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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节 赤光冲天

    双方在峡谷尽头的缓坡上反复拉锯,兵将如割麦子般一捆捆倒下,淤血浸透了大地,姬胜男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局势一点点向对方倾斜,她的心情起了微妙的变化。正当她犹豫不决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姬胜男心中一凛,急忙回头看时,却见留守平川谷中的辎重营悍然杀出,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口中呼呼喝喝,却似中了邪一般,不分敌我乱砍乱杀。

    变生不测,祸起萧墙,幸好姬胜男手头还留有一支偏师,号称“亲卫营”,俱是百战悍卒,刀头上舔血,桀骜不驯惯了,平素只卖简大聋的账,连沙郡沙太保都使唤不动。临去之时,简大聋特地关照,亲卫营奉姬胜男号令,不得有失,并留给她一枚歃血为誓的玄铁令符,以约束彼辈。

    内乱方生,须及早扑灭,姬胜男高举令符,喝令亲卫营上前剿灭,格杀勿论。那干悍卒早已等得不耐烦,摩拳擦掌,狞笑着扑上前,辎重营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几个来回便屠戮殆尽,折损寥寥无几。姬胜男稍稍松了口气,目光陡然一凝,却见又一员镇将从后迫近,手持铁棍,龙行虎步,张口喷出一缕奇气,似慢实快,从一干骄兵悍将眉心穿过,转眼间亲卫营多半被奇气操纵,反戈一击。

    那持棍镇将非是旁人,乃是之前在天谴峰顶恶斗过一场的沧澜镇将,他虽自恃神通了得,却被渡空镇将死死压住,出尽手段不得翻身,继续打下去也是落败的结局,他主动收手,窥个空挡,跳下天谴峰远遁而去,陈聃急于追踪鬼牙将,阻止渡空镇将追击,放了他一马。转轮、渡空二镇将如两座大山压在头顶,继续留在莲花峰于事无补,沧澜镇将决意跳出这弹丸之地,去往南疆收拢大军,再卷土重来。他辨明方向,从平川谷离开莲花峰,不想恰逢其会,正撞上樊鸱挥军猛攻,一时见猎心喜,掺上了一脚。

    姬胜男反应极快,局势急转直下,保全性命要紧,她当机

    立断,弃了众人孤身逃遁,混在兵将中消失了踪影。亲卫营以逸待劳,突然投入乱战,向陷阵营发动猛攻,如一柄尖刀从后腰插入,正中命门,沙太保气急败坏,哇哇乱叫,瞪大了眼睛寻找姬胜男的身影,说什么也要把她揪出来问个明白,四下里乱成一锅粥,兵荒马乱,哪里找得到。

    镇将现身的刹那,樊鸱心有灵犀,隔着狼藉一片的峡谷,二人四目相接,杀意勃然而作,无可遏制。樊鸱五指一紧,提起九头穗骨棒,身如离弦之箭,穿过峡谷直扑平川谷而去,顶阳骨豁然中开,飘出一缕奇气,与己方铁血命气融为一体,化作一道赤光,直刺霄汉。命气壮大奇气,奇气亦凝聚命气,魔物大军顿时士气大振,趁着陷阵营阵脚大乱,一鼓作气将敌阵凿穿。

    沧澜镇将见赤光冲天,心中微微一怔,对方手脚如此之快,竟召集起一支大军,凝聚铁血命气,奇气与命气合而为一,挟百胜之势扑来,却是始料未及。稍一踌躇,战机已失,樊鸱急掠千丈,九头穗骨棒迎头砸下,势大力沉,沧澜镇将只得放弃原先的打算,收回奇气,挑起铁棍招架。两股巨力相交,平地起惊雷,震波横扫,方圆十丈内血肉横飞,无人生还,沧澜镇将无有铁血命气支撑,吃了点亏,周身甲胄开裂,黑气丝丝缕缕腾起。

    镇将与镇将对峙,万众瞩目,战局稍有停滞,沙太保趁机收拢残兵,一溜烟退入平川谷,南明小主纵声尖啸,率万兽谷魔兽衔尾狂追,麾下大军大获全胜,铁血命气愈发凝实,樊鸱将沧澜镇将压在下风,撵着他猛打猛砸。镇将相争,僵持不下,胡、邓、施三将让出一片空地,各自率军清扫战场,将残留的敌军俘的俘,杀的杀,吃干抹净,不留后患,至于那支逃入平川谷的漏网之鱼,就留给南明小主去啃了。

    尘埃落定,魏十七收回目光,看来用不着他插手了,樊鸱足以把控大局。南方本命血气行将回归,既然来到

    了七十二莲花峰,山涛那笔账,可以跟他算一算了。正忖度之际,忽觉身后有人,魏十七扭头望去,却见魔女离暗快步凑上前,展开天魔殿堪舆图,金线勾勒出崇山峻岭,她轻弹食指,将一团漆黑的魔焰点在图中,如涟漪般层层晕染,显出一片黯淡的血光,成千上万连成一片,正向平川谷急速推进。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离暗眉心微蹙,面容憔悴,显然耗费了无数心力,已是强弩之末。这天魔殿堪舆图不愧是魔宫异宝,将地形地貌一一拓印入内也就罢了,离暗以魔焰祭炼此图,竟能感知来敌行踪,之前在落风谷发觉血奴暗中窥探,今番又点出敌军长途奔袭,来势汹汹,离暗如此尽心尽力辅佐,究竟意欲何为?

    战事业已平息,大军战意低落,铁血命气随之消退,沧澜镇将反守为攻,二人缠斗不休,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简大聋麾下的精兵强将死伤惨重,侥幸留下一条小命的,无不俯首投靠,施旋豹甚有心计,抢先将陷阵营的降兵伤兵尽数收下,他看重彼辈连接血气的手段,有心依葫芦画瓢,建一支陷阵攻坚的强兵。胡触与邓犁旋即醒悟过来,却已经慢了一步,陷阵营早被他搜刮殆尽,连伤兵都没留下一个,二人心中懊悔,面上却不动声色,加紧补充兵力,唯恐落了后手。

    魏十七将胯下坐骑轻轻一拍,九瘴兽王足踏瘴气,不紧不慢穿过峡谷,屠真与离暗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待三人登上缓坡,来到平川谷外。樊鸱激战正酣,无暇旁顾,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员牙将忙丢下手头的勾当,战战兢兢上前拜见魏十七,离暗踏上半步,将敌军来袭的动向说了几句,施旋豹最先反应过来,连声应喏,会同胡、邓二将分派兵力,以逸待劳,准备下一波接战。

    魏十七回头望去,只见山林之间烟尘滚滚,一道青气冲天而起,奇气与命气相融相长,杀意排山倒海般涌来。

第九十节 龙蛇并起

    从莽莽山林中杀来的非是旁人,正是万兽谷中被魏十七一枪击溃的藏兵镇将,七七四十九日酝酿温养,奇气再度衍化成形,镇将投入现世,万兽谷中空空荡荡,只剩一些老弱病残。死而复生,记忆一片空白,解脱的执念又深了一层,不过经历上一番挫折,藏兵镇将意识到自身的弱点,并未贸然追杀,而是一路东进,一路游荡,收拢应运而生的魔物,打造自己的班底,辗转厮杀,渐次壮大。

    金就砺则利,从万兽谷到莲花峰,藏兵镇将锤炼兵卒,接连吞并了数股势力,愈战愈强,古之豁引去的八百种子运气不佳,狭路相逢,无一幸免,江流子身负重伤,昏迷不醒,麾下兵将拥着他撤离刺天峰,撞了个正着,逃出生天者寥寥无几。藏兵镇将凝聚出铁血命气,挟大胜之势直扑魏十七而去,意欲毕其功于一役,打破冥冥中那一线桎梏,从此再无拘束。

    沧澜镇将兀自与樊鸱恶斗不止,四下里魔物兵将重重包围,他浑不当回事,但魏十七的出现却令他心生忌惮,这种忌惮不同于对上草窠郎祭钩,血脉喷张,战意凌然,他身上有一缕淡淡的气息,唯有镇将能感知,就在这一轮血战中,就在不久之前,他斩杀了一员因深渊征召而入世的镇将!

    正当僵持之际,平川谷内爆出一片喧哗,万兽谷魔兽夹着尾巴一路溃退,惶惶然若丧家之犬,急急乎如漏网之鱼,沙太保率兵卒紧追不舍……再一看,不对,彼辈丢盔弃甲,气急败坏,根本不是撵着魔兽追杀,而是发了疯一般夺路而逃。片刻后,南明小主管大椿等出现在视野尽头,一路且战且退,胆气似为对手所夺,不愿拼死力战。

    盯着他们不放的,赫然是三员镇将。

    七十二莲花峰内前所未有汇集了七根镇柱,应深渊征召,七员镇将投入血战,其中渡空、转轮、大丘三镇柱祭炼已久,镇将未能自专,各有追随之人,剩下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镇柱点染不深,镇将相继挣脱束缚,得以恣意行事,但冥冥

    中约束彼辈的乃是深渊主宰,赤日气运镇压奇气,无力反噬,只能另谋出路。沧澜镇将最为鲁莽,偷袭渡空镇将未果,又插手平川谷大战,与樊鸱打得不可开交,回鹘、洄水、逆相三镇将则落后一步,直到双方杀得血气冲天,才推波助澜,联手加入乱战。

    天下大乱,龙蛇并起,浑水才能滋养大鱼,拼实力,拼手段,有渡空转**丘三将在前,又哪里轮得到他们!

    镇将长于厮杀,彼此联手,战力水涨船高,配合得天衣无缝,南明小主数度欲唤出巨兽虚影,都被对方抢先一步打断,关键时刻那一虎二彪又顶不住,管大椿浑身是血,后腿吃了家伙,一瘸一拐使不上力,楼枯山楼枯河兄弟倒是十分担当,可惜战力不足,只能在旁骚扰。

    回鹘、洄水、逆相三镇将一路平推,淌着尸山血河冲出平川谷,遥遥望见数万精卒,顿时精神大振。血战不是一个人的沙场,收拢魔物,百战成军,凝聚铁血命气,方是安身立命之本,平川谷外这些兵卒如同生铁经过打炼,业已有了几分模样,若能收入手中,可省去不少工夫。

    前后俱有镇将虎视眈眈,却是留不得手了,魏十七提起天顶枪,引动雷电之力,魔物大军如潮水般分在两旁,樊鸱正咬紧牙关苦苦相斗,忽觉一阵心悸,毛骨悚然,抡起九头穗骨棒挡住对方一记重击,顺势滚在一旁,眼梢瞥见一道电光横贯虚空,贯穿沧澜镇将胸腹。

    沧澜镇将低头望去,却见一柄乌沉沉的长枪将自己钉死在地,银蛇缠绕,雷纹明灭,他目中流露出迷惘之色,缓缓抬起头来看了魏十七一眼,张口欲言,霹雳一声响,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喷涌而出,身躯瞬息化作齑粉,奇气回归镇柱。回鹘、洄水、逆相三将不约而同收住脚步,南明小主趁机退出平川谷,双手在胸前合拢,催动血脉,身后浮现一头庞然巨兽的虚影,张开血盆大嘴,发出无声咆哮。

    魏十七伸手一招,天顶枪落入掌中,雷

    纹黯淡无光,雷电之力耗去大半,所剩无几。他回头眺望,却见峡谷之外出现一拨人马,为首之人正是藏兵镇将,跨一匹独角乌烟骓,持定八棱破甲槊,率军奔袭而来。

    平川谷上空风云变色,一时间天昏地暗,双星浮现,大陵五光芒万丈,十恶凶星偏于一旁,天顶枪汲取星力星屑,重逾山岳。魏十七双腿一夹,九瘴兽王足踏瘴气,使出吃奶的力气冲下缓坡,浑身骨节噼啪乱响,眼冒金星,摇摇晃晃打着踉跄,却是吃不住背上的分量,越奔越慢。

    独角乌烟骓一声长嘶,如离弦之箭排众而出,藏兵镇将挺起八棱破甲槊,当胸直搠。魏十七起天顶枪招架,星力如银河倒卷,藏兵镇将拿捏不住,八棱破甲槊脱手飞出,如毒龙般扎死一串兵卒,士气一落千丈。独角乌烟骓张开大嘴,露出匕首一般的利齿,朝九瘴兽王狠狠咬去,兽王被星力压得骨软筋酥,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勉强偏转咽喉要害,魏十七压下天顶枪,在马头上重重一击,乌烟锥如一坨泥瘫倒在地,将背上镇将甩了出去。

    藏兵镇将双足稳稳落地,反手一抓,将八棱破甲槊摄入掌中,目光闪烁,这一回挟铁血命气而来,足以一战,不想出师不利,甫一交手便落在下风,出乎意料之外。镇将不死不灭,愈战愈强,奇气变化无穷,被神通击杀一回,下一次死而复生,便有应对克制的手段,对方不催动雷电神通,单凭力量将自己压制,这是最糟糕的局势,无论死多少回,力气增长有限,不会凭空暴涨一截。

    魏十七抬起天顶枪,枪尖指向对方,道:“死的是你,复生的不再是你!战,还是降?”

