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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节 攘外必先安内

    应天晓等在风磨洞外等了十余日,不见妖皇回转,四人商议许久,又硬着头皮联袂去往残锷山,被曲莲告知弥罗宗主与妖皇业已外出远游,三年五载不定,关照如有访客,留下名帖,日后再回拜。四人面面相觑,连道不敢,开什么玩笑,他们何德何能,有资格劳动这两位大神回拜,只得讪讪寒暄数语,喝了几口茶,告辞离去。

    四位族长心思忐忑,继续等下去似无必要,一时间归心似箭,招呼一声,各自回转洞府。应天晓足踏火云遁空而行,忽然调转方向,风驰电掣追上灵龟族族长九千岁,邀他再聊上几句。九千岁虽感诧异,却并未一口回绝,四下里无有外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少了许多顾忌,应天晓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他,是不是有意追随妖皇,去往上界开辟一方新天地?

    这一问切中要害,九千岁脸色一凝,熟视他许久,反问道:“应族长为何有此一问?”

    应天晓缓缓道:“上古之时幸存至今的妖族前辈,已所剩无几,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只怕寿元亦所剩无几……”

    九千岁叹息一声,眼中流露些许迷惘,涩然道:“应族长看得极准,神龟虽寿,犹有尽时,妖皇大人神通广大,或可长存于世,老夫却等不下去了,既然有去往上界的机会,说不得要牢牢把握!”他与妖皇罗霰是同辈妖修,久存飞升的念头,多方打听,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残锷山观礼,才知晓去往上界并非只有白日飞升一条路可走,弥罗宗主与妖皇联手另辟蹊径,送罗霆偷渡十二天地重关,令九千岁看到了久违的希望。

    应天晓轻笑道:“千岁族长如去往上界博取机缘,灵龟族人将何以安置?如若仙主携人修来袭,妖域沦为彼辈猎场,子孙族人尽成牛羊,任人宰割,又于心何安?”

    九千岁不觉笑了起来,道:“应族长以为老夫知道些内情,其实不然,妖皇作何打算,岂是你我可知,岂容你我置喙!能做得都已经做了,剩下无非是听由天命了,子孙族人如有出息,自然能守住故地不失,如没有出息,弱肉强食,也在所难免。”

    应天晓长叹一声,苦笑道:“关心则乱,苦心经营千百年,才有今日鼎盛之

    势,终究是放不下,否则的话,应某拼了命也要追随妖皇大人,谋个海阔天空……”

    九千岁微微摇首,在应天晓,是要谋个海阔天空,在他却只是寻求苟延残喘的机会,是非成败转头空,他即便不行此险策,留在下界亦无济于事,当真仙主携人修来袭,难不成他还能力挽狂澜?即便多杀几个人修,也不过是为族人惹祸罢了!他老了,正如应天晓所言,寿元将近,时日无多,若有足够的时间,或许还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如今骨节僵硬,已经低不下头,弯不下腰了。

    应天晓追上九千岁,原以为他有所察觉,想打听个准信,好预作准备,没想到九千岁亦一无所知,心中好生失望。先是佘三娘与罗霆去往上界,接着妖皇与弥罗宗主不知所踪,这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隐秘的关联?应天晓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关心则乱,九千岁见应天晓患得患失,情非作伪,当下沉吟道:“妖皇大人与弥罗宗主联袂远游,依老夫看来,并非无迹可寻……”

    应天晓精神一振,拱手道:“愿闻其详!”

    灵龟族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九千岁离开此界之后,衰落在所难免,介虫之首一旦易位,族人的日子不会好过,羽嘉鱼怀沙粗疏鲁莽,多半照应不周,他有意将族人托付应天晓,故此顺水推舟卖他一个人情,道:“佘三娘飞升上界,罗霆偷渡同行,此乃投石问路之举,妖皇大人与弥罗宗主走得如此急迫,如非出了什么意外,便是一切太过顺利。”

    应天晓为之一怔,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疏漏,急待弥补,这完全说得通,一切太过顺利又是怎么回事?九千岁意味深长道:“一切太过顺利,去往上界了无阻碍,乃至迫在眉睫,后事却没有完全安顿好,如何使得?在老夫看来,要劳动妖皇大人与弥罗宗主联手对付之人,天地间也只剩一个了。”

    应天晓心中一颤,九千岁的意思昭然若揭,妖皇与弥罗宗主双双远游,是为了对付仙城之主,扫除飞升上界的隐患,然则……然则……他迟疑道:“弥罗宗主终究是人修,在仙城开宗立派,纵然将宗门迁至妖域,那一点香火情分未曾泯灭,何至于向仙主下手?”

    九千岁道:“应族长有所不知,老夫却曾耳闻,弥罗宗主的大徒弟李一禾,体内孕育一宗至宝,仙主师弟浮生子觊觎此宝,数番下手未果,最终为弥罗宗主所灭,二人就此结下仇怨,殊难化解,人心隔肚皮,若不彻底消除隐患,如何能安心去往上界?”

    应天晓心如明镜,妖皇要为妖域扫除后患,魏十七要为弥罗宗扫除隐患,仙城惊变后,仙主不知所踪,唯有将他找出来,或灭杀,或镇压,方可确保万无一失。他心中忽然一松,原本悬在头顶的大山就此挪去,一身轻松,嘴角泛起些许笑意。

    九千岁看了他一眼,慎重道:“这也只是老夫一厢情愿的猜测之词,应族长听听也就罢了,切莫当真,妖皇大人与弥罗宗主神通广大,高山仰止,或许另有安排……”

    应天晓摆摆手,示意自己晓得利害,一不会跟人言说,二不会轻举妄动,九千岁又关照了几句,略一颔首,转身离去,心中却有些懊悔,适才告诉他自己的推测之词,会不会太过鲁莽了?毛虫之首,堂堂火麟族族长,当不至于管不住嘴吧!

    应天晓目送九千岁消失在山林之中,心中早信了七八分,攘外必先安内,去往上界开辟天地是何等凶险之事,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转,易地而处,也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仙主不管。大战将起,双方实力虽然悬殊,仙主却非绝无还手之力,该当如何从中渔利,却要好生思量一番。

    与九千岁分手之后,应天晓没有回转火麟族圣地赤炎山,而是驾起妖云,遁空来到一座无名荒山,收敛起气机,确认方圆百里无人察觉,悄无声息降落山崖,投入一处隐秘/洞府。这是应天晓暗中命心腹开辟的落脚之地,山腹内还设有地牢,关押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应天晓独坐于洞府,凝神思忖许久,长身而起,搬运妖气,骨节轻微作响,个头塌落尺半,换了一袭黑袍,戴上鬼脸面具,掐动法诀使个遁术,挪入山腹之中。四下里全无潮湿阴寒,地底热力熏蒸,燥热难当,应天晓恍若不察,沿着甬道来到最深处一间石牢前,一狐妖蜷缩在角落,胸口微微起伏,正是销声匿迹已久的狐首丘。

第十六节 汝可欲活命

    当年魏十七一刀斩杀狐三笠,逼得浮生子去往空积山避祸,狐首丘沦为没主的狗,九折谷是人修的地盘,待不下去,回转妖族,身上又背负了“叛徒”的罪名,人人喊打,无奈之下,他只能改头换面,混在下层妖物中,饥一顿饱一顿,潦倒度日。

    狐首丘修炼“苍龙炼体术”,屡战屡伤,屡伤屡战,犹如百炼成钢,身躯在反复锤炼中愈来愈强韧,居然也混上了一个小头目,不再如之前落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是人才总会脱颖而出,然而令狐首丘措手不及的是,九折谷人修忽施变招,投入“斗战傀儡”,凿穿阵线后自爆伤敌,血气侵蚀血脉,暗藏杀机,妖族只得壮士断腕,逐一排查可疑对象,宁杀错不放过,务必将血气之祸扼杀在萌芽中。

    正是在那一场大清洗中,狐首丘不小心露出马脚,落在了有心人眼中。

    火麟族族长应天晓得麾下心腹应横榷禀告,有一妖物混在军中,积功当上了小头目,不明根脚,功法诡异,似是人族奸细,暂未打草惊蛇。一开始应天晓并没有在意,人妖二族争斗多年,相互埋钉子亦不在少数,大浪淘沙,区区一个小头目,随时都会在乱战中阵亡,也懒得去理会。但应横榷总觉此人可疑,从此留上了心,发觉狐首丘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偷出阵营,登上山崖,沐浴在星光之下,汲取星力锤炼肉身,这才揭开了他的真面目。

    狐族叛徒狐首丘追随浮生子出没九折谷,此事应天晓有所耳闻,离空子浮生子一脉修炼星力,人妖二族再找不出第二家,狐首丘出身狐族,居然能汲取星力炼体,应天晓以为奇货可居,神不知鬼不觉,暗暗将其掳去,百般拷问,逼他吐露炼体秘术。

    狐首丘五感被禁,不知身处何地,也不知落入谁人之手,他知道对方一旦逼问出“苍龙炼体术”,下一刻便是杀人灭口,故此咬紧了牙关绝不松口。但火麒麟统领毛虫诸族,焉能没有手段炮制他,一番折磨之后,狐首丘浑浑噩噩,昏昏沉沉,该说的不该说的一点点挤了出来,令应

    横榷震惊万分的不是“苍龙炼体术”,而是李一禾身上天大的秘密。

    兹事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应横榷不敢怠慢,急向族长回报,应天晓斟酌再三,决定留狐首丘一命,将他收入火麟族至宝“**八荒空宇图”,寸步不离身,及至携归妖域,又寻了一处荒山开辟洞府,囚禁在山腹内,不令其汲取星力,一直藏到了今日。

    应天晓敲了敲手臂粗的铁栅栏,沉声问道:“狐首丘,汝可欲活命?”

    隔了许久,狐首丘身躯微微一颤,挣扎着爬到他跟前,张开嘴无声地叫了两声。应横榷下手极重,他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右眼生生剜去,牙齿七零八落,尾尻开裂,四肢寸断,狐不像狐鬼不像鬼,模样惨不忍睹。时隔多年,新伤早已变成老伤,狐首丘瘦骨嶙峋滚在屎尿堆里,浑身爬满了蛆虫,却仍吊着一口气,听到“汝可欲活命”五字,仍不肯放弃,侧耳细听。

    应天晓一字一句道:“魏十七远游在外,不知去向,弥罗宗内部空虚,去把李一禾掳来,毫发无损,便饶你一命。”

    对方究竟是谁?竟然胆大包天,敢向李一禾下手?狐首丘一无所知,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心急火燎点头答应,生怕慢了半拍,对方失去耐心,将自己永远留在黑暗里。应天晓也不要他赌咒发誓,也不怕他口是心非,直截了当道:“给你三天回复元气,要什么尽管开口。”

    狐首丘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酒……烈酒……一大缸……”

    应天晓微感诧异,不索取灵丹妙药,只要一大缸烈酒,狐首丘究竟意欲何为?不过对他来说,此事极易办,不费什么力气,当下探手入“**八荒空宇图”中,掐个法诀随手一捞,摄出一只七石铜缸,“咣当”落于地牢内,酒香弥漫,溅了狐首丘一身。

    狐首丘狂笑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趴着缸沿晃晃悠悠站起身,两条腿皮包骨头一个劲打颤,他低下头去凑酒喝,关

    节一软,“扑通”载入铜缸内,周身蛆虫浮上酒液,白花花一层。狐首丘探出脑袋,咕咚咕咚狂饮烈酒,连同肥白的蛆虫一并吞下肚,胃袋有如无底洞,足足灌下小半缸烈酒,酒气从毛孔氤氲蒸腾,旧伤尽皆开裂,长出嫩红的肉芽,蠕动交融,渐次愈合。

    狐首丘了无醉意,脸颊泛起些许血色,精神振作了几分,湿漉漉站起身,试探道:“劳驾,让我出去……看一会星星……”

    伤得如此之重,恢复如此之快,“苍龙炼体术”果然不同凡响,窥一斑而知全豹,这只是浮空子传下的一点皮毛,当真将星力修炼到大成境地,又将何其了得!应天晓不无感喟,不过狐首丘越强韧,于他的大计就越有利,他毫不犹豫祭起“**八荒空宇图”,将狐首丘凭空摄去,周身燃起一团火焰,下一刻已遁至山巅。

    漫天星辰,星光如泣如诉,温柔地抚慰着山河大地,应天晓隐身于阴影中,将狐首丘丢在星光下。狐首丘像空瘪的布袋倒伏在地,喘息片刻,竭尽全力支撑起身体,仰天张开大嘴,喉结上下滚动,作出吞咽状。青龙七宿悄然浮现于夜空,星光熠熠,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角宿为龙角,亢宿为咽喉,氐宿为龙爪,心宿为心脏,尾宿和箕宿为龙尾,七宿连成龙形,心宿一涨一收,狐首丘的心亦随之有力地跳动。

    星力灌注体内,新伤旧伤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愈合,败而后成,破而后立,经此一番苦痛折磨,狐首丘炼体更上一层楼,连他自己都没有意料到,浮空子传下的“苍龙炼体术”竟如此神妙,此刻他沐浴在星光下,星力源源不绝,仇人近在眼前,有没有底气奋起一搏,报仇雪恨?

