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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全文阅读

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二节 耿耿于怀

    太平山潜夫谷,血光一闪即收,魏十七悄无声息落于山头,晨光微曦,东方发白,山谷内夜未散去,俯瞰星星点点烛火,长夜未眠者,是赵德容夙兴夜寐,赵落风打造傀儡,李一禾夜不成眠。他将目光投向另一处,见天地灵气丝丝缕缕聚拢,飘来荡去,如甘霖滴落,那是夏芊和秦榕在修炼《太一筑基经》。夏芊聪慧过人,秦榕资质上佳,二女心思却不够沉定,须得耐性打磨,这一部《太一筑基经》经他厘定补全,足够她们修炼一世,女娃子不要打打杀杀,搬运灵气修炼功法,能驻颜驻寿即可。
    袖中“星力种子”左冲右突,挣扎欲出,长久以血气困禁,拖得越久内耗越大,须得及早处置为妥。他既然选择了血气法则,容纳不下“星力种子”,将其吞噬以作血气资粮,固然是一法,未免太过可惜,倒不如拿弥罗镇神玺试上一试。魏十七思虑周全,心念落处,再度化作一道血光,遁入李一禾打坐修炼的静室内,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守在室外的黄梨白蜡毫无察觉。
    李一禾盘膝坐于蒲团上,鼻息细细,物我两忘,左腕戴一枚寒髓银镯,右腕戴一枚火玉镯,耳环摇曳生姿,笼罩在一层薄薄云雾中,一忽儿升腾翻滚,一忽儿凝作水滴。魏十七悄无声息在她身后坐下,弥罗镇神玺感应到“星力种子”的气息,欢欣跳动,李一禾顿从入定中惊醒,扭头望见师尊,眼中神采飞扬,嫣然一笑。
    魏十七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伸手在她小腹上摸索,李一禾只觉一阵阵热力涌入体内,一时间心慌意乱,紧紧咬住嘴唇,眼神迷离,鼻息沉重。魏十七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放松些,如有不适忍上一忍!”李一禾不明就里,合上眼沉浸在欢愉中,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忽觉师尊在自己肚脐上重重一按,似乎将什么东西种入体内,忍不住“啊”叫了一声。
    弥罗镇神玺迫不及待将“星力种子”
    吞下,气机节节拔高,李一禾体内灵力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尽被神玺吸去。腹中剧痛难忍,李一禾张口欲叫,魏十七伸手按在她嘴上,将一枚丹药塞入她口中,药力如化作热流四处乱窜,李一禾身躯后仰,弯折成一道弓,瑟瑟发抖,僵直了十余息,才大汗淋漓倒在他怀中,犹如从水中捞出来。
    魏十七解开她的衣衫,趁着弥罗镇神玺吞噬“星力种子”的要紧关头,以李一禾身体为鼎炉,抓紧祭炼镇道之宝。腹中剧痛业已消退,李一禾正当精疲力竭,只得任凭他摆布,意识渐渐模糊,犹如漂浮在云端,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
    接连十余日祭炼,昼夜不息,源源不断吞服外药,李一禾勉强撑了下来,形容憔悴,元气大伤,弥罗镇神玺终于将“星力种子”占为己有,犹如大蛇吃得太饱,昏昏欲睡,蛰伏不动。魏十七怜惜她吃足苦头,为其悉心调理身体,有“百鬼推磨鼎”熬炼外药,事半功倍,将养了大半载,李一禾渐渐回复了元气,可以在谷中稍事走动,晒晒太阳,嗅嗅花香。
    在这大半年里,外域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涂真人与魏十七、左迁逢达成一致,定下盟约,以灵药宝材换取斗战傀儡,襄助仙城各宗派守住九折谷。他在潜夫谷等候了月余光景,携第二批傀儡回转外域。第二批斗战傀儡共一十九具,其中七具天字号傀儡,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十二具地字号傀儡,只要躯壳大体不坏,可渡入血气,反复投入战局。
    妖族大军打起十二分小心,数度进犯九折谷,都被人修击退,斗战傀儡冲杀在第一线,冲阵攻坚,功不可没,就连妖族都意识到其中关键,不惜付出惨重代价,拼死抢了一具傀儡去拆解。为免血气侵蚀,彼辈如临大敌,重重防护,小心捣鼓了半天,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是出自魏十七之手。
    火麟族族长应天晓始终对马芝沟耿耿
    于怀,人妖二族打得翻天覆地,魏十七却在马芝沟明目张胆做起了生意,既然他为人族打造傀儡,屠戮妖族儿郎,那就休想两头讨便宜,先拔掉马芝沟这根钉子再说!此言一出,妖凤族族长羽嘉、蛟龙族族长鱼怀沙齐声相应,唯有灵龟族族长九千岁老神在在,装聋作哑,应天晓没有放过他,出言相询,逼他表明态度,九千岁见躲不过,只得委婉劝解道:“马芝沟以物易物,价钱公道,对我妖族亦不无好处,那魏十七既然炼制傀儡供给九折谷,何不寻个门路搭上线,也跟他换些傀儡来制衡一二?”
    应天晓摇头反对道:“魏十七终究是人修,又在仙城开宗立派,乃妖族之大敌,不可抱以期望,也不可纵敌为祸,马芝沟万万留不得!”
    有羽嘉、鱼怀沙二人相帮,九千岁也不得固执己见,应天晓当即命火麟族长老应采篱,引了虎熊狼狐四族好手前去清剿,羽虫介虫鳞虫诸族亦遣派人手同行,大军浩浩汤汤直扑马芝沟而去。原以为马芝沟只得宋培药一人,名不见经传,手到擒来,不想才行出数百里,就遭到下层妖物的袭击,彼辈都修炼血气正法,视马芝沟为“圣地”,绝不容许外敌入侵,即便同族也不例外。
    沿途遇袭,举步维艰,大军一路缠斗一路减员,磕磕碰碰向马芝沟挺进,在应采篱强力镇压下,无人敢口出怨言,但腹诽在所难免,尤其是狐族,狠狠得罪过魏十七,吃了大亏,深知此人极不好惹,故意越走越慢,远远落在了最后。马芝沟远远在望,应采篱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却望见一柄“虎兕出柙刀”悬于空中,明晃晃,光闪闪,血腾腾,令人不寒而栗。
    应采篱受族长重托,不敢懈怠,当即现出火麒麟本相,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周身烈焰翻腾,仰天怒吼一声,泼开四蹄踏云而前。

第七十三节 如入无人之境

    宋培药早被来敌惊动,登高远眺,却见一头火麒麟恶狠狠撞来,脚踏火云,身裹烈焰,他不慌不忙抬起双臂,朝空中郑重一揖,“虎兕出柙刀”嗡嗡作响,一缕刀气瞬息横掠千丈,朝来敌当头斩落。应采篱顿觉毛骨悚然,躲闪不及,只得圆瞪双目大喝一声,张口喷出一颗金丸,迎着刀气打去,却听一声金石清响,余音袅袅不绝,金丸被一斩为二,暗淡无光。
    刀气为金丸所阻,去势微顿,应采篱暗运腹中真火,“呼”地喷将出去,将刀气又削弱三分,毕生妖气直透颅顶,生生硬抗下来。火麟族长老道行深厚,妖身经千锤百炼,坚逾法宝,连施手段,将这一刀堪堪化解,毫发无损,群妖看在眼里,发一声喊,称赞其果然神通了得。
    应采篱却暗暗叫苦,这一刀无形无质,看似化解,实则刀气侵入颅骨,头疼欲裂,十有**受了暗伤。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时骑虎难下,正待一鼓作气杀入马芝沟,却见宋培药朝“虎兕出柙刀”又是深深一揖,刀身血光大盛,凶煞之气直冲云霄,刹那间风云变色,一道血线悄然浮出虚空。应采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脸面,扭头就跑,眼梢瞥见血线稍纵即逝,心急慌忙之下,不顾一切使出保命的神通,火焰一涌将妖身吞没,下一刻已消失在百丈开外。
    应采篱落荒而逃,群妖赞颂声戛然而止,彼此面面相觑,忽听得一声惊吼,扭头望去,却见应长老如喝醉酒一般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妖身豁然破碎,血肉坠落如雨,竟未能逃过杀劫,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火麒麟一身精元尽被掠夺,血线悬于空中,似乎意犹未尽,忽然一头撞入妖群,如入无人之境,大肆杀戮,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群妖无首,顿时一哄而散,雄赳赳气昂昂远征马芝沟,却落入如此凄惨下场,令人悲从中来,百思不得其解。
    “虎兕出柙刀”怎地如此厉害?那血线灵性十足,分明是器灵化形!虎族熊族狼族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围住姗姗来迟的狐族逼问不休,一言不合大打
    出手,竟又爆发了一场内斗。狐族势单力孤,百忙之中向族内求援,狐族族长狐将军早有准备,气势汹汹杀来,二话不说,将彼辈尽数擒下,谁敢反抗先打断两条腿,他下手有分寸,留一口气,下手也极狠,只留半条命,收拾了挑衅的刺头,剩下尽是乌合之众,灰溜溜夹起尾巴悻悻而逃。
    狐将军命族人将这些刺头押回驻地,通知虎族熊族狼族族长亲自登门领人,郎天罡最先沉不住气,又拉不下脸面,只遣一长老前去,却连狐将军的面都不曾见到,郎天罡拍案大怒,大怒之下又觉得意外,狐将军如此强硬,究竟有何用意?他翻来覆去思忖一番,转而拜访虎族熊族,彼此一合计,觉得狐将军是有意拿他们立威,吃定他们在这节骨眼上不敢翻脸。
    果不其然,不等三族联手发难,应天晓便将四位族长招至一处,居中调解,“虎兕出柙刀”一事确实怪不到狐族头上,狐三笠等的就是这一刻,趁势落场,答允放归扣押的族人。面上算是揭过,虎族熊族狼族心中意难平,暗地里命远在妖域留守的族人向狐族巢穴发动偷袭,务必找回场子。
    消息传到外域,狐眠月、狐千烹、狐寻涯、狐履江等长老勃然大怒,随即深感担忧,九尾洞乃狐族发源之地,万不可有失,狐将军此举固然收拢人心,壮了狐族威名,令他族不敢小觑,却也将虎族熊族狼族往死里得罪,才惹来后院起火,但谁又能指责他做错了?狐千烹老谋深算,眼神有些异样,难不成狐将军是故意将祸水引向九尾洞,收拾了留守妖域的两位长老,确保族长之位固若金汤?若这一切都在狐将军算计中,此子心思之深,手段之狠,应变之快,委实无人可及!
    应天晓面临两难的困境,九折谷战事不利,马芝沟又铩羽而归,谁都明白两线开战的弊端,眼下主动操诸己手,终须分个主次出来,不能再首鼠两端了。这一回连羽嘉和鱼怀沙都知道马芝沟是块硬骨头,久久没有开口,九千岁咳嗽一声,不论九折谷还是马芝沟,都绕不开魏十七其人,他
    将旧事重提,却仍遭三人反对。
    之前妖凤族族长羽嘉率众强攻九折谷,中了对方的禁空阵,又被傀儡杀了个措手不及,心中正憋了一口气,提议不去管马芝沟,全力攻打九折谷。此言正合九千岁与鱼怀沙的心意,应天晓虽心有不甘,也没有固执己见,四人暂且达成一致,调集大军步步为营,再度向九折谷进逼。
    人妖二族掀起又一轮血战,天字号地字号傀儡源源不断加入战局,所得宝材妖魂又源源不断送入潜夫谷,激战连绵不绝,耗日持久,转眼又过去了七八年。这一日,仙武殿嗡嗡震颤,千重派长老左迁逢来到九折谷,驻足转身,翘首以盼,过得片刻,传送法阵白光大盛,弥罗宗主魏十七踏上了外域的土地。
    濮合道、左静虚、轩辕青听闻此事,为之一怔,旋即恍然大悟,屈指算来,十年之期所剩无多,魏十七将往马芝沟传下血气正法。三位掌门摆下酒宴为其接风,魏十七也不推辞,与众人杯酒言欢,谈笑风生,话题不离傀儡,不涉血气。酒过三巡,左迁逢从囊中郑重其事取出一具玄字号傀儡,所耗宝材数倍于地字号,请诸位掌门长老品鉴。
    那傀儡五大三粗,周身覆满倒刺铁甲,厚逾三寸,狼犺叮当,看上去像一堆移动的破铜烂铁,暂不知有何用处。正凝神打量之际,九折谷外传来一阵喧哗,妖族再度来犯,这一回主攻的是鳞虫诸族,蛟龙族族长鱼怀沙亲自压阵,左迁逢提议让玄字号傀儡出战,试一试威能如何,此议得众人赞同,齐往阵前观战。
    鱼怀沙见正一门门主濮合道、华山宗宗主左静虚、轩辕派掌门轩辕青、腾霄派掌门乙真人、华山宗长老涂真人尽数出阵,顿时吓了一跳,又不是人妖二族决一死战,何至于此?他目光闪烁,忽然留意到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打了个咯噔,心中有所猜测,急忙唤来狐族族长一问,果然是那弥罗宗主魏十七。
    时隔多年,他再度出现在外域战场上。

