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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节 无心插柳柳成荫

    腾霄派系旁门左道之一,掌门乙真人手段虽强,门下却没什么出挑的传人,究其根源,不是因为弟子资质平常,也不是因为他拙于调教,而是腾霄派的功法另辟蹊径,专一修持“念力”。念力分七层十三门,七层为“入神”、“归元”、“养念”、“驭物”、“察微”、“积势”、“潜化”,要练到第四层“驭物”后,学得一门神通,方有一战之力,在此之前与寻常小门小派的修道人无异,甚至有所不及。

    腾霄派历来讲求厚积薄发,然而厚积者众,薄发者寥寥无几,为避免宗门式微,乙真人定下门规,但凡修炼二十载,未能达“归元”的弟子,继续荒废时日徒劳无益,转而炼体,日夜打熬筋骨,成就力士之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腾霄派藏有几宗上乘的炼体法诀,门下炼体士身如铁石,力大无穷,竟压过同辈修道士一头,由此名声在外,甚至有慕名者远道而来,主动投入腾霄派门下炼体。

    仙武殿沉入地下,仙城已回不去,好在乙真人得轩辕派丁全真丁长老提醒,将腾霄派上下整个迁至九折谷,这才躲过一场灭顶之灾。眼下人修俱被困于外域,不得不作长远打算,待正一门、华山宗、千重派、轩辕派拣定落脚之地后,乙真人随意指了九折谷西南百里外一座山崖安顿宗门,并向千重派掌门牛寿通讨了一张阵图,布下护山迷阵。

    腾霄派门下炼体士不在少数,彼辈无须修炼“童子功”,子女如资质上佳,被师门看中,成为嫡传弟子,赐下丹药分润父母,受益无穷,故此婚配生育皆数寻常。乙真人为壮大宗门,新增一条门规,凡本派炼体士,效力十年以上者,可推举两名子女入腾霄派,暂为记名弟子,以观后效。此举一出,腾霄派上下议论纷纷,腹诽者有之,动心者有之,一石激起千层浪,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杨易投入腾霄派已有七八年,明别枝明长老看中他是块炼体的好材料,虽然年纪大了些,筋骨僵硬,但腾霄派修道不成,转而炼体的差不多都要这年纪,况且杨易天

    生神力,修炼“淬骨诀”事半功倍,故此明长老破例将他带回腾霄派,亲自传授他炼体法诀。

    明别枝出身仙城“长春门”,天纵奇才,炼体有成,闯出不小的名头,后来宗门衰败,后继无人,这才转投腾霄派效力,为乙真人所看重,积功成为长老。“淬骨诀”是长春门的根本功法,虽不及腾霄派的上乘炼体术,亦有独到之处,明别枝挑中杨易传下“淬骨诀”,内心存了有朝一日重振“长春门”的念头。

    “淬骨诀”虽以“淬骨”为名,实则由外及内,皮肉筋骨脏腑循序渐进,杨易深知机不可失,用功极勤,只花了短短五年光景,就将皮肉淬炼完满,进而着手打熬筋骨。明別枝只道他天生神力,实则杨易并非天赋秉异之人,之所以淬炼皮肉如此之快,是由于机缘巧合,糊里糊涂吞服一枚“云丹砂”的缘故。这“云丹砂”是上古修士所遗之物,辗转落入杨易之手,经历着许多年月,本身无人可识,再加上药力流失衍变,明別枝竟没有看出端倪来。

    明別枝虽是腾霄派长老,终究是外人,炼体士修不成“念力”,杨易虽是可造之材,足以继承他的衣钵,毕竟低人一等,好比武林中外门硬功低内气内力一头,非长久之计。如今掌门乙真人广收记名弟子,他倒是动了点心思,亲自为杨易挑了两个好生养的侍妾,催促他尽快诞下佳儿女,过得三年五载即可入门修炼。

    二女一名殷桃,一名蒲英,俱是侍女出身,殷桃来自轩辕派,蒲英来自法相宗,容姿虽佳,但对杨易来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哪里看得上。不过这些年磨砺下来,他自知身份卑微,早已收起了心高气傲,谢过师尊,大大方方收下二女,纳入房内充当侍妾,既不冷淡,也不贪恋,其中分寸拿捏很好,令明別枝颇为欣喜。

    不知是不是阴阳调和的缘故,久未突破的炼体瓶颈有所松动,杨易将筋骨淬炼过一重,明別枝老怀大慰,着实勉励了几句,赐下一瓶丹药,命其抽空去一趟九折谷坊市,一来紧绷的弦易断,也须散

    散心,稍加放松,二来收购几味炼体的药材,虽不是什么珍稀之物,但用量极大,宗门收储已不多了。

    杨易不通御器飞腾之术,赶路全凭双腿,不过对炼体士来说,百里之遥实属平常,翻山越岭,遇沟堑阻路则一跃而过,无移时工夫便来到九折谷,连大气都不稍喘。杨易整了整衣衫,向守卫出示腾霄派腰牌,从容踏入谷中。

    之前从仙城匆匆来到九折谷,兵荒马乱,人心不安,也没怎么多逛,杨易打算趁这次离山的机会,好生盘桓几日。他先到坊市收购药材,不计多寡,不计贵贱,七七八八都收入囊中,看看日头近午,寻了个酒楼痛痛快快喝上几壶。

    正畅饮之际,身后有人招呼,杨易回头一看,却是法相宗的旧相识侯祎,他是第一拨进驻九折谷的仙城修士,就此扎下了根,再没有离开半步,此人道行虽平常,方方面面关系都很熟络,八面玲珑,颇为吃得开,据说连法相宗的宗子田师兄都对他另眼相看,不无倚重。

    杨易邀请侯祎入座同饮,撤去残席,重上酒菜,侯祎见他出手阔绰,猜到他此番是为宗门采办物事,一进一出油水丰厚,不在乎这点小钱,当下笑嘻嘻坐在他下首,提起酒壶斟满美酒,主动敬了他一杯。

    二人寒暄了几句,侯祎旁敲侧击问起他来意,炼体所用药材,常见的就那么几味,没什么可藏掖,杨易坦然相告,侯祎思忖片刻,表示愿意居中牵线,或许有办法,杨易自然不吝许下好处,于是乎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不少。上好的红罗仙酒后劲颇大,侯祎面红耳赤,喋喋不休,无意中说起华山宗涂长老、轩辕派轩辕掌门、弥罗宗魏宗主俱沦陷在仙城,音讯渺茫,这是近来最热火的谈资,杨易也有所耳闻。不过侯祎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他为之一怔,“你可知晓,弥罗宗主本不姓魏,他在人间行走时,真名唤作‘羊护’……”

    杨易反复确认是“牛羊”之羊,而非“木易杨”,心中的震骇无可言状。

第一节 宜未雨而绸缪

    杨易因遭遇一桩大失意事,心如死灰,投入腾霄派后埋头潜修,两耳不闻窗外事,时隔多年有所平复,得闻魏十七的真实身份,这才怦然心动,有所振作。他在九折谷逗留了数日,暗中打听弥罗宗主的消息,种种传闻都指向一个事实,魏十七神通广大,隐隐凌驾于仙城诸派掌门之上,与仙主妖皇比肩,鼎足而三,若魏宗主当真是他所知晓的那个羊护,有当年的情分在,未必不是他的机缘。然而魏十七已失陷在仙城,生死未知,纵然心动,终究是知道得太迟了。

    侯祎居中牵线,将杨易引荐给法相宗宗子田嗣中,辗转结识了正一门的弟子陶金蟾,以高出市价三成的灵珠丹药,购得一批炼体药材,而后回转腾霄派,向明别枝明长老禀告。他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师尊,搭上陶金蟾这条线是为长远计,眼前的损失完全可以接受,但明别枝显然心不在焉,匆匆看了几眼,便命童子将药材收入库房,随口勉励了徒弟几句,根本没有清点的意思。

    杨易将准备好的说辞咽回肚中,小心翼翼问起近日可有什么事发生,明别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没有瞒着徒弟,告诉他华山派涂长老和轩辕派轩辕掌门联袂回转外域,暂于大沱江金石峡落脚,玄门左道大派掌门纷纷前往打探消息,乙真人亦在其中。杨易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外域与世隔绝,只有一座传送阵连通妖域,涂长老和轩辕掌门又是从何而来?他们为何不去九折谷,而是留在了金石峡?

    明別枝看出了他的心思,长叹一声道:“万事有掌门做主,莫要吃淡饭,操闲心……”他这句话半是告诫徒弟,半是劝说自己,但涂真人与轩辕青来得如此蹊跷,仙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令他心痒难忍。

    数日之后,乙真人回到腾霄派,召集诸位长老议事,明別枝亦在其列。修持念力至四层“驭物”,可谓登堂

    入室,再往上每进一层都万分艰难,机缘毅力耐心缺一不可,腾霄派六位长老,只有三位是嫡传弟子出身,念力修持至第六层“积势”,剩下三人都是外来户,为宗门立下大功,才晋升长老之位。乙真人并无门户之见,对六位长老一视同仁,腾霄派在他手上蒸蒸日上,仅次于左道之首轩辕派,并不完全是他神通了得、道行深厚的缘故。

    乙真人知道众人最关心什么,斟酌言词,揭开仙城变故的真相。外域天地不可恃,仙主将空积山挪入仙城,封禁“血气种子”,不想雪山崩解,“血气种子”趁机脱逃,仙城困之不住,幸赖弥罗宗主以一己之力加以镇压,暂且无有大碍。仙主竭尽所能,也已陷入沉眠,不知何时才会醒转,魏宗主携“血气种子”去往妖域,寻求妖皇相助,涂长老与轩辕掌门一路护送随行,借道妖域传送阵回转外域,人修再度迎回二位大能,人心大定,士气大振。

    诸位长老面面相觑,过得片刻,明別枝试探道:“既然魏宗主携‘血气种子’去往妖域,仙城空虚,不知何时方能回转故地?”

    此言一出,五位长老纷纷点头,不想乙真人却摇首道:“空积山挪入仙城,惊天动地,先是七七四十九日罡风,再是九九八十一日雷火,天威之下,万物崩坏,仙城灵机破灭,已沦为一片死地,此乃涂长老与轩辕掌门亲眼所见。况且仙主以星锁封禁仙城,魏宗主等三人合力,大费周折,好不容易才打开一道罅隙,脱身逃出,回是回不去了!”

    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外域天地虽大,通往外界的传送阵为妖族把持,终究不得自由,长此以往,只怕人修的衰落在所难免,妖族无须再打生打死,耐心等待,即可再现上古盛况。乙真人轻描淡写道:“仙主以无上神通置下星锁,犹可打破,何况这区区外域?当其初辟之时,尚不能承受吾辈随手一击,如今

    虽经血战夯实,又安知没有薄弱之处?即便天地浑然一体,坚不可摧,你我道行一日日累积,终可破碎虚空,打破牢笼!”

    掌门发话,众人自然颔首附和,但他们心中都清楚,打破仙城星锁全靠弥罗宗主魏十七之力,三人合力云云,只是给涂长老和轩辕掌门留些面子,外域可没有第二个魏十七,靠他们几个苦苦修炼,累积道行,熬到寿元耗尽也看不到希望。不得不说,修道人资质最为要紧,机缘努力还在其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铁杵或许还能磨成针,木棍磨到死也只能磨成牙签,牙签岂可破开天地!一念及此,诸位长老都有些沮丧。

    乙真人见气氛有些凝重,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提及飞升一事。此番涂长老和轩辕掌门回转外域,不往九折谷,而是停驻于金石峡,意味着从此潜心修炼,不再插手人修之事,轩辕青甚至将掌门之位让与丁全真丁长老,摆明了从此不问外务,令诸位掌门震骇之余,有些措手不及。乙真人与轩辕青一向交好,私下里相询,轩辕青提及飞升鬼灵域,透露了几句内情,左道旁门自当彼此扶持,他先行一步,尝试冲击“元神境”,日后待乙真人功行深厚,安顿好腾霄派,再到金石峡来见他,二人共参大道。

    念力七层十三门,乙真人修持完满,登峰造极,已是腾霄派历代第一人,但他隐隐察觉第七层“潜化”极尽念力种种奥妙,却犹未到尽头,但再往上该怎么走,尚且毫无头绪。人寿终有尽头,乙真人原以为此身止步于此,开始思忖转世后事,轩辕青却道破一条登天之路,令他眼前豁然开朗。乙真人一一审视诸位长老,轻轻咳嗽一声,道:“贫道执掌腾霄派已近五百载,功过自有人评说,自忖不曾愧对历代祖师。有道是‘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今日要问一声,有谁人可接替贫道,执掌腾霄派?”