    恶念才动,神魂顿时撕裂,锥心刺骨的痛楚令他一头栽倒,手足抽搐,身躯扭成麻花,张嘴咬住满口土石,呜呜咿咿,全然失去反抗之力。应天晓冷冷注视着他,心道:“不撞南墙不回头,狐族叛徒果然心存异志,万不可信!”

第十七节 走一步看一步

    不可信归不可信,用得好,还是一把得力的匕首,最关键是用过即弃,不露痕迹。应天晓低低念了几句咒语,神魂撕裂渐次平复,狐首丘头疼欲裂,心有余悸,再不敢妄动恶念,他竭力汲取星力,然而“苍龙炼体术”只能炼体,对神魂毫无触动,竹篮打水一场空。那黑衣人藏头藏尾,不愿以本来面目示人,却敢将他放出来,逼迫他对李一禾下手,所恃正在于此,拿捏住神魂要害,由不得他不乖乖听话。

    狐首丘放弃反抗的念头,抱元守一,万念俱空,待到再度醒来时,肉身伤势痊愈,体内星力如星云转动,回复鼎盛之世,然而神魂仍隐隐作痛,时刻提醒他决不能违逆对方的命令,撕心裂肺,又无从抗拒的滋味,他再也不想尝第二遭了。

    应天晓暗暗祭起“**八荒空宇图”,将狐首丘摄入其中,周身燃起一团火焰,从容施展“火遁术”,下一刻来到魁拔山中,遥遥望去,“半截雪山”如拄天巨人,巍然矗立于天地间,四下里空无一人,劫雷残留的气息如芒刺在背,令人浑身不自在。

    应天晓张口吐出一面残镜,噬破指尖挤出一滴本命精血,郑重涂抹在镜面上,血丝渗入其中,手腕忽然往下一坠,似有千钧重,忙加了把力才稳稳托住。斑驳的镜面闪过一抹微光,应天晓深吸一口气,转动残镜朝残锷山一晃,定睛看去,山水草木尽在眼下,人影如芥子,有些清晰可辨,有些模糊不清。

    这一面残镜名为“照天镜”,乃是火麟族先祖苍梧火麟留下的宝物,由火麟族族长代代相传,秘而不宣,远隔千里,遥遥窥探对方虚实,历历在目。但唤醒“照天镜”须滴入火麒麟本命精血,折损百年道行,如非必要,断不会轻易动用。

    应天晓里里外外照了一回,不见弥罗宗主与妖皇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他留意到残锷山中,有一处静室云遮雾绕,影影绰绰照见一女子轮廓,一忽儿在前,一忽儿在后,飘忽不定,连“照天

    镜”都看不真切,应天晓心中暗喜,体孕神物,正当有此征兆,此女十有**正是魏十七的大徒弟李一禾!

    他取出一枚玉简,从“照天镜”中拓印出残锷山全貌,确认无误,这才收起残镜,将狐首丘从“**八荒空宇图”放出,授予玉简,命其一一记熟,当面毁去,不留手尾。狐首丘遥望残锷山,脑海中浮现出山势地貌,屋宇门人,不知何故心存忐忑不安,纵然炼体颇有长进,但他心知肚明,魏十七要摁死他,好比摁死一只小小蝼蚁,他只能寄希望其人不在山中,也没有留下什么厉害的后手。

    然而李一禾如此要紧,魏十七又怎会不留下后手?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好在那黑衣人赐下三道妖术,若使用得当,或许能神不知鬼不觉混入残锷山中,悄悄接近李一禾。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这条性命也是白捡来的,狐首丘就当自己死而复生,此刻呼吸每一口空气都是赚到的。

    他收拾停当,不待对方催促,将身一纵,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山林之中。应天晓将“照天镜”朝狐首丘一晃,将他身影映入镜内,凝神看他一举一动,左手按在“**八荒空宇图”上,图内藏有狐首丘一缕气机,远隔千里之遥,犹能将他凭空摄去,毁尸灭迹,不留后患。魏十七对李一禾视作禁脔,看护极严,此番他与妖皇联袂远游,是千载难逢的良久,应天晓胆敢打李一禾的主意,正是倚仗“**八荒空宇图”与“照天镜”两相配合,进退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狐首丘如一阵轻风吹过山林,悄无声息,草木不惊,无移时工夫便来到残锷山脚下。他伏于乱石后,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却见一头马猴精背了个大箩筐从树丛中钻出来,人模猴样,迤逦走向弥罗宗山门,步履轻捷,眉宇间透出丝丝血气,却是从外域马芝沟道场投奔而来的下层妖物,任劳任怨,为宗门奔走劳碌。

    四下里再无旁人,狐首丘捏破一枚内丹,施展一道妖术,朝那马

    猴精遥遥一招。

    仙城人修有一派专修符道,符箓,符阵,禁制,变化无穷,有诸般妙用,妖修亦有类似手段,将妖术封存在内丹中,无须妖力激发,捏碎即可施展。狐首丘修炼“苍龙炼体术”,一身妖力尽数被星力化去,身躯强横绝伦,手段却稍嫌单一粗暴,应天晓交给他三道妖术,恰好补其所缺。

    “**术”落下,那马猴精脚步一顿,眼神笼上一层迷茫,自然而然偏离山路,痴痴呆呆走到狐首丘跟前,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一举一动不由自主。狐首丘反复盘问许久,将其底细一一摸清,当即捏碎第二枚妖丹,施展“化形术”,一缕烟气钻入口鼻,顷刻间将骨肉脏腑化去,留下一张完好无损的猴皮,朝狐首丘身上一扑,将他化成马猴精。

    狐首丘背起箩筐,试着走了几步路,心中打了个咯噔,模样虽与马猴精一般无二,神态举止却颇有不同,落在有心人眼里,终究是不小的破绽。狐首丘琢磨着马猴的习性,一步步朝弥罗宗山门走去,自己都觉得别扭,狐狸装猴子,哪是仓促间学得象的,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残锷山没有护山大阵,巡查也不严,只有两头妖物懒洋洋看守山门,一头猿妖蹲在枝头,抓耳挠腮捉虱子,一头狼妖趴在树荫下,半睁着眼打瞌睡。狐首丘晃了晃腰牌,大大方方朝里走去,那狼妖抽动鼻翼嗅了嗅气味,并没有发觉异样,那一道“化形术”极其高明,连气息也一并掩盖,等闲看不出破绽来。

    终于踏入残锷山了,狐首丘松了口气,正待觅路前往李一禾闭关的静室,忽然后颈一阵战栗,毛发根根倒竖,下意识收住脚步,徐徐转身望去,却见法相宗宗子田嗣中在不远处望着自己,招手示意他有话要问。

    当年在外域联手屠戮大妖的老相识,见不得光,没想到竟在弥罗宗撞见了他,狐首丘猝不及防,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

第十八节 兴许是旧相识

    田嗣中长年驻守山门,妖仆妖奴来来往往,也不是每时每刻都盯着,隔三差五远远看上一眼而已,那些修炼血气的妖物同来自外域马芝沟道场,彼此知根知底,用不着他多提防。但这一次狐首丘混入残锷山,说巧不巧,偏生被他瞅见,田嗣中隐隐觉得有点古怪,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干脆招手将他唤到跟前,随口问了几句,察其言,观其行,竟没由来生出一丝久违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

    狐首丘沉着应对,并依言卸下后背箩筐,将所采药材倒出来一一检视,都是魁拔山中所产,根须带上一坨湿土,手脚麻利,尚未干瘪枯萎。猿妖与狼妖见同侪无故被刁难,先后围上前来,人妖殊途,彼辈对外来的人族颇为不善,尤其是田嗣中,出身仙城,又不修血气正法,摆明了不跟他们一条心。

    田嗣中不为所动,静静打量着狐首丘,看他将药材一株株收起,重新背起箩筐,这才开口戳穿他的伪装,道:“妖物开智化为人形,举止多半不脱本性,马猴跳脱灵活,你学得不像,这是可疑者一。所采药材根须带土,堆叠有序,安置甚为稳当,你不拘粗细胡乱塞入筐内,这是可疑者二。”

    猿妖狼妖闻言顿时心中生疑,轮到他二人看守山门,若被奸细混入,却是他们的罪责,当下一左一右围上前,喝令他立于原地,不得轻举妄动,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一番。模样气味都毫无破绽,但马猴精身上却少了一点东西,猿妖厉声命他放出血气表明身份,狐首丘汲取星力修炼“苍龙炼体术”,哪里放得出血气,一时间叹息流年不利,口中答允,手缩在袖中捏破第三枚内丹,施出一道“摄心术”。

    田嗣中顿时警觉,心念动处,体内煞气喷薄而出,凝成滔滔冥河,还没来得及现出全形,猿妖狼妖骤起发难,双双抢入冥河,周身血气勃发,痛下杀手,痴痴癫癫有如迷了心窍。田嗣中虽然看出来敌破绽,终究是小觑对方,反应慢了半拍,仓促间扬起半条冥河,左支右挡,煞气为血气

    克制,近在咫尺,利齿利爪比什么法宝都犀利,费了一番手脚才将二妖打昏过去。

    抬头看时,却见那马猴精怔怔站在原地,双臂垂落,似乎被吓傻了,田嗣中心中有些动摇,难不成是冤枉他了?暗中下手另有其人?他上前数步,骤然察觉有异,伸手一指,冥河将那马猴精卷入水中,载沉载浮,只得一张空瘪的毛皮,始作俑者早已潜逃。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到残锷山撒野?田嗣中纵声厉啸,十余息后,山崖之上响起钟声示警,得此讯息,他顺手收起猿狼二妖,御冥河飞遁,下一刻已来到弥罗宗大堂前。却见赵德容曲莲二人立于堂下,严令傀儡分头把住要道,妖物立于原地,不得擅自奔走,如遇来敌,合力将其拿下。

    田嗣中将冥河一抖,丢下一张马猴皮,又放出昏迷不醒的猿妖狼妖,言简意赅,将来敌化作马猴精混入山门,施妖术操纵二妖反戈一击,趁乱突入残锷山始末说了几句,赵德容面沉如水,她素来信不过妖修,眼下魏宗主远游,祸乱果然自彼辈而起。

    曲莲弯腰细细查看猿狼二妖,越看越心惊,二妖虽被冥河拍晕,气机晦涩,仍为妖术所操纵,一时半刻竟解不开。她秀眉紧蹙,脸色颇为难看,心烦意乱之下,冲着田嗣中道:“究竟是谁?可曾看到来敌模样?”

    她只是下意识随口一问,并未指望他回答,但田嗣中低头琢磨片刻,犹豫道:“来敌……似乎许久前照过面……兴许是旧相识……”

    赵德容心中一凛,道:“仙城的旧相识,还是外域的旧相识?”

    田嗣中陷入沉思,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飘来荡去,忽胖忽瘦,忽高忽矮,面目变幻不定,正犹豫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尖叫,赵德容脸色大变,脱口道:“是黄梨!不好!来敌冲着大师姐去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德容口中的大师姐正是弥罗宗首徒李一

    禾,据田嗣中所知,胆敢无视魏十七赫赫凶名,先后朝李一禾伸过手的唯有二人,一人是仙主师弟浮生子,一人是狐族叛徒狐首丘,浮生子已死,来敌的真正身份昭然若揭。眼前的身影顿时便清晰,田嗣中急道:“此人乃狐首丘,星力炼体,神通不小!”