    藏兵镇将闷哼一声,一步跨出,双臂猛一发力,八棱破甲槊捅向九瘴兽王,兽王四蹄一软跪倒在地,魏十七毫不犹豫,一枪挑飞破甲槊,又一枪砸落,将藏兵镇将打得七窍生烟,化作奇气回归镇柱。下一刻,樊鸱率麾下兵将杀入峡谷,如洪流一般将敌军吞没。

第九十一节 祸水东引

    南明小主终于腾出手来催动血脉,眼耳口鼻中淌出黏稠的鲜血,小脸上露出狰狞诡异的笑容,身躯由实转虚,消失无踪,一头十余丈高的庞然巨兽落于现世,提起巨掌重重拍下,狂飙骤起,将对手一气裹住,进退两难。不过这等手段缚得住深渊之众,缚不住镇将,回鹘、洄水、逆相三镇将化作奇气凭空消失,巨掌落下拍了个空,南明小主收不住手,将方圆十丈打塌,陷落深坑,灰头土脸。

    奇气重又衍化镇将,下一刻出现在十余丈外,尽皆沉吟不语,只片刻功夫,便折了沧澜、藏兵两员镇将,强悍如斯,由不得他们心生退意。

    南明小主一声怒吼,从坑中跳将出来,抖了抖身躯甩去尘土,心中怒归怒,却牢牢扼守在平川谷口,并没有贸然冲杀。魏十七举步上前,立定于她身旁,伸手虚按,令其少安毋躁,目视三将道:“莲花峰中局势如何?”

    回鹘镇将闻言微微一怔,肚子里转着念头,敌我相对,哪有好整以暇打听消息的,真当吃定了他们么?逆相镇将垂下眼帘,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令他心寒,那是斩杀镇将沾染上的余痕,每斩杀一次,便深上一层,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尽。斩灭藏兵镇将之前,他说过一句话,那一句的前半截意味深长,“死的是你,复生的不再是你!”他知晓镇将的秘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死而复生,丧失一切自我意识,从头来过的……

    回鹘镇将五指一紧,体内奇气如漩涡飞旋,不想逆相镇将抢先道:“偶有冲突,大战未起。有镇将投内三十六峰而去。”这不是打诳,血战一起,镇将之间感应平添百倍,若非如此,他们岂能尾随沧澜镇将,前脚后脚赶到平川谷。

    是示好,还是挑拨?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回鹘镇将瞥了他一眼,心中顿时大警,逆相镇将心思深沉,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难不成是草丛中的毒蛇,逮到空挡才露出毒牙?不过对方实力强横,不可力敌,如能祸水东引,倒是一桩两利的事。

    魏十七对回鹘镇将的异动视而不见,又问道:“去往内三十六峰何处?”

    逆相镇将道:“似在沉渊湖九泉峰左近。”

    魏十七寻思了一回,侧身让出一条路来,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等且自去,莫要再回转莲花峰了。”屠戮彼辈要耗费不少力气,所得血气有限,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度衍化入世,平添三个仇敌,怎么算都是亏本的买卖,不如放他们出去收拢魔物,彼此争斗,待决出了胜者再处置。最后脱颖而出的若另有其人,井水不犯河水,他也不会穷追猛打,若还是那藏兵镇将,就再斩杀一回,夺其兵将,剥其血气,灭其意识!

    逆相镇将微一颔首,摇动双肩化作一抹流光,倏忽掠下缓坡,消失在峡谷之外,回鹘、洄水二镇将朝魏十七拱拱手,紧随其后而去。樊鸱目送其先后离去,隐约猜到了大人的用意,血战旷日持久,不急于一时,结一份善缘,是敌是友,日后自有分晓。南明小主一口气松懈下来,当下收了原形,嘟囔着抬手乱抹,淤血涂在脸上,一道深一道浅,糊成一张大花脸。

    魏十七拍了拍九瘴兽王的后颈,问道:“惫懒货,还跑得动么?”

    九瘴兽王喘了一阵,稍稍回复几分精神,昂首道:“咱家有的是力气,风里风里去,雨里雨里去,但凭大人吩咐!”

    屠真听得真切,扁扁嘴,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那头云纹黑豹都摇着脑袋为它羞愧,肉麻话说得如此得体,也是个人才!

    些许小节,魏十七向来不放在心上,他命樊鸱、离暗、南明小主驻守平川谷,有人要进就由他进,要出就由他出,无须拦阻,待他回来再行安排。万兽谷魔兽死伤惨重,连银背猩猩都身负重伤,南明小主情绪低落,却不忘在魏十七跟前表忠心,她曾随西陵主入莲花峰拜见南方之主山涛,大略识得路途,主动提出鞍前马后引路,魏十七想了想,颔首应允下来。

    战事平息,四下里回复了寂寥,魏十七跨九瘴兽王、屠真跨云纹黑豹、南明小主跨蛟首龙马随行,三骑风一般驰入平川谷。

    七十二莲花峰乃南明山首屈一指的钟灵胜境,南明小主虽然只

    到过一次,记忆犹新,她记得沉渊湖九泉峰在内外三十六峰交界处,湖中有山,如碧玉中一座大坟头,好认得很。她禀明魏十七,先行一程探路,魏十七与屠真放缓坐骑,一路饱览风光,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却不闻鸟兽,不见蛇虫,山水生机勃勃,生灵绝迹。是自古如此,还是本命血气回归前的先兆?魏十七仰头望去,赤日当空,万里无云,看似寻常,却透出几分晦涩的杀机。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南方本命血气早该回归,山涛故布疑阵,一直拖到现在,其中定有谋划,其中的缘由,说穿了一钱不值,他不要本命血气落入陈聃之手,也不要本命血气落入契染之手,他要他看中的人成为南方之主,充当左臂右膀。

    南疆之地,还有谁入得了他的法眼呢?

    无多时光景,南明小主驱使蛟首龙马奔将回来,匆忙说了几句,指向隐隐青山之外。魏十七将九瘴兽王一拍,凌空蹈虚,足不落地,箭一般窜将出去,兽王憋了一股气,足踏瘴气,须臾遁出千里之遥,视野尽头,蓦地跳入一抹明媚碧色,正是逆相镇将所说的沉渊湖。

    九瘴兽王奔驰踢踏,疾走如飞,忽听大人轻哼一声,在后颈一拍,心知有异,急忙收住四蹄,瘴气滚滚而散,落足于地,顺势冲出百丈。前方一人闪身而出,挡住去路,上下打量着魏十七,露出讶异之色,随口道:“敢问阁下,可是与契染契将军一路同行的韩十八?”

    泰卢火山,渡鸦岗上,萍水二度相逢,东方之主草窠麾下大将邓剥,手提一根枪不像枪槊不像槊的长家伙,口喷一柄寄托血剑。世易时移,他已不再是当初的韩十八了,魏十七心中腾起一丝淡淡感慨,颔首道:“契染可在九泉峰?”

    邓剥为之愕然,他虽知对方手段了得,契染刻意招揽,以心腹视之,绝非无由,却不料初次见面,那韩十八风轻云淡,浑不把他当回事。莲花峰龙蛇并起,镇将出世,他确实排不上号,但那韩十八如此托大,难不成真把自己当成了深渊主宰?

第九十二节 不利有攸往

    原本是个外来户,暴发户,忽然翻身做主人,骑到了自己头上,还表现得风轻云淡,理所当然,那滋味实在不好受。邓剥心胸谈不上宽广,也不是委曲求全的人,行事讲求顺心意,哪怕吃点亏也无所谓,他心中蓦地腾起一个念头,要为难一下对方。恶念滋生,便越发不可收拾,如大毒蛇缠绕住灵魂,无可解脱。韩十八手段了得,杀性极重,好在他手头还握有一张暗牌,原本是草窠留给他以防不测,既然不对眼,那就犯不着藏着掖着了。

    邓剥伸出食指点了点对方,冷冷道:“九泉峰已划为禁地,由二位主宰看顾,你不可近前。”

    二位主宰,指的是东方之主草窠和北方之主郎祭钩,契染背后的大佛不止一尊,陈聃大概是没什么机会了。不过南方本命血气回归,千载难逢的机遇,魏十七虽无争夺之意,却也不愿平白被邓剥阻拦在此,他翻身跳下兽王之背,淡淡道:“你欲阻我前往?”

    邓剥咧开嘴,横肉/缝中挤出一丝笑意,道:“大人有令,不可不从,还望阁下见谅。”草窠确是关照他看顾一二,不可令闲杂人等前往九泉峰搅局,他拦着魏十七也不算自作主张,好言好语相劝,没有当场发难,也算是给他面子了。

    说话间工夫,南明小主与屠真双双赶到,见前方有人阻路,按下坐骑遥遥观望,静候其变。邓剥瞥了二人一眼,认出南明小主的根脚,忍不住轻哼一声,果然,万兽谷魔兽公然现身,那韩十八与西陵主勾搭一处,脱不开干系,契染十有**是看走了眼,居然将此人引为心腹!他感到一丝兴奋,心意压抑到此时,如地下奔流的岩浆,急于寻求发泄,愤怒吧,爆发吧,来一场热血沸腾酣畅淋漓的大战!

    魏十七看出他心绪有些失控,泰卢火山围剿深渊之子之时,邓剥最先冲出去,可以说他勇猛果决,不瞻前顾后,也可以说他冒失激烈,头脑容易发热,嘴皮子两爿皮,“还望阁下见谅”云云,心里大概憋着一股子气。剥,不利有攸往,他不该来的。魏十七心念动处,双星浮出苍穹,天顶枪嗡嗡作响,左脚踏上

    半步,九瘴兽王哪里还拎不清秤纽,夹着尾巴一溜烟跑回屠真身旁,伸长了头颈看热闹。

    那柄乌沉沉的天顶枪实在太重,压得他欲仙欲死,背梁脊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会不会就此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就酸涨难忍,难说!九瘴兽王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南明小主讨些丸药吃吃,万兽谷乃魔兽聚集之地,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伤筋动骨在所难免,所谓久病成良医,这方面他们比较有经验。

    来得好!邓剥精神大振,张口喷出一柄血色小剑,如游鱼一般倏来倏往,绕着周身流转不定。

    魏十七将枪尖一摆,大陵五合天顶,引动星力轰然击落,却偏了邓剥足有三四丈,端端正正落在空处。邓剥顿时脸色大变,急忙退避三舍,扭头望去,只见星力如银河直堕,罩定一个魁梧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草窠费尽心思约束在身边的大丘镇将。

    大丘镇将肩扛星力,佝偻着腰背,若不堪其重,邓剥有些心慌,那韩十八又怎么知道镇将伏于一旁,随随便便就揪了出来?