第七十四节 玄字号傀儡

    鱼怀沙精神为之一振,目不转睛盯着魏十七一举一动,生怕错漏了什么,在他心目中,此人操纵血气,单凭一柄无主的“虎兕出柙刀”,就将火麟族长老应采篱斩杀,这等手段令人忌惮,至于那些替代人修冲锋陷阵的傀儡,不过是些消耗品,只要不惜下层妖物的性命,压也能压垮,堆也能堆死,无碍大局。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战的主角恰恰是一具傀儡。
    天字号地字号傀儡一炉七八具,来得容易,损耗也快,即便是精心打造的躯壳,一旦上阵,最多不过渡入三次血气,便在激战中残破不堪,只能回收妖魂了事。玄字号傀儡与众不同,左迁逢与赵落风齐心合力,耗费无数宝材,才炼成这一具,胸、腹、背、臂、腿共铭刻七道“五丁开山符”,密密麻麻如纹身,藏于铁甲之下,左迁逢斟酌再三,未以“甲乙丙丁”排序,而是名其曰“玄风”,寄托厚望,以示郑重。
    鳞虫诸族多是水军,故此鱼怀沙施展大神通,以法宝挪来一片汪洋大泽,步步为营向前推进,意欲堵住九折谷出口,玄风迈开沉重步履,叮叮当当向前行去,止步于大泽前,他身躯沉重,又披挂铁甲,陷入泥潭中纵然不死,亦无力再战。左静虚见状伸手一指,祭起一枚“后土珠”,打在玄风后背之上,扑地散开,化作一团黄土附于身上,傀儡分量生生又沉了三分,愈发显得狼犺笨重。
    鱼怀沙眼梢一瞥,见那傀儡大步流星冲上前,身躯黄光一闪,一脚踏入水泽中,落足处瞬息凝结为坚土。玄风埋头狂奔,铁甲下“五丁开山符”血光流转,双腿蹬地愈发有力,速度越来越快,周身挟裹狂风,激起漫天水珠,蛮牛般不顾一切向前扑去。后土珠生生开出一条坚实的土垄,土气镇压水气,寻常水系法宝根本不听使唤,鳞虫生性凶悍,奋不顾身跃出水面阻拦,直如蚍蜉撼树,被玄风轻轻一撞,顿时筋骨断折,口喷鲜血,如断了线的鹞子,远
    远飞将出去。
    蛟龙族长老鱼吞象见势不妙,踏浪而出,四下里挤满了妖物,不便施展神通,当下涌身上前,抡一柄赤铜星牙锤,使出浑身气力当头砸去。玄风抬起右臂一格,“当”一声巨响,铜锤弯折脱手飞出,鱼吞象闷哼一声,秤砣般沉入水底,半晌浮不起来。鱼怀沙终于拿正眼打量对方,须发俱张,纵声长啸,龙吟声响彻天地,大小鳞虫血脉沸腾,纷纷现出本相,舍生忘死扑向傀儡玄风,以血肉之躯堆成一座大山,将他死死压在原地。
    玄风体内铁骨“吱嘎”作响,毫不犹豫催动七道“五丁开山符”,血气摧枯拉朽,方圆十丈妖物尽皆碾作齑粉,血符余威未消,玄风开声吐气,一拳朝鱼怀沙遥遥击出。拳影脱手,瞬息贯穿千军万马,一具具妖身砰然炸裂,鱼怀沙不避不让,妖气勃然而作,现出半人半龙模样,头生犄角,体覆鳞甲,抬掌重重拍落,将拳影扑灭,厉声喝道:“区区一具傀儡,也敢在某家跟前逞能!”
    鳞虫诸族顿时士气大振,鲤族鳄族蛇族蚊族几名长老这才跳将出来,将玄风团团围住,各显手段,却提起十二分小心,不敢过于逼近,生怕被血气沾染,坏了道行。玄风虽然力大无穷,却为鲤族至宝“春水壶”所困,水流缠身,束手缚脚。濮合道等看到这里,心下了然,这玄字号傀儡用得好,是冲阵破敌的利器,不可折在鳞虫手里,几位掌门对视一眼,遥遥出手,破去“春水壶”,迫退来敌,左迁逢趁机召回傀儡,略加检视,铁甲小有破损,“五丁开山符”尚存一半,其余并无毁坏。
    鱼怀沙见傀儡退去,猜到对方的用意,心中有些郁闷,却又无可奈何,人族大能尽出压阵,就算有应天晓、羽嘉、九千岁为后盾,他也不敢放手施为,生怕一时不慎落入对方彀中。不过见识了那具傀儡的长短优劣,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克制,鱼怀沙正打算顺势收兵,心头忽然一跳,举目望去,却见弥罗宗主魏
    十七向濮合道等略一颔首,排揎而出,行出十余步,那傀儡近在咫尺,竟单膝跪地,低头不敢正视。
    魏十七在玄风肩头轻轻一拍,与其擦身而过,沿着后土珠凝结的土垄,孤身深入大泽,鲤族长老赤显子未曾察觉异样,他向来行事谨慎,见对方如此托大,倒也不敢怠慢,暗暗命族人上前试探。顷刻间大泽回旋激流,动荡不安,“哗啦”一声水响,一条赤鲤跳将出来,两条唇须挥动如鞭,挟万钧之势当头抽下。魏十七随手祭起“子午炼妖壶”,半空中一声雷响,那赤鲤眼中忽然显露惊恐之色,下一刻妖身化作飞灰,神魂被炼妖壶收去,只留下一对唇须。
    魏十七伸手摘下赤鲤唇须,盘成一团纳入袖中,步履不停,转眼便来到土垄尽头,一步踏入大泽,波涛忽起,将他稳稳托住,如履平地。赤显子看到“子午炼妖壶”,终于记起此人的传闻,顿时心生退意,扭身甩了朵浪花,咕咚潜入水底。蚊族长老文双翅最是狡黠,隐藏于虚空,蹑手蹑脚从背后偷偷靠近,吐出一团“混罗纱”,飘飘袅袅罩落,意欲夺取“子午炼妖壶”,眼看就要得手,后颈忽然一沉,一个小人儿骑在他肩头,狞笑着张开大嘴,嘴角裂开到耳畔,露出白森森的利齿,狠狠啃在他脑袋上。
    文双翅情知中了暗算,急待反抗,眼梢忽然瞥见一缕血光没入体内,心中猛一沉,下一刻意识沉入无尽深渊,壶中真灵陶帖啃破他的头皮,用力掀开脑壳尝鲜,将脑浆吸得干干净净,提了尸身回转炼妖壶中慢慢享用。
    魏十七踏波而行,不紧不慢逼上前,“子午炼妖壶”摇摇晃晃悬于头顶,先是赤鲤,再是文长老,接连两头鳞虫大妖葬送在他手里,没人敢再轻举妄动。群妖本性畏惧雷火,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鱼怀沙身为鳞虫之长,责无旁贷,只得现出蛟龙本相,腾空飞起,舒展爪牙,喷云吐雾徘徊数圈,探出右爪凌空拍下。

第七十五节 一口老血哽在喉

    妖域四虫,鳞虫最为庞杂,游鱼飞虫,蛇蜥鳄蛟,俱归鳞虫之属,蛟龙一族能脱颖而出,自有其过人之处。鱼怀沙真身乃是一条“潜蛟”,距离化龙只有一步之遥,力大无穷,不死不灭,妖身更是坚不可摧,堪比最强横的法宝,“子午炼妖壶”望而兴叹,陶帖紧绷一张小脸,搓出滚滚天雷,却根本奈何不了他。
    鱼怀沙任凭天雷洗身,右爪不偏不倚按落,魏十七见他妖身强悍,打发起来颇费气力,当下祭起“历照前尘镜”朝他一晃,鱼怀沙措不及防,在镜中瞥见自己的身影,心神一阵恍惚,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尚是一条幼蛟,折了一只脚,浑身是血,鳞片被生生撕去大半,尾巴耷拉下来,钻心彻骨的疼。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彼时他道行尚浅,还不能化形,惨遭族内恶徒欺侮,被打成重伤,足足养了大半载才恢复过来。
    一个念头蓦地闪过脑海,他已经当年任人欺侮的小蛟了,他是鳞虫之首,蛟龙族的族长鱼怀沙!意识再度清醒,鱼怀沙打了个寒颤,却发觉自己跌落在乱石堆里,鳞片剥落,浑身剧痛,犹如被人狠狠揍了一通。他胸中一闷,喷出大口淤血,喃喃道:“这……到底……”无数异样的目光投来,震惊,怜悯,幸灾乐祸,鱼怀沙远远望见魏十七踏浪渡过大泽,所到之处鳞虫尽皆辟易,无人敢上前阻拦,心知吃了对方手段,大跌脸面。
    九千岁一声长叹,就在适才,鱼怀沙现出潜蛟本相凌空扑下,被魏十七拿“历照前尘镜”一晃,顿时迷了心窍,直挺挺跌落云端,魏十七提起他的尾巴,前前后后摔打了一通,连后土珠凝结的土垄都砸得粉碎,看得人瞠目结舌,眼神发直。也亏得鱼怀沙妖身强悍,这一通摔打只是皮肉伤,没有折损根本,应天晓与羽嘉急忙上前搭救,魏十七随手将蛟龙甩将出去,二人都不敢硬接,不约而同闪在一旁,结果鱼怀沙一头撞塌山崖,将自己埋在乱石堆里,半晌没清醒过来。
    任谁都想不到,狐族的“虎兕出柙刀”、“子午炼妖壶”,龟族的“历照前尘镜”
    ,当时只道是寻常,落在他手里就脱胎换骨,有种种妙用,堂堂蛟龙族族长,竟挡不住“历照前尘镜”一晃,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得把此镜留在手中。事已至此,懊悔也无济于事,九千岁朝应天晓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没奈何,“历照前尘镜”被血气洗炼过,当初暗藏的后手荡然无存,无人可制衡。应天晓见鱼怀沙晃晃悠悠爬将起来,兀自有些迷糊,模样虽惨,性命当是无虞,稍一犹豫,摇动双肩现出本相,浑身上下烈焰飞腾,冲着魏十七沉声道:“弥罗宗主意欲何为?”
    魏十七道:“过路而已,尔等让开去,莫要挡道!”
    应天晓一口老血哽在喉,原来是一场误会,只是路过,恰逢其会,鱼怀沙不知趣,被他打了也是白打。他眼角抽搐,眼看魏十七步步逼近,忙又问道:“不知弥罗宗主要往哪里去?”
    魏十七道:“十年之约将近,自然是去往马芝沟,应族长明知故问。我且问你,可是要阻我的路?”
    烈焰缠绕,后背却一阵发麻发冷,应天晓看看“子午炼妖壶”,又看看“历照前尘镜”,轻轻咳嗽一声,侧身相让道:“既是借道,请便……”
    羽嘉虽是女身,性情却异常刚烈,宁折不弯,此刻见鱼怀沙惨败,应天晓退让,毫不犹豫将身一纵,卷起一道旋风,扶摇直上九千里,现出妖凤本相,头象天,目象日,背象月,翼象风,足象地,尾象纬,口包命,心合度,耳聪达,舌诎伸,色光彩,冠矩朱,距锐钩,音激扬,腹文户,所谓“六象九苞”,色色俱全。
    羽嘉一声清啸,张开双翅朝魏十七重重一扇,妖气遮天蔽日,刹那间风雪大作,无数冰刃凭空凝结,化作一道惨白的瀑布从天而降。陶帖急忙缩回“子午炼妖壶”内,根本不敢露头,开什么玩笑,九天妖凤全力出手,冰封天地,肃杀万物,他一个小小真灵,如何是她对手!
    应天晓眯起眼睛袖手旁观,羽嘉二话不说当场翻脸,并不令他感到意外,
    此女双翅掀动冰雪,行事却激烈如火,有些顾头不顾尾,再试探一番也好,鱼怀沙妖身坚固,心性却不甚稳定,羽嘉心思单一,固若磐石,且看“历照前尘镜”能否摄去她心神。
    魏十七收起“子午炼妖壶”,迎着漫天冰刃伸手一推,张开一面血膜,薄如蝉翼,血符滚动,冰刃一触即融,化作氤氲水气,冉冉升腾。羽嘉全力催动妖力,一口气连扇三十三翅,风雪笼罩方圆百里,汪洋大泽连底冻成一块,来不及逃离的鳞虫尽数殒命,无一幸存。然而她全力施为,始终未能将血膜撕开,羽嘉心中渐渐急躁,双手掐动法诀,随抓随掷,一块块磨盘大小的坚冰接二连三砸去,砸得血膜颤巍巍不堪重负,鼓起一个个大包。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羽嘉拼尽全力,始终未能得手,气机随之一落千丈,血膜有如活物飞将起来,晃晃悠悠,一张一合,朝对方劈头裹去。羽嘉深知厉害,一旦血脉为血气侵蚀,生死操于人手,万劫不复,她只得收起神通,双翅一展远远避开去,盘旋逡巡,寻找可趁之机。
    魏十七并未乘胜追击,痛下杀手,狐三笠之辈杀也就杀了,最多换个人执掌狐族,应天晓、羽嘉、九千岁、鱼怀沙不可轻动,四虫之首位高权重,乃是妖皇麾下不可或缺的股肱,看在罗霰的面上,暂且网开一面。魏十七以一面血膜逼退妖凤,视其如无物,举步上前,与应天晓擦身而过,这位火麟族的族长提起十二分警惕,目视他靠近,目送他远去,并没有出手阻挠。
    羽嘉看在眼里,忍不住柳眉倒竖,冷哼一声,血气始祖又如何,若四人联手对敌,神通互补,未必不能将魏十七留下,恨只恨九千岁缩头乌龟,应天晓首鼠两端,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血膜在眼跟前晃悠,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像一条巨大的鳐鱼,惹人心烦,羽嘉深吸一口气,张口喷出一颗雪白的珠子,星驰电掣般打去,血膜避让不及,被打个正着,顷刻间蒙上一层严霜,冰晶窸窣,僵硬不动。

