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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节 当面锣对面鼓

    孙道德自能体察到师兄的悲凉,重元君何等了得,起神通将元始天尊削作三清,三清不得合一,只能殿下为臣,马前为卒,永远也叩不开灵霄殿,拿不得弥罗镇神玺。他心下隐隐了然,师兄这是要站在五明宫主一边,与帝子争上一争,想了想,出言道:“五明宫主神通广大,深不可测,压服正阳门、瑶池、三十三天外诸宫,自不在话下,西华元君之辈若识大体,自然水到渠成,只怕征战一起,天庭崩坏,又将不可收拾。”

    赵元始道:“列御寇李老君或识大体,西华元君定不会服软,征战在所难免,三十三天外诸宫有弥罗镇神玺镇护,可保无虞,正阳门与瑶池诸宫,却未必护得住。”

    天宫一旦彻底崩塌,海量灵机散落星域,殊难收回,正阳门有王京、餐霞、御风、骖鸾四宫,瑶池有瑶池、醴泉二宫,尽数打坏,相当于削去六分之一的灵机,天庭就此不再完整,损失不可谓小。灵机乃道门根本,无有灵机,天庭如何与大雷音寺相抗衡?但有些猜测,赵元始并未宣诸于口,如若五明宫主神通之广,手段之强,足以打灭如来,区区灵机损失,又何足挂齿!

    三人商议片刻,心存默契,大致定下了日后方略。三清受制于重元君,无话可说,帝子又何德何能,高高在上,继续压他们一头?五明宫主的出现令他们看到了一线可能,回本溯源,令玉清元始天尊重现于世的可能。此事甚难,要看五明宫主有没有这等手段,有没有这等机缘,有没有这等气魄。

    时日紧迫,却得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开去,免得招来挟恩图报的误会。赵元始斟酌片刻,唤孙道德走上一遭,延请五明宫主至玄都山,一则饮宴畅欢,二则有要事相告。孙道德深知兹事重大,打了个稽首,飘然转身,穿过南天门,径直向玉清宫冬至殿遁去。行不多时,却见左侧云雾翻滚,彤华宫主匡同尘乘一头彩凤追上前来,目光流转,好奇道:“咦,师尊行色匆匆,却是往何处去?”

    孙道德对这个徒儿甚是喜爱,私下里情同父女,也不摆为师的谱,伸手点了点她,脸上泛起淡淡笑意,道:“

    明知故问,同尘儿着相了。”

    匡同尘轻笑一声,换个话题道:“形单影只,彳亍独行,有**份,师尊那脚力何在?。”

    孙道德道:“那夯货在仙宫中修炼,正当要紧时候,使唤不动。”

    匡同尘啧啧称奇,道:“师尊对那‘夯货’,可谓呵护备至,左右闲来无事,不如让徒儿孝敬一回——”她不待孙道德答复,抬腕在彩凤后颈轻轻一拍,一道虚影飞将出来,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彩斑斓,俨然与胯下坐骑无差,只是少了几分灵动。

    孙道德知她缠着要去冬至殿见识一番,些许小事,也不愿违逆她的心意,叮嘱了几句“谨言慎行”,敛袂登上凤背,那彩凤一声清鸣,身躯由虚转实,舒展双翼飞起,祥云环绕,神采奕奕,抖落一团团星火。

    匡同尘眼中一亮,脱口道:“师尊点化灵机,送了徒儿一场造化!”

    孙道德捋须微笑,心念动处,彩凤双双分开云海,破空遁去,无移时工夫便来到冬至殿前。

    天地伟力动荡不息,玉清宫主布下的禁制纵横决荡,化作一道无形屏障,激得彩凤翎羽倒竖,徘徊不前。孙道德凝神看了片刻,探出食指轻轻一划,法力落处,禁制豁然中开,他将胯下彩凤一催,星火倒卷,倏忽穿越百里,匡同尘哪还不知机,首尾相衔,急急追了上去。

    冬至殿近在眼前,一阳初生,吞吐不定,幻化出万千气象。匡同尘暗暗叹息,南天门一十三宫,玉清宫独占无上灵机,这冬至殿的气象,分毫不弱于七十二胜境,她所执掌的彤华宫诸殿,等而下之,根本拿不出手。

    孙道德按落彩凤,踏上冬至殿,却见门户洞开,一览无余,大殿之内守着一人一骑,空荡荡,冷清清,无人上前招呼。匡同尘不觉皱起眉头,暗暗掐了个法诀,无移时工夫,一队仙姬慌慌张张从殿后奔出,见过二位宫主,为首之人解说了几句,五明宫主将她们尽数驱出冬至殿,无事不得擅入,殿内有镇将把守,凶神恶煞一般

    ,不敢触犯。

    孙道德微微颔首,挥手命彼辈退下,匡同尘吐吐舌头,低声嘀咕道:“也是个怪人……”之前魏十七动念间斩杀舍脂,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匡同尘便觉得此人心性坚忍,难以打动,然而道佛消涨迫在眉睫,无人能跳得出运数,她须得寻一棵倚天巨木依附,方可安然渡过此劫。

    匡同尘并非人身入道,她本是太清宫中一头灵禽,啄食丹药,开智成精,又在孙道德座下朝夕听闻大道,成就真仙,历尽万千劫难,矢志不渝,才得孙道德垂青,收为弟子,于天庭倾天之变中崛起,执掌彤华宫,成为其师的左臂右膀。按说她是三清之徒,又独掌一宫,无须杞人忧天,但不知何故,匡同尘以本命精血数番推衍,都是大凶之兆,连师尊孙道德都无从化解,只能归之于运数。

    匡同尘心思没那么复杂,她深信天无绝人之路,凶兆之下,定有一线生机,既然师父都靠不住,那就找比师父更厉害的,不,还不够,要比玉清宫主更厉害的上仙大能,庇护在其羽翼下,躲过这一次命中注定的大劫。

    五明宫主魏十七的归来让她看到了希望。匡同尘私下里打听其人其事,所知却寥寥无多,她只知道化乐宫万神殿主吞天大圣死在他手上,天后姜夜所炼诛仙金符,一击毙命,帝释天和舍脂也死在他手上,星力往复冲刷,磨灭万物,此外玉清宫主对他甚是恭谨,在她看来,恭谨之中隐藏着忌惮,隐藏着谄媚。忌惮云云,她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在师尊跟前提过一嘴,孙道德并未反驳,至于谄媚,打死她也不敢说半个字。

    不过要靠上这棵树,搭上这条船,不是容易的事,玉清宫主一道禁制,阻绝了多少机会,匡同尘好不容易才等到师尊出现,试着先混个面熟,随机应变。病急乱投医,她这点小心思,孙道德洞若观火,如果说之前还有些犹豫,现下看来,这或许是匡同尘最好的选择。

    孙道德咳嗽一声,举步踏入冬至殿,藏兵护法猛地抬起头,无形的威压轰然而至。

第二十六节 话不投机半句多

    孙道德一足踏入殿内,一足留在殿外,血气如狂潮暴涨,劈头盖脸拍下,冬至殿嗡嗡作响,阴阳二气如灵蛇穿梭,引动空中闷雷阵阵。孙道德只身挡住血气,双肩腾起先天风火之力,稳稳步上前,气机瞬息相击百余回,徐徐平复。

    孙道德面不改色,微笑道:“吾乃太清宫主孙道德,敢问五明宫主可在殿内?能否拨冗一会?”

    藏兵护法心中有数,来人道行深厚,未可小觑,当下收敛血气,横槊挡住去路,粗声粗气道:“有劳孙宫主,大人潜修未出,可否改日再来?”他言行甚是无理,自个儿却毫无知觉,只道说得客气得体。

    匡同尘一双妙目打量着藏兵护法,心道:“原来五明宫主从深渊归来,并非孤家寡人,还带了几个土著手下……这大个子看上去威风凛凛,不知有何手段,会不会是银样镴枪头,徒有其表?”她落后孙道德数步,待到踏入冬至殿内,血气业已平息,未曾掂量对方深浅。

    那厮是自作主张,还是奉五明宫主之命挡驾,孙道德也不去深究,他微一沉吟,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到对方手边,斟酌道:“烦劳转交五明宫主,天庭局势有变,玉清宫主在玄都山相候。”藏兵护法大大咧咧接过书信,一折为二,随手揣在怀里,孙道德深深望了他一眼,也不多言,自顾自拂袖而去。

    没见着五明宫主,匡同尘心中有些失望,见师尊似有些不悦,转身欲追,忽记起一事,又停下脚步,扭头问道:“敢问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藏兵护法怔了怔,语气生硬道:“大人麾下一护法,不劳尊驾动问。”

    话不投机半句多,匡同尘不觉摇了摇头,这大个子没调教好,一开口就得罪人,毕竟从深渊而来,性情粗砺,非我族类,也不用跟他一般见识,她匆匆打个稽首,退出了冬至殿。藏兵护法搔搔头,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怎地就得罪了人?他慢吞吞回到大殿内,从怀中取出书信,眼前忽然一花,信笺无风自

    燃,一缕缕细小的金光窜将出来,忙探出大手去抓,金光滑如游鱼,从指缝溜走,钻入虚空消失无踪。

    藏兵护法咒骂了一声,三界之地的小伎俩层出不穷,防不胜防,那孙道德铁定是故意的,方才不该轻易放他过门!

    深渊血战朝不保夕,下层魔物无不汲汲于锤炼肉身,磨尖爪牙,功行至深处,自然凝成血符,殊少有暇推衍神通。藏兵护法虽是镇将出身,天生神力,鼓荡血气以力破巧,无往而不利,于神通变化不甚在意,到了三界之地,血气法则被压制,更是隔了一层。孙道德这一封书信,绝非什么小伎俩,他于袖中引动太清灵机,附以一道神念,径直送入五明仙界,个中巧妙,便是魏十七也所知无多。

    五明仙界,仙宫正殿内,金光游移不定,倏忽合拢,化作一封书信,从空中飘落。屠真抢上数步,将书信接到手中,稍一犹豫,扭头望去,却见魏十七从入定中醒来,眸光深邃,气机微吐,五明仙宫轰然巨震,灵机暗涌,屠真立足不稳,跌了个踉跄。

    气机一吐即收,魏十七起手轻按,镇下仙宫,抚平灵机,目光落在屠真掌心,那书信骤然溃散,金光飘散而出,似有灵性,逡巡不敢上前。魏十七看了数眼,金光随之暗淡,他长身而起,嘱咐道:“玉清宫主设宴相请,你且随我去一趟吧!”

    屠真眼前一亮,踌躇道:“我去……不打紧吧?”

    魏十七道:“有何不可!玄都山的风光,不是等闲能看得的。”

    连主人都这么说,屠真不禁心生向往,她在正阳门云浆殿中,曾听沈幡子偶然说起,天庭七十二胜境,第一等的好去处,要属玄都玉京七宝山,此山被天帝一切为三,由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宫主执掌,玄都独树一帜,占了大半钟灵之地,连瑶池都逊色一筹。她不禁拉住魏十七的衣袖,眼角眉梢透出淡淡笑意,轻声道:“好,那便去瞧上一瞧!”