    李一禾的安危干系重大,只要她没事,就算来敌将残锷山掀个底朝天也无妨,赵德容当机立断,喝令众人急急赶往扇子崖,田嗣中亦知晓厉害,鼓荡煞气,卷起赵德容曲莲二女,御冥河凌空飞去。

    扇子崖位于残锷山东,距离雪线不远,东南两面平削如扇,猿猴难攀,故此得名,西北各有一条山路通往后山,盘旋周折,路途甚远,但修道人腾云驾雾,履险如夷,悬崖峭壁丝毫不能相阻,直上直下易如反掌,山路形同虚设。扇子崖上修筑一处白云精舍,李一禾长年在静室闭关,甚少露面,日常只有黄梨白蜡两个傀儡侍女朝夕服侍,除宗主外不见外人。

    田嗣中目光敏锐,居高临下,早望见黄梨倒伏在崖头,人事不省,白云精舍内隐隐响起拳脚劲风,下一刻白蜡闷哼一声,如断了线的鹞子飞将出来,一头栽落高崖,眼看就要摔得粉身碎骨,田嗣中及时催动冥河将其救起。

    冥河拍打在扇子崖上,化作涓涓细流,卸去前冲之势,众人不待立稳脚跟,心急火燎冲入白云精舍,眼前骤然一亮,却见李一禾托起一盏雁足铜豆灯,衣袂飘飘,如射姑仙子,一道身影绕着她倏进倏退,拳脚劲风凌厉如刀,却被一层薄薄光晕挡下,颤颤巍巍,若不堪重负。

    果然是狐族叛徒狐首丘!田嗣中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妖叛出妖域,投入浮生子门下修炼“苍龙炼体术”,伐毛洗髓,尽弃狐族神通,路数与曩昔截然不同,残锷山中能压制他的人并不多。见李一禾神情镇定,不慌不忙,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田嗣中催动冥河酝酿神通,同时出声提醒赵德容曲莲二人小心在意,此人万不可轻敌。

第十九节 偷鸡不着蚀把米

    赵德容与曲莲背靠墙壁,静观其变,二人都不擅长斗战,尤其在狭小的空间内,炼体优势足以碾压术、器、符、剑,无有出其不意的制胜手段,只能沦为对方的靶子。田嗣中一身本事全在“冥河法相”上,唯有在开阔之地才能尽展所长,他久经沙场,早看出其中利弊,蓄势一足,便施展“冲波决荡”,冥水掀起层层波浪,回旋激荡,要在第一时间将白云精舍兜底掀翻。

    令他意外的是,四下里壁柱檐廊看似平常,一遇冥波冲击,却瞬息亮起无数光芒,符箓层层浮现,勾连为一座符阵,将精舍与扇子崖连为一体,岿然不动。赵德容朝他摇摇头,当初建这白云精舍时,得华山宗大长老涂真人相助,布下“水云符阵”,如无意外,可保千秋万世不坏。田嗣中后来才投入弥罗宗,奉宗主之命镇守山门,偶然奉命上山一次,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对扇子崖白云精舍的内情一无所知。

    错失了一次出手机会,田嗣中并不气馁,煞气滚滚合拢,化作一团“天一重水”,浑浊如沙,重逾山岳,一旦将来敌困入其中,仓促间难以脱身,但狐首丘倏来倏往,身法来去如电,他并无一击而中的把握,只能将这一道神通执于手中,静待时机。

    狐首丘久攻不下,心中有些急躁,这“雁足铜豆灯”明明是狐族之宝,他也曾粗粗祭炼过,可谓知根知底,怎地落到对方手里,一灯如豆,光晕消涨,竟变得如此强韧。精舍外隐隐传来喧哗叫嚣,一干妖物傀儡业已攀上扇子崖,探头探脑,却被赵德容及时阻止,并未一拥而入,自乱阵脚,只挑了一些手段高强之辈,把守住出入要道。

    狐首丘眼梢一瞥,见田嗣中执定“天一重水”,法相神通蓄势待发,赵德容指挥若定,曲莲也渐渐镇定下来, 强行扭转星力,身形骤然回撤,右臂暴长向后探去,当胸一把抓向曲莲。曲莲花容失色,下意识往后一退,怀中一道法符亮起,“水云符阵”豁然中分,将其团团护住,气机牵引之下,

    田嗣中将手一撒,“天一重水”劈头砸落,哪知狐首丘这一抓只是虚晃,引开重水,身形骤然一折,反扑向远处的赵德容。

    赵德容持定法符,“水云符阵”层层涌上前,狐首丘只觉周身一重,如同深陷流沙之中,李一禾等候多时,收起“雁足铜豆灯”,提起“覆海扇”朝他扇落,半空中响起海潮轰鸣之声,“水云符阵”大方光芒,护持白云精舍,下一刻覆海之力重重叠叠压向狐首丘。

    “覆海扇”乃灵龟族至宝,契合李一禾所修“奔潮诀”,弥罗镇神玺将其推至“元神境”,境界摆在那里,这一扇引动覆海之力,充斥白云精舍每一个角落,赵德容与曲莲避入“水云符阵”,心驰神摇,脑中一片空白,田嗣中无有法符,只得催动“冥河法相”自保,一步步往后退去,驻守在外的妖物傀儡猝不及防,一个个立足不稳,滚地葫芦般跌了出去。

    狐首丘不再掩饰行迹,全力施为,以己身为桥梁引动星力,残锷山上空白日星现,东方青龙七宿熠熠生辉,星力轰然落下,“水云符阵”自生变化,洞开一隙,竟不加阻挡,任其长驱直入。两股巨力轰然碰撞,余威被符阵层层削减,白云精舍剧烈颤抖,扇子崖土石崩塌,坠落如雨,终是在这一波猛烈碰撞中撑了下来。

    李一禾眸光涣散,体内弥罗镇神玺为星力唤醒,欢呼雀跃,她如牵线木偶般抬起右手,十指纤如笋,皓腕凝霜雪,朝狐首丘虚虚按下,青龙七宿星力瞬息失控,化作无数长枪,狠狠穿透身躯,将他戳得千疮百孔,脏腑成泥。狐首丘如遭雷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深知此行九死一生,设想了无数可能,一一定下应对之策,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没料到,魏十七未留下血气后手,反倒是星力被对方夺去,反戈一击,功败垂成。

    李一禾体内孕育的神物,撬动天地运势的神物,浮生子念念不忘,不惜与涂真人翻脸的神物,竟然……竟然……生机急速流失,狐首丘眼神涣散,

    七窍淌出黏稠的鲜血,血中夹杂着晶莹剔透的星光,他终于明白过来,神物可遇不可求,刻意为之,如飞蛾扑火,难逃灭顶之灾!

    远在千里之外的荒野,应天晓透过照天残镜目睹这一幕,心中的震惊无可言喻,李一禾的身影模糊不清,飘忽不定,当她抬手按下的一刻,小腹之中迸射出夺目光华,残镜“喀嚓”绽开一道裂痕,随之黯淡下去。狐首丘死便死了,魂魄万不能落在对方手里,应天晓急急催动“**八荒空宇图”,循气机遥遥摄取尸身,清理手尾,下一刻忽生异变,宝图脱手飞出,漂浮于空中,如同疯癫一般卷舒扭曲,彻底失去控制。

    应天晓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折损元气,咬破舌尖,一口本命精血喷将上去,口中念动咒语,双手掐定法诀,血雾没入“**八荒空宇图”内,却似泥牛入海,毫无反应。折腾了十余息,宝图忽然平息下来,却听得“刺啦”一声响,撕心裂肺,“**八荒空宇图”一分为二,狐首丘的尸身掉落在地,星光披靡,无数长枪蜂拥而出,四散激射。

    应天晓顾不得心疼,怒吼一声,现出火麒麟原形,羊头,狼蹄,圆顶,披五彩纹理,口中喷吐烈焰,出尽手段,将星力拒之体外,逃过一场劫难,未曾重蹈狐首丘的覆辙。星光渐次散去,“**八荒空宇图”飘落在地,应天晓精疲力尽,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似与强敌恶斗了七天七夜,元气大伤,几近于灯枯油尽。

    虽是荒山野地,动静如此之大,难保不引来他人瞩目,应天晓挣扎着爬起身,一口火焰将狐首丘的尸身烧成灰烬,收起两幅“**八荒空宇图”,心中不寒而栗。有道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他何止蚀了把米,整座粮仓都赔了出去,什么都没捞着,反留下一个天大祸患,可想而知,魏十七一旦归来,定不会善罢甘休。事态虽紧急却不可慌乱,应天晓沉住气,一一将烈焰焚烧的痕迹清理干净,确认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这才遁空逃去。

第二十节 五色令人目盲

    狐首丘为乱枪戳成筛子,下一刻凭空消失,李一禾怔怔呆了片刻,眼中神采迅速消退,身子一偏软绵绵跌倒。田嗣中伸手一指,冥水奔涌而去,距她尚有数尺便逡巡不前,煞气急速消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地不起。

    赵德容与曲莲踏出“水云符阵”,忙上前将李一禾扶起,送入静室躺于榻上。曲莲还是第一次目睹李一禾闭关清修之地,趁机多看了几眼,四壁雪白,纤尘不染,一桌,二椅,一榻,摆饰清供一应全无,太过素冷了些,不知她是怎么熬得住的。

    二人不便久留,亦不敢久留,见李一禾似无大碍,一时脱力陷入沉睡,便匆匆掩门而去。赵德容找来黄梨和白蜡,二侍女俱是傀儡之身,被狐首丘重重击飞,躯壳略有破碎,神魂无恙,无碍行动,赵德容略略放下心来,命她们小心服侍,待李一禾醒来立刻禀报。

    有惊无险,总算出什么大乱子,田嗣中与曲莲分头收拾残局,闹哄哄折腾到夜半才平息,残锷山内紧外松,一扫过去的松懈。经此一番惊险,众人心下隐隐明白,弥罗宗全靠魏宗主一人托起,宗主一旦出游,再没有第二人能挺身而出,坐镇残锷山主持大局。李一禾长年闭关,田嗣中看护山门,赵德容与曲莲主持内务,弥罗宗尚无长老,换句话说,长老一职虚位以待,谁都有机会问鼎,一干妖物的心思都有些活络,加紧磨砺血气,等候出头的机会。

    苍穹深处,罡风之上,魏十七注视一面血镜,残锷山发生一切都落在他眼中,狐首丘趁他远游之际,潜入扇子崖白云精舍向李一禾下手,看似贼心不死,实则另有内情,当年伸手妄图染指李一禾的,浮生子已死在他手上,狐首丘侥幸逃脱,避之唯恐不及,背后若无人逼使,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上残锷山的。

    他若有所思,随手一弹,血镜溃散为血气,丝丝缕缕钻入体内。妖皇罗霰立于丈许外,出言问道:“可是残锷山出了什

    么变故?”