第七十六节 始作俑者

    那一颗冰霜珠乃羽嘉以血脉之力凝结而成,至阴至寒,克制诸般法宝神通,无往不利。血膜顷刻间冻得结结实实,脆如琉璃,轻轻一击便四分五裂,碎作无数细小的冰屑,每一片碎冰中都藏了一点殷红的血气,如鲜血,如宝石,如梦如幻。羽嘉一举破去血膜,精神为之大振,血气始祖亦非无可匹敌,一物降一物,冰霜珠当能克制血气。眼看魏十七渐行渐远,将自己视同无物,羽嘉正待展翅追击,忽然心中一凛,下意识低头望去,只见冰屑内血气氤氲而出,滚滚聚拢于一处,化作一枚两头尖尖的血梭。
    羽嘉不假思索,双翅合拢紧紧裹住身躯,凤眼如电,目不转睛盯着血梭,察觉到莫大的威胁。血梭悬于空中,微微颤抖,漾出层层虚影,羽嘉喉咙咯咯作响,将又一颗冰霜珠噙于口中,欲喷又止,她预感到血梭遁飞如电,一旦失手,单凭双翅未必挡得住石破天惊一击。
    妖物如潮水般退开,魏十七伸手一招,血梭骤然射出,从洞穿羽嘉有胸,从后背/飞出,化作一道长虹落入掌中,衣袍飘飘扬长而去,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外。羽嘉脸色煞白,翎羽垂落,无力地松开双翅,一头栽倒在地,血气虚实变幻,防不胜防,魏十七显然只打算给她些苦头吃,妖身受损,血脉却不曾玷污,她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轻松之余,隐隐有些后怕。
    应天晓神情大变,匆匆上前去查看,脚步却越走越慢,羽嘉从皑皑冰雪中撑起身躯,深吸一口气,银牙嚼碎冰霜珠,直着脖子咽下肚去,鼓荡妖力站起身,腿脚酸软摇摇欲坠。应天晓止步于丈许外,眸中火焰盘旋,仔细打量了一番,松开眉宇微笑道:“羽道友安然无恙,不幸中大幸!”
    羽嘉哼了一声,催动心法,方圆百里冰雪消融,寒气急速旋转,尽皆收入体内,稍稍恢复了几分精神,妖凤族人一拥而上,护着族长自去,不理不睬,显然对他们袖手旁观心存不满。应
    天晓淡淡一笑,不跟妖凤族一般见识,低头沉吟片刻,招呼族人暂且收兵,这一仗就算他们输了,既然魏十七去往马芝沟,一时半刻回不来,日后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妖族就此偃旗息鼓,各自退回驻地,鱼怀沙最是凄苦,鳞虫诸族死伤惨重,大半却是折在妖凤羽嘉铺天盖地的冰刃下。
    濮合道等看在眼里,各怀心思,弥罗宗主的神通手段有目共睹,四虫之首单打独斗都不是他对手,彼辈对血气极其忌惮,有些畏首畏尾,束手缚脚,不敌亦在情理之中。不过魏十七行事特立独行,对妖族并无偏见,似乎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人修的一员,有同仇敌忾之心,修道士以人心证天心,万物一视同仁,无分敌我贵贱,亦非少数,但魏十七手段如此强横,却未能旗帜鲜明站在人修一边,终令人遗憾。
    血战绵延不绝,旷日持久,一时的胜负扭转不得大势,局面仍是妖族主攻,大举进犯,人族困守九折谷。双方打扫战场,各自退去,酝酿着下一轮战事,在濮合道等大能的推动下,斗战傀儡获得前所未有的支持,然而在魏十七回转之前,左迁逢只能干些修修补补的活,他手头虽积攒了不少妖魂甘霖,无有“子午炼妖壶”,无有“五丁开山符”,一个傀儡都炼不出来。
    好在魏十七离开潜夫谷之时,已提前炼成了十余傀儡,压在左迁逢手中,尚未送往九折谷,算上那些修修补补还能凑活的,应付过这一年半载暂且无碍,左迁逢寄希望魏十七能及时回转,莫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耽搁了大事。对仙城修道士来说,魏十七的重要毋庸置疑,他若消极怠工,诸派就要拿门人的性命去填,这是谁都不愿付出,也承受不起的代价。
    世易时移,仙城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就算仙主离空子此刻回转,在击败魏十七之前,也未必能尽收人心,稳稳掌握大势。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离不开斗战傀儡了?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一切战略
    都围绕斗战傀儡而定?继天字号地字号之后,弥罗宗主又炼成玄字号傀儡,有朝一日,他们这些人修会不会丧失拼死一战的勇气,沦为仰人鼻息的可怜虫?明眼人都看出其中的弊端,但妖族势大,谁都拒绝不了傀儡的好处。
    众人各怀心思,始作俑者已远在数千里外,魏十七驾一道血光,不紧不慢遁往马芝沟,血战旷日持久,山川河流早已面目全非,“虎兕出柙刀”的气息犹如黑夜中的火光,不虞迷失方向,九折谷外挫败蛟龙妖凤,群妖辟易,一劳永逸,再没有人来打扰他,大可从容施为。
    天地间一片荒凉,离九折谷越远,妖气就越稀薄,茫茫四野,唯有修炼血气秘术的下层妖物出没其间,彼此争斗吞噬,推动血气流转。血气已经在外域扎下了根,其发源之地正在马芝沟,然而魏十七这一次到来,是第三次,亦是最后一次传法,在那之后,血气兴衰存亡,听凭天意,已不需要他再插手了。
    血光横贯长空,妖物竞相瞩目,纷纷加快脚步,狐将军亦在其中,他改头换面避人耳目,独自翻山越岭去往马芝沟。之前他借机发难,狠狠得罪了祖虎、蛮熊、贪狼三族,应天晓顾念大局,居中调解,勉强将纷争压了下去,但狐将军下手实在太狠,坏了许多族人的道途,为安抚郎天罡等三位族长,应天晓将狐族放逐到龙刍山,命其四处搜罗血食,供大军之用。山高皇帝远,狐将军理所当然占了龙刍山,聚拢起一干小族小妖,轮番外出捕获血食,卖力则赏,偷懒则罚,屡教不改干脆宰了充当血食,反正谁都不会挑剔这些旁枝末节。
    十年之期将近,狐将军以闭关祭炼“天狐轮回针”为由,将杂务交与狐眠月、狐千烹、狐寻涯、狐履江四位长老处置,趁着月黑风高,悄悄离开龙刍山。小题大做,把虎族熊族狼族往死里得罪,并非故意将祸水引向九尾洞,狐将军的真正目的是避人耳目,潜往马芝沟。