    魏十七举目注视虚空,心神动

    处,灵机从四方涌来,将二人挪出五明仙界,落于冬至殿内。藏兵护法匆匆上前拜见,寻思了一番,将孙道德来访之事提了几句,顺口提及彤华宫主匡同尘,他不知其姓名,只道“一个宫装女子,甚是美貌”。魏十七命他留守冬至殿,胸中响起雷鸣潮水之声,须臾又唤出二护法,一为樊鸱,一为汉钟离。

    他胸腔中一主三副四颗心脏,三颗小心脏乃先天血舍利所化,其中蕴含的佛性衍生佛国,生出三座莲台供奉护法,樊鸱占了一座,藏兵占了一座,尚空余一座。深渊之底一场鏖战,迦耶一气施展一百零八道佛法,生生不息,将伏岳困死,激斗七天七夜,将其打灭,魏十七收去钟离镇柱,将镇将降服炼化,平日里收于佛国内,得莲台供奉,不堕轮回,永驻于世。

    魏十七携屠真、樊鸱、汉钟离三人,从容步出冬至殿,唤来一名仙姬,分开云山雾海,驾起云车迤逦出行。

    太清宫主孙道德、彤华宫主匡同尘被惊动,双双相迎,彼此寒暄数语,齐往玄都山而去。匡同尘看了三人数眼,心下了然,那侍女乃器灵之身,气机孱弱,二将与冬至殿那粗人同来自深渊,血气充盈,暗伏杀机。血气与灵机相抵牾,她猜测五明宫主身怀洞天真宝,可收纳深渊凶徒,莫说区区三领,就算一撒手放出千军万马,她也不会诧异到哪里去。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言笑晏晏,客客气气出言相询,三位“贵属下”姓甚名谁,来自何处。魏十七随口说了几人的姓名,连冬至殿“那粗人”也坦然相告,昔为镇将,今为护法。天庭亦有镇将,不过此镇将并非彼镇将,匡同尘不明就里,魏十七也没有分说。

    既然投入佛国,立于莲花台上,他们便舍弃过往种种,不再与深渊有任何瓜葛。

    数个时辰后,魏十七一行入得玄都山,风轻云淡,波澜不惊,赵元始亲自相迎,许灵宝、孙道德、葛向阳、匡同尘殷勤作陪,盘桓百余日,方才回转冬至殿。

第二十七节 庙小菩萨多

    当玉清宫主赵元始察觉正阳门小天庭的同时,西华元君、天后姜夜、列御寇、李老君亦有所感应,无须百年,南天门回归便近在眼前。紫微暗淡,云池禁锁,帝子沉寂未醒,西华元君心情沉重,不如意事十常**,真仙亦未能免俗,若非李老君从旁掣肘,列御寇态度暧昧,局势尚有一线转机,眼下一切都太迟了,她无法阻止,只能静观其变。

    转机或许会在等待中出现,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十恶命星与五明宫主像两座大山,重重压在肩头,令元君心浮气躁。同样心浮气躁的还有姜夜,不知何故,不知从何时起,某种异样的预感缠绕心间,惶恐不安,挥之不去,如黑暗中的大毒蛇,时不时露出狰狞毒牙。有此异兆定非无由,她忖度再三,将青岚寻来的“元胎”取出,亲自去往云浆殿,请兜率宫主李老君相助,投入阳钧炉内炼成一宗真宝。

    瑶池与三十三天相去甚远,二人昔日虽无芥蒂,亦无交情可言,此番她屈尊找上门来,收起傲慢,出言恳请,姿态放得甚低,老君也不愿矢口回绝。得罪西华元君也就罢了,姜夜毕竟是天帝之后,帝子之母,留几分香火情,日后也好相见。

    姜夜摄出“元胎”,轻轻一推,老君道一声“叨扰”,捧在手中细细看了一回,那“元胎”模样甚是古怪,天生地长的灵物,介于有形无形之间,质同一团轻纱,有鼻子有眼,飘来荡去不染因果。李老君赞叹一声,忖度片刻,出言相询,天后欲炼制何物。

    姜夜目光落在李老君身上,先天一气阴阳袍触动心意,脱口道:“劳烦老君将此物炼成一袭道袍,愈快愈好,便是折损几成威能也无妨。”

    炼成道袍,那便是护身之宝,李老君深感可惜,劝道:“元胎难得,若下水磨工夫,不拘年月,或可成就镇道之宝。”

    姜夜微微摇首,斩钉截铁道:“镇道之宝何其难成,单是君臣佐使之物,便缺一不可,如今天庭残破,帝子沉寂,却往哪里去求!我心意已决,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她察觉情绪已乱,口不择言,

    暴露了内心深处的惶恐和急切,言语戛然而止。停了片刻,她定下心神,面沉如水,徐徐道:“不知老君欲以何物为酬?”

    李老君掀动白眉,眸光幽深,心中猜测她如此急切,十有**预感到了什么危机。天后姜夜地位超脱,除了西华元君,没有哪位宫主会跟她过不去,难不成她得罪了五明宫主,这警兆落在不远的将来?

    姜夜见他沉吟不语,使个神通,探出右手轻轻一捉,虚空扭曲,荡漾出层层涟漪,素手纤纤,捻出数张金页,正色道:“我欠老君一个人情,愿以仙方相赠,此中利害关系,老君自然明了。”

    李老君闻言怦然心动,天帝留下的仙方何等珍贵,由不得他再拿捏,当下应允道:“天后厚赠,老道愧领了,少则十年,多则廿载,定不负天后所托!”

    姜夜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一声:“有劳老君费心了。”指尖微松,数道金光鱼贯而出,落于李老君手中,她微一颔首,飘然而去。

    李老君将仙方金页一一看过,郑重其事揣入怀中,眯起眼睛望向天际,嘴角一动,暗暗下定决心。收下金页,便接下了因果,天后所求护身之宝可以炼,也必须炼,但真宝亦非无懈可击,不妨留一隐蔽的命门,日后自见分晓。

    拿定了主意,李老君唤来雷火童子雷四灵,将“元胎”交到他手中,絮絮叨叨叮嘱了一番,暗暗传下一道心意。雷四灵眼珠一转,露出几分狡黠神情,双手将“元胎”揉来搓去,指尖冒出细小的雷火,天生地长的一点灵性尽被淬去,里外通澈,不染杂念。

    李老君衣袖飘飘,步至云浆殿前阳钧炉旁,举手抚摩炉身,催动法力,抬腕重重拍落,一声轰然巨响,如闷雷炸起,八口火眼齐开,天庭风云变色,无形的震波滚滚而散,如海潮一般席卷每一个角落,将云山雾海一扫而空。

    西华元君从入定中醒来,蹙起眉头,凝神推算片刻,心知无有大碍,终觉放心不下,一步跨出,身形落于云浆殿前,却见阳钧炉吞吐雷火,引动天

    兆,声势虽浩大,却并未撼动诸宫根本。

    李老君举目投向西华元君,松松垮垮打个稽首,道:“惊动元君,却是老道的不是,还望元君海涵一二!”

    西华元君看了雷四灵几眼,心中一动,道:“不知老君开炉,欲炼制何物?”

    李老君道:“却是应天后之请,将这‘元胎’炼成一宗真宝,元君以为如何?”

    西华元君沉吟道:“‘元胎’难得,只成真宝,未免可惜了。”

    李老君叹道:“元君所言甚是,不过镇道之宝可遇不可求,单有‘元胎’还远远不够,况且天后追索得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西华元君听出了言外之意,反问道:“天后因何如此急切?”

    李老君呵呵笑道:“这却要问天后了,老道只是奉命行事。”言毕,五指掐了个法决,雷四灵顿化作一溜雷火,裹了“元胎”投入炉内,火眼合拢,阳钧炉内雷声渐歇,火光腾起,隐隐现出八条蛟龙之形,张牙舞爪,此起彼落。

    西华元君无意再看下去,天后姜夜与她素不对路,问也是白问,自讨没趣。她叹息一声,幽幽道:“罢了,老君心有分寸,好自为之。”她向虚空深处瞥了一眼,身形渐次淡去,目光所落处,光明宫主列御寇现出身来,朝李老君微微一笑,旋即隐没而逝。

    李老君长长舒了口气,心道:“山中无老虎,庙小菩萨多,一个个都不甘寂寞……嘿,老道也掺了一脚,说不得旁人……”

    有真灵倾力相助,炮制这“元胎”,又多了几分把握,李老君在阳钧炉旁盘膝坐定,合上双眼,悉心体察炉内雷火种种变化,若有所悟。雷四灵虽然吞噬七条雷蛟,成就阳钧炉唯一真灵,但李老君这些年来祭炼此宝,亦非什么都没做,究竟谁能笑到最后,尚在两可之间,他身为兜率宫主,总得留一招压箱底的手段,否则的话,日后凭什么立足,与一干不甘寂寞之辈相抗衡?

第二十八节 几事不密则害成

    姜夜破天荒收起高傲,将“元胎”托付给李老君炼制真宝,但这并不能祛除内心的惶恐和不安。她不知道警兆落于哪里,数番入定推算,均一无所获,天长日久,性情亦染上一丝暴戾,如地下的火山,引而不发,无处宣泄。

    天魔殿的侍女仙姬换了一茬又一茬,稍有拂意,便死于非命,一灵不灭,囚困于石壁之上,如一幅幅图画,形容愁苦,不得解脱。青岚将天后的失态看在眼里,她隐约猜到个中缘由,连做梦都握住口舌,生怕泄漏半个字,自己作死。五明宫主的隐忍和狠辣,不是她这小身板承受得起的,她提醒自己务必守口如瓶,当一回锯了嘴的葫芦,连兜率宫主都摆明了车马倒向那一边,像个门神守住云浆殿,她哪里还不知趣!

    这一日,青岚独坐于黑暗中,眸光忽明忽暗,昭示心绪殊不平静。犹豫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双手结成法印,身躯骤然大放光明,一瞬即逝,即刻晦暗无光,百余息后,一道道镜光从七窍钻出,活如游鱼,编织成一只大茧,映出无数妖物的虚影。

    忽忽数月,光茧已残破不全,所剩无几,青岚勉强将镜光一一收入七窍,脸色煞白,气息孱弱。她不惜折损数千载道行,施展神通窥探天机,隐隐察觉大凶之兆,正落于天后身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她终究是天后倚重的心腹,一旦事发,根本无从辩驳,此刻再不决断,待到南天门回归天庭,为时已晚,须得及早寻一条后路,免得遭罹受池鱼之殃。

    青岚权衡利弊,终于下定决心赌上一把,将身家性命押在了五明宫一边。她赌李老君年老成精,不会看走眼,她赌西华元君奈何不了五明宫,掀不起波澜,她赌魏十七能一步登天,执掌弥罗镇神玺,登临天帝之位。至于天后姜夜,那是一艘漏水的破船,天机无误,注定沉沦。

    计算时日,天后入定已久,差不多又该外出寻药,青岚顾不得饮鸩止渴,从青白五德鱼引出一缕灵机,

    吸入丹田,秀眉紧蹙,强忍着不适搬运炼化,恢复了几分元气。真仙飞升天庭,以灵机为宝,得一缕灵机炼化,可省去数百年苦修,然而青岚的根脚来历与众不同,她原是真灵化身,本体乃古佛迦耶所炼万妖镜,借用天地灵机,损伤本源,有害无益,只是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

    十余日后,青岚奉命外出,打着天后姜夜的名号,入诸殿洞天搜集灵药灵物,历时大半载方回转天魔殿。她存了心思,刻意隐匿行踪,偷偷潜入云浆殿,求见梅真人,入云浆洞天一晤。

    李老君坐镇云浆殿前,青岚行迹瞒不过他的老眼,老君既然不加阻拦,料想无有大碍,梅真人引了青岚入得洞天,风轻云淡寒暄数语,听其道出来意。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青岚生怕泄机,撒出重重镜光,布下禁制,隔绝窥视,这才坦言天后姜夜种种异常,暗示她愿意投向五明宫,为表诚意,先奉上青白五德鱼,鱼口衔一颗天启宝珠。

    天启宝珠本是魏十七之物,青白五德鱼啄取灵机,来头更大,梅真人思忖片刻,将二物收下,答允日后亲自转交五明宫主,不假旁人之手。有此一言足矣,青岚并不指望梅真人做主,她盈盈下拜,郑重拜托数语,告辞离去,身化镜光,神不知鬼不觉破空而逝。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兜率宫主李老君坐于阳钧炉旁看护雷火,眼皮耷拉,半开半阖,只作不察。帝子沉寂不醒,魏十七从深渊归来,十恶命星侵夺紫微,大势不可违,连天后心腹都半遮半掩投向五明宫,又有几人会冥顽不化,硬挺着站在西华元君一边?便是光明宫主列御寇,也不过是等待更好的时机罢了。

    青岚办妥一桩要紧事,兜了个圈子回转天魔殿,驾镜光落于殿前,现出婀娜身形,腰间仍悬一条青白五德鱼,鱼口衔一颗血红的宝珠,天生神物,绝非幻化。她整饬衣袂,心中盘算了一番,举步踏入天魔殿,见过天后姜夜,奉上所

    采灵药,语气姿态,与往日一般无二,不露半点破绽。

    姜夜忧心忡忡,急于开炉炼丹,一时也无暇细察,挥手命其退下。青岚松了口气,退回偏殿闭关不出,一边温养本源,孕育镜光,一边命妖物驻守在外,时刻留心星域的异动。南天门一十三宫回归之日,便是天庭动荡之时,到那时,波澜退去,尘埃落定,成败兴衰方能见分晓,她希望天庭之中,仍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星光流转,光阴驰骋,天后姜夜炼化最后一份药力,浑身骨节噼啪作响,身形又拔高了少许,稚态荡然无存,神情冷漠而高傲,却掩饰不住眉眼间的焦虑。她缓步踏出天魔殿,青岚早被惊动,匆匆赶来拜见。姜夜目光落在她身上,尚未开口吩咐,忽然心有所动,脸色急变,仰首向星域深处望去,却见一道阴影遮蔽星光,垂落天庭之上。

