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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节 招子放亮些

    弥罗镇神玺业已醒来,由虚化实,宛如胎儿,静静沉睡在李一禾体内,魏十七以先天精气祭炼此宝,将己身意识一点一滴渗透其内,不令其生出抗拒之意,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凡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弥罗镇神玺非是凡物,不知要在李一禾体内孕育多久,人生短促,忽忽数十载,转瞬即毁坏,李一禾机缘凑巧,修炼“奔潮诀”踏上道途,又得魏十七收为弟子,悉心扶持,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妥,足以承载镇道之宝,修为亦随之突飞猛进,令人刮目相看。

    有弥罗镇神玺在身,李一禾祭炼“雁足铜豆灯”极为顺利,不过百日光景,便略有小成。魏十七正搬运血气,打磨深渊之躯,她不敢惊动师尊,闲来无事,静极思动,向一清道人问明坊市所在,信步走出驻地,四下里闲逛一番。

    李一禾生怕引人瞩目,戴上一顶小巧的斗笠,半是遮阳,半是遮掩容貌,好在仙城女修大多容姿过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九折谷中修士往来,倒也没有什么人特别留意她。李一禾随意走了一路,兴之所至,买了几件小饰物,银镯嵌“寒髓”,玉镯镶“火玉”,可供避暑取暖之用,耳环没什么特别,笼罩在一层薄薄云雾中,摇曳生姿。

    那商铺的掌柜亦是女修,见李一禾年轻貌美,只挑做工精巧的饰物,不甚在意功用,有心敲她一笔,从柜下取出一只螺钿漆盒,打开供她挑选。盒内尽是凡俗的珠宝饰品,并未附上道术,问津者寥寥无几,李一禾出身世俗,见此倍感亲切,随手拿起一枚珠花青玉簪,目光一凝,看到一小小的“夏”字,心中不由一动,放下玉簪,连看数件,俱有“夏记银楼”的戳印。她微一沉吟,也不讨价还价,问明售价,连漆盒一并买下,随手收入“芥子珠”内。

    那掌柜颇有眼力,见她掌中灵气一卷,便将螺钿漆盒收去,暗自吃惊,手法精妙尚在其次,举重若轻,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属难得。她不动声色,以客人所携灵珠成色上佳为由,将售价削了几

    分,做成这笔生意,并笑吟吟请李一禾下次再来,有精巧的饰物,一定为她留下。李一禾轻轻一笑,她买下这许多无用的珠宝饰品,只为那“夏”字戳印的缘故,下次未必有这样的心情了。

    出得店铺,李一禾有些意兴阑珊,掉头朝驻地折返,行不数步,忽觉一道似曾相识的目光,炯炯盯着自己,下意识按了按斗笠,侧首望了一眼,心中不由一惊,那人竟是狐族的叛徒狐首丘,之前曾在荒山野岭中偷袭自己,幸赖师尊及时赶到,一刀斩去他七条狐尾,打落凡尘。念及往事,她既有些恼怒,又有些害羞,若非中了狐首丘的暗算,她也不会投入师尊怀中,不顾羞耻百般索取。

    九折谷是人族修士的驻地,一头妖物居然大大方方厕身其间,不加掩饰,难不成背后有大人物撑腰?李一禾心中打了个咯噔,加快脚步匆匆而去,不想狐首丘跟了上来,隔了数步,压低声音道:“李仙子,无须惊慌,狐某并无恶意,却是有前辈高人着我前来相请,与仙子一晤。”

    当初那头见色起意的淫狐,如今换了一副嘴脸,自称“狐某”,口道“仙子”,说什么“并无恶意”,李一禾哪里信他的鬼话,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口齿清晰道:“狐首丘,这里是九折谷,不是龙刍山,当真有前辈高人相邀,你可愿随我去见师尊,听他定夺?”

    无数目光不约而同投向狐首丘,狐族妖物竟然现身于九折谷,对美貌女修纠缠不清,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虬髯大汉义愤填膺,大步上前拦住狐首丘,须发俱张,怒喝道:“你这小小妖狐,竟敢当众……”

    狐首丘放低姿态,对李一禾好言好语相邀,实则是心存忌惮,她那位师尊心狠手辣,极其护短,当初只迷了她心性,还没来得及一亲芳泽,就被夺去宝物,削平道行,不得不落荒而逃。如今他背后也算有大能撑腰,但对魏十七实在怕得紧,不敢对李一禾用强,至于那些小门小派的小虾米,哪里放在眼里,有人跳出来生

    事,正好出一口胸中恶气。

    不待那虬髯大汉将话说完,狐首丘猱身闪到他身前,伸手在他肩头一按,狞笑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出口伤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口中虽然说得客气,下手着实狠辣,星力一重重落下,那虬髯大汉骨节劈啪作响,双眼突出,口鼻中渗出淤血,强提起一口气不敢松懈。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狐首丘亦不敢取其性命,以免激起众怒,见那虬髯大汉差不多逼近极限,将星力一收,在他脸颊上拍了拍,警告道:“招子放亮些,嘴巴闭紧些,打肿脸充胖子,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李一禾皱起眉头,屈指轻弹,一道醇正的漓水灵气落下,将虬髯大汉孱弱的内气续上,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激地看了一眼李一禾,心知自己为美色所动,一时不忿,犯了糊涂,那女修道行不弱,根本无须他强出头。

    狐首丘视若无睹,转头向李一禾道:“那位前辈高人正在左近等候,此时再去请示令师,未免有所不敬,依狐某之意,李仙子还是先去觐见为好,以免失了礼数。”

    李一禾摇首回绝道:“未曾禀告师尊,断不敢自专。”

    狐首丘搓着双手,有些拿不定主意,在他看来,李一禾修道未久,手到擒来,只是忌惮她那狠天狠地的师父,迟迟不愿撕破脸,然而吩咐他将李一禾带去之人,又岂是好相与!罢罢罢,两害相争取其轻,终究要得罪一人,那就得罪鞭长莫及的那个吧!

    李一禾察觉到他心中的恶意,捏定法诀,提起冷泉剑,剑尖引一道漓水之气,水雾滚滚,布下三重屏障。狐首丘仗着肉身强横,一步跨出,撞入水雾之中,眼前忽然一花,转瞬失去了李一禾的身影,四下里雾气弥漫,不辨东西南北,他心念一动,顿知自己落入幻境之中,不可轻举妄动,否则的话将越陷越深。

第二十八节 伸头也是一刀

    这才过了多久,李一禾脱胎换骨,手段竟如何了得?狐首丘隐隐感到一阵寒意,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魏十七神通广大,连调教徒弟的本事都如此了得,弥罗宗虽然立派未久,隐隐然已有一飞冲天之势,这对他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该得罪的,不该得罪得,都已经得罪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狐首丘把持心神,接引心宿星力,东方苍龙七宿逐一亮起,渐次补全,龙首所指之处,迷雾层层散开。狐首丘心领神会,一步跨出,眼前幻象荡然无存,他身处九折谷坊市之中,无数冷漠的目光之下,李一禾的身影飘然远去,衣袂在拐角处一晃而过。

    狐首丘快步追上前,脚下忽然一软,似乎踏入流沙之中,半身向前倾倒,心知冷不防中了暗算,体内星力一转,身轻如燕,倏忽飞出丈许,才刚落地,飙风从地下钻出,化作大蛇将他紧紧缠住。九折谷修士的恶意,在这一刻显露无疑,狐首丘所说“前辈高人”或许确有其人,没人会当众撕破脸,但暗中使些手段阻拦这妖狐得逞,谁都捉不出错来,更何况出手之人识得李一禾,知道她是魏十七的爱徒,那位弥罗宗主手眼通天,谁都得罪不起。

    狐首丘闷哼一声,周身星力炸开,三尺之内,一切道术烟消云散,苍龙七宿中的心宿悬于九折谷上空,星光洒落,气机随之暴涨。狐首丘胸中杀意勃发,随即强行按捺下去,这里不是龙刍山,这里是九折谷,胡乱出手,伤了任一人,都将惹祸上身,他立定脚跟,团团拱了拱手,主动退让一步道:“奉命行事,迫不得已,还望诸位道友见谅!”

    耽搁了片刻,李一禾只剩一道水雾般的身影,娉娉婷婷,冉冉袅袅,消失在坊市之外,狐首丘腾身扑出,左一晃,右一晃,循着气息急追而去。这一次没有人再出手相阻,那妖狐催动星力,步履如飞,无移时工夫便追到一个山坳中,入眼处草木繁茂,满目青葱,透出蓬勃生机,空气中弥漫着

    淡淡甜香,中人欲醉。

    仿佛越过一条分割冬春的界线,踏入山坳,一股热力钻入脚底,体内顿时腾起融融暖意,三千六百个毛孔尽皆舒张,精神顿为之一振。然而对狐首丘来说,却犹如误闯阴曹地府,脸色随之大变,九折谷中这等天造地设的钟灵福地,一处处都是有主的,李一禾毫不犹豫遁入此地,那就意味着……意味着……

    他猛地抬头望去,却见李一禾业已停下脚步,立于花树之下,手中提起一柄冷泉剑,仿似有了主心骨,对他毫无惧意。狐首丘嗤之以鼻,转念一想,又不吝耗费口舌,诚诚恳恳出言相邀,这一番话并非说给她听,他担心魏十七在左近,将自己的苦衷和盘托出,不是对李一禾心存觊觎,实在是听命于人,迫不得已。

    李一禾听若不闻,周身水雾翻滚,默默催动“奔潮诀”,臂上所缠三十六颗漓水珠尽数化去,体内隐约响起潮汐声响,狐首丘不觉心中一凛,心知单凭言语无法将其说动,左顾右盼,狐疑万分,到头来只能硬着头皮逼上前。李一禾剑尖一划,挑起一道海潮,波涛汹涌,劈头盖脸打去,将三十六颗漓水珠中蕴藏的灵力一气泻/出,毫无保留。

    魏十七久久没有出现,这是老天眷顾,助他一臂之力,狐首丘生怕夜长梦多,迎着海潮大步上前,潮水挟裹灵力重重打下,如千万利刃加诸于身,上下交击碾磨,却破不开薄薄一层星力。狐首丘摇首苦笑道:“你这是何苦!”话音未落,灵力为之一变,如蚕食桑叶,星力千疮百孔,再也挡不住利刃交磨,肌肤血肉转眼被削去一层,狐首丘痛彻脏腑,忙不迭接引星力,却似竹篮打水,所剩无几。

    这一惊非同小可,狐首丘扭头就逃,却被海潮紧紧裹住,仓促间不得脱身。七尾被斩,法宝尽失,道行一落千丈,可仗恃者全在“苍龙炼体术”,如今星力竟被人破去,直如叫花子没了蛇耍,当头一棒,心中的惶恐无可言喻。狐首丘毕竟身经百战,稍一

    定神,强撑着不倒下,就算是竹篮打水,也不放过漏剩的一点星力,赌对方无以为继,率先撑不下去。

    双方僵持十余息,狐首丘浑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海潮终于平息,三十六颗漓水珠消耗殆尽,李一禾攻势为之一挫,狐首丘趁机脱出束缚,深吸一口气,源源不绝引星力入体,大小创口深及白骨,肉芽蠕动,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复原。他心有余悸,不知对方还藏了什么手段,目不转睛盯着李一禾,腹中没由来一热,**勃然而作,只想将她压在身下,狠狠蹂躏千百回。

    趁他病,要他命,李一禾毫不犹豫,再度提起冷泉剑,神与意合,丹田内涌出一股绵绵暖流,经络节节贯通,长剑点出,水雾凝成一滴水珠,倏忽打向对方胸腹。狐首丘眼梢瞥见水光一闪,不敢怠慢,狠狠一拳击出,瞬息叠加三重星力,却被水珠一击而溃,打在拳锋之上,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指、掌、腕、臂、肘、肩逐一破碎,整条胳膊软绵绵垂下,动弹不得。

    狐首丘屡遭重创,亲身体察,终于明白过来,这哪里是李一禾的手段,分明借用宝物威能,克制星力,将他打成豆腐渣。他目聚星光,强忍眸子剧痛,咬紧牙关审视对方,忽然福至心灵,目光落在李一禾小腹之上,隐约看到一团模糊的虚影,旋即一片漆黑,眼眶淌下两行血泪,再不能视物。

    李一禾伸手按住小腹,神色闪过一丝羞恼,弃下冷泉剑,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颗圆坨坨沉甸甸的妖丹,催动所剩地气,一瞬间掀起滔天狂潮,朝狐首丘卷去。狐首丘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双目失明,又废了一条胳膊,僵立于原地,再无反抗之力。他心如明镜,李一禾体内藏了什么东西,吸引他,蛊惑他,抗拒他,最终将他埋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是他的命,无可挽回的宿命,从出生的一刻起,就注定要死在她手里!