第七十七节 瘦瘦小小一童子

    狐将军立于树梢,凝神眺望,却见修持血气正法的大小妖物正奔赴马芝沟,三五成群,络绎不绝,足有数千之众,血气之蓬勃壮大可见一斑。正如农夫春种秋收,猪养肥了要宰杀吃肉,魏十七绝非大公无私,播种血气终有收割的一日,一旦入其彀中,谁都逃脱不了,为此他处心积虑登上狐族族长之位,希望有朝一日握有足够的筹码,以化解此劫。
    江山如画,豪杰陨落不知凡几,狐将军心潮起伏,正寻思间,忽见一道血光遁空而至,似乎察觉到什么,略一盘旋,径直投自己而来。狐将军吃了一惊,跳下树梢,隐身于密林中,侧耳倾听半晌,忽闻身后有人道:“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狐将军别来无恙否?”
    狐将军后背凉飕飕的,慢慢转过身来,却见弥罗宗主魏十七静静注视着自己,目光似能窥破一切阻碍,直指心底,无可隐瞒。他将诸般杂念置之脑后,拱手见礼,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诚诚恳恳道:“拜魏宗主所赐,一切安好,狐族上下尽在掌握,唯有妖域九尾洞不听号令,彼辈跳梁小丑耳,假以时日当可平定。”
    魏十七随意道:“些许小事你自为之,九折谷战事犹酣,置身事外也未为不可,至少能保全几分元气。”
    狐将军暗暗苦笑,天狐族本是毛虫大族,不逊于虎族熊族狼族,如今却元气大伤,被贬到龙刍山搜罗血食,追根溯源,罪魁祸首正是魏十七,若非他下狠手打压狐族,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话又说回来,如狐三笠安然无恙,仍把持族长之位,不知猴年马月才轮得到他上位,凡事利弊相生,福祸相依,诚如魏十七所言,远离九折谷也未必是坏事。
    未必是坏事……狐将军咀嚼再三,顿时回过神来,脱口道:“魏宗主的意思,人族修士退守九折谷只为诱敌,时辰一到,即将反败为胜?”
    魏十七见他会错了意,摇了摇头,含糊其辞道:“人妖二族在妖域争斗不休,此间没有胜者,都是败者,不过输多输少罢了!
    ”
    狐将军心头怦怦直跳,他早就怀疑妖皇与仙主联手开辟这一方天地,引人妖二族投入其间,殊死拼杀,其中定有内情,魏十七露了些许口风,显然他是知情人!他心情有些激荡,咳嗽一声,正待开口询问,却听魏十七又道:“外域险恶,不可久留,有机会的话尽早回转妖域,迟则生变。”
    狐将军打了个寒颤,顿时改变了主意,不再追问下去,他猜想外域迟早有变,或是天灾,或是**,魏十七之所以借机提醒,是因为日后要用到自己,故此网开一面。连接妖域与外域的传送阵由猿族看守,彼辈虽是妖物,却最接近人族,身躯强横,又擅长种种妖术,便是应天晓也礼让三分,要回转妖域,势必与他们打交道,不可不慎。他低头琢磨,不觉皱起眉头,着实有些为难,难就难在不是他一人走,狐族上下数千之众,不可遗弃在外域,否则的话,他这个族长沦为孤家寡人,凭什么让魏十七看重?
    想了片刻,狐将军问道:“魏宗主高瞻远瞩,不知外域尚有多少时日安宁?待狐某回转龙刍山,再着手谋划,可来得及?”
    魏十七道:“三五年内尚无大碍,过后就难说了,待此间事了,吾也将回转仙城,马芝沟无人镇守,坊市行将废弃,狐族如有生意在,可及早抽身而退。”
    狐将军闻言怦然心动,魏十七此行一来兑现当初的承诺,最后一遭传下血气正法,二来取走“虎兕出柙刀”,携一干门人妖仆去往仙城,从此轻易不会回来,提早得知这一消息至关重要,如能好生运筹帷幄,可挣得不少好处,有了足够的买路钱,说服猿族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狐将军试探道:“在魏宗主看来,狐某是先去马芝沟聆听传法,还是回转龙刍山早作安排?”
    魏十七道:“十年之约,有始有终,此番所传血气正法,你已亲身体验过,马芝沟不去也无妨。”
    狐将军闻言微微一怔,福至心灵醒悟过来
    ,当年魏十七以“虎兕出柙刀”凝炼出三道刀气,种入他右臂之中,助其连斩狼族雀族二位长老,一举夺下族长之位,刀气虽去,肉身还记得其中玄妙,假以时日道行渐长,自然能有所体悟。时机不等人,狐将军略有些心急,向魏十七拱手告辞,匆匆回转龙刍山,着手布置后续事宜,而在此之前还有桩麻烦事,须得装模作样中断“闭关”,找个说头糊弄过去。
    距离马芝沟已不远,魏十七安步当车走出山林,眼前豁然开朗,“虎兕出柙刀”高悬于空中,血气煌煌,如火如荼,他熟视良久,伸手轻轻一招,此刀化作血光径直投入掌中。十年磨砺,灵性大增,距离化形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却为天地所妒,无有外力帮衬,万难跨越。
    魏十七催动心窍内一点血气,屈指轻弹,以法则之力唤醒灵性,助其一臂之力,刹那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鬼哭狼嚎,“虎兕出柙刀”凭空消失,一道身影跨出虚空,却是瘦瘦小小一童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口称“主人”,朝魏十七倒头就拜。器灵现形,一缕杀意直透霄汉,无物不破,当者披靡,“子午炼妖壶”、“历照前尘镜”、“百鬼推磨鼎”尽皆陷入沉寂,甘拜下风,可见其杀性之重。
    魏十七伸手在他头顶一摸,将杀意隐去,天地异象渐次消退,再度回复清明。那器灵抬起头来,展颜一笑,双眸血符转动,此隐彼现,如星辰明灭,朗声道:“多谢主人指点!还请主人赐名!”魏十七随口道:“汝之本体为‘虎兕出柙刀’,可名为‘虎兕儿’。”那器灵欣然接受,自称“虎兕儿”,干净利索磕了三个头,起身侍立于旁,举止甚是乖巧。
    器灵初度化形,尚不稳固,须得多在天地间行走,以锤炼心性,凝实身躯,魏十七不将虎兕儿收起,命其随他同行,去往马芝沟传法,了却一段因果。虎兕儿自无二话,鞍前马后奔走,色色考虑周到,根本不像一初涉人世的童子,显然宿慧未泯,颇为得力。魏十七心中有所猜测,却并没有说破。

第七十九节 窥一斑可见全豹

    一道血线落于天地间,映入妖皇眸中,神魂摇曳,惊心动魄,罗霰事先设想的种种可能,无一相符,近在咫尺,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血气之威,细细一道血线,足以开天辟地,将外域一分为二。这一刻,他心中再无疑惑,魏十七已凌驾于血气始祖之上,将血气推向前所未有的境地,离空子失算了,外域根本困不住“血气种子”,此界棋局外的执子之人,终于又多了一位。
    血气法则微露端倪,潜伏于体内的血气争先恐后飘逸而出,投入血线之内,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远游的浪子回归故里,罗霰终于长舒一口气,抽丝剥茧,每一缕血气离开肉身,都令他如释重负。这些年来他全力镇压血气,殚思竭虑,无所不用其极,而血气始终有增无减,令他几近于绝望,魏十七是他最后一次尝试,死马当活马医,若再无效果,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舍弃肉身血脉,遁出神魂避祸。
    盘踞于皮肉的血气很快一扫而空,血线壮大些许,转而引动筋骨窍穴中的血气,这一回耗费的工夫十倍于之前,罗霰只觉腰酸腿软,体内妖气随之流失,被血线一并吞噬,化为乌有。这是应有之义,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并不在意,罗霰心中也清楚,皮肉,筋骨,窍穴,脏腑,血脉,愈往后就愈艰难,如若不能斩草除根,将血气彻底祛除,留下一星半点,日后还将酿成大祸。问题在于,魏十七会不会故意留一手,一来拿捏自己,二来等血气壮大,又可再收割一波。
    关心则乱,罗霰已经忘了,上一回患得患失是在什么时候,那是太过久远的事,久远到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足足过了七天七夜,筋骨窍穴中血气才尽数祛除,罗霰身躯挺得笔直,眸中毫无倦色,见魏十七停下手来,呵呵笑道:“魏宗主无须担心,只管放手施为,老夫还挺得住!”
    深及脏腑,就没那么轻松了,既然妖皇不服老,那就如其所愿!魏十七伸手一指,血线微微颤动,危若琴弦
    ,漾出一团团血雾,一忽儿结成血符,一忽儿悄然散去。罗霰闷哼一声,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如被无数蛇蚁噬咬,酸痛难忍,好不容易忍过百余息,一缕血气心不甘情不愿钻将出来,投入血线之中,神魂为之煎熬,罗霰牙咬得嘎吱嘎吱作响,眉心紧皱成一团,脸上挤出数道皱纹。
    开弓没有回头箭,魏十七拨动法则之线,将罗霰体内血气一丝丝逼出,痛苦得无以复加,漫长得无以复加,但妖皇毕竟是妖皇,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之后竟一声不吭,身躯伟岸,如与柱天峰融为一体,从始至终纹丝不动。不愧是此界硕果仅存的两位大能之一,窥一斑可见全豹,离空子当不输于罗霰,或许更在妖皇之上,眼下他被“血气种子”缚住手脚,镇守空积山,一旦脱身,又将是怎样一番境地!
    忽忽百日过去,最后一丝血气从脏腑深处剥离,罗霰精疲力尽,却又神清气爽,他朝魏十七摆摆手,主动服软道:“老了,顶不住了,老夫须得喘口气歇息片刻,却是让魏宗主见笑了!”
    魏十七微笑道:“妖皇何出此言,老当益壮,世间无匹,魏某着实佩服。”这倒不是客套话,在他看来,罗霰能撑到现在,将皮肉筋骨窍穴脏腑中血气尽数祛除,肉身之强横,神魂之坚韧,道行之深厚,令人刮目相看,即便放在三界之地,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小角色。最后的血气深藏于血脉之中,对妖族而言,血脉即命脉,罗霰行事果决,毫不犹豫将命脉交到自己手里,单是这份胆色,就值得下注。
    罗霰胸口起伏,呼哧呼哧喘了一阵,稍稍恢复了几分精神,他起心意一唤,将罗霆召来,命其摆下酒宴,与弥罗宗主痛饮几杯。他指着罗霆随口道:“此子是精血凝炼而成的妖身,不瞒魏宗主说,老夫留好了退路,血气不可遏制,便舍了血脉肉身,将神魂挪入妖身内避祸。此番冒险祛除血气,盛感尊意,即便未能如愿,也不会苛求苛责,魏宗主只管放心!”
    这才是正理,妖皇岂会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外人!不过他如此坦诚,倒令魏十七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血气吞噬妖族血脉,被罗霰以秘术强行遏制,才苟延残喘至今,二者水乳/交融,极难剥离,罗霰此言意在打消他的顾虑,只管放手施为,不必畏首畏尾,即便出了岔子也无妨,结局不会比原先设想的更糟糕。
    妖皇执掌妖域,一人享用四虫诸族供奉,自然不缺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罗霆摄来十余妖姬,在柱天峰顶摆下酒宴,水陆杂陈,多为魏十七所未见,他欣然入座,随意品尝妖域的珍味,一旁妖姬身披轻纱,翩跹起舞,别有一番动人处。
    妖皇敬了魏十七几杯,看了他片刻,忽然笑道:“魏宗主执掌血气,神通广大,自然不惧即离空子浮生子二人,不过在老夫看来,仙城虽好,终非久留之地,魏宗主可愿将弥罗宗迁望妖域?魁拔山绵延万里,钟灵洞天不知凡几,老夫只占一座风磨洞,便得了许多好处,否则也熬不到今日,魏宗主如有意,不妨任选一处设立山门,毋庸再分心旁人相扰。”
    魏十七心知李一禾体内孕育之物渐露端倪,瞒不过妖皇耳目,罗霰此言暗示他离空子浮生子有所察觉,迟早会与他争夺镇道之宝,不过仙城笼罩在星力之下,对弥罗镇神玺颇有补益,暂时还离不开,他颔首认同,却并未当场答允。罗霰轻轻放过,不再多提,种子已落入土中,接下来就等生根发芽,开枝散叶了。他与离空子相识已久,深知此人心性,他一身修为得自“星力种子”,亦受制于“星力种子”,李一禾体内神物可撬动天地大势,离空子欲冲破瓶颈,更上一境,就不会错失这等千载难逢的机缘,浮生子所作所为,不过是揣摩他的心意,代为出头罢了。
    罗霰深信自己的双眼,他深信魏十七的价值,远远超过所谓“神物”,妖域能迎来此子入驻,非但可一劳永逸免除血气之祸,更可助妖族崛起,彻底压服仙城。