    正阳门隆隆作响,雷火迸发,遥相应和,南天门一十三宫横空出世,出现在视野尽头,西华元君、列御寇、李老君等尽皆现身,举首远眺,各怀心思。群星暗淡,十恶凶星播撒血光,气焰不可一世,姜夜双眸布满血丝,太阳穴怦怦直跳,霍地扭身扑向云浆殿,说时迟,那时快,阳钧炉惊天动地一声震响,五彩霞光喷/泄而出,搅动诸宫灵机,焦雷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姜夜催动法力,探出食指点去,霞光为止凝滞,阳钧炉松开一隙,飞出一物来。天后凤眼如电,窥得分明,李老君果然不负所托,将“元胎”炼成一袭道袍,顿时大喜过望,急忙咬破指尖,挤出一滴精血,点入真宝,粗粗加以祭炼,起心意一唤,道袍如大鸟飞起,落于己身。

    道袍裹住身躯,种种玄妙浮上心头,姜夜双眉一挑,低低道:“此宝当名为‘通幽定世元胎衣’!”天后金口,言出法随,道袍燃起一百零八道火线,勾勒万千鸾凤孔雀之形,应声诞下真灵,此身即与现世隔了一层,似实还虚,可见而不可触。

第二十九节 快刀斩乱麻

    三界之地动荡不息,星力奔涌,撼动天地,诸位宫主纷纷现身,各显神通,调理灵机,镇护诸殿。

    姜夜五指按在胸口,引动精血,火线转瞬隐退,“通幽定世元胎衣”随之没于体内,她嘴角微挑,朝李老君遥遥致意,目光稍带几分柔和,以示嘉许。李老君展颜微笑,心中却有些懊恼,才一分神,就被姜夜抢先一步将此物收去,也不知雷四灵有没有做好手脚,莫要坏了大计!他回身将阳钧炉轻轻一拍,火眼开阖,一道雷火飞将出来,落地化作雷四灵,神完气足,双眸吞吐精芒吞吐,显然炼成宝衣,自身也得了不少好处。

    正阳门星光荡漾,诸殿之上,一一浮现仙宫虚影,云蒸霞蔚,气象万千。西华元君立于瑶池,目不转睛望着南天门,衣衫猎猎紧裹胴/体,暗暗作法,一池天水微微荡漾,光影瞬息万变,忽而现出一处胜境仙山。西华元君心中一沉,山名“玄都”,乃玉清宫主赵元始清修之地。

    她心中猛一沉,光影破碎,瑶池天水倒卷而起,动荡不息。一声钟磬响彻天地,南天门轰然中开,赵元始头顶玉清莲花冠,身披金丝霓裳袍,端坐于八宝云光座之上,左有白鹤童子捧黄庭,右有青鸾侍女持金莲,乘一架九龙沉香辇,引着一十二位宫主鱼贯而出。光明宫主列御寇只觉浑身一震,体内光明顶左冲右突,竟不听使唤,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只得张口吐出,托于掌心。西华元君不觉皱起眉头,抬腕虚按,镇下一池天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没回过神来。

    赵元始长身而起,步下九龙沉香辇,微笑道:“元君风采依旧,别来无恙!”

    西华元君不由自主还了一礼,下意识道:“玉清宫主久违了……”心神一阵恍惚,随即如堕冰窟,浑身冰凉,为何她全无防备,反而生出敬畏之心,有如面对天帝?这玉清宫主……玉清宫主……

    兜率宫主李老君将目光投向上清、太清二位宫主,只见许灵宝与孙道德气息孱弱,折损了九成道行,眸中神光暗淡,断绝本命羁绊,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眼下神通手段大打折扣,假以时日,成就当不可限量。当年重元君降服元始天尊

    ,平定道门,李老君恰是寥寥数名知情人之一,天道因循,否泰交替,元始天尊此番归来,心思难测,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长叹一声,举步上前,稽首见礼道:“恭喜天尊补全法身,重归天庭!”

    赵元始微笑道:“老君过誉了,因人成事,时势已易,回思过往种种,直如一场幻梦。”

    李老君若有所思,赵元始此言坐实了他心中猜测,重元君不敢为之事,五明宫主敢为,重元君起大神通,将玉清元始天尊削作三清,五明宫主起大神通,重铸玉清元始天尊法身,这是何等手段,何等气魄!他自天庭肇始之初便坐镇于兜率宫,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不知历多少劫难,早已看淡风云,此刻却不禁为之动容。

    西华元君眉梢一挑,察觉李老君称呼玉清宫主为“天尊”,天庭何时开此先例?赵元始自承“因人成事”,又是因谁人,成何事?正寻思间,却听光明宫主列御寇出言道:“敢问玉清宫主,‘天尊’之号从何而来?”

    赵元始看了他一眼,道:“吾号‘玉清元始天尊’,于混沌之前,先天地生,彼时重元君尚未收拢三界灵机,定立天庭,光明宫主亦未曾得道,仍是星域之中一条游天鲲。”

    一语道破他根脚,丝毫不留情面,列御寇闻言微微色变,他不知赵元始来头如此之大,天帝又瞒得如此之紧,其中定有缘故。他心念数转,隐忍下怒意,掌托光明顶默然退下。

    西华元君心中不祥的阴云越压越低,干脆把话挑明了,道:“风雨欲来,内忧外患,玉清宫主此番回转天庭,是继续奉帝子为臣,还是觊觎天庭之主?”

    李老君暗自哂笑,关心则乱,即便元君亦未能免俗,不过快刀斩乱麻也是迫不得已,玉清元始天尊补全法身,南天门一十三宫的势力凭空拔高一截,便是列御寇改变主意与她联手,也翻不了盘了。

    赵元始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摇首道:“天庭自有其主,吾不可当,亦不敢当。”他轻拂衣袖,引着一十二位宫主让于一旁,众人举目望去,但见南天门轰然降临,与正阳

    门、瑶池、三十三天合而为一,拼齐缺失的一块,三十六宫大半回归,灵机和应,仙乐缥缈,一时间气机播撒星域,无远弗届。

    星域深处,一颗血色凶星跃然而出,喷薄光华,以下克上,压迫帝星。西华元君冷哼一声,心知正主终于到来,起手一指,瑶池天水倒卷而起,化作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浮于头顶。这一回,西华元君没有留手,全力施为,天水倒映漫天星辰,聚拢星力,紫微星一点点亮起,搅动漫天星光,流淌不息。

    玄都山中响起一声梵唱,樊鸱、藏兵、钟离三护法足踏莲座,当先开路,状如凶神恶煞,气息来自深渊,非三界中人。数息后,十恶凶星垂下一道血光,落于山巅,五明宫主魏十七凌虚蹈空,倏忽而至,眸光一转,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定于天后姜夜。

    赵元始居于下位,打了个稽首,身后一十二位宫主躬身见礼,列御寇看在眼中,不禁眼皮直跳,心中大为警惕,降服南天门诸宫,令玉清元始天尊如此恭敬,那魏十七有意问鼎天帝之位,并非诳言!

    李老君踏上半步,正待开口,魏十七抬起右手,指间捻起一道金光,朝天后姜夜一撒,“诛仙”金符化作一柄利剑,金光稍纵即逝。姜夜浑身寒毛倒竖,闷哼一声,通幽定世元胎衣浮于体外,将肉身隔绝现世,水火不侵,无物可伤。

    西华元君大感意外,魏十七甫一归来,便向天后痛下杀手,究竟意欲何为?是寻仇,抑或是立威?

    金光乍起,青岚吓了一大跳,不动声色挪开数步,生怕殃及池鱼,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中,坐实了弃主自保之意。青岚心中羞恼万分,怎地如此不小心,成为众矢之的,罢罢罢,左右不讨好,干脆一条道走到黑,她将右足一跺,身化镜光,落于魏十七身侧,盈盈下拜,不敢抬起头来。

    魏十七将手轻轻一推,法则之线没入幽冥,将姜夜拖入现世,金光暴涨,瞬息洞穿通幽定世元胎衣,从她胸口刺入,后背穿出。姜夜大叫一声,身不由己高高飞起,如一片枯叶横掠千丈,被“诛仙”金符钉死在正阳门上。

第三十节 了却恩仇

    天帝一脉向来人丁单薄,究其根源,非不愿,实不能。一来契合命星者寥寥无几,人择星,星亦择人,单是入门第一关捕获命星,契合心神,便拦下了九成九的真仙,二来修炼法门艰深晦涩,进展极慢,过得第一关,进而引动投影,星髓灌顶,方才登堂入室,及至执掌仙界,揽灵机入怀,于丹田内开辟灵机池,可谓小成,之后还有磨砺炼体、铸就星躯的大难关,以天帝之能,亦不过修炼至星躯完满之境。

    姜夜天帝之后,耳濡目染,深知其中艰难,但星躯完满并非止境,命星秘术继续往上推衍,可执掌星力法则,自辟天地,生死兴衰,注定于动念间。她手脚冰凉,几近于绝望,魏十七将她从幽冥拖入现世的手段,分明是操纵法则之线,破去“通幽定世元胎衣”!

    肉身被金符钉死在正阳门上,处心积虑炼就此宝,挡不住对方随手一击,姜夜心中愤怒渐去,惶恐与不甘油然而生,喉咙口咯咯作响,挣扎着呻吟道:“为……为何……下此……狠手……”她自忖待其不薄,若非她助其脱胎换骨,又赐下“诛仙”金符,魏十七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

    青岚心头怦怦直跳,为何下此狠手,旁人不知,姜夜不自知,她却清清楚楚。鱼龙殿前,天后打破魏十七真仙之躯,一道神魂遭受池鱼之殃……如今他从深渊归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姜夜遭此厄运,并非无由。

    魏十七望了姜夜片刻,沉声道:“此女钉于正阳门,历千百劫不得解脱,谁若出手相助,难逃天谴。”话音落处,十恶凶星降下一道血光,金符嗡嗡作响,法则之线钻入姜夜体内,如大毒蛇,残忍地撕扯神魂。姜夜如遭雷击,猛一挺身,腰背反折成一道弓,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脸庞挤出无数皱纹,痛苦之状难以言表。

    “诛仙”金符乃姜夜亲手所炼,以精血祭炼万载,虽被魏十七洗炼一空,终究知根知底,不至于毫无抵抗。她紧咬牙关,双

    臂如有千钧重,一分分抬起,五指颤抖着握住剑柄,体内法力稍一聚拢,便如竹篮打水,漏得涓滴不剩,使不出半点气力。血光再度降落,神魂倍受煎熬,姜夜双眼一翻昏死过去,旋即又被剧痛逼醒,两行清泪滴落在正阳门下。

    天后身份何等尊贵,魏十七于众目睽睽之下折磨姜夜,无异于将天庭的脸面踏入淤泥,然而诸位宫主尽皆沉默,无人为她出头,明眼人都看出几分蹊跷,单为立威,无须向天后出手,亦无须下此狠手,彼辈纷纷猜测,姜夜是得罪了五明宫主,方有此厄。

    金符稍纵即逝,余光映在天水之中,载沉载浮,似真似幻,西华元君感同身受,五指微微颤抖,一颗心不住往下沉,若那一道金符冲着她而来,又将如何?心念动处,映在天水中一抹流光倏忽飞出,从她胸口一穿而过,顷刻间化作无形,西华元君眉间阴气一闪,神情微变,天水竟然困之不住,须得舍去一具先天至妙化身。姜夜果然输得不冤!

    瑶池天水缓缓流动,西华元君镇定心神,皱眉道:“五明宫主此举,却是为何?”

    这一问,道出所有人心中疑虑,“此女钉于正阳门,历千百劫不得解脱”,天后姜夜横遭凌辱,究竟是为了什么?

    魏十七淡淡道:“鱼龙殿前种下前因,今日结成的果,元君欲插手接下这因果吗?”

    鱼龙殿?鱼龙胜境?西华元君看了青岚一眼,若有所思,青岚缩在魏十七身后,低眉顺眼,噤若寒蝉,哪里敢多说半句。西华元君斟酌再三,破天荒退让半步,没有立刻撕破脸,缓缓道:“天后纵有不是,五明宫主又何至于此……”

    魏十七咧开嘴,森然笑道:“不够,还不够。元君要为姜夜出头吗?”

