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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节 竹筒倒豆子

    丁宁哪容他们称心如意,眉梢一挑,体内“清灵之气”回旋激荡,卷起七八个大小漩涡,暗中酝酿一宗神通,孰料心念才动,便引来天地瞩目,飙风忽起,珞珈湖波涛汹涌,彤云滚滚四合,越压越低。勃发的气机为之一滞,丁宁忙不迭收拢“清灵之气”,须铁手眼前一亮,抬手祭起一支乌沉沉的铁锥,血槽扭曲如蛇,朝对方后腰狠狠扎去。

    卫合盂窥得可趁之机,猱身上前,后背探出一团黑影,化作猛兽之形,正反两张面孔,一哭一笑,转了数圈,哭脸忽然裂开大口,朝她当头咬去。丁宁心生厌恶,低落气机再度扬起,一步跨出,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十余丈外,霹雳一声震响,劫雷从天而降,电光如金蛇狂舞,将她紧紧缠绕,被“清灵之气”拒之体外。天地震怒,紧接着酝酿第二波劫雷,须铁手与卫合盂趁机从旁骚扰,丁宁分心数用,一时间有些进退失据。

    丁宁天资聪慧,得圣灵一族鼎力栽培,“清灵之气”又克制鬼灵种种神通,按说须铁手与卫合盂根本不是对手,然而眼下局势前所未有的复杂,她斗战经验并不丰富,以一敌二,更有劫雷威胁,不得放手施为,心中有些慌乱,竟落于下风。

    与丁宁相比,轩辕青镇定自若,祭起“幽冥钟”,借百鬼之力抵住熊十岁的重击,钟声忽急忽缓,在静夜中连绵不绝。熊十岁使出浑身解数,双爪此起彼落,眼看时间一分分过去,却始终未能奠定胜局,他心中焦躁不安,陡然间大喝一声,张开双臂狠狠抱住“幽冥钟”,半身后折倒,仰天将此宝砸入土石,钟口朝天,只露出数寸。

    轩辕青恰动法诀,百鬼蜂拥而出,抱头的抱头,搬脚的搬脚,将熊十岁拖入“幽冥钟”内,剩下插不上手,在他身上乱踩乱跳,呼呼喝喝加油助威。熊十岁无处借力,一时爬不起身,恼羞成怒,胸腹间响起隆隆异响,身躯涨大,口鼻向外突出,化作一头十丈高的黑毛大熊,人立而

    起,浑身上下爬满了鬼物,却不能伤其分毫。

    轩辕青伸手一指,“幽冥钟”从土中飞出,幽冥之力灌注其中,嗡嗡作响,百鬼凶性大发,各展手段,熊十岁不堪其扰,随手乱拍,一巴掌下去便扫灭三四头,鬼物现于“幽冥钟”上,形貌模糊不清,精神委顿。黑毛大熊引动幽冥之力,一拍之威鬼神辟易,无移时工夫,只剩四头最厉害的厉鬼幸免于难,熊十岁正待一鼓作气将这些扰人的苍蝇打发了,忽然心生警惕,抬起熊掌急速一拍,“铮”一声轻响,幽冥之力破开一个窟窿,掌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一抹灰光倏地回转轩辕青指间,形同长钉,如活物般微微蠕动。此物名为“破幽钉”,乃是轩辕青处心积虑炼成的一宗法宝,可惜祭炼的时日尚短,威能有限,钻破幽冥之力后去势已衰,只在熊十岁掌心扎了个小口子,未能见血。熊十岁后颈黑毛根根倒竖,朝掌心吐了口唾沫,心中有些发毛,踯躅不前,担心那根阴险的长钉淬了剧毒,万一刺破硬皮,可不是耍的。

    轩辕青与熊十岁势均力敌,丁宁以一敌二,虽被劫雷劈得没了脾气,却也撑得下去,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一个孤单的身影举步上前,似慢实快,倏忽来到丁宁身旁,伸手在她肩头一按,血气升腾,紊乱的气机顿时安定下来,如古井不波,劫雷似乎失去了目标,滚来滚去,渐低渐远。丁宁扭头望着那人,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居然被两个下族鬼灵牵着鼻子走,丢脸啊丢脸。