第二十九节 兰心蕙质

    灭顶危机降临前一刻,苍龙七宿微微一颤,星光垂落,气吞山河,将狐首丘凭空拔去,瞬息挪至九折谷外,苦觉山中,披沥崖顶。狐首丘死里逃生,心中顿时一松,身躯贪婪地汲取星力,每一寸肌肤都在欢呼雀跃,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这一遭虽然脸面全无,对肉身却有莫大的好处,昨日之日不可留,待到破茧重生,他将是全新之人。

    浮生子立于披沥崖上,久久注视九折谷深处,目光闪动,若有所思。他选中狐首丘并非一时兴起,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看出此子天赋异禀,血脉中隐伏天狐老祖的一宗神通,名为“乘运”,可感知神物气机。

    神物自晦,撬动天地运势,可遇不可求,当其现世之前,可被“乘运”感知,当其现世之后,天降异兆,藏掖不住,也无须多费周折。然而令人诟病的是,只有当神物近在咫尺,“乘运”方能有所察知,故此万载以降,这一血脉神通被狐族视同鸡肋,甚少提及。

    狐首丘继承先祖血脉,无有气机触动,神通隐伏,从未有过丝毫感应,连他自己都茫然无知,当他向浮生子提及李一禾,心生欲念,不可遏制,浮生子闻言怦然心动。他听师兄说起,当年夜观星象,心有所动,窥得一线天机,未来千载之内,有神物应运而出,但天机渺茫,如手中之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不可刻意追逐。浮生子怀疑师兄所说神物正应于此女,当下处置了手中之事,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九折谷寻觅线索,因忌惮魏十七神通了得,只远远看了几眼,未曾察觉异样。

    浮生子不愿错失机缘,循星力指引找到狐首丘,命他将李一禾请来一见。狐首丘接了个烫手的热山芋,哪里敢找上门去,只在坊市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守到李一禾出现,却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星力炼体一向无往不利,在她面前却如纸扎一般,遭遇到平生第二次惨败。败于弥罗宗主魏十七也就罢了,毕竟他是强压狐三笠一头,与浮生子相伯仲的存在,但败在他那美貌女徒剑下,却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令狐首丘郁郁不得释怀。

    待狐首丘修

    复完肉身,浮生子驱散星力,问明二人交手的细节,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浮上心头,那尚未出世的神物可左右星力,与上古之时降临此界的“星力种子”牵扯极深,此物一旦落入魏十七之手,太阿倒持,再也无人遏制血气之祸。不过魏十七已抢先一步,将李一禾收为弟子,不管有心或无意,都不能令其得逞,然而浮生子数度推衍,都陷入一团乱象,毫无把握。

    浮生子挥手命狐首丘退下,陷入沉思之中。

    春山谷中,李一禾出尽手段,有如神助,将狐首丘杀得一败涂地,若非浮生子及时插手,引动星力将其救去,狐首丘当真会饮恨在她剑下。击溃强敌,李一禾却丝毫没有欣喜之意,她伸手按在小腹之上,一时间心乱如麻。空山寂寂,鸟语花香,阵阵寒意笼上身来,李一禾忽然哑然失笑,觉得自己一味钻牛角尖,糊涂得可笑。她将妖丹收入怀中,拾起冷泉剑,步履轻快,一路逶迤来到山谷深处,推开洞府,放轻脚步向里行去。

    石壁之上隔三差五嵌着夜明珠,高低错落,幽光清冷,李一禾熟门熟路来到静室前,略略张望一眼,却见师尊居中端坐,面前漂浮着两宗法宝,一为“虎兕出柙刀”,一为“子午炼妖壶”,二物经这些时日的祭炼,业已抹去旧主的痕迹,血符流淌,焕然一新。

    李一禾不禁有些艳羡,师尊洗炼这两宗狐族宝物,短短百日就大功告成,她不知花了多少水磨工夫祭炼“雁足铜豆灯”,不过小成而已,尚未能操纵自如,对上狐首丘那旧主,也不敢祭出防身,生怕不小心被他夺了去,辜负了师尊一片心意。

    魏十七睁开双眼,收去一刀一壶,朝徒弟招招手,唤她上前来。李一禾吐吐舌头,踏入静室,跪坐在师尊身前,将偶然去坊市闲走,遇到狐首丘,将其引入春山谷,施展手段将其击败的始末一一禀告。魏十七早有察觉,有心看她这些年来道行如何,神识笼罩春山谷,没有急于插手,及至浮生子将狐首丘救去,他看在“星力种子”的份上,姑且放了他一马。

    魏十七赞了徒弟几句,李一禾展颜一

    笑,心中有些忐忑,膝行上前,轻轻倚在师尊怀中,吞吞吐吐道:“那狐首丘是狐族大妖,不知修炼了多少年,道行何其了得,怎地会如此轻易就败在我剑下?我总觉得……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魏十七知她兰心蕙质,定是察觉到什么,微笑道:“哪里不对劲?”

    李一禾下意识摸了摸小腹,脸颊发烫,鼓起勇气道:“我这里……是不是有了?”

    魏十七伸手按在她小腹,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到弥罗镇神玺的律动,镇道之宝已经从沉睡中醒来,此物与血气冲突,他只能循序渐进,以李一禾的身体为鼎炉,用最笨的法子,灌注精气反复祭炼,冥冥之中血脉相连,如同孕育胎儿。这一刻,天地仿佛停止了窃窃私语,无数眼睛投向此处,无数耳朵屏息聆听,他凑到李一禾耳边,低低道:“是有了,但不是一个孩儿。”

    李一禾闻言心中一喜,旋即如一桶凉水泼下来,身子颤抖,脸色苍白,喃喃道:“不是……一个孩儿?那是什么?”

    魏十七道:“是一宗先天神物,很久之前就藏在你身体内,没有人把它唤醒的话,就一世接一世流转,直到遇上命中注定的主人。我把它唤醒,等你把它生下来,到那时,如果你还想要个孩儿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一禾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把头埋在他怀中,闷声道:“不是坏事就好……先天神物何其稀罕,怎地会在我肚子里?”

    魏十七静静道:“半是机缘,半是运数,没有早一刻,也没有迟一步,你恰好遇到了我——”

    李一禾心中一颤,终于明白过来,师尊收她为徒,占她身心,一切并非无由,他本可以含糊其辞掩饰过去,却明明白白告诉她,霁月光风,毫不隐瞒。她鼻子有些发酸,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却听师尊又道:“即便没什么先天神物,我也会把你留在身边的,要知道,你就是神物呵!”

    泪水终于流出眼眶,李一禾喜极而泣。

第三十节 一声叹息

    把话挑明了对双方都好,魏十七可大大方方祭炼弥罗镇神玺,李一禾解开心结,主动求欢,有她百般迎合,事半功倍。祭炼镇道之宝,鼎炉是关键,李一禾肉身不固,原本经不起旦旦而伐,好在弥罗镇神玺以一点太初灵性反哺母体,李一禾得了无穷好处,伐毛洗髓,脱胎换骨,渐渐转为传说中的“万妙之体”,道行亦随之一日千里。

    先破马芝沟,再败狐三笠,魏十七在外域立下的功勋,已足以抵过开宗立派所需,他就此收手,于春山谷闭关不出,加紧祭炼弥罗镇神玺,平日里在九折谷露面的,只有那记名弟子一清道人。一清道人得赐“血丹”,不虞意识有失,放心大胆搬运血气,一步一个脚印,将根基夯实,他本是“半路出家”,得了这一番机缘,才得以摆脱血气侵蚀,真正踏上了道途。

    涂真人对这位弥罗宗主颇为看重,日常供奉犹在崇云宗之上,每逢月初十五,请他来到花果山宴饮论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偶然不经意一语,别开生面,令人深思。魏十七常把李一禾带在身旁,涂真人也知道他宠爱这女徒,投其所好,灵酒珍果多备上一份,宾主每每尽欢而散。

    这一日,恰逢一株新栽的紫玉榴开花,结成七枚仙果,涂真人请魏十七来到花果山,请他品鉴一二。那紫玉榴乍一看与寻常石榴相仿,破开外皮,颗粒饱满多/汁,色作深紫,晶莹如玉,味道甘美鲜脆,吃一粒,体内灵气勃发,可抵数日之功。不过这等奇珍异果,对魏十七来说全无效用,他只尝了尝味道,随手塞给李一禾补益灵气。

    涂真人视若不见,随口说起妖族的异动。

    原来狐族大败的消息传回妖域,妖皇并未苛责降罪,只是遣龟族族长九千岁去往妖域,与狐三笠勠力同心,稳住阵脚。九千岁体察妖皇的心意,显然并不是命他取狐族而代之,他生性沉稳,当下率儿郎来到龙刍山下,亲自登山见过狐三笠,说了妖皇的旨意,表示愿从旁相助,略尽绵薄之力。

    灵龟族乃介虫首领,九千岁不知活了多少年,狐三笠在他跟前直如后生仔一般,虽不至于抬不起头,气势上弱

    了三分,尤其当惨败给人族,威信有所动摇。不过有九千岁为臂助,狐三笠心中有了底,重振旗鼓,步步为营,将阵线向前推进,短短数十日间,人妖二族爆发了三场大战,表面上看势均力敌,实则是人族吃了点亏,原先振奋的士气再度跌落,回复到从前。

    不过涂真人只要确保人族修士守住九折谷,不至溃败即可,一时的得失,风轻云淡,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真正关注的却是另一事。浮生子来到外域,对弥罗宗主的爱徒表现出莫名的兴趣,还指使狐首丘出面,邀她一见,结果闹了通不愉快,眼下二人虽相安无事,一旦撕破脸,九折谷不得安宁尚在其次,只怕连外域都承受不住二人的怒火。

    涂真人旁敲侧击,向他问起浮生子之事,魏十七也不隐瞒,将突厥草原浮生之墓的旧事略说了几句,与涂真人所知大致无二,只是多了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涂真人犹豫再三,向魏十七透露了浮生子来历,他却是狐母人父诞下的半妖,生身父母俱是二族大能,天赋异秉,与仙城之主师出同门,二人意气相投,情同手足。

    魏十七问起仙主的名号,涂真人却笑而不答,他虽然知晓,却囿于道誓,不得付诸言语。只道仙主与妖皇是此界仅存的上境大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涂真人眼中,魏十七虽然横空出世,却还不足以与他们比肩。魏十七心中暗觉可笑,井底之蛙,水潭中的鱼虾,就凭他们也敢谈论“上境”?

    二人心存默契,不再谈论浮生子师兄弟,说些风花雪月岔开话题,不知为何,总有些索然无味。魏十七举杯一饮而尽,起身欲告辞而去,忽然心血来潮,伸手拈出一道星符,星力缠绕于指间,飘来荡去,如泣如诉。浮生子借星符传递心意,邀魏十七前往苦觉山披沥崖一会,有要事相商,不见不散。

    他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李一禾,心中忖度如何安置她。涂真人看出了什么,笑道:“魏宗主如有急事他往,不妨将令徒暂留花果山,有老道在,定不会有失。”

    魏十七微一沉吟,颔首道:“也好,有劳真人看顾一二,魏某去去便回。”他在李一禾肩头按

    了按,低声关照几句,又朝涂真人拱拱手,身影一晃,驾血光凌空飞起,略作徘徊,径直投苦觉山而去。

    魏十七去后,空山寂寂,鸟语虫鸣,李一禾百无聊赖,随手剥下一粒紫玉榴,慢慢放入口中,玉齿轻叩,鲜甜的汁水淌入喉中,胸腹腾起一股暖意,醺醺然不无醉意。涂真人静静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三分诧异,三分欣喜,三分慈祥,拿了一只紫玉榴,探身放在她面前,像老汉宠溺孙女。李一禾看了他一眼,流露出询问之色,涂真人打了个手势,让她只管收下,这是附赠的礼物,无须客气。

    李一禾朝他笑笑,拿起紫玉榴揣在袖中,伸手摸了摸,正待开口道谢,涂真人脸色忽然一凝,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后来。李一禾心知有异,忙起身躲到他身后,只觉天色骤然一暗,二十八宿此隐彼现,星光微茫,渐次连成一线,勾勒出一道陌生的身影,破碎虚空,举步跨将出来,正是浮生子。

    涂真人一声叹息,深感头疼,高大的身影挡住李一禾,挺直腰板,没有后退半步。他知晓浮生子的来意,费尽心机引开魏十七,只为李一禾而来,连他都能看出此女的玄异,更何况浮生子。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除非仙主亲临花果山,他只能退避三舍,单凭浮生子,却还不够分量。

    浮生子面沉如水,注视他片刻,好奇道:“你要护着李一禾,又能护到几时?我只要从她身体中取走一物,并无恶意。”

    涂真人呵呵笑道:“适才正主儿在此,阁下为何不当面跟他说?却要使手段将他引走,未免自欺欺人!”