    连续两次相逼,西华元君胸中腾起一阵恼怒,旋即又按捺下去,姜夜虽然关系天庭脸面,却不足以激起众怒,且听其言,

    观其行,再作打算。不知不觉,她对魏十七怀有深深的忌惮,若能维系表面的平稳,不突破底线,便是付出一些代价也无妨。

    列御寇心中啧啧称奇,强势如西华元君,迫于威压,亦得低头服软,可见魏十七何其了得,李老君眼光老辣,提前押中了宝,日后必得重用。他心下有些失落,虽猜到此子不可小觑,却不想其凌驾于天帝之上,天后姜夜在他跟前,直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大势已去,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了却恩仇,斩断过往,尚欠一人。魏十七将目光投向云池,不紧不慢道:“蒙帝子传下命星秘术,又赠以一杯气运,拔擢为五明宫主,吾当报之。元君可将帝子请出云池,看吾手段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五明宫主言下之意,似乎要将帝子从沉寂中唤醒,回报当初拔擢之恩。西华元君没由来心中一紧,他是当真有把握唤醒帝子,抑或是暗中包藏祸心?一道金符钉死姜夜,出手如此凌厉,她自忖不及,西华元君何等高傲,至妙之气化生,先天阴气凝聚,三界十方女仙之首,但那道流光一逝的金符,却令她不寒而栗,进退失据。

    醴泉宫主蓝容与轻轻咳嗽一声,出言道:“帝子沉寂已久,紫微暗淡,宫主毋须多虑。”

    一语惊醒梦中人,西华元君顿时醒悟,关心则乱,魏十七若要对帝子不利,又岂会说出这等满话?她长叹一声,抬腕轻按,云池龙象双双咆哮,铁血煞气化作数根锁链,投入云池之底,呛啷啷绷得笔直。雾气翻滚,如一锅煮开的粥,灵机动荡不息,左旋右转,龙象奋力向前拉扯,步履蹒跚,吼声如雷,百余息后,一架云辇冉冉浮起,帝子仰面而卧,眉心一道佛痕,双手合拢覆于胸前,气息中绝,僵卧不醒。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最后一丝疑虑亦荡然无存,西华元君不曾以虚言相诓,帝子果然为如来偷袭,陷入沉寂。

第三十一节 樊鸱藏兵汉钟离

    云辇浮出云池,瞬息失去了分量,龙象猛向前扑去,双双趴倒在地,骨软筋酥,气喘吁吁,连庞大的身形都缩小了近半。魏十七举目投向那一道佛痕,凝视片刻,探出食指虚虚一点,帝子如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托起,悬浮于空中,徐徐飘到他身前。

    仙界动荡,灵机狂暴如潮,三巨头不约而同出手,西华元君催动瑶池天水,列御寇祭起大光明宝轮,李老君唤动阳钧炉,鼎足而三,试图将灵机约束抚平。然而令三人始料未及,下一刻仙界齐齐松开一道罅隙,灵机倾泻而出,掀起滔天巨浪,将诸殿淹没。

    灵潮侵吞之下,天庭胜境如中流砥柱,镇护诸殿,瑶池在东,光明顶在西,双峰并峙,遥遥呼应。西华元君伸手一指,大河倒流,天水归于瑶池,列御寇抬腕轻振,大光明宝轮落于光明顶,化作一轮赤日。兜率宫主李老君将阳钧炉重重一拍,“嗡”一声巨响,一道雷火从火眼窜出,雷四灵现身立于炉顶,张开双臂,挡住汹涌灵机,忽然脸上一苦,几乎要哭出来。

    赵元始头顶腾起一朵庆云,抬手按落,玄都山拔地而起,轰然镇落天庭,须发俱张,道袍猎猎飞舞,以一己之力,庇护下南天门一十三宫,灵机席卷至此,化作汪洋大海,回旋鼓荡,向四下里散去。灵潮澎湃,高下立判,玉清元始天尊果然神通广大,道行深不可测,西华元君看在眼中,自知不如,连这许样人物都甘拜魏十七之下,她又拿什么去挣?一念及此,不禁有些心灰意懒。

    灵潮倒卷而起,急速飞旋,托起帝子冉冉腾空,升入星域,魏十七胸腔中四颗心脏咚咚跳动,牵引一道佛光,落于帝子眉心佛痕之上。时间刹那静滞,光阴长河滚滚倒流,众人仰头望去,却见一道虚影从佛痕中飘出,由虚化实,现出一尊菩萨法身,端坐于宝莲花上,顶戴五佛冠,身呈宝色,右手持宝慧剑,左手置于腰侧,握拳持宝莲,宝莲上有紫金如意珠,现出十方佛像。

    华元君眯起凤眼,心道:“噫,原来是虚空藏!”

    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如来座下,有三大士六观音八菩萨二十四诸天十八伽蓝神十六罗汉,虚空藏乃八菩萨之一,与之齐名的还有宝檀华、慧光明、大自在、金刚手、妙吉祥、大势至、转法/轮七人。

    果不其然,片刻后,又一道虚影从佛痕中飘出,化作金刚手菩萨,一面二臂三目,身呈黑蓝,头戴五股骷髅冠,赤发冲冠上扬,须眉如火,獠牙露齿卷舌,瞪目如血,右手施期勉印,持金刚杵,左手忿怒拳印,持金刚钩绳当胸,以骨饰与蛇饰为庄严,蓝缎与虎皮为裙,双足右屈左伸,威立在莲花日轮座上,于般若烈焰中安住。

    光阴回溯,一尊尊菩萨现出法相,驻于虚空之中,佛光掩映,神情凝滞,或作金刚怒目,或作菩萨低眉,细看却有些若痴若呆,如被一重无形的伟力压制,不得自如。佛痕渐次淡去,帝子紧皱的双眉微微一动,舒展开些许,星域深处的紫微星亦渐次亮起,稍放光芒,星力垂落于身,气息如种子萌芽,生机勃发。

    西华元君松了口气,旋即又提起,这魏十七手段何等了得,居然将八菩萨一一逼出,显然胸有成竹,不屑于拨弄手脚,他是吃定帝子掀不起风浪,逃不出五指山?她心中打了个咯噔,下意识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岂可质疑帝子,这念头闪过脑海,就是一种忤逆,一种亵渎!

    众人齐将目光投向星域,八菩萨停驻虚空,金轮徐徐转动,佛光交相辉映,身如落于蛛网的小虫,不得自如。魏十七振袖拂过,“咔嚓”一声轻响,诸菩萨法相如瓷器龟裂,片片剥落。

    星域深处忽然腾起一轮圆月,辉光如泣如诉,遍洒四方,诸菩萨崩解之势戛然而止,法相裂痕渐次消融,神情亦多了几分灵动。西天灵山脚下,潮水汹涌澎湃,跨过无数时空,倏忽落于眼前,一座石山冉冉升出海面,水月观音趺坐于山顶,右手持未敷莲华,左手

    施无畏印,掌中有水流出,眸光凝处,无量海水从天而降。

    当日如来佛祖以无边佛法,施展“降世泡影”大神通,借天帝陨落时截留的一缕气息,将三大士、六观音、八菩萨一十七道泡影送入云池,二十一般降龙伏虎的手段落于帝子,将其打入沉寂。那宝檀华、虚空藏、慧光明、大自在、金刚手、妙吉祥、大势至、转法/轮八菩萨尚在其次,文殊、普贤、地藏三大士,水月、千手、马头、十一面、准提、如意轮六观音,却是如来座下了不得的人物,水月观音甫一现身,便捏定法印,试图打破光阴长河的束缚。

    魏十七心念动处,引动一点原初佛性,张开涅槃佛国,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莲台凭空浮现,瞬息将樊鸱、藏兵、汉钟离三护法挪入佛国。藏兵跨独角乌烟骓,单手持八棱破甲槊,颅顶腾起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大喝一声跃空而起,只一槊,便将水月观音打灭,一道泡影化为无形。

    汉钟离不容藏兵专美于前,忙不迭摇动双肩,现出三头六臂法相,扯动天地伟力,左一记横扫千军,右一记泰山压顶,趁着八菩萨被光阴长河禁锢,痛下杀手。樊鸱提起九头穗骨棒,身后腾起一道虚影,见汉钟离大显神威,将诸多泡影一扫而空,嘴角微一抽搐,又放了下来。

    帝子眉心佛痕一收一放,马头观音破空飞出,通体赤红,三面八臂,獠牙外露,须发上竖,呈狮子无畏相。樊鸱身后虚影顿时化作九头巨蛇,盘作一团,一十八只蛇眼灼灼如炬,发一道三数神通,马头观音扭头望了他一眼,三目圆瞪,咧开嘴咆哮一声,身化泡影,扭曲不定,挣扎了数息才黯然湮灭。

    樊鸱心中一凛,他追随魏十七最早,比起藏兵和汉钟离却相形见拙,长此以往,涅槃佛国中这一座莲台,终有些坐不安稳了。想到此处,他脑后浮现一道光轮,赤光大盛,穗骨棒九个蛇头盘簇向前,蠕动伸展,顷刻间化作一柄长枪。

第三十二节 新日当生

    时间是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每一刻现在都变成过去,每一刻未来都变成现在,即便成就真仙,位列天庭,修成通天彻地的大神通,亦无力改变过去未来。魏十七拜深渊所赐,炼化三枚“原石”,操纵法则之力,回溯光阴,重现过往,将“降世泡影”逐一逼出,定于刹那,釜底抽薪祛除祸患,这才是真正的立威,**裸的阳谋。

    列御寇目睹这一幕,会作何想?曹木棉、崔华阳、闻南塘、谢东阁之辈目睹这一幕,又会作何想?还有谁会不离不弃,站在帝子一边?西华元君胸中掀起惊涛骇浪,却只能眼睁睁看他施为,无法阻止,也不愿阻止,将帝子从沉寂中唤醒,希望虽渺茫,却是唯一的机会,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哪怕明知是毒药,也要先咽下肚去。

    帝子眉心的佛痕愈来愈淡,数十息后,天降甘露,地涌七珍,又一道“降世泡影”飘将出来,虚空中现出一尊大士法身,面如朗月,顶结五髻,手持利剑,于无穷光明之中,驾狮子而来,光阴长河浩浩汤汤,竟定之不住。

    “金像脱模,光明遍照,狮子出窟,威猛无敌,灵光独耀,迥脱根尘,心性无染,不昧因果!”那大士蠕动嘴唇,低低颂偈,声音愈来愈洪亮,五髻摇动,脑后光轮之中,浮现“阿”、“啰”、“跛”、“者”、“曩”五字真言,缓缓提起利剑,胯下狮子双眸灵动,摇头摆尾,作出跃跃欲试的姿态。

    九头蛇蓄势已久,一十八道目光落于那大士之身,光轮转动,五字真言逐一暗淡,蛇眼齐瞎,躯干戛然而溃。樊鸱心中一凛,挺起长枪奋力搠去,那大士利剑斩下,星域中分,一道幽深的裂痕横亘身前,枪刃相距咫尺,如隔千里,不得近身。

    汉钟离憋久了,难得有机会松松筋骨,旋即摇动三头六臂,五指骨节突暴,扯起天地伟力,接二连三胡乱砸去,落于无穷光明之中,却如泥牛入海,徒劳无功。他心中暗自郁闷,三界之地压制血气法则,束手缚脚,浑身力气使不上劲,区区一道泡影,费了他这许多手

    脚。

    雷四灵引动雷火,使出浑身解数,勉强将灵潮挡下,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冷不丁被佛光晃了眼,一时间头昏脑胀,涕泪交流,不禁骇然道:“那厮……却是什么来头?”

    李老君“嘿”了一声,眯起眼睛道:“如来座下文殊大士,结五髻,持利剑,驾狮子,幸好只是一道泡影,若真身降临,天庭上下没几人挡得住……”话音未落,却见藏兵怒目而视,抿嘴一吹,一道纯青色的火线破空而去,光明顿敛,星域重归幽深,文殊大士面无表情,举利剑斩落,被火焰一卷,只剩了半截。

    藏兵一口焚天之火吹出,樊鸱与汉钟离肚子里连连咒骂,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坏了道行。火线卷去利剑,落于文殊大士法身,连同胯下狮子一并吞没,生生抹去一切痕迹,泡影荡然无存。

    樊鸱摇了摇头,杀鸡何须用牛刀,三人联手,自可从容炮制那大士,藏兵太过冲动,急于求成,在他看来毫无必要。不过吹出一道焚天之火,又岂会毫无代价,他一时半刻无力再战,接下来就指望不上了。

    汉钟离被藏兵抢了个先,心中不服气,摩拳擦掌,正打算大展拳脚,却见佛痕急速淡去,隐没于帝子体内,消失无踪。星域深处,紫微星蓦地亮起,降下一道磅礴星力,落于帝子头顶,魏十七心有所感,收了回溯光阴的神通,樊鸱、藏兵、汉钟离三护法足登莲台,相继飘于他身后,涅槃佛国隐没于虚空,灵潮随之平息,化作涓涓细流,回归仙界。

    帝子眉心一跳,缓缓睁开双眼,瞳仁倒映漫天星光。他深深吸了口气,体内气息如春笋节节拔高,长身立于虚空,沐浴在紫微星光下,目光如炬,扫过天庭诸殿,看了一眼钉死在正阳门上的天后姜夜,又扫过一干宫主,过往历历,尽数了然于胸。他目视赵元始片刻,又转向魏十七,幽幽叹息道:“五明宫主……终究是来早了一步!”