    魏十七淡淡道:“跳梁小丑耳,不足为虑,待回转妖域再行处置。”

    罗霰见他不愿多谈,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心中却就此存了念,弥罗宗迁入妖域后一直太平无事,不想才一离开便出意外,这“跳梁小丑”是人修也就罢了,若是妖物生事,谁人如此大胆?魏十七离开之时在残锷山有所布置,透过一面血镜,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罗霰又岂会不留下后手,迟些时日,自然能知晓。

    罡风之上,漫天星辰闪烁,光芒连成一片,魏十七负手仰视良久,飘然上前去,罗霰举步跟上。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到了天外虚空,星力充斥无所不在,充斥每一个角落,他已感应不到任何气机,全凭魏十七指路,才不至迷失方位。

    二人离开妖域来到,只为寻找仙城之主离空子。罗霰手中原有一道接引星符,当年离空子曾言,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可凭此符到空积山找他。二人循星符指引,大费周折,结果一路来到仙城故地,星锁封禁空城,隐没于虚空,以妖皇的眼力,也看不出丝毫端倪,更不用说破开禁制入内探查了。

    当年魏十七离开仙城之时,曾留下一方血气烙印,烙印随星力流转,足足等了七十二个时辰,才挪至最外层,透出一点微弱血光。魏十七催动法则之力,顺势破开禁制,与罗霰联袂入内,却见空积雪山坍塌,仙城死气沉沉,依然是一片废墟,离空子鸿飞冥冥,不在此地。

    不在仙城,又会在何处?二人在虚空兜兜转转,大海里捞针,正待放弃之时,魏十七忽然察觉北斗九星中的“真人星”稍有异动,星力似为人接引,落于一处。

    上古之时有三枚“星力种子”降临此界,造就三位“星使”,星人相应,离空子对应北斗九星,浮生子对应二十八宿,濮合道对应启明长庚。魏十七夺取濮合道的“星力种子”,投入

    弥罗镇神玺,斩杀浮生子后,那一枚“星力种子”却提前脱逃,落入离空子手中,故此当他将空积山挪入仙城,二十八宿围拱北斗九星,声势浩大,星力如潮。封禁仙城耗去离空子千载道行,几近于灯枯油尽,他匆匆布置后手,陷入沉眠,汲取星力恢复元气,阳明、阴/精、真人、玄冥、丹元、北极、天关、洞明、隐元九星中,离空子对真人星用意最深,故此搬运星力之际,不巧露出了端倪。

    “真人星”的异动时断时续,魏十七抽丝剥茧,数度调整方位,奔走了十余日,星力感应愈发清晰,他催动血气,双眸亮起血符,左三右四轮转不定,看了许久,伸手指向一处,道:“前方似有一处小界,为星锁封禁,藏得极深。”

    他之所以能轻易突入仙城,是由于在星锁中留下血气烙印,知晓门户所在,以法则之力破解,如同庖丁解牛,无厚入有间,豁然而开。但这一处小界为星锁封禁,浑然无缺,不得主人许可,强行闯入绝非易事。罗霰眯起眼睛注视片刻,五指握拳,周身妖力弥漫,吐气开声一拳击出,拳力凝而不散,有如实质,虚空绽开蛛网般的裂痕,无数星符此隐彼现,生生不息,勾勒出星锁的轮廓,星力倾泻如雨,将妖皇拳力化解于无形。

    魏十七思忖片刻,伸手一点,一道血线骤然浮出虚空,蓦地张开一层血膜,薄如蝉翼,将漫天星力隔绝在外。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罗霰双眼一亮,稍加酝酿,引动妖力又出一拳,这一回看得分明,无有星力弥补,拳力灭去百余星符,但与星锁相比,直如九牛一毛。

    罗霰摇首道:“即便隔绝星力,昼夜不停轰击,亦未必能击破星锁。人力有失穷尽,单凭你我二人,恐怕耗日持久,力有不逮,况且——”他没有把话说完,二人此行寻找离空子,存心将其打入永灭,若为打破星锁耗去太多元气,一旦离空子醒来,又拿什么去压服他?

第二十一节 先知先觉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轩辕派掌门轩辕青动身前往外域之前,留下了师门至宝“同心钥”,后又将“同心锁”传送至残锷山,交由魏十七一并处置。“同心锁钥”的真灵乃一对童男女,童男名“焚香”,童女名“抚琴”,一灵二体,虽远隔万里,也能心意相通。

    天狐老祖的一缕意识不可轻信,佘三娘携抚琴去往上界,先打个前站,如能站稳脚跟,立下桥头堡,自然再好不过,即使半道陨落,及时传回讯息,也能规避许多风险。据焚香转述,上界风波大恶,鬼物频现,佘三娘与罗霆彼此扶持,大小百战,侥幸保全性命,惶惶然如丧家之狗,站稳脚跟云云,纯属痴心妄想,他们快要撑不下去了,若迟迟不得援手,只怕陨落在所难免。

    上界险恶早在意料之中,佘三娘和罗霆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但这并非匆促去往上界的理由,令魏十七始料未及的是,吞日大蛇飞升上界,触动天地气机发生微妙的变化,如同原本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石头,激起层层涟漪,弥罗镇神玺从沉睡中苏醒,蠢蠢欲动,推动李一禾境界不断上升,元神一分分凝实,受此方天地排斥愈来愈强烈,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势必招致雷劫。

    一切都须提前,当务之急是解决后患,魏十七留罗霰坦诚夜话,邀他同往天外寻找仙城之主离空子,合力将其打入永灭。罗霰与离空子交情匪浅,然而一旦去往上界,此界只剩离空子一人,再无人可制,妖族势必沦为人修的猎物,难逃灭顶之灾。在大义之前,一切交情都轻若鸿毛,他毫不犹豫答允魏十七所请,离空子必须陨灭,否则妖族寝食难安。

    得妖皇相助,魏十七又多了几分把握,动身之前,他命焚香告知抚琴,让佘三娘再撑上一年半载,形势即会有转机,又捏碎涂真人留下的一道玉符,传言半载之内做好一切准备,赶到妖域残锷山,共谋鬼灵域之行。

    世事每每不尽人意,谁能料到离空子竟躲入小界,以星

    锁自闭,若三界天帝本体亲至,执拿星力法则,自然手到擒来,如今却无有取巧处,只能硬碰硬强攻。魏十七周身血气翻涌,全力催动血气法则,妖皇罗霰骤然色变,下意识远远退出百丈,却见他伸指一划,一道血线凭空而作,天地间似乎多了什么不协调的异物,望而生畏。

    血线徐徐迎上前,星锁如被狠狠抽了一鞭,星光骤然亮起,无数星符喷涌而出,将血线死死抵住,不容其推进半步。此消彼长,此涨彼消,来回僵持百余息,魏十七撤去法则之力,摇了摇头。这一道星锁,即是一枚完整无缺的“星力种子”,离空子显然先知先觉,意识到寻常手段挡不住血气法则的侵蚀,故此不惜耗费浮生子留下的那枚“星力种子”,也要保得自身万无一失。

    即便隔绝星力,以法则之线反复冲击,亦非仓促可求,魏十七权衡利弊,戛然停手。罗霰飘然上前,皱眉道:“星锁坚不可摧,如之奈何?”

    魏十七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人断不可置之不理,眼下暂且缓上一缓,过些时日自然水到渠成。”

    罗霰却有些听不懂,眼下二人尚且奈何不得星锁,过些时日就能手到擒来了?见对方无意说破,罗霰也不多问,提议尽快回转妖域,加紧准备飞升事宜。魏十七胸中已有成算,留下血膜隔绝星力,不令星锁修复自身,亦杜绝离空子回复元气,与罗霰觅路去往妖域,匆匆作别,各自回转洞府。

    一道血线横贯长空,万里倏忽而至,魏十七落于扇子崖白云精舍前,一声清啸,惊动法相宗门人,众人顿知宗主业已回转残锷山,心中无不大定。赵德容命人去请曲莲和田嗣中,先一步去往大堂迎候,等了个把时辰,魏十七飘然而至,将三人唤至堂内,动问狐首丘潜入山门,图谋不轨之事。

    田嗣中瞧了魏十七一眼,见他神情自若,并无怪罪之意,心知李一禾安全无恙,暗自放下心来,当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待他说完,赵德容略加思索,补充了几处无关

    紧要的细节,魏十七留意到她提及星力化作长枪洞穿狐首丘,生机断绝,而后尸身连同长枪一并消失,心中微微一动,狐首丘并非来不及遁走,而是死后被人凭空摄去,毁尸灭迹。

    就事论事,事出突然,田嗣中等应对并无大错,不过弥罗宗草创未久,缺少底蕴,无有好手坐镇,也在所难免。魏十七宽慰了三人几句,命他们各自退下,用心做事。赵德容放慢脚步,走了几步又回转魏十七座下,跪倒在地,求他收为弟子,卸去诸般事务,专心修道。

    赵德容原是华山宗弟子,奉师门之命入大梁国为天子贵妃,驻留人间五十载,后辗转投入弥罗宗,操持内外俗务,兢兢业业,有功无过,她既然有向道之心,魏十七自然给她这个机会。之前已传下《太一筑基经》,赵德容这些时日极其用心,她天资虽不算出众,终究是华山宗千挑万选的门人,非夏芊秦榕所能企及,修炼《太一筑基经》进展极快,已贯通周身一百零八处窍穴,着手凝结道胎。

    《太一筑基经》经他厘定补全,已非当年仙都派所传,赵德容能贯通一百零八之数,可见与这门功法有缘,魏十七正式将她收为弟子,列入门墙,许她卸脱俗务,专心修炼。屈指算来,除了陨落的宋培药,剩下李一禾、夏芊、秦榕、赵德容四人,无一能继承血气正法,弥罗宗以血气立派,届时他携李一禾去往上界,不知何时才能回转,宗门如何安置?夏、秦二女又当如何安置?转念一想,不觉哑然失笑,外事外物随遇为安,何须萦绕于怀,做到今日这一步,岂非早已安置妥当,剩下就看诸人的运数了,纵有不尽人意处,难道他就回不来了?天地重关固锁,降下一缕意识,也足以改变命运,护得她们一世平安!

    魏十七仰头望向苍穹深处,目光幽邃,一路走到今日,终于到了登天一关,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弥罗镇神玺将诞于上界,去往鬼灵域势在必行。这一去,逢佛杀佛,逢祖杀祖,区区鬼物,也敢在他跟前逞威?

第二十二节 眼里揉不下沙子

    十余日后,罗霰传书残锷山,提及狐首丘背后有人指使,三道妖术无迹可寻,最后凭空摄去尸身,当系宝物所为,一时查不出端倪,不过毁尸灭迹之处业已找到,有暇不妨一看。魏十七将书信看了数遍,话里话外透着蹊跷,罗霰似乎找到了什么线索,不便明说,他沉吟片刻,驾一道血光离开残锷山,径直去往千里之外一处荒山野地。

    方圆百里已被划为禁地,一群形貌怪异的妖力士正掘地三尺,寻找着蛛丝马迹,彼辈人身蛇尾,雌雄难辨,面目狰狞若厉鬼,半身披软甲,力大无穷,游动却悄无声息。魏十七早听说妖皇麾下有三千妖力士,自成一军,所向披靡,并非天生地长的妖物,而是妖术融炼而成,介于傀儡与生灵之间,堪称妖域第一战力。他心存好奇,眸中血符闪动,多看了几眼,察觉妖力士体内脏腑颠倒,要害竟藏于蛇尾中,胸腔中并非心肺,而是诱敌的陷阱。

    妖皇罗霰迎上前来,与他打了个招呼,魏十七随意寒暄几句,问道:“可曾找到什么线索?”

    罗霰招招手,一妖力士游上前来,低头托起一玉盘,盘中盛了薄薄一层灰烬,隐约有星光闪动。魏十七道:“挫骨扬灰,毁尸灭迹,手脚倒是干净,若非狐首丘为星力所灭,仓促间抹不去,这点痕迹都未必留得下来。”

    罗霰伸手接过玉盘,挥挥手命那妖力士退下,道:“魏宗主请看——”伸手一指,灰烬随妖力扬起,忽聚忽散,隐隐显出狐首丘伏地毙命,身躯为乱枪戳得千疮百孔,下一刻长枪四散激射,戛然而止。

    罗霰拨弄妖气,将这一幕反复看了数遍,撤去妖术,灰烬纷纷扬扬落于盘中,仍是薄薄一层。他召来妖力士,将玉盘递与对方,命其继续寻找灰烬,一星一点都不遗漏。魏十七心下了然,不会有更多线索了,下手之人行事周密,手法老辣,没留下什么破绽,罗霰身为妖皇,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胡乱怀疑人。

    魏十七道:“此事若从源头彻查,并非无迹可寻,只是耗日持久,眼下腾不出手,只能暂且搁置,待日后再说了。”

    罗霰暗暗松了口气,他知晓李一禾在对方心中分量极重,担心魏十七一时不忿,追查到底,一则误了飞升大事,二则动摇妖域根本,得不偿失,既然他主动提出日后再说,再好不过,他乐得装糊涂。

    装糊涂不是真糊涂,妖皇眼里揉不下沙子,他回到魁拔山风磨洞中,再度摆弄玉盘中灰烬,狐首丘伏地毙命,身躯千疮百孔,长枪四散激射,而后一团烈焰扑来,将其烧作灰烬。他暗中做了手脚,隐去最后一幕,瞒过了弥罗宗主魏十七。妖族法宝不可计数,能远隔千里凭空摄物,却寥寥无几,这等宝物,等闲守不住,多半是落在火麟、妖凤、灵龟、蛟龙四族手里,烈焰焚身,毁尸灭迹,令应天晓有莫大嫌疑。

    问题是,有没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罗霰先唤来鱼怀沙和羽嘉,他二人一个头脑简单,一个性情高傲,说不知此事,罗霰是信得过的,至于应天晓和九千岁,前者胸有城府,后者年老成精,都是滑不留手的主,难保口不应心,轻易不肯吐实。

    遣走鱼、羽二妖,罗霰召来九千岁问询,九千岁推得干干净净,表示从未见过狐首丘其人,对此也一无所知。这是实情,但未必是全部实情,九千岁固然不打诳语,但要逼他说出肚子里的东西,要使点手段才行。罗霰看了他许久,九千岁坦坦荡荡,毫不心虚,正当他以为此事会不了了之,却听妖皇问道:“千岁族长久驻外域,可曾听说弥罗宗主与浮生子撕破脸,是为了他那女徒李一禾?”

