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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节 偷得浮生半日闲

    金刚门门主史大郎办事不力,狐族应妖皇之召赴外域征战,族长狐三笠亲自出马,以示重视,率族人停驻于龙刍山,诸事繁杂,千头万绪,前后花费月余才安定下来。遣人去请史大郎议事,三请不至,一味拖延,狐三笠失去了耐心,正待翻脸拿他立威,妖皇忽然降旨,史大郎窃取地气,颠覆地维,罪不可赦,命狐三笠酌情处置,不得有误。

    狐三笠斟酌再三,唤来狐将军,命他去马芝沟走一趟,将史大郎拿来,如他不愿束手就擒,干脆打杀了事。史大郎史玄雒父子继承了四臂山岳主的血脉,又修炼血气秘术,颇有几分神通,不过狐将军在浮生之墓铩羽而归,为回复“六尾境”,又耗去族内许多灵丹妙药,惹来诸多非议,这一趟差事半是惩戒,半是避祸,狐将军心知肚明,匆匆上路,徐徐缓行,却并不急于一时。

    狐将军离开龙刍山时,恰好被狐首丘看到。

    狐首丘是遗腹子,其母在九尾洞中怀胎三载,难产而死,侍女只当她诞下一死婴,随手抛入埋骨洞,阴气钻入七窍,将他悠悠唤醒。狐首丘生而有灵,四处啃食尸骨活了下来,哇哇而哭,惊动一瘸腿的狐奴,将他救了起来,抚养长大。狐首丘本名狐埋骨,因血脉差强人意,被长老狐千烹收养,易名狐首丘,修炼狐族功法,不显山不露水,磕磕碰碰过了“三尾境”,远远落后于狐将军。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狐首丘韧性十足,厚积薄发,一境一境走得极其踏实,竟从同侪中脱颖而出,率先突破“六尾境”,压过少主狐将军一头,成为年轻一辈的第一人。狐族族长须得有“九尾境”的修为,眼看狐将军止步不前,而狐首丘后发先至,狐千烹动了心思,暗中联合诸位长老向族长建言,要剥夺狐将军少主之位,但狐三笠并没有立刻答应。

    狐首丘深知自己出身不正,生父生母都是卑微贱种,不及狐将军血统高贵,一开始他也没抱什么非分之想,直到有一日,浮生子来到狐族与族长密谈,偶然看到他,一时兴起,向

    狐三笠说了句“此子大有可为”,命狐首丘帮他做件事,日后自有其好处。

    浮生子命他所做之事,正是猎杀大妖,剥取心窍中一点成形的血气。

    因狐千烹等长老联手逼宫,狐三笠心存芥蒂,对狐首丘态度淡淡的,并未打听浮生子托付他何事,这意味着狐首丘只能靠自己,无法从狐族获得任何帮助。妖族自相残杀是大忌,尤其是有名有姓的大妖,不可轻易下手,狐首丘思忖再三,没有向养父透露分毫,只是以历炼为由,入外域随机应变,便宜行事。

    外域乃人妖二族修士争斗之地,大妖忽然销声匿迹,亦数寻常,血仇自然会算在人族头上,没人会揪住不放。狐首丘改换形貌,隐藏手段,易名为“邱寿”,与法相宗田嗣中联手捕猎大妖,各取所需,手头积累起足够的血气,就以“星符”传送给浮生子。皇帝不差饿兵,浮生子没有亏待他,投桃报李,传下一门锤炼妖气的法诀,与狐族功法相辅相成,狐首丘潜心修炼不辍,尾尻隐隐发酸,发麻,发痒,似乎要长出第八条狐尾。

    狐首丘又惊又喜,愈发放开手脚,专心为浮生子收罗血气,正在这当儿,狐族奉妖皇之命大举入驻外域,族长狐三笠亲自坐镇龙刍山,人多眼杂,狐首丘为免惹来疑心,暂且收手,消停了一阵。

    金刚门窃取地气,触怒妖皇,史大郎史玄雒父子死不足惜,这是送上门的机会,狐将军离开龙刍山后,狐首丘亦辞别族长,投马芝沟而去,众人只道他要跟狐将军争功,狐三笠虽不以为然,却没有阻止他,而是听之任之,狐将军如能挫败此子,也不枉他一番照顾,若不能,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怨不得旁人。

    狐首丘抢先一步赶到马芝沟,潜入石窍柱左近,远远窥探,发觉史大郎胆大包天,窃取地气壮大血气,不仅深为之忌惮。天狐血脉压制四臂山岳主,无论史大郎怎么折腾,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但血气侵蚀却不得不防,狐首丘多长了个心眼,有意让狐将军打头阵,伺机

    拣个便宜,偏生狐将军不紧不慢,如游山玩水一般,迟迟未出现。

    狐首丘等得不耐烦,四下里乱逛,越兜越远,偶然来到一处僻静的山谷,但见浓荫匝地,花香鸟语,不受马芝沟寒气侵扰,端的是个好去处。偷得浮生半日闲,狐首丘信步而行,不过数武之地,忽然心血来潮,后颈寒毛根根倒竖,似乎察觉到什么潜伏的凶险。他下意识收住脚步,眯起眼睛仔细审视,却见远处山崖下藤蔓缠绕,绿叶葱翠欲滴,似乎遮掩住一个洞穴,有修道人在洞内搬运灵气,修持功法。

    狐首丘悄无声息靠近去,心中的警兆愈来愈强烈,耳畔嗡嗡作响,太阳穴怦怦跳动,他不敢贸然上前,退后数丈之遥,寻思了片刻,掉头往密林而去,无移时工夫回到洞前,手中多了一只红眼白兔,耷拉着耳朵,吓得瑟瑟发抖。

    狐首丘将兔子放在地上,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往探路,那白兔魂不守舍,竟扭转头撞在狐首丘腿上,摔了个屁股蹲,痴痴呆呆一动不动。真是头蠢兔子!狐首丘拎起兔子后颈,随手丢出去,那白兔一头栽进草窠中,摔了个七荤八素,四脚朝天。装了一会死,那兔子壮着胆子翻过身,见没人理睬它,泼腿窜将出去,这回跑对了方向,稀里哗啦撞入藤蔓,消失在洞中。

    过得片刻,一人掀开藤蔓,抱着兔子出得洞来,却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修,周身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水雾,腰肢柔软,步履轻盈,绰约如仙子,正是李一禾。狐首丘目不转睛盯着那女修,腹中腾起一团炽热的欲/火,狐族多俊男美女,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但这人族的女修却令他失去一贯的冷静,遏制不住占有的冲动。

    李一禾并不知晓狐首丘在暗中窥探,她遵从魏十七的关照,绝不踏出洞口丈许之地,抱着兔子稍稍抚弄片刻,便放其自去,摘下一朵藤花凑到鼻下嗅了嗅,仍回转洞内。伊人已去,暗香浮动,狐首丘按捺下胸中冲动,反复审视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第十三节 杀鸡用牛刀

    警兆时隐时现,狐首丘不愿以身涉险,既然野兔得以安然入内,那么换成妖物又如何呢?马芝沟附近旁的没有,找个妖物轻而易举,狐首丘一来一去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擒来一头鼠妖,贼眉鼠眼,瑟瑟发抖,一个劲朝他拱手求饶。

    狐首丘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他闭嘴不得出声,那鼠妖忙将两个小爪子塞进嘴里,鼻尖抽搐,双眼水汪汪,可怜兮兮望着狐大人。狐首丘指指藤蔓掩盖之处,命其跑过去偷偷看上一眼,有什么动静,捉急赶回来说话。那鼠妖如聆大赦,四足落地,抖擞起精神,使个遁行的小神通,一溜烟窜将出去,距离洞口尚有丈许,一道血光从地下卷起,如毒蛇般将鼠妖一口吞下,皮毛血肉尽数化去。

    狐首丘心头猛一跳,血气侵蚀万物,吃人不吐骨头,为何对女修秋毫无犯,对野兔置若罔闻?难不成那一道血光业已开智成精,能分辨来敌?他觉得匪夷所思,隐隐觉得不安,明知就此退去方是上策,又不愿就此罢手,逡巡了许久,返身去往马芝沟,费了一番手脚,捉来一头修炼数百年鹿妖,命其上前试探。

    那鹿妖受制于天狐血脉的威压,不得反抗,心中却清楚定没好事,她眼珠一转,从腹中吐出妖丹,绕着周身转了数圈,布下重重妖力,小心翼翼上前去。血气为大妖惊动,暴起阻拦,将妖力一扫而空,那鹿妖心中大惊,拼命催动妖丹抵挡,不过短短数息,便为血气侵入体内,大肆吞噬血肉,四肢一软跪倒在地,眼中露出绝望的神情。

    就是此刻!狐首丘眼中精芒闪动,身形骤然消失,一道烈焰卷过,烧得山崖寸草不生,露出一个狭长的洞口。狐首丘抢入其内,眸光凝处,却见那女修愕然望着自己,手中提了一串漓水珠,指尖水势勃发,凝成一条苍龙,张牙舞爪劈面扑来。区区人族道法,哪里近得了身,狐首丘指尖一划,烈焰凭空而作,将苍龙化去,顺势探臂朝她抓去,系于腰际的天心螭吻佩跃起护主,水雾弥漫,将李一禾

    身形隐去。

    狐首丘五指一扫,洞内有如鼎炉,水雾蒸腾,顷刻间荡然无存,李一禾提起冷泉剑,斜斜刺向他腋下,刁钻古怪,却是俗世的武功。狐首丘不避剑锋,反手一抓,将冷泉剑握住掌中,烈焰循剑身缠绕而上,有心逼她弃剑就擒,不想冷泉剑中漓水之力绵绵不绝,烈焰去势缓了一瞬,洞外血气已将鹿妖化去,从后背电射而至。

    狐首丘闷哼一声,尾尻挣出七条雪白的狐尾,妖气如狂飙大作,将血光拒之于外,面目现出天狐之形,口吐人言道:“勿作反抗,我无意伤你!”李一禾出身东海三岛,勾心斗角之地,非是什么懵懂雏儿,心无旁骛,全力催动“奔潮诀”,抵住步步进逼的烈焰,周身水汽氤氲,平添三分动人。

    狐首丘眉心一皱,逼出一根“天狐轮回针”,欺对方修为浅薄,心神不固,轻吹一口气,那轮回针细若游丝,微不可察,无声无息种入对方心窍,趁她一时恍惚,魅惑心神。李一禾“嘤咛”一声,体内灵气一滞,奔潮诀随之散去,五指一松,冷泉剑落地,只觉周身火热,双颊泛起潮红。

    美人儿已落入掌控,虽然杀鸡用牛刀,动用了一根“天狐轮回针”,但狐首丘并不觉得可惜,他收回烈焰,返身催逼血气,使出浑身解数,妖力纵横决荡,将其分化瓦解,一丝丝削弱。天狐一朝突破“六尾境”,便脱胎换骨,非复曩时,那一道血气虽俱灵性,终究是无源的死物,滚滚缠斗多时,渐露颓势,狐首丘终于腾出手来,张口吐出一盏雁足铜豆灯,冉冉悬于头顶。

    那雁足铜豆灯乃狐千烹赠予狐首丘的护身法宝,一灯如豆,光晕罩落处,百害不侵。果不其然,血光被拒之于光晕之外,翻来滚去不得近身,狐首丘摇动双肩,七条狐尾合而为一,将雁足铜豆灯轻轻卷起,灌注妖力,光晕又扩张一圈,煌煌辉映,逼得血光退避三舍。

    狐首丘自突破“六尾境”后,单凭妖力即可克敌制

    胜,无须借助外物,此番被一道血气逼得如此狼狈,不得不祭起雁足铜豆灯护身,深感耻辱。不过那雁足铜豆灯端是好宝贝,养父对自己果然不薄,他若当真有意争一争族长之位,何妨就助其一臂之力!狐首丘心中转着念头,好整以暇,回头望了李一禾一眼,却见她半靠半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双唇微张,胸口剧烈起伏,脸颊犹如抹上薄薄一层胭脂,红得诱人,眼中几乎要滴出水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血气久攻不下,气势一落千丈,狐首丘窥得空挡,又祭起一柄虎兕出柙刀,一道惨厉的白光闪过,势如破竹,将血气一斩为二,如汤沃雪,消解去小半,竟不得合而为一。

    狐首丘脸色煞白,神念一阵空虚,这柄虎兕出柙刀乃是狐族七宝之一,一旦祭出消耗极大,他虽炼出七条狐尾,是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第一人,却也发不出第二刀。狐首丘正待将虎兕出柙刀收起,垂落于地的两截血气忽然暴起,被雁足铜豆灯光晕所阻挡,扭曲不定,如两条毒蛇,拼命往里钻去。

    狐首丘又惊又怒,不知为何会有这般变故,血气冲击雁足铜豆灯,一波比一波猛烈,光晕向内层层熄敛,体内妖力犹如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狐首丘猛地抬起头来,却见不远处多了一个身影,不紧不慢靠近来,每踏上一步,血气就强大一分,他忽然福至心灵,脱口叫道:“你是……弥罗宗的魏十七!”