    帝子陷入沉寂,却非一蹶不振,他收敛生机,

    酝酿神通,以星躯为沙场,以神念为兵刃,寄希望化解二十一般佛门手段,杀灭一十七道降世泡影,待到功成之日,道行水涨船高,精气神合一,或可触及星力法则的玄妙。但这一切却被魏十七生生打断,回溯光阴,执定过往,宝檀华、虚空藏、慧光明、大自在、金刚手、妙吉祥、大势至、转法/轮八菩萨先被扫除,接着是水月观音、马头观音与文殊大士,帝子不愿坐享其成,迫不得已,只能强行压下伤势,勉力从沉寂中醒来。

    他法眼无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从深渊归来的魏十七,非但铸就十恶星躯,且更进一步,执掌星力与涅槃两门本源法则,足以回溯光阴长河,改天换命,即便天帝鼎盛之时,亦无此通天手段。事已至此,情非得已,帝子终得承魏十七这个人情,如来神通广大,佛法无边,落下二十一般佛门手段,浑然无间,他要么孤注一掷,一举降服三大士六观音八菩萨,要么神念枯竭,沦为一具行尸走肉,若无对方出手相助,这仍是一场输多赢少的险局。

    魏十七毫不掩饰问鼎帝位的野心,与玉清元始天尊达成某种交易,二人联手,大势已定,帝子虽不甘心,也只能黯然隐退。他心中泛起层层波澜,“旧日将堕,新日当生,镜曰万妖,星名十恶”,当日临去之时,脱口留下这四句一十六字的谶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谁能料到,那“新日”不是他留在天后腹中的胎儿,而是那落于天机外的变数?他又看了青岚一眼,此女留在天后身边,不显山不露水,谁又能猜到,她亦是左右大局的人物?

    众目睽睽之下,魏十七进逼道:“帝子伤势未愈,宜觅地静养。百日之后,吾将前往灵霄殿,执拿弥罗镇神玺,帝子欲来观礼否?”

    天后姜夜浑身一震,西华元君双眉倒竖,无数目光落于己身,帝子沉默良久,涩然道:“五明宫主若能执掌弥罗镇神玺,乃天庭之幸……”

    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唯有西华元君,感同身受,心如刀割。

第三十三节 千不甘万不愿

    赵元始耳闻目睹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天帝如一座巍峨大山,死死压在他头顶,令他艰于喘息,不得翻身。然而世易时移,运数翻覆,天帝竟孤身杀上西天灵山大雷音寺,重创如来,借帝子转世,逆天换命,到头来机关算尽,落得如此下场,是天意,抑或是造化使然?他摇了摇头,心下有些惆怅,天机一线,大道争先,从帝子退让的一刻起,重元君便失了卷土重来的时机,从此落入棋局,身不由己,不再是落子之人。既然如此,当年的那一段因果,也就一笔勾销,不必再迁怒于帝子了。

    魏十七举首四顾,目光如电,朝熟识之人略一颔首,众人无不打个寒颤,遥遥躬身见礼,心知地覆天翻,乾坤变换,眼前之人万不可怠慢。雷四灵胸无城府,屁颠屁颠奔上前,挑要紧禀告几句,魏十七将目光投向兜率宫主李老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李老君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二人交谈数语,径直往云浆殿而去,李老君落后半步,亦步亦趋,个中意味,明眼人无不洞若观火。赵元始呵呵一笑,引了南天门一十二位宫主拂袖而去,对帝子视若无睹,西华元君胸中恼怒,不禁冷哼一声,却并未多说什么。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列御寇不禁长叹一声,静静注视帝子片刻,打了个稽首,转身离去。大势已定,待到五明宫主入主弥罗殿,执掌弥罗镇神玺,帝子纵然千不甘万不愿,也只有黯然离去,游荡于星域,当个散仙了。至于那魏十七拿不得弥罗镇神玺,平生一番波折,列御寇却不抱此想,他既然当众宣诸于口,便有十成的把握,这其中有赵元始上下其手,定脱不开干系!

    帝子焉能不知弥罗镇神玺意味着什么,然则神物自有性情,弥罗镇神玺向来桀骜不驯,阳奉阴违,连重元君本尊亲至,也不过勉强敷衍一二,从未被真正降服,换作帝子,自然更是不理不睬。那魏十七操纵法则之力,回溯光阴长河,举重若轻,又有玉清元始天尊从旁相助,执拿弥罗镇神玺,恐怕是十拿九稳,无人可阻。

    一念及此,帝子望向西华元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拂袖步入云池,引动紫微星力下垂,入定疗伤。佛痕虽隐退

    ,降世泡影并未完全驱除,好在魏十七业已搬去八菩萨二观音一大士,剩下四观音二大士,他勉强还能应付,犯不着将身家性命交托于人手。

    西华元君胸中愤怒渐去,转为凄凉,重元君一世英名,尽毁于此,之后是寄人篱下沦为笑柄,还是远走星域另辟天地,眼下尚未可知,不过这天庭三十六宫,已无有他的立足之地了。她眼中寒芒闪动,强撑着不露颓态,天后姜夜尚被一道金符钉死在正阳门,饱受凌辱不得解脱,比起她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魏十七入得云浆殿,唤来梅真人长谈半日,得知帝子沉寂后,五明宫处境尴尬,好在有李老君及时相助,亲自坐镇于云浆殿前,打消天后元君的觊觎,诸殿大体完好,唯有天魔殿空缺无主。谈及天魔殿,梅真人顿记起青岚,取出青白五德鱼,鱼口衔一枚天启宝珠,魏十七早看出蹊跷,取在手中轻轻一搓,此宝现出原形,竟是一枚妖气氤氲宝光四射的万妖镜。

    青白五德鱼只是掩人耳目,青岚借她之手奉上万妖镜,任凭魏十七拿捏,以示诚意,唯有如此,才能不受天后姜夜的牵连,侥幸保全自身。回思魏十七甫一回归,便痛下杀手,将天后钉死在正阳门上,梅真人顿时明白过来,青岚乃姜夜身边人,只怕早有知晓,察觉势不可为,故此忙不迭弃了将沉之舟,转投门户。

    难得她如此知趣,魏十七先将青岚唤来,当面收下万妖镜,命其执掌天魔殿,看守正阳门,天后姜夜若有异动,及时通禀,不得有失。青岚心知这是必须应允的“投名状”,只得硬起心肠接下来,死心塌地供其驱使,不敢有丝毫异心。

    魏十七安顿了青岚,这才大开殿门,召见五明宫诸位殿主,一一安抚人心。温玉卿仇真人也就罢了,不过守成而已,山都殿主却令他颇为意外,竟收罗了许多龙众,更有阿修罗部、夜叉部、迦楼罗部的残兵败卒,服服帖帖,死心塌地追随龙王。他沉吟片刻,提起帝释天、舍脂、夜叉王、迦楼罗王、摩呼罗迦等人的下落,帝释天与舍脂不知进退,业已陨灭,余下天众四散逃逸,沦落星域,龙王可酌情招引,充入山都殿内。

    他拂动衣袖,百余枚星核牵引晶丝,一股脑飞将出来,映得云浆殿上下通明,光华流转不定。龙王心中大定,有了这许多上品星核,当可请李老君再开一次“方便之门”,八部天龙自有感应,接引天众亦非不可为之事。他谢过宫主,将星核收起,见座上无事吩咐,当下告辞而去。

    魏十七起身来到后殿,遁入云浆洞天,立于镇妖塔前,面对滔滔云海,沉思不语。梅真人静静立于他身旁,衣衫裹体,鬓发飞扬,心中不无担忧,她心细如发,隐约觉得魏十七此番从深渊归来,似乎缺少了什么,不再完整,眼下尚且无碍,天长日久,却难免性情有变。

    流苏与阴元儿闻得动静,匆匆赶来拜见主人,惊喜之余,敬畏愈深,魏十七微笑着勉励了几句,将目光投向镇妖塔,看了片刻,朝余瑶招手示意。余瑶原本浑浑噩噩,直如行尸走肉一般,此刻却有了几分清明,犹豫着上前来,手足无措。魏十七探出食指,轻轻点在她眉心,注入一丝法则之力,余瑶双膝一软,颓然摔倒,流苏及时伸手将她接住,眼中流露出询问之意。

    魏十七摆摆手示意无妨,命她将余瑶扶入镇妖塔歇息,待其自然醒转。余瑶身量高挑,阴元儿见流苏有些吃力,忙从旁相助,一同扶起余瑶,送往镇妖塔。

    梅真人心生好奇,问道:“神魂迷失,亦可回复如初?”

    魏十七沉默片刻,涩然道:“余瑶魂魄孱弱,姑且一试,尽人事而已。”以他今时的神通,亦毫无把握,余瑶之疾年长日久,非仓促可治,然则残魂在,尚有一丝希望,如秦贞湮灭于鱼龙殿前,便无可挽回。

    恨意如大毒蛇,吞噬着他的心脏,魏十七眯起眼睛,脸色微沉,云浆洞天骤然变色,风起云涌,天昏地暗。梅真人轻抚他的后背,低低道:“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人力有时穷尽,你且……放宽心,假以时日,或有转机。”

    魏十七摇摇头,屈指轻弹,一声响,接骨木浮宫从袖中飞出,仍落于原处。他携起梅真人之手,步入浮宫,不再过问诸殿之事。

第三十四节 灵霄宝殿

    五明宫主挟大势回归,拿天后帝子立威,十恶命星侵夺帝星,羽翼已成,诸宫权衡利弊,都持了观望之心,西华元君势单力孤,隐隐被排挤在外。她面色变幻不定,沉思许久,决意镇之以定,举步跨入云池,身影没入云山雾海。

    云池之底,铁血之气尽被帝子收去,百不存一,只剩一派残山剩水,触目惊心。帝子负手而立,眉心一道佛痕忽浓忽淡,时隐时现,紫微帝星遥相呼应,星力下垂,不绝如缕,一股炙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西华元君止步于百丈外,目光之中不无忧虑。

    帝子渡星力炼化“降世泡影”,足足耗费七个昼夜,方才收敛功法,长长吐出一道浊气。西华元君迎上前去,细看他神情,眉宇间蕴藏着倦怠,浓得化不开,不过此时此刻,一切安慰都是多余,她心念百转,到头来挣出一句话:“情势逼人,百日之后,可有回旋之机?”

    帝子沉默良久,涩然道:“有玉清元始天尊鼎力相助,弥罗镇神玺难逃此人之手。”

    弥罗镇神玺乃天庭镇道之宝,性情古怪,桀骜不驯,唯有重元君降服得住,勉强听命于人。自帝子回归正阳门,数度起意执拿此宝,都无功而返,他深知逆天改命折损了道行,运数不落于己身,强求不得,但追根溯源,终是不够“强”,才“求”不得。

    他心中渐渐升起一阵明悟,星域深处,紫微星明灭不定,如风中之烛,渐次被十恶星光掩盖。西华元君心中一颤,下意识举头望去,目光穿过重重云雾,呼吸戛然而止。过了许久,帝子徐徐道:“天道轮转,否泰易换,待五明宫主执拿弥罗镇神玺,天庭无有立足之地,吾当跳出三界之地,另辟天地,元君可有何打算?”

    他似乎放下了执念,风轻云淡,不滞于物,西华元君为之一怔,下意识道:“自当追随,不离不弃。”

    帝子道:“瑶池醴泉二宫,就弃之不顾了?”