第二节 姜性老辣

    翟不易翟长老心中打了个咯噔,皱眉道:“掌门师兄夙兴夜寐,居功至伟,腾霄派幸赖掌门师兄,才有今日繁荣之象,何出此言?”那翟不易却是乙真人的师弟,心高气傲,向来只服师兄一人,见师兄有意退位,心中大不以为然。

    乙真人徐徐道:“吾辈困于外域,是难关,亦是机缘所在,贫道近来感应天地气机,有更进一步之兆,决意闭关修炼,宗门事务要拜托诸位长老多费心了。”

    此言一出,众人默默无语,乙真人道行修为已超越腾霄派历代祖师,堪称前无古人,更进一步,那要高到何等程度?念力修持至第七层“潜化”之上,更有别样风光?翟不易心潮澎湃,立刻改口道:“掌门师兄修持要紧,宗门事务,自有吾辈担当,定不叫掌门师兄担心!”

    明別枝亦起身道:“明某得宗门扶持,才有今日的成就,掌门但有嘱托,定将竭尽所能,兢兢业业,不敢有失。”

    腾霄派长老内外有别,隐隐以翟不易和明別枝为首,二人既然表明态度,其余四位长老自然出言附从,意见空前一致。乙真人微微颔首,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贫道以为,陆阙陆长老可暂领掌门之职,凡事由六位长老一同商议,日后有适合的人选,再邀请诸派观礼,诸位意下如何?”

    陆阙稍一犹豫,缓缓拱手道:“掌门既然吩咐,陆某敢不效力。”

    腾霄派六位长老中,陆阙年岁最长,论辈分乃是乙真人的师叔,平日里性情有点“蔫”,甘居翟不易之下,不显山不漏水,甚少出头,乙真人深知这位师叔的能耐,进去或有不足,守成绰绰有余。师徒一脉相传,名正言顺,暂领掌门之职,不登掌门之位,众人也心平,诸位长老俱无异议,就此定了下来。

    陆阙想了一想,郑重道:“掌门闭关修持乃宗门大事,不知定于何时何处,所需之物可否备齐?”

    乙真人淡淡一

    笑,道:“诸位长老无须操心,贫道不日将外出远游寻求机缘,如有难决之事,可与轩辕派丁掌门商议,我左道宗门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轩辕派与腾霄派相互扶持,当可共渡难关。”

    陆阙颔首应允,他为人处世虽“蔫”,却是个明白人,掌门叮嘱他们要交好轩辕派,不因一时一地得失背弃盟约,意味深长,他已察觉到腾霄派内暗流涌动,颇有因运而起,联合玄门大派,持左道牛耳的言论,言者无罪,但掌门始终持反对态度。宗门兴衰无常,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掌门坚持与轩辕派站在一起,并且甘居次席,显然并不看好玄门诸派,不,应该说相比于濮合道与左静虚,他更信得过轩辕派掌门轩辕青。

    乙真人看了陆阙一眼,稍一犹豫,又道:“上古之时妖修横行天下,人修沦为血食猎物,那时飞升上界的大能,尽是血脉强横的大妖,直到血气之祸爆发,人族才应运而起,仙城得以与妖域分庭抗礼,这万千载以来,最接近飞升化境的人修,唯有轩辕派祖师厉阳子,轩辕派底蕴深厚,轩辕掌门惊才绝艳,这一节须得切记不忘!”

    众人为之悚然,暗暗记在心中,掌门这一番话意味深长,似在暗示什么,又没有说破。陆阙琢磨得更深一层,轩辕青与涂真人视仙主旨意为无物,留在仙城与弥罗宗主共抗天威,助魏十七收去“血气种子”,打破星锁逃出牢笼,转而投入妖域,这背后是魏十七与离空子在扳手腕,掌门认同轩辕青的选择,更看好魏十七,这是何等惊天的内幕!

    三日后,乙真人安顿好未尽之事,飘然而去,驭剑消失在苍茫云海间,腾霄派代掌门陆阙正式执掌大权,昭告玄门左道各派。先有轩辕派丁全真丁长老接任掌门之位,接着腾霄派步其后尘,只不过乙真人并未卸任,只是将陆阙陆长老推到台前,代掌宗门,这其中定有缘故,一时间诸派众说纷纭,各自猜测。

    华山宗宗主左静虚独立中宵,仰观流星,心

    中反复思量着大长老涂真人的一番话,心中不无唏嘘凄凉。人寿终有尽时,修道千载亦难逃大去,此身陨落,神魂转世之说,终属虚无缥缈,姜性老辣,涂长老决意押上身家性命,一切的一切,赌一把飞升上界。合气、开脉、结丹之上,更有“元神境”,大道三千,百川归海,然而终道却并未落在此界,而是指向鬼灵域。左静虚身为华山宗宗主,骤然闻此,也不禁心神失守,诸多念头纷至沓来,遏制不住意马心猿。

    涂真人寿元将近,不得不为之,但轩辕青正当盛年,却也毫不犹豫舍弃外物,追逐大道,这令左静虚情何以堪?若说这一切都是虚无缥缈,妖族大能飞升上界确凿无疑,弥罗宗主的女弟子破碎金丹,凝结元神,更是二人亲眼目睹,此界只是一个小池塘,还有什么值得缱绻留恋的?

    涂真人在金石峡闭死关,左静虚劝说他要慎重,既有公心,也有私意,然而涂真人心意已决,不容他人置喙,连仙主的旨意都置之不顾,他的劝说又能起多大力量?涂真人交托后事时,并未提及李希夷和胡慕仙,显然另有安排,联想到不久之前,师徒二人以历炼为由,双双投极西之地而去,显然涂真人早有安排。外域极西之地有连绵群山,名为“连涛”,据传通往妖域的传送阵即藏于群山深处,由猿族昼夜把守,李希夷与胡慕仙当是奉涂真人之命,去往妖域投奔弥罗宗主,左静虚心知肚明,既没有说破,也没有阻挠。

    与轩辕青不同,左静虚主动交好魏十七,只是想押一门闲注,留一条退路,并没打算彻底倒向对方,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华山宗与弥罗宗之间的情分,也变得时断时续,若有若无。但他并不后悔。

    时日推移,外域风平浪静,妖族一退再退,退入连涛山,让出外域广袤腹地,人族小心翼翼向西推进,却愕然发觉,马芝沟已成为人妖二族对峙的最前线,无数修炼血气正法的下层妖物扼守马芝沟,横眉冷对,等待人修率先打破默契。

第三节 一念起一念灭

    田嗣中眯起眼睛打量马芝沟,妖物纷纷从板土坡涌出,一个个凶形恶相,毫不掩饰杀意,他犹豫片刻,打了个手势,命一干历炼的弟子就此退去,马芝沟是他们此行的终点,到此为止,速速打道回府。法相宗弟子毫无异议,华山宗三代弟子之首冯人蓼微有些犹豫,皱眉问道:“马芝沟不过是些下层妖物,为何不趁机清剿了?”

    此番华山宗与法相宗遣弟子深入外域历炼,以田嗣中为首,冯人蓼为副,前者是法相宗宗子,后者只是华山宗三代大师兄,按说高下立判,但玄门左道的隔阂由来已久,殊难消除,冯人蓼暗中作梗,数度与田嗣中对峙,要争个分庭抗礼,不愿玄门落在下风,令田嗣中颇为不悦。华山宗出挑的人物,他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有性情的前提是有手段,在他看来冯人蓼比起李希夷差远了,不知他哪来的底气。

    仙城宗门兴衰起落,分合散聚不知凡几,一代新人换旧人,每一代新人旧人,总有一位刁蛮娇气的小师妹,一位呵护备至的大师兄,田嗣中本不打算深入外域腹地,直抵马芝沟一线,但冯人蓼为了讨小师妹沈明珠的欢心,引着师弟追逐一头雪精兔,直撵出千里之地,不慎被马芝沟的妖物发觉。

    那雪精兔实在长得好,通体雪白,眼似红宝石,活泼灵动,奔走如飞,也难怪沈明珠见猎心喜,说什么也要捉到手,带回洞府当灵宠。雪精兔哪里知道它的命运,为了逃脱人族的魔爪,慌不择路逃向马芝沟,结果被一头狼妖顺手拿下,拎着耳朵提在手里,血脉压制之下瑟瑟发抖,一个劲装死。

    沈明珠早将雪精兔视为囊中之物,见它落在一头老狼手里,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拉着冯师兄的胳膊一个劲摇,逼他去把雪精兔救下来,冯人蓼身为大师兄,总还有几分脑子,皱着眉头踌躇不决。那狼妖似乎察觉到对方的犹豫,咧嘴狞笑,拎起雪精兔送到嘴边,咬下两只耳朵,慢条斯理咀嚼着,血沫从黄牙缝中挤出,沈明珠尖叫一声,用力一拧师兄的软/肉,叫道:“你

    是个没良心的孬种!”

    田嗣中冷眼旁观,好笑之余深觉可厌,这般行径又与凡夫俗子何异?他看到冯、沈二人,仿似看到了自己,幡然醒悟,对李希夷的最后一丝不舍亦烟消云散,昨日之日不可留,一念起,一念灭,他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

    那狼妖将兔耳嚼烂了咽下肚去,又将脑壳送入口中,慢慢咬破颅骨,吮吸着鲜血和脑浆,啧啧有声,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沈明珠气得浑身乱抖,跺着脚又掐又拧,不依不饶,冯人蓼终于按捺不住,祭起“七宝如意”,白光如匹练横贯天空,朝那狼妖当头击落。

    田嗣中暗道不好,正待出手阻止,却已经迟了一步,“七宝如意”疾如电光,稍纵即逝,那狼妖猝不及防,天灵盖被重重击中,“噗”一声轻响,犹如打碎了瓢壳,四肢一软,颓然瘫倒在地。雪精兔从狼爪挣扎而出,瑟瑟发抖,眼中血色淡去一层,伤势迅速复原,连咬去的两只耳朵也重新长了出来。

    妖物齐齐怒吼,蜂拥而出,奋不顾身扑向众人,冯人蓼一不做二不休,祭起“七宝如意”横冲直撞,连杀三妖,蓦地一条强壮的胳膊扬起,五爪将“七宝如意”死死扣住,如同探入一锅沸油中,皮开肉绽,滋滋作响,骨节间腾起一团团血雾,宝光急剧闪动,一点点黯淡下去。

    冯人蓼瞪眼望去,对方身躯魁梧,形同虎妖,却没有黑色条纹,与传说中吞食其母,凶悍酷烈的彪妖有几分相仿,“虎生三子,必有一彪”,这等凶物一旦成精修炼,神通不可小觑,他不仅有些后悔。“七宝如意”乃冯人蓼启程前恩师赐下的防身之宝,如有损失,万难交代得过去,他匆匆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试图收回“七宝如意”,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汗珠,一旁师弟师妹见状不妙,各自祭起法宝相助。

    又一头熊妖摇摇晃晃冲上前,周身血气蒸腾,怒吼一声,抡起两只熊掌一通乱拍,法宝为劲风所阻,东倒西歪,竟不得近身,正当危急之时

    ,田嗣中催动法相,冥河波涛翻滚,横空出世,将熊妖一卷,即绞为齑粉,血气飞将出来,妖物双眼放光,竞相争夺,最后被一鹤妖仗着翅长颈长,一嘴啄去吞入腹中,面上泛起一层红晕,如同得了大补之物。

    马芝沟的妖物修炼血气正法,奉弥罗宗主魏十七为“始祖”,与妖域诸族关系微妙,并非人族共敌,田嗣中深知其中利害,不愿与之打生打死,沉声喝令冯人蓼退下。冯人蓼舍不得“七宝如意”,瞧不起他不战而退,置若罔闻,田嗣中失去了最后的耐性,正待催动“冥河法相”将其强行拖走,却听板土坡下响起一串沉重的脚步,夹杂着“叮叮当当”铁链碰撞声,大地为之颤抖,一大妖撞将出来,颈粗头大,口鼻朝前伸出,顶着一长一短两支硬角,却是一头皮糙肉厚的犀牛精,小眼血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犀牛生来腿短痴肥,行动笨拙,为妖族欺压惯了,忍气吞声,甚少反抗,但这犀牛精不合修炼血气正法,性情暴烈,听闻人修闯入马芝沟大开杀戒,顿时勃然大怒,冲出来寻仇。田嗣中暗自警惕,顾不得冯人蓼,抢先收回冥河护身,那犀牛精泼开四蹄,呼呼喝喝埋头撞来,被冥河缠住前腿,重重摔了个嘴啃泥。