    魏十七静静道:“妖族也知道弥罗宗了?”

    狐尾擎不住雁足铜豆灯,一分分垂落,光晕摇动,已缩至三尺之内,狐首丘一颗心沉入谷底,涩然道:“弥罗宗主的血气神通,强横无匹,如雷贯耳,狐将军毁去两条狐尾,犹得全身而退,果然为运数所钟……”

    魏十七道:“不是为运数所钟,是有人居中说项,他还算知趣,便饶其一命。狐将军只毁了两条狐尾,数百年道行,你却要留下一条性命。”

第十四节 断尾血遁

    狐首丘勃然大怒,竟有人胆敢威胁他,下一刻惶恐从心底涌起,雁足铜豆灯戛然而熄,光晕砰然消散,两道血气如毒蛇急窜而入,七条雪白的狐尾蜂拥而出,狠狠撞于一处,风火雷电此隐彼现,将血气渐次消磨。

    当日在浮生之墓中,狐将军只能操纵风雷之力,狐首丘后来居上,倾力施为,狐将军相形见拙,不过在魏十七眼中,二人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别,他轻轻巧巧跨上前,任凭风火雷电狠狠劈落在身,毫发无损,伸手将雁足铜豆灯摄入手中,屈指轻弹,一道血符落下,已将其封禁。

    狐首丘身经百战,猱身扑上前,狐尾齐齐砸落,虎兕出柙刀脱手飞出,直奔李一禾当胸劈去。魏十七五指临空虚抓,血气凭空而生,将虎兕出柙刀牢牢缚住,七条狐尾以雷霆万钧之势砸个正着,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魏十七双足深深陷入土石中,肉身血光流转,金刚不坏。

    不祭法宝,不使神通,单凭肉身接下天狐七尾一击,狐首丘做梦也想不到,竟平白无故得罪了这般人物,胆战心惊之余,全无斗志,使出浑身解数拼死逃遁。虎兕出柙刀落入掌中,血气一转,魏十七开声吐气,反手一刀劈出,血光稍纵即逝,狐首丘大叫一声,七条狐尾齐齐断落,血如泉涌,身躯化作一抹虚影,借血遁消失在视野尽头。

    妖族保命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先是六翅金蝉“金蝉脱壳”,再是狐首丘“断尾血遁”,他挂念李一禾的安危,懒得去追,收起虎兕出柙刀,举步踏入洞中,一阵香风扑来,李一禾纵身投入他怀中,俏脸滚烫,口鼻呢喃,如菟丝子一般紧紧缠住他。

    魏十七托起她的下颌,凝神看了片刻,不觉皱起眉头,伸手拨开她的秀发,眸中血符隐现,细细找寻一番,并未发觉蛛丝马迹。李一禾发丝凌乱,吹气如兰,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媚惑,魏十七不为所动,又解开她的衣衫,露出肩膀和胸脯,一寸寸慢慢摸过,指尖忽停在一处温软滑腻的肌肤

    上,血气丝丝缕缕钻入心窍,将一根毫毛般的细针拔了出来。

    细若游丝,微不可察,“天狐轮回针”何其歹毒,若非他亲眼见狐将军以此物禁锢史玄雒,一时不慎,拿李一禾的身体取乐,**之际中了对方暗算,岂不是趁了对方的意?“天狐轮回针”似乎察觉到森然杀意,在他掌中扭曲挣扎,似欲破空飞去,魏十七冷笑一声,双手一搓,血气碾磨之下,将轮回针生生搓为齑粉。

    数百里外,狐首丘伏于草窠中,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凝神感应“天狐轮回针”,本命法宝被对方毁去,心神忽遭重创,狐首丘喷出满口鲜血,气息一落千丈,打回原形。失了七条狐尾,失了虎兕出柙刀和天狐轮回针,回到龙刍山,势必沦为众人的笑柄,狐将军不会放过他,养父狐千烹也不会放过他,最好的结局,不过是送入九尾洞配种,日御百狐,精尽而亡。

    狐首丘心灰意懒,秃噜着尾尻,灰溜溜钻入山林之中,离那凶神恶煞越远越好。

    天狐轮回针拔出心窍,李一禾清醒了一瞬,眸中映出魏十七的身影,体内激情未消,隐隐知晓发生了什么,慌乱中只道自己不知羞耻,主动委身于他,一时间羞赧万分,精疲力竭,沉沉昏睡在他怀里。魏十七一不做二不休,将她衣衫尽数除去,抚摸过每一寸肌肤,确认没有第二根“天狐轮回针”,这才放下心来,以李一禾的身体为鼎炉,第一次祭炼弥罗镇神玺,将一缕先天精气打入其中。

    李一禾做了一个甜美的梦,神颠魂倒,百般索取,人世的欢愉莫过于此,若能日夜缱绻,耳鬓厮磨,还修什么仙,逐什么道?是梦终会醒,不知过了多久,李一禾悠悠醒转,慵懒地躺在衣堆里,听着洞外雀鸟鸣叫,回想过去的一幕幕,又是害羞,又是甜蜜。她披衣而起,挽起秀发,稍加打理仪容,犹豫了一下,将天心螭吻佩系于腰间,漓水珠缠在手臂上,多了两件饰物,顿觉容光焕发。

    覆水难收,已经

    发生的事无可挽回,李一禾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出洞去,却见魏十七悠闲地坐在山岩上,手里拿了一只不知名的野果,果肉雪白,啃剩下小半个,露出皱巴巴的硬核。她裹紧衣袍,心有点乱,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做徒弟的主动勾引师尊,该当什么罪名?全怪那狐狸精作祟,害得她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

    魏十七见她哭丧着脸,神情变幻不定,招招手将她唤到身旁,取了一个果子,在衣襟擦了擦,塞到她手里,道:“尝尝,味道不错。”

    李一禾魂不守舍,乖乖咬了一口果子,食不知味,魏十七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拥入怀中,摸摸她的小脸,安慰道:“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要想会,先陪师父睡,今后我会用心教你的,你须得用心学。”

    李一禾万万没料到,竟听到这样一句安慰话,她忍不住想笑,鼻子却有些发酸,倚在魏十七怀中,慢慢尝到了果子甘脆鲜甜的滋味,汁水淌入喉中,心结一点点解了开来。春风一度,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男欢女爱,这不是什么错,东海三岛上,这样的事还少吗?她真正担心的,是师尊从此嫌弃她,厌恶她,将她弃于门外,不过,即便有夏芊、秦榕、赵德容在,李一禾仍然对自己有信心。

    魏十七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人心鬼蜮,仙城险恶,我无法时时看顾你,不过眼下还无须担心,只管用心修炼即可,你资质不差,又不乏资粮,循序渐进,一年可抵得上旁人十载。”他从李一禾手臂上解下那串漓水珠,将地气渡入房渔阳的妖丹内,替她缚在额头,绾住秀发,妖丹正抵住眉心,关照她以后按此修炼,切莫松懈。

    李一禾“嗯”了一声,又觉得太过草率,郑重其事重新答允。魏十七微微一笑,不再言语,手掌抚过她柔韧的腰肢,按在小腹上,蓬勃热力传入体内,李一禾一颗心怦怦乱跳,隐约觉得身体似乎里多了什么东西,似乎在孕育什么东西,她感到忐忑不安。

第十五节 苍龙炼体术

    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狐首丘一败涂地,只剩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报以万一的期望,不知能不能将他拖出绝境。七尾被斩,他已无力变化作人形,只能昼伏夜行,在荒山野岭中小心遁走,生怕惊动了什么妖物,落入吻腹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自从狐奴将他从埋骨洞中抱出来,狐首丘一路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挫折,狐将军光芒万丈,某种意义上庇护了他,及至他脱颖而出,来到风口浪尖,还没享受几天风光,就遭此飞来横祸,生生打落尘埃。这是好事,好比顽铁百炼成钢,命运的捶打必不可少,至于一蹶不振爬不出泥潭,证明你不是那块材料,活该湮灭,没什么可懊悔的。

    狐首丘心气未失,咬牙切齿,拼命鼓励自己,一路翻山越岭,不眠不息,来到高耸入云的柱天峰下,四顾荒芜,寒风如刀,刮得他瑟瑟发抖。他不是第一次登上柱天峰,以往轻而易举,如履平地,如今每爬一步,都吃尽苦头,又累,又冷,又饿,嗓子眼冒烟,只能吞咽几口冰雪充饥。

    足足花费三天三夜,狐首丘才攀上柱天峰,精疲力尽,一头栽倒在冰雪中,仰头望着漫天星光,眼窝一酸,淌下两行热泪,旋即冻结在脸颊上,如两条冰蚕。狐首丘费尽力气,吐出一块巴掌大的星盘,通体黝黑似铁,镶嵌赤铜秘银,如辰宿列张,被星光一照,熠熠生辉。狐首丘将星盘恭恭敬敬置于高处,接引星力下垂,百余息后,星盘嗡嗡作响,一道“星符”冉冉升起,勾勒出浮生子的虚影,面目模糊,时断时续。

    狐首丘并未依约奉上血气,而是将日前的遭遇一一道来,弥罗宗主魏十七现身外域,操纵血气将他打落原形,神通手段自成一派,与仙城修士截然不同。他决意赌上一把,赌浮生子乃血气之大敌,魏十七的动向不可或缺,有必要留他在外域打探消息。狐首丘赌对了,浮生子并不掩饰他对魏十七的重视,细细盘问多时,犹嫌他所知寥寥,命他暂停收集血气,留心魏十七的一举一动,不拘粗细,及时回报。

    狐首丘并没有开口乞讨什么,浮生子也绝口不提,直到星符散去之时,拂袖扬起一点星芒,没入狐首丘眉心。他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东西,脑海之中

    多了一篇没头没脑的法决,狐首丘心中一喜,定下神细细揣摩,骇然发觉这是一门筑基的功法,其要旨在于引星力入体,涤荡妖气,洗炼肉身。他若依法修炼,就意味着舍弃妖身,如蹒跚学步的婴儿,踏上一条陌生的道路,将一切从头来过。

    七尾被斩,跌落谷底,只要有足够的灵丹妙药,仍可回复修为,就如同狐将军一般,但以妖身修星力,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狐首丘犹豫不决,形单影只,在柱天峰逡巡不去,惶惶然不可终日,一朝幡然醒悟,龙刍山还回得去吗?既然回不去,还有什么可失去的?沐浴在星光之下,他惨然一笑,斩断过去,仰头张开嘴,吸入第一缕星力。

    夜空之中,苍龙七宿垂落柱天峰顶,似乎伸手就能扪及,七宿中的心宿光芒忽涨忽收,烈烈如火,映入狐首丘双眸深处。

    浮生子传与狐首丘的筑基功法,乃是他从“星力种子”中领悟的一门“苍龙炼体术”,原本须人身才能修炼,他是狐母人父诞下的半妖,生身父母俱非等闲,天赋异秉,身兼人妖二族之长,竟一路修炼无碍,直到山穷水尽之时,才发觉无路可走,受制于天狐血脉,只练成个半吊子。

    半吊子云云,倒并非是浮生子妄自菲薄,他有一个人族的师兄,亦得了“星力种子”传承,修为远在他之上,肉身与星力浑然如一,血气不得侵蚀,不似他这般软弱,竟为血气所趁。浮生子痛恨自己的软弱,但血脉与生俱来,无从选择,他只能另辟蹊径,耗费无数心力,斟酌损益“苍龙炼体术”,使之与天狐血脉相契合。他那位师兄也没有袖手旁观,即便在浮生子沉眠于小界之时,亦独力推衍不辍,二人取长补短,时断时续,历经千余载,直到如今才初具雏形。

    狐首丘恰逢其会,成为这门炼体术的第一个试练者,他继承先祖血脉,又被生生毁去一身修为,犹如干涸的土地,迫切需要甘霖滋润,浮生子希望能从狐首丘身上获得启示,弥补天狐血脉的缺陷,将己身修为推向化境,与师兄等量齐观。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浮生子心中也清楚,师兄是一座无可逾越的高峰,终其一生只能仰视,天地间只有一个仙主,他