    僵持十余息,大丘镇将慢慢挺直腰杆,双眸奇气转动,爆出璀璨的精芒,忽地挣脱星力束缚,扭腰挺肩,如蛮牛一般横冲直撞,才踏出三五步,浑身一震,被一股无形的法则之力生生定住。邓剥窥得分明,急将心念一催,血剑颤动,化作一抹血影,悄无声息刺向魏十七后腰,不想甫一飞出,便停滞于空中,纹丝不动。

    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十恶星域投入现世,魏十七提起天顶枪,枪尾斜斜向后挑起,正中血剑,磅礴星力压至针尖大小,猛地炸开,血剑寸寸折断,一团血气翻滚而出,被星力层层消磨。寄托之物毁于一旦,邓剥心神巨震,“噔噔噔”连退十余步,鼻中淌下两道黏稠的淤血,脸色铁青,惶恐不安。

    大丘镇将闷哼一声,百节骨中涌起沛然巨力,又一步跨出,将法则之力生生推开,神威凛凛,域界竟困之不住。对方走的是钢筋铁骨、一力降十会的路数,消长之下,魏十七蓦地收起星域,法

    则之力荡然无存,大丘镇将使差了力,踉踉跄跄向前跌去,如滚落山崖的石块,身躯失去控制。

    大陵五星光如注,魏十七引动星力,合身一枪刺出,大丘镇将立足不稳,百忙之中勉力催动奇气,合拢一双铁手,将枪尖死死扣住,双足没入土石中,一分分往下沉去。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域界再度张开,法则之力缠绕双臂,撑开十指,天顶枪势如破竹,一举洞穿胸脯,星力肆虐,将肉身尽皆摧毁,一缕奇气回归镇柱。

    兔起鹘落,短短数息便击溃大丘镇将,邓剥悔之莫及,他不敢再战,咬紧牙关朝后逃去。南明小主尖笑一声,揉身扑上前,狂风挟裹血刃,一身化七杀,抡起雷鸣胫骨锤,劈头盖脸砸了百十下,雷声此起彼伏,将他死死拖住。邓剥只得摄出一杆介于枪槊之间的长家伙,使出浑身解数敌住南明小主,一颗心忐忑不安,生怕魏十七凶性大发,不留情面。

    魏十七看了他几眼,胸中三颗心脏齐齐跳动,伸手虚虚一按,佛光镇压血气,邓剥双臂慢了半拍,被小主不偏不倚一锤打中天灵盖,好端端一颗六阳魁首,四分五裂,砸成了烂西瓜。南明小主吓了一大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她提着雷鸣胫骨锤,神情有些郁闷,嘀咕道:“大人,是他自己不争气,这可不是我的错……”她心里比谁都明白,镇将杀便杀了,七七四十九日后重新衍化入世,这邓剥可是东方之主草窠麾下的大将,糊里糊涂打杀了,怎生是好!

    魏十七将四下里弥散血气收入掌中,凝成一枚血晶,道:“杀便杀了,他还能跳出来找你麻烦不成?”

    南明小主讪讪道:“邓剥背后,可有深渊主宰撑腰……”

    魏十七跨上九瘴兽王之背,道:“有我在,你还怕些什么!”

    南明小主胆气为之一壮,转念想,对啊,老娘背后也有人撑腰,不动声色,连斩三员镇将,草窠可有这等能耐?她咽了口唾沫,觉得当初弃了西陵主,投入大人麾下,实在是再明智不过了。

第九十三节 阴沟里翻船

    强敌悍然来袭,寄托之物破碎,邓剥生死未明,大丘镇将被打灭成一缕奇气,草窠感同身受。何许样凶徒,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此地有北方之主郎祭钩照看,料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他正待去会一会那不速之客,天地刹那间沉定,七十二莲花峰风偃气息,一轮赤日排空而出,行至南疆当空,光耀山河,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诸阳隐退,唯余一日。

    草窠蓦地收住脚步,郎祭钩亦回过头来,二人四目相投,不约而同使了个眼色。拖到了现在,终于拖不下去了,山涛送归南方本命血气,迫在眉睫,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九泉峰,局势一触即发。

    三生崖前站得满满当当,陈聃,契染,莫澜,简大聋,管虢公,西陵主,鬼牙将,赵千瞳,外加渡空、转轮二员镇将,莲花峰中还有谁尚未出现?

    赤日酝酿百息,一道流火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于三生崖上,沉入坚硬如铁的山石中。

    沉渊湖畔,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来人并不掩饰形迹,在深渊主宰跟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松千枝托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郎祭钩身后,面色苍白,气息有些不稳,低声道:“大人,时辰已到,终于开始了。”郎祭钩微微颔首,屈指轻弹,一道血气没入他体内,松千枝深吸一口气,枯竭的丹田涌起一股暖意,精神顿为之一振。

    遥遥相隔百丈,安仞不紧不慢来到沉渊湖畔,眼中尽是无奈,他被邓剥和松千枝死死拖住,不得与陈聃同进退,半是被迫,半怀私心,只是没想到松千枝竟是个敲钉转角的性子,丝毫不敷衍,从始至终盯着不放,把他当成磨刀石,直打到灯枯油尽才撒手。说他傻,不知进退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郎祭钩坐镇在莲花峰,不看僧面看佛面,安仞终究会手下留情,不敢往死里得罪,即便换成陈聃,也要好生掂量一番。

    邓剥的小算盘与松千枝差不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不看僧面,不看佛面,出手无情将他打灭。若能从头来过,他说什么也要赔上十二分小心,伏低做小,恭送那凶徒平平安安去往九泉峰。

    还有人会凑上

    一脚吗?草窠心中忽然一动,偏转头,却见三骑人马疾驰而至,一跨九瘴兽王,一跨云纹黑豹,一跨蛟首龙马,勒住缰绳,举首眺望九泉峰。伫立于沉渊湖畔的转轮黑骑骚动不安,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连湖心九泉峰三生崖下的转轮镇将,都霍地抬起头来,眸中奇气转动,跃跃欲试。

    那是斩杀镇将沾染的余痕,如黑夜中的火炬,无可掩饰。

    魏十七翻身跳下兽王,双足踏上地面,目视碧玉一般波澜不惊的沉渊湖,神念向前试探,察觉湖底吸力节节拔高,似乎伏有一座大阵。错觉油然而生,七十二莲花峰,转瞬间变作藏兵洞洞天,尸山血海大阵,一寸山河一寸血。

    草窠缓步上前去,轻轻咳嗽一声,道:“适才斩杀镇将之人,可是阁下?”

    魏十七收回目光,打量了他几眼,颔首道:“不错。”

    草窠不觉皱起眉头,大丘镇将一身钢筋铁骨,力大无穷,要打灭他绝非易事,何况还有邓剥从旁牵制……一念及此,他心中没由来一紧,脱口道:“邓剥却在何处?”

    魏十七道:“此人妄图阻我,出言不逊,一并打杀了。”

    一股怒意从心底腾起,邓剥的性子,草窠自然了如指掌,然而有契染这层关系在,即便得罪了对方,也不至于就撕破脸下毒手。他面沉似水,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好”字,话音未落,身后浮现一道血影分身,面容与他一般无二,手长脚长,只一步便跨到魏十七跟前,一拳将虚空击碎,五指牵扯惨白的裂痕,劈头盖脸砸下。

    二人言语并未避人,落在郎祭钩耳中,只觉得一个太鲁莽,一个没耐心,南方本命血气回归在即,有再大的过节,等尘埃落定再清算也不迟,就差这一时半刻的工夫么?松千枝缩了缩头颈,心中暗道,那韩十八好生不晓事,明明是在同一边,就不能安分守己些,非要在节骨眼上捅娄子,坏了转轮王的大计,看他如何收场!

    血影分身戛然而止,虚空裂痕一一弥合,魏十七起右掌一按,佛光落处,血气氤氲而起,凝作数枚大大小小的血晶,落入他

    手中。分身溃散,一缕神念回转体内,草窠眸光凝处,身形急往后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中怒意荡然无存。举手投足间破了他一道血影分身,如此手段,的确有底气与他掰一掰手腕,转轮王慧眼无差,邓剥死得不冤。

    深渊主宰,多少有几手压箱底的本事,不是轻而易举能打发的,对方既然主动退却,魏十七也不为已甚,加紧探查湖底的大阵,越琢磨越觉得暗藏玄机。

    郎祭钩见草窠吃了个暗亏,不言不语,似乎打算将这口气咽下肚去,心中有些诧异,举步走到他身旁,不经意道:“此子手段了得,似不弱于陈聃。”

    草窠“嘿”了一声,喃喃道:“不弱于陈聃,何止于此!竟看走了眼,阴沟里翻船……”他合上双眼,血影分身溃散的瞬息放缓了千百倍,历历在目,他虽然看清了对方的手段,却无从破解。

    郎祭钩越发好奇,他与草窠交情非同一般,推心置腹也不为过,眉梢一挑,追问道:“有这么厉害?究竟发生了什么?”

    草窠道:“操纵域界,投入现世,深渊无上域界神通!”

    “竟然到了如许境界!你莫不是——”郎祭钩一颗心漏跳了半拍,深渊四方之主,唯有南方之主山涛有此神通,率先一步晋升王位,入主深渊之底,韩十八只是契染身旁的跟班,居然能操纵域界,另辟天地?他看了草窠一眼,剩下半句话没说出口。

    草窠猜到了他的怀疑,轻轻叹息,“这等性命攸关的事,怎会看走眼?若非如此,又何至于示弱退避!”

    郎祭钩沉吟片刻,道:“也罢,只要他不插手本命血气归属,且由他去,日后有机会再找回场子。”

    找回场子?还有这机会么?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即便是草窠也拗不过深渊铁律。他心情有些抑郁,举目眺望九泉峰,但见赤日流火,烧透三生崖,将偌大一座山崖,烧结成五色斑斓一块琉璃。山涛那家伙,究竟在捣什么鬼?草窠不觉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他心中终是不甘。

第九十四节 南方本命血气

    九泉峰脚下,众人目不转睛盯着三生崖,赤日流火,天降异兆,落在眼皮子底下,将一整座山崖烧结成琉璃,烈焰缠绕,五彩斑斓,足足一日一夜后方才渐次冷却。只听得一连串轻微的声响,琉璃碎屑从三生崖片片剥落,沙沙脱去一层又一层,陈聃眉头一动,拂动衣袖,卷起狂风,将碎屑扫于一旁,眼看山崖剥去十余丈,越缩越小,到最后只剩下薄薄一层石壳,不过方圆丈许光景,如蚕茧般隐约透亮。

    这便是山涛清修的洞府,位于三生崖石腹中,他却是怎生出入的?众人满腹狐疑,一颗心砰然跳动,谁都不肯挪开视线,眨一眨眼,生怕错过了什么关键。

    细小的裂纹爬满石壳,勾勒出大大小小的符纹,乍一看与血符有几分相仿,再细看有似是而非。陈聃、契染、莫澜对血符所知有限,西陵主鬼牙将等魔兽更不用说了,反倒是瞎眼的管虢公怔怔发着呆,他虽然双目紧闭,但那一道道符纹却清晰明了,如同刻入脑海,连视线穿不透的石壳背面,都历历在目。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管虢公幡然醒悟,思绪一下子回到濒海之地,火山孤岛之上,从那时起,一幕幕光影掠过眼前,从头到尾细想一遍,却没有发觉丝毫异样。

    管虢公一颗心顿时冰凉,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他轻易就离开孤岛,北上南明山莲花峰,对南方本命血气念念不忘,孜孜以求,当年舍身为山涛挡下一击,阴寒侵入丹田,百计不得消解,早已心灰意懒,苟延残喘之人,怎会突然迸发出如此激烈的举动?从始至终,山涛无意赐下本命血气,他怎会不顾一切主动去争取,并将这一切认为理所当然?

    石壳砰然破裂,洞府呈现于眼前,山崖石腹中一洞穴,空空荡荡,地上一蒲团,蒲团旁一盏石灯,仅此而已。陈聃微有些失望,觉得眼皮有些酸涩,合上眼再睁开,没由来一阵眼花,仿佛看到一道身影盘膝坐于蒲团上,灯焰摇曳,如一团血光。岁岁年年,朝朝暮暮,三生崖外节序变换,三生崖内孤灯只影,十年,二十年,

    五十年,一百年,三百年,八百年,一千年……山涛便是在这小小的石腹中闭关修炼,无有师承,无人指点,独自参悟深渊无上域界神通,直到那一天,水到渠成,顿见花开。

    陈聃一声长叹,他不如山涛。

    仿佛触动冥冥中一线机缘,那盘膝入定的身影缓缓起身,拂袖而去,蒲团石灯化作飞灰,唯有那血光一般的灯焰浮于空中,翻来滚去,凝成一滴精血,气息节节攀升,南明山如一条苏醒的巨龙,从深渊之底发出雷鸣咆哮,七十二莲花峰地动山摇,遥相应和。

    那是南方本命血气,确凿无疑。陈聃忍不住向前跨出半步,昊天神域投入现实,徐徐张开,契染骨节“喀嚓”一响,狂暴的血气从毛孔喷出,化作一条大蛇,将身躯紧紧缠绕,渡空、转轮二镇将针锋相对,彼此对峙,乱战一触即发。

    南方本命血气的气息拨动西陵主的心弦,他从未如此渴求,若能吞下那一滴精血,血脉的顽疾将不药而愈,或许还有一线机缘,升起独属于自身的一轮赤日,跻身深渊主宰之列。渴求背后,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深恐惧,如死亡张开双翼,投下浓稠的阴影,他眼神发直,寸步难行。西陵主艰难地转动头颈,望了鬼牙将一眼,却见他僵立在原地,似乎被本命血气所吸引,失去了一贯的平静。

    南方本命血气是如此甘美,如此蛊惑,西陵主只瞥了他一眼,又挪开了视线。精血像一抹火焰,在他眼眸深处跳动。不对!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拼命大叫,西陵主脑子有些迟钝,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鬼牙将离得那么远?所有人都一步步凑上前,只有他不动声色,越退越远!