    犀牛精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愈发暴跳如雷,昂起头颅冲着田嗣中大吼一声,口中喷出一道血光,摧枯拉朽,将冥河击穿。田嗣中吓了一大跳,体内煞气滚滚而出,冥河掀起巨浪,劈头盖脸砸落,将血光扑灭,他这才放下心来,这些妖物道行平平,可随意拿捏,只要不惹出更厉害的大妖来,凭一己之力扫平彼辈不在话下。

    他心中凶念一闪,随即按捺下杀心,马芝沟这些修炼血气正法的妖物,是弥罗宗主随手布下的一招闲棋,究竟有何用意,谁都不清楚,莫要糊里糊涂坏了他的大事,惹祸上身!田嗣中伸手一按,冥河挟万钧之力拍下,那犀牛精双眼一翻,竟晕了过去,群妖面面相觑,踌躇不前,对手如此了得,不敢再鼓噪上前厮杀。

第四节 一物降一物

    大师兄祭出“七宝如意”,被一妖物死死扣住,僵持不下,仓促间收不回来,法相宗田宗子催动冥河,轻易灭杀熊妖,打晕犀牛精,高下立判,华山宗弟子看得分明,虽不明田嗣中为何不趁机剿灭群妖,心中却有三分信服,暗生退意。沈明珠咬碎银齿,怨师兄不得力,令自己大失脸面,对田嗣中更是痛恨不已,旁门左道,竟敢将华山宗架在火上烤,万死莫赎其罪!

    田嗣中见冯人蓼说什么也不肯丢下“七宝如意”,无奈只得将冥河一卷,重重撞在彪妖后心,将他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脏腑破碎,“哇”地喷出满口淤血。冯人蓼顺势将“七宝如意”收回,伸手一指,白光落处,将彪妖一颗头颅砸得粉碎,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兀自嫌不足,目光闪烁,有意痛下杀手。

    田嗣中喝道:“够了,马芝沟的妖物颇有来历,速速退下!”

    这一句话丝毫不留情面,冯人蓼大为不悦,冷哼一声,却没有贸然翻脸,田嗣中的神通手段稳稳压过他一头,当面顶撞殊为不智,日后有机会再找回场子。他伸手挥一挥,正待招呼师弟师妹退去,头顶忽响起羽翼扑腾之声,只道那鹤妖不知好歹,趁机偷袭,却听田嗣中急道:“快闪!”声音中夹杂了一丝惶恐。

    热力勃然而作,无数火箭从天而降,众人纷纷祭起法宝护身,被烈焰一燎,直如雪狮子向火,消融殆尽,猝不及防之下,被火箭贯穿身躯,顿时烧作灰烬,只有寥寥数名弟子仗着法宝了得,勉力支撑,才幸免于难。“七宝如意”放出一圈白光,将火箭抵挡在外,冯人蓼急抬头望去,却见一头黑黝黝的老鸹张开双翅,如死神般盘旋在上空,张口吐出一枚赤红的妖丹,从师弟胸口撞入,后背/飞出,身躯腾起一团烈火,灰飞烟灭。

    这一轮火箭密如疾雨,无孔不入,华山宗法相宗弟子尽数笼罩在内,无一遗漏,田嗣中反应极快,卷起冥河护住同门,却也折损了三五人,华山宗更是死伤惨重,只剩冯人蓼、师一瓢、沈明珠三人幸免于难。沈明珠灰头土脸,花容失

    色,火箭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全仗大师兄所赠凤翎衣,才侥幸躲过一劫。

    冥河曲折盘旋,涛生涛灭,将幸存者护住,沈明珠下意识朝田嗣中靠近几步,惊魂未定,看了师一瓢一眼,心中有些诧异,这位师兄沉默寡言,在宗门内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不知何以逃过灭顶之灾。她素来目中无人,不知师一瓢虽无法宝护身,却精擅“土遁术”,适才及时躲入地下,本可趁机远遁,不愿弃下同门,才留了下来。

    田嗣中目不转睛盯着那黑老鸹,厉声喝道:“藏头露尾,暗箭伤人,给我下来!”话音未落,冥河倒卷而起,掀起滔天巨浪,那老鸹大叫一声,眼珠血光大盛,腹下探出第三只脚爪,周身腾起熊熊烈焰,在水浪中一穿而过,冥河竟不能阻其分毫。

    田嗣中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三足金乌!你是金南渡!”

    那黑老鸹口吐人言,嘎嘎尖笑道:“姓田的,好大的胆子,明知马芝沟乃主人传下的血气道场,还敢上门撒野,真当老子不敢杀人?”

    田嗣中一颗心沉入谷底,不敢置信,反问道:“难不成魏宗主准许你残害人修?”

    那黑老鸹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咎由自取!姓田的,这道理可懂?”

    田嗣中口中充满了苦涩滋味,妖物天性蛮横粗鄙,这四句人我之言,分明出自弥罗宗主魏十七之口,他心中并无人妖之别,马芝沟是他开辟的血气道场,妖物无故伤人,自须承受血仇,反过来人修主动挑衅,死了也是白死。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出手过重,杀了数头大妖,身陷困局,若仗着“冥河法相”一走了之,法相宗华山宗的弟子将无一幸免,回去后必受重罚,只怕师尊也未必顶得住左静虚雷霆震怒。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田嗣中看了冯人蓼一眼,见他脸色铁青,手指微微颤抖,闷不吭声,显然已没了主意,三代弟子之首,居然是这番德性,华山宗也是后继无人了。但他转念一想

    ,冯人蓼又哪里算得上中流砥柱,华山宗最出挑的嫡传弟子,都投入诸位长老供奉门下潜修,功法丹药任凭挑选,这次外出历炼的只是些寻常内门弟子,日后充其量为师门打点俗务罢了,根本没机会出头,可笑冯人蓼还自以为是,处心积虑跟他掰手腕。

    在仙城大能眼中,法相宗宗子不过相当于华山宗一名内门弟子,田嗣中不禁长叹一声,催动冥河反卷,将众人尽数送出千里之外,心中尚存侥幸,正待脱身远遁,耳畔“嗡嗡”震响,直刺神魂深处,一时间头昏脑胀,眼冒金星。他强行一咬舌尖,借剧痛回过神来,扭头望去,只见一只穷凶极恶的六翅金蝉悬于空中,三对蝉翼振动氤氲血气,口器开阖,虎视眈眈盯着自己。

    三足金乌金南渡,六翅金蝉商结绳,这是弥罗宗主魏十七收服的两个妖仆,跟随他多年,修炼血气正法,神通非寻常大妖所能及,田嗣中审时度势,将心一横,决意拼死一搏,体内煞气鼓荡而出,化作一条冥河奔流不息。不想商结绳振动三对蝉翼,“嗡嗡”蜂鸣铺天盖地袭来,撼动神魂,令他心烦意乱,催不动法相,一身本事只剩三成。

    一物降一物,没想到法相竟为六翅金蝉所制,眼看金南渡挟金乌真火呼啸而至,丝毫没有留手之意,他自忖难逃此劫,当即垂下双手高声道:“我与弥罗宗主是旧相识,带我去见弥罗宗主,有要事相告,听凭他处置!”

    金南渡一声厉啸,金乌真火没入田嗣中体内,聚拢成拇指大小七颗火球,盘踞在窍穴要害,截断煞气,封禁法相,收拢双翅飞下地,化作人形。商结绳见状大为不满,他许久未尝过人肉了,尤其是神通自足的人修,加倍有嚼劲,忍不住嚷嚷道:“为何留他一条贱命?”

    金南渡瞪了他一眼,喝道:“你这戆货,此人当真是主人的旧相识,眼下可万万吃不得,先带回去再说!”商结绳无可奈何,嘴里嘀嘀咕咕,怪金南渡以金乌真火伤人,尸身化为灰烬,什么都捞不着,白白浪费了许多血食。

第五节 强龙不压地头蛇

    金南渡确认田嗣中冲不开“金乌真火”封禁,随手在他后脑捶了一拳,将其打昏,商结绳倒吓了一跳,道:“你这厮,下手没个轻重,莫要把他打傻了!”金南渡满不在乎,嘿嘿笑道:“打傻了不正好称你的心,干脆吃到肚里算了,也省得拖个大活人长途跋涉,不知他会在主人跟前搬弄什么口舌!”金南渡有点心动,随即反应过来,金老鸹是在说反话,不可信以为真。

    田嗣中高大挺拔,分量不轻,但对大妖来说不值一提,金南渡召来一头狼妖充当苦力,夹在腋下丝毫不碍奔走,押到马芝沟暂时关起来,过得七八日,凑齐了主人所需之物,反复清点无误,这才押着田嗣中去往极西连涛山,从传送阵回转妖域。

    为防泄密,商结绳摩拳擦掌,找来十几味药力犯冲的草药,树皮,草叶,花果,根茎,分门别类炮制妥当,和着身上的老垢搓成龙眼大小的丸子,塞进田嗣中口中逼他吞下。吃了这些腥臊恶臭的药丸,田嗣中整日介昏昏沉沉,眼不能视,耳不能听,跟活死人无异,金南渡放心将他搬回妖域,押入魁拔山中。

    魁拔山乃妖域第一大山,连绵盘绕,胜地妙境不知凡几,魏十七应妖皇罗霰之邀来到妖域,将宗门安置在高耸入云的残锷山,距离风磨洞千八百里,一东一西,遥相呼应。残锷山亦称为“半截雪山”,雪线以下四季如春,草木繁茂,宛如洞天仙境,雪线以上冰雪皑皑,生灵绝迹,寒风利如刀剑,终年不止。如此胜地,妖族多有觊觎者,但不知何故,一旦迁入此山中,少则数月,多则半载,妖力渐次散失,血脉随之萎靡,一场大病,休养个三五年才得复原。

    妖族内斗惨烈,谁人耽搁得起三五年?群妖纷纷猜测,离奇之说层出不穷,最为靠谱的事山中藏有鬼物,吸人精气,祸害不浅。大妖多半桀骜不驯,不肯信邪,入山探寻多日,徘徊无所得,反倒落了一身病,灰溜溜出山来,仇家趁机落井下石,得不偿失。随着时日推移,口口相传,残锷山被视作恶地,甚少有妖物胆敢踏足其间。

    魏十七听得妖族传闻,为之哂笑,恶地鬼物之说,不是胡编乱造,就是别有用心,他亲自入残锷山踏勘,催动血气飞天遁地,将方圆数百里一一看过

    ,发觉传闻并非无由,山腹之中埋了一截上古大妖的残骸,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吸取过往妖物精元,保全一点灵性不失,趋利避祸,已苦苦挣扎了数千载。

    他唤来佘三娘,挖地百丈,从山腹中将残骸掘出,却是一块颤巍巍的肥肉,触手冰凉,隐约有一股淡淡的肉芝香,中人昏昏欲睡。佘三娘乃是积年老妖,见多识广,向魏十七进言,这残骸生机已灭,灵性尚存,天长日久转为“太岁”,大毒大补,人修得来无用,妖物吞服可以延寿。魏十七命她暂且收起,好生看护,择日献与妖皇作贺礼。

    佘三娘原本想将“太岁”炼化了补益元气,听得此物要赠与妖皇,倒也不便开口索取。她引动妖力将“太岁”重重封禁,一路跋涉至雪线,寻了一处阴阳交汇的地穴,将其埋入土中,隔三差五浇灌精气,悉心照料,确保万无一失。残锷山再无隐患,魏十七傀儡一一唤醒,除黄梨白蜡外,其余尽数交与赵德容使唤,粗粗立起山门,开辟若干洞府,砍伐木料,搭建待客议事的大堂,忙碌了数日,这才略具规模。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李一禾在镇道之宝推动下凝炼元神,浑不知如何走到这一步,魏十七却是大行家,早将她气脉气机诸般变化一一理清,印入玉简,赠予涂真人与轩辕青细细参详。二人得授要诀,急欲觅地闭关,残锷山虽好,终究是妖族的地盘,非是久留之地,晋升“元神境”非是易事,仙城已毁,唯有去往外域,得宗门上下供奉,方可潜心修持,免除后顾之忧。