    浮生子想了想,坦然道:“那位魏宗主神通广大,我没有把握压服,只能使些不上台面的小手段。苦觉山披沥崖自有人能困住他,涂真人拖延时间也是无用。”

    涂真人脸色微变,脱口道:“难不成……是仙主……”

    浮生子摇首道:“涂真人未免太过小瞧师兄了,他若要取什么,谁人能阻——”正言说之际,忽见李一禾双足一软跌倒在地,双手按住小腹,面露痛苦之色。

第三十一节 咬人的狗不叫

    浮生子微一错愕,他听闻妇人产子疼痛难忍,如在鬼门关走一圈,但那李一禾小腹平坦,丝毫没有十月怀胎的模样,那会在这当儿生产?难不成是神物现世的征兆?他心情一阵激荡,连涂真人都看了出来,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却见李一禾身下弥漫开一滩鲜血,映着她苍白的脸庞,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浮生子不容有人作梗,伸手一引,磅礴星力轰然落下,涂真人双眼一翻,指间夹了一张焦黄的符纸,画地为牢,将山头禁锁,星力肆虐,将花果山连根撼动,却破不开这一道仙符。浮生子心中怒火渐起,森然道:“你当真要与我作对?”

    涂真人淡淡道:“远来是客,阁下未得主人允许,胡乱出手,便是闹到仙主跟前,也是你理屈。浮生子,仙主的性情你不是不知,此事他会庇护你吗?”

    神物有灵,自择其主,浮生子心知肚明,师兄定不会同意他强行夺去,但他在浮生小界中苦捱千载,耐心早已消磨殆尽,见涂真人一意护住李一禾,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当即将星力一收,层层向内聚拢,凝成一道利刃,星光迷离,杀意喷薄而出。涂真人见“画地为牢”阻挡不住,只得又拈出一道仙符,心中有些肉疼,又有些恼火,浮生子此人好生无礼,不知进退,李一禾体内究竟有什么东西,惹得他纠缠不清,宁可撕破脸也不退让。

    二人谁都不退让,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李一禾身下的鲜血忽然凝成无数血符,回环勾连,聚拢成一座法阵,血气蒸腾,倒卷而起,将她身躯裹成一枚人形血茧,下一刻豁然散落,李一禾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涂真人见魏十七早有防备,留下了一招后手,哈哈一笑,摊开双手道:“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阁下却是失算了!若老道所料不差,她当落在苦觉山披沥崖,你敢去吗?”

    浮生子冷冷注视对方,这一问如利刃穿透胸腔,逼出内心深处的无奈,他敢去,但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打塌这方天地吗

    ?师兄说动妖皇,二人联手开辟外域,投入二族修士滚滚争斗,用心深远,若坏了他的大计,得不偿失。他胸中一口怒意无从宣泄,伸手一指,星力从涂真人身旁斩落,将花果山生生一劈为二,轰然塌在两旁,身影一晃,随之消失无踪。

    涂真人目睹对方含怒出手,不禁为之动容,他自忖虽能接下这一击,付出的代价却极大,浮生子困于小界千载,道行似乎并没拉下多少,若非置身外域,不得尽情施展,只怕今日万难善罢甘休。他若有所思,随手祭起一道仙符,花果山如被两只无形的巨手狠狠一压,合拢于一处,土石乱飞,烟尘四起,涂真人眯起眼睛嘿嘿而笑,举首遥遥望向苦觉山,猜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苦觉山在九折谷西三百里,风沙席卷,草木凋零,映入眼帘一片枯黄。魏十七驾血光疾驰而至,遥遥望见高崖之上立了一人,周身星力涌动,气冲斗牛,正是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浮生子。他在三界之地执掌法则,明察细微,星力变化瞒不过他的眼,察知对方并无敌意,魏十七收拢血光,稳稳落于披沥崖上,举目望去,旋即知晓中了对方的圈套,立于面前之人,分明是浮生子的一具星力化身,气息一般无二,唯独缺少了眉心一颗“杀生珠”。

    说时迟,那时快,星力化身轰然湮灭,披沥崖随之升起一座浩**阵,灵力纵横决荡,土石冉冉化作齑粉,一道身影跨出虚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目也只是寻常,丢进人堆里,就像一滴水融入江海,转瞬淹没,没有人会在意。他足踏一朵三色彩云,纹丝不动,如履平地,朝魏十七拱手致意,客客气气道:“千重派牛寿通,见过弥罗宗主!”

    魏十七听说过他的名头,仙城最厉害的几名修道人,莫过于濮合道、左静虚、涂真人、牛寿通、轩辕青、乙真人六人,这牛寿通乃是千重派掌门,玄门诸派中首屈一指的阵法师。玄门弟子多修术、器、符、剑四道,涂真人系符道的前辈高人,精研符阵禁制,造诣深不可测

    ,于阵法却浅尝辄止,究其原因,一个阵法师背后,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支持,布阵更是耗日持久,不利克敌致胜。

    牛寿通在披沥崖布下的阵法名为“困龙阵”,所耗宝材车载斗量,不眠不休整整三十三日,才大功告成,到头来只为拖延十二个时辰,对魏十七全无伤害,涂真人若知晓此事,只会笑他痴心妄想,自讨没趣。

    传说中“困龙阵”遇强则强,最多能困住九九八十一条真龙,牛寿通手头宝材不足,不过他另辟蹊径,在困龙阵下垫了一座“四灵阵”,阵上叠阵,弥补了困龙阵的破绽。四灵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也,牛寿通找不来上古神兽的精魂,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鳞、毛、羽、介四虫替代,鳞虫取蛟龙,毛虫取祖虎,羽虫取铜雀,介虫取灵龟,精魂呼应,勉强可推动“四灵阵”。

    此番应浮生子之请,将弥罗宗主魏十七困在披沥崖,实非他所愿,魏十七是何许样人,有何许样手段,牛寿通如雷贯耳。但千载之前,千重派得浮生子出手相助,逃过一场灭顶之灾,为报大恩,掌门祖师郑重立下道誓,许下三诺,如今浮生子找上门来,他不得不应誓相助,无可推脱,明知十分不妥,也只好硬着头皮竖一大敌。

    牛寿通主动打了个招呼,见魏十七置若罔闻,眸中血光闪动,低头打量阵法,心中没由来一阵颤抖,咬人的狗不叫,一旦他脱身而出,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这里是外域,不是仙城,魏十七神通广大,下手极重,连狐族族长都吃了大亏,铩羽而归,他虽是千重派掌门,得罪了他,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他咳嗽一声,又道:“此番受人之托,也是无可奈何,委屈魏宗主在此逗留一日,时辰一到,牛某撤去阵法,向宗主奉酒赔罪。”

    他姿态放得极低,话说得极软,但魏十七并不打算放过他,李一禾是他触碰不得的逆鳞,任谁要动她,都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三十二节 论迹不论心

    “困龙阵”与“四灵阵”阵上叠阵,阵中藏阵,魏十七不擅此道,仓促间也不知如何入手,但蛟龙、祖虎、铜雀、灵龟四道精魂纠缠在一起,气息此起彼落,如黑暗中的火光,昭然若揭。区区妖魂而已,杀鸡不用牛刀,魏十七毫不犹豫祭起“子午炼妖壶”,将九霄神雷一股脑倾出,无视阵法微妙变化,如犁地一般,来回将披沥崖扫了数遍。

    他祭炼“子午炼妖壶”时日未久,所收神雷只得薄薄一层,但所谓“四灵”亦非真正的上古神兽,被天雷一压,魂魄摇撼失控,阵法顿时一滞,露出一丝本不该有的破绽。牛寿通暗道一声“不好”,急忙梳理灵气安抚阵机,却已经慢了半拍,“子午炼妖壶”批亢捣虚,壶口放出一道清气,将道行最浅的铜雀精魂摄去。

    炼妖壶内别有洞天,精魂着地一滚,现出铜雀本相,身披五彩,喙爪如铁,似乎察觉到处境不妙,尖啸一声冲天而起,使出浑身解数连啄数下,试图破碎虚空,飞遁而出,却根本跳不出这方天地。当日佘三娘落入壶中,无有魏十七相助,亦不得脱身,区区一头妖物,如何能与吞日大蛇相比,那铜雀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催动神通,翻来覆去折腾了良久,终于陷入绝望,收拢羽翼,无力地飞落在地。

    距离铜雀身后不足三尺,一个小人儿悄无声息浮出地面,手足俱全,小脸狡黠,两颗眼珠殷红如血,骨碌碌一转,蹑手蹑脚凑上前,忽然纵身一扑,死死扒在铜雀背上。铜雀察觉到莫名的危机,浑身翎羽根根倒竖,贯穿小人儿的身躯,却如抽刀断水,伤不到他分毫。那小人儿“嘎嘎”低笑,张开大嘴,嘴角一直开裂到鬓角,满口细小的牙齿,狠狠咬在铜雀背上,三下五除二就扯去翎羽,露出光秃秃的皮肉。

    铜雀惊恐万分,振翅高高飞起,扭转身躯,如流星般砸向地面,“砰”一声巨响,猛烈的撞击令其头昏眼花,却甩不脱背上的小人儿,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那小人儿见猎物无计可施,这才

    放心大胆享用美食,大口大口吞噬血肉,喉咙口呜呜咽咽,感动得想哭。铜雀肉身乃血脉显化,遭此重创,再也无法维持本相,溃散为一道精魂,仍然挣不脱小人儿,被他一口口生生吞下肚去,意识随之陷入一片黑暗。

    那小人儿来历不凡,乃是壶中真灵,名为“陶帖”,妖物一旦被“子午炼妖壶”摄去,血肉精魂,尽沦为陶帖的口粮,三转六炼,涓滴不剩。铜雀与其在炼妖壶内缠斗许久,最终落败,外界却只过去一瞬,“四灵阵”犹如桌子瘸了一条腿,光靠蛟龙、祖虎、灵龟三道精魂撑不住阵脚,破绽百出,魏十七催动法宝,将彼辈逐一摄去,塞得陶帖盆满钵满,心花怒放。

    牛寿通眼睁睁看着“子午炼妖壶”鲸吞鲲吸,将苦心经营的“四灵”一一灭去,心中的震骇无可言喻,早知狐族重宝落在魏十七手中,他说什么也不会布下“四灵阵”,这不是那鸡蛋碰石头,送上门去任他宰割嘛!魏十七挫败狐族族长狐三笠一事,如雷贯耳,众所周知,怎地没听到半点风声,连炼妖壶都落在了他手中?居然还祭炼得有模有样,得心应手,真是自个儿挖了个坑,一头栽将进去!

