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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节 妖皇罗霰

    差点坏了师兄的大事,浮生子后背冷汗涔涔,正懊恼之际,空积山忽然剧烈抖动,皑皑冰雪向内坍塌,又紧紧压实一层,逃逸的血气如残焰委顿,势头为之一滞。浮生子暗自叹息,他知晓这是饮鸩止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血气种子”下一次反扑将愈发猛烈,师兄要花费百倍的力气,才能将其压下。
    外域天地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什么能做的?浮生子下意识苦思冥想,忽然眼前一亮,脱口道:“师兄,夯实外域天地,未必要靠人妖二族争斗,妖域有羽、毛、介、鳞四虫,其数不可胜数,何不挑动彼辈内斗?妖皇无能,将‘血气种子’甩给师兄,该当多出几分力,岂可将重担压于师兄一人肩头,袖手旁观,坐收其成?”
    离空子道:“师弟有所不知,妖皇为血气侵蚀,常年闭关,自顾不暇,如何肯挑动四虫内乱?开辟外域已耗去他万载积储,此后再也指望不上了。”
    浮生子心头一跳,试探道:“可是镇压‘血气种子’时出的岔子?”
    离空子道:“如何不是,否则的话,以妖皇之傲气,如何肯向吾辈低头。”
    血气沾染血脉,侵蚀意识,浮生子亲身经历,深知其中的凶险。他借助浮生小界布下星阵,沉眠千载,才将体内血气尽数逼出,妖皇虽神通广大,不得星力压制血气,拖得时间越久,就越难祛除心腹大患。他沉吟良久,深感此事棘手,忍不住道:“师兄,若妖皇熬不过去,沦为血气之奴,又怎生是好?”
    离空子道:“以妖皇的道行手段,当不至为血气操纵,失心发狂。即便到那时,非是‘血气种子’附体,总有化解之法,不过多费些手脚罢了。眼下镇压空积山中‘血气种子’是燃眉之急,其余隐患暂且搁置一旁,日后再说。”
    浮生子对师兄向来信服,他说无须担心妖皇,定不会有大碍,当下将此事轻轻揭过,不再多言。离空子见他心性安定下来
    ,抬手一指,星力聚成一团光球,落入师弟手中,道:“这些年参悟‘星力种子’,小有所得,新近悟出一门道术,颇有玄妙之处,师弟闲来无事,可参详一二。”
    浮生子听从师兄吩咐,留在空积山磨砺心性,心中倒没什么怨言,只有些百无聊赖,此刻听师兄要传他道术,顿时心中一喜,凝神拨弄光球,细细寻思一遍,倒琢磨出一些门道来,下意识依法修炼,无移时便物我两忘。
    离空子收回目光,久久注视着空积山,心绪如涟漪荡漾,久久未能平静。日升月落,沧海桑田,第三枚“血气种子”销声匿迹已久,终于彻底醒来,他察觉到不久前血气的异动,连封禁在空积山中的“血气种子”亦有所感应,左冲右突,急于脱身。那一刻,天地间似乎缺了什么,又多出什么,天机混沌不可辨,这一切变故,都指向弥罗宗主魏十七。世间出了如此了得的人物,可惜他被空积山羁绊在此,寸步不得离,否则的话,真想去会一会此子,看他究竟有何特异。
    沉思良久,心苗之上渐渐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离空子反复斟酌,觉得此事不妨一试。他随手接引星力,凝成一道“星符”,撒入罡风之中,如同在黑暗中播下种子,不再理会,面朝空积山,合眸陷入寂定中。
    “星符”乘罡风而去,忽上忽下,载沉载浮,转瞬掠过千万里,飘飘荡荡落入妖域腹地,魁拔山上,挂落在一株花树枝头。树干微微一颤,旋即化作一名宫装侍女,手中拈了一道星符,神情茫然,怔怔看了片刻,提起裙边,匆匆向风磨洞奔去。才到洞口,脚尖被碎石绊了一下,扑倒在地,再度化作花树,星符脱手飞出,径直飘入风磨洞,九曲十八弯,落入妖皇罗霰膝头。
    罗霰披头散发,盘膝坐于风磨洞深处,缓缓睁开双眼,眸中血光一闪,探出食指,黝黑粗粝,刚毛如针,爪尖点在星符之上,离空子从空积山送来的讯息映入脑海,令他神情不由一动。遗落在外的第三枚“血气种子”,终于从重创中醒
    来,附于一人修体内,却受其压制,为其所用,这又意味着什么?他细细咀嚼,品出了几分意味,离空子隐晦地向自己指一条出路,一条退路,当年联手对抗血气始祖的盟友已所剩无几,他独力支撑空积山,孤掌难鸣,不愿妖域再出什么意外。
    罗霰对魏十七其人亦有所耳闻,狐族便是在他手中吃了大亏,但他长年在魁拔山风磨洞闭关,甚少在意外域之事,个中详情所知寥寥,离空子既然说此人不是血气始祖,却胜似血气始祖,倒是要亲眼见识一下。他沉吟片刻,探出利爪撕破虚空,一道虚影从小界中飘出,迅速转为实形,朝本体颔首致意,旋即破空遁去。
    这寄神妖身得来不易,乃是罗霰以精血凝成婴胎,不知花费多少水磨工夫,才侥幸炼成一具,血脉相连,心念相通,有妖皇七成神通,平日里收于小界内,以一界之力温养壮大,危急时寄神远飏,几乎等同于多一条性命。罗霰炼此妖身,原本打算留一条后路,待体内血气无可遏制,将神魂挪入其中避祸,此番得离空子提点,怦然心动,再三斟酌,才将这具妖身遣了出去。
    那妖身神通广大,遁行万里,来到极西之地,巍峨群山深处,持罗霰令牌,从妖域传送阵来到外域,辨明方向,径直投龙刍山而去。
    龙刍山中,龟族族长九千岁骇然色变,匆匆登上山巅,极目眺望,却见一道黑云滚滚而来,妖气冲天,如火如荼,他鼻翼微微张翕,嗅到些许气息,心中顿时有了底,来人乃妖皇心腹,至不济也是嫡系子侄,万不可怠慢。他当即命族人敲响金钟,召集妖族头面人物尽皆出迎,不得大声喧哗,有违者定斩不赦。
    狐眠月陪着九千岁驾妖云腾空而起,遥遥迎候,心中很是纳闷,究竟是何许样人物驾临外域,九千岁摆出这么大阵仗,诚惶诚恐,毕恭毕敬,难不成是妖皇大人亲至?一念及此,他心头不觉怦怦直跳,妖皇亦是毛虫出身,之前狐族大失脸面,只怕免不了一场雷霆斥责。

第四十三节 狮子大开口

    罗霰妖身远远望见龙刍山人头攒动,一龟一狐引了群妖出迎,姿态甚是恭敬,当下按落黑云,稳稳停驻于空中,目光朝九千岁一转,落在狐眠月脸上,沉声道:“狐三笠安在?”
    妖力威压之下,狐眠月双膝一软,自然而然跪倒在云端,颤声道:“老族长业已陨落,狐眠月暂领族长之位。”
    九千岁凝神细看,来人形貌虽与妖皇极其相似,气势亦差相仿佛,却并非妖皇。既非妖皇,自无须屈尊下跪,他拱手见礼,微笑道:“敢问上使可是自魁拔山而来?”
    那妖身颔首道:“吾乃罗霆,奉妖皇之命来此公干,二位族长无须多礼。”
    狐眠月闻言心中一凛,旋即觉得羞愧万分,不过妖皇使者亦非他可企及,他只得悻悻起身,不敢心存怨怼,垂手立于一旁,唯九千岁马首是瞻。他自知道行资历远不及陨落的老族长狐三笠,更不能与九千岁相提并论了,出头要挨刀,小心无大错,里子都没了,哪里还顾得上面子!
    九千岁对狐眠月的姿态很满意,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位罗霆罗上使来头极大,万不可触犯,他看了狐眠月一眼,眼神暗示他稍安勿躁,主动上前与罗霆寒暄数语,亲自接引上使降于龙刍山,一路逶迤而行,来到洒扫一新的洞府中,请他居中坐定,命妖姬奉上酒肉,为其接风洗尘。
    罗霆见九千岁甚是知趣,只唤了狐眠月作陪,并无外人,正中下怀,他随意喝了五七杯酒,挥手命侍奉的妖姬退下,正色问起妖域情势。九千岁早有准备,挑要紧的说了几段,察觉他是为魏十七而来,心下了然,朝狐眠月使了个眼色,命他上前细细道来。
    狐眠月与九千岁一番口舌,足足耗费大半个时辰,罗霆对魏十七的心性手段大致有数,雁足铜豆灯,虎兕出柙刀,子午炼妖壶,百鬼推磨鼎,历照前尘镜,林林总总,这许多法宝都落在他手中,难怪他总盯着妖族过不去,却是把他们当冤大头敲了。
    他物也就罢了,虎兕出柙刀确有几分不凡,他隐约记得此刀原是毒龙之物,辗转落入狐族,似乎残破不全,怎地有如此威力,连九千岁都忌惮不已?
    介虫以通灵神龟为首,龟族寿长,族内还供奉了一位硕果仅存的太上长老,即便妖皇也要礼让三分,罗霆自不会妄自尊大,二族先后铩羽而归,非战之罪,他安抚了几句,向九千岁讨来通灵龟甲,细细看了一回。
    龟甲黝黑暗淡,触手冰凉,分量极其沉重,居中一道细痕,笔直如线,微不可察。罗霆端详良久,双手微一用力,只听“喀嚓”一声轻响,通灵龟甲分作两半,断口处平整光滑,轻轻一合便吸拢在一起。
    九千岁叹道:“那位弥罗宗主手段高强,‘虎兕出柙刀’脱胎换骨,无坚不破,不可同日而语,上使如遇其人,合当留意。”
    罗霆此行奉妖皇之命,一来察看妖域情势,二来见魏十七一面,并未存了打生打死之意,不过“虎兕出柙刀”如此犀利,他倒有些心痒难忍。转念一想,要掂量对方的手段,也等办完正事再说,不过那魏十七似有收罗法宝的喜好,他身无长物,却拿什么与他去赌?
    罗霆慢慢喝着美酒,肚子里转着念头,狐族被魏十七来回杀了好几趟,挤不出什么油水了,龟族才缺了“通灵龟甲”和“历照前尘镜”,再拿个几件出来不成问题。他一身神通全在妖身之上,毫不在意外物,以己度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开口向九千岁借几件法宝使使,来日遇到魏十七,与他赌一赌手段,若能赢点什么回来,也可杀一杀他的锐气。
    九千岁暗暗苦笑,不过上使既然开到口,他也不便回绝,狐族是指望不上了,好在龟族身家丰厚,区区几件宝物总还拿得出来。既然跟魏十七对赌,总归要跟“子午炼妖壶”、“百鬼推磨鼎”、“历照前尘镜”差不多,才拿得出手,拿根铁条赌黄金,说出去让人笑话!他微一沉吟,取了两件宝物奉上,一颗“养生珠”,一柄“覆
    海扇”,罗霆不甚识货,随手纳入袖中,琢磨着怎么跟魏十七打交道。
    杯盘狼藉,主客尽欢而散,九千岁召来两名狐女,命其送上使回房歇息,好生服侍,罗霆并未推辞,坦然收下。狐眠月松了口气,这位妖皇上使似乎涉世未深,心思单纯,也不难迎合,看来他只是妖皇的耳目,不会长驻龙刍山,对他们指手画脚,不过九千岁不得已献出“养生珠”和“覆海扇”,飞来横祸,十有**是讨不回来了。
    九千岁来回踱步,忽然开口问道:“眠月道友,你觉得妖皇遣使来到外域,究竟所为何事?”
    狐眠月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当是听闻魏十七横空出世,咄咄逼人,遣心腹加以打压,杀一杀人族的锐气。”
    九千岁又问道:“打压魏十七,须得拿宝物与他对赌吗?”
    狐眠月也觉得不对劲,喃喃道:“难不成……是与他打个商量?”
    九千岁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打个商量,是了,定是这个缘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空口白牙不如实打实的好处,妖皇当是……有求于他!他暗自庆幸没有跟魏十七撕破脸,狐三笠前车之鉴未远,得罪谁都不要得罪那煞星。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狐眠月辞别九千岁,回到狐族驻地,独坐于山崖上,仰头望着皎皎明月,思绪万千,心神不宁。龟族的美酒后劲很足,他没有刻意化解,任凭醉意一阵阵涌上头,眼神迷离,醺醺然,昏昏然,身心渐渐松弛下来。罗上使狮子大开口,向龟族索取了两件宝物,狐族只献上两个狐女,九千岁心中或有不平,为长久计,最好补偿一二,不过狐族如今捉襟见肘,又拿得出什么来?送他十个八个狐女,似乎也不大合适……
    月光照在狐眠月身上,这些日子殚思竭虑,唯恐辜负了老族长的重托,战战兢兢走到今日,业已精疲力竭,他趁着酒意合上眼,放任自己陷入黑甜乡中。