    滴答!精血从空中滴下,落在粗砺的石板上,向四面八方扩散,鲜红的符纹渐次浮现,细若游丝,结成一个个似是而非的血符,瞬息笼罩方圆百丈,天地伟力将众人禁锢于原地,山岳压身,寸步难离。渡空、转轮二镇将反应极快,不等伟力加身,便抢先化作奇气,倏忽掠过

    沉渊湖,落于岸边。

    沉渊湖底隆隆作响,湖水一泻千里,露出黑黝黝湿漉漉的礁石,蜿蜒曲折,犬牙交错,与九泉峰融为一体。大地颤抖,莲花峰如一口煮沸的锅,土石滚滚塌陷,以沉渊湖九泉峰为阵眼,沟壑纵横,连绵不绝,连接七十二峰,苍穹之下,深渊之上,浮现一座宏伟大阵。

    魏十七眸中星云转动,循着阵势衍化回溯阵眼,隔着干涸的沉渊湖,目光落在荡然无存的三生崖。当年西方之主樊隗在藏兵洞洞天布下尸山血海大阵,催生藏兵镇柱,打破界壁跳出深渊,遁入三界之地,一去不回,山涛如此大手笔,将七十二莲花峰连接成阵,又意欲何为?难不成冒天下之大不韪,引动天地伟力将他们尽数歼灭?他大概想不到莲花峰内有两位深渊主宰,东方之主与北方之主联手,再不济也能将七十二峰推倒一半……

    大阵发动,勾勒符纹的精血氤氲腾起,不多不少凝成八滴,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颤巍巍飘至众人跟前,山涛的意念不约而同印入脑海,三生崖下,三生有缘,谁人先一步炼化血气,便可察知其余七份血气所在,谁人先一步收齐八滴精血,炼化全部本命血气,便是他择定的南方之主!

    精血一一没入眉心,这是养蛊之法,愿者上钩的阳谋,不过有谁会拒绝南方之主的机缘?

    山涛行事滴水不漏,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八滴精血甫一消失,七十二莲花峰大阵便全力发动,赵千瞳面露讶异之色,下一刻凭空消失,不知被挪往何处。魏十七看得分明,心如明镜,山涛布下的大阵并非杀伐之阵,而是挪移之阵,在炼化本命血气前,他们散落天南海北,山巅渊底,除了闭关修炼,别无可为。

    众目睽睽之下,简大聋步赵千瞳后尘,消失无踪,接着是管虢公,西陵主,鬼牙将。每少一人,天地伟力便强上一分,轮到莫澜时,她目视契染,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旋即为大阵挪去。

第九十五节 福兮祸之所倚

    九泉峰脚下只剩陈、契二人,大阵引动天地伟力,轻轻巧巧将契染挪去,轮到陈聃时,却迟迟不见动静。草窠出离愤怒,双手微微颤抖,十指弯成了鸡爪,他遭到沉重的打击,什么时候起,连阿猫阿狗都这么厉害了?域界,又见域界,这让深渊主宰情何以堪!郎祭钩虽然吃惊,却比他多几分冷静,凝神看了片刻,七十二莲花峰大阵引动天地伟力,一**涌去,陈聃全力稳住身躯,却并不轻松,双足数度离开地面,飘摇数息,又缓缓落下,他修炼域界神通才刚入门,并非无懈可击。

    饶是如此,也当令人刮目相看,郎祭钩不无感慨,昊天调教徒弟的手段着实不差。不过那韩十八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总不见得闭门造车,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吧!

    在天地伟力的压迫下,昊天神域缩至身前三尺,陈聃凭一己之力扛到现在,已足以自傲,然而人力有时穷尽,郎祭钩眼光老到,看得不错,他终究不能与三皇六王相提并论,域界扭曲不稳,行将溃散。陈聃分心二用,暗施手段,意与血奴移形换位,强留于莲花峰内,他之所以不愿被大阵挪去,却是为了渡空镇将,此等得力臂助务须留在身旁,否则的话他心中没有底气。

    莲花峰内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深处,血奴霍地睁开双眼,一颗心怦怦乱跳,如失控的野马,胸腔中七枚血舍利如蛰伏的蛇虫,被突如其来的春雷惊醒,冲破血肉阻隔,化作七道血影,径直投西北而去。与此同时,散布于深渊各处的血舍利腾空飞起,连同最先惊动的七枚,合计三十六之数,先后破空遁去。

    炼制血奴的鼎炉原是九瘴谷外的石中凶物,得天独厚,觅得九枚血舍利,鱼跃龙门就不同,然而福兮祸之所倚,先被魏十七剜去两枚至关要紧的先天血舍利,又不幸落于陈聃之手,种下神光血符,炼出一头血奴。成也血舍利,败也血舍利,七枚血舍利一旦离体,血奴血气大亏,筋骨萎缩,目光呆滞,身躯蜷缩成一团,深深埋入地下,陷入龟息沉眠。冥冥之中

    ,系定血奴的心神之线戛然中断,移不得形,换不得位,神通反噬己身,陈聃体内血气紊乱,昊天神域四分五裂,天地伟力加诸于身,将他凭空摄去,无影无踪。

    沉渊湖畔,渡空、转轮二镇将再无人约束,了无牵挂,彼此对视一眼,前者圈转麒麟,腾空跃去,后者右手握拳打了个手势,引一百零八转轮黑骑绝尘而去,从这一刻起,应深渊征召,真正投身于旷日持久的血战。

    那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他们的机缘。

    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各投东西,天地伟力散去,七十二莲花峰大阵复归于沉寂,但纵横决荡的沟壑不得填满,干涸的沉渊湖无法复原,放眼望去满目疮痍,狼藉不堪。草窠忽然觉得意冷心灰,他纵然在深渊一十三轮赤日中占得一席之地,但心中却自知,终其一生,无法再更进一步。不仅是他,深渊四方之主除了山涛,其余三位主宰只是临时的过客,血战到了末期,硕果仅存的镇将,横空出世的悍将,将向他们发起挑战,争夺本命血气,成王败寇,生死一线。

    山涛送归本命血气,入主深渊之底,业已跳出血战,置身事外,空下南方之主的位子,不知谁人应运而起,升起新一轮赤日。草窠忍不住看了魏十七一眼,暗自庆幸,他止步于沉渊湖畔,未曾踏上九泉峰,分得一份本命血气,这机缘或许是契染的,或许是陈聃的,其余六人道行差得太远,不过是充数罢了。

    一念才起,风云突变,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明明平息,深渊的天空却顿生异兆,八轮赤日并行于天,一一定在苍穹,纹丝不动。深渊极西荒芜之地,三十六枚血舍利列成星斗之形,熠熠生辉,方圆百里自成天地,光阴回溯,沧桑更迭。

    当年古佛迦耶窥得天机,将一百零八枚金刚舍利拆散,三十六枚送归深渊,七十二枚结成一串佛珠。送归深渊的三十六枚金刚舍利,便是三十六枚血舍利。

    伏波江畔,一十二

    枚血舍利回溯光阴,改天换地,古佛迦耶将金身投入深渊,在魏十七眉心一点,种下因缘。极西之地,三十六枚血舍利回溯光阴,与三界之地七十二枚金刚舍利遥相呼应,趁血战重启,深渊破碎之际,迦耶拨开界壁,送入一支反戈一击的大军。

    当先踏入深渊的,是销声匿迹已久的西方之主樊隗,紧随其后,是不离不弃的心腹大将樊拔山。

    樊隗双脚重新踏上大地,站直身躯,右眼如常,左眼血红,天地为之共鸣,他仰头望去,第九轮赤日跃入苍穹,回归深渊的天空。他深深吸了口气,活动一下筋骨,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当年心性为深渊意志点染,无从摆脱,继续留在深渊,侵扰日深,迟早有一天会彻底迷失自我,故此樊隗孤注一掷,跳出深渊,去往三界之地,心若在梦就在,看成败人生豪迈,一切从头再来。

    他不惧怕天庭帝子,他有勇气和信心,凭自己一双铁拳,八条触手,打出一片崭新的天地来。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打破界壁,跳出深渊,映入眼帘的不是紫微星、天庭和帝子,而是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他并没有来到星域,古佛迦耶祭起七十二枚金刚舍利,施展佛门神通,接引他到他化自在天,落于魔宫之中。波旬以无上魔功,将他体内的深渊意志逐一收拢,尽数约束于左眼,摆脱了长久以来的困扰。

    古佛迦耶金身降临,道尽前因后果,说服樊隗重入深渊,与深渊主宰为敌,打破桎梏,解脱深渊意志,作为回报,他将保有自我的意志,永驻于现世,不死不灭。七十二枚金刚舍利,乃深渊开天辟地之初,焚天之火烧结神佛,骨殖所化,内含一缕佛性,可以接引他到他化自在天魔宫,也能镇压血气,将其一举打灭,永世不得翻身。

    两害相争取其轻,西方之主樊隗没怎么犹豫,就答应迦耶所请,改换门庭,站在了他一边,站在了深渊意志一边。

第九十六节 花开两朵

    九日当空,看得草窠与郎祭钩面面相觑,南方本命血气才刚回归,便升起一轮赤日,不可能是新晋升的南方之主,但非是如此,这轮赤日又从哪里来?二人心中同时一震,脸色变得颇为难看,是西方之主,西方之主樊隗重入深渊了!当年削弱瓜分樊隗的势力,他二人出了不少力,也得了不少好处,此番趁着血战卷土重来,若说背后没有人撑腰,无论如何都不可信。

    深渊意志又将兴风作浪,草窠郎祭钩归心似箭,一时间也顾不得与魏十七多啰嗦,干脆抽身远遁,权当不曾见过。郎祭钩也就罢了,草窠折了一员心腹,一员镇将,就这么灰溜溜一走了之,脸上实在无光,但他实在没心思与之纠缠,纠缠下去也落不得好,只能唾面自干一回,心中着实堵得慌。

    魏十七抬头看了赤日几眼,若有所思,他比草、郎二人看得更透彻,西方之主樊隗去而复返,那是迦耶落下的一子,他有预感,这是直指深渊之底,图穷匕见的一子,时局演变,已容不得徐徐图之了。他翻身跨上九瘴兽王,朝南明小主略一示意,径直驰向平川谷口。

    九瘴兽王足踏瘴气,奔走如飞,数个时辰后,谷口遥遥在望,魏十七胸中三颗心忽有所动,隐约察觉到血气波动,当即收住坐骑,命其落于山脚下,仰头望去,却见一棵参天古木拔地而起,枝叶如火炬指向苍穹,树梢盘踞着一株菟丝子,足有碗口粗细,如绞人的大毒蛇,缠得严严实实。南明小主紧赶慢赶追上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觉笑了起来,指着那菟丝子道:“原来是草木成精,倒也不容易!”

    深渊之中,魔物有天人魔人之别,妖物有禽兽草木之别,南明山中魔兽不计其数,草木成精却极为罕见,究其根本,草木不得遁走所藏,但凡得了些血气,早早被人夺取,根本等不到开智成精。南明小主熟门熟路,绕了数圈稍加辨识,便知这菟丝子颇有些道行,血气充盈,十分难得,她手起锤落,一锤子将古木拦腰砸断,树干推金山,倒玉柱,隆隆栽倒在山谷中,激起漫天尘土。

    菟丝子被有心人窥破根底,无处藏身,只得收起真身,催动血气化作人形,目光闪烁,神情有些复杂。南明小主却是认得她,“咦”了一声,提起雷鸣胫骨锤指着她道:“原来是你,姬胜男!”