    魏十七命佘三娘去往风磨洞走一趟,献上肉芝“太岁”,并向妖皇索要了两道信符。佘三娘回转残锷山,气机跌落一截,却是罗霰见猎心喜,出手相试,着实吃了点苦头。魏十七查看傀儡躯壳,“铜墙铁壁符”破了三道,筋骨皮肉却分毫未损,无须重新洗炼,他略加思忖便明了罗霰的用意,妖皇收下“太岁”,却拿佘三娘立威,这是暗示他些什么,个中意味深长,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有了两道信符,妖域畅通无阻,魏十七送二人至魁拔山藏金谷传送阵前,涂真人与轩辕青深感其德,郑重辞去。二人来到外域,出得连涛山,径直前往九折谷,凭妖皇信符,四虫辟易,一路风平浪静。

    行至金石峡时,信符无风自燃,化为灰烬,涂真人为之愕然,此乃天意,他劝说轩辕青不去九折谷,留在金石峡潜修,以示态度,轩辕青转念一想,干脆将掌门之位授予丁全真,安顿好一应后事,与涂真人双双闭关,不再过问外事外物。

    残锷山占地极广,仙城潜夫谷与之相比,直如弹丸之地,赵德容引了一干傀儡打点宗门,人手捉襟见肘,魏十七命金南渡与商结绳去往外域马芝沟,不拘粗细,搜罗灵药宝材,顺便招募一批修炼血气正法的妖物,或身强力壮、能吃苦耐劳,或精明干练、有几分头脑,带回残锷山充当杂役。金、商二妖得了这个美差,自觉在弥罗宗的地位又高了几分,欢欢喜喜赶赴外域,分头为主人效力。

    魏十七离开后,马芝沟一度衰落下来,但人妖二族在九折谷僵持不下,厮杀多年,无暇顾及那些修炼血气正法的下层妖物,彼辈在血战中应运而起,彼此抱团,一致对外,以马芝沟为营地,蓬勃壮大,形成了一支不小的势力。及至魏十七应邀来到妖域,在残锷山立下宗门,妖皇降旨,将马芝沟划为弥罗宗的道场,四虫诸族不得进犯,正式承认马芝沟自成一体,等同于妖族一员。

    蛇无头不行,马芝沟的妖物经多年征伐,除一些自视甚高的大妖外,多半聚拢在甲申君的麾下,奉其为首,听其号令。天长日久,明眼人都察觉甲申君背后似有大族扶持,行事慷慨,不吝惜灵药宝材,但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尝惯了甜头,不愿过苦日子,马芝沟不再是一盘散沙,由此付出的代价是,马芝沟也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金南渡和商结绳双双来到马芝沟,激起轩然大波,气氛变得极其紧张,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两个外来的“强龙”却是奉血气始祖之命而来,一旦发生冲突,势必动摇马芝沟的根本。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事,甲申君大大方方将金、商二妖迎入洞府,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凡有所求无不称遂,一开始金南渡还心存提防,及至他押了田嗣中满载而归,甲申君亲自送出百里,临别时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少主向宗主问候,一饭之恩,永世不忘!”

第六节 行百里者半九十

    金南渡、商结绳二妖回到残锷山中,自觉这一趟差事办得着实得力,“钦差大人”好吃好喝不算,囊中还塞满了甲申君孝敬的私货,顺带押了个人族奸细回来,可谓“忠心不二,智勇双全”。魏十七听到“少主”二字,微微摇头,他早从狐将军处得知,甲申君是他安插在马芝沟的暗子,并默许了此事,然则此人终究只是妖物,没什么心机,厚馈二妖行事轻佻,又在金南渡前露了口风,非是可用之人。他不吝勉励了几句,给假三日,命二妖自去歇息,金南渡与商结绳挺胸叠肚,志得意满,垂手退下堂去。

    魏十七命赵德容将灵药宝材收入库房,分门别类安置妥当,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投奔的残锷山的那些血气妖物,却不便拨在赵德容手下,她毕竟是人修,直接使唤难免激起众怒。略加思忖,他唤来曲莲,命其听从赵德容指派,调拨妖物,人尽其用,此女虽是半人半妖的混血,血脉亦非寻常,且长年累月为佘三娘寄魂,肉身沾染上一缕吞日大蛇的气息,足以压制彼辈。曲莲心中大喜,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落于眼前,只要她足够能干,足够重要,成为弥罗宗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佘三娘就夺不去自己的身体!

    处置好内务,魏十七将田嗣中唤到跟前,问他此来何意。

    此来何意,能有什么意,为了保全性命胡乱寻个由头罢了。不过时隔多年再度见到魏十七,田嗣中察觉到难以言喻的威压,他修炼煞气,凝结法相,对此再敏锐不过,镇压“血气种子”令弥罗宗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仿佛突破最后一层屏障,直入天人之际,连天地都无法将其禁锢。他肚中念头数转,之前想好的种种说辞竟一个字都吐不出,张口结舌许久,长叹一声,黯然道:“之前不知马芝沟是宗主开辟的道场,一时性急,出手杀了几头大妖,此番来到宗主座下赔罪,但有差遣,不敢推辞,在下道行浅薄,入不了宗主法眼,任打任杀,绝无怨言。”

    十七凝视他片刻,道:“当年弥罗宗将山门立于太平山潜夫谷,毗邻通幽谷轩辕派,自然亲近仙城左道一脉,法相宗乃左道十三宗门之一,有这份渊源在,不至故意为难你。妖域难通,来得不易,你且留在残锷山,为弥罗宗效力百年,百年之后再回去吧,。”

    田嗣中心中一松,旋即怅然若失,魏十七显然仍将弥罗宗视作仙城宗门,并未彻底倒向妖族,效力百年虽久,修道人寿元漫长,并无大碍,但此身沦落妖域,道行若不得长进,百年后无缘大道,就连远在外域的法相宗,也不会虚位以待,宗子之位定然另有他人补上,从此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既然魏宗主有用到自己的地方,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田嗣中收拾起杂念,一揖到地,继宋培药、赵德容之后,以外人的身份留在弥罗宗,为魏十七奔走效力。

    赵德容久在人间历练,田嗣中是法相宗宗子,俱有处事的手腕,弥罗宗一下子充实了许多人手,呈现蒸蒸日上的态势,魏十七不再分心旁骛,处置更为重要的事宜。仙城为星锁封禁,二十八宿围拱北斗九星,星力如天河倒悬,太过猛烈,李一禾在镇道之宝推动下,元神凝实,隐隐为天地所斥,显露飞升之兆,魏十七携其投入妖域,暂且缓上一缓,以免心神迷失,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离开仙城之前,魏十七以“百鬼推磨鼎”收取星力,炼成大药,足够支撑李一禾元神大成,飞升上界,不过在此之前,佘三娘这颗棋子也该动上一动了。魏十七反复推衍,确认无误,将佘三娘唤至残锷山顶,于漫天风雪之中催动血气法则,一缕血线没入她眉心,直抵神魂深处。

    吞日大蛇妖身已毁,只留一道残魂,苟延残喘,血脉几近枯竭,只剩一点本源藏于神魂,性命攸关,不敢轻动。在血气法则笼罩下,吞日大蛇如俎上鱼肉,任凭宰割,法则之线触及本源,反哺血脉,促其迅速壮大,佘

    三娘眼皮急速跳动,蓦地睁开双眼,两道血光直冲霄汉,风雪骤然平定,一声厉啸响彻天地。

    妖皇罗霰从入定中惊醒,掐指一算,微微皱起眉头,起身步出风磨洞,朝残锷山望去,只见一条大蛇的虚影悬于空中,睥睨下视,妖气决荡,如潮水般往复起落,搅得天地不宁,群妖瑟瑟发抖。那位弥罗宗主又在出什么幺蛾子了?他沉吟片刻,不觉哑然失笑,与其无端猜测,妄动心机,不如去往残锷山,当面锣对面鼓问上一问,修持到了这等境地,你行事坦荡,对方也不会遮掩。

    罗霰伫立风磨洞口,静静看了三天三夜,看吞日大蛇血脉一分分强盛起来,从星星之火,燃起燎原之势,每一分投入的力气都恰到好处,因势利导,推动血脉蓬勃壮大,这等法门落在他眼中,不过是“他山之石”,可借鉴一二,但对后辈弟子来说,却是一条直指大道的通天之路。既然魏十七有心,那便承他这个人情,罗霰伸手遥遥一指,魁拔山深处地动山摇,一座粗粝的石碑拔地而起,其上铭刻了壮大血脉的法门,供有缘人参详修炼。

    血脉复苏,神魂补全,虚影渐次凝实,口鼻鳞片细致入微,与妖身一般无二。凡事过犹不及,魏十七收回法则之线,吞日大蛇盘起身躯,俯首撞入佘三娘体内,十余息后,残锷山顶风雪再起,凌厉寒风充塞旷野。佘三娘深吸一口气,朝魏十七低头下拜,低低道:“多谢宗主成全!”

    魏十七看了她数眼,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搬运血脉之力不可荒废,三十日之后再来此处,且看你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佘三娘胸中的傲气荡然无存,妖族引以为傲的血脉之力,在魏十七手中如同一个面人,随意塑形,一念令其兴,一念令其灭,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原以为弥罗宗主横空出世,与妖皇仙主鼎足而三,没想到他已凌驾二人之上,成为此界独一无二的上境大能。

第七节 备上一份厚礼

    青丘山首狐崖上,狐将军翘首凝望魁拔山,胸中热血翻滚,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地动山摇烟尘四起处,或许是他机缘所在。

    当日辞别魏十七后,狐将军抢在马芝沟彻底荒废前,将狐族的生意尽数转卖,狠狠赚了一笔,腰囊丰厚底气壮,大手一挥厚馈猿族,得以率先返回妖域。当然这也是应天晓一力促成的结果,自打狐将军上位后,行事激烈霸道,狠狠得罪了虎族熊族狼族,摆出一副“就算弄不死你也要咬块肉下来”的架势,令应天晓恼火之余,也有些无奈。狐族并非什么随意拿捏的小族,上头还有一位飞升老祖,时不时降下意识,搅动妖域风云,与其留在妖域碍手碍眼,不如放其回去,有妖皇坐镇,量他也不得收拾起性子,小心行事。

    狐将军率族人回转青丘山,留守狐穴的狐秋潭、狐丸子二长老得到消息,彼此一合计,老族长狐三笠也已陨落在外域,身死道消,魂魄无存,狐族幸存的七位长老,除却狐支节毁了妖身,急待夺舍重生,剩下狐千烹、狐寻涯、狐履江、狐眠月俱奉狐将军为族长,他二人虽有截气合道盘,终究势单力孤,与其内斗便宜了外人,不如双方各退一步,暂且维持均势。

    有些事是打下来的,有些事是谈下来的,对外寸步不让,对内有商有量,狐将军与二位留守长老很快达成一致,狐秋潭、狐丸子仍大权在握,执掌狐穴内务,作为回报,狐将军名正言顺坐稳族长之位,狐族上下勠力同心,一致对外。

    魏十七所授秘法奥妙无穷,血气以血脉资粮,得以蓬勃壮大,运转秘法,又能将九成九的血气转为为血脉之力,留下一点细若微尘的“种子”,藏于心窍,滴水不漏,近在咫尺无人察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每一回血气与血脉转换,都将凭空损去几分,这也在意料之中,只是身处妖域,妖皇眼皮底下,不便修炼血气,血脉之力又偏生与狐族心法

    相抵牾,无从修炼,令他进退两难。

    修持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狐将军殚思竭虑,忧心忡忡,面上偏生不能流露分毫,直到魏十七将弥罗宗迁至妖域魁拔山中,他顿觉有了主心骨,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计算时日,弥罗宗已在残锷山开宗立派,他召集起狐千烹等六位长老,动议探一探魏十七的口风,能否付出些代价,将狐族的至宝赎回一二。