    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瞠乎其后。

    狐首丘引动的星力,乃东方青龙七宿,七宿者,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也,角宿为龙角,亢宿为咽喉,氐宿为龙爪,心宿为心脏,尾宿和箕宿为龙尾。浮生子所推衍的“苍龙炼体术”,以心宿为主星,心宿属狐,属火,狐首丘上手极快,忽忽百日光景,便初窥门径,破损的经络渐次愈合,元气回复,胃口也随之大开。

    柱天峰冰雪封顶,缺少血食果腹,饥寒交迫,日子难挨得紧。狐首丘回到雪线以下,捕捉雪兔雪鸡充饥,生吞活剥,茹毛饮血,想想就令人厌恶,他不嫌麻烦,到林间拾些枯柴,燃起一堆篝火,又将猎物洗剥干净,烤熟了才能下咽。火光摇曳,枯枝劈啪作响,狐首丘浑身暖洋洋,他这才发觉,自己正潜移默化向人族靠拢,不知是不是修炼星力带来的改变,不过这一切都旁枝末节,只要能重新变强大,变得比以往更强大,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忽忽数月过去,狐首丘孜孜不倦修炼“苍龙炼体术”,引动心宿,汲取星力涤荡肉身,将一身妖力渐次化去,伤势痊愈,自觉身躯比之前更加强韧,连带力气都大了许多。他身无长物,除了浮生子赐下的星盘,从狐族带出的一应法宝尽皆失去,除了日夜炼体外,也没什么事可做。这一日,他捉到一头大盘羊,扭断了头颈,剥去毛皮收在一旁,打算做件遮体的衣裙,心有所动,眯起眼睛四下里搜寻,目光落在一块积雪皑皑的山岩上。

    一阵邪风平地刮起,雪粉乱舞,山石豁然裂开,一团黑影扑将出来,钻入盘羊腹中,大口大口吞噬着脏腑血肉,无移时工夫,便将偌大的盘羊吃得干干净净。妖气蓬勃而作,气息节节攀升,狐首丘定睛看去,却是一头婴儿大小的幼蝉猴,口器开阖,凶相毕露,一看就不是善类。

    那幼蝉猴破石而出,饥馁难当,区区一头盘羊根本填不饱辘辘饥肠,见狐首丘双手抱肘立于一旁,神情颇为不屑,估量一下对方的妖气,后足一蹬跳将起来,张开口器狠狠咬去。狐首丘一拳击出,正中头颅,那幼蝉猴翻了个跟斗撞在山崖上,身坚如铁,毫发无损,再度扑上前撕咬。

第十六节 日进斗金不为过

    妖域生羽、毛、介、鳞四虫,羽虫即禽类,毛虫即走兽,介虫多带甲壳,有虫族和水族之分,鳞虫更为冗杂,鳞鱼、蛇鳄、飞虫具在内,林林种种,甚少有人分得清。那幼蝉猴蜕壳长大后,生翅飞鸣,当属鳞虫,狐族乃毛虫大族,狐首丘在族内多与走兽打交道,于鳞虫所知不多,认不出它的根脚。

    那幼蝉猴贪食血肉,穷凶极恶,被狐首丘拳脚打退,转眼又飞扑而上,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狐首丘失了七条狐尾,星力涤荡肉身,一身浑厚的妖力荡然无存,什么神通法术都使不出,幼蝉猴除了坚逾铁石,似乎也别无所长,二妖来回斗了片刻,直如蛮夫较力,谁都不肯退让。

    狐首丘渐觉筋骨舒展,淤积于体内的星力一分分化去,力气渐长,拳脚越来越重,自然而然领悟了诸般吞吐星力的窍门,打得幼蝉猴叫苦不迭。他心中豁然开朗,一味修炼“苍龙炼体术”是闭门造车,唯有在斗战中锤炼肉身,才能有长足的进益,想通了这一点,狐首丘将幼蝉猴视作磨砺自身的手段,明明可以借星力直捣要害,痛下杀手,故意留几分手,一触即收。

    翻来滚去斗了大半天,盘羊早已化为乌有,幼蝉猴饿得头昏眼花,再也弹跳不起,趴在石缝中一动不动装死。狐首丘也不为已甚,匆匆抓了一头黑熊回转,丢给幼蝉猴享用,那黑熊活得年岁极久,智窍稍开,懂得汲取日月精华,直如大补之物,幼蝉猴吃得心满意足,六足抱成一团,昏昏睡去。

    狐首丘攀上柱天峰顶,引动东方苍龙七宿,接引星力洗炼肉身,这一回天生异象,心宿大放光明,星力如潮水般涌入身躯,以往晦涩凝滞之处,诸般关隘应念而开,狐首丘哪还不明白,以战养战,千锤百炼,这才是修炼星力的正途。

    幼蝉猴破土不久,浑浑噩噩,只知吞噬血食,幼虫之躯已如此强横,蜕壳长成之后,想必更为了得,狐首丘要拿它作磨刀石,干脆挑妖物下手,每日饲喂。那幼蝉猴吃饱肚皮,养足力气,抖擞起精

    神与狐首丘恶斗,将体内星力一分分夯实,二妖互利互惠,各得其所。

    狐首丘日夜炼体,进展神速,尝过了“一力降十会”滋味,狐族的种种神通手段,如过眼云烟,尽皆不在心上。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幼蝉猴功不可没,狐首丘没有亏待它,一朝炼体有成,便向人妖二族的修士下手,以血肉精元饲喂幼蝉猴,柱天峰方圆数百里成为险恶之地,连龙刍山和九折谷都有所耳闻,彼此消息阻塞,只道是对方下手,血仇又深了一层。

    不知吞噬了多少大妖修士,幼蝉猴终于陷入沉眠之中,狐首丘无人对练,心中空落落的,有点提不起精神,不过等到它这一次脱壳而出,化作成形大妖,想必神通愈发了得,斗战之际不用再留手,尽可全力松松筋骨。

    幼蝉猴这等沙包可遇不可求,于他炼体大有好处,狐首丘留在柱天峰迟迟不去,大半是因为幼蝉猴的缘故,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隐情,离开柱天峰就意味着要兑现承诺,打探弥罗宗主魏十七的消息,他可是狠狠得罪了对方,若是再遇上那凶神,还有第二次侥幸逃生的可能吗?现下回想起来,那洞中的美貌女修分明是魏十七的禁脔,他有事暂离,留下一道血气守护此女,怎地当时就糊里糊涂,为**蛊惑,不顾一切虎口夺食?

    狐首丘叹了口气,觉得这柱天峰是乐土,是仙境,是黑甜乡,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他委实不愿再回到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九折谷修士误入柱天峰,往往神不知鬼不觉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两个还好,失踪者多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惹得众说纷纭,传言柱天峰有大妖修炼血气秘术,死者俱沦为资粮云云,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法相宗宗子田嗣中听闻此事,一时心动,邱寿不知何故爽约,久不露面,他思忖再三,邀上正一门的陶金蟾,同往柱天峰一探究竟。

    正一门对“血气种子”极其关注,隐隐怀疑弥罗宗主冒天下之大不韪,藏

    身于柱天峰,暗中行杀戮之举,命陶金蟾留心探查,田嗣中相邀正中下怀,当即答允下来。

    二人分头置办物事,在九折谷外会合,双双踏上行程。陶金蟾身家丰厚,随手祭起一架飞车,邀田嗣中同乘,那飞车雕木彩绘,焚香软卧,极尽奢华之能事,还有那人妖混血的侍女殷勤伺候,端茶奉水。田嗣中叹为观止,正一门不愧是正一门,相形之下,法相宗实在是清苦而寒酸。不过区区一个长老的徒弟,出手如此阔绰,他该不会是掌门的私生子吧?

    陶金蟾似乎察觉到他的念头,笑嘻嘻看了田嗣中一眼,一本正经道:“掌门洁身自好,没有私生子,出手阔绰跟正一门无关,贫道号‘金蟾’,镇宅驱邪不敢当,日进斗金不为过,但凡明码标价,能用钱财买到的东西,从来不曾短缺过。”

    田嗣中吓了一跳,纳闷道:“道友可是会读心术?”

    陶金蟾道:“田道友说笑了,哪个会读心术,不过是常被人说,忍不住提前打个招呼。正一门掌门的脾气可不好,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保不定会有什么祸事!”

    田嗣中抚掌大笑,觉得他诙谐有趣,真是个妙人,一路谈谈说说,品茶饮酒,身旁有,倒也不觉寂寞。

    飞车破空遁行,势如奔马,稳如行舟,十余日后便来到柱天峰地界,二人弃车就步,陶金蟾命那侍女用“芥子珠”收起飞车,一同进山探查。田嗣中微有些踌躇,相处多日,他知晓那侍女名为“曲莲”,没什么道行修为,柱天峰如有大妖吞噬血气,凶险万分,他有“冥波千里”和“溯源回煞”两道神通防身,危急之际未必顾得上旁人。

    陶金蟾笑道:“田道友只管放心,曲莲为天地运数所钟,趋利避害,比我这‘金蟾’强多了,有她在,此行定然有惊无险,顺顺当当!”

    田嗣中见他夸口满满,曲莲浑不在意,倒也不便多说什么。

第十七节 话不投机半句多

    幼蝉猴沉睡不醒,躯体深处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静静等待着破壳而出得一天,狐首丘百无聊赖,趁着和煦的阳光,眯起眼睛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沉,岁月静好,难得清闲。不知过了多久,山风吹来了异样的气息,狐首丘鼻翼张翕,慢慢睁开眼,扭动头颈活络一下筋骨,长身而起,目光投向云雾深处,莽莽群山,隔了这许久,终于等来了久违的客人。

    是送上门的血食,还是降妖除魔的卫道士?狐首丘有些苦恼,少了幼蝉猴的大胃口,他最多撕条胳膊烤条腿,略略尝些味道,多余的血食虽可冻在冰雪中,精元流失在所难免,总不及新鲜**来得好。

    他仰头看看天色,日头刚过午,离夜幕降临还有好几个时辰,耽搁不了每日的功课,狐首丘迎着山风嗅了嗅,迈开两条长腿,大步流星冲下山去。柱天峰高耸入云,狐首丘身轻如燕,在悬崖峭壁之上弹走如飞,无移时工夫便来到半山腰,举目望去,只见后山一块半阴半阳的山岩,如鹰嘴探入深谷,其上有三人生火烹茶,悠闲自在,烟火气冉冉不绝,随风而逝。

    狐首丘眸中凝聚星力,一对瞳仁变成银白色,眉梢不觉一挑,原来这回来到柱天峰的,竟是之前互立道誓,联手捕猎大妖的田嗣中。当日萍水相逢,不曾过问,事后稍加打听便知,田嗣中系仙城法相宗宗子,一道冥河法相千变万化,颇有几分神通。与他对饮之人乃一胖道人,憨厚敦实,笑容可掬,瞧田嗣中的举止,对他不无看重,想必来头不小。至于那端茶奉水的小侍女,气息孱弱,修为浅薄,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狐首丘认出了田嗣中,心中倒有些踌躇,当初定下十年之约,立下道誓彼此不得伤害,期限未过,还是莫要主动破誓为好,至于那胖道人,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若不知进退,不妨给他些苦头尝尝。

    正寻思间,那胖道人似有所察觉,扭头朝狐首丘藏身之处望了一眼,咧嘴一笑,举起茶杯示意。狐首丘嗤笑一声,暗暗吃惊,他身处下风,只远远望了几眼,就被对方察觉,那胖道人着实不可小觑,只怕身

    怀异宝,及时向他示警。既然被窥破了行迹,他不加掩饰,大大方方飞身扑下,落于鹰嘴岩上,横眉冷对,朝二人喝道:“尔等远道而来,巴巴攀上柱天峰,明人不说暗话,可是冲着某家而来?”

    田嗣中吃了一惊,脱口道:“原来是你!”爽约不至,销声匿迹,他原以为化名“邱寿”的狐族大妖遇到什么意外,一时脱不开身,没想到他竟出现在柱天峰,气机为之一变,几乎没认出来!

    陶金蟾大感意外,看看狐首丘,又看看田嗣中,搓着厚实的双手笑道:“原来二位是旧相识,相逢即有缘,何不坐定同饮一杯热茶?这鬼天气,明明有日头,阴冷得紧,来来来,喝杯茶暖暖身,不是贫道夸口,这茶等闲也喝不到!”