第四十四节 当除之而后快

    李一禾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她知道仙路漫长,机缘渺茫,有如逆水行舟,每踏一步都要付出无数汗水和努力,然而令她大感意外,乃至措手不及的是,自从师尊向她道明“先天神物”的秘密,她就像插上了翅膀,无须多修炼,服食师尊寻来的灵丹妙药,陪着师尊没羞没臊日夜祭炼,修为自然突飞猛进,轻而易举突破“合气境”,距离开脉只有一步之遥。
    师尊的宠溺甘之如饴,如一场春梦,李一禾患得患失,她担心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是那“先天神物”所为,如镜花水月,一朝神物离体,她将被打落原形,两手空空,什么都抓不住。她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向师尊委婉吐露心绪,魏十七好生安抚她,但即便是他也无法保证,诞下镇道之宝后,李一禾仍能毫发无损。
    内怀神玺,外服灵药,李一禾修为日益深厚,身躯渐渐转为“万妙之体”,能承受更猛烈的冲击,魏十七加紧祭炼镇道之宝,乃至于李一禾日常服食丹药如吞糖豆,手头渐有些拮据,不得不放缓一二。正当他琢磨着是向涂真人告贷一二,还是挑一件狐族宝物作抵押,瞌睡送枕头,妖皇莫名遣罗霆为使,来到马芝沟外求见。
    罗霆停于马芝沟百里外,恰好遇到商结绳,将它轻易拿下,盘问了一回,得知弥罗宗主在洞府闭关,命他速去通禀。妖皇血脉压制非同小可,商结绳脸孔煞白,如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飞回马芝沟,颠三倒四道明原委。魏十七心生好奇,莫不成打了走狗,惹出主人来?他安顿下李一禾,驾一道血光,略作盘旋,风驰电掣飞遁而去。
    百里之遥倏忽可至,远远望见妖皇使者,魏十七不觉心中移动,先觉得几分怪异,他暗暗催动血气,双眸凝现左三右四轮转血符,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罗霆打了个激灵,只觉浑身上下**裸一丝不挂,由里到外被对方看得通透,他心知不妙,急忙催动妖气,身躯长出黝黑的刚毛,面露狰狞之色,厉声道:“你欲何为?”
    魏十七隐去眸中血符,淡淡道:“一客不烦二主,妖皇既要见我,何不亲自
    一谈?”
    罗霆身躯顿为之一僵,如泥塑木雕,气息一落千丈,旋即节节拔高,妖气于方寸之间盘旋鼓荡,啸声尖锐刺耳,鬼哭狼嚎。十余息后,罗霆慢慢睁开双眼,瞳孔变成银灰色,形貌虽丝毫未变,气性却截然不同。他咧嘴一笑,慢吞吞道:“果然是瞒不过弥罗宗主。”
    魏十七心下了然,这一具妖身千锤百炼,灵性自开,当是妖皇留下的后手,本该深藏不露,却不远万里来到外域,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寻常。他朝对方拱拱手,道:“妖皇有何分说,还望直言。”
    妖皇见他识破自己身份,却毫无惧色,以他的眼力,自能看出对方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确实有底气。虽非本体亲至,但这一具妖身千锤百炼,有他七成的修为,难道还不能令其压服吗?他微一沉吟,道:“某家有一事相托,只是不知魏宗主有没有把握——”
    魏十七道:“妖皇但说不妨。”
    妖皇徐徐抬起右手,妖力凝而不散,聚拢于爪尖,天地随之禁锢,无穷伟力喷薄而出,朝魏十七点去。大巧不工,万变归一,修持到了妖皇这般境地,除了寥寥无几的镇道之器,法宝神兵已无法承载磅礴妖力,魏十七如此费心收罗妖族宝物,在他看来是舍本逐末。
    利爪点来,似慢实快,妖皇未存杀意,只想掂量一下魏十七的道行,一出手便禁锢天地,逼迫对方全力抵挡,不留分毫腾挪闪避的余地。虽说有求于人,妖皇终究心存傲气,如若没有通天手段,即便能消除他体内血气大患,也不值得屈节相请。
    魏十七眼神一凝,瞳孔收缩至针尖大小,倏忽又扩大,眸中血符急速轮转,一颗心在胸腔中有力地震荡,刹那间连跳数百下,勉力引动血气法则,拇指一探按将上去,与妖皇硬拼一记。血光骤然亮起,摇曳如火,将虚空撕作两半,妖皇不觉眯起眼睛,伟力蓦地收拢,被血光一扑,如雪狮子向火,层层消融。
    在妖力推动之下,伟力有如无穷无尽,一分分将血光压至拇指大小,
    “噼啵”作响,僵持不下。二人心存默契,出手极为克制,但在血气鼓荡之下,虚空破损处绽开无数血丝,密如蛛网,向天地蔓延开。这是法则侵蚀的征兆,妖皇心中一凛,及时撤去伟力,魏十七亦收回法则之力,以免波及“苍穹盖”与“定渊针”,坏了外域根本。
    双方试探一招,双双收手,一则施展不开手脚,二则互有顾忌,再僵持下去,胜负一时难分,外域崩塌在所难免。妖皇认为了对方的实力,颔首道:“却是某家的不是,小觑魏宗主了,这一手操纵血气的神通,便是当年为祸此界的三位‘血气始祖’,亦有所不及。”
    魏十七并未否认,微笑道:“妖皇谬赞了。”
    妖皇稍一犹豫,坦然道:“‘血气种子’乃此界公敌,妖族大患,本不当与魏宗主私相授受,只是有求于人,不得不行此下策。”
    魏十七道:“妖皇多虑了,血气如利刃,要看操诸谁人之手,未必为祸。”
    妖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能令血气为我所用,不令意识为其操纵,不过天下虽大,又有几人能做到!他叹息道:“理是这个理,但在身受其祸者看来,当除之而后快!”
    魏十七道:“在仙城看来,妖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有机会,当除之而后快。在凡人看来,仙城将彼辈视同蝼蚁,高高在上,予取予夺,如有机会,当除之而后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仙凡的道理都是相同的,弱肉强食罢了,无非‘星力种子’吃相好看些,‘血气种子’吃相难看些。妖皇执掌妖域,自然是明白的,狼吃羊,狐狸吃兔,羊兔又何辜之有?”
    妖皇深深看了他一眼,似欲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入脑海,魏十七这一番话撕去了所有遮掩,露出**裸的利害,他操纵血气,破碎虚空,能抵住妖力一击,自然有资格跟自己平起平坐,谈一谈条件,若适才败下阵来,还有机会侃侃而谈吗?

第四十五节 不得已而为之

    回转马芝沟,魏十七将雁足铜豆灯还给李一禾,若有所思。李一禾点燃灯焰,置于壁龛内,转了个顺眼的方向,嫌光有些暗,小心拨了拨灯芯。她乖乖留在马芝沟,不与人打打杀杀,也无须此宝护身,马芝沟荒凉得紧,洞府没什么照明的法器,既然是灯,干脆就当灯来使,平日里加油点个亮,师尊偶尔取用也方便。
    灯光照在李一禾脸上,明暗跳动,颜色姣好,魏十七朝女徒招招手,李一禾乖巧地投入他怀中,像温顺听话的小猫。魏十七摸摸她的脸,取出一珠一扇塞到她手里,珠是养生珠,扇是覆海扇,龟族献出的宝物,妖皇临去时留给他,姑且算作预付的酬劳。
    李一禾拿起覆海扇,体内漓水灵气与之遥相呼应,活泼泼跳动,轻轻一挥,洞府嗡嗡震荡,似有倒海翻江之力。她顿时吓了一跳,忙将覆海扇放到一旁,吐吐舌头,若不小心将洞府掀个底朝天,没了存身处,却是大罪过。她又拿起养生珠,细细把玩了一回,珠光迷离,温润如玉,一看就是难得的宝物。
    魏十七告诉她,扇子是一柄攻伐之宝,名曰‘覆海’,与她灵力相契合,珠子是传说中的‘养生珠’,取龙主颌下明珠,经多年祭炼而成,有驻颜之效。这一扇一珠都是龟族之物,灵龟为介虫之首,游弋七海,与蛟龙平分秋色,族内所藏宝物颇为不凡,这回受妖皇使者所迫,推脱不得,大大出了点血。
    出了点血?李一禾虽听不大懂,却猜得到是吃亏的意思。覆海扇也就罢了,她也没打算跟人动手,不过养生珠有驻颜之用,却令她暗暗心喜,她爱惜自己容貌,不愿就此老去,能永驻芳华,停留于此刻,乃是梦寐以求的夙愿。
    魏十七早将扇珠洗炼过,就算有什么后手,在血气法则侵蚀下,荡然无存,尽可放心留给李一禾把玩。他见李一禾将覆海扇置于一旁,对养生珠爱不释手,猜到她的心思,万妙之体,根本无须担心容颜老去,但弥罗镇神玺一朝祭炼完全
    ,破体而出,将她打落原形,又会是什么下场?魏十七有心护得她周全,却并无十分把握,毕竟李一禾修道实在太短,揠苗助长,根基不稳,眼下的修为只是镜花水月,当不得真。
    有了这一颗“养生珠”,就多了几分把握。
    他关照李一禾,他物也就罢了,这养生珠对她至关要紧,须得贴身收藏,日夜不离。李一禾兰心蕙质,心知师尊这么说定有缘故,她将珠子收入囊中,也不多问,默默想着心事。随着弥罗镇神玺一日日壮大,她的心思也越来越澄澈,隐隐察知未来种种,会以怎样的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干瘪老丑苟延残喘,只是其中最好的可能。她相信师尊不会坐视不理,但在师尊心目中,毋庸置疑,那“先天神物”比自己更重要。
    所有的未来中,都没有出现她最渴望的一幕,李一禾有些郁郁寡欢,唯有曲意奉迎,沉溺于**中,才能暂时忘记这一切。言语的安抚苍白无力,魏十七能做的并不多,但即便一切能重来,他仍会毫不犹豫唤醒弥罗镇神玺,以李一禾身体为鼎炉,祭炼镇道之宝。
    忽忽十数日过去,转眼到了半载约定之期,魏十七步出洞府,来到石窍柱旁,放眼望去,前来赴约的妖物已不足双手之数,半是旧人,半是新人,可见血气吞并之惨烈。寒气喷涌,冰雪席卷天地,彼辈鼓荡血气,如标枪般立得笔直,修为大有长进,非复曩时。
    风雪之中,一大妖周身裹得密不透风,头戴斗笠,耷拉着脑袋,将面孔藏于阴影中。众妖无不感到血脉威压,凌厉如刀,下意识离他丈许外,不敢靠近,不约而同猜测着他的身份,心情有些亢奋,又有些沉重。不仅下层妖物,连继承先祖血脉的大妖都来听血气正法,马芝沟已成为朝圣之地,越来越多的妖物离开龙刍山来到这里,博取出人头地的机会。
    魏十七目光在他身上一转,略一停顿,转而扫过众人,将闲话一并省去,抬手轻拍石窍柱,将
    阴气镇入地脉,嘴唇张翕,再度传下血气正法。这一回血气炼体由表及里,更深一层,众妖聚精会神,一字一句印入脑海,生怕错失了什么,一步慢,步步慢,最终沦为他人的资粮。
    舌绽莲花传法毕,魏十七照例赐下“血丹”,命他们三载后再来听讲。彼辈毕恭毕敬施礼退下,那藏头露尾的大妖留了下来,待众妖离去,才举步上前,摘下斗笠,拱手见礼。魏十七并不感到意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窥破了他的身份,狐族少主狐将军终于违背妖皇的禁令,决然踏上血气之途。
    魏十七将狐将军引入洞府,命李一禾奉上茶水,问起来意。狐将军并不讳言,他是狐族核心弟子,体内天狐血脉极其浓郁,修炼血气秘术等同于背叛狐族,与整个妖域为敌,但他自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
    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魏十七也不深究,只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狐将军将狐族变故一一道来,狐三笠早将族长之位让给长老狐眠月,如今已身死道消,狐眠月虽是“九尾境”修为,却撑不起阵仗,长老重伤,法宝全失,狐族被龟族压在身下,渐次沦为二流。人心惶惶,正是他上位的好机会,狐将军审时度势,决意将族长之位从狐眠月手中夺回来。
    得血气之助,狐将军进展神速,继突破“六尾境”后,又将“七尾境”推至大圆满,随时都可冲击瓶颈,更上层楼。但即便修至“八尾境”,依然不是狐眠月的对手,故此狐将军来到马芝沟,向魏十七讨个主意。魏十七与龙刍山狐族几位长老交过手,知根知底,以狐将军的修为,要压过狐眠月一头,并非没有可能,只要他助其一臂之力,或有三分机会。
    狐将军上位,魏十七自然乐见其成,他将其中的利弊得失分说清楚,狐将军沉吟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请魏十七鼎力相助,事成之后,定有厚报。