    魏十七也算做足了功课,大略知晓南方之主山涛麾下有哈、简、管三将,简大聋兵多将广,以姬胜男为谋主,阳九、江流子、铁枫斛、沙郡四裨将辅佐,占了南疆膏腴之地,将管虢公挤兑去了濒海荒芜之地,将哈千目挤兑成了孤家寡人,其中的功劳,大半要落在姬胜男身上。传闻不得当真,简大聋能脱颖而出,必有其过人之处,不过姬胜男并非魔物出身,而是草木成精,倒有些出乎意料。

    魏十七打量了她几眼,随口问了几句,姬胜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无非是奉简大聋之命驻守平川谷,腹背遇敌,兵败如山倒,无奈之下,她只得弃了兵卒独自逃生,偷偷潜入莲花峰,躲在树巅假扮菟丝子——也不是假扮,她本来就是一株菟丝子,不过是现出真身,掩人耳目罢了。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魏十七跨九瘴兽王疾驰而过,心中震惊,露出些许血气,竟被他察觉,从树梢揪了下来。

    是运,是命,没什么可多说的,姬胜男心灰意懒,任凭对方处置。

    魏十七想了想,此女既然是简大聋的谋主,胸中自有丘壑,不如把她交给樊鸱处置,或许能派上什么用处。他向南明小主道:“你将她带回平川谷,交与樊鸱,换些中意的物事。”南明小主闻言顿时大喜,这活惠而不费,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她弯腰捞起姬胜男,将她按在蛟首龙马背上,笑道:“乖乖的听话,犟头犟脑,可没好果子吃!”

    魏十七将九瘴兽王一拍,直奔平川谷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远在千万里之外,极西蛮荒之地,樊隗大口大口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感慨万千。好不容易跳出深渊,他也想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收拢在左眼的深渊意志,七十二枚金刚舍利,是悬在头顶一双利刃,魔王波旬沉着

    一张死人脸,古佛迦耶客客气气跟他分说,若是不知趣,想必不会有好下场。不过他心中也有一点动意,绵延千万载,如此大的一局棋,有机会押上一把,胜负五五分,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就这样,他糊里糊涂闯入了棋局,甘心充当马前卒,率先杀回深渊。

    当初走得决断,走得仓促,手头的地盘和兵卒尽被瓜分,再也收不回来,魔物追随强者,人走茶凉,也无可厚非,身边只剩下樊拔山一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不过这些用不着他操心,随他杀入深渊的,还有魔王麾下一支大军,兵多将广,单是一十八位魔将,就来了一十三位,不是寄托神意,行走在外的本命魔仆,而是他化自在天魔宫底层血池的本体亲至。

    在樊隗看来,这是理所当然,那些本命魔仆放在深渊,不过是些偏将牙将之流,血战之中不知要死多少,踩破脑袋都没人问,魔将勉强还能看看。当务之急,是趁着深渊血气爆发,收拢魔物,以战养战,拉扯起一支大军,先立稳脚跟再说。他的对手,不仅仅是深渊主宰,更有那应深渊征召投入血战的镇将。

    收拢魔物,以战养战,这些都无法假手外人,好在樊拔山是从底层一路杀出来的,熟门熟路,他圈定了一条迂回的线路,先西后北,再一路绕行向东,从四边入手,吞并较弱的势力,最后谋取中原腹地。一开始手头没有筹码,缺兵少将,只能倚重魔将。魔将统领麾下眷属,如臂使指,响应如神,绝无退缩背叛之虞,但兴一利,必生一弊,魔将一旦被击毙,眷属亦随之沦丧,无异于行尸走肉,任人宰割。

    樊拔山久经沙场,不打无把握之仗,他费了一番手脚,逐一摸清魔将的底细,做到心中有数。令他意外的是,一十三位魔将之外,还有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不是魔将,没浸过血池,却引了一队眷属,其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他自称周吉,奉魔主之名,来到深渊寻求机缘。

    樊拔山总觉得他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第九十七节 沸腾的大地

    血战在深渊每一个角落全面爆发,用龙蛇并起,群魔乱舞,还不足以形容这一波乱象,主宰,镇将,异物,天魔,什么人都来掺上一脚,短短数月工夫,在这片沸腾的大地上,便杀出了三股势力,魏十七挟镇将樊鸱、南明山魔兽是一股,樊隗挟魔将眷属是另一股,外界异物合于一处,戮力同心,是又一股。

    血战旷日持久,出头椽子先烂,笑在前,未必能笑到最后,镇将入世不久,多方势力循旧例韬光养晦,保存实力,意图待局势明朗,后发制人。然而谁都没有料到,这一轮血战前所未有,并非按部就班,瓜熟蒂落,而是有人暗中作梗,紧赶慢赶生生催发,落后一步,便再也追不上了。

    南方本命血气回归,简大聋、管虢公、西陵主、鬼牙将各得了一滴精血,被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挪往他处,潜心闭关炼化血气,少了这些头面人物,南疆如同光溜溜的室女,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魏十七不会错过这壮大的时机,他坐镇于满目疮痍的莲花峰,胡触、邓犁、施旋豹、南明小主、管大椿各领一支偏师,轮番出击,将南疆膏腴之地扫荡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还一遍。简大聋手下的兵将,鬼牙将手下的魔兽,死的死降的降,偶有一些漏网之鱼,躲在深山老林苦捱,却隔三差五冷不丁撞上镇将清剿,有再多的雄心,再多的坚贞,也熬不下去,只能乖乖出来投降。

    草窠郎祭钩匆匆离去后,莲花峰成了魏十七的后花园,他里里外外逛了数遍,踏遍每一寸土地,将大阵摸了个**不离十,并与藏兵洞中尸山血海大阵相对照,参详琢磨,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他隐约猜到了一些根脚,有待进一步核实。

    藏兵镇将是打不死的小强,循着冥冥中的羁绊,再度杀上门来,在平川谷外的峡谷中,与魏十七激战一场,败下阵来,打得形神俱灭,一缕奇气回归镇柱。七七四十九日后,他再度衍化入世,暗自忖度了良久,终于放弃了纠缠,远走高飞,另寻机缘。

    有魏十七这尊大神坐镇,南明山渐渐平静下来,偶有不长

    眼的镇将误闯了龙潭虎穴,吃多少就要吐多少出来,最后还被他一枪打杀。但凡吃了亏的,无不想寻回来,但莲花峰那凶人,肉身强悍绝伦,根本就不动用神通,单凭一柄铁枪,便杀得他们有去无回,镇将也不是没脑子,遇上了不得的神通,多死几回自然就不惧,力气压制却是无解的难题,谁都不愿白白去送死,只要避而远之,惹不起,总躲得起。

    留在南疆的镇将越来越少,剩下的也不成气候,就像生在贫瘠石缝中的萎草,好不容易挣出头来,歪歪扭扭长不大,魏十七独占莲花峰,一家独大,陈聃契染等八人杳无音讯,新的南方之主登上舞台,升起独属于自己的一轮赤日,尚且遥遥无期。

    巡哨如马蜂般到处乱扑乱窜,战火蔓延,消息源源不绝传回南疆,魏十七听说西方之主樊隗重归深渊,得三界之地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鼎力相助,率十三魔将及眷属迅速收回失地,樊拔山拉扯起一支魔物大军,转而攻略北地,契染不知所踪,赤流到风屏谷一线尽数沦陷,北方之主郎祭钩挥军迎击,双方在风屏谷拉锯,僵持不下,阴酆王麾下部属亦有异动,似欲强渡天渊河,千里跃进,从后包抄樊拔山。

    魏十七还听说游弋于界膜之中的异物发动了新一轮攻击,聚于鸟不渡山蛇盘谷中,依托险地固守,南北出击,渐成气候。随着时日推移,侵入深渊的异物愈来愈厉害,之前浑浑噩噩追逐血气的炮灰业已绝迹,剩下的都是人形异物,其中更有头脑战力俱出类拔萃的强者,神通广大,扼守蛇盘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过当这些消息传到莲花峰,已不知滞后了多少时日,魏十七姑妄听之,并没有太当回事,唯一令他记挂的是滞留于北地的铁猴孙悟空,还有柯轭牛、山鸫、阎氏虎狼兄弟,四战之地,不知他们可曾保全性命。

    这一日,魏十七正在莲花峰中潜心修炼,引动命星,张开十恶星域,以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将雷电之力灌注于天顶枪内,忽然心有所感,收起天顶枪,抹平域界,缓缓抬眼望去,只见屠真跨云

    纹黑豹匆匆赶来,身后还载了一人,正是简大聋倚为谋主的姬胜男。

    黑豹放慢脚步,停于魏十七身前,伏低身躯,将头埋低于尘土中,不敢直视,屠真上前见过主人,指着姬胜男说,她有要事禀报,耽搁不得,樊鸱不敢自专,请她速速载了姬胜男入莲花峰拜见。

    樊鸱非是一惊一乍之人,他不敢自专,且觉得耽搁不得,还请屠真将她送入莲花峰,绝非小事。魏十七难得起了些许好奇,将姬胜男唤来,不急于盘问,先提了一句不相干的闲事:“你现在可是在为樊鸱出主意?”

    姬胜男应了个“是”,神情有些黯淡,又有些焦虑。樊鸱麾下胡触、邓犁、施旋豹俱已晋升裨将,各领数万精锐,陷阵营也初具雏形,姬胜男出了不小的力,她也因此得以与魔女离暗比肩,深得樊鸱重用。当日简大聋临走之时叮嘱她,若有不测,务必挑一个最强的势力,投靠过去,全心全意辅佐,菟丝子只有依附强者,才能活到最后,她听进了这句话,没有抵触,也没有打折扣。

    魏十七又问道:“南疆已平,血战方兴未艾,你觉得下一步当如何处置?”

    姬胜男微一沉吟,低低道:“大人若要守地盘,南疆广袤,南明山膏腴,足可养练百万精卒,以逸待劳,据险固守,此为平稳之计。若无意于此,可挥兵北上,进逼彭刀俎,直抵鸟不渡山。”

    魏十七不置可否,姬胜男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平等王麾下李、赵、彭三将,李涉江赵传流已死在他手上,剩下彭刀俎孤掌难鸣,与其被他人捡了便宜,不如抢先一步将其吞并。鸟不渡山地势险要,地脉牵扯血气,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唯一可虑的是盘踞在蛇盘谷中的异物,不过彼辈为雷电克制,只须击灭首恶,余下的四散溃逃,不成气候。

    姬胜男犹豫了一下,又道:“简大聋简将军业已陨落,陨落之处,当在鸟不渡山中蛇盘谷中。”

    魏十七不禁为之愕然。

第九十八节 淤泥也可化红莲

    姬胜男摊开右手,掌心托着一块本命石,四分五裂,如一朵绽开的花骨朵。

    哈千目也有一块本命石,留与心腹米寿元,石中封印了他一缕气息,当其陨命之时,生机湮灭,本命石随之破碎。哈千目这手神通,原是简大聋所创,他藏了一手,并未倾囊相授,姬胜男手中的这块本命石中,亦封印了一缕气息,不但昭示生机起落,而且能指出最后陨落之处。姬胜男将本命石贴身秘藏,当其破碎之时,心有所感,简大聋生机泯灭,正落在鸟不渡山蛇盘谷。

    她将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魏十七合上双眼,心中不无疑虑。简大聋得了一份南方本命血气,被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挪去,若姬胜男所言无误,当藏身于蛇盘谷中,潜心炼化血气,一朝陨落,万事皆空。姬胜男乃简大聋心腹,虽然迫于形势,帮着樊鸱做事,顾念旧情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也在情理之中,她也是明事理的人,不守成,那么北上攻略彭刀俎势在必行,恰逢其便,顺路去蛇盘谷探上一探,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樊鸱为何如此热心,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一时想不明白,那就问个明白,魏十七命屠真再跑一趟,唤樊鸱来见他。

    樊鸱早已收拾停当,谢过屠真,大步流星踏入莲花峰,到没人处将身一纵,化作一缕奇气,破空遁去,无移时工夫便落在魏十七跟前。关心则乱,姬胜男一开始没有意识到樊鸱另有所求,及至看到他身影,才眼前一亮,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樊鸱是无根之木,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对魏十七,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明处,毫不隐瞒。魏十七问起他为何如此看重,急匆匆将姬胜男送来,他坦然道:“炼化本命血气,非是一朝一夕的工夫,简大聋意外陨落,那一份本命血气十有**仍在蛇盘谷,若能取来,于属下有大用。”

    他终于放下了镇将的傲气,接受了低人一等的身份,以属下自居,不容易!魏十七微微一笑,又问

    道:“有什么大用?”