    有道是“拳不打笑脸”,狐首丘趁势落场,道一声“叨扰”,打横坐下。田嗣中咳嗽一声,语焉不详为二人引见,曲莲抽空奉上茶汤,狐首丘牛嚼牡丹,“咕咚”一声咽下肚去,咂咂嘴,也品不出什么滋味,只当解渴罢了。

    田嗣中心存疑惑,生怕自己道行有限,为人蒙蔽,下意识瞥了陶金蟾一眼,见他微微摇首,心中稍定,看来邱寿并非修炼血气秘术的大妖,杀戮修道士的凶手当另有其人,说不定邱寿亦是为此而来。他呵呵干笑几声,问起邱寿的来意,狐首丘不打诳语,说他已在柱天峰住了一年半载,并非初来乍到,当得半个主人。

    田嗣中隐隐觉得不安,又问他可知九折谷的修士来到柱天峰,就此断了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狐首丘直言他尽知彼辈的下落,非但是九折谷的修士,更有不少大妖误入柱天峰,一去不回,尸骨无存。

    不知是不是天色转阴,山风四起的缘故,田嗣中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沉默片刻,涩然道:“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狐首丘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牙,笑道:“一个个都被我打杀了,尸身喂了幼蝉猴,眼下沉睡不醒,等它破壳而出,便可知是何许样妖物,让二位开开眼界!”

    田嗣中几乎不敢相

    信自己的耳朵,人妖势不两立,打杀九折谷的修士也就罢了,怎地连同族也不放过?什么幼蝉猴,须用人妖二族的修士来喂养?他神情有些僵硬,虽知邱寿囿于道誓,不会主动向自己下手,但他行事如此肆无忌惮,究竟意欲何为?

    陶金蟾察貌辨色,心知他没有夸大其词,好奇道:“听闻妖族自相残杀乃大忌,道友为何出此下策,滥杀无辜?”

    狐首丘反问道:“人食牛羊,牛羊又有何辜?某家所杀俱非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里就算自相残杀?”

    这一番话倒不尽是强词夺理,陶金蟾摇摇头,也不去反驳,又道:“那幼蝉猴嗜食二族修士,想是大凶之物,幼年之时道友还压得住,待到脱壳成虫,凶戾不可制,又何必养虎为患?”

    狐首丘道:“人族修士豢养灵宠为助力,不是越凶悍越好?能不能压服全凭手段,哪有担心制不住,提前将其饿杀的!吾辈追逐大道乃逆天而行,一意孤行,遇佛杀佛,遇父杀父,倘若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还求什么道,修什么仙?”

    陶金蟾摇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虽不认同对方所做作为,但有一言却切中要害,但凡追逐大道,须“一意孤行”。大道三千,各执一端,无有正邪对错之分,邱寿只管行他自己的道,有干天和,乃至于天怨人怒,自有大能来收他,否则的话,一路走到尽头,他所行的道就是大道之一。

    道念之争,说到底,都是打出来的。

    见三人相对无语,气氛十分尴尬,曲莲默默收起茶具,避让在一旁,陶金蟾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粗短的手指点点她,无奈道:“你这是怕打碎了杯子没茶喝?”

    曲莲颔首道:“那位自承打杀了九折谷的修士,是仙城大敌,道长理当将其拿下,交与华山宗涂真人处置,争斗之际,万一打毁了茶具,岂不可惜。”

    陶金蟾闻言哑然失笑,邱寿神通广大,心狠手辣,曲莲这是在劝他,还是在害他?

第十八节 追云拿月锁

    狐首丘第一次正眼打量曲莲,她容貌虽美,却透出淡淡妖气,一看便知非是纯血,狐族多有俊男美女,他早已看厌了狐媚绝色,尝遍了温柔乡滋味,区区一个丫头片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激不起心头波澜,反倒是魏十七藏于洞中的女修,令他一见倾心,念念不忘。狐首丘忽然觉得后背冷汗涔涔,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为何他会对一人族女修骤生**,如野狐发/春,**,丧失了一贯的冷静?

    陶金蟾见他眼神迷离,魂不守舍,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形同中邪,顿时心生警惕,觉得这邱寿浑身上下透着古怪。他咳嗽一声,正待开口,忽然像针扎了屁股,手忙脚乱跳将起来,扭头向天边望去,只见彤云滚滚压顶而来,妖气幕天席地,一声阴笑响彻霄汉,在耳畔久久回响,神魂为之摇曳,血气翻滚,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

    狐首丘顿时清醒过来,将疑心抛诸脑后,抽动鼻翼嗅了嗅,脸色随之一沉。田嗣中召出冥河法相,大河浩荡,水波回旋,将周身护定,沉声道:“邱道友可知是何方神圣?”陶金蟾亦将目光投向他,流露出询问之意。

    狐首丘冷哼道:“十有**是狐族长老……”话音未落,一只苍白的手掌拨开云雾,探将出来,挥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呛啷啷从天而降,朝他劈面扑来。狐首丘识得此宝,那铁链乃是狐族宝物“追云拿月锁”,缉拿天狐,无往不利,他不敢怠慢,窥准来势一抓,五指牢牢扣住锁头的尖锥,星力勃发,须发俱张。

    “追云拿月锁”微微一颤,旋即崩得笔直,彤云滚滚四散,却见一老者立于虚空,尖嘴猴腮,形貌十分猥琐,眼中满是怒火,厉声喝道:“狐首丘,好大的胆子!族长有令拿你回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原来狐首丘借出族内两宗宝物,一为“虎兕出柙刀”,一为“天狐轮回针”,这一刀一针内,留有族长的一缕妖血,一朝为人夺去,狐三笠顿生感应,雷霆震怒,当众训斥狐千烹教子不严,遗失族内重宝,又命长老狐寻涯持“追

    云拿月锁”将狐首丘拿回,问明缘由,务必要追回宝物。

    “天狐轮回针”也就罢了,母针在族长狐三笠手中,三十六根子针缺失一二,费些手脚也能重新炼回来,但“虎兕出柙刀”却是族内少有的杀伐利器,万万不可有失。当日狐千烹说动几位长老联手逼宫,狐三笠为保狐将军,稍作退让,松口将“虎兕出柙刀”借与狐首丘,若他不犯什么错,此刀也难以索回,如今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正好给了狐三笠追责的借口。

    狐寻涯便是参与逼宫的长老之一,此番落了识人不明的口实,被族长拿捏住,心中好生没趣,连带对狐首丘不无恼火。他离了龙刍山,施展族内秘术,一路追寻狐首丘的妖气,奔波数日,不想妖气愈来愈淡薄,竟如断线的鹞子,不知所踪。狐寻涯没了指引,在外域兜兜转转,大海里捞针,白白耗费时日,实在没辙,只得悻悻回转龙刍山,打算硬着头皮受一通斥责。

    他尚未拜见族长,便听几个小辈说起柱天峰的异状,狼族熊族失了好几个核心弟子,急得直跳脚。狐寻涯闻言心中一动,扭头朝柱天峰遁去,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狐首丘竟在柱天峰中,与几个人族修士混在一起,恬不知耻,狐寻涯盛怒之下,祭起“追云拿月锁”,打算先将狐首丘拿下,再下手斩杀那几个人修。狐首丘七尾被斩,法宝全失,修炼“苍龙炼体术”未久,凭借肉身抵住“追云拿月锁”,颇感吃力,他眼珠一转,急道:“那厮是狐族长老狐寻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你二人走是走不脱的,唯有合力一战,将其击退。”

    田嗣中遇上狐首丘,没什么好事,反被他拖下水,只得应道誓中“互救”之约,催动冥河盘旋直上,将“追云拿月锁”紧紧缠住,猛力一拖。此举激怒了对方,狐寻涯张口喷出一道白气,祭起“叩心钉”,一道白光疾射而去,田嗣中使出“冥波千里”,藏身于冥河之中,与狐首丘合力,拽得狐寻涯立足不稳,老脸变色。

    人妖二族在外域争斗多年,彼此间

    血仇覆盖上一层又一层,狐首丘所言并非诳人,狐寻涯一旦腾出手来,绝不会放过他们。陶金蟾叹了口气,心中着实有些郁闷,明明是为捉拿凶手而来,形势骤变,反要与他联手对敌,这都是什么事!不过田嗣中既然出手,他也不能置身事外,只得掏出一张金灿灿的符箓往胸口一贴,闷哼一声,身躯拔高三尺,神威凛凛,气力猛增,又祭起一把“五丁开山锤”,双手高高抡起,砸落锁链之上。

    狐寻涯身在半空,没个借力处,前仰后合,被三个小辈削了脸面,不觉露出狰狞之色,忽然将手一撒,掐动法诀,“追云拿月锁”有如活物,甩出大大小小数百个绳圈,旋生旋灭,只须套中一个,便骨软筋酥,任人宰割。

    出手相助,不曾袖手旁观,即算应誓,田嗣中不惧“追云拿月锁”套拿,冥河水波一卷,从容避开。陶金蟾见此宝来势汹汹,忙不迭撕下胸口符箓,换了一张贴上,一把抓起曲莲,使个“移形换位”的手段,倏忽脱出战局,立于山崖之上观望。

    鹰嘴岩上只剩狐首丘一人,“追云拿月锁”冲着他当头压下,大圈套小圈,黑压压如一座大山,狐首丘双肩一沉,为锁链禁锢,无处腾挪闪避,只得将双臂一挣,体内星力化作一道龙卷风,迎着“追云拿月锁”卷去,此宝竟不得落下。

    陶金蟾“咦”了一声,苦恼道:“他竟得高人指点,另辟蹊径,以妖身修炼星力,倒不得不救他一救!”

    曲莲不明就里,道:“妖身修炼星力有什么稀奇?”

    陶金蟾道:“仙城之主,便是修炼星力勘破大道的,仙主之外,仙城再无一人得星力传承。”

    曲莲怔了怔,哼道:“那小狐狸有什么了不起,能得仙主青眼眷顾?”

    陶金蟾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也未必是仙主眷顾……罢了,先救他一救再说!”他当机立断,抬手在曲莲肩头一拍,解开她体内一重枷锁,急忙退开丈许,屏息等待。

第十九节 吞日大蛇

    曲莲双眼一翻,僵立于原地,呼吸戛然而止,过得数息,一道凌厉的妖气冲天而起,摧枯拉朽,将狐寻涯生生撞下云头,颠三倒四跌落柱天峰。天狐血脉竟为其压制,狐寻涯大吃一惊,皱着眉头望去,却见曲莲双眼又一翻,眸中尽为重瞳,神光明灭,忽然尖声笑道:“陶金蟾,你终于肯放我出来了!”

    陶金蟾躬身打了个稽首,愁眉苦脸道:“却是遇上了狐族长老,有劳三娘出手,打发了来敌。”

    佘三娘凤眼一瞥,目光落在狐寻涯身上,嗤笑道:“区区一头小狐狸,形貌猥琐,贪生怕死,居然要老娘出手,陶金蟾,你这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陶金蟾缩了缩头颈,无奈道:“那位狐族的长老,多半是‘九尾境’的天狐,随身携有狐族法宝,烦劳三娘也是迫不得已。”他知晓佘三娘的脾气,辈分放在那里,道行放在那里,被她说几句也无伤大雅。

    佘三娘眼中神采一闪,连声道:“狐族法宝?啧啧,虎兕出柙刀还是子午炼妖壶?要不就是王母八骏图?”

    陶金蟾指指远处的鹰嘴岩道:“似乎叫‘追云拿月锁’来着……”

    佘三娘扁扁嘴,大失所望,伸手遥遥一捉,追云拿月锁顿时弃了狐首丘,缩成丈许长一条锁链,盘旋飞起,落入她手中。佘三娘随手一抖,呛啷啷啷啷响声不绝,将狐三笠一缕妖血逼将出来,意兴阑珊,显然觉得这追云拿月锁配不上她。

    压顶大山一朝挪去,狐首丘长舒一口气,体内星力几近于枯竭,手脚不由自主微微颤抖,果然,以肉身硬抗狐族法宝,还是有些勉强,佘三娘出手再晚一些,一旦被追云拿月锁拿下,再要脱身,可就千难万难了。心念落处,白日星现,心宿悄然浮出苍穹,星光垂落于身,久旱逢甘露,狐首丘贪婪地汲取星力,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都在欢呼。

    佘三娘看了一眼狐首丘,若有所思道:“这小妖有意思,嗯,有点意思!”