第四十六节 落井下石

    狐族有一不成文的族规,族长与长老须具“九尾境”修为,一朝炼出第九条狐尾,便可跻身狐族顶层,但机会只有一次,是挑战族长,还是成为长老,二选一,并不难抉择。
    妖族奉行弱肉强食,唯有道行高明的资深长老才能接任族长,他们不知在“九尾境”淫浸了多少年,再加上一根轮回母针,神出鬼没,破尽诸宝,妄想一步登天,最终势必魂飞魄散,肉身炼作傀儡,永世不得超生。与其图一个虚名,不如安分守己当个长老,享用全族上下的供奉,必要时为狐族出力,太太平平度过漫长的岁月,有机会的话,还能问鼎族长之位。
    自上古血气之祸平息后,狐族繁衍生息,太平了数千载,原以为天地不会有大变,却没想到外域一战成为狐族由盛转衰的转折,狐三笠身死道消,狐眠月仓促上位,幸存的几位长老无不身受重伤,缺少灵丹妙药,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修为,狐族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空虚,前所未有的困境,前所未有的危机。
    狼族和雀族的到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继九千岁之后,狼族族长郎天罡、雀族族长燕弘道先后率族人来到外域,妖族势力大增,龙刍山上聚集了灵龟、贪狼、天狐、铜雀四大族,略显拥挤。郎天罡向来与狐三笠不对付,如今老对头已死,他趁机落井下石,命狐眠月十天内将驻地让出,另外再奉上三十名美貌狐女供其取乐。
    龟族族长九千岁听闻此事,沉吟良久,并未插手此事,在他看来,郎天罡不过是泄愤罢了,看似仗势欺人,实则颇有分寸,让出驻地,献出狐女,虽然折了面子,但并不损及狐族根本,他若贸然出头,反而伤了彼此的和气。
    仙城宗门源源不断进驻九折谷,人妖二族争斗如火如荼,小不忍则乱大谋,妖族须勠力同心,一致对外,狐族既然派不上什么用场,受点小委屈也无妨,待局势有所进展,九千岁决意向妖皇进言,将狐族撤出外域,回转狐穴故地休养生息,渡过难关。然而令九千
    岁始料未及的是,只过了三日,雀族族长燕弘道亦向狐族提出苛求,索回遗失在外的重宝“王母八骏图”。
    “遗失在外”四字倒并非空穴来风,“王母八骏图”原是铜雀族之物,数千载前狐九渊巧取豪夺,从雀族手中得来此宝,碍于强弱悬殊,雀族始终隐忍不露,直到此刻窥得机会,与狼族联手进逼,铁了心要物归原主,索回“王母八骏图”。
    狐族走投无路,狐眠月承受巨大的压力,只得亲自登门,不无哀求之意,九千岁不能再坐视不理,他邀郎、燕二位族长到龟族饮宴,半是接风,半是劝解。狼族雀族却似说好了一般,看在九千岁面上各退半步,族长不出马,只命族内长老前往狐族堵门索讨,打着私人恩怨的旗号,令九千岁无话可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十日之期所剩无几,狐眠月再次召来狐千烹、狐寻涯、狐履江三位长老,无论如何都要商议个对策出来。四人大眼瞪小眼,隔了许久,狐千烹轻声道:“其实狼族雀族索取的东西,不过是一方驻地,若干狐女,再加上‘王母八骏图’,日后再夺回来,也未为不可……”言下之意,舍了一些外物,保全暂时的平安,等狐族缓过劲来,再跟他们好好算一算前账,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狐眠月暗暗苦笑,怕只怕退了这一步,就再也收不住脚,惹来仇敌群起而攻之,一发不可收拾。他摇摇头道:“狼族也罢,雀族也罢,眼下只是试探,一旦觉得我族软弱可欺,只会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下,不留后患。”
    狐千烹为之语塞,这其中的道理,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难却难在下狠心,不惜性命与对方搏杀,只要能拼掉狼族雀族几个长老,九千岁就有理由插手干涉,强制他们偃旗息鼓。但就算他们毫发无损,又有谁愿意舍了性命维护狐族的尊严?狐眠月一个个望去,却见三位长老不约而同避开他的视线,心中好生失望,眼下狐族可战之人只剩他一个,孤掌难鸣,该如何是好?
    正沉默之际,远处传来一阵喧
    哗,似有人欺上门来,狐眠月大为恼火,又无可奈何。枯坐着面面相觑也不是个事,令人厌烦,他起身前去查看,才出洞府,远远望见狐沉水须发俱张,现出六尾天狐真身,怒气冲冲撞上前去,却被来人狠狠按住脑门,一抬手甩向山崖,砸了头破血流,七荤八素,再也爬不起身来。
    狐眠月心中一凛,凝神望去,却见来人面目俊朗,形容亦男亦女,雌雄难辨,正是消失已久的狐族少主狐将军。他不觉皱起眉头,重重咳嗽一声,挥了挥手,族人吓了一跳,顿如潮水般退下,狐将军不慌不忙举步上前,见过族长与三位长老,颇有不敬之色。
    狐千烹冷哼一声,不悦道:“狐将军,这些时日销声匿迹,究竟去了哪里?”
    狐将军长身而立,凛然不惧,话里带刺道:“多蒙长老关心,狐某人在外修炼,偶然得知狼族雀族竟欺上门来,无人敢出头,故此回来看看。”
    狐千烹听他当众嘲讽,顿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不敬尊长,口出狂言……”话音未落,一道妖气冲天而起,绵绵然,泊泊然,搅动漫天云霞,狐千烹不禁为之色变,怒视狐将军,呵斥之辞咽回肚中,深感不可思议。
    狐眠月眼前一亮,脱口道:“狐将军可是踏入了‘九尾境’?”
    狐将军一声长笑,现出天狐真身,尾尻扬起九条雪白的狐尾,妖气肆虐,长老以下族人站立不稳,尽皆屈膝下跪,连狐沉水亦未能例外。狐沉水咬牙切齿,他向来以狐首丘马首是瞻,敌视年少成名的狐将军,原以为狐首丘被老族长斥为“叛徒”,年轻一辈就轮到他出头露脸了,没想到狐首丘竟一飞冲天,踏入“九尾境”,长老之位唾手可得,他却是看走眼,高兴得太早。
    狐眠月长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天无绝人之路,狐将军成就“九尾境”,族内又添一生力军,或有一线可能破除眼前的危局。

第四十七节 一飞冲天

    狐千烹心中百转千回,如食腐肉,如遭蚁噬,他一意扶持狐首丘,打压狐将军,却不了前者被狐三笠斥为“叛徒”,永世不得翻身,后者却一飞冲天,虽然才入“九尾境”,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老族长亲定的“少主”,前途不可限量。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按捺下胸中怒火,板着脸默默无语。
    狐眠月见气氛有些尴尬,打圆场道:“狐将军破境归来,乃大喜之事,合当庆贺一二。”他正待命人安排酒宴,却听狐将军幽幽道:“狐族正当风雨飘摇,饮宴暂且不必,先定了名分,打发了狼族雀族的挑衅,再庆贺也不迟。”狐眠月闻言心中一凛,狐将军此言看似知大局,实则咄咄逼人,问题不在“打发了狼族雀族的挑衅”,而在前半句,他要名分,什么名分?
    狐履江素来与狐眠月交好,见气氛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插嘴道:“狐族正当风雨飘摇,不知狐将军有何打算?”这是狐将军的原话,他将“风雨飘摇”四字咬得极重,提醒对方顾全大局,共渡难关。
    狐将军笑笑道:“愿向族长讨教一二。”
    狐眠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狐将军才入“九尾境”,无意安安稳稳当个长老,而是要夺他屁股下的族长大位,何等自大,何等猖狂!狐千烹、狐寻涯、狐履江三位长老如被雷劈,神情有些恍惚,立于远处的族人尽皆目瞪口呆,没想到外敌未至,狐族先生内乱。
    狐履江最先清醒过来,心神大乱,道:“你是说……绝斗?”
    狐将军斩钉截铁道:“绝斗。”
    狐族只有一种绝斗,那就是争夺族长之位,挑衅者一旦落败,死无葬身之地。但这是天狐老祖定下的规矩,留给后辈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在他看来,狐族的兴衰维系于惊才绝艳、野心勃勃之人,老人执拿权柄,固步自封,只会把狐族变成一潭死水。
    狐寻涯打了个寒颤,以怪异的眼神注视着狐将军,皱着眉头打了个手势,命远处守候
    的族人速速退下,彼辈面面相觑,虽有些不情愿,终究不敢跟长老对着干,纷纷退回驻地,支棱起耳朵打听动静。
    狐眠月心中翻江倒海,他万万没想到,狐将军竟如此桀骜不驯,不顾大局,在狐族最危急的时刻悍然发难,怒火顿时直冲脑门,但他并没有当场发作,雌雄难辨狐将军,老族长看中之人,岂会寻常,若不是出了意外,族长之位万万轮不到自己。他胸口起伏,长长吐出一道浊气,手指拈住轮回母针,忽觉此宝生出一丝抗拒之意,似不愿与狐将军硬拼,心中一动,转而道:“老祖定下的规矩,不容打破,眼下狼族长老郎千秋、雀族长老燕度庐双双欺上门来,将此二人斩了,族长之位由你担当,如何?”
    这是两全其美之策,郎、燕二位长老神通广大,狐眠月自觉不敌,与其受外人凌辱,不如趁此机会将狐将军推出去,无论胜负,局势都不可能更糟。狐千烹暗暗点头,狐将军若答允下来,说明他当真有意当这个族长,否则的话只是来生事搅局,无须“绝斗”,合力将他驱逐了即可,免得白白折损战力,趁了外敌的心。
    狐将军知晓其中的利害,略加思索,森然道:“诸位长老如不反对,我等一起立下道誓。”
    即便他不提,狐眠月也会有此动议,斩杀郎千秋、燕度庐何等艰险,若狐将军能做到,他心甘情愿让出族长之位,辅佐他掌控狐族。他将目光一一投向三位长老,形势迫人,火烧眉毛,狐千烹等也顾不了这许多,旋即立下道誓,愿以郎、燕二长老的头颅为垫脚石,奉狐将军为族长。
    狐将军正中下怀,轮回母针神出鬼没,伤人于无形,与狐眠月绝斗,难保不被他看出破绽,他又不便痛下杀手,以免失了人心,至于郎千秋与燕度庐,反正是一双死人,即便露了形迹也无妨,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场危机暂且押后,狐族平添一生力军,但狐眠月仍不看好狐将军,甫入“九尾境”,又能有多少,轮回母针之所以不愿与之对敌,并非畏惧,只怕
    有老族长留下的后手。临行之前将狐族托付自己,终究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狐眠月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凄凉,罢罢罢,就顺从老族长的心意,若那狐将军当真有能耐,也不枉他忍辱负重一回。
    狐将军回转的消息很快传遍狐族,族内都听说他是冲着族长之位而来,掀起天大波澜,却并未激起多少反感,反而心生期待。狐将军乃老族长亲定的“少主”,狐眠月不过区区一介长老,临危受命,软弱无能,被狼族和雀族逼得走投无路,此番少主横空出世,说不定能击退大敌,重振狐族的威风。
    狐族内部暗流涌动,族人多有不满,当狼族和雀族欺到头上,这种不满积聚到顶点,就像愤怒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道穷则变,狐将军的出现引开族人注意,狐眠月歪打正着,迎来了转机。这一切都被狐千烹看在眼里,他不禁暗叹,究竟是狐眠月运气好,还是大智若愚?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形势完全脱离了掌控,他彻底沦为局中一枚闲棋,再不是落子之人。
    十日之期倏忽而过,狼族长老郎千秋、雀族长老燕度庐在各自族人簇拥下,兴师动众闯入狐族驻地,狐眠月早有准备,敞开门户放他们进来,郎千秋仗恃道行深厚,狐族无人能敌,昂首挺胸长驱直入,劈面被狐将军截住。郎千秋识得此子,狐族少主,雌雄难辨狐将军,他嘿嘿冷笑道:“怎地狐眠月不敢露头,把你推出来送死?”
    恶客登门,既然敢来,那就不要走了!狐将军心念落处,现出九尾天狐真身,妖气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白影,狠狠扑向郎千秋。郎千秋身经百战,哪里将这等直来直往的手段放在心上,伸手一指,祭出一块千层狼皮软盾,见风涨至丈许高,无数狼首探将出来,恶狠狠盯着狐将军,呜呜低吼,摄人心魂。这千层狼皮软盾乃是他耗费无数心血,祭炼千载的至宝,攻守兼备,有无穷妙用,拿来对付狐将军,还是看在他侥幸晋入“九尾境”的份上,送他一个全尸!