    樊鸱道:“镇将炼化本命血气,能永驻于世。”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南方本命血气回归之前,樊鸱从未提起他对此有觊觎之心,直到精血一分为八,其中一份落在鸟不渡山蛇盘谷,成为无主之物,这才向他和盘托出,也算是知趣。他细细问了几句,镇将驻世不同于升起赤日,晋升深渊主宰,无须完全炼化本命血气,得其中八分之一亦勉强可用,既然樊鸱与姬胜男都有意踏看蛇盘谷,他顺水推舟,当即应允下来,以安二人之心。

    三日后,南明小主、管大椿领左右前锋,从北麓翻下南明山,杀出中原腹地,樊鸱领中军紧随其后,前后相距百里,遥遥呼应。至于南疆,如无意外,大军不会再回转了。

    血战的凶险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短短一日一夜间,接连三拨镇将来袭,一来是试探虚实,二来意欲咬下一口肥肉,南明小主与管大椿联手敌住一将,樊鸱引开一将,最后一将运气不好,势如破竹冲杀片刻,被魏十七一枪挑去,胡触、邓犁、施旋豹趁势掩杀,先挑软柿子捏,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将魔物逐一击溃。

    胜势已成,命气与奇气合而为一,赤光冲天,气势大胜,樊鸱暗暗唤出九头蛇虚影,施一道三数神通,将对手打了个踉跄,那镇将见他如此了得,不再纠缠下去,弃了麾下兵卒,抽身远遁。樊鸱提起九头穗骨棒,转而从后夹击,与南明小主、管大椿联手,将来敌杀得大败而退。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四下里危机四伏,樊鸱不为已甚,放了残兵败将一条生路,并未赶尽杀绝。他收拢大军就地驻扎,见士气可用,羽翼渐丰,心中的野心一点点滋长,对蛇盘谷那份本命血气愈发渴望。

    日落西山,霞光漫天,大军燃起无数篝火,将尸身撕成大块,架在火上炙烤,有人喜欢细嫩的,有人喜欢筋道的,有人喜欢夹生带血,有人喜欢焦香熟透,各取所需,狼吞

    虎咽吃下肚去。魔兽少不得血食,多半是茹毛饮血,生吞活剥,云纹黑豹亦不能免俗,屠真牵着它兜了一圈,寻了一具还算干净新鲜的尸骸,任其大口大口撕咬,心中默默道,贪嗔痴不在心里面,淤泥也可化红莲……

    这是魏十七曾哼过的小调,她一直记在心中,念念不忘。

    正出神之时,忽听得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冲着她说道:“小丫头,你也是从深渊外混进来的么?”

    屠真心头怦一跳,下意识扭头望去,却见一个瘦长的汉子,两条长眉成倒八字,眼珠蜡黄,脸颊凹陷,目光如钩,肆无忌惮打量着自己,却似打量一件物事。云纹黑豹窜到她身旁,伏低了身躯,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咆哮,那瘦长汉子随意看了它一眼,冷哼道:“千人骑万人跨,没骨气的东西,白白玷污了血脉!”他说一句,黑豹便打个寒颤,退上一步,跌跌撞撞,站都站不稳。

    屠真脸色一沉,樊鸱手下绝没有这么个人,嚣张跋扈,不怀好意,定是冲着主人而来。她当即起心意一唤,撑起一柄乾坤宝幡伞,天魔气氤氲而作,凝成一层轻纱,沿着伞沿垂落,将身躯护周全。她这里甫一催动魔器,魏十七戛然警觉,长身而起,目光掠过千丈之遥,落在她身上。

    那瘦长汉子咧开嘴嘎嘎一笑,伸手一指,天魔气层层消解,乾坤宝幡伞气息一落千丈,多年的水磨功夫,一朝荡然无存。屠真心知此人神通广大,起左足一顿,脚下涌起三十六朵金莲,身形急往后退。那瘦长汉子瞥见一抹淡淡虚影倏忽逼近,心念一转,手起一拳凌空击去,屠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垂下乾坤宝幡伞阻挡,双臂陡然巨震,魔伞寸寸破碎,一股巨力涌来,意识随之溃散,身躯化作一道乌光,倒飞而回。

    魏十七身形一凝,起右掌将乌光收去,侧身绕开尺许,无形拳力擦身而过,忽如山洪暴发,撕裂虚空,霍地张开一轮黑晕。

第九十九节 平等傀儡

    那瘦长汉子神通广大,心怀恶意,举手将屠真肉身毁去,打回屠龙真阴刀,更暗伏拳力,等着魏十七撞上前,一举将其重创,即便不能如愿,拳力之下,屠真一点灵性荡然无存,也足以打击对方心神。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魏十七一按一收,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已张开“十恶星域”,将拳力禁锢一瞬,于电光石火的刹那收去屠龙真阴刀,这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一拳,就此落了空。

    黑晕僵持数息,滚滚向内塌陷,缩至针眼大小,隐没不见。虚空抚平,天地刹那间变安静,彤云四合,将一轮圆月掩去,大陵五悬于头顶,光芒万丈,十恶凶星偏于一旁,播撒血光。魏十七心中恼怒,脸上却不动声色,扫了对方一眼,猜测道:“可是平等王当面?”

    深渊主宰一十三位主宰,草窠、郎祭钩、樊隗俱照过面,山涛以赤日降下流火,魏十七不会错认他的气息,剩下的四皇五王中,他狠狠得罪过的,也只有平等王了。

    那瘦长汉子嘿嘿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平等王亲身降临是不可能的,血战爆发,深渊意志如匣中猛虎,一朝有失,前功尽弃,昊天伏岳北冥绝不容许有人擅自脱身,区区一具投影,没有通天的手段,也不足以钳制对方,这一次他把握时机,趁转轮王被昊天召去议事,以精血凝化一具傀儡,送出深渊之底,寻得那人,施雷霆手段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狮象搏兔亦用全力,这一具精血傀儡,藏了平等王一道神念,足有他五六分手段。

    不置可否,故作深沉,这等压迫人心的小伎俩,上不得台面。魏十七毫不犹豫踏上半步,前掌落下,轰然一声巨响,十恶命星血光暴涨,星力下垂,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十恶星域投入现世,将对方笼罩在内。那平等傀儡“咦”了一声,大为诧异,心潮激荡起伏,那韩十八来自深渊之外,修得无上域界神通,压过四方之主,堪与三皇六王比肩,三界

    之地居然有如此了得之人,果然不可小觑!

    深渊一十三轮赤日,在平等王心目中,于深渊之底仰望深渊之巅的人物,只能是三皇六王,他嫉恨转轮王,又看不上山涛,但赤日升落由不得他做主,只能将念头深埋在心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域界神通亦有高下之分,平等傀儡心念动处,脚下亦张开一道平等神域,法则之力彼此冲突,层层消解。平等王在深渊之底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月,精血中蕴含的血气几近于无穷无尽,魏十七修炼命星秘术,十恶凶星投入苍穹深处,星力亦无穷无尽,域界对域界,一时间僵持不下。

    樊鸱等远远围将上来,驻足观望,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域界相争,看似波澜不惊,实则万分凶险,樊鸱是内行,南明小主、管大椿却是外行,只见二人面对面僵立不动,眼角眉梢不稍动,却似泥塑木雕一般,沉闷而乏味。

    南明小主瞅了樊鸱一眼,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管大椿心中一动,急忙竖起耳朵,不愿漏掉一言半语。

    同在大人麾下领军,有个照应总比没照应好,樊鸱想了想,含糊其辞解释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这是深渊无上域界神通,一念生,一念死,最是微妙凶险不过。”

    南明小主似懂非懂,管大椿却是听西陵主说起过,他稍稍触摸到一些血气法则的皮毛,全力施为之际,有了一点“域”的味道,西陵主尝感叹,血气法则方是深渊正道,只可惜他修炼雷电之力,踏上歧途,已经没法再回头了。

    平等王淫浸万载,对域界的领悟犹在魏十七之上,星域虽与神域不同,但大道归一,随着法则之力彼此侵蚀,心意通达,了然于胸,平等神域随之生出种种变化,如绣花针挑开丝线,将法则之线的编织逐一破解,层层向前推进,转眼便压到对方身前三尺之地。一寸短,一寸强,身前

    三尺乃域界极限所在,即便是平等王亦无法维持之前攻势,双方再度僵持布下。

    樊鸱看得心惊肉跳,大人只守不攻,处在下风,一旦有失手,便是一溃千里无法收拾的局面,那瘦长汉子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通如此了得,难不成是四皇五王之一……他眼梢微微一抽,倘真如此,这一轮血战,或许会是深渊最后一轮血战!

    十恶星域收缩到身前三尺,法则之线的编织仍被一分分挑开,魏十七暗自叹息,星域虽已成形,却仍有欠缺,不过神域能因势利导,生出种种变化,星域就不能变化了么?他凝神静气,催动星力,法则之线编织出三道动荡不息的雷纹,甫一成形,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绞成一条大蛇,瞬息千里,无远弗届,击在平等傀儡身上,惊天动地一声响,金蛇狂舞,平等神域四分五裂。

    域界只能容得下一种法则,神域之内是血气法则,星域之内是星力法则,魏十七编织雷纹,引入第二种法则,雷电法则与星力法则泾渭分明,却毫不冲突。域界相争何等凶险,岂能差得了这一星半点,平等傀儡急忙调动磅礴血气,试图张开神域,雷电之力在体内肆虐,血气法则一时半刻聚不拢,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猛地抬眼望去,瞳仁骤然缩成针尖。

    大陵五合天顶,魏十七挺起天顶枪,合身刺向对手,星域如一双翅膀横贯虚空,斗转星移,光阴停滞,万物禁锢,唯有星力流淌不息。

    平等傀儡脸色骤变,双手捏定法诀,低低念了一字“咄”,体内血气接连炸开,卷起百十个血气漩涡,将雷电之力一扫而空,勉强凝聚血气法则,张开平等神域。饶是他全力施为,亦慢了半拍,天顶枪挟万钧之势,直刺胸腹之间。平等傀儡审时度势,神域为星域压迫,挡不住这摧枯拉朽的一击,堂堂深渊主宰,六王之一,竟被对方逼到如此窘境,实在是可恨可恶!

第一百节 生死轮转

    平等傀儡佝偻起后背,伏低身躯,肌肉一块块鼓起,棱角分明,坚如铁石,张开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一前一后握住枪杆,枪尖离他胸腹只有数寸。星力远远不绝灌注,天顶枪愈来愈重,渐渐弯起一道弓背,四只手如铜浇铁铸,纹丝不动。域界相抵,法则之力彼此侵蚀,平等傀儡收起小觑之心,弃种种变化,催动血气法则一**涌去,逼得魏十七只能鼓荡星力,层层压上前,丝毫不得松懈,没有余力编织雷纹,忽施偷袭。

    大陵五与十恶命星遥相呼应,星光血光水乳/交融,天顶枪与星域合而为一,固若金汤,平等傀儡双臂涨大了一圈,数度发力,欲将天顶枪折断,不想星力灌注于枪内,有如实质,反震得神域摇晃不稳,只得按捺下冲动,专心致志催动血气法则,与对方硬耗。神通手段压制不了,只能比拼道行,比拼血气积累,以大欺小虽然面上无光,些许小节,平等傀儡并不放在心上。

    平等傀儡不急,魏十七也不急,积累万载的血气,又如何与亘古未变的星辰相抗衡?对大陵五十恶星而言,万载直如一瞬。他心平气和,星力如潮水涌过,每洗刷一次,法则之线便强韧一分,域界固若金汤,从稍落下风,到旗鼓相当,再渐次向前推进。平等傀儡察觉到其中的微妙消长,不觉双眉一皱,毫不犹豫从眉心挤出一滴精血,半在肤下,半露于外,弥天夜幕忽然发白,涌出一轮赤日,将双星挤在两旁,淹没于光明中。

    血气法则以摧枯拉朽之势撕碎星力,将十恶星域一分分吞噬,天顶枪为平等神域侵蚀,雷纹一道道亮起,又一道道隐没,魏十七闷哼一声,祭起“诛仙”金符,脑后升起七重金轮,光晕左旋右转,一缕缕金线飞将出来,切割虚空,破灭万物,平等神域被金线定住,僵持不前。

    平等傀儡双眸一亮,一道金符,七重金轮,这是三界之地道法的巅峰,不过血气法则乃是深渊的根本法则,区区金符,如何能与血气法则相抗衡!他掀动双眉,眉心精血向外挤出,赤日光芒越来越盛,照得四下里有如白昼,平等神域将金线一一吞噬,再度向前推进。千钧一发之际,大陵五忽生异变,漾出一轮淡淡虚影,一明一暗,交相辉映,两道相辅相成的星力垂落于深渊,天顶枪生生滑脱十指,“铮”一声弹得笔直,枪尖捅入平等傀儡胸腹,入肉半寸,戛然而止。