    陶金蟾抽了抽嘴角,像牙疼一般,他当然知道佘三娘所说“有意思”在哪里,不过这也正是令他头疼的地方,狐首丘手上沾满了九折谷修士的鲜血,偏生又得了星力传承,隐隐与仙主扯上关系,该怎么处置他,着实令人为难。

    寻涯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那三娘来历定不简单,单凭他一人未必能讨到便宜,稳妥起见,不如回转龙刍山,请族长亲自出马。他暗暗掐动法决,“追云拿月锁”恰如一条死蛇,被对方拿捏住七寸,根本不听使唤,狐寻涯顿时心生退意,将衣袖一抖,脚下腾起一道黑烟,将身躯滚滚淹没,腾空遁形。

    佘三娘提起“追云拿月锁”当空抽去,一声响,锁头尖锥没入黑烟中,将狐寻涯生生拖了出来。狐寻涯张口喷出“叩心钉”,一道白光射出,佘三娘三个指头捏田螺,轻轻巧巧捉住,叩心钉在青葱般手指间拼命挣扎,如被铁钳夹住,不得脱身。

    狐寻涯怒吼一声,现出天狐原形,尾尻扬起九条雪白的狐尾,妖力如火如荼,缠住“追云拿月锁”猛力一拽,佘三娘立于山崖之上,长发乱舞,重瞳中闪过一丝黄芒,单臂一振,将狐寻涯扯下云端,重重砸在柱天峰上,乱石飞溅如雨。

    陶金蟾早已远远避开去,佘三娘一旦打出了真火,夷平柱天峰也不为过,靠得太近难免会殃及池鱼,狐首丘与田嗣中见状,有样学样,一溜烟凑到陶金蟾身旁,远远作壁上观。

    狐寻涯右腿被“追云拿月锁”缠住,仓促间不得遁走,他终于熄了退走之念,仰天长啸,风云变色,身躯与柱天峰合而为一,纹丝不动,九条狐尾齐齐发力。二人谁都不退让,佘三娘体内妖力无穷无尽,锁链被拉得“嘎吱嘎吱”作响,裂痕密如蛛网,不堪重负。

    正当双方较力之时,一缕妖血忽然飘将起来,氤氲化开,聚成人形,眉眼轮廓正是狐族族长狐三笠,他抬手朝“追云拿月锁”一拍,锁链无声无息断为两截,佘三娘手中只剩半尺长,其余全被狐寻涯收起。

    佘三娘柳眉倒竖,正待发飙,狐三笠忙朝她拱手道:“三娘暂熄雷霆震怒,有话好好说!”他借一缕妖血显化,身影缥缈,被山风一吹,飘来荡去,随时都会湮灭,对她没有半点威胁。狐寻涯却暗暗松了口气,妖血化形意味着狐三笠正赶赴柱天峰而来,相距不足千里,他只须拖住对方即可,不急于仓促逃遁。

    虽是一道虚影,狐首丘心中有鬼,下意识躲到陶金蟾身后,缩了缩脑袋,忍不住问道:“那位‘三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陶金蟾用宽厚的身躯挡住狐

    首丘,摸着颤巍巍的下巴,欲言又止,笑而不答。狐首丘心痒难忍,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你若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言。”

    有门道!田嗣中精神为之一振,竖起了耳朵,暗戳戳听壁角。陶金蟾瞥了他一眼,也不点破,回头问道:“这引星力入体的法门,是谁人传授的?能不能说?”

    这并非不可告人的秘密,浮生子对他另眼相看,赏识有加,狐族上层尽所周知。狐首丘爽快道:“是我族前辈,浮生小界之主。”

    他没有直呼“浮生子”的道号,陶金蟾一听“浮生小界之主”六字,就知晓此人是谁,上古修道士浮生子,人妖二族大能的混血后裔,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是仙城之主的小师弟。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陶金蟾不再问下去,搔搔脸庞,轻声道:“那位是佘三娘,真身是上古大妖,与狐族先祖是同辈人,她夸你一声‘有意思’,很是难得!”

    狐首丘微微一怔,顿记起一人来,与天狐老祖齐名的上古大妖,姓佘名三娘,十有**是吞日大蛇。他心中有些发毛,吞日大蛇竟附魂于曲莲体内,应陶金蟾之请出手相助,这是天大的面子,难不成佘三娘有求于他,所以才屈尊卖他一个人情?这陶金蟾究竟是何许样人物?

    田嗣中猜到浮生小界之主即浮生子,突厥草原之变在仙城传得沸沸扬扬,闻者皆懊悔没能亲赴浮生之墓,目睹上古修士的风采,此事也令魏十七声名远播,无人敢小觑他。但陶金蟾所说“上古大妖”又是什么跟脚?他心痒难忍,拽了拽狐首丘的衣袖,甩了个“求解惑”的眼色。

    狐首丘不敢直呼佘三娘真身本相,嘴唇张合,无声无息说了“吞日大蛇”四字,还了个“你懂的”眼色回去,剩下就让田嗣中自个儿去猜了。

    看在天狐老祖的面上,佘三娘没有打灭狐三笠显化之影,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狐三笠凝神看了她几眼,忽道:“三娘可是妖身被毁,借尸附魂?”

    这一问触动佘三娘逆鳞,她双目一瞪,妖气鼓荡而出。狐三笠长笑道:“三娘稍安勿躁,狐某——”身影被妖气一冲,随之湮灭。狐寻涯这才回过神来,一语切中要害,没了妖身,凭一具附魂之体,又能支撑到几时?

第二十节 十妖将窝里斗

    狐寻涯携天狐威压悍然降临,陷入沉眠的幼蝉猴察觉到莫大危机,霍然醒来,蜷缩于土石中瑟瑟发抖,及至吞日大蛇佘三娘现身,妖气笼罩柱天峰,幼蝉猴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藏得住,冒险钻出洞穴,展开一双翅膀,连扑带滚掉下山去。

    那幼蝉猴的真身乃是六翅金蝉商结绳,因施展“金蝉脱壳”之术保命,经一度轮回,过往的记忆尽皆失去,浑不知发生过什么,从幼虫蜕变为金蝉,又被大妖打断,只生出一对翅膀,就迫不得已落荒而逃。

    柱天峰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虽然那地方有吃有耍,商结绳隐隐记得,有个小妖对自己不错,虽然拳脚极重,隔三差五用血食喂他,更不乏人妖二族的修士,都是难得的大补之物。不过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柱天峰来了这许多大妖,单是血脉之威,便压得他屁滚尿流,片刻难挨。

    好不容易滚下柱天峰,商结绳浑身一轻,振翅飞将起来,匆匆头马芝沟而去。他不知道为何要去往彼处,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只要去往马芝沟,就能寻回前世的记忆,成为完整的“六翅金蝉”。

    离柱天峰越远,翅膀就越有力,身躯就越轻健,商结绳振翅高飞,胸中的欢愉无可遏制,自由自在的感觉如一滴蜜糖,甜得令人心醉。正快活之际,一团金乌真火劈面扑来,商结绳下意识收拢翅膀,急向下掠去,不想真火倏地一卷,将他连翅带胸死死扣住,金蝉身躯虽水火不侵,却挣不开真火束缚,像秤砣一样重重摔落在地。

    一只满是淤泥的老臭脚踩在金蝉背上,还碾了几碾,金南渡故作惊讶道:“老商,你怎地变成了这幅模样?”

    “老商”二字落入耳中,商结绳心头一颤,脱口道:“你是金老鸹!”

    金南渡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脱壳脱壳,什么都不记得,就惦记着金老鸹,瞅瞅你这死样,就不怕老子吃了你!”骂归骂,金蝉身躯坚逾铁石,水火

    不侵,当真要吃他,忒费牙口,不知要啃到猴年马月。金南渡重重踢了他几脚,忽然屏气垂手立于一旁,紧紧闭起嘴,不再聒噪。

    一道白光掠过,李一禾小心操纵飞舟,如船行水面,贴着林梢滑行十余丈,缓缓降落于地。金南渡拖起金蝉快步迎上前,单膝跪地拜见主人,魏十七目光落在商结绳身上,认出了六翅金蝉,哑然失笑道:“这厮怎地如此狼狈?”

    金南渡恭恭敬敬回道:“金蝉脱壳逃命,直如转世轮回一般,过往记忆尽皆泯灭,老商重生之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只生出一对翅膀,就匆匆破土而出,似乎是从柱天峰那边而来。”

    魏十七举目遥望柱天峰,远隔千里,犹能察觉妖气盘旋,天地变色,他吩咐金南渡道:“问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南渡抖擞精神,拎起商结绳往土里一戳,只露出上半身,四下里踩得结实,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严加逼问。商结绳道行深厚,原不逊于金南渡,但体内血气为魏十七夺去,金蝉脱壳重生,又被生生打断,蜕变成半吊子,一身神通大打折扣,反抗不得,金乌真火苦苦煎熬下,只得老老实实交代。

    狐首丘得了星力传承,上古大妖出现在柱天峰,商结绳懵懵懂懂,语焉不详,听在魏十七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正当沉吟之际,半空中黑云滚滚,闷雷隆隆不绝,瞬息掠出百里之遥,竟又有大妖心急火燎,直扑柱天峰而去。金南渡察觉到血脉之威的压制,整个人蔫了下来,收细声音道:“狐族大妖联袂出行,至少也是长老……”

    话音未落,黑云之中飞出一道身影,狐族长老狐千烹板着一张马脸,倏忽飞临众人头顶,目光森然,从魏十七脸上一扫而过,瞪着金南渡与商结绳,厉声喝道:“尔等可是马芝沟的妖将?”

    商结绳灰头土脸,口鼻尽被金乌真火燎黑,见狐族长老从天而降,忽然福至心灵,尖叫道:“狐长老,金老鸹投靠了人修,

    吃里扒外!”

    狐千烹听说过金刚门十妖将,四臂山岳主史玄雒为首,次为三足金乌金南渡,六翅金蝉商结绳,然后是岳山魈、岳魁斗兄弟,剩下凑数的虾兵蟹将,他也记不得名头。十妖将窝里斗,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牵扯人修在内,却不可轻轻放过,以免被狐三笠捉了错。

    狐将军去往马芝沟,打灭史大郎,擒了史玄雒回来,功劳簿上浓墨重彩记上一笔,而狐首丘却不知所踪,折了虎兕出柙刀和天狐轮回针两宗宝物,一去杳无音讯,令狐千烹面上十分难看。何止十分难看,狐三笠接下来的处置,简直是拿他的老脸往地上摩擦!此番前往柱天峰,他被狐三笠横挑鼻子竖挑眼,满肚子怨气,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正好借此宣泄一番,当下不分青红皂白,抬起右掌朝金南渡脸颊掴去。

    金南渡吓了一大跳,张口喷出一颗滴溜溜的妖丹,金乌真火蓬勃而起,烈焰熊熊,虚空为之扭曲。狐千烹原本只打算掴他一巴掌,再拿下那人修细细盘问,不料小乌鸦竟敢反抗,一时动了怒火,血脉鼓胀,妖气如大山般压下,五指狠狠抓向妖丹。

    金南渡惶恐不安,妖丹一旦落入对方手中,千年道行付诸流水,正当危急之时,一道身影闪到他身旁,伸手在狐千烹胸口一推,力量大得异乎寻常。狐千烹立足不稳,身不由己倒飞出去,后背接连撞断七八棵合抱大树,闹得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商结绳紧紧闭上了嘴,小眼珠中尽是恐惧,他随口将脏水泼向那人修,却不想得罪了真正的大人物,心中懊悔无可言喻。金南渡急忙收回妖丹,瞥了他一眼,嘿嘿冷笑,老商原本就不机灵,脱壳重生成了蠢货,人蠢是没救的,他这辈子彻底完蛋了!

    狐千烹从乱枝断木中飞身而出,身后扬起九条雪白的狐尾,已现出天狐原形,咬牙切齿,妖气直冲霄汉,左手高举“阴阳燮变鼓”,右手紧握鼓槌,骨节凸起,青筋游动,狠狠一槌打落。

第二十一节 阴阳燮变鼓

    鼓槌敲落,“阴阳燮变鼓”发出“咚”一声闷响,方圆百丈天地元气发生微妙的变化,金南渡“咦”了一声,体内妖力运转随之一滞,诸般不如意,竟无从把握。

    道术也罢,妖术也罢,御阴阳五行之变,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无视阴阳燮变,强行施展神通后果可想而知,万一激起妖力反噬,不用对方出手,先将自身置于险境。金南渡生怕主人不知晓其中的厉害,正待出言提醒,却见他静立不动,若有所思,似乎已察觉到个中玄虚,暗自松了口气,心道,主人是何许样人物,还用得着自己提醒!