    卫合盂胸腔中一颗心咚咚咚乱跳,手足酸软,眼皮一个劲乱跳,当日族长卫一灯仓皇避入此界,说起一人自“妖界”飞升而来,鼓荡血气,神通广大,堪与上七族族长相抗衡,自承不是其对手。卫一灯未能及时涤荡上界气息,在天地之威压迫下苦苦支撑,终于熬不下去,冒险召出“雷鬼”,打破天地重关,弃下族人重归灵域,卫合盂留在吕川界,对这一幕念念不

    忘,时刻提醒自己炎族有这么一号大敌,万不可大意。

    他福至心灵,匆忙收了神通,垂手立于一旁,不敢轻举妄动。

    须铁手见对方背朝自己,毫不提防,心中恶念忽生,暗暗催动铁锥从后偷袭,不料才刚离手,一抹淡淡血光稍纵即逝,铁锥冰消瓦解,凭空湮灭,血光没入体内,他脑中轰然巨响,双膝一软,身不由己跪倒在地。

    魏十七转过身来,目光垂落,须铁手浑身瑟瑟发抖,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熊十岁早察觉异样,他貌似鲁莽,实则精细,忙退后数步,朝轩辕青连连摇手,表示投降不打了。轩辕青扣住“破幽钉”,摇动“幽冥钟”,四头厉鬼停下手来,虎视眈眈盯住熊十岁。

    此番侵入吕川界的下族鬼灵,以须铁手、卫合盂、熊十岁三位长老为首,炎族砺牙族只是帮衬,弋族才是主使,魏十七看了须铁手片刻,道:“须延之命尔等闯入此界,寻找何物?”

    须铁手打了个寒颤,毫不犹豫道:“大人明察,族长听闻吕川界开天辟地之初,诞下一宗撬动天地运数的至宝,故此命吾等潜入此界,打探消息。”

    在魏十七目光注视下,须铁手噤若寒蝉,什么都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将须延之的打算和盘托出。原来弋族“客卿”孙恩惠费尽心机,好不容易降服了一名飞升剑修,视若至宝,平日里收在卷轴中,倚为杀手锏,轻易不唤出对敌。那剑修神魂受损,脑子变得不大灵光,说话颠三倒四,神神道道,一次偶然机会,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说起吕川界孕育重宝之事,恰好被族长听到。须延之不认为他是胡言乱语,与须大郎、孙恩惠密谋许久,定下攻伐“合吕川”猎场,入下界寻宝的大略,遣须铁手先行一步探路,立稳脚跟,他们随后就到。

    然而等了百余年,须延之、须大郎、孙恩惠一个都没下来。

第一百二十一节 兴也勃亡也忽

    掌舵的,主事的,谋划的,一个都不露面,把他顶在风口浪尖,须铁手满是委屈,不知不觉将心里话漏了出来,话刚脱口,觉得有些不妥,尴尬地眨了眨眼。魏十七道:“他们不会来了。”须铁手闻言微微一怔,随之如晴天霹雳,结结巴巴道:“莫不是……莫不是都陨落了?”

    魏十七道:“弋族以下犯上,对‘合吕川’猎场下手,当有此劫。”

    须铁手不敢再问下去了,弋族完了,彻底从三十三下族除名,炎族和砺牙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曾经的下族翘楚,如今只剩他们这些遗落在下界的长老统领队率鬼丁了,小猫小狗不成气候,留在此界是过街老鼠,回转灵域是孤魂野鬼,该当如何是好?

    魏十七道:“须延之找寻之物藏于何处?”

    须铁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道:“这个真不知道,族长绝口不提,只命吾等耐心等候,后来炎族卫族长匆匆来到此界,不曾涤荡上界气息,被天地劫雷盯上,一通乱劈,顶了一阵子呆不下去,又回转灵域了,不知他……”

    卫合盂与熊十岁竖起耳朵,双双投以关切的目光,却听魏十七道:“卫一灯尚存于世,熊赤眉步了须延之的后尘,三十三下族已没有尔等立足之地了。”熊十岁脸色一垮,他也成了孤魂野鬼,卫合盂要稍好一些,但炎族从三十三下族除名,卫一灯自身难保,更不顾上他们了。三人面面相觑,心情低落,一时间倒冲淡了惶恐之心。

    魏十七又问道:“你等逗留在这三面环水的绝地,又是为了何事?”