第四十八节 破妖劫雷锥

    千层狼皮软盾如一面皮兜,朝他劈面裹来,一旦被软盾裹入其中,犹如飞虫落入蛛网,再不能挣脱,千狼噬啮神魂,魂飞魄散,肉身只剩一具空壳。狼族乃毛虫大族,狐族的死对头,狐将军身为狐族“少主”,对族长郎天罡及麾下长老格外留心,自然晓得千层狼皮软盾的厉害,但他依旧自投罗网般扑上前,毫不收住去势。
    郎千秋心中纳闷,却毫不犹豫一掐法决,千层狼皮软盾一口将对方卷拢,就在将合而未合的一瞬间,狐将军探出右爪,爪尖闪过一道血光,稍纵即逝,这一幕被狼皮软盾遮掩,谁都没有发觉。“刺啦”一声响,声如裂帛,千层狼皮豁然中分,两片破布般飞将出去,狐将军脱身而出,距离郎千秋只有数步之遥。
    宝物被对方破去,虽感意外,郎千秋并非没有后手,他低低咆哮一声,使一个“定神诀”,扬起四爪朝对方一按,狐将军猝不及防,顿时被定住一瞬。一瞬已足以改变局势,郎千秋双眸亮起两团黄芒,眉心绽开一道裂缝,一柄寸半长的金锥疾射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钉在对方胸口。电光大作,织成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将狐将军紧紧锁住,半空中焦雷隆隆,接二连三劈落,顷刻间响成一片,闻着无不骨软筋酥,神魂摇曳。
    那金锥乃是狼族至宝,唤作“破妖劫雷锥”,妖族最惧劫雷,一发打入天灵盖,魂飞魄散,潜在道行灰飞烟灭,郎千秋为温养此宝,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咬牙切齿撑下来,为的正是引劫雷破妖。
    电网缚身,狐将军一时动弹不得,听凭劫雷从天灵盖轰入体内,接连九发,妖气荡然无存,浑身没个毛孔都透出氤氲黑气。郎千秋忽觉有些不对劲,急欲召回“破妖劫雷锥”,狐将军忽然扬起九条狐尾,生生挣脱电网束缚,抬爪死死扣住金锥,再度猱身上前。
    郎千秋脸色极为难看,摇动双肩现出贪狼真身,与九尾天狐滚滚肉搏,举手投足土石乱飞,掀起滚滚尘埃,遮蔽众人视线,只见两团模糊不清
    的黑影翻来滚去,恶斗不休。酣战中郎千秋忽觉一阵毛骨悚然,眼前似有血光闪过,下一刻从喉到腹豁然开裂,脏腑一股脑流了出来,生机一落千丈。狐将军一击得手,毫不留情,九条狐尾齐齐搠出,从创口贯穿对方身躯,暗暗掠夺血气精元,抢在尘埃散去之前,猛一发力,将郎千秋五马分尸,撕得粉碎。
    尘埃落定,胜负已分,狐将军踏着沉重的步伐浴血而出,满面狰狞,杀气腾腾,身后是郎千秋的残尸,东一块西一块,踏得稀烂,不曾模样。这位狼族长老到死都不明白,一具千锤百炼的妖身,怎地被对方轻易剖开,犹如快刀切豆腐,毫不费力。
    狐眠月看在眼里,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郎千秋死于非命,狐族搬去一块压顶巨石,惊的是狐将军如此了得,幸亏未与其“绝斗”,否则的话一败涂地,丢人丢大了!
    郎长老被对方生生虐杀,贪狼族人顿时乱成一团,一个个惶恐不安。燕度庐看得心惊胆战,眼皮一个劲直跳,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狐将军,却见他步履蹒跚,气喘吁吁,显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付出惨重的代价。雀族并非羽虫大族,不够资格跟狐族扳手腕,族长燕弘道命他去狐族索回“王母八骏图”,他早已打听清楚,狐族上下除了狐眠月,再找不出第二个“九尾境”,这才下定决心附从郎千秋。原以为二人联手,足以稳稳压过狐眠月,却不想冷灰里冒出个热豆子,狐将军横空出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郎千秋郎长老生生打杀,尸骨不全。
    是灰溜溜退去,还是趁机搏一把?狐将军的颓态令燕度庐的心思产生微妙变化,这等力挽狂澜的厉害角色,如能将其拿下,换取“王母八骏图”当不在话下!他当即深吸一口气,飞跃而起,现出铜雀真身,眼似红丸,喙如铜钻,双翅翎羽根根似铁,周身漾起一团蓝光,风驰电掣啄向狐将军。
    铜雀遁飞,闪击如电,燕度庐有十足把握,即便不能将对方拿下,也可从容抽身而退,天狐
    虽有九尾,毕竟不会飞,他当真要走,又有谁能拦得住?狐将军见燕度庐果然中计,心中暗暗窃喜,狐眠月要他斩杀郎、燕二位长老,才肯让渡族长之位,若对方一走了之,反令他不上不下,进退失据,总不能孤身杀入雀族,将燕度庐揪出来吧!
    眼看一道蓝光撞入怀中,狐将军紧握“破妖劫雷锥”狠狠搠出,燕度庐暗觉好笑,狼族至宝,才刚落入他手中,捂都没捂热,难不成就能操纵自如?没了劫雷,单凭一柄寸半长刺不进肉的钝锥,能顶什么用?他探出双爪狠狠抓住金锥,与此同时将双翅一展,风雷大作,正待奋力拍下,双爪蓦地一疼,已被齐齐斩断,金锥顺势刺入腹中,果然破不开皮肉,但一道血光已悄无声息没入体内,直刺心脏。
    燕度庐“呱”一声怒吼,张口喷出一柄蓝盈盈的小剑,狐将军卷起九条狐尾,将此宝牢牢裹住,不令其脱身,身形顺势向后退去。燕度庐好不容易逼退对手,翅膀却软绵绵耷拉下来,狼狈不堪摔落在地,又喷出一颗妖丹,重重砸在狐将军胸口,将他打得踉踉跄跄连退十余步,七窍渗出鲜血,受伤着实不轻。
    燕度庐体内生机急速流逝,双眸染上一层绯红,心知一时不察,中了对方暗算,怒火不可遏制,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呱呱呱”连叫三声,操纵妖丹再度砸落。狐将军拼着吃对方妖丹一击,抢先一步将小剑收去,见妖丹再度袭来,气势汹汹,却透出一丝慌乱,心下顿时了然,从容扬起狐尾,将周身牢牢护住,任凭妖丹乱飞乱砸,丝毫不乱。
    狐千烹暗暗叹息,大局已定,燕度庐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狐将军果然连杀狼族雀族二位长老,狐眠月若不甘让出族长之位,最好趁燕度庐上有一口气在,及早下手,这并不违背道誓。他又看了狐眠月一眼,觉得他并没有这等狠心和魄力,短短数月间,狐族族长将再度易主,上位者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狐将军。

第四十九节 乱拳打死老师傅

    妖丹完好,尚可附魂远遁,夺舍重生,虽不及与生俱来的妖身,终不至魂飞魄散,但燕度庐中了狐将军暗算,神魂重创,不得离体,绝望之下他心存死志,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生机如烛火急速枯萎,奄奄一息,燕度庐正待掐动法诀,作舍命一击,狐将军忽然舒展九条狐尾,将妖丹紧紧裹住。
    燕度庐心不甘情不愿咽下最后一口气,仰天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妖丹一声闷响炸将开来,狐将军脸上泛起一层潮红,娇艳欲滴,九尾鲜血淋漓,损伤最重的一条断去半截,软耷耷垂落在地。但狐眠月看得分明,九条狐尾,一条都没有少,狐将军当真斩杀了郎千秋和燕度庐,按照道誓约定,当为狐族族长。
    这一刻,他如释重负,在众目睽睽之下踏上前,郑重施礼,拜见族长。狐将军挺直了腰杆,将目光投向狐千烹等人,三位长老对视一眼,只得上前参拜,奉其为族长。
    狐将军勉力约束体内血气,不令其有分毫泄露,这一战他出尽手段,肉身徘徊在崩解边缘,只差半步就跌入深渊,但他好歹撑了下来,没有辜负狐三笠厚望,达成了长久以来的夙愿。不过这并非他一人之力,若非魏十七以“虎兕出柙刀”凝炼三道刀气,种入他右臂中,此番回转龙刍山争夺族长之位,十有**会饮恨而归。
    这三道刀气是他的底气,亦是他的底牌,一刀斩破千层狼皮软盾,一刀将郎千秋开膛破肚,一刀斩杀燕度庐,狼族雀族两位长老,有大半条性命是死在魏十七刀下。他虽没有出现在龙刍山,龙刍山却笼罩在他的阴影下,狐将军是他的臂,是他的手,是他意志的体现。
    魏十七没有让狐将军立下道誓,一旦修炼血气秘术,就无法离弃,只要他夺取三枚“血气种子”,执拿住血气法则,狐将军便是忠心不二的左臂右膀,永无背叛之心。只要你足够强大,就不惧任何背叛,这是放之四海皆准,颠簸不破的至理,无论在深渊还是三界,光阴长河流过之地,尽皆如是。
    狐将军诛杀首恶,没有为难随他们而来的族人,将他们逐出驻地,紧闭门户,摆出一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架势。消息如插了翅膀,很快传遍龙刍山每一
    个角落,九千岁、郎天罡、燕弘道闻讯无不大吃一惊,狐族少主狐将军止步于“六尾境”,久久不得突破,惊才绝艳终归于沉寂者不在少数,反倒是一飞冲天者寥寥无几,但这等人物一旦出了头,成了气候,就再也无法遏制,任何阻挠只会成为磨刀石,将他们打磨得更锋利。
    狐将军会是这样的人物吗?谁都无法确定。
    九千岁思忖再三,命心腹送去一囊丹药,斩杀郎千秋、燕度庐二人,元气损耗非小,说不定有碍道途,他既然答允狐三笠照顾狐族,不便明着出面,暗中扶持一二,亦在情理之中。郎天罡与燕弘道却彻夜难眠,眼下的情势极为棘手,狐将军横空出世已出人意料,更出人意料的是,他出手如此狠毒,不留余地,将二族逼到了绝路上,若不为死去的长老报仇,他二人如何坐得稳族长之位!
    龙刍山当真要掀起一场妖族内战吗?
    山雨欲来风满楼,正当局势一触即发之际,人族修士倾巢出动,向龙刍山发动了第二次奔袭。人妖世仇首当其冲,其他恩怨暂且放在一旁,仿佛堤坝拦截的洪水有了宣泄口,妖族奋不顾身冲出龙刍山,叫嚣怒骂,沸反盈天,向老对手席卷而去,爆发了一场接一场殊死厮杀,鲜血浸渍了每一寸土地。
    血气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壮大,魏十七将目光投向了这片杀戮惨烈的修罗场,血气每一轮壮大,他都感应到法则的波动,是他亲手开启了这一切,他也将终结这一切,在此之前,让血气在外域流转壮大,生生不息。
    连绵血战中,那些修炼血气秘术的下层妖物停止争斗,一致对外,彼辈在马芝沟得魏十七传下正法,踏上血气炼体的康庄大道,欠缺的正是血战磨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容错失。狼妖符离生性谨慎而狡猾,一开始只在外围寻些落单的修士下手,渐渐尝到了甜头,随着体内血气不断壮大,一步步深入战场,谋取更强大的猎物。这一日,他盯上了轩辕派的修士宋培药,隐匿行踪,一路潜行尾随,直到日头西落,夜幕降临,才小心翼翼摸上前去。
    宋培药三十来岁模样,形貌平平无奇,背负一根“哭丧棒”,数度出手都没有寄出法宝,
    一味抡起“哭丧棒”乱砸,大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态势,按说妖族以爪牙取胜,最不惧肉搏,偏生宋培药每一次都能得手,就不由人心生警惕。
    符离之所以盯上宋培药,是察觉到他体内血气旺盛,远超出寻常修道人,他怀疑此人别有机缘,继承了古修士衣钵,吞服了什么仙草仙药。这等绝好的资粮,可遇不可求,吃了那宋培药,足以抵得上十七八个修道士,符离权衡利弊,不愿轻易放过,决意趁黑夜暴起偷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才潜行数步,后颈忽然一紧,被一只大手牢牢按住,符离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浑身僵硬不敢有丝毫反抗,等了片刻,他慢慢扭过头去,斜眼一瞥,却是四臂山岳主史玄雒,这才松了口气。史玄雒眯起眼睛打量着密林深处,火光跳跃不定,宋培药坐于一旁,默默烤着一颗妖物的心脏,一点点揪下来,送进嘴里慢慢咀嚼,似对周遭的危险毫无察觉。
    他朝符离打了个手势,二人悄无声息退后百丈,林中火光变成豆大一点,时隐时现。史玄雒压低声音嘿嘿冷笑道:“你这贪心的狼崽子,好大的胆子,可知那人是什么来头?”
    符离茫然摇摇头,不过史大人既然这么问,想必来头极大,他不觉打了个寒颤,隐隐有些后怕。史玄雒道:“那人是轩辕派掌门的亲传弟子,神通好生了得,即便撞上狼族几位长老,也能全身而退,你这点道行,凑上去是白白送死!”
    符离忙向史玄雒道谢,谢他及时拉自己一把,免去一场灭顶之灾。史玄雒拍拍他的肩,狞笑道:“光凭你一人自然干不过那厮,加上某家就不同了,莫怕,不会让你当炮灰,那宋培药一身好血气,得手了再分润你一二!”
    符离闻言暗暗叫苦,却又推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赔几声干笑,肚子拼命转着念头,到头来只得长叹一声认命。史玄雒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违逆他只有一条死路,不如博上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他咬着牙道:“干了!怎么动手?”
    史玄雒收回目光,沉吟道:“不急,再看看,最好那厮撞上什么对头,打个两败俱伤,趁他病要他命,省了一番手脚才好!”