    持鼓之人,可无视阴阳燮变,随意施展神通,狐千烹露出狰狞笑容,将腰身一扭,尾尻四条狐尾齐齐搠出,一为风,一为火,一为雷,一为电,糅杂在一处,火借风势,电助雷威,不知比狐将军狐首丘这些小辈强悍了多少,一股脑倾泻而出,将魏十七淹没。

    同是九尾天狐,论道行,狐千烹逊色狐三笠一筹,但他敢串通几位长老,跟族长掰一掰手腕,最大的倚仗正是本命法宝“阴阳燮变鼓”。“阴阳燮变鼓”虽非狐族七宝之一,用得巧妙,有“秤砣虽小压千斤”之效,狐三笠看在此宝份上,隐忍再三,狐千烹也心如明镜,将“阴阳燮变鼓”密密收藏,轻易不露相。

    他原以为区区一介人修,被“阴阳燮变鼓”搅乱了天地元气,如同落网之鱼,无力抗拒,却不料魏十七修炼血气秘术,血气法则乃深渊之主投入此界,并非此方天地所孕育,“阴阳燮变鼓”鼓声再洪亮,也直如对牛弹琴。

    风火雷电之威骤然静止,魏十七手持一柄血剑,排揎而出,手起剑落,一道血光横贯天地,似慢实快,狐千烹猝不及防,只觉右手一轻,“阴阳燮变鼓”豁然中分,半个手掌随之掉落在地。

    狐千烹丝毫不觉得疼痛,他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阴阳燮变鼓”化作一团阴气,一团阳气,盘旋如

    太极,阴阳合一,消散于虚空中,一阵无可言喻的心痛袭上心头。“你竟然……坏吾至宝……”狐千烹双目滴下两行血泪,心中空落落的,转瞬腾起无边怒火。

    魏十七一剑破去“阴阳燮变鼓”,掌中血剑亦折损了些许,他随手一抖将血气收起,从虚空中抽出一柄“虎兕出柙刀”,大步踏上前,二话不说,一刀迎面劈去。狐千烹见对方收起血剑,没由来心中一松,只道他这等手段亦不能频繁施展,不想“虎兕出柙刀”竟落在他手中,一刀挥出,杀灭万物。

    那“虎兕出柙刀”并非狐族炼制的法宝,而是夺自上古大妖毒龙之手,威力虽大,却须供给精元血气,狐首丘突破“六尾境”,勉强可出一刀,即全身虚脱,狐千烹炼就九尾天狐之身,倾力为之,也不过挥出三刀而已,再多就伤及本源。他欺对方不明就里,为此宝所趁,身后一条狐尾倏忽缩入体内,双臂交叉护于胸前,腾起一团白光,硬接“虎兕出柙刀”一击,开声吐气,骨节雷音滚滚,竟纹丝不动。

    狐千烹貌似游刃有余,实则暗暗叫苦,魏十七这一刀将他生生劈落“八尾境”,得势不饶人,第二刀紧随而至。狐千烹见他不需回气,出刀有如喝水般轻快,心中大惊,刀光如影随形,他只得再收一条狐尾,堪堪抵挡下来,瞪大了眼珠望向对方。魏十七毫不犹豫劈落第三刀,狐千烹大吼一声,修为跌落“六尾境”,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接连捶打胸脯,张口喷出一座小鼎,一方金印,一条竹简,连弃三宗宝物,又废去半条狐尾,才将第四刀挡下。

    一气连劈四刀,势如破竹,“虎兕出柙刀”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难道拖欠的精元血气可以过后再支取?狐千烹几乎要吐血,哪里敢硬抗,夹紧了尾巴落荒而逃,使个“分形化影”的神通,身躯一晃化为五,四散飞遁,急如流光,一闪便消失在视野尽头。

    魏十七屈指轻弹“虎兕出柙刀”,此刀残破不全

    ,如一个无底洞,索取了这许多血气,不见有何改观,须得重新祭炼一番,或可尽显此刀真正的威力。金南渡见主人轻而易举逐走狐族长老,屁颠屁颠凑上前来,绞尽脑汁着实奉承了几句,魏十七摆摆手,左右闲来无事,命他押着六翅金蝉商结绳,去往柱天峰瞧个热闹。

    金南渡原以为老商是个硬骨头,压服他要费一番手脚,正摩拳擦掌之际,不想商结绳一迭声答允下来,愿意充当马前卒,引上师去天柱峰降妖除魔。金南渡瞅了他半晌,三下五除二将他掘出土,轻轻踢了一脚,骂道:“老商啊老商,叫我怎么说你,早干什么去了?”

    商结绳缩缩脑袋,暗道:“开什么玩笑,那一刀斩去九尾天狐一条狐尾,那一刀落到头上,便有十七八个脑袋也不够砍!金老鸹抱上这么条粗大腿,再犟头犟脑,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魏十七朝李一禾招招手,着她祭起飞舟,徐徐飞往柱天峰,商结绳扑腾一对可怜巴巴的小翅膀,忽上忽下在前引路,金南渡紧随其后,半是押送半是戒备,时不时望一眼连绵起伏的群山,乌云压顶,妖气冲霄,令他心中有些发怵。

    行不多时,天柱峰上空忽现异象,黑云急速转动,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电闪雷鸣,两道妖力彼此碰撞,宝光时不时照亮天地,搅得方圆千里元气紊乱,天脊地维摇摇欲坠。商结绳顶不住大妖血脉威压,战战兢兢越飞越低,冷不丁跌了个嘴啃泥,金南渡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煞白,遏制不住魂魄深处的战栗。令他大感诧异的是,主人神通广大,自然不惧上古大妖,为何美人儿徒弟亦从容不迫,丝毫不受其扰?

    飞舟迫近天柱峰,商结绳与金南渡已远远落在后面,蓦然间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万道电光如龙蛇倾泻而下,三个人影浑身焦黑,狼狈不堪逃将出来,为首一个白胖道人,肚皮颤巍巍,一步三颠,另两个却都是旧相识。

第二十二节 子午炼妖壶

    两个旧相识,一个是法相宗宗子田嗣中,另一个是独具慧眼,觊觎李一禾身子,被他夺下“虎兕出柙刀”,一刀斩去七条狐尾的妖物。魏十七跨出飞舟,挡住三人去路,李一禾按下飞舟,随手收入囊中,立于师尊身后,眸光澄澈,如秋水照人。

    劈面撞见,避无可避,胖道人陶金蟾只得上前来,笑嘻嘻打了个稽首,自报师门来历,恭恭敬敬见过弥罗宗主。田嗣中心下坦荡,过去恩仇一笔勾销,大大方方一揖到底,默不吱声,静观其变。三人中最尴尬的事狐首丘,躲又躲不过,逃又逃不脱,眼光朝四下里乱瞥,苦无地洞可钻。

    魏十七目光落在狐首丘身上,一眼看出他以妖身修炼星力,登堂入室,略有小成。这是浮生子传下的法门,汲取星力洗炼肉身,这是一条岔路,断头路,不择命星,不铸星躯,窥不到上境的无限风光,但对这方天地而言,却是对抗血气的最强手段。

    既然浮生子看中此人,那就暂且放他一马,以观后效。弥罗镇神玺系三界之地的镇道之宝,一道未来之影,经他反复祭炼,已由虚化实,初具雏形,李一禾身为祭炼的鼎炉,也得了不少好处,道行一日千里,非复曩昔,此长彼消之下,那淫狐若不知进退,当死无葬身之地。

    魏十七目视陶金蟾,问起柱天峰顶是何许样境况,陶金蟾不敢隐瞒,一一道来。原来狐寻涯得了族长的讯息,拼尽老命拖住佘三娘,狐三笠及时赶到,现出九尾天狐真身,与吞日大蛇打得天翻地覆,最后祭起狐族重宝“子午炼妖壶”,将孕育千载的九霄神雷一起放出,佘三娘苦无妖身,终被炼妖壶摄去,生死未知。

    匆匆数语,话音未落,狐三笠已杀下柱天峰,直奔陶金蟾三人而来。他并非孤身一人,身后尚有狐族四位长老,再加上半途撇下的狐千烹,可谓倾巢而出,存了“狮象搏兔,亦用全力”的念头。陶金蟾脸色一苦,忙躲到魏十七身后,顾不得名门大派的脸面,低声道:“看在仙城同道的份上,还请魏宗

    主担待一二,救贫道一救!”田嗣中和狐首丘更是以他马首是瞻,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魏十七身上,他若不加庇护,今日难逃过一场杀劫。

    狐三笠收住脚步,目光闪烁,遥遥道:“老夫乃狐族族长狐三笠,来着何人?为何护着狐族的叛徒?”

    狐首丘闻言心中一沉,狐三笠当众将他斥为“叛徒”,一言既出,再无更改,他将永世背负“叛徒”的恶名,任谁将他的头颅带回狐族,都将获得一份丰厚的酬劳。从这一刻起,他是无路可投的“独狼”,妖族容不下他,人族也不会接纳他,每一天都要挣扎求生,没有松懈,逃命到死。

    魏十七不置可否,反向陶金蟾道:“是救你一救,还是救你三人一救?”

    陶金蟾看了狐首丘一眼,脸上流露出同情之色,稍一犹豫,叹道:“魏宗主如能将我三人一并庇护下,正一门当欠下一个大人情。”

    魏十七颔首道:“举手之劳,便如陶道友之意。”

    陶金蟾闻言心中一凛,据他所知,魏十七心高气傲,眼界极高,能得他称一句“道友”,十有**看出了什么,九折谷中,除了华山宗大长老外,他是第二个看穿自己底细的人。白手起家,开宗立派,得左静虚和轩辕青看重,又岂会是寻常人物!

    魏十七向狐三笠道:“适才柱天峰天象异变,魏某一时好奇,赶来看上一看,不想途中遇到一位狐族长老,二话不说痛下杀手,现出九尾天狐真身,祭起一阴阳鼓,欲致魏某于死地。敢问族长,狐族与魏某可有旧仇?”

    狐三笠一听便知,所谓“阴阳鼓”即“阴阳燮变鼓”,狐千烹连压箱底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兀自没奈何得了这位“魏宗主”,他若要横插一杠,倒也是棘手的事。不过狐三笠岂是瞻前顾后怕事之人,何况身旁还有几位长老助阵,断不可输了狐族的气势,他摇首道:“狐族与你没仇,大抵是狐千烹长老的私仇,你二人之事,自行了断

    ,老夫只问你,当真要护着那叛徒狐首丘?”

    魏十七微一颔首,狐三笠毫不犹豫祭起“子午炼妖壶”,刹那间风云变色,天空晦暗如永夜,金蛇狂舞,雷动于九天之外。陶金蟾藏在魏十七身后,悄悄踏上半步,压低声音道:“魏宗主如能将此宝夺下,放出佘三娘,我正一门再欠道友一个大人情!”

    此言落在魏十七耳中,几近于自承身份,下一刻无数神雷从天而降,汇成一柄长枪,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刺下。魏十七仰起头来,眉心放出一道血光,无数血符冉冉升起,如星辰明灭,将九霄神雷层层削弱,剩下些许落于身躯,春风化雨,渐次湮灭。

    狐三笠不遗余力,接连催动三波神雷,都被对方以血气化解,壶中神雷已所剩无几,他正待收回宝物,魏十七眉心血光大盛,化作一只巨掌,只一捞,便将“子午炼妖壶”牢牢扣住,不令其脱逃。狐三笠眉头一皱,当即现出九尾天狐真身,九条狐尾齐齐挥出,暗中祭起一十八根“天狐轮回针”,夹杂在风火雷电中,无声无息,暗施偷袭。

    魏十七将血气凝成一柄长剑,在身前划了半圈,轮回针忽然失去控制,不约而同附着于血剑之上,被血气一卷,逐一溃灭。狐三笠趁机掐动法诀,收回“子午炼妖壶”,终被血气缠住壶盖,拉开一道缝隙,佘三娘趁机脱身飞出,披头散发,玉容惨淡,浑身上下焦黑冒烟,狼狈不堪。

    狐三笠连施手段,只将壶身夺回,壶盖被对方收去,心中虽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断然道:“诸位长老一齐动手,将彼辈尽数杀灭,一个不留!”