第八十节 吃了狼心豹子胆

    “血气种子”选择妖族,血气吞噬血脉之力,借助血脉侵蚀妖身,犹如种子得到第一缕阳光,第一滴甘霖,水乳/交融,事半功倍。妖族原本没有反抗之力,但罗霰真身乃上古异种,吞噬无数生灵,凶焰不可一世,机缘凑巧,又得了一株天生地长的木抱石,炼成极其罕见的木石法身,血脉为之一变,血气为其所阻,这才苦苦支撑至今。
    魏十七前前后后在柱天峰逗留了三载有余,拨动法则之线收拢血气,连他自个儿都没料到,顺顺当当克竟全功,所获更是出乎意料的丰厚,犹在浮生小界一整条血河之上。妖皇罗霰固然被折腾欲仙欲死,生不如死,终究是撑了下来,血气侵蚀血脉,融为一体,打断骨头连着筋,最后魏十七不得不粗暴地截断小半血脉,才将血气彻底剥离。这小半血脉,自然就顺手牵羊,大大方方纳入囊中,任谁都挑不出刺来。
    罗霰身心萎靡不振,如同得了一场大病,意识还算清醒,勉强谢过魏十七,倒头陷入沉睡之中。神体大亏,灯枯油尽,这一睡不知猴年马月才会醒来,魏十七不耐久等,见他鼾声如雷,睡得昏天黑地,料想没有大碍,便跟罗霆打了个招呼,飘然离去。
    一去三年,不知宋培药等去了哪里,魏十七平心静气,感应“虎兕出柙刀”的气机,若隐若现,若有若无,似乎被困在某地,一时不得脱身。以虎兕儿的杀性,兀自受制于人,外域天地竟还有这等人物?难不成是浮生子道行大增,卷土重来?他低头琢磨片刻,寻着气机追踪而去,纵血光横掠万里之遥,来到极西之地,目光所及,群山起伏如怒涛,虎兕儿正落于一处山坳中,雾气缭绕,妖气冲天,似曾相识。
    魏十七暗暗冷笑,原来是那条长虫,吃了狼心豹子胆,竟然敢虎口夺食,他抿唇厉啸一声,直奔山坳而去,周身血气蓬勃如火,将妖气一扫而空。黑云滚滚,托起一道曼妙身影,正是吞日大蛇佘三娘,她神情凝重,见对方来势汹汹,心中打了个咯噔,急道:“弥罗宗主且慢动手,且听妾身一言——”
    话音未落,魏十七抬掌按落,一股巨力劈头压下,佘三娘只得将软话咽下喉,催动妖力且战且退。血气克制血脉妖力,吞噬精元血肉,何等凶残,佘三娘无暇分辨,苦苦支撑了十余息,被魏十七欺近身去,一把抓住后劲,重重一抖,浑身骨节“噼啪”乱响,顿如拆了背梁脊骨一般,四肢软绵绵垂落,没了反抗之力。
    佘三娘这具身躯只是濮合道为她寻来的寄魂之所,失了血脉相连的妖身,再难重现上古大妖的凶悍,她心中万分哀怨,又心惊肉跳,哪里想到魏十七竟如此霸道,不留半点情面,直接将她拿下。魏十七举目望去,只见山坳内浓雾翻滚,三尺开外不能视物,虎兕儿被困于其中,气机虽弱,暂且无有大碍。
    魏十七抖了抖佘三娘,道:“是谁指使你拿人的?”
    佘三娘被他说个正着,心中不觉一凛,后颈为对方拿住,掌心生满老茧,粗砺如沙,一团血气将吐未吐,威逼之意毋庸多言。她收起性子,低三下四道:“魏宗主神目如电,却是受人所托,难以推却,故此出手困住令徒一行。”
    魏十七道:“嗯,是谁人所托?”
    佘三娘稍一犹豫,咬着牙道:“天狐老祖!”
    魏十七与狐族老族长先后二度交手,首战狐三笠现出十尾天狐真身,接引天狐老祖一缕意识降临外域,被魏十七一刀斩去,二战狐三笠汲取上古天狐妖丹之力,将修为一举推至十二尾天狐飞升化境,又被魏十七一刀斩灭。打了小的惹出老的,天狐老祖显然咽不下这口气,转而找上吞日大蛇佘三娘,意欲插手此界之事。
    魏十七道:“说说看,天狐老祖现在何处?神神秘秘,藏头露尾,为何不显真身?”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魏十七虽是人修,心狠手辣之处犹胜妖魔,佘三娘长叹一声,只得就自己所知一一道来。原来上古之时,妖修横空出世,一枝独秀,凌驾于人修之上,天
    赋异禀的大能层出不穷,道行练到高深处,跳出此界天地束缚,破空飞升,不知去向,偶然会降临一缕意识,附于后辈之身,短短片时,亦绝口不提飞升之事。妖身纵然强横,终有溃灭之时,寿元将近,那些不甘沉沦的大妖登上魁拔山飞升峰,接引劫雷强行飞升,每每身死道消,魂魄化为灰烬,千万年来,众所周知飞升而去的大妖只有寥寥数人,天狐老祖便是其中之一。
    传说天狐老祖神通深不可测,一举突破九尾瓶颈,成就十二尾天狐真身,举手投足撼动天地,同辈大妖如昆吾毒龙、吞日大蛇、苍梧火麟、冰妖凤、通灵龟、走海蛟等,都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天狐老祖渡过飞升雷劫,被视为妖族第一人,泽及后辈,天狐族一举成为毛虫大族,任谁都给几分面子,生怕天狐老祖降下意识,寻他们不是。这并非杞人忧天,前代飞升大妖阴鬼鹤得知徒子徒孙为人所害,勃然大怒,降下意识大开杀戒,搅得妖域天翻地覆,上下不得安宁。从那之后,四虫各族达成默契,但凡有飞升先祖的妖族,多少要占些便宜,帮衬一二,再怎么破落,族长不可轻动,更不能有灭族之灾。
    然而魏十七打破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先是灭了天狐老祖一缕意识,再是斩杀族长狐三笠,狠狠得罪了狐族飞升先祖,天狐老祖自然不会忍气吞声,势必探查一二。不知何故,飞升的大妖俱不能以真身返回此界,最多降下一缕意识,附身于后辈,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族人都成,唯有血脉浓郁,道行深厚的九尾天狐,方可承受老祖一缕意识。狐三笠既死,狐族再没有合适的肉身,天狐老祖暂时无法可想,退而求其次,找上了吞日大蛇佘三娘。
    佘三娘妖身毁坏,幸得正一门祖师徐元子相助,残魂苟延残喘至今,天狐老祖许诺她重铸妖身,作为交换的条件,她须将“虎兕出柙刀”带往极西之地。佘三娘虽然心动,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魏十七因故留在柱天峰,久久不露面,这才设下陷阱,暴起发难,擒了宋培药,将虎兕儿一路引至连涛山埋雾谷。

第八十一节 艺高人胆大

    魏十七眉头微皱,天狐老祖为何对“虎兕出柙刀”如此看重?既然看重,有为何不携去飞升,反倒留在了狐族?其中定有内情。他摇了摇佘三娘,摇得她骨节“哗啦啦”作响,继续逼问道:“这埋雾谷的雾气是从来就有,还是最近才滋生出来的?”
    佘三娘强忍着骨节酸痛,道:“久已有之,据说是外域天地开辟之初,便有这一片连涛山,这一处埋雾谷,极西之地荒无人烟,人妖二族殊少涉足,山脉大抵仍是原貌,未曾被神通法力毁坏。”
    魏十七又盘问了片刻,见榨不出什么油水来,当下屈指一弹,一缕血气种入佘三娘眉心,将她手脚扭到身后,重重塞进石缝中,又捡起一块鹅卵石搁在她头顶,道:“乖乖待在这里,别让石头掉下来,否则要你好看!”
    面对恶人的恶趣味,佘三娘只得报以苦笑,乖乖服软道:“不敢,还望魏宗主手下留情……”
    魏十七丢下佘三娘,扭头望向埋雾谷,眸中血符转动,隐隐窥得些许异状,雾气中不管有没有天狐老祖做下的手脚,艺高人胆大,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他唤动磅礴血气,举步踏上前,才行出十余步,谷中雾气兜底翻滚,如同一锅沸腾的粥水,转眼向内聚拢,凝化成一头天狐模样,尾尻扬起一十二条狐尾,双眼空空荡荡,冲着他咧嘴一笑。
    魏十七伸手一推,张开一层颤巍巍的血膜,三枚细如牛毛的“天狐轮回针”钉落其上,如活物一般拼命往里钻去,血膜鼓起三个小突起,只剩薄薄一层,眼看就要冲破血气束缚。魏十七将血膜一卷,收去三枚“天狐轮回针”,层层封禁,隔绝天狐妖力,不令其脱逃。
    这一番交手兔起鹘落,魏十七心如明镜,三枚“天狐轮回针”不知祭炼了多少年月,无孔不入,灵性十足,连血膜都困之不住,看来天狐老祖的一缕意识,正落于埋雾谷中。然而照佘三娘所言,飞升先祖的意识降临此界,须得附身于血脉
    浓郁的后辈,这极西之地的埋雾谷,哪来的天狐族人?
    没有天狐族人,只有一柄“虎兕出柙刀”!魏十七若有所思,他拂袖挥出一道血光,匹练也似地扑向对方,那天狐化身似乎知晓厉害,瞬息溃散为滚滚雾气,一溜烟缩回埋雾谷深处。魏十七不紧不慢向前逼近,转过湿漉漉的高崖,却见金南渡与商结绳双双栽倒在地,七窍闭塞,气息全无,如同死去一般。他弯下腰去,在金南渡胸口按了下,一丝丝薄雾从口鼻中飞出,疾射飞箭,被血气一扑,便消散于无形。
    金南渡深吸一口气,双目一睁,顿时苏醒过来,一骨碌翻身而起,见是主人救了他,拜倒在地,感激涕零。魏十七照样救醒商结绳,待二人喘息少定,问明原委,与佘三娘所言大体相仿,宋培药被擒,虎兕儿追踪而去,深入埋雾谷,金、商二人没走出多远,就被雾气钻入七窍,倒地不起,浑不知发生了什么。
    魏十七命二人老老实实守在谷口,不得擅入,金南渡与商结绳对视一眼,慌忙答允,主人如此慎重,此番来敌定不可小觑,还是安分守己,远离是非为好,免得一不留神栽进去,殃及池鱼。
    雾气散去,朗朗天光之下,埋雾谷一览无余,魏十七寻着气机寻觅而去,行不多时,远远望见三株松树亭亭如盖,树下盘膝坐着一名小童,眉清目秀,正是虎兕儿,眉心嵌了一枚白/浊的玉珠,薄雾弥漫,忽散忽收。
    虎兕儿全然换了个人,老气横秋,朝魏十七点点头,长身而起,颔首道:“你来了!”
    魏十七不觉皱起眉头,道:“尊驾是哪位?又如何称呼?”
    虎兕儿笑道:“弥罗宗主明知故问,老夫乃天狐老祖,降临此界,暂借这具器灵之身一用,日后定有厚报。”
    魏十七看了他眉心玉珠一眼,心下了然,天狐老祖飞升之前,定是在“虎兕出柙刀”中做了手脚,留下退路,万一
    抗不过劫雷,飞升失利,还有一线卷土重来的机会。不愧是飞升大妖,十二尾天狐,果然手段高明,连血气都未能彻底清洗隐患,反补全此宝,点化器灵,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心中有些恼火,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未知宋培药安在?”
    虎兕儿咂咂嘴,摸着肚皮回味道:“匆匆降临于此,饥馁难忍,便将他一口吞了,勉强吃个半饱。坏了阁下一个徒弟,来日当奉还一双佳徒,老夫断不会忘记!”话音未落,他打了个饱嗝,喷出一缕血气,才从口中飞出,转头又钻入鼻孔。天狐老祖飞升之时,“血气种子”尚未投入此界,他虽感诧异,却并不知晓血气的厉害,没有放在心上,至于区区一个人修,吃了也就吃了,答允还他一双,已经很给面子了。
    “虎兕出柙刀”只是身外之物,若有足够的好处,便舍与天狐老祖也无妨,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吃了宋培药,触碰底线!魏十七不再与之多费口舌,毫不犹豫引动血气,一缕气机左冲右突,试图召回“虎兕出柙刀”,虎兕儿稳稳立于松盖下,摇头道:“弥罗宗主不用白费心机了,此刀虽被你洗炼过……”他脸色忽变,似乎察觉到异样,腹中一阵剧痛翻江倒海,“哎哟”大叫一声,双手抱肚俯下身来,弯成一只大虾公。
    血气蓬勃,如火如荼,一寸寸向眉心蔓延,危急之时,虎兕儿探出食指点在玉珠之上,念了个“疾”字,身形骤然消失,气机亦随之远遁万里,微不可察。魏十七慢慢收回右手,指尖一点殷红欲滴,虎兕儿抢在他拨动法则之线之前,高飞远走,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血气无物不侵,天狐老祖的一缕意识亦未能逃过此劫,或迟或早,终会乖乖送上门来。
    魏十七冷笑一声,不急于拿捏他,飞升大能又如何,在他看来,不执拿法则之力,只是大一些的蝼蚁罢了!蝼蚁再怎么折腾,终究只是蝼蚁!