    须铁手打点起精神道:“不瞒大人说,之前吾等打灭了一家小剑宗,唤作什么‘赤鲸宗’,掌门姓庞,是个软骨头,熬不过拷打,开口讨饶,说珞珈湖半岛下埋了一个剑冢,是数千年前十大剑宗之首的‘越汐宗’所留,不知藏了多少好物,愿意领吾辈去掘……掘……掘坟……”他搔了搔脑袋,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魏十七反问道:“

    十大剑宗?”

    卫合盂插嘴道:“大人明鉴,剑宗与上界鬼灵族不同,兴也勃,亡也忽,有一二惊才绝艳之辈,横空出世,便可引得小宗派争相来投,及至衰微,又各自作鸟兽散,起起落落,不知换了多少名目。据吾所知,眼下的十大剑宗,数覆海宗、山黎宗、广闻宗、棘门宗传承久远,剩下的长不过千载,短只得数百年。越汐宗一度是十大剑宗之首,不知何故,连同掌门在内最厉害的几个剑修,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偌大的宗门就此烟消云散,从未听说留下过什么剑冢,庞庵庞掌门或许是胡言乱语。不过吾辈也没地方可去,姑妄听之,押着他来到此间,费了不少气力,并未找到蛛丝马迹。”

    魏十七听他谈吐雅致,条理清晰,对其高看一眼,又问道:“那庞庵人在哪里?”

    卫合盂看了须铁手一眼,道:“熬不过拷打,业已毙命。”

    须铁手搓着双手道:“那姓庞的胡言乱语,儿郎们挖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剑冢’,莫说好物,连破铜烂铁都没捞着,白费了一番气力,还被剑修堵在这里脱不开身,幸亏大人及时到来,吾等何去何从,还望大人指条明路!”

    须铁手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憨戆粗鲁,他是个聪明人,灵域回不去,留在此界没出路,他试探魏十七的态度,微露投靠之意,只要他愿意收留,便率众投靠过去。魏十七是怎么想的,轩辕青并不清楚,不过他冷眼旁观,这三位下族长老各有所长,都不简单。他并不担心什么,见风使舵也罢,包藏祸心也罢,在绝对的实力跟前,一切心机都是浮云,三十三下族已经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合吕川”猎场缺少人手,这一支力量收拢来,倒也是不小的助力。

    魏十七不置可否,命三人带路上太玄峰一观,须铁手当仁不让,鞍前马后奔走,引着众人循山路蜿蜒攀登,放眼望去,下族鬼灵委实下了大力气,将好端端的太玄峰凿成了马蜂窝,东一个窟窿西一道沟,黑黝黝望不见底。须铁手恬着脸解释,

    他们几乎把整座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剑冢,后来被十大剑宗围困在此,也就没什么心思再挖下去了。

    行至半山腰,魏十七忽然停下脚步,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举目望去,前方裂开一道断崖,石梁飞架两岸,云雾翻滚,四下里长满了青苔,湿漉漉,滑腻腻,沉睡在迷蒙的月光下。须铁手指着前方道:“山路到这石梁就断了,再往上无路可走,须沿着悬崖攀爬。”

    魏十七沉吟片刻,问道:“断崖下可曾探过?”

    须铁手慌忙道:“去过,约摸百余丈深,是个乱石潭,堆满了枯枝败叶,水不深,一路流进石缝里。”

    魏十七走到断崖边,低头下瞰,双眸亮起七道血符,左三右四,轮转不定,静静看了片刻,道:“你们谁下去过?”

    熊十岁咽了口唾沫,踏上半步,小心翼翼道:“小人去过,石梁左近最陡,青苔滑不留手,往西去七八里,有一处缓坡,路要好走些。”

    魏十七命熊十岁在前引路,沿着断崖行出数里,山势渐趋平缓,草木繁茂,隐隐有一条蹚出的小径,消失在断崖之下。熊十岁大步上前,仗着皮糙肉厚,挥动双掌拨开荆棘,回头道:“从这里滑下去,十余丈深处有一块突起的岩石,拴根绳索缒落到底,便是乱石滩了。”

    丁宁主动请缨道:“大人要寻何物,可否容我一试?”