    狐族共有七位长老,俱是“九尾境”的大妖,其中二人留守妖域,狐千烹、狐支节、狐眠月、狐履江、狐寻涯随族长进驻外域,坐镇龙刍山,居中策应。此番来到柱天峰,忽遇强敌,事出意外,没来得及出手,族长既然决定将对方一网打尽,几位长老不顾身份,各显神通,向一干小辈痛下杀手。

第二十三节 有舍有得

    柱天峰下无有自保之力的小辈,除陶金蟾、田嗣中、狐首丘外,尚有李一禾、金南渡、商结绳一人二妖,“子午炼妖壶”无功而返,还被对方夺去壶盖,放出吞日大蛇佘三娘,狐三笠动了杀心,决意灭口,不容有人泄露内情。

    魏十七眸光凝处,丝丝血色浮出水面,凝结为数个血符,左三右四,轮转不息,一道道血影从体内飘出,截杀狐支节、狐眠月、狐履江、狐寻涯四位长老。狐三笠脸色大变,心中再无疑虑,什么仙城宗主,分明是上古之时为祸惨烈的“血气始祖”,他深吸一口气,九尾齐齐扬起,尾尻颤抖,挣出第十条雪白的狐尾,妖气由炽烈转为平和,渊深似海,静藏深密。

    四道血影,耗尽血河千年积储的血气,魏十七催动深渊之躯,猱身而上,化作一抹血光,飘忽不定,狐三笠眼明手快,连接他十余拳,丝毫不落下风。十尾天狐,妖身妖力浑然如一,血气撕扯不开缺口,无处下手,魏十七第一次遇到如此强横的对手,单凭拳脚,仓促间难以将其击溃。

    狐支节、狐眠月、狐履江、狐寻涯四位长老各显神通,祭起法宝与血影缠斗,心中存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小心思,不愿以身涉险,唯恐被血气侵蚀心神,坏了根本。狐三笠深知血影的凶险,并未苛求,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魏十七操纵血影,一心四用,尚有余力拖住自己,传说中的“血气始祖”,竟如此了得吗?

    佘三娘熟视良久,见魏**显神威,以一敌五,兀自不落下风,玉容变色,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陶金蟾悄悄走到她身旁,低声道:“三娘觉得魏宗主可有胜算?”这一问至关要紧,毕竟眼下敌众我寡,万一魏十七有所疏漏,被狐族长老腾出手来,恐有不测之虞。

    佘三娘涩然道:“莫要说你看不出,这位魏宗主来历不明,十有**是‘血气种子’,你就不怕他丧心病狂,再度为祸,凭一己之力屠灭仙城?”

    陶金蟾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仙主

    不发话,左静虚轩辕青联手为他作保,贫道操这心做什么!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若是……再解开一重枷锁,能否将狐族一举击退?”

    佘三娘看了他一眼,道:“涸泽而渔,你就不怕毁了曲莲这具肉身?”

    陶金蟾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说,狐三笠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就算是砧板上的鱼肉,也要舍命挣扎一下!”

    佘三娘犹豫道:“再等等,看他有没有后手……”

    陶金蟾没有反对,只是摇头道:“这一战若能全须全尾幸存下来,正一门欠下天大人情,可不是轻易能还清的,日后他若开口,日后他若开口……”他心中泛起明悟,今日种下因,来日偿还果,若不了断这一场因果,心有挂碍,终其一生止步于此,不得更进一步。但反过来说,这一场因果也正是他机缘所在,有欠有还,有舍有得,顺乎天道人心,才能趁势而上,于无路处登天。

    那就依佘三娘所言,再等等看吧!

    狐三笠与魏十七激斗片时,虽不落下风,终非己身所长,数度祭起法宝,被血气一卷,灵性大失,更有甚者沦为资粮,助长对方气焰,他虽是狐族族长,身家丰厚,却也不得不谨慎行事。杀伐之宝殊为难得,狐族七宝,用于克敌制胜,不过天狐轮回针、虎兕出柙刀、子午炼妖壶三件,虎兕出柙刀遗失在外,子午炼妖壶无功而返,至于“天狐轮回针”,子针破不开血气,只剩一根心神相通的本命母针,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狐三笠寄希望几位长老能击退血影,腾出手来打破僵局。

    然而世事每每不如人意,狐支节率先捅了娄子,不知何故妖力一滞,手头慢了半拍,被血影抢入门户,合身撞入体内。狐支节顿时魂飞魄散,忙不迭拼死一搏,身后九条狐尾尽数缩入体内,不顾一切催动妖气,只听接连五声轻响,骨节寸断,脏腑化泥,血气从周身毛孔氤氲飘散。一口气弃去五条狐尾

    ,修为跌落“四尾境”,才将血气逐出体外,逃过一劫。狐支节顾不得疗伤,张口吐出一颗圆坨坨的妖丹,神魂离体,生怕被血气侵蚀,种下隐患。

    狐族七位长老道行深浅不一,狐支节三百年前为大敌所伤,勉强保住“九尾境”的修为,内里却不堪重负,激斗之时为血影所趁,迫不得已行此下策。但他终究舍不得这具千锤百炼的妖身,妖丹徘徊不去,抱有万一的侥幸。

    狐支节心存侥幸,狐三笠却不容有失,狐尾一挥,雷火轰然劈落,将其肉身磨成齑粉,伸手一招,将妖丹收起,打算回转龙刍山后,为狐支节觅一合用的肉身,夺舍重生。

    百忙之中分心旁骛,前胸后背连中数拳,狐三笠仗着十尾天狐真身坚不可摧,生生承受下来。一开始没觉得怎样,又交手片时,中拳处血肉萎顿,毛皮脱落,妖力搬运不无迟滞,他心知一时不慎,中了对方的暗算,当即祭起“天狐轮回针”,本命母针从眉心射出,稍纵即逝,没入虚空。

    魏十七蓦地退避数丈,“天狐轮回针”隐没于虚空中,蓄势待发,作雷霆一击,他虽炼就深渊之躯,却也不敢小觑,若被此宝侵入体内,大费手脚不提,单是损耗的血气,就不是轻易能补回来。

    狐三笠暂时迫退对手,伸手在前胸后背抚上一回,妖力勃发,伤势豁然痊愈。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审时度势,暗暗拨动本命母针,意欲避强击弱,先取血影。魏十七早一步察知他的心意,眼中血符转动,三道血影倏地退入体内,反手抽出“虎兕出柙刀”,将海量血气灌注于内,粗加祭炼,顺势朝狐寻涯劈去。

    刀光如匹练,映得狐寻涯须发俱白,他胆战心惊,忙不迭祭起“追云拿月锁”,将刀光挡上一挡,九条狐尾裹住身躯,着地一滚,借土遁躲避。但魏十七这一刀势不可挡,“追云拿月锁”四分五裂,刀光斩破大地,狐寻涯闷哼一声,身受重伤,再也不敢露头,一溜烟亡命遁逃。

第二十四节 尔欲何为

    狐三笠眸光一凝,瞳孔忽涨忽缩,原来“虎兕出柙刀”落在了他手中,是夺自狐首丘,还是那叛徒拱手奉上?此刀虽然残破不全,但杀伐犀利堪称第一,只要舍得精元血气,便可将一斩之威源源不断向上推动,似乎永无止尽。对彼辈而言,妖身乃渡世得道的宝筏,岂可轻易舍弃,是以“虎兕出柙刀”沦落狐族,明珠暗投,从未餍足,直到此刻才得海量血气祭炼,补全残缺,尽现凶残本性。

    “虎兕出柙刀”欢呼雀跃,杀意透过掌心直扑神魂,魏十七心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返身斩向狐履江,刀光横贯天地,分割阴阳,更胜于前一刀。狐三笠一看便知狐履江万万抵挡不住,当下摇动十条狐尾,起心意将“天狐轮回针”一催,本命母针破空飞出,直刺对方后脑,逼他收手。

    魏十七恍若不察,全力催动“虎兕出柙刀”,狐履江心惊肉跳,待要腾挪闪避,身躯为刀光牢牢吸住,竟寸步难离,除却硬接这一刀,别无他法。他狂叫一声,九条狐尾蜂拥而前,将刀光死死挡住,气息一落千丈,从“九尾境”跌至“六尾境”,总算保住一条性命。

    本命母针倏忽而至,眼看就要刺入后脑要害,魏十七头顶忽然腾起一盏雁足铜豆灯,光晕层层漾出,将母针阻上一阻,得此片刻空隙,魏十七回过气来,提刀转身,目光森然望向对方。狐三笠暗道可惜,心念动处,本命母针隐没于虚空中,魏十七举步上前,“虎兕出柙刀”血光流转,气机层层拔高,蓄势待发。

    狐履江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妖力几乎被抽空,涕泪交流,狼狈不堪。狐眠月与他素来相厚,心知事已不可为,长叹一声,展开“王母八骏图”,一道赤气一道黄气双双飞出,将二人一卷,转瞬消失了踪影。

    传说中西王母八骏,乃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八匹神马,赤骥足不践土,盗骊行越飞禽,白义夜行万里,逾轮逐日而行,山子毛色炳耀,渠黄一行十影,华骝乘云而奔,绿

    耳身有肉翅,蹑空遁行,飞驰如电。狐眠月为人谨慎,将“王母八骏图”炼为本命法宝,见势不妙,抽身远飏,便是狐三笠也只能望而兴叹。

    柱天峰下,狐族长老伤的伤,逃的逃,各自作流云散,只剩族长狐三笠孤家寡人,处境着实凄凉。形势急转直下,连狐族长老都弃他而去,自寻生路,狐三笠心中闪过一丝悔意,早知此人如此凶悍,该当退避三舍,何苦去招惹传说中的“血气始祖”呢!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亦无济于事,狐三笠将第十条狐尾轻轻一摆,血脉鼓荡,返祖归真,脑中轰然巨响,下一刻,双眸一作焦黄,一作碧绿,十条狐尾合而为一,大地不堪重负,土石冉冉腾空,渐次化作齑粉。

    佘三娘倒抽一口冷气,咬着牙道:“天狐返祖,这是要拼命了!”

    纵然狐三笠突破“九尾境”,炼成十尾天狐真身,妖身也承受不起返祖的负担,就好比佘三娘借曲莲身躯寄魂,种下三重枷锁,平日里沉睡不醒,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勉强解开第二重枷锁,肉身就有崩解之虞。神魂尚且如此,更何况狐三笠试图彻底唤醒体内的天狐血脉,接引天狐老祖的意识降临于世。

    陶金蟾突然咳嗽一声,伸手按在佘三娘的肩头,掌心透出一股温暖的热力,如锁钥一般渗入第二重枷锁,微微挤开一道缝隙,吞日大蛇的妖气勃然而作,佘三娘僵立不动,小心翼翼维系肉身,不令其瞬息崩溃。

    吞日大蛇随时都可醒来,纵然只得短短一瞬,亦不可小觑,狐三笠高涨的气息顿为之一滞,他扭头狐首,一双异瞳直视陶金蟾,淡淡道:“尔欲何为?”

    陶金蟾后背一阵发麻,他无法分辨,面前之人究竟是狐族族长狐三笠,还是天狐老祖的一缕意识,他咽了口唾沫,笑容有些僵硬,干巴巴试探道:“那个……此处外域乃妖皇与仙主合力开辟,托天脊,立地柱,着实不易……再打下去,难免天地崩坏,不可收拾,何不各退一步,就此收手,有什么花解

    不开的恩怨,日后再清算?”

    狐三笠沉默片刻,道:“你以为加上吞日大蛇,就能稳操胜券?”

    陶金蟾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只是这一处外域实在干系重大,为长远计,还是各退一步为好……”

    狐三笠道:“既然如此,准你带了佘三娘先行退下,老夫心中有数,天脊不会破,地柱不会断,但此子身怀‘血气种子’,不可轻易放过。”

    陶金蟾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为难,魏十七挥挥手,示意他远远避开去,莫要在这里碍手碍脚,扫了他的兴致。陶金蟾轻轻放下右手,曲莲体内枷锁再度合拢,妖力戛然而灭,佘三娘身子微微一晃,仿佛被抽去了脊柱,腰身扭动如蛇。

    狐三笠食言而肥,抬起右手朝陶金蟾一点,“天狐轮回针”破空飞出,刺向他眉心,距离不过数寸,骤然停滞不前。狐三笠“咦”了一声,不无意外,陶金蟾脸上的笑容渐次隐没,深吸一口气,缓缓挺直腰背,轻轻拂动衣袖,虚空漾起层层涟漪,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田嗣中、狐首丘的身影随之隐没不见。

    佘三娘怔了怔,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陶金蟾啊陶金蟾,你终是藏不住了!”

    魏十七丝毫不觉得意外,区区一个正一门弟子,能令吞日大蛇追随左右,为其出力,除了正一门门主濮合道,谁人有此手段?不过他也看出,陶金蟾只是濮合道斩去过往,祭炼而成的一具分身,能承受他多少灵力,施展几分手段,尚未可知。

    濮合道留在分身中的一缕意识醒来,眉头一皱,从泥丸宫中挤出一团扭曲的黑影,身躯似乎不堪重负,朝后仰去,“天狐轮回针”被黑影抵住,不得寸进。狐三笠神情微动,心道:“区区一具分身,居然将正一门的须弥山祭了出来,濮合道也不怕失了重宝,坏去根基!”