第八十二节 白日星现

    魏十七暂且将虎兕儿之事放在一边,转身离开埋雾谷,唤上金南渡、商结绳二人,找到吞日大蛇佘三娘,她果然老老实实蜷缩在石缝中,头顶一块鹅卵石,服软认输。魏十七见她如此上道,也不假手妖奴故意屈辱她,亲自动手将其放出,命她一起随行,回转九折谷。
    离开外域,又重归外域,魏十七的凶名更上一层楼,一路邪魔辟易,无人敢挡他的路,及至押着佘三娘回转九折谷,正一门门主濮合道得知佘三娘胆大妄为,竟勾结业已飞升上界的天狐老祖,夺取“虎兕出柙刀”器灵之身,生吞弥罗宗门人宋培药,这一记闷棍打得他着实不轻,一时竟无话可说。
    若放在从前,濮合道说什么都要护着佘三娘,不肯折了正一门的名头,但魏十七的手段他亲身领教过,连“星力种子”都被他轻易夺去,如何还敢硬着脖子犯混,既然魏十七无意开释,也无意追究,他也乐得装糊涂,只当佘三娘是个妖物,跟正一门毫无干系。
    宋培药遭罹无妄之灾,白白丢了性命,轩辕派掌门轩辕青不能装聋作哑,他深夜拜访魏十七,问明了前因后果,不禁为之唏嘘。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宋培药转投弥罗宗,跟着魏十七修炼血气正法,原本前途不可限量,没想到中道陨落,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妖族大能修炼到登峰造极,可飞升上界,另辟天地,那么上古之时,人修有没有这等先例呢?魏十七随口提及,轩辕青沉吟片刻,慎重道:“既然魏宗主问起,贫道也不打诳语,鄙派祖师厉阳子,乃半步飞升之人,渡过劫雷,一脚踏入上界,又生生缩了回来。”
    魏十七听出了几分端倪,道:“贵派厉阳子祖师可曾说起上界之事?”
    轩辕青摇首道:“绝口未提一字。祖师强行中止飞升,惹得天地不容,人神共愤,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就此烟消云散,随身法宝尽毁,苟延残喘数载,便耗尽寿元,撒手人寰。临去之时,他留下
    一枚玉简,说日后轩辕派若有惊采绝艳之辈,修炼到飞升化境,可将玉简付诸其人,或可免蹈他的覆辙。”
    魏十七道:“不知这玉简现在何处,可否容魏某一观?”
    轩辕青叹息道:“早在仙城开辟之初,人心未定,便被浮生子强行借去,至今未还。魏宗主如有机会,不妨待贫道索回,祖师旧物如能重归轩辕派,善莫大焉。”
    魏十七不置可否,却将此事记在心中,轩辕青也不再提起,转而说起宋培药,叹息了一回,不经意提起弥罗宗开宗未久,百废待兴,潜夫谷缺少人手,他门下有一对双胞胎姊妹,聪明伶俐,可赠予魏宗主驱使,当个记名弟子。魏十七微微一笑,婉言谢绝,潜夫谷缺少人手固然是实,但并不缺少傀儡,他心中惦记着妖皇罗霰之邀,存了举派迁往妖域魁拔山的念头,自然不会再让轩辕青安插耳目。
    轩辕青也不勉强,只是为宋培药感到惋惜。
    魏十七在九折谷逗留期间,濮合道、左静虚、涂真人、轩辕青、乙真人等轮番设宴,饮酒谈道,妖族四虫亦颇为知趣,偃旗息鼓,绝不进犯九折谷半步,生怕惹恼了魏十七,引火烧身。金南渡、商结绳仗着主人的凶名,在九折谷中随意闲逛,过足了狐假虎威的瘾,为人所不齿,不过二妖全然不在乎,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忽忽过了月余,魏十七携金、商二妖,押着佘三娘踏入仙武殿,传送回仙城,一清道人已等候多时,忙赶着八骏彩云车上前来,恭恭敬敬见过宗主。魏十七问了几句,得知潜夫谷风平浪静,并无异样,微一颔首,提起佘三娘登上彩云车,金南渡与商结绳抖擞起精神,鞍前马后效力,一清道人甩动长鞭,不紧不慢往太平山而去。
    千重派掌门牛寿通目送魏十七车驾远去,携一干长老门人踏入仙武殿,传送至九折谷,将新炼成的三张阵图付与同道。他来得恰逢其时,魏十七才
    刚离去,妖族就迫不及待发动了新一轮攻势,这三张阵图未经演练,暂时派不上用场,好在不久之前左迁逢及时送来一批斗战傀儡,解了燃眉之急。
    人妖二族在九折谷外大小数十仗,彼此都摸清了对方的手段,为避免伤亡,人修围绕傀儡与阵图大做文章,以战养战,得心应手,成功打退了妖族多次猛攻,不容彼辈踏入九折谷半步。斗战傀儡共有三种,天字号傀儡是一次性损耗品,攻坚冲阵的利器,地字号傀儡能多次渡入血气,多用于守护阵图,这两种傀儡所能承载的“五丁开山符”极为有限,玄字号傀儡截然不同,浑身上下刻满血符,披挂厚甲,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最大的弊端是造价高昂,耗日持久,所用宝材不计其数。
    妖族冲锋陷阵,多逞肉身之强,爪牙之利,没什么章法,人修依托阵图与傀儡将来敌分割剿灭,暗合兵法,在千军万马的汪洋大海中,个体的力量掀不起多大浪花,妖族吃了大亏,虽然大兵压境,却始终未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牛寿通在九折谷逗留了大半载,亲眼目睹妖族攻势如潮,溃退亦如潮,心中有了计较,当下辞别濮合道等诸位掌门,匆匆回转仙城,针对妖族的弱点炼制阵图,预留下傀儡的位置,殚思竭虑,不惜耗费心力。这是千重派得以留在仙城,置身事外的筹码,牛寿通必须堵住悠悠众人之口,千重派不是弥罗宗,他也不是魏十七。
    正当全力以赴祭炼阵图之际,牛寿通忽然听到一则传言,太平山潜夫谷弥罗宗内,有宝光直冲霄汉,引动白日星现,二十八宿齐现于苍穹,久久不退。千重派内众说纷纭,不无艳羡,牛寿通第一时间下令禁言,凡千重派门人,一缕不得妄自猜测,背后议论此事。流言很快平息下去,牛寿通却心存疑惑,二十八宿星现,难不成是浮生子销声匿迹已久,静极思动,重又出现在仙城?眼下正当人妖二族激战正酣,不容有失,仙主的这位师弟,委实让人头疼得紧!

第八十节 一粒金丹吞入腹

    仙城秉承道门一脉,以玄门为主干,左道为侧枝,百川归海,印证大道。诸派所传入门功法大同小异,大抵循合气、开脉、结丹三境,修术、器、符、剑四道,开枝散叶,各有侧重。合气者,搬运灵气涤荡肉身,洗去凡尘,开脉者,灵气贯通经络,储于丹田,结丹者,将灵气凝成一颗金丹,吞吐变化。结成金丹,延寿数千载,天地任遨游,可谓得大自在,然而境界不同于战力,得大自在者未必有大神通,反过来说,有大神通者必得大自在,倒是大差不差。

    对修道者而言,结丹还只是第一步,道门一脉围绕这一颗金丹大做文章,号称“金丹百诀”,良莠不齐,冗杂不堪,真正称得上法的,只藏于若干大宗门,秘不示人,唯有核心弟子才能参悟。同是“金丹境”,上法劣法高下判若云泥,这才是正一门、华山宗、千重派、轩辕派、腾霄派等把持话语权的底气所在。

    仙城之中,手眼通天的大能不在少数,或为掌门宗主,位高权重,或为供奉长老,逍遥自在,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约莫有二十余人,彼此互通有无,扶持帮衬,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即便是仙主离空子,亦要卖上几分面子。

    要走到这一步,任重而道远,结成金丹修炼上法自不必说,更要将术、器、符、剑四道之一修炼到登峰造极,然而寿数有限,机缘缥缈,人力有时穷尽,仙城固不乏修道种子,往往顾此失彼,缺了那一点点运数,心中再不甘,也只能接受现实。

    赵德容出身华山宗,对其中的关窍再清楚不过,她自知资质平平,早已断了修道的念想,一心扑在宗门上,长袖善舞,乐此不疲。令她吃惊的是,宗主的大徒弟李一禾惊才绝艳,回转潜夫谷时只是“合气境”,短短数载便已开脉,灵气如春笋拔节,江河长流,似乎从未遇到过瓶颈。

    赵德容心生艳羡,修道如婴儿喝水

    吃饭睡觉,自然而然一天天长大,何等罕见,又何其幸运!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刻意结交李一禾,一来二去混熟了,有意无意套她的话,这才知道李一禾修炼的竟是“奔潮诀”,顿觉啼笑皆非。“奔潮诀”在仙城流传甚广,粗浅草率,不是什么不传之秘,花些灵珠丹药就能在坊市买到,当做添头都遭人嫌,李一禾又是怎么轻轻松松修炼到“开脉境”的?她一时间心热如火,下足了工夫,旁敲侧击打听,李一禾顾左右而言他,但在赵德容看来,她自个儿都一头雾水,浑不知机缘从何而来。

    皇宫就是一口藏污纳垢的大染缸,赵德容在大梁国待了这些年,什么样的勾当没见过,她早看出魏十七与李一禾关系非同一般,有道是‘要想会,陪师父睡’,做师父的要了徒弟的身子,自然会尽心尽力指点,但夏芊和秦榕跟魏十七关系更亲密,一个是凡间的正妻,一个是凡间的侍妾,论容姿各擅胜场,并不比李一禾差到哪里去,怎地道行竟有天壤之别?

    赵德容不动声色,趁着下山办事的机会,搜求了十余种“奔潮诀”带回潜夫谷,白日里忙完了,待到夜深人静之时,逐一比对,分辨字眼不同,耗时费力整理出一个校勘过的本子,请李一禾过目。李一禾深感诧异,转念一想便猜到她的想法,见赵德容姿态放得极低,虚心求教,便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毫不藏私。赵德容如获至宝,一一记在心中,回去后依法修炼,用功不可谓不勤,却没有什么进展。

    赵德容心下了然,李一禾并没有隐瞒什么,她能轻而易举踏入“开脉境”,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玄机。她开始留心李一禾的一举一动,很快就发觉了异常,魏十七贪恋美色,旦旦而伐,缠着李一禾不放,她被迫将灵丹妙药当零食吃,才勉强撑了下来。原来李一禾的修为境界完全是靠药力堆上去的,并不稳固,一旦失控反噬己身,后果不堪设想,也亏得魏十七手段高明,这许多

    丹药吃下去,才没有爆体而亡。赵德容暗暗咋舌,这是她无论如何学不来,也不敢学的法门,罢了罢了,还是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再有逆天改命的奢求!

    就这样,赵德容看着李一禾整日介懒洋洋,病恹恹,道行却一日千里,朝着“金丹境”高歌猛进,及至魏十七离开潜夫谷,去往外域兑现十年之约,她已经着手尝试结丹了。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结丹乃横亘于眼前的一道天堑,可望不可即,拦去了九成的修道人,凶险万分,如临大敌,这大敌非是旁人,正是自己!

    但令赵德容始料未及的是,李一禾忽觉神思困顿,睡了一觉,翌日起身时已结成金丹,眉宇间流光溢彩,精神焕然一新。潜夫谷中有此等眼力的,唯独赵德容一人而已,夏芊、秦蓉二女正闭关修炼,赵德容也不去惊动她们,擅自做主,设下一体己小宴,单独为李一禾贺喜。李一禾承她的人情,喝了几杯淡酒,问起“金丹境”的修行,赵德容趁机说起“金丹百诀”,要修炼上法,唯有向仙城大宗门去求。

    李一禾听出她有几分私心,赵德容也没有掩饰这一点,不过这点私心并不与宗门利益相抵牾,如能求得金丹上法,对弥罗宗的壮大也大有好处。她似乎有意游说自己向宗主开口,李一禾微微颔首,随口问了一句对方的修为境界,赵德容一声长叹,告诉她眼下仅得“合气境”,距离开脉尚遥遥无期。

    这些时日耳濡目染,李一禾也清楚弥罗宗的底细,赵德容资质平平,夏芊、秦蓉二女俱非仙道中人,能抗能打得只有魏十七一人,要在仙城长久立足,单靠他一人是不够的,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但这些自有师尊拿主意,又岂容他人置喙?赵德容毕竟出身华山宗,可用,不可信。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一禾终于等到了师尊回转潜夫谷。

第八十四节 拖延一时是一时

    外域激战正酣,人修络绎不绝开进九折谷,仙城空虚,渐渐显出荒废之象,反战的情绪急剧蔓延,若非有斗战傀儡力挽狂澜,只怕九折谷早就沦陷在妖族的铁蹄下。人心惟危,毕竟不如妖物单纯,战事拖得越久,局势就越危及,正是看到这一点,妖族才不惜伤亡继续打下去,坚信一定能拖垮人族,赢得最终的胜利。

    妖身强横,血脉与生俱来,人修的道行手段却是靠点滴修持而来,九折谷中的幸存者,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上上之材,聪明人,有心人,明眼人,比比皆是,外域的危局瞒不过他们,斗战傀儡延缓了败局,却改变不了结局,这一场争斗,胜负早已在一开始就注定。但胜负并不重要,人妖二族争斗的目的只是夯实外域这方天地,打造一处禁锢“血气种子”的牢笼,事实上,妖皇几乎将所有遭血气侵蚀的妖物投入外域,只见其入,不见其出,血气没有分毫泄漏,证明离空子的谋划确有几分可行。

    直到罗霰亲赴外域柱天峰,见到那一缕血气法则之线,这才知晓离空子坐井观天,枉费心机。但即便如此,人妖二族还要继续争斗下去,加紧夯实外域天地,即便不能长久封禁“血气种子”,能拖延一时是一时,多拖延一世是一世。