    九千岁心中打了个咯噔,徐徐道:“有所耳闻,浮生子行事张狂,此举不大光彩,九折谷下了禁口令,不许门人弟子背后议论。”

    罗霰道:“你说魏宗主的女徒,究竟有何异于常人处,连浮生子都念念不忘?”

    九千岁心知瞒不过去,干笑道:“听闻此女体内孕育至宝,撬动天地运势,有无穷妙用,浮生子当是冲着宝物而去。”

    罗霰道:“是了,狐首丘也是因那宝物得罪了弥罗宗主,不得不转

    投浮生子,以求庇护,此番受人指使,趁魏宗主远游在外,趁虚而入,潜入残锷山图谋不轨……千岁族长,这幕后指使是你吗?”

    九千岁吓了一跳,苦笑道:“妖皇大人说笑了,弥罗宗主神通广大,老龟万万不敢得罪他!”

    罗霰道:“不是你的话,你倒是说说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九千岁微一踌躇,念头数转,旋即回过神来,他若当即矢口否认,妖皇纵有疑心,也只能藏在肚里,此刻却不容他推脱,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得老老实实道:“老龟觉得火麟族应族长颇有嫌疑。”

    既然开到口,九千岁干脆竹筒倒豆子,将他与应天晓的一番言辞尽数交代,他一心为妖族,为灵龟族考虑,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顺便向妖皇提出,去往上界之时,能否带契他同行,鞍前马后,也可继续效力。

    罗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伸手一指玉盘,幻化出狐首丘尸身被烈焰焚毁,九千岁倒抽一口冷气,这分明是火麒麟的手段,即便他咬紧牙关不首告,应天晓也脱不了嫌疑。不过事到如今,没什么可隐瞒,九千岁反而把话说开去,道:“妖皇大人,此事须慎重,依老龟看来,即便应族长暗怀私心,幕后指使,于我妖族也是有益无害……”

    应天晓与九千岁都不知晓,那李一禾才是飞升上界的关键,罗霰也不去纠正他,顺势叹息道:“是啊,弥罗宗主毕竟是人修,非我族类……嘿嘿,非我族类……”

    九千岁道:“妖皇大人与弥罗宗主行将去往上界,留离空子在此界,终究是莫大的隐患,倘若当真是应族长所为,他所为半是为己,半是为妖族,大人,妖域无人坐镇,必将动荡内乱,届时离空子引人修杀出外域,大举进犯,又当如何是好?”

    罗霰摆摆手道:“此事老夫自有分寸,弥罗宗主那边业已搪塞过去,你若同往上界,须得守口如瓶,不可漏了口风。”

    九千岁连连称是,暗中为应天晓捏一把冷汗。

第二十三节 人之贤与不肖

    仙城沦为一片废墟,离空子沉眠天外,人修困守外域,魏十七行将去往上界,恰逢千年未遇之大变局,一半是火焰一般是海水,妖皇身处风口浪尖,任何决定都将影响人妖二族的大势大局,不用九千岁提醒,他也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罗霰沉思良久,终于决定镇之以静,他召来火麟族族长应天晓,在风磨洞中与其密谈片刻,并没有降罪于他,只是告诉他两件事,李一禾干系重大,不可觊觎,弥罗宗主神通广大,不可得罪。

    纸是包不住火的,应天晓浑身寒毛根根倒竖,他自忖手尾干净,天衣无缝,不知哪里露出破绽,令妖皇笃定他才是幕后黑手。他唯唯诺诺,心中尚存几分侥幸,还怀疑妖皇在诈他,直到离开风磨洞,九千岁迎上前来,他才恍然大悟,半是庆幸半是埋怨,话里话外刺了他几句。

    九千岁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既然应天晓如此糊涂,妖皇没有点透的话,就由他来代劳吧。九千岁轻描淡写,告诉他妖力士掘地三尺,一星一点收集起狐首丘尸身灰烬,妖皇以妖术回溯其焚尸灭迹一幕,那一口麒麟妖火便是铁证。

    应天晓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矢口否认,灰烬散落大地,与泥土混为一体,如何还拣得出来。九千岁注视他良久,眼中流露悲天悯人之色,叹息道:“应族长却是疏忽了,那狐首丘以星力炼体,又为星力所灭,即便焚烧一空,灰烬中仍有星力残留,以妖力士的能耐,多费些工夫,自然能从土中拣出来。”

    寒意从心底腾起,百密一疏,竟留下天大的破绽!应天晓感到身心无力,他这才知晓,原来妖皇早已胜算在握,只是处于某些考虑,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九千岁见他脸色变幻不定,温言宽慰了几句,弥罗宗主那边,自有妖皇替他遮掩一二,他须记得这一次教训,韬光养晦,切莫再鲁莽行事了。

    应天晓虽觉刺耳,此刻也只能沉默不语,九千岁见好就收,一路送他出得魁拔山,临别之前,应天晓

    忽然问了一句:“那魏十七当真如此了得,无人可制了吗?”

    九千岁想了想,慢吞吞道:“是否无人可制,不得而知,不过妖皇大人决意随弥罗宗主去往上界,将下界交与吾辈处置,这一点良苦用心,不可辜负。”

    应天晓若有所思,九千岁弦外之音,暗示妖皇借此机会,将“血气种子”与“星力种子”一并送出此界,为妖族奠定千秋万代的盛业,一举数得,不容有失。他不禁有些后悔,利令智昏,一时冲动,差点耽误了大事。

    九千岁见他幡然醒悟,暗暗点头,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这一番波折,应天晓行事当愈加沉稳,灵龟族有他照应,自己也可放心了。

    一场风波消散于无形,魏十七专心致志照看李一禾,时刻压制天地排斥之力,无暇分神。忽忽数月过去,这一日待李一禾服下“大药”沉沉睡去,他离开白云精舍来到扇子崖下,心中忽有所动,召来曲莲,命其摆下宴席,有宾客远道而来,为其接风洗尘。

    山门中开,轩辕青携乙真人、李希夷、胡慕仙到访,田嗣中陪同一路送上山,魏十七亲自出迎,招呼四人入大堂坐定,黄梨白蜡奉上茶汤果品,敛袂退下,轩辕青微一沉吟,斟酌言辞,说起别来情形。

    原来他与涂真人回转外域,安置好一应俗务,在金石峡闭关参悟“元神境”,个中曲折难以尽言,涂真人不合灵气失控,经络寸断,危在旦夕,只得冒险兵解转世。李希夷、胡慕仙奉师命投入弥罗宗,业已动身多时,不得已,轩辕青将二人急急召回,为涂真人料理后事,耽搁了许多时日。恰好此时轩辕青收到讯息,半载之后有鬼灵域之行,他便知会乙真人,携李希夷、胡慕仙二人同行,迢迢万里来到残锷山赴约。

    在李、胡二人跟前,轩辕青给涂真人留了几分面子,他实则是急于求成,不听规劝,借上古符箓强冲瓶颈,这才走火入魔,前功尽弃。轩辕青也能体会

    他的心境,上界如此险恶,无有“元神境”修为,只怕朝不保夕,连兵解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他时日无多,故此多了一分急迫,乃至有此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修道人亦未能免俗,轩辕青心头有一丝迷茫,不知他此番追随弥罗宗主去往上界,甘为马前卒,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日色渐晚,魏十七尽地主之谊,摆下宴席为众人接风,宴罢留下轩辕青与乙真人入内详谈。二人俱出身左道旁门,所修功法与玄门大相径庭,凝结元神另有关窍,轩辕青先行一步,触类旁通,稍稍有些心得,乙真人暂时还摸不着门路。

    魏十七向二人索取功法一观,轩辕青早已想通了,事到如今,也无须藏着掖着,轩辕派不传之密,在对方眼中只怕不值一哂,他当即取出“轩辕鬼经”,双手奉与魏十七,毫不避讳。“轩辕鬼经”录于一卷黝黑的皮革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字迹暗红如血,甫一展开,阴寒鬼气扑面而来,下一刻尽数缩回经内,噤若寒蝉,不敢露头。

    魏十七一目十行看得极快,无移时工夫便将鬼经看毕,交还轩辕青,闭目沉思许久,摊开手掌,一点灵光冉冉升起,飘至他身前。这是“神念化形”之术,不立文字,见心指性,轩辕青伸手轻轻一触,浑身一震,顿时了然于胸,之前种种困惑迎刃而解,他忍不住长叹一声,郑重打了个稽首,谢过魏十七指点。

    有轩辕青珠玉在前,乙真人也奉上“念心诀”,魏十七披览一过,亦加以推衍,在“入神”、“归元”、“养念”、“驭物”、“察微”、“积势”、“潜化”七层之上,再辟一境,名之为“具显”。乙真人详加思忖,一时间又惊又喜,这“具显”一境与前七层一脉相承,水到渠成,正是他隐约体悟,又捉摸不定的灵感所在。他望了魏十七一眼,神情复杂,“念心诀”在自己手里,只能胶柱鼓瑟,在对方手里,便能自出机纾,人之贤与不肖,天差地别,又有什么可争的!

第二十四节 时移势易

    仙城玄门左道的功法,在魏十七眼中毫无秘密可言,纵然凝结元神,也不过在小池塘中兴风作浪,法则之力之下,犹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他不吝指点轩辕青与乙真人,另有用意,“轩辕鬼经”八成与鬼灵域有所牵扯,携轩辕青同往上界,说不定是一招暗棋,至于乙真人,既然接下他这份因果,留在残锷山坐镇百年,也不为过。

    天光大亮,曲莲笑语盈盈,恭请轩辕青与乙真人往客舍歇息,二位掌门都是与濮合道齐名的仙城大能,她恭敬有加,不卑不亢,令二人刮目相看。曲莲此女原是吞日大蛇的寄魂之躯,没想到投入弥罗宗后,经魏十七调教,宛如换了个人,由内而外焕发出勃勃生机,轩辕青记起他那苦命的徒儿宋培药,心生感慨,若不遭厄运,今日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李希夷与胡慕仙在堂下守候整整一夜,目送二位掌门远去,这才举步上前求见宗主。魏十七将他们唤到跟前,目光向胡慕仙一转,随即落在李希夷身上,对这位华山宗的女剑修,他闻名已久,郭传鳞,秦榕,厉轼,田嗣中,都与她或深或浅牵扯上关系,当年在外域还有过一面之缘,并不怎么令人愉快,不过她既然大大方方投奔残锷山,看在涂真人的份上,过去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他伸手虚抬,命二人起身,问起涂真人转世之事,李希夷从怀中取出一颗宝珠,上前禀明师尊的遗言,若送入人世投胎,灵性蒙昧,不知要转几世才能踏上道途,重拾宿慧,他不愿把来生寄托在渺茫的转世上,故此请托魏宗主将一点灵性携至鬼灵域,寻一先天灵体投胎,纵然就此湮灭,也无怨无悔。

    魏十七为之叹息,道途艰险,如涂真人这般走到此界人修的巅峰,亦逃不过身死道消的厄运,当年在外域时多蒙他照应,空积山坠入仙城一役,又得他鼎力相助,有这段因果在,他自然不会推辞,从李希夷掌中取过宝珠,纳入袖中,应下了此事。

    李希夷从金石峡一路

    奔波至残锷山,原本不无忐忑,见他收下宝珠,心中顿时一松,弥罗宗主千金一诺,既然亲口答允,定能为师尊寻一个好机缘。去听魏宗主又问道:“你二人既然来到残锷山,也算是与我弥罗宗有缘,师命归师命,还是要问上一句,可愿留在弥罗宗修持,抑或是另谋出路?”