    “四灵阵”一破,“困龙阵”失了根基,亦不大稳当,魏十七窥得机会,抬脚重重踏在披沥崖上,血气如巨龙般贯穿山腹,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响,苦觉山四分五裂,土石滚滚崩塌,“困龙阵”破开一道裂缝,魏十七抽身而出。

    甫一脱身,魏十七便提起“虎兕出柙刀”斩去,牛寿通如吓傻了一般,不避不让,硬生生吃了一刀。一刀血线从额头贯穿胸腹,身躯豁然分在两旁,却无有血肉脏腑,如水纹荡漾,随之湮灭,原来他留下的只是一缕气机,真身早已前先一步远遁。

    牛寿通才去未久,气机未散,犹可寻踪追去,但魏十七无暇旁顾,匆匆使个神通,将残留气机摄入掌中,往“虎兕出柙刀”中一按,暂且不去处置。他唤动心窍内一点血气,弹指挥出数

    点精血,凝成无数血符,如覆水四溢,回旋翻滚,接引远在花果山的李一禾,瞬息落于眼前。

    李一禾立足不稳,踉踉跄跄扑入他怀中,神情委顿,双眉紧蹙,伸手按住小腹,流露痛苦之色,却是弥罗镇神玺与血气冲突,虽平安脱身,终究吃了点苦头。魏十七伸手按在她肩头,将其体内血气一扫而空,安抚下镇道之宝,李一禾经历这一番折腾,前后不过数十息,却如与人苦战三天三夜,精疲力尽,双眼一合沉沉睡去。魏十七将她拦腰抱起,穿过乱石堆,寻了个人迹罕至的避风处,让她好生睡上一觉。

    牛寿通虽然没有说出背后主事者的姓名,并不难猜,先是狐首丘,再是牛寿通,浮生子阴魂不散盯上李一禾,自己却偏不露面,他究竟知道些什么?仙城之主的师弟很了不起吗?不过拾取些星力的皮毛罢了,对命星和星躯一无所知,更不用说执拿法则之力了!

    魏十七轻轻抚摸着李一禾的小腹,心道:“镇道之宝业已成形,牵动天地运数,藏是藏不住的,觊觎者如过江之鲫,打发了不难,惊动妖皇仙主,终有些棘手。当今之计,莫如加紧祭炼,促其尽快诞世,纵有缺憾,日后再徐徐弥补。”仿佛察觉到他的心情,弥罗镇神玺微微一动,与他气机纠缠于一处,一呼一吸,遥相应和。

    魏十七拿定了主意,浮生子隐身于幕后,倒也揪不住他的小辫子,贸然翻脸,反在仙城不得立足,姑且静观其变。不过那些奔走的小喽啰却不容放过,本意也罢,违心也罢,凡事论迹不论心,待到安顿好李一禾,一个个严加惩治,不死也要脱层皮,首当其冲,便是狐首丘与牛寿通。

    李一禾紧紧靠在他身旁,嗅着他身上的气息,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双手无意识抱住他的胳膊,鼻息沉沉,睡得极为安稳。魏十七觉得她袖中藏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圆滚滚硬邦邦,伸手一掏,却是一只饱满的紫玉榴。

第三十三节 血气正法动人心

    炼妖壶中自成天地,陶帖腆着肚子躺倒在地,眯起眼睛望向天幕,小手一拨,日升月落,他长长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之前在狐三笠手中,总是吃不饱,狐族那么大家当,只投喂些小鱼小虾,还不够填牙缝,千年难得抓了一头大妖,又是上古吞日大蛇的精魂,他吓得连头都不敢露,蒙住眼躲在地下,好不容易才送她走。开什么玩笑,真当炼妖壶无所不能,小锅炖大牛,麻烦你先干完庖丁的活,活蹦乱跳一条牛砸下来,哪个扛得住!

    新主人就体贴多了,虽然不由分说拿血气祭炼,有点仗势凌人,不过挡不住人家出手阔绰,蛟龙,祖虎,铜雀,灵龟,一头头塞进来,还扒去肉身,只留精华,血脉魂魄何其美味,不费神,不费力,不费牙口,轻轻松松就吃下肚去。这才是炼妖壶的正确用法,狐三笠缩手缩脚,难怪留不住宝贝。

    陶帖又打了个饱嗝,如饮醇酒,昏昏欲睡。壶中日月轮转,每过一个子午,天地便凝实一分,陶帖亦随之强大一分,得了足够的资粮,他便能挣脱炼妖壶的束缚,反客为主,投入现世,再无人可制。陶帖者,饕餮也,上古凶兽,吞噬万物,狐三笠正是顾忌这一点,才不让他吃饱,魏十七得此宝未久,不明其中的凶险,一气投入“四灵”,重新点燃了陶帖的野心和**。

    他决定奉魏十七为主,来日凌驾于其人之上,再将他收为奴仆,以还今日的因果。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炼妖壶中不知过去多少子午,陶帖将四灵的血脉魂魄炼化殆尽,外界却只过去一日一夜。李一禾悠悠醒转,伸了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耳畔听得间关鸟语,远远望见师尊伟岸的身影,心中平安喜乐,过去种种如一场梦,唯有袖中的紫玉榴提醒她,浮生子觊觎她体内至宝,并非虚妄。

    她慢慢爬起身来,举步走到魏十七身后,轻轻靠在他背上,沉默片刻,问道:“我们到哪里去?”

    魏十七熟思良久,既然拿定主意,加紧祭

    炼镇道之宝,却有两处地界可供停留,一为九折谷,一为仙城。二地各有利弊,外域虽安稳,至不济也可破开天地,遁去人间,却是妖皇与仙主联手开辟,内藏玄机,仙城诸般便利,不乏天材地宝,但人多眼杂,波诡云谲,难免有浮生子之辈骚扰。权衡利弊,魏十七决意留在外域,却不回九折谷,而是去往马芝沟。

    魏十七招来金南渡和商结绳,这一鸦一蝉乃是马芝沟的旧人,老马识途,率先赶去整顿打理,迎接主人大驾。魏十七则携李一禾缓缓而行,过了十余日才来到马芝沟,金刚门主史大郎父子一死一擒,此地彻底荒废,只剩下一些无路可投的小妖,不愿去龙刍山充当炮灰,强忍苦寒徘徊于左近,日夜搬运血气,渐渐走上了彼此厮杀,彼此吞噬的不归路。

    这是不归路,也是修炼血气的正途。

    一切正合魏十七得心意,马芝沟地气倾覆,阴阳不谐,却是修炼血气秘术的好去处,他在石窍柱旧地旁开辟了一座洞府,命金南渡商结绳招揽底层妖物,前来马芝沟熬炼筋骨,搬运血气,百日后,他将择有缘人传下血气正法。

    纸是包不住火的,消息很快传开去,人妖二族的反应甚是微妙,不过碍于魏十七得凶名,都把这传言当成风一吹就散的传言,谁都没有贸然插手。那位仙城的弥罗宗主到底想干什么?二族大能多有猜测,谁都看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妖域以妖皇为首,毛介羽鳞大族分而治之,出身血脉决定贵贱高下,修炼血气秘术的几乎全是底层妖物,如史大郎这等开宗立派,雄踞一门之主的,寥寥无几。魏十七占据马芝沟,声称传下血气正法,心思活络之辈四下打听,不大听不明白,一打听吓一跳,原来他竟是仙城弥罗宗宗主,连狐族都在他手下吃了大亏,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而且消息是从狐族内部泄出来的,十有**不假。

    血气正法动人心,龙刍山陆陆续续有小妖出走,投马芝沟而去,出乎意料,狐三笠与九千

    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下严令禁制,妖族繁衍生息,动辄一窝十几头崽,最不缺的就是小妖,那些底层的蠢货,留在龙刍山也是白费血食,不如任他们投奔马芝沟,看看魏十七究竟意欲何为。

    距离马芝沟数十里,气象骤然一变,风雪呼啸,冰寒刺骨,好在妖物多是皮糙肉厚之辈,尚且扛得住。但腹中不得饱食,终究难捱,知难而退者有之,逡巡不进者有之,结果被那些饿狠了的同侪一一扑杀,沦为充饥之物。一场自相残杀,弱肉强食,在马芝沟酷寒的逼迫下,愈演愈烈,无形中促使血气流动,吸引更多的下层妖物投入其中。

    而这一切,都在魏十七的谋划之中。

    数日之后,陶金蟾跋涉千里,苦哈哈来到马芝沟,金南渡记得这胖道人,柱天峰一战便是因他而起,他与主人窃窃私语,似有几分交情,忙上前见礼,问明来意,亲自引了他往石窍柱而去。金南渡一路见马芝沟荒芜败落,污秽不堪,连连摇头,金南渡也知这地方不入眼,讪讪笑了几声,妖物不比人族修士,没个管教,将马芝沟折腾得如狗窝一般,为此他也头疼得很。

    陶金蟾善解人意,缩了缩头颈,隐晦道:“也难怪,这地方实在太冷,不就地解决,多半要挂着冰棱回来。”

    金南渡一拍大腿,摇头道:“怎地不是,上回有头蛮牛爱干净,不肯在洞里,非要出去办大事,结果被风雪一吹,连那啥带啥一起冻住,结结实实,真惨!”

    陶金蟾哑然失笑,道:“是啊,没点血气真火,是待不住的……”

    金南渡随口道:“没点血气真火,早就被啃剩骨头了,马芝沟在外名声不好,说活下来的,一个个都吃红了眼,黑夜里发凶光。”

    陶金蟾心中一凛,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金南渡呵呵而笑,岔开话题指指前方道:“喏,那里就是主人的洞府,你自个儿去吧!某家未得招呼,不便靠近。”

第三十四节 远来是客

    远来是客,李一禾奉命出迎,不卑不亢,礼数甚是周到。陶金蟾见她身着貂裘,颈缠狐尾,楚楚可怜,眉宇间不无倦色,肌肤泛出病态的苍白,心中暗自叹息,花果山之厄虽得平安脱身,毕竟吃了不小的苦头,只怕至今仍未康复。他愈发觉得魏十七心存芥蒂,不无怨尤,故此迟迟不归九折谷,反在马芝沟招揽妖部,这其中的用心,意味深长。

    李一禾客客气气将他迎进洞府,暖意扑面而来,不急不躁,如坐春风,陶金蟾长长舒了口气,满身肥肉松弛下来,四下里审视,不见有纯阳宝物的气息,心中不觉一震。他亦听说金刚门主史大郎窃取地气,乃至地维阴阳失调,将马芝沟冻得冰天雪地,苦寒不堪,这一道暖意,似乎从地脉引来,魏十七十有**是在“地维针”上动了手脚,真是好手段,好胆量!

    当年仙主与妖皇合力开辟外域,一顶“苍穹盖”承托天脊,两根“定渊针”镇理地维,地气之下阴阳交泰,滋养天地万物,史大郎父子窃取地气,招致灭顶之祸,魏十七更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地维针”下手,一旦出了漏子,外域天地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陶金蟾心情有些沉重,腹中斟酌言辞,打算见机劝说几句,但转念一想,此行另有要事在身,不宜节外生枝,他与魏十七相识未久,交浅言深乃是大忌,“地维针”乃仙主亲手祭炼的法宝,浮生子既然来到外域,就无须他操这闲心了。

    洞府不大,行了丈许便到尽头,李一禾引客来到一静室,陶金蟾搓着双手,呵呵见过魏十七,宾主入座坐定,奉上热茶暖手。茶香袅袅,陶金蟾喝了几口,也只是常品,乏善可陈,弥罗宗开派未久,缺少积淀,又在这荒芜的马芝沟,整日介跟一群下层妖物打交道,缺少供奉在所难免,不过瞧魏十七的神情,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外物。

    久别重逢,寒暄数语,陶金蟾笑嘻嘻切入正题,道明来意。原来华山宗涂真人听闻他在马芝沟开辟洞府,暂时不归九折

    谷,好生惋惜,特地请陶金蟾带来一份薄礼,一来权当贺礼,些许微物,或可暂解荒山匮乏,二来略表歉意,未能看顾好李一禾,深感遗憾,还望魏宗主莫要推辞。

    魏十七微一沉吟,心知涂真人不愿二人间滋生芥蒂,故有此举,他大大方方收下涂真人的好意,托陶金蟾带回数语,花果山紫玉榴之赠,甚感其惠,日后相见再当面致谢。陶金蟾闻言松了口气,他亦不满浮生子行事鲁莽,胡乱生事,不看僧面看佛面,当着涂真人强夺宝物,将仙城置于何地!不过涂真人虽未明言,陶金蟾亦猜到了几分,能令浮生子不顾身份做出这等事,所谋定然不小,李一禾体内孕育之物,绝非等闲。

    无论涂真人抑或陶金蟾,都不清楚浮生子所求何物,二人出身玄门大宗,眼界甚高,只道是天生地长的宝物,又或是上古修士的遗宝,为了区区外物,犯不着与弥罗宗主翻脸,及至千重派掌门牛寿通登门拜访,言明苦衷,请二人斡旋一二,愈发觉得不值。

    千重派与正一门向来交好,陶金蟾此行的第二件事,便是替牛寿通居中说和。他将千重派祖师与浮生子的瓜葛略提几句,牛寿通受道誓约束,不得不为浮生子出力,因此得罪了弥罗宗主,情非得已,还望谅解。魏十七的答复亦在陶金蟾意料之中,凡事论迹不论心,浮生子是主谋,牛寿通便是帮凶,日后有机会,他会把场子找回来的,届时请牛掌门莫要意外,各凭手段罢了。

    陶金蟾猜到他眼下被什么事绊住,一时半刻脱不开身,所以才说“日后有机会”,他最担心的正是“各凭手段”,魏十七处心积虑要拿牛寿通开刀,他身为掌门,没个躲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千重派这下子要遭。迟疑片刻,陶金蟾委婉劝道:“浮生子非是仙城中人,牛掌门确有苦衷,弥罗宗千重派同属仙城,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为好,动手就落了下乘,牛掌门既有赔罪之心,不知魏宗主可否退让一步?”