    魏十七微微哂笑道:“那乱石滩下恐怕藏了古怪,待到天明,一同下去看看。”

    须铁手顿时精神一振,脱口道:“大人,莫不是‘剑冢’藏在这山崖下?”

    魏十七道:“剑冢?或许吧,下方所伏之物不简单,若不是劫雷惊动了它,不知要沉睡到什么时候……”

    须铁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听大人的意思,太玄峰似乎伏了什么活物,藏得严严实实,不防被劫雷惊动,才露出马脚。

第一百二十二节 习惯成自然

    东方渐渐发白,距离天明不过片刻光景,魏十七静静立于断崖边,感受着百余丈深处的渺茫气机。如他所料不差,珞珈湖半岛之下多半沉眠了一头灵兽,越汐宗剑冢云云,未必子虚乌有,只是这剑冢并非埋于土中,而是藏在灵兽体内,联想到泄露消息的剑宗名为“赤鲸”,他隐隐有所猜测。

    依照之前的约定,十大剑宗掀起两波强攻,将来敌驱入太玄峰附近,即徐徐退守山林,筑起数道防线,以防鬼灵寻隙逃遁,剩下的交由魏十七处置。彼辈遥遥观望,目眩神迷,太玄峰一战声势浩大,乃至于天降异兆,劫雷轰顶,令厉行空、支栖鹤、沙演法等暗自庆幸,易地而处,十大剑宗不知要填上多少剑修的性命,才能将这些下族鬼灵尽数剿灭。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天光大亮,万里无云,是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支栖鹤坐立不安,沙演法看在眼里,知道他担心不周山的境况,急于解决掉天外来敌,微一沉吟,当着众人的面请来师弟沙擒龙,命他去往太玄峰左近探上一探。沙擒龙机警老练,剑术出众,又与魏十七等相熟,有那么几分香火情在,即便遇到意外,也可化险为夷,最是合适不过。

    沙擒龙领掌门之命,略加检点,御剑飞遁而去,一路未曾见到下族鬼灵,看上去彼辈遭遇昨日之挫,尽数退入太玄峰,据险固守,不再分兵驻扎,作无谓的抵抗。无移时工夫,太玄峰遥遥在望,沙擒龙为避人耳目,按落剑光,悄无声息穿行于山林,时刻警惕,摸到太玄峰脚下,眯起眼睛凝神窥探,却见鬼灵簇聚于群山之中,东一堆西一堆,战战兢兢,噤若寒蝉,似乎迫于威慑,不敢擅自走动。

    沙擒龙略加琢磨,便知魏十七等三人业已进山,拿下了须铁手、卫合盂、熊十岁三个头目,却并未大开杀戒,而是另有打算。他心念数转,反复权衡利弊,驻足于太玄峰下,耐心等候,轻易不愿打草惊蛇。

    太玄峰石梁西首的断崖旁,熊十岁背起一捆树皮绳,当先开路,故意让壮硕的身躯滑下,披荆斩棘开出

    一条路来,腰肘臀股沾满了青绿的草汁,看上去滑稽可笑。蹚下十余丈,熊十岁双脚落到实地,稳稳立于一块突起的山岩上,解开树皮绳牢牢绑在树桩上,扬手扔下断崖,探头看了几眼,颇为满意,仰头招呼一声。

    魏十七不紧不慢步下缓坡,丁宁紧随其后,须铁手与卫合盂对视一眼,按捺不住好奇,双双跟了上去。轩辕青留在断崖上目送他们渐行渐矮,仿佛一截截沉入深渊,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转念一想,此界又有何物能威胁到那位主呢?

    魏十七与丁宁蹈空凌虚,如履平地,巴巴备下的绳索,只有须、卫、熊三位下族长老派上用场,一个个滑了下去。下界无处补益“幽冥之气”,每一分幽冥之力都要省着用,在大人跟前折些脸面不算什么,身处下位,有点憨戆冒失,或有点附庸风雅,都是一种保护,这道理他们比谁都明白。习惯成自然,有些面具戴久了,也就跟皮肉长在一起,再也取不下来了。

    百丈断崖之下,是一条狭长的乱石滩,正如熊十岁所言,四下里阴暗潮湿,石壁上长满青苔蕨草,水不深,天长日久堆满了枯枝败叶,隐隐有些腐臭的气息,水声潺潺,蜿蜒向前流去。魏十七凝神细察,感应到一缕微弱的气机,举步前行,曲曲折折转了几个弯,不多会就走到了尽头,悬崖越收越窄,合拢于一处,只剩数条一指宽的石缝,汩汩吮吸着流水。