    李希夷闻言盈盈下拜,毫不犹豫道:“蒙宗主收留,愿为弥罗宗效力。”胡慕仙愣了一下,手忙脚乱跪下叩首,他早已对魏十七心悦诚服,心里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

    魏十七见她容姿动人,行事果决,心中有几分欣赏,道:“涂真人一脉不可就此泯灭,日后转世有灵,当引入你门下重修符道。你师徒二人且在残锷山安心修持,一应所需可找曲莲支取,与亲传弟子无异,日后若立下功劳,自然能更进一步。”

    李希夷谢过宗主,心下了然,魏十七恩怨分明,当年曾二度得罪他,如今因涂真人一笔勾销,并留她师徒二人在残锷山修炼,从此两清,今后唯有为弥罗宗立下功劳,才能得其另眼相看,出人头地。她喜欢这样,付出几分,收获几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不掺杂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魏十七挥手命二人退下,李希夷躬身施礼,却见胡慕仙愣愣地立于原地,似有些恋恋不舍,不觉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胡慕仙吓了一下,忙跟着师父灰溜溜退出大堂,神情恍惚,全无平时的机灵。

    赵德容听闻华山宗李希夷李师叔来到残锷山,匆匆赶来拜见,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已被宗主收入门下,论辈分,论地位,都不输于李希夷。赵德容深知李希夷的为人和手段,只要给她机会,定能脱颖而出,她有心示好,放低姿态与之交接,丝毫没有矜持自傲,亲自引着二人去往客舍,一路介绍宗门内情。

    李希夷性子虽高傲,心中却比谁都明白,她一向看不起赵德容,但时移势易,如今她是客,赵德容是主,日后说不得还有仰仗她的地

    方,当下露出淡淡笑意,顺势向她请教一二。不请教不知道,一请教吓一跳,弥罗宗卧虎藏龙,往来残锷山的座上之客,不仅有轩辕青、乙真人等仙城大能,更有妖皇罗霰、火麟族应天晓、妖凤族羽嘉、灵龟族九千岁、蛟龙族鱼怀沙等妖域的头面人物,即便是华山宗左宗主到了这里,也要谨言慎行,更不用说她这等小角色了。

    赵德容得知李希夷师徒得宗主收留,常驻残锷山修持,并非是客,便召来数名傀儡,寻了一处山明水秀的好去处,开辟一座洞府,供二人清修。李希夷谢过赵德容,迁入洞府之中,曲莲送来丹药灵珠,法器宝材,比诸华山宗有过之而无不及,足够二人一年所需。

    这些时日李希夷在山上山下闲走,与看守山门的田嗣中谈了许久,久别重逢,二人心无芥蒂,坦坦荡荡谈起当年旧事,不无感喟,世事无常,因缘际遇,谁人能料到,兜兜转转一大圈,他们竟会离开师门,在妖域落脚,求得魏十七的庇护。

    李希夷对扇子崖上的李一禾颇感兴趣,田嗣中便将狐首丘潜入残锷山,意欲对李师姐图谋不轨,结果赔上性命的始末说了几句,李希夷听得李一禾一掌按下,星力化作无数长枪,将狐首丘戳得千疮百孔,不成人形,呼吸戛然而止。她沉吟道:“这位李师姐可是星力一脉的传人?”

    田嗣中身为法相宗宗子,曾听师尊提起过,上古之时“星力种子”早就三位“星使”,传下星力一脉,开辟仙城的传说,顿时记起浮生子数度索求李一禾,莫不是因为她身怀“星力种子”?他脸色一凝,含糊其辞道:“宗主对李师姐极其看重,你不要乱猜。”

    李希夷岔开话题,又问起宗主另两位女徒,一名夏芊,一名秦榕,听闻是他在俗世时的旧相识,怎地不再残锷山中?田嗣中摇了摇头,对此他亦有所耳闻,但当他来到残锷山时,二女已不知所踪,弥罗宗上下讳莫如深,谁都说不清楚。

第二十五节 封山一甲子

    佘三娘飞升上界拉开了动荡的序幕,先是狐首丘潜入残锷山,接着轩辕青等人远道而来,而后妖皇与九千岁又联袂到访,残锷山不复有往日平静,四虫诸族纷纷遣使打探消息,聚于百里之外,不敢擅入,生怕触怒了魏宗主。闹哄哄等了十余日,一猿妖从残锷山奔驰而来,肩头坐了一女,巧笑倩兮,眉目顾盼,正是弥罗宗的管事曲莲。这些年来赵德容渐次退居幕后,魏十七将曲莲推至台前,众妖使俱知此女背后有一尊大神,不敢怠慢,纷纷上前拜见,有模有样唱个肥喏。

    曲莲见诸族都已到齐,也省了一番手脚,当下从猿妖肩头一跃而下,与四虫大族来使一一寒暄过,满面春风,谈吐让人听了十分舒服。群妖客客气气动问来意,曲莲目视一周,待彼辈安静下来,这才朗声道:“奉宗主之命,即日起弥罗宗封山一甲子,不再接见各族妖使。”

    群妖闻言心中一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缘无故何须封山,难不成这妖域还有令弥罗宗忌惮的人物?火麟族使者应岚最先反应过来,咳嗽一声排众而出,有模有样拱拱手,试探道:“敢问曲管事,贵宗因何封山?”

    曲莲微笑道:“天地重关行将开启,魏宗主与妖皇联袂去往上界探路,如能开辟一条长久通途,吾辈亦可受益。”

    群妖闻言又惊又喜,妖族一旦觉醒血脉之力,领悟种种神通,寿元亦随之倍增,然而肉身终非不死不坏,一朝血脉枯竭,尽归土灰,唯有飞升上界,方可得享永寿。然而万载以降,飞升大妖寥寥无几,如今乍闻有这等机缘,依曲莲所言,似乎人人都有机会,如何不怦然心动。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吵得山林鸟雀惊飞,沸反盈天。

    曲莲笑而不语,抬掌轻按,等彼辈安静下来,又道:“封山一事,今日得便周知,还望转告诸位族长,耐心等候六十载,届时自有消息。”

    忽听有一清冷的声音道:“魏宗主远游,不知贵宗由何人主事?”

    群妖不约而同心头一颤,顿

    时闭嘴噤声,扭头望去,只见发问之人乃妖凤族使者,化作一宫装女子,眉眼冷峻,额头绾一银凤,却是妖凤族使者羽青凤,此女深得族长羽嘉看重,以“凤”字为名,每一辈只得一二人,未来不是族长即为长老。妖凤族人多半心高气傲,想到什么说什么,从不顾忌得罪人,不过这一问牵动众多心思,之前魏十七暂离,狐首丘潜入残锷山兴风作浪,闹出不小的幺蛾子,这次若再无人坐镇,封山云云只是一句空话。

    曲莲看了羽青凤一眼,一字一句道:“魏宗主临行之前,留乙长老坐镇残锷山,主持弥罗宗。”

    弥罗宗宗主以下,只得李一禾、赵德容、曲莲、田嗣中、一清道人等寥寥数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位长老?羽青凤心中生疑,追问道:“哪位乙长老?”

    曲莲道:“乙长老原是腾霄派掌门,现已入我弥罗宗,恭列长老之位。”

    羽青凤顿时记起人妖二族九折谷之战,人修大能有正一门濮合道,华山宗左静虚、涂真人,千重派牛寿通,轩辕派轩辕青,腾霄派乙真人,道行修为与火麟、妖凤、灵龟、蛟龙四族族长相匹敌,那位腾霄派掌门持一柄“定真剑”,驭剑纵横,所向披靡,一气连斩十三大妖,凭一己之力稳住阵脚,何其了得。

    群妖大多经历外域血战,腾霄派掌门乙真人手段强横,剑出不落空,记忆犹新,然而其人的面目身材却云里雾里,丝毫记不起来。这等厉害人物,居然投入弥罗宗屈尊担当一介长老,残锷山有此人坐镇,任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羽青凤沉默片刻,又问道:“不知轩辕派掌门轩辕青现在何处?”

    曲莲道:“轩辕长老也已卸脱掌门之位,随宗主同往上界一行。”

    群妖面面相觑,一位乙长老,一为轩辕长老,魏十七令人高山仰止,弥罗宗实力深不可测,四虫无有一族能与之相提并论,难不成妖域今后要听任外人称雄?应岚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妖皇陨落在上界,魏十七平安归来

    ,妖域会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剧变?他思虑万千,一时间手脚发冷,忧心忡忡。

    羽青凤摇了摇头,抬脚一跺,驾一朵彩云遁空而去,回转妖凤族向族长禀告。群妖归心似箭,却不敢像羽青凤那般失礼,闹哄哄辞别曲莲,作鸟兽散各自离去。无移时工夫,山林间空空荡荡,只有风过树梢,呜呜低吟,曲莲抬手捋了捋鬓边散发,长长舒了口气,望着漫天霞光,呆呆出着神。

    六十载光阴悠悠,上界渺茫,天人相隔,宗主当真能平安回转吗?

    当曲莲拉大旗作虎皮应付一干妖族使者之时,魏十七等一行业已动身去往天外,九千岁紧随妖皇罗霰,鞍前马后效劳,心中却如波涛翻涌,轩辕青也就罢了,毕竟是轩辕派掌门,神通诡异,或是不小的助力,但魏十七居然携李一禾同行,却是为何?不放心她一人留在残锷山?抑或是身边少不得美貌姬妾?

    苍穹之上,罡风肆虐,如万千利刃决荡,魏十七祭起“子午炼妖壶”与“历照前尘镜”,定住层层罡风,开辟一条康庄大道,一行人穿过罡风,平安来到天外。九千岁心中生疑,以魏十七的修为,只须张开血气,便能护住二三人,根本无须大费周折,开辟通途,就算要卖妖皇大人一个面子,也不必做到这等程度。难不成其中另有缘故?他不禁看了李一禾一眼,此女依偎在魏十七身旁,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乖巧温顺得像一具前线木偶,莫非……莫非……

    魏十七循着血气指引,来到离空子沉眠之处,一层薄如蝉翼的血膜隔绝星力,他遥遥抬手,将血气尽数收去,星力一拥而入,原本略有破碎的星锁瞬息亮起无数星符,如干涸的大地,源源不绝汲取星力,将破损处一一修复。九千岁留意到一个细节,靠近血膜之时,李一禾竟蹙起双眉,俏脸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待到魏十七收去血气,又渐渐平复下来。他恍然大悟,李一禾极度抗拒血气,难怪魏十七不曾以血气护佑她穿过罡风——不对,抗拒血气的并非李一禾,而是她体内孕育的神物!

第二十六节 一举两得

    动身之前,妖皇罗霰曾告知九千岁,去往上界非是易事,须得借飞升劫雷涤荡下界气息,趁天地重关洞开,偷渡鬼灵域。当年在残锷山顶,九千岁应邀观礼,亲眼目睹吞日大蛇佘三娘飞升上界,妖皇心腹罗霆附骥同行,抱大腿的模样虽然可笑至极,终究顺利通过重关,脱离此界。这回却由谁人引动雷劫?九千岁目光闪烁,心中猜测是魏、罗二人中哪一位。

    漫天星辰压得极低,伸手可扪,星力倾注之下,星锁牢不可破。魏十七毫不在意,向妖皇罗霰略一颔首,道:“时辰已到,不可耽搁!”他抬手抚过李一禾秀发,在她背上轻轻一推,李一禾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有无限眷恋,随即举步上前,踏入虚空。九千岁见状大吃一惊,飞升上界之人,竟然是李一禾,她何德何能,有如此境界?