    这是正一门濮合道的意思,也是华山宗涂真人的意思,魏十七在仙城立下弥罗宗,日后多有倚仗二人处,不愿把话说绝,当面驳了他们的面子,轻笑道:“既然如此,也罢,牛掌门这笔账就暂且记下,日后再算,待我拿定了主意,会跟阁下提前知会一声。”

    陶金蟾心中一颤,双手连摆道:“不敢,不敢,‘知会’万不敢当,但请魏宗主顾念仙城宗门同气连枝,相濡以沫,其他不再多言!”

    这第二件事虽未十分说妥,总算有了五六分意思,听他的口气,大抵千重派付出些代价,便可将此事掀过,他虽为牛寿通感到不值,终非当事人,劝说几句便不再提起。陶金蟾喝了几口热茶,拐弯抹角道出第三事,是他最为关心,也是最为困惑,魏十七逗留在马芝沟,究竟是何用意。

    魏十七并未直接答复,而是邀他在马芝沟小住一段时日,陶金蟾屈指一算,距离百日之期不远,能亲眼见他召集群妖,传下血气正法,倒是难得的机会,不可错失。他欣然接受,连道“叨扰”,见主人端茶送客,当下起身告辞。

    李一禾将陶金蟾送出洞府,唤来金南渡,命他陪着来客,挑一处和暖的洞府落脚,金南渡唯唯诺诺,躬身目送李一禾回转,这才打点起精神招呼客人。马芝沟中废弃的洞穴密如蜂巢,多半为冰雪覆盖,寒不可耐,唯有石窍柱周遭有一道暖流,潜于地底回环流动,温暖如春,沿途开辟了大小十来处洞府,甚是简陋。陶金蟾也不多挑,随手指了一处,塞给金南渡一瓶丹药,以示谢意。

    正如陶金蟾所料,魏十七入主马芝沟后,毫无顾忌,将“阴维定渊针”重新掘出,灌注血气,逐寸逐分探察地脉,有道是“阴极则阳生,阳极则阴生”,他在阴维中寻到一点真阳,经“定渊针”引出地脉,权当取暖之用,手段令人发指。

    至于会不会引发天地崩坏,这不在他顾虑之中。

第三十五章 强按牛头喝水

    魏十七感到了一丝紧迫。
    浮生之墓中,浮生子斥他为“血气种子”,道破天机的一刻,仿佛蒙蔽双眼的鳞片翕然落下,有什么东西跃入脑海,他自然而然得知,既有“血气种子”,亦有“星力种子”。种种传闻表明,二者俱来自天外,在上古之时掀起一场惨烈的争斗,人妖二族大能几乎全军覆灭,最终星力占得上风,血气被全面压制。他猜想第一轮交手之所以呈现这样的结果,并非星力克制血气,而是得益于上古之时正当人族崛起,妖族式微,大势所趋,天意不可违。
    然而大战之后,“血气种子”虽被封禁,却未竟全功,就魏十七所知,至少有一枚“血气种子”逃脱在外,重创不醒,辗转落入郭传鳞体内,恰好被他所得。除此之外,堵不如疏,血气是封禁不住的,深渊血战早就揭示了这一点,连三皇六王合力,都要任其宣泄一二,更何况此世。果不其然,血气遗祸绵延不绝,从上古绵延至今,丝丝缕缕遍布于天地间,这一回侵蚀的对象不拘人妖,深藏祸根,随着时日推移,将愈演愈烈,一旦死灰复燃,造就始祖大能,夺回封禁的“血气种子”,新一轮的血战将重新降临。
    个中隐患,当真无人知晓吗?未必!外域这方天地不简单,绝非为了避免人妖二族争斗祸害人间,才临时起意开辟一处沙场,当日在浮生之墓中,浮生子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血气侵蚀万物,乃此界大患,道友既然有此大机缘,当收拢天下血气,以免为祸……”浮生子是仙主的师弟,只怕在千载之前,仙主已经在谋划收拢血气之事。
    另辟一界,将血气收储于内,任其聚散流转,宣泄疏导,不令其有分毫流散在外,庶几可彻底根除血气之祸,一劳永逸。另辟一界不难,无主的洞天小界不在少数,稍加整饬,即可用于收储血气,难却难在隔绝血气,千秋万载,不令其泄出。须知将血气聚于一处,除非广袤如深渊,又有界膜界壁阻断,方可无虞,否则的话,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祸愈加惨烈。
    妖皇与仙主联手开辟外域,立天柱,系地维,以“苍穹盖”承托天脊,“定渊针”镇压地脉,当是为收聚血气而设。外域初辟之时,天地尚不稳固,人妖二族修士争斗,稍一失手,余威破碎虚空,向人间宣泄,掀起天灾**。随着争斗绵延不绝,愈演愈烈,外域经千锤百炼,一日比一日坚固,时至今日,已能承受天狐老祖一缕意识降临,“虎兕出柙刀”倾力一击。
    但这还不够,人妖二族的争斗还要继续下去,要将这方天地捶打得固若金汤,万无一失,才能慎而又慎地迈出下一步。血气一旦收聚于外域,再出什么纰漏,就好比一锅冷油架在火上,煮得鼎沸,这才发觉锅底裂了条缝,势必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
    但魏十七另有想法,血气为祸,与其收储于外域,何不收储于他体内?星力血气在此界相争,究其根源,只怕要追溯到深渊与三界的根本法则之争,此身种入血气,就不得修炼星力,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把血气完全收于体内,如一潭死水,严防死守,不令其流转,即可将血气之祸彻底扼杀。
    到那时,手握无穷血气,天地唯我独尊。
    百日之期匆匆而过,赶赴马芝沟的妖物在苦寒逼迫下,身不由己卷入一轮又一轮的厮杀,最终有十余头妖物脱颖而出,无一不是血气勃发,残忍嗜杀之辈。金南渡将他们召引至石窍柱前,寒气喷薄而出,劈头盖脸落下,顷刻间凝结一层冰霜,彼辈不得不催动血气抵御寒气,正当苦苦支撑之时,魏十七悄然立于石窍柱之上,凭一己之力,将阴气压入地脉深处,嘴唇张翕,传下血气正法。
    下层妖物为血气侵蚀,随血脉周转,天长日久,脑海中自然浮现一篇搬运血气的粗浅法门,依法修炼,屠戮生灵,炼化血肉,一点一滴壮大血气,意识亦随之逐渐丧失。魏十七所传血气正法深了一层,多出一宗洗炼肉身的法门,并且在最后指出,血气本性即彼此吞噬壮大,唯有夺取他人的血气,才能保全自我的意识
    ,不至沦为行尸走肉。修炼血气的要旨在于广为传播,适时掠夺,好比农夫耕种稻谷,播种与收割缺一不可,这才是长久之道。
    待魏十七说完,一头瘦削的妖物挣扎着抬起头来,撕心裂肺道:“敢问上师,吞噬壮大血气,何时才是个尽头?”
    魏十七将目光投向灰蒙蒙的苍穹,仿佛看到了上古之时,“血气种子”从天而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他悠悠道:“成就‘血气始祖’,便可挣脱桎梏,得大自在!”他振袖一挥,十余颗“血丹”鱼贯而出,落入彼辈手中,道:“半载之后,尔等来到此处,当再赐每人一场机缘。”
    “机缘”二字如暮鼓晨钟,在彼辈耳畔回荡,久久不散,再抬头望去,石窍柱上已空无一人,寒气无人镇压,再度喷薄而出,妖物面面相觑,肃然起敬,朝石窍柱躬身行礼,各自退去。
    那壮着胆子出言发问的妖物出身狼族,名为“符离”,颇有几分头脑,不待众人散去,就将“血丹”纳于口中,骨碌吞下肚去,顶着寒气僵立不动,借外力催逼,将“血丹”粗粗炼化了,这才悄然退下。
    他远远避开众人,从一处陡峭的悬崖爬出马芝沟,抖落满身冰霜,警惕地四下里环顾,伸长鼻子嗅了片刻,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上师道出“血气本性即彼此吞噬壮大”,他如聆圣音,心头豁然开朗,困扰已久的难题不复存在,只须依着上师所传正法修炼下去,不断夺取同侪的血气,便可一步步向上攀去,直至成为“血气始祖”。
    一切可以自求,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既如此,还要依附他人吗?符离有些动摇。与其他挣扎在底层,苦苦求生的妖物不同,他是得了大妖的提携和授意才来到马芝沟的,一开始是强按牛头喝水,被迫修炼血气秘术,到后来渐渐尝到了甜头,阴差阳错,得了这一场机缘。按说他现下应当去找自己的主子,将所闻所见一一回报,不过有这个必要吗?