    狐千烹深以为然,颔首陈词,句句敲钉转角,以示支持,众人为之愕然,却是难得见他与族长意见一致,如此急切推进此事。转念一想,狐族七宗至宝,天狐轮回针向来由族长祭炼,截气合道盘由狐秋潭、狐丸子轮番祭炼,王母八骏图已被狐眠月炼为“本命法宝”,追云拿月锁毁于外域,剩下虎兕出柙刀、子午炼妖壶、百鬼推磨鼎落在弥罗宗主魏十七手中,如能赎回一件,多半是交到狐千烹手中,难怪如此配合。

    狐千烹的道行资历摆在那里,隐隐居诸位长老之首,与族长分庭抗礼,他接着族长的话头表明姿态,自然无人出言反对,顺顺当当通过了此议。不过那位弥罗宗主是实打实的凶神,连狐族老族长都葬送在他刀下,谁人走这一遭,颇难决议。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打着小算盘,狐将军顺势提出,由他亲自出使残锷山,拜见魏十七,陈说利害。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诸位长老不知族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没理由反对,既然狐将军愿意以身涉险,那便顺着他的意思也无妨,有浮生小界的交情在,想来也不至有性命之虞。狐将军定下此事,命狐秋潭、狐丸子检点库藏,备上一份厚礼,无须吝惜宝材狐女,奇珍器物,务必打动弥罗宗主,才好开口索取宝物。

    这也是应有之义,二位长老执掌内务,无可推脱,只得答允下来,斟酌了三五日才凑齐礼物,经众人一一看过,斟酌损益,才收入储物囊中。万事俱备,

    狐将军唤上狐眠月、狐履江二位长老同行,挑了个吉日动身,众人联袂送出狐穴,祝族长此行一路顺风,狐眠月祭起“王母八骏图”,召出赤骥、盗骊、白义三道烟气,挟裹三人直奔魁拔山而去。

    行不片刻,却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四虫各族妖物俱投魁拔山而去,狐履江顿时记起前些日子一座石碑破土而出,其上刻有一篇壮大血脉的功法,狐族后辈有好事者前往一睹,不明就里,原样抄写回来,也无人能说出个道道来,此番出使弥罗宗,何不顺道去看上一看!“王母八骏图”遁速奇快,稍有耽搁便错失了地头,狐履江急忙出言,正中狐将军下怀,当下命狐眠月拨转烟气,绕道前去一观。

    石碑位于魁拔山深处一方平坦的山坡之上,视野辽阔,可容纳万千之众,众多妖物闻声赶来,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却无人敢喧哗,妖皇的使者罗霆蹲坐于石碑之顶,目光如电,血脉之威笼罩四野。至此揣摩石碑功法的,俱是诸族的核心弟子,道行稍差一些,骨软筋酥,屁滚尿流,不用上前来丢人现眼了。

    狐眠月收起“王母八骏图”,狐将军举目望去,却见那石碑矗立于青山碧天之间,高逾百丈,字走龙蛇,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痛痒相关。他心中不觉一动,瞳孔忽放忽缩,凝神看了一遍,果如传闻所言,石碑上所刻乃是壮大血脉的法门,聱牙诘屈,晦涩难懂,与狐族秘传功法大相径庭,似乎无须血脉契合,人人都可修炼。

    狐将军当先向前行去,一步步靠近石碑,血脉威压愈发强盛,如惊涛狂潮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不宁,举步维艰,静不下心来参悟功法,但狐将军分明察觉到,石碑上字迹近在眼前,目睹一道道入石三分的笔划,体内妖力随之蠢蠢欲动,似乎有所体悟。他心下顿时雪亮,不拘血脉俱可修炼,但唯有道行足够深厚,才能得到真传。

第八节 零落成泥碾作尘

    罗霆蹲坐于石碑顶端,眸光闪烁,却见狐将军排众上前,步履稳健,一路走到石碑前,朝自己拱手致意,旁若无人仰头细看碑文,身后六尺之内,空无一人。有资格观读妖皇所立石碑功法的妖物,俱是诸族核心弟子,道行神通各有所长,能承受罗霆血脉威压,固然不乏其人,但参悟功法须平心静气,上位血脉威压之下,难免神魂悸动,分心旁骛,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性命攸关,故此彼辈俱量力而行,及时止步。大抵离石碑越近,血脉之力越强盛,弱者只能留在远处,伸长了头颈费力观摩。

    惊叹哗然如风吹水面,激起阵阵涟漪,无数目光投向狐将军,此子体内天狐血脉竟精纯到如许程度,全然无视上位血脉的压制,难不成狐族要出第二个飞升大能?还有没有天理了!

    罗霆不觉皱起眉头,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狐族在外域连遭打击,法宝遗失,长老重创,连老族长狐三笠都身死道消,这狐将军忽然横空出世,突破“九尾境”,趁虚而入,从狐眠月手中夺下族长之位,透着几分诡异和蹊跷。不过他只是罗霰炼成的一具妖身,虽有自己的意志,却也懒得替人操这闲心,妖皇既然吩咐他坐镇石碑,他当好这差就行,其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狐将军见罗霆视而不见,这才放下心来,悉心参悟石碑上所刻功法。

    妖皇真身乃上古大妖,继承刑天血脉,号令四虫,群妖辟易,罗霆与罗霰实为一体,上位血脉压制之下,狐将军恍若不察,究其原因,他早已不再是货真价实的天狐族人。狐将军修炼“血气正法”,体内天狐血脉早已被血气炼化,充当资粮,魏十七传下秘法,将血气转化为血脉之力,留一点“种子”深藏于心窍,瞒天过海,罗霆近在咫尺,亦未能察觉异样。

    天狐血脉荡然无存,上位血脉威压加诸于身,如清风拂面,恍若不察。天下虽大,能以气机压制

    狐将军的,唯有弥罗宗主魏十七一人而已,狐将军欺罗霆不明就里,大大方方立于石碑前,一字字观读碑文,体内血脉随之鼓荡,隐隐然有壮大之势。

    壮大血脉乃逆天而行,天分机缘功法资粮缺一不可,妖域四虫大族历千百代传承,去芜存菁,千锤百炼,使功法与血脉相契合,孜孜不倦修炼一生,血脉壮大仍极其有限,投以无数灵药宝材,却每每颗粒无收。故此妖族多半打熬筋骨,磨砺爪牙,唯有血脉浓郁的核心弟子,才举全族上下之力悉心栽培,修持血脉神通。

    狐族乃毛虫大族,狐将军先为“少主”,先为“族长”,自然不缺功法资粮,但天狐血脉既被血气吞噬,不得再修持狐族奉若至宝的秘法,对狐将军而言,妖皇立下的石碑无异于雪中送炭,弥足珍贵。石碑近在咫尺,一笔一划如洪钟大吕,回荡于神魂深处,血脉勃然而作,潜滋暗长,狐将军如饮醇酒,万虑皆空,浑不知身处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狐将军从入定中惊醒,仰头望去,罗霆已不知所踪,石碑上空留字迹,神韵百不存一,无法引动血脉流转。狐眠月狐履江双双上前来,略一交谈,才知他在石碑枯立三十六日,如泥塑木雕,痴痴呆呆,直到醒来前一刻,罗霆才“嘿嘿”一笑,飞身遁去。

    无有上位血脉压制,群妖如潮水般涌上前,却与狐将军保持距离,不敢过于靠近。狼族熊族虎族弟子神情有些古怪,显然对狐将军先得机缘心存忌惮,好在石碑上字迹俨然,彼辈抱着勤能补拙的心态,你推我搡抢占立足之地,孜孜不倦参悟功法。

    既得真传,石碑已无可观,狐将军招呼一声,携二位长老飘然而去,留下一地艳羡嫉妒的眼神,零落成泥碾作尘,无人敢阻。狐将军凶名在外,辣手无情,得罪了他定没有好果子吃,况且狐族还供奉着一位飞升老祖,妖皇不发话,谁能耐他何?

    狐眠月祭起“王母八骏图”,无移时工夫便遁出千里之遥,这才收起法宝,寻了个僻静的山谷歇脚。狐将军闭目冥思,将石碑所授功法从头到尾细思一遍,自觉没有疏漏,推动血脉壮大,每一分力气都恰到好处,只要有足够的资粮,修持血脉神通事半功倍,狐族的兴盛指日可待。

    狐履江心痒难忍,旁敲侧击打听内情,狐将军也不瞒他,妖皇立下石碑,传下功法,供妖族核心弟子领悟,各人所得参差不齐,或三五成,或七八成,他自觉尽睹其中奥妙,假以时日,待修持无误,可酌情传授族人。狐履江见他如此坦荡,心中颇为宽慰,狐将军虽然性子偏激,手段强硬,终究是为了狐族考虑,这等枭雄之姿,唯有安坐在族长位子上,才不至引发动荡内乱,他看了狐眠月一眼,心思不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狐眠月与狐履江素来交好,对方的心思变化自然有所察觉,不过他混不在意,自从卸下族长重担后,他已决定不再理会狐族兴衰,专心致志祭炼“王母八骏图”,保全有用之身,逍遥自在度日。他生性懒散,既然狐将军凡事以狐族为重,神通手段又如此了得,退位让贤也在情理之中,何必与他去争,在他看来,狐千烹纯属吃饱了没事干,打不过又抹不下脸,老老实实当个长老,心安理得享受族人供奉,又有什么不好?

    他朝狐将军笑笑,拱手道:“机缘所在,合当我狐族兴盛,族长居功至伟。族长得妖皇真传,日后或能飞升上界,可喜可贺!”这倒不是谄媚谀词,狐眠月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他是真心诚意这么想。

    狐将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转着念头,妖皇传下这壮大血脉的法门,当真能修持到飞升化境,为何他仍留在妖域,恋栈不去?这其中只怕另有玄虚!不过他并不担心,放着弥罗宗主这大神在,问上一问,便可知晓此法是否可行,无须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第九节 背靠大树好乘凉

    狐将军一行来到残锷山拜山,出迎的竟是仙城法相宗宗子田嗣中,令他颇为意外。身为狐族族长,狐将军对仙城玄门左道二支的头面人物了然于胸,左道十三宗门以轩辕派为首,法相宗居于中下,彼派专修煞气,不避斗战,法相神通变化多端,颇有可观之处。

    来的都是客,田嗣中上前见礼,狐将军客客气气还礼寒暄,并为他引见狐眠月、狐履江二位长老,全无大族的盛气与傲慢。一开始田嗣中还有些意外,旋即反应过来,这面子,这小心,不是给他这个“法相宗宗子”,而是做给弥罗宗主看的,他心中感慨万千,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想到他也成为“狐假虎威”之辈。

    感慨归感慨,狐族族长万万怠慢不得,田嗣中笑容可掬,引着狐将军等踏入残锷山中,一路指点山景,略尽地主之谊,说些应景的闲话解闷。狐履江对残锷山的旧事有所耳闻,田嗣中投其所好,将宗主收取“太岁”一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遭,博人眼球,消磨了不少工夫。狐履江对这等延寿之物颇为留心,随口问起“太岁”下落,得知此物已被妖皇收入囊中,便不再言语。

    弥罗宗最初在仙城开宗立派,后应妖皇之邀迁入妖域,奔走门下的却多是妖物傀儡之属,人修寥寥无几,狐眠月心细,抽空问起此事。田嗣中心中打了个咯噔,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可藏掖的,当下坦然相告,弥罗宗的人手多半召自外域马芝沟道场,人修皆出身仙城,魏宗主座下大弟子李一禾,管事赵德容,车夫一清道人,再算上他自己,寥寥无几。

    说说笑笑不无兴味,倒也没有冷场,无移时工夫登上残锷山,雪线遥遥在望,分割冬夏,不愧有“半截雪山”之名。曲莲引了金南渡、商结绳二妖上前来,笑容可掬,见过狐族族长并二位长老,田嗣中顺势告退,将来客交给曲莲招待。

    弥罗宗诸人各司其职,一清道人豢养神马照料车驾,田嗣中驻守

    山脚看护山门,赵德容驱驭傀儡,曲莲号令妖仆,二人合力打点内务,至于大弟子李一禾,据说已凝结元神,常年在静室闭关修持,甚少露面。自打宗门迁至妖域后,赵德容逐渐退居幕后,由曲莲抛头露面,与一干妖物打交道,她趁势腾出手脚来向魏十七讨教,求得《太一筑基经》,尽弃华山宗窠臼,潜心修炼,进展一日千里,非夏芊秦榕所能及,这一回狐族登门拜访,她干脆就没露面,尽数交给曲莲迎送打点。