    星力席卷如潮,凝作一朵莲花,将她稳稳托住,李一禾顿了顿,摇曳生姿,步步生莲,孤身来到虚空深处,体内气机节节攀升,元神十丈冲霄而起,晶莹剔透,神情清冷,傲然仰视穹顶,与平素温柔沉默之态截然不同,犹如一柄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天昏地暗,群星渐次隐退,彤云滚滚四合,金蛇狂舞,汇成百丈雷池,酝酿足足百余息,刹那间一声巨响,一道劫雷当头劈落,电光霍霍,粗逾井栏,蕴藏无穷天地之威。李一禾抬起右手,掌中“覆海扇”骤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元神手中,迎着劫雷扇去,覆海伟力如巨龙倒卷而上,将电光冲散,化作无数细流落于身上。

    魏十七与罗霰双双出手,接引雷电洗涤下界气息,单凭肉身强横,毫发无损,轩辕青九千岁不敢托大,各展手段,沐浴在劫雷余威下,耳畔嗡嗡作响,神魂为之摇曳,无暇旁顾。

    第一道劫雷散去,元神稍稍黯淡数分,李一禾神情自若,垂下眼帘,静静等待第二波冲击。九千岁仗着后背龟壳,卸去雷电之威,身躯麻酥酥,懒洋洋,说不出是舒畅还是难受,妖修不比

    人修,对劫雷尤其畏惧,神魂一旦失守,血肉碾作齑粉,再无生还之理。他暗暗取出一枚“避雷丹”含在舌下,收敛妖气,藏纳血脉,生怕召来不测之虞。

    又过百息,第二道劫雷轰然劈下,天崩地裂,电光充斥视野,一时竟不能视物。魏十七暗暗催动血气,双眸血符轮转,却见元神提起“覆海扇”,掀起覆海之力,再度将电光冲散,灵龟族的这宗至宝不堪重负,寸寸断折,化作碎屑飘散在虚空中。

    电光如乱流倾泻而下,由五人分担去,渐次平息,九千岁这才有暇举首观望,却见元神手中空空如也,两道劫雷毁去“覆海扇”,天地之威何其凌厉。他心情黯淡,“覆海扇”乃灵龟族世代相传的至宝,虽然落入魏十七之手,毕竟还留有一线希望,如今这一线希望亦烟消云散,身为族长,他难辞其咎。

    劫雷一道接一道劈落,间隔越来越短,威力愈发狂暴,元神又祭起“雁足铜豆灯”,一灯如豆,光晕消长,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在隆隆雷音中化为灰烬,电光如利剑刺落,元神瞬息消去九成,李一禾身躯微微颤抖,伸手按住小腹,双眸亮起两团神光。劫雷余威失去控制,四散宣泄,轩辕青与九千岁不堪重负,双双闷哼一声,脸色微变。

    又一道劫雷当头劈下,魏十七终于出手,抢先一步伸手接引,电光竟偏转些许,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偏不倚击落星锁。无数星符乍亮还灭,天地伟力将星锁生生抹去一层,犹如赤日坠入江海,水汽凭空蒸腾,荡然无存。

    相隔不过十余息,第七道劫雷如期而至,魏十七举手指天,指尖如有千钧重,一道血线分割虚空,血气氤氲荡漾,法则之力扭转劫雷,再度劈中星锁,击破本源。“星力种子”炸将开来,如夜空中的焰火,绚烂只得刹那,虚空中浮现出小界入口,五彩霞光掩映门户,隐隐显出山川河流,原野丘陵,草木鸟兽。

    离空子不惜舍去一枚宝贵的“星

    力种子”,化作星锁封禁小界,不为提防妖皇罗霰,而是担心魏十七心存恶念。他思虑周密,未虑胜,先虑败,算到魏十七收去空积山中两枚“血气种子”,仓促间亦难以炼化,即便挟血气来袭,一时半刻打不破星锁,只得收手退去,待他回复了元气,引动北斗九星,星人合一,自然不惧。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离空子万万没料到,魏十七根本没打算跟他硬耗,简简单单携李一禾至此渡劫,借劫雷之威击破星锁,一举两得。

    魏十七屈指轻弹,法则之线微微一震,徐徐张开血气神域,将第八道劫雷引落小界,电光淹没天地,万物灰飞烟灭,一人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脸面埋于膝间,浑身**,抱元守一如胎儿,从一片废墟中冉冉升起。

    妖皇罗霰须发俱张,趁第九道劫雷酝酿未落,体内刑天血脉暴涨,五指凌空一抓,妖力凝成一柄巨斧,粗砺狰狞,蛮荒气息勃然而作,逼得漫天彤云为之一凝。昔日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罗霰血脉喷张,双目赤红,陡然间大喝一声,重重挥斧砍落,虚空片片破碎。

    离空子体内发出一声深沉叹息,身躯微微一动,颅顶中开,八片顶阳骨分开一隙,一枚“星力种子”跳将出来,星力扫过,刑天巨斧为之一顿,下一刻四分五裂,妖气滚滚溃散。罗霰如遭重击,眼中滴出两行血泪,胸脯起伏,怒吼如雷,一步步向后退去。魏十七眸光凝处,血气神域漾起层层涟漪,正待将“星力种子”收去,忽然心有所动,毫不犹豫将血气一撤,顺势退出数丈,静观其变。

    李一禾在血气神域笼罩下痛苦不堪,元神缩入体内,双眉紧皱,欲哭无泪,用力按住小腹,腰背佝偻成大虾公,瑟瑟发抖。血气撤去的一瞬,她如释重负,泪眼朦胧,撑着双膝直起腰,尚未抬头,第九道劫雷无声无息劈落,大音希声,势不可挡。

第二十七节 心底无私天地宽

    罗霰余光窥见这一道劫雷,心中顿时一沉,李一禾渡劫飞升,先后引动九道劫雷,这最后一击威力绝大,若无人出手抵挡,削去大半威能,李一禾必将身死道消,功亏一篑,然而看魏十七的举动,似乎有意袖手旁观,任其独力渡劫,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罗霰步步后退,心急如焚,却见李一禾小腹内骤然亮起一点神光,一抹虚影稍纵即逝,似方似圆,似长似扁,以罗霰的眼力都看不真切。下一刻“星力种子”失去控制,弃离空子而去,倏忽横掠十余丈,迎着劫雷狠狠撞去,星力化作洪流倒卷而上,将天地之威生生抵住,层层削弱。

    李一禾慢慢直起身,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似乎并不知晓适才发生了什么,她仰起头,只见一团耀眼夺目的星光吞吐不定,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眸,心中本能感到亲切,仿佛漂泊的游子重归故里。

    罗霰见状心中一松,出乎意料,有惊无险,原来魏十七还伏下这一招后手,难怪如此托大。无有“星力种子”护佑,离空子就是俎上鱼肉,他当即强吸一口气,腰板一停站稳身躯,右臂往后探去,鼓荡血脉虚虚一握,妖力勃然而作,凝成一面粗粝厚重的巨盾,陡然间暴喝一声,手臂粗/涨一圈,肌肉块块凸起,青筋如小蛇扭曲游动,将巨盾猛力掷出,腰腿随之一软,打了个踉跄,几近虚脱。

    巨盾急速飞旋,狠狠击中后背,刹那间不知挤碎了多少骨肉脏腑,离空子猛地向前跌出,从沉眠中惊醒,身躯已不听使唤,顿时脸色大变。巨盾一击,已将他洗炼数千载的肉身彻底毁坏,神魂遭受重创,勉强还吊着一口气,却似一艘将沉的破船,再也经不起丝毫风浪。

    离空子目光一凝,望见劫雷之下的“星力种子”,起心意一唤,却唤之不动,李一禾小腹内神光隐现,牢牢控制“星力种子”,他顿时明白过来,师弟浮生子向他提及的神物,撬动天地运势,可遇不可求,竟然与“星力种子”来自同一处。离

    空子艰难地转动头颈,将视线投向弥罗宗主魏十七,涩然道:“此物何以名之?”

    濒死之刻,回光返照,离空子心头一片空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明白,弥罗宗主来历极不简单,他凭一己之力收去三枚“血气种子”,凌驾于上古之时三位“血气始祖”之上,观其行止,似乎并无以众生为资粮,吞噬此界之意。既然魏十七决意去往上界,此界残留血气已不足为虑,心腹大患一朝扫平,然而阴错阳差,他终究是错过了冥冥中一线机缘,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叹。

    体内生机急速流逝,留给离空子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妖皇罗霰持干戚接连二击,攻其不备,若“星力种子”在手,尚有逃生之机,如今魂体俱碎,已回天乏力。魏十七静静看了他数息,嘴唇微动,一缕声线传入他耳中:“此物名为‘弥罗镇神玺’,乃三界镇道之宝。”

    离空子眼中光彩黯淡下去,心中转过最后一个念头:“原来你来自天外……三界之地……”肉身如琉璃片片破碎,神魂湮灭,消散在虚空深处。仙城之主,毕其一生枯守空积山,封禁“血气种子”,为此界赢得喘息之机,到头来竟陨落在妖皇之手!

    轩辕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无论怎样,离空子都竭尽所能维系此界,镇压血气,托起仙城,与妖修相抗衡,虽有种种不如意,终是心底无私天地宽。他正色敛袂,朝离空子郑重一礼,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这并不妨碍他致以深深敬意。

    劫雷之下,“星力种子”渐次消融,历经万载消耗,终于化为无形,第九道劫雷亦被消磨殆尽,只剩些许细微电光,如春风化雨,轻轻拂过李一禾的脸庞。彤云中开,一道青气垂落在身,李一禾只觉身躯一轻,冉冉升起。

    青气接引,重关洞开,飞升上界,魏十七拈过一缕气机,顷刻了然于胸,举步踏入青气,与李一禾并肩而立。轩辕青紧随其后,身躯微微一沉,似欲坠入虚空,魏十七伸手

    提携,他旋即立稳脚跟,身轻如燕,循青气飞腾而上。仰头望去,十二天地重关层层叠叠,青气贯通二界,隐隐望见雾气弥漫,黑沉沉山脉静默不语。轩辕青呼吸戛然而止,一时间心潮起伏,赌上所有的运势,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虽说因人成事,但既为人修,无有天生血脉,相互扶持本是理所当然,丝毫不乱心意。

    魏十七伸手按在李一禾肩上,垂目下视妖皇罗霰,朗声道:“罗道友,重关既开,鬼灵域近在咫尺,再不同行,更待何时?”

    罗霰心生感慨,刑天持干戚,亲手击灭离空子,才得他瞩目认可,唤一声“道友”,从此之后,二人之间再无罅隙,当共赴上界,开辟一方新天地。他“哈哈”一笑,伸手将九千岁提起挟于腋下,足踏妖云投入青气之中,腾身穿过天地重关。

    青气在其身后渐次淡去,重关一一闭合,虚空再度回复了平静,彤云散去,星辰现于苍穹,如冷漠的眼,再无往日光彩。三枚“星力种子”投入此界,掀起风云变幻,绵延千万载,终于尘埃落定,一枚被弥罗镇神玺炼化,两枚毁于飞升劫雷,从此之后,此界再没有“血气种子”,也没有“星力种子”,根本法则之争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冻结于此刻,不分胜负。

    当十二天地重关隔绝二界,弥罗宗主魏十七一行消失在鬼灵域,远在过去之时,三界之地,天帝魏十七心有所感。他与深渊意志第一次交手,挣得两分之势,这一场赌局不输不赢,是偶然,是幸运,亦是天机使然。在迦耶而言,赌局业已结束,他无须交出半成深渊血气,却也未能染指灵山欲界,心存不甘,第二波冲击行将到来。在魏十七而言,赌局虽然结束,弥罗镇神玺未来之影仍未回归,他隐约觉得,投入未来的那一缕神念,一点意识,已逐渐掌握运势,转而撬动三界之地。

    光阴长河,以镇道之宝为筏,过去未来互为因果,这正是他执拿根本法则的关键。

第二十八节 怎一个惨字了得

    天地重关落于身后,青光节节消退,魏十七只觉身躯一重,目光扫去,只见黑压压万丈绝壁从眼前掠过,惊呼声在耳畔响起,甫一踏入鬼灵域,便坠入深渊。魏十七并不惊慌,伸手揽住李一禾,凌空一步跨出,横挪十余丈,落于一块凸起的尖石上,青苔湿滑,他立得极稳,双脚有如生根,纹丝不动。

    放眼望去,四下里云遮雾绕,身后是湿漉漉的悬崖,刀劈斧削,上下望不到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灵之气,沁入心脾,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依天狐老祖所言,鬼灵域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大裂谷”,绵延千万里不知首尾,沟通近百处下界,多有鬼物出没,掳掠下界人丁充当奴仆口粮,眼下立足之处,当在“大裂谷”中。

    魏十七将李一禾轻轻放下,右手仍扶住她后腰,低头看她神情,脸色苍白,眉眼间掩饰不住倦怠,依偎在他身旁,昏昏欲睡。修道之人气血旺盛,本不须如常人倒头大睡,李一禾熬过九道飞升劫雷,神魂匮乏,身心俱疲,实在撑不下去了。