    一路走来,脚下的气机渐趋清晰,孱弱如线,随时都会绷断,那灵兽沉眠了不知多久,浑浑噩噩熬到灯枯油尽,若非劫雷将其惊醒,再过个十余载生机断绝,将永远长眠在太玄峰下,成为珞珈湖半岛的一部分。魏十七伸出手去,朝百丈高崖轻轻一推,法则之线没入其中,数息后,太玄峰如同一头蛮牛,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喘息着,颤抖着,隆隆不绝,豁然开裂。

    一时间地动山摇,乱石如雨,半山腰的鬼灵立足不稳,一个个东倒西歪,脸色大变,却又不敢擅自逃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山摇晃震动了百余息,终于平静下

    来,太玄峰面目全非,裂作大小二峰,朝左右两边各退三尺,现出一条笔直的峡谷。须铁手等面面相觑,开山破石,夷为平地,他们自忖也能做到,但将大山一分为二,两爿完好不破,还没惊动此界天地,这等手段令人望尘莫及。

    魏十七拂动衣袖,峡谷内尘土碎石一扫而空,打了个手势,命众人止步于此,孤身上前,目光落于一处水眼,碗口大小的窟窿,水声汩汩淙淙,四下里岩石龟裂如蛛网,气机勃然而作,回光返照,向他乞求着什么,渴望着什么。至此魏十七业已确定,太玄峰下镇压了一头灵兽,多半是水中的生灵,靠着这一点水汽沉眠至今,阴差阳错露出了端倪。

    背负大山,只剩最后一缕生机,犹不肯放弃,那就助上一臂之力,解脱束缚,看你运数如何!魏十七回转身道:“此地行将崩塌,尔等可速速避开,一切听轩辕掌门安排。”

    须铁手仰头看了一眼左右开裂的山峰,没由来打了个寒颤,不敢逞能,笨手笨脚作了个揖,招呼卫合盂、熊十岁二人匆匆离去。三人归心似箭,深一脚浅一脚回到绳索旁,熊十岁用力拽了一把,确认无误,猱身攀援而上,借力登上断崖,见过轩辕青,忙不迭说了大人的吩咐。轩辕青沉默不语,待卫合盂、熊十岁先后出现,众口一词,当下命彼辈引了族人下山躲避,他遥遥俯瞰开裂的峡谷,思忖片刻,飘然而去。

    沙擒龙眼见鬼灵纷纷下山来,为首的正是须、卫、熊三位长老,心知太玄峰一分为二,多半是魏十七的大手笔,此举蕴含深意,一时也看不破,眼见下族鬼灵蜂拥而撤,似乎有什么祸事即将到来,惶惶然避之唯恐不及,当下趁乱退去,回转宗门驻地传讯。

    峡谷内空荡荡一览无余,丁宁没有离去,反而主动迎上前去,立于魏十七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水眼,好奇道:“不知下面藏了什么东西?”

    魏十七悠悠道:“那是一条庞然大物,生机行将枯竭,若不得救助,永无出头之日。”

第一百二十三节 赤额龙鲸

    一条?丁宁微微一怔,这么说来是条大鱼?靠乱石滩淌下的一点点水熬过漫长的年月,珞珈湖近在咫尺,却喝不到半口,这是何等残酷的折磨!

    轩辕青与须铁手等三位长老业已离开太玄峰,下族鬼灵走得干干净净,再无不相干的闲人。魏十七重重一脚踏下,血气法则四下蔓延,地动山摇,土石冉冉升起,如一锅沸腾的粥,峡谷节节塌陷,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太玄峰土崩瓦解,轰然倒塌,方圆十里顷刻间夷为平地。

    无数目光投向太玄峰,山被夷平,乱石滚滚,尘土卷起巨大的漏斗,急速向外扩散,土石如冰雹,将附近的山头尽数淹没。十大剑宗的剑修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御剑飞起,遥遥瞩目,却见太玄峰下黑黝黝一团,剑光若隐若现,似有异宝出世。

    弥天宗掌门厉行空运足目力望去,心中没由来一紧,却见七点剑芒微不可察,半晌闪上一闪,节律犹在,已是强弩之末。他蓦地记起一桩旧闻,脸色大变,沙演法察言辨色,试探道:“厉掌门可知太玄峰下所镇何物?”