    金、商二妖得传“血气正法”,血脉尽数化作资粮,直面天狐威压,略感局促而已,然而冥冥之中血气压制,狐将军的气息令他们暗生畏惧,狐眠月狐履江二位长老并未发觉破绽,连狐将军都忽略了这一小小的意外。

    曲莲请三人入大堂拜见魏宗主,狐将军自然礼数周到,隐隐将姿态放得极低,二位长老亦是手下败将,见识过对方的神通手段,夹紧了尾巴唯唯诺诺,屁都不敢放半个。狐将军三言两语道明来意,双手奉上礼单,曲莲取了送到宗主手边,魏十七略扫几眼,道一声“狐族有心了”,命曲莲收起。

    自从踏入堂内,周遭空气停滞,肩背僵硬如负山岳,狐眠月觉得口干舌燥,心惊胆战,正待暗示狐将军谨慎开口,却听他按照之前所议,委婉提出赎回狐族至宝之事,心中不禁暗暗叫糟。出乎意料,魏十七并未不悦,他沉吟片刻,指尖牵引血丝,勾勒出窄窄小小一道门户,一个童子跌将出来,匍匐在地,奄奄一息。

    天狐血脉阵阵悸动,狐眠月狐履江双双变色,目不转睛盯着那童子,仿佛意识到什么,激动之余,又怀有深深忌惮。狐将军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咽了口唾沫,拱手道:“敢问宗主,此乃……此乃……”

    魏十七道:“此乃‘虎兕出柙刀’所化器灵,名为‘虎兕儿’,为上界飞升天狐一缕意识附体,与尔等渊源深厚,不可捐弃。”

    上界飞升天狐,那就是天狐老祖,狐族皆是他的后辈,迎回老祖一缕意识,是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也必须咬着牙生受下来的。狐将军修炼血气,早已背叛了狐族,头上凭空多这么个“老祖”出来,岂不是自己卡自己脖子?然而魏宗主既然将“虎兕出柙刀”物归原主,定有深意,狐将军当即显露诚惶诚恐之色,跪地膝行上前,将虎兕儿小心扶起。

    虎兕儿双目紧闭,勉强维持人形,眉心嵌了一枚白/浊的玉珠,时不时漾出一丝血色。狐将军稍稍放下心来,血气侵入意识,老祖就算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也翻不过盘来。他将虎兕儿交到狐眠月手中,向魏十七郑重道谢,绝口不提赎金之事,狐眠月与狐履江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迎回天狐老祖乃大义所在,责无旁贷,这回就算搬空青丘山虎穴,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虎兕出柙刀”所值几何?老祖一缕意识又所值几何?这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中吗?二位长老深感棘手,不过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这等烦难事,且让族长去处置吧!

    天色已晚,魏十七出言留客,命曲莲摆下宴席,招待狐将军一行,并唤来佘三娘作陪。随意喝了几杯,魏十七将狐将军召去,留下佘三娘待客,有吞日大蛇这等上古凶妖在,狐眠月狐履江坐立不安,老老实实酒到杯干,不敢有丝毫推诿。佘三娘得了魏十七授意,将狐族二位长老灌得酩酊大醉,压制天狐血脉,不令其有机会消解酒力。

    魏十七将狐将军唤至偏厅,烛影摇红,万籁俱寂,四下里更无外人,狐将军口称“始祖”,重新上前见礼。魏十七命他坐下说话,问了几句狐族内情,随口说起甲申君此人行事不大稳当,马芝沟须得换一人主持大局。狐将军小心翼翼问起,始祖座下可有适合之人,魏十七让他便宜行事,无须刻意为之,以免惹得有心人存疑。

    三言两语说毕枝节,这才切入正题。

第十节 不斩敌雠不空回

    狐将军违背妖皇禁令,暗中修炼血气,此行本打算请教如何瞒天过海,继续修持下去,虎兕儿之事却横插一杠,令他倍感压力,不得不慎重对待,他搁下茶碗,郑重问起该如何处置虎兕儿。

    魏十七道:“无妨,只管供在堂上即可,如有人暗通款曲,也随他去,你只要做到一点,去一趟风磨洞,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妖皇,尽到狐族族长的职责。”

    狐将军颔首应允,若有所思,将“虎兕出柙刀”交还狐族,是魏宗主蓄意落下的一手,围绕这一子有许多文章可做,他一时半刻看不清,但至少有一点,妖皇置若罔闻也就罢了,一旦入局,妖域风云再起,将永无宁日。他看了魏十七一眼,隐隐觉得妖皇坐镇风磨洞,如一座大山压在头顶,举步维艰,不得自主,如若阴错阳差搬走了这座大山……

    魏十七不再深谈下去,岔开话题道:“妖皇立下石碑,传下壮大血脉的法门,你可曾看过?”

    狐将军收敛心神,道:“已细细参悟,如雪中送炭。”

    魏十七道:“壮大血脉,法门固然要紧,资粮亦不可或缺,你执掌狐族,自然不虞有缺,不过石碑上所传功法系妖皇改头换面,普惠妖族,究其本源,实则是推动血气壮大血脉,你须得从源头入手,少走弯路。”他伸手一指点在狐将军眉心,一缕血气没入他体内,推动血脉蓬勃壮大,狐将军身躯微微颤抖,双颊泛起红晕,直如桃花朵朵开,眼波流转,泛起妩媚之色。

    两相对照,狐将军了然于胸,以血气炼化资粮,壮大血脉,这才是他今后修持的正途,残锷山不虚此行,得魏十七指点一番,顿时醍醐灌顶,隐隐看到一条直指大道的登天之路。

    魏十七道:“此篇功法止能壮大血脉,强盛还不足以穷尽血脉之道,等你有朝一日,登临绝高处,四顾茫然,无路可走时,再来见我!”

    狐将军推金山,倒玉柱,纳头拜了三拜,虽

    无师徒之名,心中却甘持弟子礼,奉其为师。

    魏十七挥挥手道:“你且去吧,一路小心,好自为之,再熬过几年,便可守得云开见月明。”

    狐将军闻言心中一颤,“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七字意味深长,魏宗主当是在暗示他什么,联想到天狐老祖、虎兕儿、妖皇,似有一条暗线落于妖域,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默默无语,告辞退下,早有曲莲守候在外,笑盈盈迎上前,亲自将这位狐族族长送入客舍,留下一傀儡小心侍奉。

    狐眠月狐履江早已酩酊大醉,高卧于间壁,鼾声如雷,此唱彼和,狐将军剔亮油灯,命那傀儡奉上茶来,慢慢喝了一夜,也寻思了一夜,目不交睫,却毫无倦意。

    第二日午后,狐将军等三人辞别弥罗宗,踏上了归途。虎兕儿已回复刀器之形,狐将军将“虎兕出柙刀”重重包裹,马不停蹄赶回青丘山虎穴,狐眠月亦知不容有失,全力催动“王母八骏图”,烟气奔走如飞,如离弦之箭。

    一路紧赶慢赶,眼看青丘山遥遥在望,忽然间地动山摇,眼前腾起一道霞光,绵延百里,矗立如墙。狐眠月百忙之中催动“王母八骏图”,三道烟气陡然折向,这才没有一头撞入霞光,下一刻,大地齐齐往下一沉,一头掘地土龙咆哮而出,后背缚有鞍鞯,狼族族长郎天罡跨坐其上,手持一根骨节狼牙棒,呼喝而至。

    霞光蓦地收拢,将众人团团困住,雀族族长燕弘道现出铜雀真身,化作一抹流光,凌空击下,疾如风雷。狐将军幡然醒悟,狼族雀族族长暗中伏击,摆明了是报龙刍山一箭之仇,他们孤身来袭,无有族人助阵,摆出一副以牙还牙,了断私人恩怨的架势,也只冲着狐眠月狐履江二位长老痛下杀手,一命偿一命,就算闹到妖皇跟前,也有说辞。

    四下里霞光卷拢,如铜墙铁壁,仓促间不得脱身,这是铜雀族至宝“卷霞纱”,郎天罡与燕弘道蓄谋已久,知晓“王母八骏图”来去如风,故

    此设下埋伏,在归途等候他们撞上来。狐将军眸中凶光大盛,毫不犹豫揭开包裹,抽出“虎兕出柙刀”,迎风一振,体内血脉之力灌注于“种子”,尽数化作蓬勃血气。

    狐眠月狐履江各显神通,抵挡郎、燕二位族长的冲击,血气如火如荼,近在咫尺,也只道是“虎兕出柙刀”之威,有心避让,一时间哪里抽得出空。狐将军以“虎兕出柙刀”为遮掩,全力催动血气,意气风发,只觉一刀斩出,足以开天裂地,灭杀万物。

    血气暴涨的一刹,残锷山魏十七与风磨洞罗霰双双被惊动,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青丘山,却见霞光卷拢如拳,狐将军手持“虎兕出柙刀”,血气直冲霄汉,卷动漫天风云。魏十七不欲狐将军就此暴露,冷哼一声,抬手按落,血气一落千丈,狐将军顺势瞒天过海,催动秘法,将血气转为血脉之力。

    “虎兕出柙刀”嗡嗡震颤,两道刀气激射而出。燕弘道厉啸一声,霞光拔地而起,层层包裹于身,双翅一展,铜雀真身瞬息遁飞千里之外,一阵剧痛袭来,刀光如影随形,破开“卷霞纱”,将他右翅生生斩下。燕弘道一头栽倒在地,滚落尘土中,吓得魂飞魄散,匆匆察看伤势,幸好弥罗宗主手下留情,只斩破他真身,血气并未侵入体内。他惊魂未定,顿记起狐将军赴残锷山纳贡,将狐族置于魏十七的庇护下,怎地就没记起这一节?这一刀实在吃得冤枉!

    另一道刀气了无阻挡,径直斩入狼族族长体内,郎天罡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神情,身躯由实化虚,胯下掘地土龙承受这一刀之威,仰天哀号,身躯豁然中分,炸为漫天血雨。数百里外,密林之中,郎天罡盘膝而坐,慢慢睁开双眼,低头喃喃自语:“好厉害……”话音未落,刀气从虚空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左臂斩落。

    循气机奔袭千百里,不斩敌雠不空回,弥罗宗主沉寂多时,终于露出狰狞爪牙,郎天罡与燕弘道成为他立威的牺牲,各损一肢,脸面扫地。

第十一节 烫手的热山芋

    狐将军一行有惊无险,平安回到了青丘山狐穴,狼族雀族族长联手寻仇一事,却如长了翅膀般遍传妖域,四虫诸族都知晓郎天罡与燕弘道一脚踢在铁板上,妖身被破,吃了大亏,究其原因,只因无视狐族才向弥罗宗纳礼进贡,便在归途偷袭,惹得魏十七含怒出手,以至遭此厄运。这一遭出手影响深远,继狐族之后,势单力孤的小族急于寻求庇护,陆续赴残锷山朝见纳贡,魏十七没有再露面,曲莲来者不拒,大大方方收下贡礼,许诺酌情照应一二。

    妖域的局势悄然转变,妖皇罗霰之外,多了另一个不容违背的声音,魏十七赫赫凶名之下,任谁都要掂量几分。四虫大族心存侥幸,仍矜持观望,看妖皇如何应对,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风磨洞风平浪静,妖皇非但没有降罪,反而遣亲信罗霆赴青丘山虎穴,好生安抚了狐族一回。

    安抚只是幌子,罗霆此行另有使命,狐将军亦是精明人,归途遇袭改变了原先的计划,他已经不用专程跑一趟风磨洞了,妖皇已急不可待,巴巴遣心腹上门来打探消息。双方心存默契,当着一干长老的面,罗霆代表妖皇关切有加,赐下丹药宝物,给足了狐将军面子,狐将军亦表现出感激涕零、受宠若惊之情,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给足了妖皇面子。

    表面文章做罢,狐将军邀请罗霆入内堂密谈,宾主坐定,不待对方问起,狐将军取出“虎兕出柙刀”,双手奉上。罗霆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虽知魏十七神通广大,断不屑以血气暗算自己,终究心存忌惮,犹豫片刻,慢慢伸出手去,将此刀接在手中。血气在刀中流转,如被一重无形的禁制牢牢锁住,不得外逸,杀意扑面而来,刺得肌肤隐隐作痛,罗霆神情凝重,细细看了一回,将这柄杀伐利器置于桌上,沉默不语。

    狐将军将此去残锷山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原原本本,坦诚相告,狐族奉上厚礼,一则是赔罪,希望魏宗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计较外域的冲突,二则探探

    他的口风,能够赎回狐族至宝,哪怕多付出些代价也无妨。只是没想到,魏宗主竟将“虎兕出柙刀”交换狐族,并告知刀内封存了一缕天狐老祖的意识,这烫手的热山芋就此落在怀里,由不得他不接下。

    罗霆见狐将军神情有些别扭,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狐族内部的动荡有所耳闻,好不容易以下克上,火中取栗,趁乱登上族长之位,却撞上这么桩事,赎回至宝还买一送一,迎了个“太上老祖”回来,万一侍候不好,保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

    哪知狐将军郑重其事道:“上使明鉴,这‘虎兕出柙刀’虽回归狐族,吾却不敢擅自做主,原本有意赴风磨洞,请妖皇大人看上一看,不知上使意下如何?”