    西华元君道:“身外之物,暂留与天庭无妨,

    日后若有机缘,自可取回。”

    帝子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有这等心性,甚好。吾意已决,待天庭得其主后,去往深渊,也算是故地重游。深渊非比三界之地,此去生死难料,无关之人,还是留在天庭为妥。”

    西华元君微一沉吟,心中拿定了主意,醴泉宫主蓝容与她情同手足,自当追随同行,其余人等就依天帝所言,留驻天庭看护瑶池醴泉二宫。帝子身边也不能少人照应,朱蝉原是天后拔擢的侍女,青岚的小跟班,之前留在云池看护帝子,也算尽心尽力,姜夜既落得如此下场,她无依无靠,不如离了这是非之地。

    帝子体内大患未除,无暇分神,定下大旨便去入定,西华元君凝神想了一回,将醴泉宫主蓝容与唤来,密密商议许久,将枝节一一厘定,放下心来,忽觉一身轻松。她这才意识到,五明宫主魏十七给予她的威压,如山如海,令她生不出反抗之心,与之相比,深渊反成乐土。

    天庭百日,在浮躁不安、人心惶惶中过去。五明宫有了主心骨,自殿主以下,无不欢欣鼓舞,期盼宫主执掌弥罗镇神玺,登上天帝之位。南天门一十三宫早就倒向了魏十七,坐稳从龙之位,玉清宫主赵元始闭门不出,搬运玄功,日夜引动灵机洗炼玄都山,不敢有丝毫懈怠。正阳门王京、餐霞、御风、骖鸾四宫无有门路可走,只能寄希望魏十七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赏不罚,一切维持原状。三十三天外诸宫唯有李老君坐镇的兜率宫稳操胜券,光明宫主列御寇忧心忡忡,不知未来是怎样一番局势。

    谁都没有把希望寄托于帝子,从他亲口退让一刻起,紫微星就不再是万众瞩目的帝星了。

    这一日,钟磬悠悠响起,仙乐缥缈,天花乱坠,天庭诸宫诸殿门户中开,诸位真仙鱼贯而出,齐聚于弥罗宫灵霄殿前,默然肃立,鸦雀无声。玉清宫主赵元始现出元始天尊法身,头顶玉清莲花冠,身披金丝霓裳袍,白鹤童子捧黄庭,青鸾侍女持金莲,双双侍立左右,他举步上前,向魏十七

    郑重行一稽首,朗声道:“敢问五明宫主,可否开启灵霄殿?”

    魏十七心如古井不波,道一声:“可。”

    众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灵霄殿,却见一座巍峨大殿,一忽儿矗立于云雾之中,一忽儿坍塌为断壁残垣,若虚若实,不明就里。赵元始将玉清莲花冠一推,头顶腾起一朵庆云,双眸精芒内敛,如星辰大海,凝神看了片刻,道:“这灵霄殿游走于过去未来,转动不息,不入现世,须以玄都山镇之。”言罢,他伸手一指,空中焦雷四起,刹那间天昏地暗,一座巨大的山峰从天而降,阴影笼罩天庭,风云为之四散。

    天庭七十二胜境,第一等的好去处,要属玄都玉京七宝山,天庭肇造之初,天帝起大神通,将玉清元始天尊削作三清,亦将此山一分为三,由玉清、上清、太清三宫执掌,玄都山独树一帜,占了大半钟灵之地,又经赵元始悉心洗炼,将胜境炼为一宗至宝,镇压灵霄宝殿,将其定于现世,不得游走。

    灵潮回旋,玄都山渐次缩小,越压越低,灵霄殿现出大殿之制,如水纹荡漾,渐次凝实,一道道金光落下,没入灵霄殿中,却似泥牛入海,悄无声息。赵元始头顶庆云缩小了三成,才勉强镇住灵霄宝殿,双手微微颤抖,额头青筋凸起,再也没有举重若轻的仙家风范,他心如明镜,玄都山毕竟不是完好无缺的玄都玉京七宝山,而灵霄殿内又有弥罗镇神玺从中作祟,他倾尽全力,也只能将其逼落现世,不得更进一步。

    魏十七心念动处,十恶命星排空而出,大放光明,降下一道宏伟血光,将玄都山连同灵霄殿一并笼罩在内,磅礴星力中蕴含法则之力,定住光阴长河,阻断过去未来。灵霄殿如遭雷击,嗡嗡作响,九重门户逐一洞开,一道身影飘然而出,面如冠玉,光洁无须,头戴铁冠,身披道袍,脚踩布履,从头到脚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他目光一扫,落于玉清宫主赵元始,故作讶异道:“天尊何故到此?”

第三十五节 弥罗镇神玺

    当三界开辟之始,太初一点灵性,萌生于元胎之中,历万千劫,萌生意志,自号“元邛”,借重元君之手降临于世,结成玺印之形,是为弥罗镇神玺。当天帝陨落,此玺跳出因果,无人束缚,游走于过去未来,逍遥快活,直到此时方为玉清元始天尊所摄,镇落入现世。不过那元邛亦不惊慌,无有因果约束,即便重元君起死回生,亦降服不得他。

    玉清宫主赵元始看了元邛数眼,心知他有恃无恐,不与其多费口舌,侧身退在一旁,让出正主。那元邛稍觉意外,意欲执拿弥罗镇神玺之人,竟不是玉清元始天尊?他下意识举目望去,一道身影映入眼帘,乍一看毫无异样,元邛心中却腾起一阵战栗,似乎意识到什么,脸上笑意隐退,双眸骤然亮起,万物急速没于幽暗之中,唯有那人周身星力荡漾,一道道游丝般的法则之线四散飘扬,编制因缘,自辟域界。

    谁人能将命星秘术修炼到这等地步?元邛倒抽一口冷气,眼梢瞥向帝子,却见他偏立于一隅,面上表情既惋惜,又释然。他不觉得一阵心悸,皱眉道:“尊驾面生得紧……不知……如何称呼?”

    魏十七摊开右掌,低笑道:“你是自行归服,还是等吾来降拿?”

    元邛深深吸了口气,心知对方势在必得,今日之事无可善了,胸中傲气渐生,伸手轻轻一拨,灵潮掀起滔天巨浪,打得玄都山剧烈颤抖,山体裂开深深浅浅的沟壑,却似一颗小石头,翻滚着拨到一边。玉清元始天尊皱起眉头,举手一接,玄都山缩至拳头大小,一头撞入袖中,他面色僵硬,金丝霓裳袍猎猎翻飞,响起穿云裂帛的厉啸。

    无有玄都山镇压,灵霄宝殿由实化虚,再度遁出现世,星域深处,十恶凶星血光大盛,将大殿定于现世。元邛仰头看了片刻,喃喃自语道:“命星侵夺帝星,好手段!”他忽然扭转身,伸手一指光明宫主,列御寇胸

    口大震,光明顶几欲破体飞出,他顿时脸色大变,紧咬牙关,面目狰狞扭曲,起双拳“咚咚”捶打胸口,吼声如雷,将光明顶强行压下。元邛“咦”了一声,大感意外,食指轻钩,大光明宝轮挣脱列御寇掌控,星域之中腾起一轮赤日,喷薄热力,以雷霆万钧之力击向魏十七。

    大光明宝轮完全不听使唤,列御寇大叫一声,一时间不提防,被元邛偷袭得手,若灵霄宝殿趁机遁走,弥罗镇神玺于众目睽睽之下得而复失,叫他如何承受魏十七的无名之火?正当懊悔之际,灵潮平息,大光明宝轮戛然而止,磅礴光热尽数收敛,滴溜溜转动,现出八辐法/轮原形,悬于空中缓缓转动。

    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十恶星域投入现世,魏十七波澜不惊,一步步向前行去,域界笼罩天地,将元邛连同灵霄宝殿一并淹没。赵元始眼皮连跳,拂袖卷起白鹤青鸾,身形暴退,众人哪还不知趣,忙不迭远远避开,生怕殃及池鱼。

    帝子看在眼中,一时间感慨万千,叹息道:“执掌法则,列张星域,弥罗镇神玺难逃此劫!”言罢,他拂袖而去,更不回头。西华元君心中一颤,顿知大势已去,再难挽回,一旦魏十七降服弥罗镇神玺,帝子能否从容走脱,尚未可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毫不犹豫招呼一声,携蓝容与朱蝉二人,追随帝子绝尘而去。

    天后姜夜绝望地合上凤眼,两行清泪滚下脸庞,滴落在云雾之中。即便是帝子,亦不愿,不敢救下自己,她将永远被钉在正阳门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忍受耻辱和煎熬,沦为众人的笑柄。

    元邛身陷星域,法则之线将他牢牢缚住,如蛛网中的小虫,不得脱身。大光明宝轮果然奈何不了对方,连稍稍分一下神都做不到,若换成光明顶,当不至如此轻易被降服,没想到列御寇竟将光明顶炼入体内,合而为一,错失了一次反制的机会。不过

    元邛并不失落,单凭星力法则,尚不足以压制镇道之宝,他反掌托起一枚小小的印玺,引动灵机,一道金光破空而出,斩断法则之线,与星域之中,另辟一方天地。

    域界之内,法则操于人手,一切手段都是徒劳,不过天庭仙界吞吐诸天灵机,几近于无穷无尽,元邛也不怕与对方硬耗,哪怕对峙上数千万载,也动摇不了根本。魏十七看透了他的心机,缓缓探出手去,法则之线缠绕编织,雷纹动荡不息,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绞成一条大蛇,睁开双眸死死盯住元邛,凶光毕露。

    元邛催动掌中印玺,一道道金光急速斩出,连成一条川流不息的长河,那大蛇张开大嘴,将金光一口吞下,猛地甩动躯干,挟雷电之力扑向元邛。星域之内,元邛无处可遁,雷电加诸于身,金蛇狂舞,照亮幽暗的星域。

    百余息后,雷电平息,元邛已荡然无存。灵霄宝殿嗡嗡作响,一道金光从殿内飞出,化作一枚弥罗镇神玺当头压下,被法则之力定于空中,不得挪移。那印玺微微一颤,分出一道虚影继续压下,如入无人之境,星域不能阻其分毫。

    果然如此!魏十七早有成算,灵霄宝殿既能游走于过去未来,他焉能不提防!当日在正阳门外,六欲天天众悍然来袭,龙王拖杀狗刀,一刀斩向他过去之身,若非有帝子赐下的一杯气运,万难逃过一场杀劫。不过今日非比往时,弥罗镇神玺妄图镇压他过去之身,也要问他答不答应。

    心念落处,十恶命星垂落天庭,血光笼罩天地,光阴回溯,一道印玺的虚影从过去折返现世,退回弥罗镇神玺内,魏十七继续探出手去,拇指食指中指轻轻拈住此宝。弥罗镇神玺一颤,又分出一道虚影,稍纵即逝。

    这一回,此宝心生退意,径直遁入未来,脱身而走。

第三十六节 八字还没一撇

    魏十七指间迸射出一蓬蓬雷电,如无数银丝,将弥罗镇神玺裹成一只银茧,凝神看了数眼,随手纳入袖中。太初灵性,镇道之宝,果然不是轻易降服得住,这弥罗镇神玺游走于光阴长河,魏十七执拿现世之印,缉回过去之痕,却被走脱了未来之影,未竟全功,好在三分已得其二,镇压天庭气运不在话下,即便未来之影被人夺去,也左右不了大局。

    十恶命星隐没于星域,血光退去,灵霄宝殿位于天庭最高处,巍然不动,魏十七拂动衣袖,举步登高,蹈虚而上,身影没入大殿之中。天庭真仙彼此对视,目光闪烁,片刻后,赵元始轻轻咳嗽一声,率先引了南门天一十二位宫主入殿参拜,列御寇引了三十三天外诸位宫主落后半步,正阳门王京、餐霞、御风、骖鸾四位宫主亦步亦趋,唯有瑶池二宫处境尴尬,西华元君、蓝容与业已随帝子离去,没了主心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遥池散仙之首,伯蓍真人、敖南海神情肃穆,肚子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没露出分毫。

    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诸位宫主鱼贯而出,各自率众归去,屠真步出灵霄宝殿,有请云浆殿主梅真人、广恒殿主温玉卿、山都殿主龙王、慧月殿主仇真人、天魔殿主青岚,又等了刻把光景,待五明宫诸位殿主散去,才命伯蓍真人与敖南海二人入殿。

    直到此刻,天台殿主芜菁子才略微松了口气,十恶侵夺紫微,帝子退避,五明宫主执掌弥罗镇神玺,登上天帝之位,西华元君、蓝容与不辞而别,如何处置瑶池、醴泉二宫,干系非小,不过瞧他一贯的心性,似非刻薄之主,当此风雨飘摇之际,镇之以静,不失为妥善之举。

    忐忑不安又等了片刻,待伯蓍真人与敖南海退出灵霄宝殿,芜菁子主动迎上前,旁敲侧击打听内情,二人倒也没有隐瞒,道五明宫主,不,天帝并未责难,问了问瑶池二宫的现状,便命伯蓍真人暂掌遥池宫,敖南海暂掌醴泉宫,安抚诸殿,不得有失。众人闻言长长舒了口气,上前见过二位宫主,伯蓍真人、敖南海都是瑶池旧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有几

    分情分在,说得上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诸宫诸殿对那场倾天之变记忆犹新,元气至今未复,若再来一次大清洗,天庭将万劫不复,好在魏十七除了将天后姜夜钉死在正阳门上,未对第二人出手,连帝子、西华元君、蓝容与都听其远走高飞,不曾刻意为难,日后只要小心谨慎,当无大碍。