第五十节 不忍细看

    史玄雒体型狼犺,不擅匿踪潜行,接下来几天里,符离远远吊着宋培药,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寻找可趁之机。然而令二妖失望的是,那根“哭丧棒”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凡被砸上一下,顿时骨软筋酥,如俎上鱼肉任凭宰割。宋培药也当真是个狠人,收罗妖骨妖丹之外,顺手剜出心脏来慢慢吃掉,若非他还知道生火烤熟,并非生吞活剥,符离几乎要以为他是披着人皮的大妖。
    盯得越久,越觉得无机可乘,符离不觉打起了退堂鼓,但史玄雒看中他一身好血气,逼着符离日夜窥探,不得脱身,令他敢怒不敢言。好在符离眼鼻灵敏,经验老到,一身隐匿的神通着实了得,跟踪了这些日子,宋培药举止一如既往,尚不虞有失。
    这一日,宋培药翻山越岭,与一头狼族大妖狭路相逢,双方谁都不肯避让,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斗。那大妖并非籍籍无名之辈,乃是已故郎千秋郎长老的孩儿郎未济,生父死于非命,尸骨无存,他憋了一肚子气,又因人族大举来袭,龟族、狐族、狼族、雀族四位族长颁下严令,妖族停止内斗,一致对外,如有违背着定斩不赦。他憋了一肚子怒火,只能把气撒向人修,下手越发狠辣,不留活口,这次撞上宋培药,二话不说现出贪狼真身,扑上前厮杀。
    宋培药提起“哭丧棒”当头砸下,郎未济浑身硬毛根根倒竖,本能察觉此物透着十二分古怪,不能容其近身,当即摇动双肩,身躯蓦地散开,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虚虚实实,从四面八方围拢来。宋培药运足目力望去,仓促间竟看不破对方的虚实,只得提起“哭丧棒”舞得呼呼有声,水泄不通。
    三头贪狼当先撞上“哭丧棒”,顿化作阵阵黑烟,绕着他飞腾盘旋,紧接着五头贪狼又扑上前,被“哭丧棒”扫中,亦化作黑烟缠绕不去,郎未济却消失无踪,不知是藏匿黑烟中,还是隐身于虚空伺机偷袭。
    宋培药第一次碰上这等诡异的手段,“哭丧棒”挥出如抽刀断水,黑烟断续,愈缠愈紧。他皱起眉头,深感棘手,
    眼看八道黑烟勾连在一起,朝己身一扑,如牢笼般四下合拢,避无可避,宋培药只得将后脑一摸,顶阳骨中飞出一口残破不全的铜钟,从上到下分作七层,铭刻百十鬼物,千奇百怪,形容各异,“当”一声闷响,将黑烟尽数镇散。
    四下里隐隐响起怒吼,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宋培药一不做二不休,暗暗催动“幽冥钟”,一声响,第六层探出一头青面獠牙的鬼物,半身在外,双手死死撑住铜钟,狭长的脸颊上生了七对细目,幽光闪动,四下里看了一会,忽然张开嘴一声厉啸。啸声滚滚四散,郎未济藏不住身形,踉踉跄跄跌出虚空,望着对方祭出的破铜钟,不无忌惮之色。
    细目鬼物缩回钟内,数息后又一声响,第五层跳出一头恶鬼来,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手中提了一根狼牙棒,朝郎未济当头砸下。郎未济仗着妖身坚不可摧,舒展爪牙,与那恶鬼滚滚斗作一团,连吃几棒恍若不察,右爪重重拍下,将那恶鬼头颅拍得粉碎。然而令他意外的事,那恶鬼竟是不死不灭之身,阴气一转即回复如初,抖擞精神纠缠不休。
    宋培药再度敲响“幽冥钟”,从第七层召出一条鬼蛇,身躯坚韧,如绳如链,趁郎未济不备,将他后腿死死缠住,仓促间不得脱身,那恶鬼趁机抡起狼牙棒,朝郎未济后背连砸数下,震得他胸口发闷,眼冒金星。腹背受敌,连遭重击,郎未济只得施展神通,身躯化作一蓬黑烟,抽身遁走,宋培药早有防备,“幽冥钟”一声闷响,将黑烟镇散,郎未济再度现形,脸色极其难看。
    双方交手不过片刻,郎未济显然落在下风,符离睁大了眼远远观战,肚子里一个劲为他打气,倒不是同仇敌忾的缘故,他希望郎未济能多撑些时间,将宋培药压箱底的手段都逼出来,心中有数,当真对上才不至手足无措。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郎未济奋起余勇,蓦地喷出一颗内丹,星驰电掣击中恶鬼胸口,破开一个前后通透的大窟窿。妖力盘踞在对方体内,阻止阴气合拢,那恶鬼摇摇晃晃僵持数息,悄然溃灭
    ,幽冥钟嗡嗡作响,随之掉落一块,愈发显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一击得手,郎未济面色暗淡,气机随之跌落,打灭了恶鬼,只剩一条鬼蛇,自然奈何不了他,正待下狠手将其捏碎,宋培药及时收回鬼蛇,以免损及幽冥钟。第五层的恶鬼奈何不了狼妖,反被他以内丹破去,宋培药心中有几分恼火,对郎未济的手段亦有所估量,只须召出第四层的鬼物,便可将其打灭。但每一回敲响“幽冥钟”克敌,事后无有阴气补益,有损此宝本源,临行之前师尊曾告诫他,外域乃仙主与妖皇联手开辟,不准他采集阴气祭炼幽冥钟,以免阴阳失调,削弱这一方天地,故此宋培药甚少催动此宝,唯恐得不偿失。
    稍一犹豫,宋培药将幽冥钟收入顶阳骨下,提起“哭丧棒”冲上前一通乱砸,郎未济进退如电,绕着他转了数圈,忽然喷出内丹。宋培药躲闪不及,左腿被打了一下,“喀嚓”折为两截,拖着一条瘸腿,行动愈发不便,只得再度祭出“幽冥钟”。
    郎未济心中好生诧异,与妖族相比,人修的肉身孱弱不堪,怎地那宋培药经得起内丹全力一击?妖气入体蚀骨钻心,他是怎么撑下来的?他急忙张口一吸,将内丹吞回腹中,骇然察觉妖气已被化去小半,一点血气侵入其中,如火如荼吞噬内丹。
    血气入体,侵蚀内丹,郎未济这一惊非同小可,行动稍一迟缓,左肩被“哭丧棒”扫中些许,顿时骨软筋酥扑倒在地。宋培药得势不饶人,一瘸一拐上前数步,高高举起“哭丧棒”砸在他头顶,郎未济如遭雷击,瘫软成一团泥,妖气紊乱,挣扎不起。
    符离暗暗叹息,实在不忍细看,郎未济难逃剥皮分尸剔骨取丹的下场,连胸腔中一颗活泼泼的心脏,也将成为宋培药口中嚼食,这血淋淋的一幕,他已经不是第一回亲眼目睹了。不愧是轩辕派掌门的亲传弟子,哭丧棒和幽冥钟二宝着实邪门,但令符离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郎未济将内丹吞回腹中,就像中了邪一般,精气大失?