第三十六节 血气正法

    正当符离犹豫之际,丹田忽然一疼,如被利锥刺入,浑身酸软,手足发麻,似乎在提醒他莫要行无益之事。符离顿时清醒过来,得了好处,岂可轻易背弃,既然被对方做了手脚,只有乖乖听命于人,才有一线生机。他当即伏低身躯,现出狼身,泼开四足扑入风雪中。
    远离马芝沟,寒意渐渐散去,符离奔驰小半个时辰,来到一片密林中,起身重化为人形,踏着枯枝败叶行了数武之地,朝一魁梧大妖倒头下拜,口称“史大人”,垂落脑袋不敢吭声。那大妖满头乱发,口鼻朝外凸起,嘴角露出两根獠牙,肩宽腰细,手长腿短,蹲坐在一根折倒的树干上,虎视眈眈,百无聊赖,正是金刚门主史大郎之子史玄雒。
    史玄雒上下打量了符离几眼,“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意外,跳下树干,虎步龙行上前去,双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按,符离闷哼一声,体内血气勃然而作,竟硬生生撑了下来。史玄雒颔首表示认可,命他起身说话,符离恭恭敬敬垂手立于一旁,咽了口唾沫,觉得手脚有些发抖,血气冲撞丝毫不得作伪,对方力量稳稳压过自己一头。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忽然浮现脑海,若能夺取他的血气,若能夺取……
    他急忙驱除杂念,将马芝沟之行一一道来,当说及“修炼血气的要旨在于广为传播,适时掠夺”,史玄雒用力一拍大腿,显得颇为懊恼,这等浅显的道理,怎地早没人跟他说破,他父子二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拼死窃取地气,竟走了一条弯路,死路,到头来自食恶果!朝闻道,夕死可矣,他对马芝沟的那位魏宗主生出敬仰之心,恨不能亲耳听其指点,破除心中疑惑。
    符离见他这般作态,愈发觉得血气正法弥足可贵,有心隐匿下来,但一来与闻者不在少数,二来要害为对方所制,只得老老实实将魏十七所传法门和盘托出。史玄雒捏着下颌听得极为仔细,不时打断他追问细节,无一不切中关节,有些符离答得上来,有些
    一头雾水,反要听史玄雒为他解说,二人相互切磋,都觉收获不小。
    史玄雒对符离此行的收获很是满意,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修持血气正法,半载之后再去马芝沟,得上师指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符离深以为然,壮着胆子道:“大人为何不亲往马芝沟聆听上师教诲?上师虽是人族,却心胸开阔,有教无类,不以吾辈妖族而存了门户之见。”
    史玄雒看了他一眼,哂笑道:“不该你问的事别多嘴,要知道‘祸从口出’,嘴巴不紧是要断送性命的。”
    符离打了个寒颤,唯唯诺诺,不敢再提。史玄雒挥手命他退下,符离不敢逗留,躬身行礼,匆匆退去,转瞬便消失在深山老林中。
    过了片刻,林中步出一道身影,锦衣白袍,玉树临风,肌肤白皙如玉,雌雄莫辨,正是狐族少主狐将军。史玄雒上前见礼,适才符离所言,一句句尽皆落入耳中,无须他重复,只是魏十七传下的所谓“血气正法”,是否藏有陷阱,史玄雒仍然心存疑虑。他身份低贱,生死操诸人手,即便血气反噬,意识沦丧,也没糟到哪里去,但狐将军乃狐族少主,前程远大,有必要冒这风险吗?
    狐将军另有苦衷,不得不冒险。虽然去了狐首丘这一心腹之患,但他迟迟未能突破“六尾境”,终是隐患,迟早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狐首丘冒出来,到那时,他将没有任何退路,只能黯然消失在九尾洞中。生死可忍,耻辱不可忍,他必须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而魏十七向他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貌似平坦,实则暗藏危机。
    他将本命法宝“天狐轮回针”种入史玄雒心窍,如今他们是一根绳上蚱蜢,一旦狐将军出了什么纰漏,血气反噬己身,史玄雒也难逃劫数,反过来说,史玄雒出了纰漏,却无法波及狐将军。正因为有这层羁绊在,狐将军灵机一动,利用“天狐轮回
    针”,将二人意识连为一体,分担血气反噬的凶险。
    事实证明,这一设想确实可行,狐将军乃妖族嫡传弟子,身怀天狐血脉,修炼血气秘术一日千里,进展极快,按说个中凶险亦超过寻常妖物百倍,心神稍一失守,血气便将反客为主,侵占身心。然而他每次搬运血气之前,都催动“天狐轮回针”,以史玄雒为锚,将意识牢牢锚定于己身,不令其失控,顺利渡过了最初的难关,终于在血气刺激之下,一举突破“六尾境”,不再让狐首丘专美于前。
    狐首丘被钉死在叛徒的耻辱架上,狐将军沉寂多时,终于一飞冲天,事实证明狐三笠的眼光无比准确,诸位长老无不服膺,一切诋毁的声音都烟消云散,狐族再次恢复了平静。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狐三笠不败金身被破,狐将军心怀鬼胎,渐行渐远,狐族就像坐在火山口,危机四伏,随时都会有爆发的可能。
    狐将军最终决定把所有筹码都押在魏十七身上,他赌狐族少主的身份对魏十七而言,是一枚极有分量的棋子,不可轻易舍弃的棋子。
    事实证明,就目前为止,他赌对了。
    史玄雒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无须多费言辞,狐将军修炼血气秘术,须他从旁配合,锚定自我意识,他坦诚相告,要史玄雒为自己死心塌地效力十年,十年之后便拔除“天狐轮回针”,放他自由,并替他在狐族谋个出身。这不是空口白话,史玄雒亲眼见他修炼血气秘术,有如神助,顺利突破“六尾境”瓶颈,十年之内成为狐族族长,并非遥不可及。他没怎么多犹豫,便答允了狐将军的条件,二人互立道誓,从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狐将军暗中窥探,见符离依魏十七所传正法,搬运血气打熬筋骨,肉身眼看着一日日变强横,反复探察,只见生机勃发,没有留下任何隐患,这才放下心来,着手修炼血气正法。

第三十七节 一碗水端平

    龙刍山中,狐三笠渐渐掩饰不住颓态,莫说龟族族长九千岁,连狐眠月、狐履江等长老也看出了端倪。柱天峰一战,狐三笠现出十尾天狐真身,冒险接引天狐老祖一缕意识降临此界,被魏十七一刀斩破,种下祸根,伤势久久不愈,每况愈下,修为虽维持在“九尾境”,肉身却急剧衰老,如车轮滚下悬崖,一发不可收拾。
    魏十七那石破天惊的一刀,斩断了他的退路,狐三笠的肉身像一口破缸,一条漏船,服食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无法挽回崩坏之势,柱天峰一战,他输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机会卷土重来,只有立刻闭关延寿,才能多存活些时日。
    狐三笠急须卸下族长之位,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谁人能接任族长?狐族旧例,族长须有“九尾境”的修为,否则不足以服众,狐三笠以下七位长老,狐千烹、狐寻涯、狐履江俱被魏十七杀成重伤,修为大跌,狐支节只剩魂魄,尚未寻到合适的肉身夺舍重生,龙刍山中只剩狐眠月,另有狐秋潭和狐丸子留在妖域,镇守狐穴。
    狐三笠斟酌再三,召来狐眠月,坦然相告,下一任族长人选,他原本看中狐将军,只可惜他受阻于“六尾境”,迟迟不得突破,族长之位只能请狐眠月暂领,日后再从长计议。狐眠月性子疏懒,不愿被俗务束缚手脚,婉言谢绝,提议让给狐秋潭或狐丸子,狐三笠并不认可,此二子远在妖域,鞭长莫及,况且狐穴要地不容有失,龙刍山只须维持现状,慢慢交给九千岁即可,无须大动干戈。
    狐眠月想了想,只得勉强答应下来,狐族以举族之力将他推上“九尾境”,事到临头也须有所担当,为族人出力。二人商议定当,狐三笠当机立断,将诸位长老头领召至身前,道明缘由,将族长之位让与狐眠月,众人虽觉仓促,却也没有异议,毕竟狐眠月的修为摆在那里,纵有微词,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狐眠月不情不愿接任狐族族长,狐三笠卸任后一身轻
    松,亲自去拜访龟族族长九千岁,与他知会一声,顺便告辞而去,他要回转妖域,入狐穴闭关疗伤,恐怕从此后不会再回转外域了。九千岁道行深厚,早看出狐三笠伤势恶化,肉身不稳,他将龙刍山托付给狐眠月,急流勇退,亦在意料之中。龟族狐族向来交好,九千岁许诺只要他在龙刍山,一碗水端平,定不会亏待狐族,让狐三笠放心自去,不须有后顾之忧。
    得了九千岁的承诺,狐三笠如释重负,慢慢喝完杯中茶,这才告辞而去。他没有再回转狐族,而是驾一团妖云,离了龙刍山,来到千里之外一处荒山野地,按落云头,立于高崖之上静静等候。风起云涌,白衣苍狗,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要去,极目眺望外域风物,他从未如此刻这么悠闲过。
    过得片刻,苍穹忽然一暗,无数星屑簌簌坠落,勾勒出一道门户,浮生子挟满身星光,神采飞扬,飘然落于山崖之上。狐三笠上前见过浮生子,神情淡然,似乎下定了决心,浮生子伸手托出一颗殷红似血的妖丹,血气蒸腾,凝结为天狐之形,缺胳膊少腿,残破不全。这是一颗上古天狐的妖丹,来自天狐老祖的直系后裔,汲取妖丹中残存血脉之力,透支肉身潜力,能在短时间内将修为推至飞升化境,但付出的代价也极其沉重,事后将沦为废人,永诀大道。
    对狐三笠来说,这具肉身已成鸡肋,即使不作最后一搏,也撑不了多久,苟延残喘非他所愿,他宁可与浮生子合作,拔除大敌,为狐族赢得一个得力大援。浮生子亲口向他承诺,只要除去那人,他便以客卿身份回归狐族,辅佐新一任族长,为狐族坐镇五百年。
    狐三笠心中的大敌,与浮生子意欲除去之人,是同一人,是为仙城弥罗宗宗主魏十七。
    既然不可战胜,那就拖着他一同下阴曹地府吧!狐三笠紧握妖丹,足底妖云滚滚而起,将身一纵,风驰电掣扑向马芝沟。浮生子身影一晃,化作一道迷离星光,紧随其后,这一
    回他不再隐身于幕后,而是决定直面平生强敌,各显神通,寸步不让。连施手段,连遭挫败,他心中隐约有所察觉,神物有灵,自择其主,若不能正面击败魏十七,是无法真正赢下这一仗的。
    既然选择了星力,天狐妖丹在他手中亦无用,浮生子说动狐三笠舍身一搏,却不认为他能一举击溃魏十七,只要能耗去他小半元气,就不枉费他动这点心机。
    马芝沟石窍柱洞府之中,魏十七心有所动,蓦地睁开双眼,毫不犹豫长身而起,化作一道血光飞,瞬息横掠百里,迎上狐三笠与浮生子。狐三笠见对方鼓风而至,势如奔雷,两道白眉倒竖而起,抬手将天狐妖丹纳入口中,含在舌下,周身血脉瞬息沸腾,现出天狐真身,尾尻扬起一十二条狐尾,缓缓抬起右手,指间捏一根“天狐轮回针”,身影由实转虚,一化千百,齐齐举起母针,刺向魏十七。
    魏十七眸中血光明灭,但狐三笠此刻修为直逼飞升化境,百千身影虚实难辨,他不觉皱起眉头,提起“虎兕出柙刀”,左手按在刀背上,双肩如有千钧重,平平推出一道血弧,形同弯月,首尾勾连,瞬息涨至十余丈,天狐虚影顿如雪狮子向火,逐一溃散,顷刻间只剩三十三具。
    狐三笠屈指一探,三十三根“天狐轮回针”没入虚空,下一刻出现在魏十七身前,近在咫尺,依旧虚实难辨。十二尾天狐真身,果然神通了得,魏十七脑后忽然腾起一盏“雁足铜豆灯”,光晕层层漾开,将“天狐轮回针”钉住一瞬,灯焰随即熄灭。灯火一明一灭,魏十七双眸已凝成七个血符,左三右四,轮转不息,一道道血影电射而出,将“天狐轮回针”一一扑灭,只剩最后一根母针,距离他左眼不足三寸。
    左眼中三个血符融为一体,化作一条血蛇窜出,将“天狐轮回针”紧紧缠住,扭头张口将其吞下,狐三笠只觉心中一空,本命法宝已失去羁绊,再也感应不到气机。