    请妖皇看上一看?是看这“虎兕出柙刀”,还是看天狐老祖一缕意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罗霆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狐将军脸上带着淡淡微笑,耐心等他答复。

    罗霆奉妖皇之命来到狐穴,原本问清残锷山之行始末,即可回转复命,没想到狐将军将“虎兕出柙刀”转手奉上,反将他一军,他寻思了片刻,轻轻咳嗽一声,道:“谨小慎微是好事,此刀干系重大,事不宜迟,你这就随我动身,去往风磨洞觐见妖皇大人。”

    狐将军正中下怀,应了个“是”,唤来狐女关照几句,即刻驾妖云随罗霆而去,狐千烹等诸位长老闻讯赶来,匆匆送出青丘山,彼此面面相觑,不知罗霆唤了狐将军去往风磨洞,不知所为何事,难不成魏十七交还的“虎兕出柙刀”,暗藏了什么隐患?

    妖云去得极快,无移时工夫便降落魁拔山风磨洞前,罗霆命狐将军在洞外等候,捧了“虎兕出柙刀”径直入洞,向妖皇禀告。

    妖皇罗霰静静听他道明前因后果,伸手一招,将“虎兕出柙刀”摄入手中,凝神看了片刻,喃喃道:“一缕意识降临此界,不得久存,似虎兕儿这般长存不散,委

    实少见,只怕当初天狐老祖在‘虎兕出柙刀’中做了什么手脚,连魏十七都被瞒了过去,费了偌大功夫祭炼此刀,凝结器灵,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过弥罗宗那位魏宗主修持血气,他的便宜岂是那么好占,兜兜转转,天狐老祖不得不主动送上门,低头服软,结果落在他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榨干了油水,将其封禁在‘虎兕出柙刀’内,转送狐族。”

    罗霆皱眉道:“魏宗主为何将此刀送还狐族?”

    罗霰道:“多半是他与天狐老祖达成了什么交换,这血气封禁大有讲究,护住虎兕儿一灵不灭,狐族若起了贪心,擅自以血脉之力祭炼此刀,反哺天狐老祖,助其壮大元气,有害无益。狐将军行事虽激烈,却也知道厉害,拿了这‘虎兕出柙刀’送来风磨洞,也算是阴错阳差,躲过一劫。”

    罗霆好奇道:“不知妖皇大人欲如何处置此刀?”

    罗霰沉默片刻,道:“既然飞升上界,又何必降下意识,多此一举,妖域岂容彼辈随意插手,搅风搅雨?”他提起“虎兕出柙刀”,张口喷出一口妖气,将血气封禁层层化去,攫取天狐老祖一缕意识,正待将其掐灭,忽然心中一动,神念落于其上,只觉混乱不堪,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然而仅存的些许场景,却令他胸中大震。

    无有血气封禁从旁护佑,天狐老祖残存的意识烟消云散,罗霰慢慢睁开眼,却见罗霆立于下首,时日已过去三天三夜,低头望去,“虎兕出柙刀”中血气荡然无存,器灵亦随之溃散湮灭,遭此重创,再也不能萌生灵性。他命罗霆将此刀交还狐将军,告诉他赎回“虎兕出柙刀”所需之物由风磨洞出,这次他做得很好,以后安心留在青丘山狐穴修炼,壮大血脉,狼族熊族虎族不会再去骚扰,大可放心。

    罗霆啧啧称奇,狐将军入了妖皇大人法眼,日后前途无量,连他都要刮目相看。

第十二节 一则喜来一则忧

    狐将军受宠若惊,云里雾里,捧了“虎兕出柙刀”回转青丘山狐穴,这才定下神来细细回味。阴差阳错吗?未必!一切都在魏宗主的算计中,他只是一枚棋子,恰逢其会,将“虎兕出柙刀”中的秘密转呈妖皇大人,得了好处,仅此而已。那么“虎兕出柙刀”中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令妖皇如此动容?

    妖皇千金一诺,狼族熊族虎族不约而同撤离青丘山,将一大片膏腴广袤的地盘拱手相让,严禁族人踏足,狐千烹等不明就里,只道狐族得了弥罗宗庇护,赢得千载难逢的良机,权衡利弊,决意领一支狐族迁出青丘山,着手开辟第二处狐穴。

    内忧外患一举扫平,狐将军见彼辈兴致勃勃,一致对外,也不说破个中缘由,放手让狐千烹去折腾。赎回“虎兕出柙刀”令他威信大增,狐千烹甚是知趣,没有开口索求此宝,狐将军强行按捺下冲动,牢记魏十七所嘱,熬过这几年,便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不去祭炼“虎兕出柙刀”,专心致志修炼石碑功法壮大血脉,狐族内外事务由几位长老商议处置,如非要紧,一概放权。

    魁拔山风磨洞中,妖皇罗霰徘徊许久,一掌拍在石台上,深深陷入其中,留下一个清晰可辨的掌印。他大步踏出风磨洞,唤来罗霆,命其好生看护洞府,旋即驾起妖云,径直投残锷山而去。罗霆为之乍舌,这些年妖皇大人潜心修持,寸步不离风磨洞,不想一柄“虎兕出柙刀”竟让他坐立不安,亲自去往残锷山拜会魏十七,其中利害定非寻常,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心痒难忍。

    罗霰甫一动身,魏十七便心生感应,命曲莲与赵德容洒扫备宴,迎候贵客。过得片刻,妖云滚滚,转眼横亘苍穹,妖皇罗霰“呵呵”大笑道:“一时起意,登门拜访,主人可能备一杯水酒,作倾夜之谈?”

    魏十七立于峰顶,拂动衣袖,刹那间风定雪止,扬声道:“妖皇驾临,迎候不周,还请暂驻銮驾,入山小聚。”

    罗霰按下妖云,落于魏十

    七身前,拱手与之见礼,感慨道:“之前见魏宗主助佘三娘壮大血脉,罗某还好奇,大费周折不知为何,及至狐族将‘虎兕出柙刀’送至风磨洞,详加审视才知,原来魏宗主未雨绸缪,意在上界鬼灵域!”

    魏十七顿了顿,道:“狐族在妖皇麾下当差,理当禀告,只不知天狐老祖一缕意识,现今安在?”

    罗霰轻描淡写道:“既然飞升上界,那便不是此界之人,胡乱插手妖域,指手画脚,真当罗某好脾气!那头老狐狸已被罗某处置了,也因此得知鬼灵域之事,魏宗主是否有意,去往上界一睹真相?”

    魏十七道:“听闻上界灵机勃发,多有延寿之物,吾欲送佘三娘先行一步,投石问路,待立稳脚跟,再邀几位人修同去上界,开辟一方新天地。”

    罗霰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知是哪几位人族大能?”

    魏十七笑道:“妖皇跟前,又有几人敢自称‘大能’?眼下只得华山宗大长老涂真人,轩辕派掌门轩辕青二人而已,妖皇如有意,不妨遣一二子侄辈同往,一睹上界风光。”

    罗霰道:“何必子侄辈,拖泥带水诸般不爽利,罗霆可随佘三娘先行一步探路,立个桥头堡,罗某与魏宗主同去上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魏十七略加思忖,道:“有妖皇加入,此行又多了几分把握。”

    罗霰大笑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你我同处魁拔山,也算半个乡邻,初次造访,没备什么贺礼,罗某也不来虚的,此番探查上界,所费不赀,魏宗主如有什么短缺,只管遣一心腹到风磨洞支取,狐族赎回‘虎兕出柙刀’之事,也一并算在罗某头上。”

    魏十七颔首道:“妖皇豪爽,异日如有所需,定不会客气!”

    罗霰道:“走,来的是客,要叨扰一杯美酒,听魏宗主说一说上界之事!”

    魏十七伸

    手相请,与妖皇并肩下得雪线,来到弥罗宗大堂内,摆下宴席,唤了吞日大蛇佘三娘作陪,将鬼灵域情势和盘托出,毫不隐讳。佘三娘听在耳中,一则喜来一则忧,喜的是有妖皇加入,遣罗霆同往上界探查,彼此有个照应,忧的是鬼灵域如此凶险,站稳脚跟立个桥头堡,又谈何容易。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佘三娘多喝了几杯酒,壮着胆子向魏十七索求宝物防身,及早祭炼,免得误了大事。

    与狐将军不同,佘三娘并未修炼“血气正法”,神魂中一点血脉本源尚存,经血气推动壮大,原本神通未失,只是没了妖身,大打折扣。魏十七略加思索,取出两根赤鲤唇须,当着妖皇罗霰的面灌注血气,随手炼化,不过一炷香工夫,便祭炼成形,赐予佘三娘护身。当日四虫诸族围攻九折谷,鲤族长老赤显子命一族人上前试探,两条唇须挥舞如鞭,一起一落挟万钧之势,魏十七祭起“子午炼妖壶”,一道天雷将其劈作飞灰,收去神魂,遗下一对唇须却完好无损,颇有异处,留在手边未曾处置,此刻心有所动,炼作一对法宝。

    罗霰看了数眼,道:“这一对唇须乃是鲤族赤龙子之物,毕生精血俱在其中,没想到一朝身陨,沦落至此,因缘际遇委实难料。”他有感而发,触动佘三娘心事,因缘际遇难料,沦落至此的又何止这一对唇须,上古之时吞日大蛇横行一时,到如今也只剩一缕残魂操于人手,不得自主。她胸中腾起雄心壮志,紧紧握住这一对赤鲤唇须,忽然觉得去往上界才是她唯一的机会,鬼灵域固然凶险万分,却也意味着无穷的可能,只有在那里杀出一条血路,才能牢牢扼住命运的咽喉。

    三人坦诚相对,计议定当,尽长夜之饮,直到东方发白,才收去残席。罗霰行事果决,既然拿定主意,绝不拖泥带水,他当即回转风磨洞,将罗霆唤来,言说前因后果,命他先行一步,随佘三娘去往上界探路。罗霆震骇之余,摩拳擦掌,欣然接受,翌日便动身赶赴残锷山拜见魏十七,听他安排。

第十三节 云锁残锷山

    佘三娘孜孜不倦搬运血脉之力,日夜用功,有风磨洞灵药宝材支持,血脉不断壮大,收效却越来越少,犹如疾驰之人陷入流沙,终日跋涉难有寸进,终于到了一丝一毫都无法增长的境地。这早在佘三娘意料之中,傀儡之躯虽有种种妙用,毕竟不能与天生地长的大蛇妖身相提并论,比起昔日鼎盛之时血脉强横,仍有不小的差距。她早知上界凶险万分,连天狐老祖这等天纵之才,亦未能逃脱猎物的命运,以她眼下的境况,去往鬼灵域无异于送人头,根本没机会立足,魏十七费尽心机,只为了让她看上几眼上界风光吗?

    这一日,魏十七亲自考校佘三娘的进展,似乎并不在意血脉之力止步于此,她忍不住提出心中的疑问,事关自身性命,骨鲠在喉,即便会触怒对方,她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魏十七负手而立,目视魁拔山连绵起伏,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悠然道:“上古之时,血脉强横的大妖岂在少数,为何只有寥寥数人脱颖而出,飞升上界?天狐老祖比你强在哪里?天狐血脉,就一定比吞日大蛇强大吗?”