第五十一节 苍蝇再小也是肉

    宋培药费了一番手脚打杀郎未济,沉着一张脸,似有些不悦,蹲下身分割尸身,三下五除二收拾妥当,匆匆离去。符离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尾随上前,更是提起了十二分小心,拿定了主意,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保命第一要紧,哪怕得罪史玄雒也不能硬撑。
    得罪史玄雒犹有一线生机,轩辕派的宋培药邪门得紧,落在他手上必死无疑。
    史玄雒落后符离百余丈,慢吞吞来到郎未济毙命之地,尸骸被割得七零八落,看不出囫囵形状,他弯下腰细细察看,不时挑开尸块,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才直起身来,双眉微皱,喃喃自语道:“那姓宋的人修,好生古怪……难不成……”
    符离已去得极远,他嗅了嗅风中的气息,泼开双腿追将上去,行动之际已多了几分小心,显然收起了轻视之心,宋培药毕竟是人身修道,或许失之迟钝笨拙,但神通法宝绝不可小觑,郎未济前车之鉴未远,他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况且这等厉害的人物,仙城诸派亦不多见,断不能容他成长起来,趁他未成气候之前,先行打杀了,才能一劳永逸!
    史玄雒毕竟是金刚门主史大郎之子,耳濡目染,时刻打压人修的念头已融入血脉,人族人丁繁衍,修道种子层出不穷,每一代都有惊才绝艳的人物,防患于未然,及早清除幼苗才是上上策,这一招百试不爽,深入人心,妖族上下都奉行不违。
    宋培药一无所察,看看天色渐暗,当下寻了个避风的所在,生火取暖,略事歇息。他出身仙城轩辕派,在娘胎里受了暗伤,打小身子虚弱,多病多灾,幸在师门小心调理,才与常人无异。但修道之人,“与常人无异”远远不够,肉身是渡世的宝筏,最为要紧不过,宋培药不知服过多少强身的灵药,试过多少炼体的法门,都没什么效果,随着道行一日日深厚,孱弱的身体却拖累了他,令他受制于瓶颈,裹足不前。
    也是机缘巧
    合,宋培药偶然听法相宗的修士说起,弥罗宗主魏十七在马芝沟招揽妖物,传下血气正法,借机挑动妖族内斗,龙刍山自顾不暇,妖族阵线一退再退,已没有最初的咄咄逼人之势。宋培药听到“血气正法”四字,不禁为之怦然心动,他向师尊请教血气秘术能否助他克服先天不足,轩辕青给予肯定的答复,但提醒他其中的凶险不容忽视,如何权衡抉择,务必慎之又慎。
    轩辕派传法,讲求“顺天性,得自在”,没有门户之见,也无正邪之别,器物法诀,皆可为我所用,宋培药既然问起“血气秘术”,那便是与此法有缘,轩辕青自然尽心尽力指点,只是他对此也所知无多,只能言明利弊,指点徒弟去往外域寻求机缘。
    宋培药思忖再三,决意一试,他以历练为由来到外域,原本打算赴马芝沟求见魏十七,却被风雪所阻,迷了路途,正徘徊之际,偶遇妖物偷袭,恶斗三天三夜才将其拿下。那妖物真身是一头成精的硕鼠,既无法宝,也无神通可言,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妖身浑然如一,牢不可破,连“哭丧棒”都奈何不了,宋培药不得已只能祭出“幽冥钟”,出尽手段,动用到第五层的三头鬼物,合力才将鼠妖拿下。
    好奇之下宋培药施展搜魂术,这才得知那鼠妖本是附从狐族的下层妖物,修炼过一些粗浅的血气秘术,千里迢迢赶到马芝沟,得弥罗宗主传下血气正法,又先后吞下两颗“血丹”,孜孜不倦炼体有成,才一路走到了今天。宋培药闻言怦然心动,有现成的血气在,机不可失,他尝试着依法略一修持,顿时喜出望外,原来“血气正法”竟与这具孱弱的肉身无比契合,搬运血气七个昼夜,便略有小成,自觉脱胎换骨,恍如换了个人一般。
    弥罗宗主正在马芝沟深处闭关,须得三载之后再度开讲,对修道人而言,千日光阴只在倏忽间,宋培药决意一面修炼“血气正法”,一面耐心等候魏十七出关,届时再向他诚心讨教,以轩辕派与弥罗宗的
    旧谊,魏十七当不会为难他。然而说巧不巧,恰在此时,九折谷人修主动挑起争斗,万里奔袭龙刍山,掀开血战的序幕,宋培药亦被卷入其中,不过对血气炼体来说,这反是好事,他干脆加入乱战,游走在生死边缘,以此磨砺己身。
    宋培药没有料到的是,“血气正法”才刚上手,缺乏锤炼和积淀,血气勃发透出毛孔,竟然被史玄雒和符离双双盯上,身陷险境而不自知。他将郎未济的心脏在火上烤得半生不熟,一点点揪下来塞进嘴里,慢慢嚼烂了咽下肚去。心窍乃收纳血气之处,天长日久,为血气浸染,吞食略有小补,宋培药抱着“苍蝇再小也是肉”的心态,一丝一毫都不浪费。
    人身与妖物不同,妖物修炼血气秘术,一上手血脉即可为资粮,血气又反哺血脉,战力突飞猛进,连硕鼠这等卑微低贱的小妖得了机缘,也能与“幽冥钟”五层的三头鬼物斗个旗鼓相当,人身缺少血脉之力,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缁铢积累,凭空多了一番手脚。
    贪狼有一颗大心脏,宋培药吃得很饱,味道虽不怎么样,他觉得很满足,似乎每咽下一口,身体就强健了一分,前途一片光明,他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宋培药向火中添了一些枯枝,裹紧了衣袍靠在树干上,合上眼打个盹,心中模模糊糊想:“听说正一门炼有芥子珠,随身携带精舍静室,禁制林立,安稳一宿,免去荒山野地露宿不便,玄门大手笔可见一斑……”
    正寻思间,忽然心生警兆,他不动声色,暗暗将“幽冥钟”握在手中,侧耳倾听良久,一无所获。他修炼“血气正法”时日未久,身体虽大有改观,终不如妖物耳聪目明,夜可视物,只能察知方圆丈许的动静,再远就模糊不清了。不过“幽冥钟”第七层有一小鬼名为“守夜”,擅长隐匿潜行,打探消息,他早将此鬼召出,适才就是得了守夜鬼示警,才察觉妖物偷袭。

第五十二节 九幽蚀骨风

    鬼鬼祟祟摸近来,被守夜鬼发觉之人正是狼妖符离。
    郎未济神通诡异,身法如电,“哭丧棒”派不上什么用场,宋培药拿下他费了一番手脚,元气损耗一时半刻补不回来,史玄雒担心夜长梦多,决定连夜下手,命符离前去诱敌,将其缠住,他伺机从旁偷袭。符离满心不情愿,妖身为其所制,不敢违背,只得硬着头皮摸上前,进进退退,来来回回,试探宋培药的反应,看他是不是当真一无所察。
    林间篝火劈啪作响,火光映在宋培药脸上,半明半暗,跳跃不定,他闭目倚靠在树干上,似养神,似打盹,呼吸微不可察。符离凝神窥探了片刻,绕到树后小心翼翼靠近去,他出身下层妖物,穷得叮当响,既没有血脉,也没有法宝,一身本事维系于“血气”,妖身便是最强的手段,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莫过于从背后偷袭,利爪穿透树干,直插对方后心要害。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守夜鬼早就发觉他不怀好意,及时向宋培药示警。
    十余丈开往,史玄雒目不转睛盯着宋培药,心中微微泛起一阵警兆,他待要起身喝止符离,又随即按捺下来,符离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且让他试探一番,只要能引开宋培药的注意,便是大功一件,吃点亏亦无妨。他倒没有存了舍弃符离的念头,毕竟先后二度听魏十七宣讲“血气正法”的妖物寥寥无几,血气炼体,即便落入宋培药的算计,保全性命应不在话下。
    符离距猎物不足七尺,心跳呼吸微不可察,侧耳倾听良久,骤然向前扑出,一条右臂狠狠探出,利爪血光闪动,摧枯拉朽穿过树干,直插宋培药后心。然而暴起偷袭却落了个空,宋培药于间不容发之际侧身避开,右手摇动“幽冥钟”,“当当”两声闷响,从第四层飘出一个妖娆女鬼,体态婀娜,长发盖住脸面,倏忽出现在符离身后,朝他吹出一口阴风,颓然瘫倒在地,长发飘散,如一朵盛开的花。
    那阴风
    好生厉害,从毛孔钻入体内,所过之处血肉僵硬,丝毫动弹不得,符离心知中了对方暗算,催动血气抵御阴风,倾尽全力,只能勉强拼一个僵持不下。宋培药一击得手,毫不犹豫低低念动咒语,口齿含糊不清,舌下如同含了一颗橄榄,一声一言撼动天地,掌心亮起一点青光,杀伐之气直冲霄汉。
    符离近在咫尺,身心为杀气所慑,血气随之一落,阴风趁机刮入经络窍穴,盘踞于丹田要害,他心中猛一沉,下一刻见青光如流萤,扑入七窍之中,魂魄湮灭,意识随之沉沦,只剩一具空荡荡的妖身,僵立于原地。就在宋培药痛下杀手的一瞬,史玄雒飞身扑出,于半空中现出四臂山岳主真身,四拳同时击出,逼他收回青光,哪知虚空中冒出一三头六臂的猛鬼,手持锤、锏、杵、锉、铃、戟,丫丫叉叉,阴风阵阵,将史玄雒死死挡住,竟救不得符离。
    原来宋培药敲响“幽冥钟”,召出两头厉害鬼物,一名“九幽女”,吹出一阵“九幽蚀骨风”暗算符离,一名“斗战胜鬼”,悄无声息隐身于虚空,史玄雒暴起伤人,恰被其中途截住。宋培药祭起师门重宝“青萤巢”,将符离一举击杀,只觉心跳加剧,丹田空虚,只得收起“青萤巢”,将“幽冥钟”一敲,那瘫倒在地的“九幽女”被无形大手拎到空中,耷拉着脑袋,手足软绵绵垂落,浑身上下没骨头一般,摇晃数下,忽然化作一阵阴风,扑入铜钟第四层,精疲力竭,形容亦模糊不清。
    宋培药扭头望向“斗战胜鬼”,却见他与一头浑身冒血光的大猿猴打得不可开交,仓促间分不出高下,但他心中有数,接连催动“幽冥钟”,不得阴气补益,此宝亦撑不了太久。久战不下,难保有失,他心中念头数转,一狠心,从怀中摸出一只玉瓶,拔去木塞,凑到鼻下用力一吸,将一口“轩辕鬼气”吸入丹田,酝酿数息,扑地喷在“幽冥钟”上,气息顿时一落千丈,铜钟却嗡嗡作响,诸多鬼物探出身来,张牙舞爪,穷形恶相,如得了大补之物,嗬嗬渴求生人血
    肉,连“九幽女”亦恢复了元气,长发层层垂下,一直挂落到腰际。
    “斗战胜佛”顿时气机大涨,额头生犄角,嘴角露獠牙,后背突脊刺,身躯泛起靛青花纹,气力暴涨,将锤、锏、杵、锉、铃、戟舞得虎虎生风,压着史玄雒一顿狠揍。史玄雒暗暗叫苦,只得不遗余力催动血气,仗着妖身坚逾铁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斗战胜鬼”战作一团,渐战渐退,往密林外撤去。
    宋培药哪容他轻易逃脱,趁着“轩辕鬼气”尚未耗尽,将“幽冥钟”一敲,“九幽女”飞身飘出,瞬息挪至史玄雒身后,一口阴风吹出。史玄雒心知不好,拼着挨“斗战胜鬼”一锤,扭身躲避在旁,不料这一口阴风是躲不过的,才刚离唇,便钻入毛孔,史玄雒血气顿为之一滞,行动慢了半拍。“斗战胜鬼”趁机上前,六件阴器轮番起落,如夯土一般砸了百十下,打得对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七窍中淌出黏稠的淤血,双腿被夯入土中,挣扎不脱。
    这一回“九幽女”犹有余力,伸手揽住史玄雒粗壮的头颈,凑过头去,长发裹住头颅,嘴对嘴轻轻一吸,将一点真阳吸得干干净净。“斗战胜鬼”呲牙咧嘴,似有所不满,“九幽女”松开长发,理都不理他,飘然飞回“幽冥钟”,史玄雒双颊深深凹陷,面无血色,白里透青,连番遭重创,再也没有反抗之力。“斗战胜鬼”凶性大发,扑到他身上张口乱咬,撕下血肉吞入腹中,尽情享用血食,宋培药心急如焚,却担心猛鬼反噬己身,不敢催促,待其稍稍满足了胃口,才敲响“幽冥钟”将他召回。
    出尽手段,连克强敌,宋培药几近于灯枯油尽,那一口“轩辕鬼气”耗去他百年寿元,若不能尽快弥补,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动手之时,他便想好了退路,宋培药取出一口“人种袋”,将符离与史玄雒收去,系紧袋口缚在腰间,辨明了方向,匆匆往马芝沟而去。