    赤日黯淡,双星大放光明,精血显化的傀儡肉身染上一层绚烂星光,大陵五星力何等霸道,平等神域瞬息瓦解,十恶星域将傀儡罩定,却被

    那一滴精血拒之于外。平等傀儡对自身异状视而不见,缓缓仰起头,望着苍穹深处一明一暗两颗大陵五,喃喃道:“深渊第一凶星,原来不是一颗星,而是两颗相互环绕的食双星……不过,这还不够!”话音未落,眉心精血没入泥丸宫内,星力从毛孔挤出,身躯渐次回复如初。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大陵五再度漾出一轮虚影,一明两暗,环绕转动,魏十七双臂一松,天顶枪势如破竹,从前胸捅穿后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道星力生死轮转,将傀儡肉身绞作齑粉,只剩下一滴黯淡的精血,滴落在天顶枪上,被星力一激,化作氤氲血气,消散在虚空中。

    大陵五不是一颗孤星,不是食双星,而是三合星,一主二伴,凶星主杀,主死,主斩,三道星力绞杀万物。平等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平白损失了一具傀儡,一滴精血,削去三千载道行,无数心力,日后还要应付转轮王的逼宫,心中恼火如毒蛇噬心,无计可消除。

    大陵五十恶星双双隐没于苍穹,魏十七僵立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肩微一摇晃,单膝跪落在地,天顶枪“呛啷”一声跌落,乌沉沉一柄断枪,神物自晦,貌不惊人。云纹黑豹伏低了身躯,双爪盖住脸面,羞愧难当,南明小主物伤其类,上前拍拍它的后颈,凑到耳边低低安慰了几句。这是血脉深处的畏惧,不是它的错,易地而处,她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南明小主的情绪有些波动,自个儿也不知是低落还是激动,那瘦长汉子操纵域界神通,十有**是深渊主宰的分身,不是投影,而是分身,大人居然得罪了深渊之底的大人物,引来分身追杀,还将其打灭了,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她突然觉得与有荣焉,什么四方之主,什么昊天麾下第一人,撞上大人都得跪,她投靠得早,现在想来,是何等的英明果决!

    管大椿的心思要复杂得多,南明小主都能看出来,他又怎会糊涂,血战旷日持久,追随强者才有一线生机,这是深渊颠簸不破的铁律,不过西陵主杳无音讯,他心中终有些芥蒂,不知该如何自处。琢磨了一阵,管大椿暗自好笑,车到山前必有路,眼下死心塌地跟着大人,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谁知道西陵主还能不能出头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原本坚定的立场,已渐渐倒向了魏十七一边。

    星力在体内缓缓流淌,日昃还盈,月亏还满,无移时工夫,魏十七长身而起,神完气足,星躯浑然如一,毫无损伤。他摄出屠

    龙真阴刀,食指逐寸逐分轻轻敲击,屠真肉身虽毁,灵性安然无恙,温养一段时日,当可显化入世,只是魔功被削弱到极致,多年修炼天魔书所下的苦功,尽付诸东流。不过这也无妨,他本不指望屠真成为手中的一柄的利刃,她性情清冷,心思单纯固执,魔功本不适合她,正好趁此机会,断了念想。

    魏十七暗暗引动星力,将所剩无几的天魔气尽数抹去,屠龙真阴刀回复玄阴器,透出刺骨寒意,一点灵性活泼泼跳动,似乎在欢呼雀跃。他稍稍放下心,收起真阴刀,脸上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意,将这个梁子暗暗记下,来日方长,有机会自然会向平等王找回来。

    樊鸱本打算上前说些什么,见大人心情不佳,脚步一顿,不敢打扰,南明小主和管大椿都是有眼色的,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四野回复了宁静,篝火猎猎作响,大军为法则余波所摄,兵将从上到下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喘。

    风从鸟不渡山吹来,浩浩汤汤,夹杂着一丝异样气息。平等王铩羽而归,再不会插手,彭刀俎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了。魏十七轻轻舒了口气,这一战虽然艰难,却获益良多,大陵五星力的变化尚在其次,最为关键的是,他对域界的感悟又深了一层。

    法则之线编织因缘,法则具现为域界。血气法则是深渊的根本法则,深渊主宰执掌部分血气法则,修炼无上域界神通,具现为神域,神域与深渊本源合而为一,有无穷变化,十恶命星只是一道投影,星域受深渊本源压迫,相形见拙,注定处于弱势。

    但深渊主宰终非深渊意志,神域亦非无懈可击,单凭星力法则,或许不足以抗衡,若是加上雷电法则,强弱便不那么悬殊了。且看大陵五,一变为双食星,再变为三合星,三道星力生死轮转,将平等傀儡绞杀,神域岂能抵挡分毫?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话糙理不糙。

    深渊与三界,所现星辰不同,却同出一源,大陵五合天顶引动星力,不被十恶星域排斥,法则之线编织出动荡不息的雷纹,可见星力法则包容雷电法则,相反,血气法则与星力法则抵牾冲突,彼此侵蚀,不得并存。单凭雷电之力还不够,要全面压制神域,别无他法,唯有将更多法则融入星域,谋求变化,正如大陵五一变为双食,再变为三合。

    不过法则可遇不可求,他的机缘,究竟落于何处?

第一百零一节 钟离镇将汉钟离

    一滴精血衍化傀儡,当其泯灭之时,平等王感同身受,深渊之底的诸位主宰亦有所察觉,略加推详,便知其中手尾,平等王固然脸上无光,韩十八亦得以与山涛相提并论,凌驾于草窠郎祭钩樊隗之上。精血傀儡投石问路并非没有价值,血战既起,局势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韩十八既然如此了得,犯不着与他硬拼,深渊诸方势力都起了避战之意,连平等王都透过寄托之物,关照麾下大将彭刀俎迂回退避,保全实力。

    魏十七麾下大军所向披靡,突入中原腹地,彭刀俎闻风而遁,溜得比谁都快,丝毫不顾忌脸面。樊鸱察觉到异样,隐隐猜到其中缘故,穷寇莫追,追上了也不过多屠些老弱病残,无益于壮大己身,他干脆收拢南明小主、管打出两支前锋,稍稍放慢行军,故意露出些破绽,以逸待劳。果不其然,镇将窥得机会,纷纷率军来袭,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樊隗权当练兵,顺便凝聚铁血命气温养奇气,手下兵卒打残了,打完了,镇将若要抽身远走,他也不阻拦。

    鸟不渡山是屏障,亦是樊篱,彭刀俎斟酌再三,领本部人马一路向东,绕过渡鸦岗,直奔伏波江而去。渡鸦岗已是一片荒原,伏波江畔密林连绵不绝,遮天蔽日,千里眼顺风耳也找不到,他盘算着暂且在江边林中落脚,至不济还能顺江而下,去往南疆躲避。韩十八好不容易从南疆杀出,闯入中原腹地,寸功未建,总不见得撵着他们这些小虾米再回去吧!至于赵传流手下那些骄兵悍将,就留给韩十八清剿算了,彼辈桀骜不驯,犟头犟脑,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若不是他有平等王寄托之物穿心珠在手,早就被他们群起攻之了。

    彭刀俎打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了空,在距离渡鸦岗百八十里的臭水潭旁,钟离镇将率军来袭,沧澜镇将为其左臂,回鹘镇将为其右膀,麾下精兵强将足有十万之众,命气与奇气合而为一,只一冲,便将战阵凿穿冲散,彭刀俎陷入乱兵,被沧澜镇将一棍打成肉饼。

    沧澜镇将五指一抓,从尸身上摄出一枚穿心珠,

    眯起眼睛看了片刻,递给钟离镇将。平等王的寄托之物,好东西,可惜寄人篱下,违逆不得,有好处也只能双手奉上,剩下些残羹冷炙,汤汤水水,才有他的份。不过合则两利,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一轮血战透着十二分的蹊跷,七根镇柱齐聚莲花峰,外界异物坠落如雨,还没来得及收拢魔物,就被人生生打灭了一回,七七四十九日后衍化入世,过往的记忆一片空白,但那凶徒身上的余痕如黑夜中的火炬,笼罩七十二莲花峰每一个角落,本能驱使他逃得越远越好,马不停蹄离开南疆,一路向北,踏入中原腹地。

    在伏波江畔,他遇到了钟离镇将,伏岳祭炼万载,犹不肯低头认主的汉钟离,回鹘镇将已投身于其麾下,供其驱使,他没费多少口舌,就说服沧澜镇将,做了同一路人。三道奇气与铁血命气相融相长,横扫千军,气势如虹,沧澜镇将渐渐觉得,追随汉钟离似乎也不是一桩蚀本的买卖,他眼界甚高,淘汰下的兵将挑挑拣拣,足够他与回鹘镇将各自拉起一支偏师,省下了不少工夫。

    只是沧澜镇将对汉钟离的战力仍有疑虑,除非他能击杀莲花峰平川谷口一枪戳死他的凶徒,才能赢得他死心塌地的追随,直到血战的最后一刻。奇气缠绕,镇将之间没什么秘密,这一点他并不讳言,回鹘镇将似乎也持同样的立场。

    汉钟离有些好奇,一枪击灭沧澜镇将,压得回鹘镇将不敢抬头,若是转轮渡空大丘也就罢了,区区一个外来户,如此神通了得,有机会倒要掂量一下。

    一念既起,天机相应,汉钟离吞并了彭刀俎一部,沿着鸟不渡山一路向西突进,接连打垮赵传流麾下数支残部,距离魏十七不过千里之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一日他登高远眺,斩杀镇将沾染的余痕如烈焰冲天,一览无余。沧澜镇将倒抽一口冷气,缩了缩头颈,喃喃自语道:“果然是那厮,他不甘寂寞,引军杀出南疆了……难怪彭刀俎逃得像狗一样……”

    他的眼眸闪闪发光,钟离镇将汉钟离,大概不会放过收

    服他们的机会吧,他很想再看一次,雷电轰鸣,摧枯拉朽的一幕。

    击灭精血傀儡后,平等王麾下兵将似乎一下子丧失了胆气,如一盘散沙,樊鸱挥军一路北上,顺风顺水,顺利得不像话,直到鸟不渡山遥遥在望,才遇到了真正的劲敌。

    这一日黄昏,残阳似血,如火如荼,鸟不渡山投下巨大的阴影,如黑夜的双翼,不断向前延伸,汉钟离引兵从阴影中杀出,一道斑斓光影冲天而起,他并非孤身一人,他的左臂右膀,尽是镇将。樊鸱催动麾下大军迎上前,赤光如柱,搅动漫天云霞,气势却隐隐落在下风,但他不能退,狭路相逢勇者胜,退一步,便是全军溃败,一发不可收。

    两军撞于一处,锋线蜿蜒摆动,死伤不计其数,樊鸱、南明小主、管大椿敌住沧澜、回鹘二镇将,汉钟离骑一匹劣马在旁压阵,麾下兵将一**投入修罗场,将前线不断向前推进,渐渐占据了上风。

    千军万马厮杀,血气氤氲,惨烈至极,南明小主杀得眼红,催动血脉,现出巨兽本相,压着回鹘镇将一通乱打,樊鸱趁机唤出九头蛇虚影,一十八只蛇眼齐闭,降下一道灭杀万物的大神通,九头穗骨棒落处,一道黯淡的绿光稍纵即逝。沧澜镇将反应极快,将腰一扭,身躯化作一缕奇气,身后千百兵将凭空抹杀,无声无息化作淤血。管大椿纵身跃起,四蹄凌空踏下,一声巨响,震波滚滚四散,敌军如潮水退却,露出干涸的海岸线,旋即卷土重来,掀起更猛烈的惊涛骇浪。

    南明小主张开血盆大嘴,发出一串无声咆哮,双掌起落,一气连拍百十记,无功而返,回鹘镇将窥得空档,绕着她捅捅戳戳,进退如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南明小主一口气松懈下来,身躯急剧缩小,且战且退,管大椿见势不妙,抢上前夹攻,接过了回鹘镇将小半攻势。

    乱战之中,汉钟离抬眼望去,目光越过尸山血海,与魏十七四目相接,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第一百零二节 一损俱损

    厮杀声刹那变安静,三颗心脏有力地跳动,血液冲刷着脏腑筋骨,如江涛海潮,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魏十七提起天顶枪,引动星力,断枪呼吸间补全,星光如水纹荡漾,分量愈来愈重。汉钟离双腿一沉,胯下劣马压成一团肉泥,身躯化作一缕奇气,骤然消失,瞬息扑至魏十七身前,五指扯动天地伟力当头砸落。