    灵霄宝殿之中,魏十七端坐于正位,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大殿透出的气息,令他似曾相识,细细体察,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法则,缠绕不去,深入骨髓。若他所料不差,当日重元君收拢诸天诸界灵机,以无上神通,点化三十六处仙界,立天庭,登帝位,当是得了深渊之助,弥罗宫主燕南征来自深渊,帝子一朝丧失权柄,又去往深渊,天庭与深渊,有着牵扯不断的干系。

    眼下他虽坐稳了天帝之位,却有三宗隐患,须着手消除。

    一则天庭三十六宫尚不完整,正阳门王京、餐霞、御风、骖鸾四宫,瑶池、醴泉二宫,三十三天外光明、斗牛、弥罗、妙岩、菩提、兜率六宫,南天门上清、太清、玉清、明颐、太虢、炅寐、中辅、遣云、毗沙、化乐、乌浩、彤华、紫霄一十三宫,再加上五明宫,合计二十六宫,尚有十宫散于星域深处,未曾回归。三十六处仙界连为一体,灵机周转,哺育胜境,统御下界,方是天庭立足之本。

    二则道法衰微,佛法昌盛,西天灵山大雷音寺挟大势崛起,之前如来施以“降世泡影”重创帝子,已露出狰狞獠牙,此番帝位易手,人心动荡,如来慧眼无差,定不会错失良机,战乱近在眼前,天庭纵不至一蹶不振,元气大伤在所难免。

    三则魔王波旬肉身被毁,伏于魔女离暗体内的神念从沉睡中醒来,被他以法则之力,封印在天魔珠内,暂时不得脱身。波旬老谋深算,他化自在天魔宫之中,定留下后手,如何处置天魔珠,颇费思量。

    深渊意志借迦耶金身显化于世,收拢镇将,降服幸存的深渊主宰,是迟早的事,他侥幸回溯光阴,破碎界壁,归转三界之地

    ,但此身已打下深渊之烙印,深渊意志定不容他游离在外。万载之内,必有大劫降于三界,星域、灵山、六欲天无一幸免,不能提前消除这三宗隐患,一致对外,最好的结局,便是三界之地毁于一旦,他仅以身免,藏身于下界洞天,龟缩不出。

    深渊意志执掌血气法则,血气法则乃深渊根本法则,法则压制,三界无法与之抗衡,这本源的压制,非他一人之力能挽回。

    外患不至,内乱不绝,如何摆平灵山和六欲天,八字还没一撇,魏十七一时间也没有稳妥的谋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弥罗镇神玺已落入手中,祭炼此宝非一朝一夕之功,当务之急,却是尽早取回未来之影,多一份镇道的筹码。

    真仙将本体留于洞天修行,遣一化身行走现世,甚是寻常,然则区区一具化身,经不起光阴长河冲刷,唯有真身亲往,才有几分胜算,万一失落于未来,从光阴长河中抹去一切痕迹,不存于世,与身死道消无二。魏十七思忖再三,决意不冒这个险,而是另辟蹊径,以现世之印,感应未来之影,送去一点神念,借他人之手,执拿此宝,纵然失手,也牵扯不到现世。

    念头一定,心中顿时空明如镜,魏十七旋即引动原初佛性,张开涅槃佛国,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祇树给孤独园内,大雄宝殿轰然中开,现出一尊古佛,结趺跏坐,掌心托起一道纯青色的焚天之火。他将弥罗镇神玺送入火中,从心头挤出淡金色的精血,滴入其中,以祭炼藏兵镇柱的法门,祭炼镇道之宝,降服太初灵性。

    焚天之火中,现出元邛的身影,左冲右突不得解脱,他张口欲言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眉梢一挑,面露不屑之色,就此合上双眼,端坐于焚天之火中,任凭对方祭炼。魏十七心下了然,果然,元邛仗着未来之影走脱在外,不愿低头服软,且磨他一磨,再作打算。

    他挥手收去涅槃佛国,凝神思忖片刻,引动兽纹臂甲,遁入五明仙界。

第三十七节 不忘初心

    昔日帝子祭天,麟凤嘉瑞五,景星庆云大瑞六十四,白狼赤兔上瑞二十八,苍鸟赤雁中瑞三十二,嘉禾芝草木连理下瑞十四,种种祥瑞逐一涌现,声势浩大,无远弗届,惊动三界之地每一处角落,但这一次魏十七从深渊回归,天庭权力交替,却波澜不惊,连光明宫主列御寇这等心思难辨的刺头,都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守在光明宫中,轻易不出面。

    唯有钉死在正阳门上天后姜夜,日夜苦挨,受尽凌辱和折磨,不得解脱,提醒诸宫诸殿,坐于灵霄宝殿正位的那人,绝非仁慈之辈。

    大局已定,尘埃落定,按说魏十七执拿弥罗镇神玺,登上天帝之位,当卸去五明宫主,立天后,拜辅臣,分封星官,振作一番新气象,然而他却毫无作为,只命赵元始李老君为左右辅臣,金茎露沈幡子在殿下奔走传话,其余一切依旧,连三十三日一朝的旧例都不曾改动,朝会之外,仍在五明仙界内清修。

    列御寇夜观天象,暗暗窥探灵机消涨,察觉魏十七虽修炼命星秘术,所走路数却与重元君截然不同。重元君以己身为支点,接引星力撬动灵机,生出种种变化,但魏十七却弃灵机不用,操纵法则之线编织因缘,侵蚀现世,张开域界,诸天灵机对他并非不可或缺,这其中就大有文章可作。

    列御寇虽非天帝一脉的嫡传,早年却也修炼过命星秘术,止步于入门第一关,未能捕获命星,转投神念之道。他人只道他知难而退,及时抽身,却不知列御寇天纵奇才,提前一步察知不妥,主动斩断了冥冥中那一缕命星羁绊。

    人择星,星亦择人,最初响应他召唤的,正是紫微帝星。

    谁说一星只能应一人?列御寇为之骇然,他将这个秘密深深藏于心底,生怕被天帝知晓,种下解不开的芥蒂。万载光阴悠悠,列御寇魂牵梦萦,从来没有一刻忘记紫微星,他禁不住猜想,如果将其炼为命星,又会是怎样一番境遇和造化?然而只要重元君安坐于天帝之位,紫微星便是他的禁脔,连脑中闪念都是可耻的背叛。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及至天帝孤身远赴灵山,置于死地,逆天改命,列御寇察觉紫微星微妙变化,思忖再三,终于决意以下犯上。光明宫的作乱如一颗火星落入动荡的油锅,引发倾天之变,谁都意想不到,三十六宫七十二境十万天兵天将尽数席卷其中,天庭四分五裂,元气大伤,沦为明日黄花。

    天下大乱,龙蛇并起,列御寇抛开一切顾虑,全心全意接引紫微帝星,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他再也感应不到命星的存在,似乎当他斩断那一缕羁绊的同时,命星亦放弃了他。天帝陨落,紫微无主,为何会有如此变数?无数个日夜,列御寇冥思苦想,始终不得其解。直到天后姜夜诞下帝子,漫天星光摇曳,指向星域共主,列御寇才恍然大悟,运数轮转,天帝留下了一招后手,牢牢把握住紫微帝星,不容他人染指。

    从他试图感应紫微星的一刻起,列御寇便浮出水面,站在了帝子的对面,永远都无法回头。尽起三十三天外六宫诸殿,全力攻打帝子,这是孤注一掷,亦是死中求活,然而正阳门外一战的下场却是,无常子、陆海真人、燕南征先后毙命,李老君失陷于帝子之手,六宫真仙陨落如雨,止有曲圆荷随他全身而退。

    气机牵引,大势所趋,三十三天外诸宫终究要回归天庭,多年以后,列御寇怀着怎样忐忑绝望的心情,再一次降临正阳门,直面命运的审判,却意外迎来帝子沉寂的消息,仿佛逃脱了一场弥天大厄,他长长舒了口气,面对西华元君的逼迫,竟有些进退失据。

    接下来的百年像梦一样,西华元君,天后姜夜,李老君,一个个粉墨登场,扮演各自的角色,拉开最终大戏的帷幕。当魏十七施展神通,逐一逼出“降世泡影”,帝子从沉寂中苏醒,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但帝子没有戳破他的伪装,只在临去之时,不经意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眼波,那是看破不说破,故意埋颗钉子。

    帝子去往深渊,界壁隔绝因果,紫微星成为无主之星,列御寇再一次蠢蠢欲动,挡在面前的一切阻碍都烟消

    云散,命星重又映于神念,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过去的一切波折阻挠,都为了今日的更好地相遇,他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愿意,随时都可迈出那一步,感应命星,引动投影,道行一日千里,取帝子而代之。

    但不知何故,列御寇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

    光阴如流,忽忽数载逝去,众人也慢慢摸透了魏天帝的脾气,他并非苛刻之人,当赏则赏,毫不吝啬星药,处事貌似宽宏,实则有严峻的底线,任谁越线,不论有心无意,一律处以严惩。比起高高在上,从心所欲,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的重元君,他更像一具没有激情的傀儡,计算入微,又留有余地,将一切潜在的“意外”提前扼杀,按部就班落下棋子,一点点掌控大局。

    紫微星光暗淡,淹没在群星之中,十恶帝星播撒血光,笼罩二十六宫,天庭渐渐回复了以往的强大,天庭的味道也变得越来越陌生,列御寇觉得自己像坠落蛛网的飞虫,越陷越深,无从解脱。他心事重重,始终拿不定主意,妙岩宫主曲圆荷都看出了些许端倪,私下里出言相询,列御寇只道祭炼光明顶出了点小岔子,并无大碍。

    光明顶乃天庭七十二胜境之一,将此崖生生炼入肉身,可谓异想天开,出点小岔子不足为奇,曲圆荷并未起疑心,就此轻轻放过。列御寇得了她无意提醒,幡然醒悟,从此加倍小心,生怕被有心人看出了破绽。

    这一日恰逢三十三日一度的朝会,诸宫宫主去往灵霄宝殿觐见天帝,金茎露敲响金钟,沈幡子敲响云板,殿上顿时鸦雀无声。赵元始出奏一事,上清、太清、玉清三宫欲合力施为,将玄都玉京七宝三峰炼为一山,回复当日原貌,重铸天庭第一胜境。魏十七思忖片刻,准了赵元始所奏,一应所需宝材,可由兜率宫主李老君调拨。

    赵元始心中一松,稽首而退,三清合一是第一步,祭炼玄都玉京七宝山是第二步,天庭能否渡过道消佛涨之劫,此山至关要紧,不可或缺。

第三十八节 大道至简

    赵元始之后,兜率宫主李老君亦奏一事,却是事关天庭根基。昔日天庭鼎盛之时,有三十六宫、七十二境、八百下界、三千洞天,统御十万天兵天将,究其根源,乃三界灵机衍化而成,如今三十六宫已回归大半,剩下云罗、太阳、广寒、景明、凌虚、宝光、通明、天王、灵官、披香十宫,得气机牵引,归回在即,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诸宫上下,是否可开启仙界,调用灵机,衍化诸物?

    当年天庭崩坏,天帝陨落,秩序荡然无存,开启仙界损耗寿元,故此诸宫将仙界封禁,非迫不得已,绝不轻易开启,如今世易时移,诸宫回归,天庭再度中兴,夯实根基乃长远之计,虽无立竿见影之效,却功在万世,李老君此言,乃是试探魏天帝的用心,给众人吃一颗定心丸。

    赵元始着眼于不久,李老君着眼于长远,他们是心有灵犀,还是事先商量好的,无关紧要。众人见他久久不语,彼此交换眼色,有些忐忑不安,不知李老君此言触动了什么禁忌,惹得天帝不喜。

    过了许久,魏十七道:“调动灵机乃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君可酌情拟一个章程,议后施行。”

    李老君口中称是,稽首退下,金茎露沈幡子等了片刻,见无人上奏,敲响金钟云板,诸位宫主齐齐躬身施礼,鱼贯退出灵霄宝殿。魏天帝位高权重,道行深不可测,天庭上下一言断之,连赵元始与李老君都无有丝毫违逆,光明宫主列御寇心中念头数转,愈行愈慢,待众人尽皆离去,这才匆匆回转殿下,稽首拜见天帝。

    列御寇此举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魏十七并不诧异,徐徐道:“光明宫主有何言语?”