    濮合道等坚守九折谷,轮番出阵,力挽狂澜,于人心动荡自不能视而不见,临别之时郑重托付魏十七,九折谷不能有失,人修存亡在此一战,在转机出现之前,千重派的阵图,弥罗宗的傀儡,乃不可或缺的两道屏障。仙城诸派的积储,外域战场的收获,尽皆投入了二派,李一禾以肉身为鼎炉祭炼镇道之宝,之所以能撑到今时今日,正得益于此,至于区区“金丹境”,只是虚妄的海市蜃楼,随时都会打回原形。

    宗主回归,弟子自当出迎,夏迁、秦榕二女修行到要紧关头,闭关未出,李一禾身为大弟子,强撑着来到山门外,多日未见,她容色憔悴,非但没有稳固“金丹境”,反而有跌落“开脉境”的凶兆,赵德容看在眼里,心中大为诧异。

    一清道人小心翼翼驾驭八骏彩云车,盘旋数圈,稳稳降于太平山潜夫谷,魏十七踏入山门,李、赵二女上前拜见宗主,一左一右送入谷中,赵德容摆下酒宴为

    他接风洗尘,言简意赅禀明诸般事务,无非是岁月静好,太平无事。魏十七看出李一禾又入一境,丹田结成一颗金丹,多敬了她三杯,待到夜深人静回转静室,才细细察看她的近况。

    李一禾近况不佳,金丹只是外药堆砌所致,一旦资粮消耗殆尽,弥罗镇神玺势必吞噬鼎炉本身,功亏一篑。好在魏十七从外域及时回转,携归海量宝材,投入“百鬼推磨鼎”炼作丹药,足够撑过一段时日。但这些还远远不够,魏十七将李一禾拥入怀中,手掌按在她小腹上,感应着弥罗镇神玺的律动,若有所思。

    腹中腾起一阵阵热力,李一禾身躯滚烫,呼吸急促,不顾一切主动索取,**之后昏昏沉沉睡去。经过一番祭炼,弥罗镇神玺活泼泼跳动,李一禾体内金丹缩小了一分,萎靡不振,显然已被镇道之宝吞去不少元气。魏十七摸摸李一禾的脸庞,悄然起身离开静室,来到丹房之中,将深锁于心窍的血气一分一毫放出,双眸蓦地亮起,如同两团血红的火焰。

    魏十七拂动衣袖,将九折谷得来的宝材尽数撒出,堆成一座小山,略减检视,十之**为妖皮妖骨妖丹妖魂之类,也夹杂了不少妖修祭炼的法宝,好物早被诸派挑去,剩下多半是不入流的器物,不过人修的眼力参差不齐,时不时会有遗漏,这一堆宝材中,或许能挑出一两件遗珠。

    魏十七随即摄出“子午炼妖壶”,屈指轻弹,唤醒壶中真灵,陶贴睡眼懵懂爬将出来,见那一堆宝材,顿时精神大振,咧开嘴嘻嘻而笑。魏十七命其将妖丹妖魂收去,妖丹是他的口粮,妖魂丢入壶中磨砺调教,日后炼制傀儡,如有入眼的法宝,也一并挑出。

    “子午炼妖壶”收摄妖物,陶贴见多识广,手脚麻利,很快就从一堆宝材中挑出两件法宝。一块拳头大小的秽土,黑乎乎,软塌塌,湿漉漉,散发出阵阵腥臭,令人作呕,一只锈迹斑驳的铁钵,坑坑洼洼如狗牙啃过,沾满了血污肉屑,也令人作呕。

    魏十七手头不乏上乘法宝,这等差强人意的器物,也懒得细细分辨,随口夸奖了陶贴一声,收起“子午炼妖壶”,又祭起“百鬼推磨鼎”,将秽土和铁钵投入鼎内,去芜存菁,粗粗炼成补益

    元气的丹药,留给李一禾吞服。

    弥罗镇神玺乃三界镇道之宝,与星力最为契合,然而此界人妖二族,修持血气者车载斗量,修持星力者寥寥无几。上古之时降临的三枚“星力种子”,一为离空子所得,一为浮生子所得,一为濮合道所得,濮合道夺舍重生,无缘星力,体内那枚“星力种子”被他巧取豪夺,种入李一禾体内,省去了不少祭炼工夫,但弥罗镇神玺太过强横,鼎炉难免有崩解之虞,须得想个办法才好。

    魏十七深思熟虑许久,此身已执拿血气法则,无缘星力,但当初在浮生之墓中,浮生子留下一道星符,倒是货真价实的星力之宝,不妨拿来一用,若浮生子按捺不住,主动现身,正好将他拿下,算一算旧账。

    他拿定了主意,将“百鬼推磨鼎”重又祭炼一番,挑了个月白风清的好日子,独自攀上潜夫谷周遭最高峰。举头仰望,漫天星辰熠熠生辉,近在咫尺,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星光如泣如诉,被血气一荡,如游鱼纷纷惊散,丝毫不得近身。

    其时正当子夜时分,星力最盛之时,魏十七祭起“百鬼推磨鼎”,将星符置于顶上,接引星力,引而不发。过得片刻,星月隐没于夜空,二十八宿渐次浮现,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星光大盛,隐隐连成一片,一道磅礴星力轰然降临,落于星符之上。

    魏十七伸手一点,“百鬼推磨鼎”一涨一缩,鼎口正对着星符,犹如张开巨口的猛兽,遥遥一吸,不待星力汇聚,便一口吸入鼎中。血气如鞭,百鬼齐齐探出身来,无声咆哮,奋力推动鼎身,将星力一点一滴炼为丹药。

    以星符为媒,将二十八宿星力渡入“百鬼推磨鼎”,炼制大药供李一禾滋养肉身,这就是魏十七打的主意,但这“百鬼推磨鼎”乃狐族至宝,又被他以血气洗炼过,星力落入鼎内,十不存一,平白损耗许多,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浮生子这一道星符,委实撑不了太久,若此法确实可行,须得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第八十五节 生死只在一念间

    浮生子从入定中惊醒,感应到二十八宿星力如注,源源不绝垂落仙城,顿时大吃一惊。上古之时降入此界的三枚“星力种子”,造就三位星使,除此之外,再无第四人能引动星力,难不成是正一门门主濮合道?他如何能引动二十八宿星力?浮生子坐立不安,犹如被人动了禁脔,恼怒之下又有些惶恐,他匆匆来到空积山前,却见师兄离空子枯坐不动,周身星光缭绕,如一条条轻纱,此来彼往,行功正到紧要处,无暇分神。

    浮生子忖度片刻,悄无声息退后数步,纵身投入罡风,以星力拨开一道罅隙,无移时工夫就来到仙城上空。低头望去,却见星力为星符接引,没入无底洞中,只见其入,不见其出,气机似曾相识,稍一回想,顿记起这道星符乃他亲手所炼,赐予魏十七留作后手,此符能接引二十八宿星力,聚拢身外化身,没想到反被对方所趁。浮生子大感诧异,血气与星力水火不容,那魏十七攫取这许多星力,却是为何?

    空积山修炼十余载,得师兄指点,炼成了几宗神通,浮生子自觉道行突飞猛进,非复曩时,他暗暗将三颗“星雷”握于掌中,将身形隐匿于星光中,悄然降临仙城。却见太平山为二十八宿星光笼罩,方圆千里熠熠生辉,一人立于峰顶,以星符接引星力,注入一口大鼎之中,似乎在炼制丹药,天地间浮动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令人陶然欲醉。

    浮生子淫浸星力千百载,一嗅便知,这是星力凝聚而成的“大药”,精纯浑厚,可遇不可求。那魏十七分明是“血气始祖”,怎地会炼“星力大药”?他心中大为诧异,眯起眼睛望去,却见鼎身之上浮现无数鬼物,呲牙咧嘴,汗流浃背,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作推磨状,微一错愕,旋即记起天狐族至宝“百鬼推磨鼎”,不禁暗暗埋怨狐三笠误事,此物何等珍奇,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

    浮生子却不知此事与狐三笠无关,怨不到他头上。

    “百鬼推磨鼎”中滴答轻响,一枚枚大药滚落鼎中,如大珠小珠,络绎不绝。一夜光景,他炼成廿余枚“星力大药”,眼看东方发白,二十八宿渐次隐没,星力亦随之衰竭,魏十七伸手摘下星符,拂袖收起宝鼎,仰头朝虚空看了一眼,浮生子心底一寒,犹如被毒蛇盯上,下意识掷下三颗“星雷”,随即使个法术,星符由实化虚,从对方指间轻轻巧巧脱出,疾飞而去。

    “星雷”触物即炸,天崩地裂,潜夫谷断无幸免之理,魏十七自然知晓厉害,挥出一道血光,如大河蜿蜒盘旋,稳稳托起三颗“星雷”,载沉载浮,层层削去来势,不令其有动荡。浮生子接下星符,正待掐动法诀引爆“星雷”,血河波涛翻滚,将三颗“星雷”尽数卷去,只慢了一刹,便切断感应,心中怅然若失。

    “星雷”无功而返,反被对方夺去,浮生子心存忌惮,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于一处,从后颈引出一柄“星剑”,星光缠绕,锋芒毕露,浮于空中引而不发。魏十七眸光凝落处,血河倒卷而起,掀起滔天巨浪,绕着浮生子流转不惜,化作一只巨茧,将他困于其中。浮生子鼓荡星力,双指朝对方重重一点,“星剑”破空而去,直刺魏十七咽喉。

    双方一出手便各显神通,魏十七仗着血气浑厚,伸手一捏,血河轰然合拢,将“星剑”牢牢夹住,星力顿如雪狮子向火,土崩瓦解。浮生子厉声呵斥,“星剑”寸寸断折,一道剑影倏忽飞出,疾若流光,瞬息横掠百丈,眼看就要一举克敌,虚空中浮现一道血线,细若游丝,危若琴弦,漾出一团团氤氲血气,剑影没入其中,恰似泥牛入海,湮灭无迹。

    浮生子亲眼目睹这一幕,心神大震,前所未有的危机袭上心头,他毫不犹豫将双手互握,恰动法诀,身躯星光大盛,由实转虚,飘然穿过血河,滴水不染,毫发无伤。魏十七岂容他轻易脱身,五指一拂,法则之线追摄而去,天地刹那间静止

    不动,浮生子眼睁睁看着一道血线没入己身,体内星力顷刻间失去控制,沸腾翻滚,再度跌回现世。

    这一刻,他心如明镜,魏十七一身道行凌驾于“血气始祖”之上,这一道血线正是血气推衍到极致,自然而然生出的变化,铅华洗尽,珠玑不御,绚烂至极,归于平淡,星力无可抵挡,只能束手就擒。浮生子再无侥幸,拼尽最后一点清醒,五指深深插入小腹中,将一团星光剜将出来,随手撒入空中。

    “星力种子”一旦离开御主肉身,化作一颗大星冉冉升起,血河蒸腾如沸,不能阻其分毫,及至魏十七制服浮生子,腾出手来,“星力种子”已投入罡风之中,不知所踪。浮生子双目紧闭,满头银发无风自动,陷入沉眠之中,眉心一道血线游动如蛇,生死只在一念间。魏十七催动法则之力,窥探他的心神,甫一触及,浮生子神魂随之崩解,身死道消,只留下一具晶莹剔透的躯壳。

    魏十七不觉皱起眉头,浮生子神魂中种下了星力禁制,一旦被血气触发,便自行溃散,连他都被瞒了过去。这等暗藏的手段,当是浮生子敞开心神,听任离空子所为,他宁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愿让神魂落入敌手,窥探他的秘密。舍了性命也要隐藏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呢?