第五十三节 鬼气反噬肉身

    马芝沟风雪肆虐,寒气逼人,宋培药只觉手脚冻得发麻,胸腹间没有一丝暖气,如同揣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按说修道人无惧寒暑,但宋培药先天孱弱,兼修鬼道,又吸了一口“轩辕鬼气”,诸般不利凑在一起,体内阳气萎缩如豆,摇摇晃晃再也撑不下去,拖着沉重的脚步,每踏一步都异常艰难。
    风雪迷糊了双眼,他一脚踏空,骨碌碌滚落沟壑,倒栽葱跌进雪堆里,脑袋磕在山崖上,眼冒金星,两条腿露在外,一时间爬不起身。更糟糕的事,鬼气反噬肉身,一寸寸侵入心脉,将他变成鬼物,宋培药脑中尚有些许清明,却偏生无计可施。
    正当绝望之际,右脚忽然一紧,被一只大手拖将出来,宋培药睁开冻僵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鸟首人身的大妖,周身热气氤氲,体内如燃烧一团烈火,暖意扑面而来,精神顿为之一振。宋培药脸色铁青,挣扎道:“轩辕派……宋培药……求见……弥罗宗……主……”
    三足金乌金南渡搔搔脑袋,显得有几分为难,这宋培药十有**是主人的旧相识,只是主人尚在闭关,不便打扰,却又如何是好?他寻思了一阵,拎起宋培药后颈,如同拎一只猫,将他送到陶金蟾处,请他看上一看。
    陶金蟾在马芝沟逗留已久,冷眼旁观魏十七的心性和行事,深觉看不透此人,恰逢人族修士大举进犯龙刍山,二族斗得不可开交,他留下观战,进进出出马芝沟,将方圆百里摸了一遍,深感担忧。马芝沟已成为下层妖物的聚集地,修炼血气者比比皆是,原本彼此厮杀吞噬,不至为祸,如今放下内斗一致对外,俨然成为第三方势力,这就是魏十七的真正目的吗?
    金南渡来到洞府外,人模人样求见陶金蟾,陶金蟾刚回转不久,正抖去身上冰雪,煎水烹茶,听闻有人修跋涉来投,受困于风雪,不觉起了好奇心,命他将人送进来。无移时工夫,金南渡拎着一人踏入洞府,松手将他摔落在地,硬邦邦如一具僵尸,阴寒气息扑面而来。陶金蟾看了几眼,颔首道:“原来是此子,却须救上一救,你且将他留在此处
    ,性命当无大碍。”
    金南渡心道,果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明知故问道:“陶先生识得此人?”
    陶金蟾看了他一眼,笑嘻嘻道:“轩辕派掌门的亲传弟子宋培药,十有**是奉师命而来,你还不快去禀告贵主上?”
    金南渡小心翼翼道:“主人正闭关,不便打扰,不如请陶先生先将他救醒再说。”
    陶金蟾顺势道:“也好,不过他寒气入骨,脏腑冻结,颇有些不妥,借你一点金乌真火,活络活络血脉!”
    金南渡没奈何,只得使个妖术,从后背挣出一双黑色羽翼,将宋培药翻来覆去拍打一番,金乌真火的热力灌注经络,驱散寒气。宋培药浑身暖烘烘,毛孔尽皆开张,鬼气丝丝缕缕逸出,被真火一逼,冉冉散去,他慢慢爬起身,向金南渡诚心道谢,若非金乌真火对症下药,只怕他早就转为一头鬼物。
    陶金蟾凝神看了他几眼,不觉皱起眉头,宋培药体内阴寒郁结于脏腑,难以拔除,这绝非“困于风雪”所致,其中另有内情。他朝金南渡摆摆手,示意后续就交给他处置,金南渡眨眨眼,拱手退了下去。他虽不知陶金蟾的身份来历,平日里冷眼旁观,也猜到来头极大,否则的话主人不会留他在马芝沟,还特意安排下一座洞府。
    洞府内无有外人,宋培药正色上前拜见正一门门主,才一躬身,脏腑内寒气一阵阵涌上来,不禁打了个寒颤。陶金蟾指指他道:“你这是中了邪祟,鬼气森森,如不及早救治,天长日久,迟早变成一头鬼物!”
    宋培药苦笑道:“不瞒濮门主,遇敌偷袭,不得已吸入一口轩辕鬼气,饮鸩止渴,苟延残喘罢了。”
    陶金蟾若有所思,道:“轩辕鬼气,难怪!难怪赶着投马芝沟来,是想求弥罗宗主救你一命吧!”
    宋培药毫不隐讳,坦然道:“弥罗宗主操纵血气,神通广大,祛除轩辕鬼气,当有十分把握。”
    陶金蟾摇首道:“弥
    罗宗主的人情可不好欠,何况血气入体,终究——”他心中忽然打了个咯噔,又细细看了对方几眼,恍然大悟,原来宋培药早已误入歧途,修炼血气秘术。堂堂轩辕派掌门的亲传弟子,放着师门功法不学,居然转而修炼血气,仙主虽未有禁令,终究是背师弃祖的行径,陶金蟾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笑嘻嘻不动声色。
    宋培药之所以毫不隐瞒打算,一来是不在正一门门主当面打诳语,以示敬重,二来担心陶金蟾胡乱医治不得法,保全性命却毁了道行,他是宁死不从。见对方有些意兴阑珊,宋培药知趣告退,陶金蟾也没有挽留,只是说了句“血气凶险,好自为之”,就此不理不顾。
    宋培药离开洞府,被风雪一吹,禁不住瑟瑟发抖,金南渡迎上前来,将他引入左近的洞府中,客客气气请他暂留一段时日,耐心等候弥罗宗主出关。宋培药走投无路,自然满口答允,谢过金南渡,快步踏入洞府,一点阳气漾起层层暖意,稍加缓解彻骨寒意,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弥罗宗主不知何时才会出关,宋培药不愿坐以待毙,他盘膝端坐于蒲团上,静静思忖良久,从“人种袋”中倒出符离的尸身,用“哭丧棒”敲软锤烂,撕下坚韧的生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直着脖子吞下肚去。妖身坚韧,却抵不住“哭丧棒”反复捶打,宋培药边敲边吞,将肚子塞得鼓鼓囊囊,这才停下手,以狼尸为资粮,肉身为鼎炉,循“血气正法”,一点一滴壮大血气。
    行功七天七夜,腹中空空如也,血肉精元尽数炼化,血气壮大,将盘踞于胸腹间的“轩辕鬼气”化去些许,手脚有了几分暖意。宋培药心中一松,情知此法可行,愈发孜孜不倦搬运血气,吃完了符离的尸身,又轮到史玄雒,咬牙切齿,生吞活剥。四臂山岳主身坚如铁,捶打的工夫十倍不止,一开始咬不动,嚼不烂,到后来肉身经血气反复洗炼,不知不觉力气渐增,牙口也变得越来越好,赤手空拳便能撕碎妖身,血气压制“轩辕鬼气”,暂时不得作祟,解了燃眉之急。

第五十四节 没有退路可言

    史玄雒的真身是一头四臂山岳主,皮糙肉厚,魁梧彪悍,饶是宋培药憋着劲啃,一时间也吃不了多少,忽忽数月,不过炼化掉一条胳膊而已。四臂山岳主血肉精元是大补之物,宋培药体内血气勃发,将残余的“轩辕鬼气”彻底压制,但令他郁闷的是,鬼气缩成拇指大小一团,任凭血气来回碾磨,纹丝不动,一时半刻不得根除,看来只有等弥罗宗主出关,请他出手相助了。
    这一日,宋培药正在洞府内打坐,忽听得风雪中隐隐传来怒吼声,似有外敌闯入马芝沟,他一时好奇,静极思动,起身前去看热闹。这还是他来到马芝沟后第一遭离开洞府,风雪依旧肆虐,但他体内血气氤氲,丝毫不觉得寒意,放眼望去,却见金南渡现出三足金乌真身,与一头熊妖斗得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那熊妖身躯魁梧,伟岸如山,周身覆盖白毛,唯有眼鼻黝黑如漆,一双小眼珠骨碌碌直转,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金南渡振翅飞在空中,周身缠绕金乌真火,绕着对手乱飞乱转,抽口狠狠啄下,那熊妖体型狼犺,动作着实敏捷,抬掌将金南渡扇飞,真火灼烧熊掌,混不当回事。
    宋培药与妖族频繁交手,谙熟对手的底细,眼下龙刍山聚集了龟族、狼族、狐族、雀族,熊族并未大举出动,外域只有一些没根脚的熊妖,类似于人族散修,独来独往,四处蒐罗血食资粮。这熊妖一身白毛,当是罕见的冰雪异种,妖身尤为强横,连金乌真火都烧不坏,闯入马芝沟如鱼得水,金南渡未必挡得住。
    金南渡正与对方周旋,眼梢瞥见宋培药在旁观战,似有出手之意,心中不由一急,外来是客,好不容赚来的人情,怎可让他轻易偿还?他双眼圆瞪,体内血气翻滚,“呱”地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道血光,那熊妖急忙将双掌叠起挡在胸前,血光射入掌心,皮肉消融,生生破开一个大窟窿。
    那熊妖一身神通全在两只熊掌上,千锤百炼,堪比法宝,没想到竟挡不住一道血光,他哇哇乱叫,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掌痛彻骨髓,无心再战,泼开四足扭头就跑。金南渡催动血气克敌,一击得手,神情委顿,勉强扇动双翅,打算将那熊妖拿下,宋培药见他有气无力,暗暗握住“幽冥钟”,正待召出鬼物,忽
    然脸色微变,顿觉体内有异。
    金南渡撵着熊妖没入风雪中,转眼消失了踪影,马芝沟再度恢复了平静,宋培药匆匆回转洞府,凝神内察,发觉体内血气蓬勃,灵力受其压制,迟滞沉重,连“幽冥钟”都隐隐生出抗拒之意,如同隔了一层,犟头犟脑不听使唤。宋培药毕竟是轩辕派掌门的亲传弟子,见多识广,略一思忖,便明白其中的缘由。之前修炼血气进展缓慢,尚无大碍,入马芝沟后为压制“轩辕鬼气”,炼化狼妖与四臂山岳主的血肉精元,血气勃发,气机转变,原先的法宝须重新祭炼一番,才能运用自如。
    理虽是这个理,宋培药却犹豫不决,迟迟没有举措,一来他不知血气祭宝的法门,二来幽冥钟乃师门至宝,胡乱灌注血气,万一有失,悔之莫及。他思忖片刻,将随身法宝一件件取出,逐一试验,哭丧棒震慑心魂,摧折筋骨,乃法宝本身威力,与御主修习功法无关,青萤巢、幽冥钟、人种袋三宝多多少少抗拒血气,再不像从前如臂使指。宋培药皱起眉头,多了一桩心事,显然继续修炼“血气正法”,就意味着与轩辕派渐行渐远,过往一切,都将成为昨日云烟。
    值得吗?宋培药面色如常,心中却翻江倒海,第一次感到拿不定主意。
    仿佛感应到他的犹豫和踯躅,沉寂多时的“轩辕鬼气”再度作祟,如地下的岩浆,暗流涌动,宋培药长叹一声,将种种杂念抛诸脑后,回转洞府中继续吞噬四臂山岳主的妖身,孜孜不倦修炼“血气正法”。这是一条不归路,没有退路可言,就算跪着也要走到底,宋培药封禁起青萤巢、幽冥钟和人种袋,就像封禁一段过去,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脱胎换骨,开始了另一程全新的生命。
    心与意合,血气如洪流冲刷筋骨脏腑,宋培药守定心神,洗炼肉身,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脑中轰然巨响,那一团“轩辕鬼气”尽被血气化去,神清气爽,浑身轻松。他慢慢睁开眼,却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跟前,渊渟岳峙,气机晦涩,眸中有无数血符明灭,一眼将自己看破,内外通透,无可隐瞒。宋培药心中大震,起身施礼,见过弥罗宗主魏十七,双手呈上轩辕派掌门的一封书信。
    魏十七接过书信,寥寥数
    行,墨迹剑拔弩张,轩辕青说此子天资甚佳,囿于肉身孱弱,无缘大道,转修血气正法,或有一线机缘,故命其拜入弥罗宗,请魏宗主指点云云。华山宗既然遣一女徒转投弥罗宗,轩辕派亦不愿瞠乎其后,这宋培药何止“天资甚佳”,分明是修炼“血气正法”的绝佳种子,魏十七微一沉吟,将书信交给他一观。
    宋培药匆匆扫了一眼,心知这一切都是天命注定,运数使然,他亦是果决之人,当即推金山,倒玉柱,向魏十七规规矩矩磕了八个头,口称“师尊”,拜入弥罗宗门下。魏十七岿然不动,受了他八个头,虚虚抬手将他扶起,伸手在他眉心轻轻一点,推动血气涤荡,循着经络窍穴走了一圈,颔首道:“史玄雒妄窃地气,魂飞魄散,落入你手沦为资粮,此乃天意。你须留在此,将其妖身彻底炼化,就此了却这一段因果,待功成之日再来见我。”
    宋培药心知自己修炼血气并无差池,暗暗松了口气,应了声“是”,微一犹豫,取出青萤巢、幽冥钟和人种袋,向师尊请教法宝排斥血气之事,魏十七随手拿起幽冥钟,凝神看了片刻,道:“人修法宝以灵力铸炼,与血气冲突,纵然重新洗炼,威能亦有折损,此三物你留之无用,日后有机会送回轩辕派为宜。妖修血脉契合血气,事半功倍,如能夺得妖族重宝,不妨以血气洗炼,纵不能更上层楼,也可操纵自如。”
    宋培药闻言豁然开朗,趁机向师尊讨教血气炼宝的法门,魏十七随口传下一篇诀要,命他自行尝试,只是祭炼法宝耗费血气,须量力而行,切勿好高骛远。宋培药出身仙城大派,自然知晓这道理,所谓“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小孩子耍大锤,是要砸到自己脚的。他寻思着先向金南渡讨几件妖族的法器练练手,待炼化了史玄雒的妖身,禀明师尊,去往龙刍山寻几件趁手的法宝,顺便还金南渡一个人情。
    外域血气日渐蓬勃,半是人为,半是天地大势,弥罗镇神玺有所抵触,李一禾感同身受,日渐憔悴。轩辕青将宋培药送来,正中魏十七下怀,这样一来,妖族有狐将军,人族有宋培药,此二子留在外域推动血气流转,他自可抽身回转仙城,继续祭炼镇道之宝。