    直到此刻,列御寇才最终拿定了主意,将紫微帝星招引一事和盘托出,话才离唇,浑身顿为之一轻,似乎卸下来长久以来的重担,一颗心活泼泼跳动,无惧无疑。魏十七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微微一笑,宽慰道:“昔日重元君登临天帝之位,紫微星

    为‘帝星’,今日帝子远走深渊,紫微星便是一颗‘凡星’,此等机缘,失而复得,错过了未免可惜。朕观光明宫主将光明顶炼入肉身,胜境消磨寿元,终有隐患,唯有专修命星秘术,方是长久之计。”

    列御寇心中一凛,深知他淫浸于命星秘术,别有机缘,铸就星躯后更进一步,执掌法则之力,眼光见识无可企及,当下深深行礼,恳请天帝指点迷津。

    魏十七道:“光明顶与肉身融合为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唯有将命星秘术推至大成境地,成就紫微星躯,方可免除隐患,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光明宫主的机缘正在于此,不妨闭关修持,秉力为之,如有不明之处,可持此符来五明仙境见朕。”言罢,他屈指轻弹,一张金符冉冉飘下,列御寇忙起双手稳稳接住,心中波澜跌宕,长谢而退。

    灵霄宝殿内再无外人,魏十七端坐于宝座之上,低头寻思了一回,引动兽纹臂甲,遁入五明仙境,落于仙宫正殿之中。屠真与流苏双双迎上前来,奉上手巾茶水,些许细物,色质素雅怡淡,却极见用心。魏十七嘴角带了几分淡淡笑意,摸摸屠真的头,轻声说笑几句,转而向流苏问起余瑶的近况。

    流苏摇摇头,轻声说了几句,余瑶只剩一缕残魂,浑浑噩噩,经法则之力温养壮大,无有散失之虞,但补全魂魄回复清明,却遥遥无期。魏十七心中有数,并不失望,执掌此界法则之力,虽然只得部分,却也算得上半个三界之主,日后修为更进一步,仍有机缘可觅。

    他饮过茶水,挥挥手命二人退下,独自立于正殿之内,感应着灵机如潮水涨落,心中忽然一动,遮于眼上的鳞片倏忽落下,顿记起一桩要紧之事。

    深渊之行,可谓所获良多,转战三万里,纵横五百年,淬炼星躯,操纵域界,执掌星力、雷电、涅槃三部法则,虽然俱不完整,却得以一窥大道根本。四方上下为宇,古今往来为宙,大道至简,他不知共有多少部法

    则,料想亦不会太多,唯有将一部法则推衍到极致,方可为执得大道。

    深渊意志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执掌了一部完整的法则,而血气法则又是深渊的根本法则,他留驻于深渊之中,是不可战胜的,唯有只身离开深渊,方有可趁之机,但这可趁之机,却非他眼下所能把握。

    修行到了他这等境地,三界天机与此身相合,心念所执即为未来,他既然感应到万载之内,必有大劫降于三界,那么此劫便注定到来,避无可避,当务之急,是从星力、雷电、涅槃中择一部法则,推衍到极致,方可应对来日之厄。

    星力法则乃三界之地的根本法则,万载光阴,尚不足以窥其奥妙,魏十七非是好高骛远之人,先将星力法则置于一旁。天机运转,道法当灭,佛法当兴,涅槃法则源于深渊开天辟地之初,辗转落于三界之地,能与星力法则分庭抗礼,占得一席之地,绝非寻常,但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如来佛祖修持佛法日久,成就无馀涅槃金身,已触摸到涅槃法则的皮毛,打压如来与他本意不合,姑且放在一旁。

    所余唯有雷电法则,正和魏十七心意,雷电法则与星力法则互补互融,刚猛激烈,堪称杀伐第一的法则,深渊意志若侵入三界之地,血气法则受压制,若能以雷电之力将其重创,便可免除一时之厄,赢得筹划应对的时间。

    不过在此之前,却又二事须着手安排。魏十七沉吟半晌,抬手轻按,胸腔中四颗心脏咚咚跳动,张开涅槃佛国,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舒展枝叶,佛光坠落如雨,现出一座祇树给孤独园,大雄宝殿轰然中开,一尊古佛结趺跏坐,掌中托起纯青色的焚天之火,火中一枚弥罗镇神玺翻来滚去,遭受炼化之苦,不得解脱。

    一道身影飘然而出,立于弥罗镇神玺上,正是元邛,他咬紧牙关,汗流浃背,嗓子眼挤出几声惨然,大笑道:“魏十七,任你使尽手段,又能耐我何!”

第三十九节 开弓如满月

    以涅槃佛国焚天之火祭炼弥罗镇神玺,一日可得数载之功,元邛之所以能撑到现今,只是因为逃脱了“未来之影”,故此未竟全功。魏十七凝神看了他一回,五指拈动涅槃之力,朝他身上轻轻一捉,摄取一缕气机,如烟似雾,缠绕于指间。元邛脸色数变,区区一缕气机,对灵性毫无损伤,但对方的神通手段着实令他忌惮,难不成凭借这一缕气机,妄图捉回弥罗镇神玺“未来之影”?

    魏十七伸手轻按,元邛身影随之溃散,焚天之火将弥罗镇神玺吞没,那古佛合拢双掌,大雄宝殿轰然闭合,涅槃佛国由实转虚,渐次淡去。有这一缕气机在,便可于恒河沙数的未来之中,寻到此宝的“未来之影”,不过气机只能指引弥罗镇神玺落在何处,能否执拿到手,却要借他人之手,视机缘而定了。

    他若有所思,五指捻动气机,分出一点神念,送入光阴长河,气机如一缕游丝,若有若无,顺流而下,神念附着其上,转瞬便消失无踪。魏十七眸中现出浓浓倦色,缓缓合上双眼,此举看似轻松,实则耗费心力,神念一入光阴长河,便断了感应,能否功成,却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仙宫之中,时光仿似停滞,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魏十七从入定中醒来,倦怠一扫而空,屈指算来,已过去百日有余,错过了三度朝会。他唤来屠真流苏,略进茶水,随即步出五明仙界,来到灵霄宝殿内,略问几句,得知这百日来天庭风平浪静,并无大事,当下命金茎露召玉清宫主赵元始、兜率宫主李老君来见。

    片刻后,赵元始与李老君联袂来到灵霄宝殿,上前见过天帝。魏十七斟酌言辞,第一次提起深渊局势,深渊意志借迦耶金身入世,扫平内患后,必将起大军攻打三界之地。赵、李二位宫主闻言心中一震,彼此对视一眼,掩饰不住骇然,深渊浩瀚无涯,洞天小界不知凡几,血气滋生亿万魔物,若倾巢来攻,三界之地危如累卵,幸存者百不存一。

    要抵挡深渊来袭,唯有星域、灵山、六欲天三方合力,方有一线胜机。魏十七暗示,不日将动身前往六欲天,此行多则三年,少则半载,他命二人坐镇天庭,暂且主持朝会,安抚人心。赵元始与李老君唯唯诺诺,心中猜测,魔主波旬入深渊一去不回,以他的心性,定会在魔宫留下后手,魏天帝此去六欲天,是直入他化自在天魔宫,定城下之盟,先解决魔主,再对付大雷音寺如来佛祖。

    帝子守成不足,魏天帝进取有余,二人前后执掌天庭,有天翻地覆之气象,赵元始李老君惊骇之余,深觉

    与有荣焉,愿为天帝镇护天庭,有何难解之事,待他归来再行定夺。

    魏十七安顿好天庭之事,唤上屠真随行,一十八条星蛟张牙舞爪,合力拖动一架瑶池抱虚车,荡开层层星光,穿过正阳门,风驰电掣扑入星域。

    抱虚车乃瑶池宫之宝,西华元君行事磊落坦荡,既追随帝子而去,天庭诸物,只携走一池天水,其余一概不取。扶桑木、噬灵木、抱虚木并称天庭三大神木,其中抱虚木坚硬似铁,浮空渡虚,是炼制飞舟的上佳材料,西华元君得天帝所赐,以一百零八根抱虚木打造一架飞车,捉来两条星蛟当苦力,往来星域,奔驰如电,堪称大手笔。魏十七临去深渊之时,还承她一个大人情,西华元君看在帝子的面上,从瑶池抱虚车中拆出一根单辕,请李老君开启阳钧炉,炼成一艘飞舟,赠与魏十七代步,结果折损在深渊之中。如今这瑶池抱虚车的单辕,乃是西华元君从瑶池之下寻了一截扶桑木,重新炼制的替代之物。

    魏十七并未更改抱虚车形制,只不过多抓了几条星蛟来,凑成十八之数。

    正阳门上,天后姜夜披头散发,状若死人,直到瑶池抱虚车消失在星域深处,才慢慢昂起头来,眸光之中满是恶毒。“诛仙”金符死死钉在心口,如布袋开了个口,法力稍一凝聚,便流失殆尽,风吹日晒,月光星光,对她,是不堪忍受的煎熬。这些年来,她用自己的双眼,苦苦搜寻魏十七的身影,却见却寥寥无多,他要么在灵霄宝殿,要么在五明仙境,要么在云浆洞天,除此之外,极少露面。偏生这么一个极少露面,深居简出的人,赢得了天庭上下诸宫诸殿的敬畏,这种敬畏,不是噤若寒蝉的敬畏,而是高山仰止的敬畏,无人质疑他的一言一行,无人敢违逆他的一个眼色。

    姜夜几近于绝望。一道金符将天后钉死在正阳门上,是第一重立威,逼出帝子体内降世泡影,是第二重立威,于众目睽睽之下执拿弥罗镇神玺,是第三重立威,三重立威,三座大山,天庭从此只剩下一个声音,连当年的重元君都没能做得这般彻底。

    不过他终究是离开了天庭,密不透风的重围,终于露出一丝缝隙。天后姜夜垂下头来,长发遮住脸面,艰难地蠕动双唇,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念动一段冗长的咒语,干裂的嘴唇渗出点点鲜血,随咒语化作血气,丝丝缕缕消散于虚空中。

    五明宫天魔殿内,青岚蓦地睁开双眼,只觉一阵阵心血来潮,坐立不安。她长身而起,在殿内绕了数圈,蓦地立定脚步,仰头注视壁上

    所悬弓鞭,心烦意乱之下,探手尽数摘下,鞭插后背,箭悬腰间,五指紧握反曲硬弓,大步流星踏出殿来。

    星光笼罩天庭,云山雾海,如潮水般滚滚而去,青岚深深吸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间心烦意乱,不由自主将身一纵,化作一抹若隐若现的镜光,倏忽横掠千里,现身于正阳门前。刹那间一声巨响,雷火初动,禁制迭生,青岚下意识仰头望去,只见天后姜夜满头乱发尽皆上指,如火眼飞腾,口中喃喃不断念动咒语,七窍中滴落点点精血,化作无数血气,凭空消失。

    她心中一沉,忽然失去控制,身躯为人操纵,眼睁睁看着自己抽出一支骨箭,搭上硬弓,屈膝沉腰,开弓如满月,箭尖直指姜夜胸口,诛仙金符所钉之处。

    王京宫主曹木棉察觉正阳门异动,跨孔雀破空而至,厉声喝道:“青岚,汝意欲何为?”

    青岚双颊晕红,腹中有千言万语,偏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姜夜目中露出恶毒之色,起咒语一催,青岚右手三指一松,“铮”一声尖啸,骨箭离弦飞出。曹木棉哪容她从中作梗,动念间祭起九霄清音紫光锤,清音悠远,响彻极天,一道紫光急掠而过,将骨箭砸得粉碎。

    青岚形同鬼魅,双臂幻化重重虚影,刹那间连射四箭,曹木棉踏上半步,后背脊柱“咯咯”轻响,一面镇魂高牙纛拔地而起,迎风猎猎作响,真灵蚀鬼跨将出来,双眸燃起两团灭神光,张臂横扫,将骨箭尽数挡下。青岚拂动衣袖,一道镜光飞出,绕着蚀鬼急转数圈,蚀鬼身躯骤然消失,下一刻跌出正阳门外,被狂暴的星力从头淹没。

    “好手段!”曹木棉面色极为难看,伸手摇动镇魂高牙纛,投下大片浓稠的阴影,如活物般扭曲蠕动,渐次蔓延。青岚又挥出一道镜光,朝他劈面晃去,曹木棉哪里敢硬接,忙不迭扭身闪避,青岚趁机祭起青白五德鱼,在镇魂高牙纛上只一啄,便啄去大半灵机,大纛残破不堪。

    二人各起神通相斗,王京宫主曹木棉竟落在下风,不敌对方种种手段,眼看支撑不住,餐霞宫主崔华阳、御风宫主闻南塘、骖鸾宫主谢东阁及时赶到,一祭半卷天书,一祭阴阳葫芦,一祭轩辕古镜,不约而同打向青岚。四面受敌,青岚凛然不惧,伸手一指青白五德鱼,鱼口吐出一枚血红的天启宝珠,只一撞,便将三宝齐齐荡开。

    青白五德鱼摆动尾鳍,弓身跃起,倏地窜入空中,啄向姜夜眉心,鱼口之中,灵机将吐未吐,活泼泼跳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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