    此刻睡去,于修持大为不利,魏十七从怀中取出一枚补气益神的丹药,捏碎蜡封,塞入她口中,李一禾耷拉着眼皮,看都没看一眼,乖乖含在舌下,药力汩汩涌入体内,却是杯水车薪,不甚顶事。魏十七正待另想他法,“大裂谷”内风向忽变,云雾滚滚散开,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循气望去,只见十余丈高的悬崖峭壁之上,探出一朵青芝来,灵光流动,娇艳欲滴。

    鬼灵域中,果然不乏天生地长的灵物,魏十七随手祭起“百鬼推磨鼎”,冲着青芝一吸,便将其摄入鼎内。却听云雾深处响起一声嘶吼,碎石纷纷坠落,一条腰身水桶粗细的大蛇人立而起,鳞片黝黑似铁,眼窝内青光四射,口喷毒物,恶狠狠盯着魏十七,作势欲扑。灵草灵芝之旁,多有蛇虫毒物伴生,魏十七屈指一弹,一缕血气稍纵即逝,从大蛇头颅中剜出一颗内丹,捏于指间看了看,“当啷”一声,丢入“百鬼推磨鼎”中。

    那大蛇怔了怔,旋即回过神来,甩头乱撞乱砸,疼得死去活来,吸食青芝灵气苦修三百载,一朝道行尽去,打落凡尘,这次第,怎一个“惨”字了得。不过它心头却还有三分清明,知道来人不好惹,原地折腾了片刻,缩回巢穴舔舐伤口,再不敢露头。

    深渊血气一放即收,李一禾腹中微疼,秀眉紧蹙,旋即舒展开来,轻轻舒了口气,并无大碍。魏十七从“百鬼推磨鼎”中摄出一枚龙眼大小的“青芝丹”,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卖相十分丑陋,他凑到鼻下嗅了嗅,心中颇为满意,有“百鬼推磨鼎”在手,鬼灵域便是天成的大药圃,取之不尽,随手可得。

    “青芝丹”入口即化,药力化作滚滚热流,如雨露滋润干涸的大地,李一禾忍不住哼了一声,手脚和暖,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双唇映出血色,平添三分娇媚。她揉了揉眼睛,如梦初醒,懒洋洋靠在魏十七胸口,嘀咕道:“这是在哪里?”

    未及回答,却听百丈之外响起一声清啸,妖皇罗霰招呼道:“左近可是魏道友?此地有一石台尚可驻足,何不过来一聚?”

    魏十七循声拂动衣袖,云雾如被一只大手搅动,徐徐散在两旁,却见斜下方一块山崖探入裂谷,似鹰嘴,又似断桥,罗霆、九千岁、轩辕青三人立于其上,四下里还算宽敞,不虞有失。他揽起李一禾,双足一蹬,轻轻巧巧飞掠百丈,稳稳落于石台之上,与罗霰见礼,寒暄数语,目光扫过轩辕青与九千岁,颔首打个招呼。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轩辕青从袖中摸出“同心钥”,向魏十七道:“宗主,是否先联系佘三娘,命其赶来会合?”

    魏十七正待开口,忽然心有所感,道一声:“且慢!”几乎与此同时,罗霰双眸一亮,亦扭头望向一处,只听“呼”一声吸气响动,方圆百里云雾尽被一气吸尽,悬崖之上现出一头鬼物,身长丈许,四臂二腿,面

    目姣好如美妇,上身珠圆玉润,不着一丝,腰部以下却鼓胀如蛛,奔走于峭壁之上,倏进倏退,如履平地。

    罗霰哈哈大笑道:“哪来的鬼物,怪模怪样,像个‘蜘蛛娘’!”

    李一禾不觉莞尔失笑,觉得妖皇将那鬼物唤作“蜘蛛娘”,十分贴切。这是鬼物第一次现身,魏十七催动血气灌注双眼,眸中现出轮转血符,细细打量那“蜘蛛娘”,不觉心中一动,回头望了轩辕青一眼,若有所思。轩辕青朝他颔首示意,他毕生修持“轩辕鬼经”,炼化轩辕鬼气,凝炼幽冥之力,淫浸其中,再熟悉不过,那鬼物体内弥漫幽冥之力,同出一源,轩辕派果然与鬼灵域牵扯不浅。

    罗霰体内刑天血脉极其浓郁,无异于大补之物,那“蜘蛛娘”垂涎三尺,却也本能觉得对方不好惹,绕着石台兜兜转转,忽进忽退,如鬼魅一般幻化出重重虚影,僵持数息才渐次消散。李一禾吞服“青芝丹”后,元气稍有回复,有了几分精神,轻声道:“她似乎只会爬行,不能喷吐蛛丝……”

    魏十七道:“莫要小看这鬼物,兴许是故意示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李一禾目不转睛望着“蜘蛛娘”,道:“倘真如此,未免太阴险了!”

    说话间工夫,那“蜘蛛娘”似乎抵挡不住刑天血脉的诱惑,试探着逼上前,微微仰起上半身,胸脯摇晃,白得耀眼,两条手臂陡然暴长,竟捞向九千岁。九千岁年老成精,早有防备,双拳狠狠击出,妖力犹如实质,泛起层层黄芒。拳掌相交,黄芒急速闪动,妖力如雪狮子向火,彻骨寒意扑面而来,九千岁呼吸不畅,脸色微变。

    鬼物神通克制妖力,九千岁一上手便吃了个暗亏,急忙鼓荡妖气,顺势向后退去。那“蜘蛛娘”忽施偷袭,见捞不去九千岁,担心罗霰从旁夹击,又倏然退了回去,继续绕着石台兜圈子,继续耐心寻找可趁之机。

第二十九节 小鬼难缠

    罗霰与魏十七抱了同样的心思,他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袖手旁观,示意九千岁主动出击,看那鬼物有何手段,借此摸清鬼灵域土著的底细。九千岁真身乃是一头通灵神龟,行动迟缓,不擅飞遁,立于石台之上,背靠悬崖峭壁,三面都是万丈深渊,处境大为不利,他涌身上前,祭起一只羊脂玉瓶,底上口下,朝那鬼物一吸。

    “蜘蛛娘”极为警觉,手脚并用,先一步远远避开,暗暗搬运幽冥之力,鼓胀的下体凹凸不平,如波涛翻滚,骤然张开樱桃小嘴,一道雾气喷射而出,疾若流光,不偏不倚击中羊脂玉瓶,将其打得粉碎,“蜘蛛娘”一击得手,趁九千岁不及祭出法宝,又喷出第二道雾气。

    九千岁抬起右臂一挡,“噗”一声闷响,如中甲胄,他脸上闪过一层青气,周身骨节“噼啪”微响,旁若无人接了下来。对方这一击化雾为箭,看似气劲伤敌,实则暗藏幽冥之力,阴寒毒辣,防不胜防,不过九千岁左右双臂之上各缚了一块“通灵龟甲”,能抵挡一切有形无质攻击,幽冥之力虽然诡异,却也击之不透。

    这“通灵龟甲”乃是九千岁得道之时,斩却凡身卸脱的龟壳,日夜以丹火祭炼,耗费数千载之功,阴阳不落,五行不沾,堪称妖族首屈一指的护身之宝,却被魏十七以“虎兕出柙刀”斩破,毁于一旦。龟甲中分,少了许多妙用,九千岁只得退而求其次,暂且充当护臂,一试之下颇为满意,残甲攻守兼备,倒也别具一格。

    见对方攻不破龟甲防护,九千岁心中大定,嘴唇微动,胸腔深处发声共鸣,念动一段含糊晦涩的咒语,瞳仁涨大一轮,占据整个眼眶,透出十二分妖异。“蜘蛛娘”察觉有异,接连喷吐雾箭,试图打断对方施法,九千岁双臂交叉挡在胸前,以“通灵龟甲”一一接下,从容念完最后一句,重重“哈”了一声,喷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如意刀,稍纵即逝。

    那“蜘蛛娘”早已退出十余丈

    ,冷不防利刃绕着脖颈一转,美妇头颅掉落,紧接着一条胳膊翕然断开,胸腹间又开了一个大窟窿。九千岁又“嚯”了一声,收回“如意刀”,定睛望去,却见那一颗头颅漂浮于空中,不见半滴血渐出,一缕阴寒之气环绕不去,下一刻头颅自行接回头颈,断臂处肉芽蠕动,转眼挣出一条完好的手臂,胸腹间的创口随之回复如初。

    “蜘蛛娘”缠斗许久,非但未能得手,反被对方以利刃击伤,此番所遇下界之人大不寻常,独吞不下,只能唤同伴来相助,好歹还能分润一二。她直起脖子,发出一声摄人心魂的尖啸,如潮水般席卷四散,远远传开去,过得片刻,啸声隐约响应,此起彼落急速接近,那“蜘蛛娘”伏于悬崖之上等待同伴到来,目光闪烁,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无移时工夫,七八头“蜘蛛娘”闻讯赶来,上下左右将石台团团围困,彼此体型大抵相仿,看不出以谁人为首,进退却颇有配合,显然不是第一次合力捕食。罗霰心中大抵有数,“蜘蛛娘”似是低层的鬼物,灵智虽开,却不通修持,奔走于“大裂谷”悬崖绝壁之上,四处寻找血食,与下界小妖相仿,野性未驯,凭藉本能行事。他朝魏十七看了一眼,建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如尽快将彼辈打发了,寻得佘三娘与罗霆方好!”

    有道是“蚁多蝼死象”,“蜘蛛娘”行动敏捷,又能喷吐雾箭,成千上百汇拢来,石台不便腾挪,倒也是个麻烦,魏十七微微颔首,举步上前,稍稍避开李一禾,右手食指一弹,一缕血丝飞将出去,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循绕一圈,从“蜘蛛娘”身躯一穿而过,或头或胸,如一串糖葫芦,无一幸免。

    鬼物自恃身躯强横,断首重续,断臂重生,哪里将区区血线放在心上,不提防深渊血气自具灵性,变化万千,“蜘蛛娘”鬼躯弱点一一呈现于眼前,魏十七心念落处,血丝炸将开来,将彼辈碎尸万段,不留后患。

    轩辕青见状祭起“幽冥钟”,将四下里残留的幽冥之力尽数收去,钟身破损处渐次修复,他心中大喜,“幽冥钟”从上到下铭刻七层鬼物,约莫有百十之数,每动用一次,事后都须采集阴气弥补本源,鬼灵域中不乏幽冥之力,正好放手施为,尽显这宗至宝的威能。

    随手处置了“蜘蛛娘”,魏十七略略提了几句,鬼物身怀幽冥之力,神通诡异,不可以常理推断,身躯强横,亦无太大弱点,须得碎尸万段才能彻底打灭,至阳至刚的法宝或可克制一二,究竟能不能收效,要试过才知。众人闻言都有些犯难,妖皇罗霰乃木石法身,九千岁乃海中的灵龟,轩辕青修持“轩辕鬼经”,或多或少与阳刚犯冲,至于李一禾,她只是孕育神物的鼎炉,谁都没指望她冲杀在前。

    魏十七只是随口一说,就此轻轻放过,他命轩辕青催动“同心钥”联系佘三娘,召其赶来相会,轩辕青依言唤出真灵“焚香”,那小童才一现身,小脸上便露出惊愕之色,深深吸了一口清灵之气,摇头晃脑,活蹦乱跳,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轩辕青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又不便严惩,只得软硬皆施安抚一二,待其平静下来,仔细关照了几句,“焚香”翻了翻白眼,揉了揉鼻子,心意动处,向“抚琴”一一转述。

    过了许久,佘三娘才通过“同心锁”匆匆传言,她与罗霆遭遇鬼物追杀,正惶惶然夺路逃窜,距离“蜘蛛娘”出没之地约有十万里之遥,仓促不能至,还望两位大人见谅。罗霰闻言合上双眼,凭借本命精血感应寄神妖身,片刻后颔首道:“果然太过遥远,暂时赶不来。”

    天色将晚,雾气再度合拢,隐隐响起鬼哭狼嚎,鬼灵域危机四伏,众人决定在石台停宿,天明再从长计议。九千岁奋起勇力,在峭壁上凿出数个洞穴,与轩辕青一左一右守在外侧,才刚定当,光亮刹那间荡然无存,“大裂谷”笼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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