第三十八节 深渊之躯

    血蛇缩回左眼,将“天狐轮回针”封禁,血气随之一落,狐三笠猱身扑上前,抬起右爪狠狠拍落,“雁足铜豆灯”再度亮起,光晕漾开,将他下击之势钉住一瞬。灯焰不堪重负,扑的一声灭去,魏十七回转血气,催动深渊之躯,左拳架住右爪,右臂持刀劈落,刀光暴涨,顶天立地,狐三笠近在咫尺,仓促间无从闪避,只得鼓荡妖力,瞬息叠加一十三重,将刀光层层削弱。
    二人一触即分,魏十七这一刀并未蓄势,狐三笠得以全身而退,刀光破开一十三重妖力,在他肩头留下一道深及白骨的创口,甫一破开,即愈合如初。狐三笠舌下天狐妖丹剧烈颤动,一股股热流涌入体内,后退之势戛然而止,再度猱身上前,一十二条狐尾齐齐搠出,白影如疾风暴雨,势不可挡。
    魏十七横刀守于胸前,血气流转,危若琴弦,一道道血线弹起,铮铮嗡嗡,将狐尾一一斩去,丝毫不乱。二人这一轮攻守惊心动魄,足足持续十余息,狐三笠闷哼一声,倏然退后,狐尾千刀万剐,鲜血淋漓,伤口合拢又绽开,竟不得痊愈。
    体内妖力愈发旺盛,狐尾却剧痛难忍,直刺心扉,狐三笠目视对方双眸,却见其左目紧闭,似为“天狐轮回针”所牵制,右目四道血符急速轮转,心神隐隐为之所摄,狐尾再度被创,鲜血迸流。他心下了然,血线虽自“虎兕出柙刀”而出,只是借其一缕肃杀之意,神通源头,当在他右眼之中。
    狐三笠深吸一口气,犹如无穷无尽,胸腹随之高高鼓起,舌下天狐妖丹四分五裂,妖力尽数灌注体内,蓄势作倾力一击。渡河未济,击其中流,但魏十七心念甫动,便察觉苍穹深处星力勃发,浮生子并不一味作壁上观,如他此时出手紧逼,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危局。
    但腹背受敌又如何。魏十七身影一闪,瞬息前掠七八丈,持刀撞入狐三笠怀中,高高鼓起的胸腹仿佛有了宣泄之处,妖力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与此同时,一道星芒从天而降,以迅雷不
    及掩耳之势直击他后背。
    血气灌注深渊之躯,魏十七身处险境,恍若不察,一刀自下而上斜斜撩起,将狐三笠拦腰斩开,脊椎断折,热腾腾的脏腑“哗啦”泻落在地。与此同时,妖力与星力前后夹击,他顺势将两道异力引入体内,以己身血气为沙场,迫使其彼此撞击,渐次湮灭。
    在浮生子看来,魏十七不避不让,仅凭肉身承受妖力与星力的冲击,毫发无伤,心中不由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气在体内一转,伤势尽去,魏十七一脚踏住狐三笠,将一颗六阳魁首踩得稀巴烂,“虎兕出柙刀”贯穿胸腹,将心脏搅得粉碎,旋即回过身来直面浮生子,一缕血光游走于刀锋,蓄势待发。
    浮生子双眉一挑,接引二十八宿星力,接二连三劈落,欲打断对方蓄势。星力倾泻而下,却似流水滑过深渊之躯,撼动不了分毫,魏十七脸上现出缅怀之色,隔了这么多年,再度沐浴在磅礴星力中,如同胎儿回到母腹中,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浮生子猛然醒悟,“血气种子”身躯强横绝伦,寻常法宝打上去只作挠痒,丝毫不惧星力冲刷,但那是上古之时的“血气始祖”,难不成魏十七的道行堪与彼辈相提并论?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浮生子当机立断,抬手拉开一道星门,闪身没入其中。
    魏十七一刀挥出,星门轰然塌陷,浮生子跌出虚空,不待立稳脚跟,扭身扑向马芝沟。魏十七循着气机衔尾追杀,短短十余息便追近至百丈,正待出刀阻截,忽然心血来潮,天地似有异变,下一刻周身一紧,无数阴气从地下钻出,如大蛇般将他死死缠住,冰雪绕着身躯急速旋转,转眼将他冻结在内。
    凝眸望去,只见浮生子盘膝坐于石窍柱上,双手按住窍孔,催动“阴维定渊针”,从地脉深处源源不断汲取阴气,身躯晶莹剔透,细小的星屑冉冉腾空,每过一刻,面目就模糊一分,显然不足以掌控此宝。
    天地阴气
    凝化冰晶,非得真阳化之不开,堪比坚不可摧的牢笼。魏十七与狐族一战,大获全胜,却将半条血河的积蓄尽数耗去,体内血气不可轻动,当量入为出。他忽将紧闭的左眼一张,血蛇探出头来,张嘴喷出“天狐轮回针”,那母针失了主人,气机牵引,脱身回转狐族,拼尽全力一扎,顿将冰晶破开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魏十七右眼射出一道血光,不令破损处合拢,大喝一声摇动双肩,凭借深渊之躯无穷蛮力,硬生生挣破冰晶,脱身而出。
    “天狐轮回针”早已不知所踪,再定睛一看,石窍柱上的浮生子亦不知所踪,马芝沟阴气肆虐,冰封千里,魏十七只得留下收拾残局,以血气灌注“阴维定渊针”,镇下阴气,并引动地脉深处极阴中一点真阳,驱散彻骨寒气。
    一番手脚,足足耗费大半日光景,马芝沟才略略恢复旧观,魏十七召来金南渡与商结绳,四下里察看,从这一场劫难中幸存下来的妖物,不足十之一二,剩下的被寒气侵入脏腑,冻结生机,沦为一具具万年不朽的僵尸。
    魏十七回转洞府,修下两封书信,一封命金南渡送往龙刍山,交与龟族族长九千岁,一封命商结绳送往九折谷,交与留守谷中的一清道人,由他转呈华山宗大长老涂真人。这两封书信内容相差无几,无非是说浮生子勾结狐族族长狐三笠,暗施偷袭,图谋不轨,狐三笠被其击杀,浮生子潜逃在外,如有人知其下落,可往马芝沟出首。
    九千岁接到这一封书信,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命族人好生款待金南渡,不得吝惜酒肉血食,留他暂住龙刍山,等候回书。那位弥罗宗主究竟意欲何为?九千岁沉吟良久,请来狐族族长狐眠月,将书信递与他,待其看过,出言问道:“三笠道友当真陨落了吗?”
    狐眠月长叹一声,黯然道:“不日前,老族长留下的本命牌无故破碎,‘天狐轮回针’业已回归狐族,身死道消,只怕已成定局……”

第三十九节 有舍才有得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狐三笠一死,狐族后继乏人,衰落在所难免,狐族的衰落,是被那魏十七凭一己之力,打入深渊的。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九千岁沉默片刻,温言道:“这一封书信来得蹊跷,道友觉得他是何用意?”
    狐眠月苦笑道:“用意自然是有的,依某家看来,无非是兴师问罪罢了。”
    “兴师问罪?”九千岁乍一听觉得不可思议,狐族乃毛虫大族,居然有人敢欺到头上?就不怕触犯众怒,沦为妖族公敌吗?
    狐眠月道:“老族长临去之时郑重提了一句,那魏十七继承上古之时逃脱的‘血气种子’,一身神通不逊色血气始祖,眼下他投入仙城,开宗立派,行事颇有章法,骨子里却桀骜不驯,无法无天,除非能一举将其扑灭,否则的话遗祸无穷。”
    九千岁叹息道:“三笠道友既然知晓遗祸无穷,为何又去招惹他呢?”
    狐眠月再度苦笑道:“当是受了浮生子的蛊惑,决意毕其功于一役,没想到……唉……”他心中抑郁,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得厉害。狐三笠既然卸下族长重责,何不太太平平回转妖域,安安心心延寿保命,非要去捅马蜂窝,结果折了自身不算,还留下一桩天大的祸事,那位“魏宗主”睚眦必报,是当真会杀上龙刍山来的!
    九千岁道:“依道友看来,那人想要什么?”
    狐眠月心中忽然一动,沉吟道:“十有**觊觎狐族宝物,狮子大开口。”
    九千岁颔首道:“嗯,舍得外物,换取千载平安,也未为不可。”狐族有七宗宝物,天狐轮回针,虎兕出柙刀,子午炼妖壶,王母八骏图,追云拿月锁,截气合道盘,百鬼推磨鼎,魏十七在仙城开宗立派,两手空空,借着打压狐族的机会,索取重宝充当镇派之物,九千岁并不感到意外。
    狐眠月三度苦笑道:“不满千岁说,轮回针须天狐血脉方可驱动,拿去也无用,追云拿月锁毁于一旦,虎兕出柙刀和子午炼妖壶早已落入那人之手
    ,剩下三宝俱非杀伐之器,不是舍不得,只怕全拿出去,也填不满那人的胃口。”
    九千岁闻言心中打了个咯噔,颇觉棘手,不过他既然奉妖皇旨意坐镇龙刍山,于情于理都当护得狐族平安,魏十七修书一封,命金南渡送到自己手中,显然是先礼后兵,罢罢罢,看在狐三笠临别托付的情分上,就替他将此事蹚平吧!他拿定了主意,命狐眠月随意取一件宝物来,剩下的事就交给他来处置。龟族族长既然愿承担此事,想必又几分把握,狐眠月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感恩致谢,告辞而去。
    回到狐族驻地,狐眠月召来狐千烹、狐寻涯、狐履江三位长老,转述龟族族长的动议,三人面面相觑,心中虽百般不情愿,却又无话可说。当初狐三笠雄心勃勃来到外域,并未又太多顾虑,除截气合道盘留在妖域狐穴,其余六宝尽数带出,到头来失的失,毁的毁,只剩王母八骏图和百鬼推磨鼎拿得出手。
    狐眠月不愿落下话柄,坦然道:“那人的厉害毋庸讳言,你我都亲眼见识过,如今老族长身死道消,浮生子不知去向,当今之计,唯有忍辱负重,退让一步。若舍不得区区外物,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乞求龟族庇护,要么与他舍身一战,诸位长老意下如何?”
    狐寻涯与狐履江对视一眼,双双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狐千烹还算有担当,长叹一声,痛心疾首道:“打是打不过的,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既然九千岁肯出头,先渡过难关再说吧!”
    狐眠月道:“好,那就这么办,天狐轮回针动不得,剩下王母八骏图和百鬼推磨鼎,送哪一样出去?”
    狐千烹瞥了狐寻涯一眼,见他老神在在,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绝无开口之意,心中顿时一凉,念头数转,开口道:“此二物俱非杀伐之宝,全凭族长一言而定,吾等俱无异议。”
    狐眠月当机立断,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狐履江手中,关照道:“履江长老,那就劳烦你辛苦一趟,去往龟族,将此宝亲手交给九千岁。”
    狐履江低头一看,见是“百鬼推磨鼎”,心下了然,狐眠月已将“王母八骏图”炼为本命法宝,绝不会轻易舍弃,之所以召一干长老前来商议,只为堵他们的嘴,免得事后叽叽歪歪,徒生事端。也难为狐眠月了,在龙刍山,他固然可以仗着族长身份独断专行,但远在妖域镇守狐穴的两位长老可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将来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世事难料,覆雨翻云,谁会想到外域之行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狐履江觉得有些心酸,只得辞别众人,独自去拜见龟族族长,呈上“百鬼推磨鼎”,请九千岁出手相助,为狐族化解这一场劫难。有些话狐眠月不便说,那就只能由他来说了,签下的人情终究要还,还不如及早说定,免得受对方拿捏。不过九千岁并未狮子大开口,只向狐族讨要了一些修炼的外物,俱是狐穴才有的特产,并非自用,而是为后辈子弟谋求,狐履江微一沉吟,做主答允下来。
    待狐履江去后,九千岁取出“百鬼推磨鼎”,托于掌心细细看了一会,那小鼎非金非玉,非石非木,色泽黝黑发亮,百鬼扑于其上,半身探入鼎中,龇牙咧嘴,神情各异。听闻狐族用此鼎熬炼血食,将精元血气炼成丹药,一粒可抵十日之功,那魏十七身怀“血气种子”,以“百鬼推磨鼎”投其所好,有舍才有得,狐眠月也算是明白人。
    万事俱备,九千岁斟酌言辞,修下一封回书,交由金南渡带回,约魏十七半月后在柱天峰一晤,一切过节从柱天峰起,也在柱天峰了断。
    九千岁将龙刍山托付给族人,孤身前往柱天峰,花费数日光景,翻山越岭,双足踏遍每一寸土地,察看大战后留下的蛛丝马迹。脑海之中最初一片空白,渐渐勾勒出魏十七的身影,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种种神通手段,尽皆重现于眼前。九千岁尤嫌不足,又循着气机指引,潜往狐三笠陨落之地,兜兜转转逡巡数日,越琢磨越觉得心惊。狐三笠所言不差,此子肉身强横,神通广大,与传说中的“血气始祖”相比,亦不遑多让!