    奇气衍化镇将,各具其形,性情各异,藏兵镇将跨独角乌烟骓,持八棱破甲槊,渡空镇将跨麒麟,持铁戈,转轮镇将跨梼杌,沧澜镇将持铁棍,大丘镇将钢筋铁骨,赤手空拳,钟离镇将则惯于扯动天地伟力砸人,一下砸不倒便砸十下,十下砸不倒便砸百下,他有耐心慢慢磨,血肉之躯终究会疲劳,会疏忽,会犯错,镇将不会。

    大陵五合天顶,魏十七一枪击出,星力冲破天地伟力,余威不绝,落于对方身上,汉钟离身躯微微一滞,第二击慢了一瞬,天顶枪已刺到胸前,近在咫尺。星力浩浩汤汤,他不欲与之硬拼,身躯再度化作奇气,下一刻出现在魏十七身后,右手一分分抬起,心念如电,举动迟缓了千百倍,慢如龟爬。汉钟离不觉皱起眉头,一时不察,竟落入域界之中,脱不开身。

    十恶星域困住汉钟离,令其无可遁形,法则之线编织出动荡不息的雷纹,一股异样的气息勃然而作,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绞成一条大蛇,从虚空中窜将出来,狠狠击在他胸口,霹雳震响,金蛇狂舞,汉钟离身躯忽虚忽实,若不堪重负。

    魏十七执掌星域,操纵法则,一切细微变化都瞒不过他的双眼,当汉钟离催动奇气,身躯虚实变化,雷电之力被一分分磨去,如同一拳击在空处,不得着力。奇气变化无穷,镇将的神通手段,果然有天壤之别,魏十七眸中星云缓缓转动,窥破了对方的根脚,驱使奇气并非毫无代价,短短数息,汉钟离耗费去海量血气,气息随之一分分低落。

    雷纹终于停止动荡,雷电之力溃散的一瞬,魏十七收去星域,起左手虚按,这一次他不加收敛,倾力为之,血舍利所化两颗心脏同时停止跳动,一道佛光凭空而将,将汉钟离罩定,梵音隆隆响彻天地,天南海北,现出一座残破佛国的虚影,一边是菩提古树,一边是娑罗双树,天花乱坠,地涌青莲。汉钟离体内血气蜷缩成一团,蛰伏不动,奇气不得血气支撑,种种变化,直如镜花水月,徒具其形。

    魏十七单手持枪,引动星力,一枪贯穿对方胸脯,星力如洪流涌入,汉钟离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神色,暴退十余丈,任凭星力肆虐,肉身岿然不动,丝毫不见损伤。魏十七心有所感,仰头望去,却见那道奇气与命气纠缠的斑斓光影炸将开来,兵将一片片颓然倒地,如被抽去脊骨,生机断绝,七窍中渗出一抹璀璨的星光,顷刻间倒毙了大半。好手段,将磅礴星力转嫁于魔物大军,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化解了大陵五合天顶破灭之威。

    汉钟离挣脱佛光压制,血气涌将出来,充斥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如同溺水的人吸到一口续命的空气,从鬼门关退了回来,再不敢贸然近身。他隐约察觉,这一道从天而降的佛光引动深渊本源之力,单凭奇气变化,纵然死上千次万次,也无从克制。一念既起,顿生退意,麾下千军万马死伤惨重,此消彼长,对方一举扭转颓势,赤光冲天,声势大盛,沧澜、回鹘二镇将气息紊乱,节节败退,这一战却是他疏忽大意了,再不退,就当真无路可退了!

    暮色之中,双星交相辉映,魏十七一步跨出,身形化作一抹流光,天顶枪引动星力,势如破竹。汉钟离双手连挥,接连扯动天地伟力,横七竖八向他砸去,一退再退,不敢与之近身纠缠,生怕落入佛光之中,不得脱身。魏十七横冲直撞,拖住汉钟离,不令其腾出手来,樊鸱趁机挥兵压上,身先士卒,有如神助,杀得沧澜镇将叫苦不迭,气势一落千丈。

    血战不是一个人的战斗,奇气与命气相辅相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汉钟离一时脱不开身,大军溃败之势无可挽回,沧澜、回鹘二镇将无心抵挡,引着一干残兵败将向东逃窜,好歹保下一些翻本的筹码。樊鸱稍一犹豫,徐徐收拢大军,清扫战场,心中暗自侥幸,若非对方大半兵将莫名倒地,这一战绝无反败为胜之理,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魏十七,眼皮忽然一跳,触目惊心。

    汉钟离孤身一人,且战且退,将头颅摇上一摇,现出三头六臂的法相,金刚怒目,吼声如雷,攻势顿时猛了数倍,天地伟力被天顶枪挟星力击碎,插身而过,直如千刀万剐。魏十七催动十恶星躯,右臂一振,天顶枪脱手掷出,疾如风雷,汉钟离起双臂一架,星力倾泻而至,他胸口顿为之一闷,噔噔噔连退十余步。

    魏十七抢上前一把抓住枪柄,甩过半圈,朝他当头砸落,左手顺势虚按。汉钟离脚步一错,上半身骤然消失,化作一缕缥缈奇气,下半身却禁锢于原地,不得遁去。他心知不好,对方故布疑阵,同样是左手虚按,这一回并未催动佛光镇压血气,而是在电光石火的刹那张开域界,将己身困住。

    十恶星域笼罩下,光阴仿似停滞,万物静止,唯有雷纹动荡不息,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再度击出,汉钟离双眸一凝,一道身影从体内飞扑而出,颈侧一颗首级,腋下两条胳膊瞬时灰飞烟灭,雷电大蛇微一顿挫,被生生削去三成。汉钟离又舍去一颗首级两条胳膊,扑出第二道身影,将雷电之力削弱大半,大蛇只剩水桶粗细,轮廓模糊不清,一头撞入他体内,为血气法则涤荡殆尽。

    汉钟离蠕动嘴唇,发出一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低吟,层层叠叠,穿云裂帛,周身泛起密密麻麻的血符血纹,蓦地张开一道神域。

    深渊无上域界神通,血气法则投入现世,是为神域。

第一百零三节 合兵一处

    镇将乃奇气衍化,操纵法则,张开神域,消耗的是本源之力,非到迫不得已,不会行此下策。法则彼此冲突侵蚀,汉钟离周身一轻,如飞鸟辞笼,游鱼脱网,挣开十恶星域的束缚,遁出百丈,面容模糊不清,躯干时隐时现,深深看了魏十七一眼,不再纠缠,扭头便走。

    魏十七目送他飘然而去,并无斩草除根之意,那镇将操纵神域,非是等闲,即便花大力气打灭了,也得不偿失,下回卷土重来,许多克敌手段都大打折扣。血战旷日持久,镇将不死不灭,愈战愈强,将其击退方是上策,当真诛灭了,不过多得四十九日安稳,从长远看,反而滋长敌力,得不偿失。

    大地回复了安宁,放眼望去,树影绰绰,满目疮痍,樊鸱清点兵将,这一仗虽然侥幸打赢了,却是蚀本的买卖,大军死伤惨重,清扫战场没多少好处,损失的兵力也无从补给。汉钟离手下的精兵强将,承受大陵五合天顶一击,灭杀大半,尸骸为星力浸染,充当血食充饥,连最不挑剔的魔兽都皱眉摇头作呕,表示这东西有毒,实在吃不得,吃了上吐下泻,生不如死。

    亏大了!樊鸱暗暗嘀咕了一句,大人若能早一些出手,这一仗也不至打得如此狼狈。不过转念一想,这念头实在危险,怎可将胜机寄托于他人,兵对兵,将对将,打不过汉钟离也就罢了,连他麾下兵将都敌不过,却是自个儿能耐不济,怨不得旁人。他暗暗叹息,命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将清点伤兵,轻伤不下火线,重伤送去辎重营,断气的作口粮充饥,血战残酷惨烈,活下去不容易,吃饱睡足才有气力继续挣命,谁都不会惺惺作态,不管怎样,打胜仗总比打败仗好上百倍。

    魔女离暗展开天魔殿堪舆图,凝神看了许久,击退三镇将所领十万大军后,只剩一些小股流寇,只须遣裨将领一支偏师,轮番出击清剿即可,大局已定,彭刀俎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这里杀得天崩地裂,尸山血海,会不会惊动鸟不渡山中的异物,趁机杀出蛇盘谷,来捡个便宜。她将目光投向姬胜男,却见她望着连绵起伏的大山,眼神茫然,怔怔发着呆。

    四下里弥漫着焦香,魔物狼吞虎咽,开怀大嚼,经历一场殊死厮杀,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值得庆贺,樊鸱命辎重营送上劣酒,一人三碗,不得多饮,彼辈兴高采烈,喉咙渐渐响了起来,喧哗声此起彼伏,惊得山林中宿鸟落下又飞起。万兽谷魔兽却一个个愁眉苦脸,士气低落,汉钟离大军来袭,首当其冲,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死战,侥幸保全性命的还不足三成,南明小主与管大椿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万兽谷已经打残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全军覆灭。

    南明小主咳嗽一声,试探道:“就剩这点人手了,折腾不起,还是合兵一处吧!”

    管大椿干涩地笑了一声,道:“好,合兵一处,同进共退。”

    他如此好说话,反令南明小主有些迟疑,她想了想道:“听我号令?”

    管大椿道:“令行禁止,只能有一个声音,理所当然。不过血战中千军万马厮杀,不同于单打独斗,不是我小看小主,你可懂?”

    南明小主为之语塞,率领魔兽翻山越岭,横冲直撞,这是她的拿手好戏,如管大椿所言“千军万马死厮杀”,却是两眼一抹黑。她翻了个白眼反问道:“难不成你懂?”

    管大椿叹道:“你我都不懂,不懂装懂,儿郎们的性命都白白死了,这种事……要交给懂行的人指挥。”

    南明小主听明白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管大椿朝樊鸱努努嘴,道:“血战是镇将的血战,从南疆一路打到鸟不渡山,魔物才折损了多少?换成吾辈,又要死多少?”

    将万兽谷魔兽重新整编,组一支偏师编入樊鸱麾下,听其号令,南明小主管大椿之辈,从此如胡触、邓犁、施旋豹一般,只是他麾下的一员裨将。南明小主心高气傲,屈于西陵主魏十七之下,技不如人,倒没什么怨言,但樊鸱凭什么压她一头?心思写在脸上,管大椿看得分明,想了想,终究舍不得儿郎,劝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拿不

    定主意,何不问一下大人?”

    南明小主“嗯”了一声,心思也有几分活泛,她松了松筋骨,呲牙咧嘴,一阵酸痛从骨髓中泛起,催动血脉现出巨兽本相,与镇将苦战一场,伤筋动骨,仿佛一下子老了几百岁,日后逢着阴雨,保不定会关节僵硬,疼痛难忍。是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冷眼旁观,樊鸱打仗还是很厉害的,能在血战中大胜小胜,一场场赢下去,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她朝管大椿摆摆手,迈开两条小短腿,趁着夜幕悄悄来到魏十七跟前,却见他大马金刀端坐于树阴下,膝头隔着一柄屠龙真阴刀,指尖轻轻滑过刀背,所过之处亮起一道道迷蒙星光。她不敢多看,有模有样行了个礼,先问候了大人,表达了一番击溃强敌,与有荣焉的心意,再说起万兽谷魔兽死伤惨重,所剩无多,再分两支偏师不成体统,可否合兵一处,以她为主,管大椿为辅,共同执掌部属。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此事无可无不可,南明小主巴巴地凑上前,煞有介事禀报一番,只是个话引子,戏肉还在后头。他应了个“可”字,目视南明小主,见她神情有些不尴不尬,欲言又止,又道:“可是打不下去了?”

    南明小主小嘴一扁,哭丧着脸道:“真打不下去了,心都散了,队伍不好带!”

    魏十七屈指一弹,“铮”一声轻响,屠龙真阴刀嗡嗡震颤,回声久久不绝,苍穹深处,十恶命星悄然浮现,星光垂落于刀锋上,一抹微光流转不息。星力将天魔气涤荡殆尽,屠龙真阴刀回复至离暗授予天魔书之前,魏十七屈指又一弹,一道身影飘然而出,刀身随之溃散,屠真俏生生立于他之旁,影影绰绰,面目清冷,一如往日。

    凝神看了片刻,器灵之躯只得一道虚影,假以时日,当可转为实形,只要灵识不失,这些都是旁枝末节。魏十七心中动念,将南明小主唤上前,命她挑选得力的部属充当亲卫,轮番当值守护屠真,不得有失。南明小主心中一怔,满肚皮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应允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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