    这一问切中要害,佘三娘陷入沉思中,上古大妖与天狐老祖齐名者不在少数,昆吾毒龙,苍梧火麟,冰妖凤,通灵龟,走海蛟,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若说血脉强大,昆吾毒龙狠天狠地,更是无人可及,为何最后死的死,亡的亡,一个个黯然收场,只有天狐老祖一人飞升上界,得享永寿?

    魏十七伸手一指点在她眉心,血气再度涌入体内,这一次不再推动血脉蓬勃壮大,而起去芜存菁,将冗杂血脉一一剥离,佘三娘打了个寒颤,后背骤然腾起一条大蛇虚影,一分分缩小,一分分变凝实,周身血脉流转,引得天地隐隐排斥。一时间风云变色,万里彤云滚滚合拢,笼罩残锷山顶,越压越低,雷声隆隆响彻妖域,妖物尽皆失魂落魄,捂住耳朵钻入地下,唯恐天雷轰顶,妖身化作齑粉。

    妖皇罗霰立于风磨洞外

    ,目光炯炯投向残锷山,胸中震撼无可言喻,以一己之力洗炼血脉,将吞日大蛇生生推向飞升化境,这是何等神通!妖域区区弹丸之地,此界区区弹丸之地,容不下这等大神,此人若不飞升上界,天地难容!

    魏十七曾在三界之地执掌一部根本法则,以无上神通剥离法则之力,留下精纯无比的一点本源,事理相通,摆弄血脉只是小试牛刀,游刃有余,不过佘三娘只剩一缕神魂,无有妖身分担,骤然承受血脉重压,难免有不测之虞,须得循序渐进。在神魂沦丧之前,他及时收手,佘三娘僵立于雪山之上,眼眸一片茫然,过了许久才渐渐恢复神采,仿佛死而复生,她心有余悸,脸色掩饰不住敬畏。

    云锁残锷山整整三天三夜,才渐次散去,佘三娘一反常态,在弥罗宗四处走动,沉默无语,时不时伸手做些“贱役”,借此平复心态,曲莲与赵德容早得了关照,吩咐下去听之任之,绝不打搅她行事。

    罗霆眼看着吞日大蛇血脉一日日壮大,一日日精纯,不觉心生艳羡,这一日找到魏十七,向他委婉提起,能否请他出手相助,洗炼一番血脉。魏十七看了他一眼,没有断然回绝,只是让他想清楚,问一问妖皇是否同意。

    数日后,妖皇罗霰再度来到残锷山,与魏十七彻夜长谈,唤来罗霆,命其以外门弟子的身份投入弥罗宗,跟随魏十七修炼,以血气推动血脉壮大,亦到壮大为止,不再更进一步剥除冗杂血脉。究其原因,无他,血脉再壮大,他仍是妖皇的一具妖身,一旦踏出那天地所妒的最后一步,罗霆便可挣脱所有桎梏,再不受妖皇控制。无论魏十七或罗霰,都不愿节外生枝,凭空多出变数。

    时日推移,佘三娘体内吞日大蛇的血脉日见精纯,彤云笼罩残锷山顶,经年不散,雷声隆隆不绝,天地排斥之力愈来愈强烈,飞升上界指日可待。万事俱备,魏十七命曲莲备下请帖,妖皇罗霰之外,

    更邀火麟族族长应天晓、妖凤族族长羽嘉、灵龟族族长九千岁、蛟龙族族长鱼怀沙携四虫诸族族长,以双手之数为限,七日后至残锷山观礼。

    飞升上界乃万年不遇的盛举,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无人不想亲眼目睹,但弥罗宗将残锷山方圆百里划为禁地,初受邀观礼之人,不得擅入半步。魁拔山乃妖族圣地,仙城一宗派竟鹊巢鸠占,反客为主封锁残锷山,如何令人心服?然而在魏十七凶名威慑之下,妖域风平浪静,谁都不敢牙齿缝里迸个“不”字,除了受邀观礼的四虫诸族族长,旁人止步于百里外,遥遥望向血气笼罩的残锷山,密云不雨,遮天蔽日,天雷来回滚动,令人头皮一阵阵发麻。彼辈这才知晓,就算弥罗宗不设禁地,飞升雷劫之下,亦无人敢靠近。

    弥罗宗大堂内,魏十七、罗霰、佘三娘、罗霆四人静候吉时到来,天地排斥之力累积至无以复加,雷声轰鸣,如一条巨龙缠绕残锷山,山顶积雪陆续崩塌,一过雪线,即化作氤氲水雾,冉冉腾空。罗霰看了魏十七一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天地排斥吞日大蛇血脉,数度遇降下伟力,他却凭一己之力,生生将其留在此界,逼得雷劫吞吐酝酿,迟迟不得降临。不过雷劫来得愈迟,威力愈猛烈,对佘三娘而言未必是好事,毕竟她妖身已毁,只凭一具傀儡躯壳,如何经得住天地之怒?

    魏十七心如古井不波,慢慢站起身,举步踏出大堂,仰头望向天空,彤云卷成一个巨大漩涡,电光霍霍,金蛇狂舞。他伫立山崖之上,衣袍猎猎作响,双眸亮起七道血符,左三右四,轮转不惜,目光穿过浓云迷雾,望见十二天地重关。

    佘三娘与罗霆一先一后来到他身后站定,魏十七伸手一抹,残锷山头血气散去,天地伟力轰然落下,彤云骤然一定,漩涡徐徐荡开,一道惊雷如巨龙般劈向佘三娘,余威所及,笼罩方圆百丈之地。

第十四节 劫雷之下

    劫雷轰顶,万众瞩目,天地间唯剩一道耀眼的电光,观礼诸妖目不能视物,从头到尾毫毛根根倒竖,道行稍浅者已遏制不住妖气,身不由己显出真形,匍匐于地,瑟瑟发抖。身为一族之长,在天威之下露出如此丑态,大失脸面,令人鄙夷,然而此时此刻,神魂动荡自顾不暇,已无人在意彼辈的行径。

    妖皇立于堂下,眉头微皱,劫雷余威加诸于身,体内妖气收拢一团,不漏丝毫气息,电光缠绕妖身,数息后黯然熄灭。罗霆却站得极近,劫雷虽非直击他头顶,近在咫尺,丝毫不敢怠慢,忙祭起一座九层八面金顶避雷塔,金光闪动,将雷霆之威徐徐化解。

    此番非是他亲身渡劫,但欲随佘三娘偷渡天地重关,去往上界,须借雷劫彻底洗去下界气息,方可瞒天过海,妖皇为他做下万全准备,金顶避雷塔,九霄避雷签,鹤翎避雷衣,步云避雷靴,从头到脚无一遗漏,渡劫或许仍不足,保全妖身当有几分把握。

    佘三娘纵声厉啸,后背/飞出一条吞日大蛇,扶摇直上,张开血盆大口,将第一道劫雷一口吞下,盘作一团,鳞甲开阖张翕,如水纹荡漾,电光霍霍泄流而下,威能层层削弱,最后直击傀儡之躯,如泥牛入海,生生承受下来。

    表里二十一道血符勾连为一体,劫雷为血气吞噬,傀儡躯壳毫发无损,佘三娘神魂为劫雷涤荡,双眸亮起一串电光,紧咬钢牙,痛苦不堪,脑中一片空白。未等她身心平复,彤云滚滚酝酿第二道劫雷,数息后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电光直劈颅顶,吞日大蛇冲天而起,将劫雷一口吞下,躯干僵直,鳞甲片片脱落,佘三娘神魂再遭重创,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三道劫雷接踵而至,将吞日大蛇一击而溃,电光劈中傀儡躯壳,肆意宣泄天地威能,血符若不堪重负,寸寸断裂,渐次黯淡,魏十七伸手一拂,一道血气罩定佘三娘,她双目一睁,顿时清醒过来。二十一道血符再度勾连表里,浑然如一,佘三娘仰头望去,只见第四道劫雷轰然落下,似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阻,

    急剧收细缩小,落于己身已所剩无几,全不及之前无可抵御。

    魏十七轻描淡写,又助佘三娘消去第五道劫雷,待她回复了几分元气,剩下最后一道劫雷,只削去三成天威,剩下听其自身硬抗。他看得极准,佘三娘鼓起余力接下天地之威,如死蛇一般瘫倒在地,最后一丝力气亦被榨得干干净净,气息奄奄,命悬一线。

    魏十七侧首望向罗霆,却见他如死狗一般趴倒在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避雷诸宝尽毁于劫雷,浑身焦黑,汗出如浆,体内生机低落,却并无大碍。经历这一番劫雷洗炼,二人体内下界气息荡然无存,不受此方天地羁绊,却听空中一声清响,如钟如磬,冉冉不绝,彤云滚滚散去,十二重关逐一洞开,一道青气垂落于残锷山。

    青气接引,破关飞升,这是登天的最后一步,佘三娘周身一轻,如羽毛般漂浮而起,神魂痊愈,元气尽复。她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魏十七弯腰提起罗霆,扬臂一推,送入青气之中,罗霆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她双腿,脸上似哭还笑,将头埋在她腿间,双肩微微抽搐。因人成事,偷渡上界,这一刻他觉得无比丢脸,“耻辱”二字浸渍每一个毛孔,终其一生,都将沦为妖域的谈资和笑柄。

    佘三娘身躯一沉,晃了数下,再度循青气飞升重关,眼看她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苍穹深处,青气亦随之淡去,十二天地重关一一固锁,封绝登天之途。魏十七心下了然,回头看了妖皇一眼,罗霰朝他微一颔首,冥冥中妖身感应虽然微弱,却并未被重关阻绝,正如二人之前所料,此界与鬼灵域的联系极为紧密,佘三娘与罗霆若有闪失,二人当有所察觉。

    前来观礼的诸位族长惊魂未定,天威之下,虽不至屁滚尿流,暴露丑态在所难免,妖皇与弥罗宗主高高在上,彼辈觉得浑身不舒服,纷纷告辞退去,无人挽留,转眼作鸟兽散。火麟族族长应天晓多长了个心眼,暗使眼色,邀羽嘉、九千岁、鱼怀沙三人聚首一议,四人远远避开残锷山,寻了个僻静的山谷歇脚,彼此面面相觑,

    亲眼目睹佘三娘飞升艰险,劫雷之下万难全身而退,不禁有些心灰意懒。

    应天晓咳嗽一声,道:“妖皇大人遣罗霆去往上界探路,另有打算,妖域的局势行将迎来大变,假以时日,人修那边只怕会不消停。”

    他言辞虽隐晦,众人却心知肚明,罗霆乃妖皇心腹爱将,此举意味着妖皇有飞升上界之心,无论成与不成,妖域无有妖皇坐镇,犹如断了一根擎天巨柱,仙城之主一旦携人修反攻,又该如何是好?

    沉默片刻,九千岁慢吞吞道:“妖域乃我族根本所在,妖皇大人定会妥为安排……”

    应天晓苦笑道:“妥为安排或许有之,然而在绝对的力量跟前,什么样的安排都是镜花水月,除却妖皇大人,还有谁能令仙主心存忌惮,不敢肆意妄为?”

    鱼怀沙忽道:“有弥罗宗主在,怕什么!”

    狐族既然开了头,依样效仿,多半没有问题,哪有人会把贡礼往外推的,魏十七虽然凶名显赫,行事却光明磊落,绝不至吃干抹净,坐视不理。应天晓看了鱼怀沙一眼,微微摇首道:“弥罗宗主若肯庇护妖域,自然不惧仙主,怕只怕……”

    九千岁叹息一声,接口道:“怕只怕他与妖皇联袂去往上界,妖域空虚,无人可守。”

    你一言我一语,商议了许久也没个头绪,彼此都有些犯难,妖凤族族长羽嘉不耐烦道:“吾等与其在此绞尽脑汁,胡乱猜测,不如直接去问妖皇大人,求个准信,而后该干什么干什么,担这没用的心思,可笑之极!”

    众人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羽嘉所言虽刺耳,却极有道理,应天晓还有些犹豫不决,九千岁道:“羽族长既有此议,老夫愿附骥尾,同去走一遭,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应天晓长叹一声,道:“走走走,要去就一同去,纵然惹得妖皇大人不悦,也要把话说开去,有什么惩罚,我等咬牙分担了就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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