第四十节 拉大旗作虎皮

    柱天峰顶,魏十七如约而至,龟族族长九千岁主动迎上前,双手抱拳,与他见礼寒暄。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九千岁不知活了多少年,漫长的寿元所剩无多,他与妖皇同一辈得道,道行极深,妖气收敛于脏腑,涓滴不漏,嘴脸模样亦与人修一般无二,看不出什么异状。老而不死是为贼,经历多了,九千岁自然知晓,很多事不用诉诸武力,武力只是一种威慑,求同存异,各取所需,才是人妖二族长存共治的根本。
    很多人看不清这一点,结果他们都死了。
    九千岁一开始并没有提起“百鬼推磨鼎”,而是远兜远转,从妖皇仙主联手开辟外域说起,“苍穹盖”承托天脊,亦名“天脊顶”,“定渊针”镇理地维,亦名“地维针”,定渊针一阴一阳,阴维定渊针落于马芝沟,金刚门主史大郎不合窃取地气,惹来杀身之祸……然后话锋一转,问魏十七怎么看。
    魏十七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并无不耐之色,此刻听他问起,反问道:“怎么看史大郎?”
    九千岁不觉笑了起来,道:“史大郎不过是识不清大势的蝼蚁,提他作甚,道友乃仙城宗主,来到外域,怎么看这方天地?”
    魏十七道:“开天辟地何其不易,若只为寻个二族交手的沙场,随便找个废弃的小界也就是了,何须下这么大功夫。”
    九千岁抚掌笑道:“魏宗主是明眼人,果然看得分明,妖皇仙主开辟外域,另有深意,二族争斗只是夯实这方天地的手段,如顽铁百炼成钢,并非借此一分高下,有人不明就里,胡乱向魏宗主出手,却是违背了妖皇仙主的本意。”
    魏十七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也未必是不明就里!”
    九千岁心下雪亮,狐三笠与浮生子联手向他发难,定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又或者觉得魏十七可欺,却没料到一脚踢在铁板上,反折了脚趾。浮生子身份特殊,他不便置喙,只得含混道:“这桩事却是狐族做差了,狐三笠虽死,犹不足偿其鲁莽,故此献上族内重宝,向宗主赔罪,还望魏
    宗主顾念外域开辟不易,干系重大,莫要追究了!”
    九千岁从袖中摸出“百鬼推磨鼎”,托在掌中,送至对方面前。能令龟族族长亲自说项,客客气气道出“赔罪”二字,并不是他面子大,而是九千岁不愿坏了妖皇仙主布下的大局,主动退让一步,同时也暗示魏十七见好就收,莫要为了一点小利继续纠缠下去。
    魏十七扫了一眼,那小鼎气机晦涩,百鬼狰狞,虽非杀伐之器,似乎也有些门道。他若接下此物,就意味着卖九千岁一个面子,不再跟狐族为难,不过若以为扯上妖皇仙主的大旗,就能顺顺当当抹平此事,未免也太过一厢情愿了。他直截了当道:“苍穹盖,定渊针,人妖二族修士拿性命夯实天地,妖皇仙主所谋非小,是为了安置‘血气种子’吧!”
    一语道破天机,饶是九千岁年老成精,也不禁为之色变,脱口道:“你都……知道了?”
    原本只是猜测,如今确凿无疑,上古之时投入此界的“血气种子”侵蚀万物,堵不如疏,镇压愈紧,反扑愈烈,仙主与妖皇不得已开辟天地,打算以外域为牢笼,将血气尽数投入其中,严防死守,不至流转为祸。九千岁知晓此事,故此灵机一动,拉大旗作虎皮,劝说魏十七就此退让,却被他戳破,小手段上不了台面,自跌身份,平白让对方看低。
    魏十七淡淡道:“天地残破,犹可再造,少了狐族,还有他族顶上来,若当真担心外域毁于一旦,怎不见仙主妖皇出言阻止?”
    九千岁目视魏十七,神情数变,随即回复平静,龙门也要跳,狗洞也要钻,他并不后悔,只是对方非但神通了得,连心性也如此缜密老辣,令他心生警惕。他收回“百鬼推磨鼎”,叹息道:“老夫动了一点小心思,却是让魏宗主见笑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狐三笠死不足惜,魏宗主兴师问罪,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老夫奉妖皇旨意坐镇龙刍山,也只好替狐族接下这档棘手事……”
    魏十七道:“那就划下道来。”
    九千岁顿了顿,道:“老夫厚着脸皮讨教一二
    ,如侥幸赢了一招,还望魏宗主收下这‘百鬼推磨鼎’,莫要再为难狐族,若不敌宗主神通,龟族也奉上一宗宝物,权当赔罪,不知魏宗主意下如何?”
    魏十七颔首同意。多一件也罢,少一件也罢,他并不看重宝物本身,但先拿捏了妖族,再向浮生子施压,才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浮生子是仙城之主的师弟,暂时杀不了,至少也要彻底打灭他的侥幸,逼得他不敢轻举妄动。待到弥罗镇神玺祭炼完全,他手握镇道之宝,无有后顾之忧,看浮生子还能蹦跶到哪里去!
    未虑胜,先虑败,九千岁早有打算,张口吐出一块龟甲,黝黑如铁,暗淡无光,他伸手一点,将龟甲祭在空中,道:“听闻魏宗主得了一柄‘虎兕出柙刀’,无坚不摧,犀利无匹,老夫愿以龟甲相试,三刀之内若能破开此甲,老夫甘拜下风。”
    九千岁真身乃一头通灵神龟,这龟甲从他得道之时起,日夜以丹火祭炼,足足祭炼了数千载,堪称妖族首屈一指的护身宝物,阴阳不落,五行不沾,魏十七若能斩破此甲,就意味着他抵挡不住“虎兕出柙刀”,与其头撞南墙,不如及早抽身,尚可保全一些脸面。
    魏十七以深渊血气补全“虎兕出柙刀”,平添三分灵性,灌注血气蓄势到极致,足以破开这方天地,九千岁敢以龟甲相试,显然有几分把握。他不置可否,双眸亮起数道血符,回环轮转,凝神看了片刻,上前屈指一弹,只听一声轻微钝响,龟甲纹丝不动,如与天地凝为一体。
    魏十七摄出“虎兕出柙刀”,食指中指缓缓拂过刀锋,只觉此刀杀意蓬勃,跃跃欲试,顿时心下了然,机缘稍纵即逝,若能一刀破开龟甲,趁其心意,器灵应运而生,否则的话,不知要等上多少年。既然“虎兕出柙刀”有蜕变之心,那就助上一臂之力,看它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魏十七断然道:“无须三刀,一刀即可见分晓!”心意落处,血气之火凭空而作,盘旋游动,化作无数血符,争先恐后投入刀身,气机节节攀升,直冲霄汉,柱天峰顶风云变色,刹那间天昏地暗。

第四十一节 事有轻重缓急

    魏十七心窍内一点深渊血气勃勃跳动,血符源源不绝融入“虎兕出柙刀”,刀气破茧而出,苍穹盖定渊针双双沉寂,外域豁然裂开一隙,气机撞破重重束缚,落入缥缈未知之地,无上至高之境。魏十七深吸一口气,散落此界的每一缕血气欢欣鼓舞,他清晰感应到两枚“血气种子”,被星力封禁于天外某处,不得解脱。
    九千岁大吃一惊,急道:“且慢!”话音未落,“虎兕出柙刀”挥出一道血线,无声无息掠过龟甲,戛然而逝。九千岁心头空落落的,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他缓缓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龟甲,只听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顿时脸色大变,顺势将其收入袖内。
    魏十七提起“虎兕出柙刀”,刀内生灵,如蛹藏于茧,器灵孕育其中,与他心意相通。他暗自感叹,适才那铸就器灵的一刀,已有了一丝法则的意味,自“血气种子”投入此界,跌宕流转千万载,终于经自己之手,凝结成法则。然而世事无常,最初推动法则之人,亦是最终埋葬法则之人,无论怎样,血气法则操诸己手,乃是最关键的一步。
    从这一刻起,小小的外域,已经容纳不下他这尊大神了。
    九千岁摸了摸袖中龟甲,一声长叹,半是惋惜,半是庆幸,不再掩饰心中苦涩,道:“魏宗主神通深不可测,龟某甘拜下风,日后如有差遣,但凭吩咐,绝无二话。”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年老成精,能屈能伸,每一步都留下退路,龟族稳居介虫之首,从上古至今绵延不绝,并非偶然。他微一颔首,随口打发了几句,九千岁甚是知趣,双手奉上两件宝物,不敢逗留,匆匆告辞而去。
    云开天亮,风声呼啸,天柱峰回复了往常的孤寂,魏十七将“百鬼推磨鼎”把玩片刻,收入囊中,又取了另一件法宝,却是龟甲碎片磨成的一面古镜,边缘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如狗牙啃过,镜面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不知有何异处。他将古镜翻转,背面刻有“历照前尘”四字,右下角有三行铭文:“恶像弗祛,丽质奚羡。历照千差,肯随物转。觑破前尘,是谁对面
    。”
    这龟甲古镜名为“历照前尘镜”,乃是龟族珍藏的宝物,九千岁将此镜赔与魏十七,以谢一时冒昧之失。此物非是杀伐之宝,用途不明,魏十七一时也无意细究,驾血光横贯长空,回转马芝沟洞府中,入静室闭关,以血气祭炼二宝。
    远在万里之外的九折谷花果山,华山宗大长老涂真人收到书信,一字一句推敲数遍,掀动白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浮生子兀自不肯死心,勾结狐族族长劫杀魏十七,到头来一死一逃,惹出这一场祸事来,不知如何收场。不过那魏十七竟如此了得,凭一己之力斩杀狐三笠,神通委实可怖,此事他不敢做主,须得及早报知仙主。
    涂真人拿定主意,从怀中拈出一张星符,色作银灰,流光溢彩,他郑重其事展开,指尖亮起一团蒙蒙白光,轻轻点落其上,划下一道符箓。落下最后一笔,星符挣脱指隙,冉冉腾空飘起,一忽儿卷曲,一忽儿舒展,苍穹深处九颗明星逐一亮起,一为阳明,二为阴/精,三为真人,四为玄冥,五为丹元,六为北极,七为天关,八为洞明,九为隐元,九星连成魁杓,星力下垂,落于星符之上。
    星光之下,一道身影盘膝而坐,背向涂真人,面朝巍峨雪山,形单影只,渺小如蚁。
    盘膝而坐之人乃仙城之主,巍峨雪山名为空积山,空积山远在天外,不存于世,封禁两枚“血气种子”,仙主即为看守之人,枯守千载,寸步不离。若非他将己身与空积山炼为一体,舍出一身修为镇压血气,世间早就沦为尸山血海。
    涂真人恭恭敬敬见过仙主,言简意赅,将浮生子接连惹出的祸事一一道明,并呈上魏十七所修书信,垂手等候吩咐。一纸书信投入星光,转瞬消失了踪影,过了片刻,却听仙主沉声道:“浮生子行事鲁莽,吾已命他禁足百年,外域之事由涂长老酌情处置,夯实天地一事,切不可有失。”声音虚无缥缈,时断时续。
    涂真人应声答允,不过单单浮生子禁足,尚不足安抚弥罗宗主,魏十七这封书信不无兴师问罪之意,他正待进言,
    稍一犹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隔了片刻,却听仙主道:“弥罗宗可列入仙城宗门,魏宗主何时回转仙城,听其自便……”声音越来越低,星光随之散去,星符飘落涂真人掌中,色泽暗淡了几分。
    涂真人低头沉吟良久,默默无语。
    虚空之外,罡风肆虐,将空积山稳稳托起,岿然不动。仙主离空子盘膝坐定于山脚下,神情木然,手一松,书信卷入罡风,化作灰烬。浮生子叹息道:“却是令师兄为难了!”
    离空子道:“神物择主,强求不得,无须在意一时得失,师弟太过急躁了。”
    浮生子对师兄最为钦服,此刻彻底冷静下来,回思过往种种,仿佛鬼迷心窍,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终究未能释怀,忍不住道:“师兄,那魏十七分明就是那逃逸在外的‘星力种子’,为何不趁早除去他,永绝后患?”
    离空子道:“当年那场祸患平息后,两枚‘星力种子’,由妖域仙城各镇其一,不过始料未及的是,血气根本镇不住,镇压愈严,泄漏愈急,为祸愈烈,故此吾将这空积山挪至天外罡风之上,以封禁‘星力种子’,历千百年,才令仙城恢复元气。妖域那边却出了岔子,血气侵蚀妖族血脉,防不胜防,几乎酿成灭顶之灾,妖皇当机立断,将‘星力种子’送至此地,一并封禁于空积山内,才侥幸渡过难关。如今这空积山中,已有两枚‘星力种子’,再容不下第三枚,魏十七虽被附体,毕竟未有大肆杀戮之举,在外域天地夯实之前,且容他肆意妄为几日。”
    浮生子心下了然,事有轻重缓急,将封禁于空积山的“星力种子”挪入外域,收拢此界血气,永绝祸患,是为第一要务,魏十七之事,且待日后再行处置。他举目望去,眸中星光明灭,却见丝丝缕缕的血气从空积山中逃逸而出,被罡风一卷,消失无踪,之前他费尽心力收拢的血气,与之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人力有时穷尽,师兄快要镇不住“星力种子”了,外域至关要紧,不容有失。
    想到这里,他有些自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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