    魏十七将浮生子的躯壳招至眼前,眸中血符转动,细细打量了一番,伸手摄出一道星符,一颗杀生珠,一枚焦黄的玉简,略加检视,那玉简正是轩辕派祖师厉阳子所留,一时也不及细看,随手收入袖中。

    浮生子的肉身经星力洗涤,内外通明,遍体澄澈,脏腑裹挟星光,坚不可摧,这是炼制斗战傀儡的绝佳躯壳,但魏十七斟酌再三,还是将其投入“百鬼推磨鼎”中彻底炼化,不留手尾,永绝后患。

    这一夜收获丰厚,唯一可虑的是,他与离空子之间结下深仇,再无回旋余地。

第八十六节 上界即恶界

    “星力种子”腾空飞起,没入罡风之中,三转两转飘至空积山前,离空子缓缓睁开双眼,长叹一声,摊开右掌,掌心萌动一点星光,如花朵绽放,泉眼喷涌,“星力种子”踌躇片刻,纵身投入其中,被离空子收去。

    空积山中镇压下两枚“血气种子”,离空子体内深藏两枚“星力种子”,二十八宿与北斗九星交相辉映,星力下垂,离空子精神为之一振,眸中星光荡漾,气机节节攀升。他比过往任何一刻都要强大,也比过往任何一刻都要孤独,师弟浮生子已弃他而去,只剩他一人苦苦支撑,不知支撑到何时才是尽头。

    血气与星力的争斗从未停歇,从上古延续至今,终将分出高下,离空子心中忐忑不安,两枚“星力种子”纳于一身,远不及他与浮生子各执一枚,心存默契,只是师弟心性使然,终究耐不得寂寞,急于求成,以至于陨落敌手,身死道消。心如铁石,不留情面,逼得师弟走投无路,不得不舍弃“星力种子”,除了弥罗宗主魏十七,更有何人?

    离空子不愿再等下去,浮生子陨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毫不犹豫催动功法,两枚“星力种子”在体内轮转追逐,犹如日升月落,接引星力汇成一条滔天大河,九曲十八弯,波涛汹涌,将空积山稳稳托起,一寸寸挪入罡风之中。

    太平山潜夫谷中,魏十七打开“百鬼推磨鼎”,取出“星力大药”,亲手喂李一禾服下,星力散入骨肉脏腑,李一禾丹田内金丹活泼泼跳动,神完气足,憔悴虚弱一扫而空。她依偎在师尊怀中,好奇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竟如此神验!”

    魏十七含糊其辞解说几句,细看她容色,稍稍放下心来,药虽对症,也许悉心调理,他一处处揉捏经络窍穴,引动星力节节贯通,助李一禾行功七转。李一禾星眸迷离,眼枯耳热,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蜷缩起身体,嘟起嘴含着拇指,像一只惹人爱怜的小猫。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从袖

    中取出厉阳子留下的玉简,翻来覆去看了片刻,玉色焦黄似蜡,深深浅浅沁入纹理,触手生温,光滑如镜,不见半行字迹。不立文字,以心印心,轩辕派也搞这一套玄虚?他眉心微微一皱,引动神念落入玉简内,仔细搜索了一番,寻到一处念力凝结的禁制,繁复精巧,内藏一团米粒大小的白光,行将消散。

    念力禁制只能逐层破解,不可用强,否则的话玉石俱焚,厉阳子传递的讯息亦随之湮灭,玉简内残留丝丝缕缕星力,微不可察,当是浮生子这些年试图破开禁制,孜孜不倦,费尽心机,最终还是无功而返。连法则之力都可一一剥离,区区念力禁制,如何能难得住他,魏十七将神念凝化成一枚钩针,抽丝剥茧,一层层破解禁制,诸多难关迎刃而解,数个时辰后,禁制豁然而开,一团白光主动投入神念,他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原来轩辕派祖师厉阳子惊采绝艳,金丹大成后,修持“太上洞玄灵宝经”,道行突飞猛进,积十甲子之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踏入飞升化境,为天地所斥,百计无可躲避,引动雷劫压顶。厉阳子神通广大,凭借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硬生生扛过九道天雷,洗尽凡尘,肉身成圣,循一道青气飞升上界。就在他彻底脱离此界的一刹,厉阳子窥得上界一角,竟是一道无穷尽的深渊,巨人一般的鬼物占据高处,气机强横,凶残嗜血,抛下钩镰捕捞血食,宝光如虹无可抵挡。

    厉阳子拼尽全力挣脱飞升之势,落回此界,由此也付出惨重的代价,法宝尽毁,一身修为付诸东流,苟延残喘,懊悔莫及。在糟糕与更糟糕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沦为废人一个。临去之时,他以神念在玉简中留下一个讯息,上界绝非善地,飞升慎勿为之。

    魏十七仔细寻思一回,将玉简收起,见李一禾鼻息沉沉,一时半刻醒不过来,起身离开静室,来到潜夫谷中。群山合抱,挡住凌厉北风,谷内四季如春,草木葱郁,远处传来叮叮当当之声,那是左迁逢与赵落风在

    打造傀儡躯壳,四下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花树的芬芳。

    却是小觑了此界,原以为仙主妖皇便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没想到天地之外别有天地,天狐老祖等历代大能飞升上界,反沦为鬼物的猎物,东躲西藏,朝不保夕。上界即恶界,难怪彼辈频频降下意识,试图摆脱困境,另觅出路,这其中又数天狐老祖老谋深算,说动佘三娘相助,趁机占了“虎兕出柙刀”器灵之身,投石问路,占得了先机。

    魏十七肚子里转着念头,一路来到潜夫谷深处,顶天立地的高崖下,随手拨开重重血符,踏入一处阴森晦暗的洞穴中。吞日大蛇佘三娘双手被一道血气锁住,高高举过头顶,悬吊于空中,脚尖离地半尺,披头散发,任人宰割。

    听到脚步声,佘三娘打了个激灵,慢慢抬起螓首,借着黯淡的血光打量了一眼,哀怨道:“魏宗主却要将妾身关到何时?”

    魏十七探出手臂,拇指重重按在佘三娘眉心,将厉阳子留下的讯息毫无保留地印入对方脑海,佘三娘怔了怔,神情顿时大变,似乎记起了什么,后怕不已。过了许久,她沙哑着嗓子道:“原来如此……原来……不知魏宗主要妾身做些什么?”

    魏十七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厉阳子所言未必是实,须得有人去上界看上一眼,鬼物噬人是否确凿。”

    佘三娘打了个寒颤,勉强笑道:“妾身倒愿意走上一遭,只是妖身已毁,飞升无望,帮不上魏宗主什么忙……”

    魏十七打断道:“无须肉身,神魂即可,佘三娘放开心神,魏某自有手段将你推向飞升之境,雷劫降临,亦由魏某一力抗之。”

    佘三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道:“魏宗主莫不是在开玩笑?”

    魏十七双眸燃起两团炽热的血气之火,道:“是不是开玩笑,佘三娘一试便知!”

第八十七节 吃人不吐骨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魏十七既然开到口,就不容她回绝,佘三娘嘴里泛起阵阵苦涩,她心中万分不情愿,也只得答允下来,答允了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断无生理。

    果不其然,魏十七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此去上界,略作窥探即可回转,之前种种一笔勾销,你就留在潜夫谷等待机缘,也不必去正一门了。”

    佘三娘沉默片刻,苦笑道:“妾身落到这般境地,还能有什么机缘?”

    魏十七道:“潜夫谷中有的是傀儡躯壳,三娘若看中,大可直言,依魏某看来,重铸妖身不易,退而求其次方是上策。”

    佘三娘闻言怦然心动,她在九折谷亲眼目睹斗战傀儡杀出杀进,如入无人之境,左迁逢师徒打造的傀儡,远比这一具寄魂之体强横得多,难得曲莲伏低做小,受尽委屈,毁了十分可惜,不如将神魂暂且挪入傀儡之中,到上界探上一探,倒也多几分脱身的机会。她越琢磨越觉得此法可行,当下开口与对方商量,魏十七琢磨片刻,颔首称可。

    魏十七挥手放下佘三娘,命其在此歇息,一应所需,自有人送上门,抓紧时间将养身子,壮大神魂。佘三娘唯唯诺诺,目送他拂袖而去,心中不无凄凉,堂堂吞日大蛇,横行一时的上古大妖,竟落得如此下场,造化弄人,不可理喻!

    魏十七反复思忖,命左迁逢师徒停下手中的活计,不惜宝材打造一具傀儡躯壳,以坚固为第一要务,其余都不必考虑。玄字号傀儡身覆铁甲,极其沉重,寻常妖魂根本驾驭不动,除非将铁甲换作法宝,但妖魂既无灵气,有无妖力,如何催动法宝护身?到头来还是陈落风出了个主意,既然有“五丁开山符”,为何不能有“铜墙铁壁符”,在傀儡身躯上刻满此符,一层不够堆十层,十层不够堆百层,只要手段高明,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左迁逢觉得徒弟是异想天开,没想到魏十七却听了进去,着手推衍一道加固傀儡躯壳的血符,前后花费十余日才大功告成,当真名

    之为“铜墙铁壁”,令左迁逢啼笑皆非,差点笑岔了气,笑疼了肚,笑扭了腰。

    陈落风特地找了一具土木傀儡出来,削木作骨,烧土为肉,行动如七八十岁老翁,魏十七也不嫌弃,亲手在其前胸后辈各刻下一道“铜墙铁壁符”,命他放手一试。陈落风跃跃欲试,脱去上衣,操起一柄打铁的大锤,肌肉块块鼓胀,青筋突起如蚯蚓,大喝一声,用尽力气一锤砸下。

    那土木傀儡痴痴傻傻呆立不动,任凭铁锤落在天灵盖上,前胸后背两道血符骤然亮起,血气流转,将锤头高高弹起,陈落风虎口剧痛,几乎拿捏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双臂腰腹阵阵酸软。左迁逢也来了兴致,随手祭起一对“子母鸳鸯钺”,化作两道白光,绕着傀儡连斩五七下,这才耗尽血气,将其斩为数截。

    左迁逢啧啧称奇,心中也有了底,问起这傀儡躯壳要打造什么模样,魏十七随手指了指白蜡,说跟她差不多就行。左迁逢闻言不禁脸色一苦,如白蜡这等身段容貌,不知要耗费多少水磨工夫,不过魏十七既然出了题目,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来,心中深悔不该多此一问。

    陈落风在宝材中挑挑拣拣,找出一根粗大的狼牙棒,投入熔炉烧得红热,反复捶打,去芜存菁,铸成一副铁骨,又不惜代价,用铜精和玉髓打造身躯,耗费宝材不计其数,师徒二人齐心合力,傀儡躯壳渐渐初具雏形。

    这一日,陈落风正在铁砧上敲敲打打,耳廓忽然一动,听得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搁下小锤扭头望去,却见一陌生的少女,身段婀娜,眉目如画,静静望着那具傀儡躯壳,如痴如醉。陈落风咳嗽一声,好奇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弥罗宗门下弟子?”

    那少女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秀发乌黑发亮,双眸清澈如水,陈落风那曾见过这等容色,不禁咽了口唾沫,又猜道:“那就是弥罗宗的客人?”

    那少女不觉笑了起来,低低道:“哪里是什么客人,分明是不得自由的囚徒!”

    陈落风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什么囚徒?难不成是……是魏宗主……”

    那少女幽幽道:“魏宗主将我带到此地,离不开方圆数里之地,生死操于人手,如之奈何!”

    陈落风一时热血上涌,自告奋勇道:“我在魏宗主跟前勉强还说得上话,可以为姑娘讨个情,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那少女叹息一声,道:“多谢小哥了,此事只怕有心无力……我姓曲,单名一个‘莲’字……”

    陈落风脱口赞道:“曲莲,嗯,好名字!”

    曲莲眼波流转,掩嘴低笑,敲钉转角道:“小哥答允的事,可要时时记在心上,不可诓骗我哟!”

    陈落风如被迷了心窍,情不自禁赌咒发誓,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问道:“不知姑娘因何被魏宗主囚困于此?”

    曲莲神色为之一黯,道:“不瞒小哥说,魏宗主有一宗至宝,业已诞下器灵,十分难得,却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只能拿自己抵押赔罪。”

    陈落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道:“诞下器灵?是什么至宝?”

    曲莲道:“听说叫什么‘虎兕出柙刀’。”

    陈落风顿时清醒过来,警惕道:“曲姑娘,你……究竟是谁人?”

    曲莲嫣然一笑,道:“没有骗你,我是曲莲呀!”

    “三娘何必戏弄我这徒弟!落风,看仔细了,她是曲莲,也是吞日大蛇佘三娘,嗜血残杀,吃人不吐骨头!”左迁逢的声音及时响起,打破了他的美梦,陈落风望着她的容颜身段,久久没有开口,他感到失落,明明被此女欺骗,心中却生不出忿恨。

    曲莲侧首瞥了左迁逢一眼,道:“左长老真是煞风景,难得三娘开恩,放我出来散散心,又何必左一句嗜血残杀,右一句吃人不吐骨头,三娘的勾当,与我又有何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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