第五十五节 百鬼推磨鼎

    光阴流驰,人妖二族激战正酣,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妖域与仙城调兵遣将,陆续向外域增派人手,维持着均衡之势,一点点夯实天地,魏十七坐镇于马芝沟,眼看着“阴维定渊针”理顺阴阳,弥合地气,风雪渐渐退去,马芝沟生机萌动,渐渐滋生草木蛇虫,染上一层新绿。
    天地牢固,已能承受更猛烈的冲击,血战四处蔓延,绵延千万里,但人妖二族都不约而同避开了马芝沟,生怕触怒弥罗宗主,引火烧身。天长日久,马芝沟成为二族修士喘息休养之地,宋培药顺势在板土坡开辟一坊市,坐收渔利,涂真人听闻此事,当即拍板,命九折谷中各宗派行商进驻板土坡,大大方方做起了生意,到后来连龙刍山的妖族都眼热不过,有样学样,破天荒收敛起性子,与人族和平共处,在商言商。
    仙城宗派又涂真人关照,自然恪守马芝沟的规矩,妖族新来乍到,偶有桀骜不驯之辈,将狐族的遭遇置之脑后,仗势闹事,宋培药心狠手辣,一律砍下脑袋悬在板土坡示众。到后来有一祖虎族的长老按捺不住,不听九千岁劝阻,怒气冲冲杀往马芝沟,结果在三百里外,被一道血光枭首,尸骨化为灰烬,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试探魏十七的决心和手段。
    三载之期转眼即至,修炼“血气正法”的妖物纷纷退出血战,如潮水般涌向马芝沟,彼此呼应,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以战养战,壮大血气,这一回来到石窍柱前听讲的大妖小妖,已聚拢近百人,一代新人换旧人,老面孔寥寥无几,魏十七有教无类,继续传下“血气正法”,洗炼肉身又深一层,言毕赐下“血丹”,命他们十年之后,有缘再会于此。
    待群妖纷纷散去,闭关的闭关,征战的征战,一个个踏上未知的路途,魏十七立于石窍柱下,低头寻思,外域天地越发稳固,血气也日益壮大,板土坡坊市更是补全了最后一块短板,马芝沟成为绝佳
    的修炼之地,但继续在此祭炼弥罗镇神玺,对李一禾大有妨碍。离空子浮生子师兄弟乃上古之时的“星力种子”,仙城沐浴在星力下,弥罗镇神玺回到仙城,如鱼得水,李一禾也可轻松许多。魏十七权衡利弊,决意回转仙城,他将宋培药、金南渡、商结绳唤来,当面关照明白,又知会了陶金蟾一声,携李一禾飘然而去。
    陶金蟾闻讯匆匆追出马芝沟,欲与他结伴而行,同回仙城,彼此也可有个照应,但魏十七如鸿飞冥冥,早已不知所踪。他立于山崖之上,望着人烟辐辏的板土坡,人族与妖族此来彼往,唾沫横飞做着生意,一时间感慨万千,逗留在此若干年,他见识了魏十七翻云覆雨的手段,却仍看不清他究竟意欲何为,马芝沟崛起之势已成,如此大好基业,他却轻易撒手,一走了之,是当真不在乎,还是另有安排?
    从外域回转仙城,最便捷的途径是经九折谷传送至仙武殿,但魏十七并不急于赶路,他绕了个大圈来到柱天峰,将李一禾安置在山洞中,等了一天一夜,狐族新上位的族长狐将军才匆匆赶到,与他密谈良久,又匆匆而去。
    待狐将军去后,李一禾才小心翼翼上前来,她颜色憔悴,楚楚可怜,走路如同踏在棉花堆里,伸手按住小腹,现出苦恼的神情。魏十七将她揽入怀中,探察镇道之宝的气机,又取出丹药喂她服下,李一禾微微喘息,依偎在他怀中,合上眼沉沉睡去。柱天峰顶风声嘹亮,魏十七抱起她回到山洞中,展开狼皮半垫半盖,燃起篝火取暖,李一禾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在睡梦中舒了口气,身体松弛下来。
    人妖二族争斗愈演愈烈,血气一发不可收拾,弥罗镇神玺的反应也越来越强烈,这是好事,血气的威胁促使其尽快降世,然而李一禾却有点撑不下去了,精气日渐折损,连养生珠都无法弥补。回转仙城已势在必行,但在此之前,每多祭炼一回,便多得一分好处,想
    到这里,魏十七从袖中取出一株仙草,形同麦苗,高不足半尺,叶如游鱼,随风摇摆,挥洒出一团团水汽,化作淅淅沥沥的甘霖。
    这仙草唤作“通灵草”,生于海底,五百年才长一寸,得来着实不易,乃是狐将军花了莫大代价,从龟族族长九千岁处换来的。这通灵草乃是天生地长的灵物,凝结漓水精华,祭炼水系法宝,有诸般妙用,但魏十七只打算拿它当药吃,给李一禾滋补身体,不惜暴殄天物。
    “通灵草”药力过猛,服食不当,仙草即毒药,魏十七并非丹师,于君臣佐使不甚了了,好在说巧不巧,他从狐族得了“百鬼推磨鼎”,才不至白白浪费药力。魏十七回头看了李一禾一眼,见她秀眉微蹙,熟睡正酣,悄悄离开山洞,布下一道禁制隔绝气机,将“通灵草”置于“百鬼推磨鼎”内,屈指轻弹,百鬼齐齐探出身来,目射血光,筋肉鼓胀,奋力推动磨盘,绕着鼎身徐徐转动,忽快忽慢,合计三千六百圈,精疲力尽,戛然而止。
    魏十七打开“百鬼推磨鼎”,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通灵草”已被碾成一百零八粒碧绿的药丸,滴溜溜转动,灵性十足。魏十七探手入鼎内拈起一颗,凑到鼻下嗅了嗅,托在掌心细细察看,却见那药丸松松垮垮,粗细不匀,草叶茎秆糅杂在一起,卖相着实粗陋。他将药丸丢入口中,咀嚼了慢慢咽下,只觉勃勃生机从腹中透出,化作一株具体而微的“通灵草”,茎叶婆娑摇曳,漓水之气如潮汐往复,醇厚而温和,滋润着每一寸肉身。
    妖族千万年积储,果然不缺好物,这“通灵草”既然合用,倒要问九千岁多讨要些,只是一旦开口,就暴露了狐将军的底细……魏十七心中转着念头,血气一扑,药力一股脑化去,他将药丸装入玉瓶内,密密封好,收起“百鬼推磨鼎”,入洞去探视李一禾,却见她已然醒转,怔怔望着自己,神情似有些恍惚。

第五十六节 正一门门主

    外域天地广大,找一个人是大海里捞针,陶金蟾只得紧赶慢赶回到九折谷,心急火燎直冲仙武殿,一打听,却未见弥罗宗主回转,令人啼笑皆非。离了马芝沟,不在九折谷,又去往何处?难不成他还有游山玩水的雅兴?陶金蟾关照看守仙武殿的卫士,若有弥罗宗主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不得耽搁,那些卫士知道陶金蟾一向出手阔绰,满口答应行个方便,顺便给自己赚些好处。
    既然没有错过,那就还有机会,华山宗与轩辕派看好魏十七,已提前下注,并逐渐加码,轩辕青更是把亲传弟子宋培药都押了上去,说什么“路由自择”,他就不信,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宋培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转修血气秘术。无论怎样,在这场赌局中,华山宗和轩辕派先下场,正一门已经落在了后面,要不要加紧跟上,却让人拿不定主意。那魏十七与浮生子势同水火,为了区区一女徒,丝毫不给离空子面子,其中的意味深长,难不成身在仙城,他还能翻过天去?
    陶金蟾隐隐觉得有什么内幕,自己被蒙在鼓里,没能看透关键。
    正当思忖之际,异变忽起,一颗心在胸腔中怦怦跳动,体内灵力急速流转,朝着失控的方向奔去。陶金蟾大吃一惊,旋即镇定下来,将目光投向仙武殿,大殿嗡嗡作响,光华冲天,空中回荡虎啸龙吟之音,殿门轰然洞开,看护传送阵的卫士如滚地葫芦般跌将出来,头晕目眩立足不稳,一个个如喝醉了酒一般。片刻后,一人大步流星踏将出来,身量极高,头戴铁冠,披一件破旧的道袍,眉梢耷拉下来,一脸苦相,正是正一门门主濮合道。
    陶金蟾无奈一声长叹,双足离地,体轻如燕,身不由己向前飘去,直挺挺撞入濮合道怀中,就此湮灭不见。濮合道收回分身,脚步随之一顿,伫立于原地,陶金蟾所闻所见,所思所想,尽数了然于胸,无一忽略。识海之中,弥罗宗主魏十七最初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随着
    记忆不断涌入,渐次凝实丰满。濮合道毫不犹豫催动功法,窥探其过去未来,不料魏十七竟回转身来,双眸血符轮转,左三右四,朝他冷冷看了一眼,身影轰然破灭,濮合道如遭雷击,噔噔噔连退数步,以手抚胸,露出痛楚之色。
    仙武殿的卫士挣扎起身,纷纷围上前,为首之人姓彭名沙,出身华山宗,识得濮合道,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忙喝令同侪速速退下,不得冒犯前辈。濮合道闭目冥思,识海中波澜起伏,魏十七的身影迅速淡出记忆,沉于海底,他长吁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血气始祖,果然神通了得!”略一回神,睁目打量,却见彭沙垂手守候在旁,面露惶恐不安之色,不觉微微一笑,朝他颔首示意,举步向前行去,与他擦肩而过。
    彭沙目送他飘然远去,忐忑之情渐去,他低头琢磨片刻,慢慢回到仙武殿中,唤来同侪下了“封口令”,命彼辈严加看护仙武殿,不得有失。待到夜幕降临,卫士轮换,彭沙独自去往花果山,面见华山宗大长老涂真人,正要开口禀告正一门门主到来之事,忽然张口结舌,脑中空空如也,什么都记不起来。涂真人早知始末,摆摆手命其退下,心中却有些担忧,正一门门主濮合道向来追随仙主,与他们有些貌合神离,遣一分身打探消息也就罢了,此刻忽然真身降临,恐怕有大事发生。
    濮合道收敛气机,独自在九折谷转了一圈,随意挑一处僻静之地,祭出“芥子珠”,立起一座小巧玲珑的精舍,盘膝坐定,暗自思忖。离空子久未露面,据说已飞升去往天外,他却隐约知晓,仙主坐镇空积山封禁“血气种子”,寸步难离,无以为继,魏十七窥准时机,这当儿骤然发难,其心可诛,左静虚与轩辕青身为仙城大能,双双在他身上下注,意欲留一条退路,情有可原,罪不可赦。然而正一门将何去何从?是步华山宗轩辕派的后尘,交好魏十七,还是站在仙主一边,始终不渝?
    若在从前,濮合道会毫
    不犹豫倒向仙主,但这一回他窥探天机,察觉混沌之中有一线血光,侵入遥远的未来,向无限远处蔓延。这一线血光应在魏十七其人,濮合道内心动摇,决定亲眼见一见他,然后再作决定。
    濮合道的到来如同石块投入池塘,激起层层涟漪,很快就平息下去,只有寥寥数人察觉到他的来意,他在等弥罗宗主魏十七,他要用自己的双眸,亲眼看一看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十七迟迟没有出现,人妖二族的争斗愈演愈炽,死伤惨重,双方都打出了真火,战事渐趋于惨烈,二族长老亦按捺不住,纷纷亲自下场,展开数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外域异常稳固,丝毫没有破损之兆,这意味着小打小闹已无济于事,需要更激烈的手段,才能继续夯实这方天地。
    形势陡然一变,妖族蜂拥而至,铺天盖地,不计其数,龙刍山容纳不下大军,火麟、妖凤、灵龟、蛟龙各自引了毛、羽、介、鳞四虫各族,另觅山海驻扎,龙刍山只剩一些残兵败将,小族小妖,往日的兴盛一落千丈,再无人过问。麒麟为毛虫之首,火麟族族长应天晓与狐三笠颇有交情,听闻狐族的际遇,为之唏嘘,他有意无意,率毛虫诸族往马芝沟迁移,狐将军不觉暗暗叫苦,面上却要做出感激之色,一时间左右为难。
    应天晓有意侵吞马芝沟,狼族熊族虎族都跃跃欲试,谁知相隔数百里之遥,应天晓远远望见马芝沟上空高悬一柄“虎兕出柙刀”,血光冲天,杀意凌然,他停下脚步熟视良久,黯然喟叹,转而徙往柱天峰,狐将军这才放下心来。众所周知,马芝沟只是一个空壳,剩宋培药一人主持大局,金南渡商结绳从旁襄助,但“虎兕出柙刀”杀气腾腾,连应天晓都不愿直撄其锋,生怕一时不慎,坏了一世英名。
    弥罗宗主虽已离去,外域天地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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