第二十五节 人心不足蛇吞象

    黑影扭曲不定,渐渐现出山形,濯濯童山,具体而微。正一门祖师以大神通炼成此宝,除了一座神山外,更融入无数天材地宝,只两个字便道尽“须弥山”的威力,一曰“重”,一曰“坚”。陶金蟾只是一具过去分身,只借得须弥山几分威能,自保已绰绰有余。

    狐三笠心中不无踌躇,仙城城主以下,最顶尖的数名修道人,莫过于正一门濮合道,华山宗左静虚、涂真人,千重派牛寿通,轩辕派轩辕青,腾霄派乙真人,这些都浮在明面上,任一人都不逊于妖族族长,濮合道既然站出来,今日之事定不得善了。

    箭在弦上,知难而退不符狐三笠的心性,明知对方不好惹,也要先打过再说,拳头硬的在理,这是颠簸不破的铁律,妖域仙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狐三笠心念动处,收去“天狐轮回针”,右手一拳击出,正中正一门至宝“须弥山”。十尾天狐返祖归真,举手投足都有破灭天地的大威力,大音希声,拳力无声无息涌出,须弥山纹丝不动,周遭却绽开惨白的裂痕,如蛛网,如冰纹,外域承受不住伟力冲击,天地摇摇欲坠。

    陶金蟾一番言语起了效果,狐三笠终究对妖皇仙主心存顾忌,未曾倾力施为,撼不动须弥山,他扭转狐首,一双异瞳盯住魏十七,一阵莫名的心悸悄然泛起,目光下垂,落于他右手的“虎兕出柙刀”上,数度欲出手,都缩了回来。对方不知投入了多少血气精元,隔了这许久,已一刀之威推向至高缥缈之地,无从察知后果。

    狐三笠行事向来果决,该出手就出手,该食言就食言,绝不拖泥带水,这一回却为刀势所压制,方寸为之失据,虽然只是短短一瞬,气机消长之下,魏十七一刀挥出,刀光破开天地,

    一闪即逝。陶金蟾近在咫尺,感同身受,他心底腾起无可言喻的惊骇,隐隐觉得便是须弥山挡在面前,也会被这一刀劈作两半。

    十条狐尾裹住身躯,隔了片刻,狐三笠轻叹一声,狐尾断去一条,天狐老祖的一缕意识亦随之烟消云散。这一刀倾力为之,

    足以折天脊,断地维,却被约束于方寸之间,凭空而出,凭空而没,完完全全由他承受下来。十尾天狐跌落“九尾境”,这一战再无悬念,眼看对方提起“虎兕出柙刀”,血光如流水,再度积蓄刀势,狐三笠摇了摇头,道:“罢了,阁下道行深厚,神通了得,老夫甘拜下风!”

    佘三娘微有些失神,人族何时出了这等强横的人物,生生打得狐族族长低头服软,就算正一门门主濮合道真身亲至,也未必有此神通。此世人妖二族纷争不断,大体还算势均力敌,妖皇与仙主心存默契,不至酿成大乱,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旦均衡被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这些轮得到她来操心吗?佘三娘长长叹了口气,这一次被陶金蟾唤醒,原本是欢喜之事,所见所闻却令她意兴阑珊,看不到出路。

    狐族族长牵扯太大,他若一心逃遁,也未必留得下。魏十七不为已甚,将“虎兕出柙刀”轻轻一摆,道:“留下炼妖壶,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输了就得认,付出足够的代价,原在情理之中,咽不下这口气,日后赢回来就是了!魏十七索取“子午炼妖壶”,狐三笠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松了口气,毫不犹豫答允下来,将壶身抛与对方,二话不说扭头便走。

    陶金蟾将须弥山收入泥丸宫中,目送狐三笠驾一道妖云,滚滚投龙刍山而去,心中感喟不已,狐族族长,再加上四五位长老,被魏十七杀得铩羽而归,留下“子午炼妖壶”作卖命钱,人族何曾这般威风过?天要变了!

    他扭头望了佘三娘一眼,见她神情有些落寞,若有所思,隐隐猜到了几分,轻咳一声宽慰道:“此番狐族来袭,幸亏有三娘出手相助,才躲过此劫。世易时移,情势有变,来日回到仙城,当寻得灵药宝材,留三娘长驻于世。”

    佘三娘心中一动,陶金蟾终于松口了,也不枉她为其出力,看来那位弥罗宗主的强横刺激了他,正一门要执仙城牛耳,就必须步步争先,不可有丝毫松懈。

    不过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她要的机会,总算是不负苦心。

    魏十七瞥了陶金蟾一眼,约略猜到他想做什么,曲莲这具肉身是一体双魂,佘三娘长驻于世,就意味着曲莲沉睡不醒,不过这些都是正一门的家事,与他无关。原本存了看热闹之心,结果莫名其妙做过一场,将浮生小界中所得血气挥霍殆尽,粗粗补全“虎兕出柙刀”,又得了“子午炼妖壶”,一进一出,似乎有所亏缺,但血气终究为人妖二族所忌,换成法宝神兵,不至频频触动某些人的隐忧。

    陶金蟾又向魏十七道:“此番更要多谢魏宗主击退狐族,为仙城保存一点元气,那狐首丘关系重大,此刻尚不便明言,待魏宗主回转仙城,劳烦玉趾,到正一门一晤,届时再把酒细谈。正一门在仙城中还算说得上话,日后魏宗主若有差遣,不便向华山宗轩辕派开口,还望惦记着贫道有两个大人情要还,人情长欠不还,日生利,利滚利,贫道也寝食难安!”

    这陶金蟾说话着实有趣,原来濮合道曾经是这样的性情,倒也值得一交。魏十七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招手唤来李一禾,向他引荐这个徒弟,陶金蟾脸上笑嘻嘻,心如明镜,魏十七对这徒弟甚为看重,特地唤她上前来,是暗示他照看一二的意思。

    陶金蟾仔细打量李一禾,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诚心诚意夸了她几句。资质不俗,道途可期,这是放诸四海皆准的客套话,拿来说李一禾,却并非过誉,以陶金蟾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魏十七这个徒弟非同一般。不过他并不知晓,李一禾能入得了他的法眼,是魏十七以她身体为鼎炉,祭炼镇道之宝的结果,并非她自身的资质有多么出挑。

    初次见面,陶金蟾身为长辈,拿出一枚“芥子珠”赠予李一禾。这见面礼不轻,正一门的芥子珠与须弥山并称,据说祭炼得当,可以“纳须弥于芥子”,不过祭炼芥子珠的法门失传已久,即便是门主濮合道,也不过拿芥子珠当储物袋用,并非十分看重。

第二十六节 真人面前不说假

    柱天峰下狭路相逢,双方都是果决之辈,毫不拖泥带水,一场短促的激战,各显手段,外域天地离崩坏只隔一线,转眼就波澜平息,尘埃落定。魏十七取了“子午炼妖壶”,携女徒施施然离去,两个妖仆屁颠屁颠紧随其后,留下陶金蟾收拾残局,并不在意一时得失。

    陶金蟾眼光老到,知他这一战虽然得了一宗狐族至宝,付出的代价亦极大,斩灭天狐老祖一缕意识岂是易事,得不偿失亦在所难免。不过魏十七不提,他也乐得装糊涂,只暗示了一句,这一战的功勋,当令城主刮目相看,弥罗宗在仙城的地位,已无人可动摇,也无人敢小觑,外域是小儿辈历炼争功之所,宗主族长主持大局,轻易不会出手。

    魏十七略一颔首,只管扬长而去,陶金蟾搔搔下颌,无可奈何,也不知他听懂了没有。妖皇仙主开辟外域另有深意,绝非分个高下这么简单,若非狐首丘干系重大,牵扯到仙主的师弟浮生子,佘三娘又被“子午炼妖壶”收去,眼瞅着救不回来,陶金蟾倒宁可退让一步,而不是说动魏十七插手,狠狠驳了狐三笠的面子。

    狐三笠蒙受前所未有的惨败,铩羽而归,这是人族第一次在外域占得上风,陶金蟾有些担忧,不知局势接下来会如何演变,有没有坏了妖皇与仙主的大计。他一时间归心似箭,振袖放出田嗣中与狐首丘,语焉不详,匆匆说了几句,便掉头投九折谷而去。

    狐族一脚踢在铁板上,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落得如此下场,令狐首丘无比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这一切并不能改变他的命运,狐三笠当众斥其为“叛徒”,一干长老听在耳中,已是板上钉钉,无可挽回,狐首丘沦为妖族公敌,为保全性命,只能跟随陶金蟾去九折谷避一避风头。他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曲莲,竭力安慰自己,连吞日大蛇佘三娘都不嫌委屈,他又有什么好矜持的。

    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水中

    ,涟漪层层扩散,狐三笠大败引发战局动荡,妖族从上到下惶恐不安,不约而同停止进击,收拢兵力,将战线悄然后撤。人族修士察觉到异样,却不明就里,只道对方另有阴谋,未敢大举压进,外域呈现短暂的平静,似乎酝酿着更大的风波。

    陶金蟾一行平安回到九折谷,田嗣中匆匆而别,回转法相宗驻地,向泰羽上人禀告内情,轩辕派掌门轩辕青随即得闻此事,沉吟良久,将消息按了下去,命泰羽上人守口如瓶,只作不知。他身为仙城左道之首,如何不知陶金蟾的真实身份,既然他借田嗣中之口,与自己打个招呼,想必另有安排,姑且静观其变。

    魏十七甫入外域,便惹出这么大风波来,是福是祸,一时也难下定论,不过对人族来说,这总是好事,至少掌握了主动,妖族吃了这么个大亏,定不肯善罢甘休,外域这一场血战,方兴未艾,离平息还早得很!

    陶金蟾安顿下曲莲和狐首丘,独自去见华山宗大长老涂真人,真人面前不说假,陶金蟾将柱天峰一战的始末细细说与他听,涂真人坐镇九折谷,乃是人族主事之人,不当瞒,也不可瞒。涂真人目光闪动,果然正如他所料,当日落下的一招闲棋,成为双方较力的支点,将魏十七笼络在仙城一边,收到了奇兵之效,外域的大势已逐渐倒向人族一边,等待多时的机会终于出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陶金蟾转而又说起狐首丘之事,听得浮生子指点他汲取星力炼体,涂真人不觉皱起眉头,觉得有点棘手。浮生子与仙主的关系,他自然心知肚明,但狐首丘终究是狐族的嫡系弟子,如何安顿他,又不至引发争端,颇费思量。好在“一客不烦二主”,涂真人看了陶金蟾一眼,不容分说,将狐首丘交与他处置,濮合道遣一具分身来到九折谷,总得出些力才说得过去。

    二人计议定当,陶金蟾起身告辞,涂真人唤来随侍的童子,关照妥当,暗中将消息散布

    出来。数日后,九折谷内修士尽知人族又出了一位大能,弥罗宗主魏**败狐族,振奋之余,众人扼腕兴叹,这才察觉错失了反击的良机。涂真人旋即下令,调集诸派好手,得玄门左道计四十六位修士,试探着向龙刍山发动一次攻势。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妖族士气低落,看似人多势众,气焰嚣张,实则是纸老虎,没斗几下就落荒而逃。狐三笠坐镇龙刍山,深居简出,只命狐族几位长老四处救火,彼辈亦畏首畏尾,不肯出力死战,生怕中了诱敌之计,魏十七突然出现。人族修士步步为营,打下了几座山头,深入龙刍山四十里,尽取妖丹妖骨,在触及妖族的底线前及时收手,撤回了九折谷。

    这一次攻打龙刍山,虽没有什么可称道的战果,却打灭了妖族的士气,长了人族的威风,意义重大,之前的颓势一扫而空,众人摩拳擦掌,看到了久违的曙光。

    在这样一种大好局势下,弥罗宗主魏十七,携女徒李一禾回到了九折谷。

    这位在仙城开宗立派的大能性情冷淡,并不好接近,除与涂真人、陶金蟾见了一面外,大半载闭门不出,倒是一清道人不辞劳务,隔三差五奔走于坊市,换取了大量宝材灵药,众人纷纷猜测,弥罗宗主十有**是在祭炼什么宝物。

    祭炼宝物不假,魏十七从狐族得了虎兕出柙刀、子午炼妖壶、雁足铜豆灯三宗法宝,攻守各有妙用,弥罗宗草创未久,没什么积储,有了这一刀一壶一灯,总算撑得起场面了。不过魏十七祭炼法宝,无须多费手脚,直接灌注血气,侵蚀灵性,炼作深渊魔器,自能如臂使指,操纵如意。不过这等粗暴的祭炼之法亦有不足,深渊魔器只合他所用,在旁人手中不听使唤,甚至有害无益。

    魏十七思忖再三,留下虎兕出柙刀和子午炼妖壶,将雁足铜豆灯赐予李一禾,指点她祭炼此宝,以作防身之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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