    众人不约而同竖起耳朵,静静等候片刻,却听厉行空涩然道:“若老夫所料不差,那是失传已久的‘七剑镇灵术’……”

    支栖鹤怦然心动,下族鬼灵逗留于此,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七剑镇灵术”听上去有些耳熟,他似乎记起了什么,略加思索,迟疑道:“七剑镇灵?越汐宗?”

    此界剑宗分分合合,起起落落,早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越汐宗销声匿迹已久,知者寥寥,厉行空回头看了他一眼,叹道:“老夫仅是耳闻,覆海宗传承久远,当与‘越汐宗’打过交道,‘七剑镇灵术’乃此界最厉害的杀阵,太玄峰下所镇之物,不是什么奇珍重宝,而是一头绝世大妖!”

    话音未落,却见一道烈焰拔地而起,化作一剑,稳稳悬于半空中,赤光流转不息,迅速黯

    淡下去。支栖鹤脱口道:“此乃‘朱明剑’,传说祭动此剑,有赤龙缠绕,烈焰焚天!”

    赤龙缠绕,烈焰焚天,这等异象一分一毫也看不到,朱明剑气机为不可察,似乎耗尽了本源,熬到灯枯油尽,转眼蜕变为一柄凡铁,从尖到柄寸寸折断,众人大感可惜,传说中的神剑崩坏于眼前,倍感痛心。

    沙演法忽道:“七剑镇灵,看来妖物犹有一口气在,那位魏先生要将其解脱出来!”

    厉行空眸光闪动,隐隐看到魏十七趁剑芒闪动之际,拂袖一挥,又一道白光冉冉升起,一剑悬于空中,来回转动数圈,寒气氤氲而散,如冰屑片片剥落。支栖鹤道:“这是‘玄冥剑’,霜寒九州,冰封千里……”

    又一柄传说中的神剑毁灭于眼前,众人心驰神摇,这是对飞剑最大的亵渎,对剑修最深的蔑视,然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重复上演,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继“朱明剑”、“玄冥剑”后,“句芒剑”、“蓐收剑”、“后土剑”一一冲入霄汉,绽放最后的光华,黯然坠落,从此不存于世,七剑镇灵只剩两柄主剑,一名“曦和”,一名“桂魄”,深深刺入妖物双眸,直至没柄,刺抵脑海,令其浑浑噩噩,不得反抗。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众人心中又生出期盼,支栖鹤暗叹一声,魏十七之所以没有动手,是生怕拔出两柄主剑之时,伤及妖物意识,落得个痴痴呆呆。正当翘首以盼之时,一道剑光掠过树梢,沙陀宗沙擒龙匆匆赶来,风尘仆仆,见过掌门沙演法,将所见所闻略说几句,众人为之唏嘘,却也在意料之中。

    太玄峰倒塌之处,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长吟,似龙似鲸,正当众人心神摇曳之际,又戛然而止。沙演法深深皱起眉头,寻思了片刻,忽道:“莫不是……龙鲸?”一言惊醒梦中人,支栖鹤顿记起宗门典籍曾提及,上古之时有神鱼游入此界,名为“

    赤额龙鲸”,后不知所踪,却不想被镇于太玄峰下,直到今时才重见天日。

    风中忽然响起“铮铮”异响,两道血线凭空浮现,细若游丝,拨动如弦,血气氤氲蒸腾,将“曦和剑”与“桂魄剑”一寸寸向外拔去,双双退出龙鲸眼窝,稳如山岳,纹丝不颤。厉行空倒抽一口冷气,血气束缚下,神剑不得反抗,只能乖乖听命其人,他心中万分难过,仿佛看到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剑刃露出的一瞬间,赤白二气盘旋而起,旋即被血气扑灭,两柄神剑终于现世,不同于与“朱明”、“玄冥”、“句芒”、“蓐收”、“后土”五剑,“曦和”、“桂魄”二剑犹有余力,骤然察觉外敌,数度反击,都被血气化解,重重压制,无从抗拒。

    二剑拔出眼窝,龙鲸再度长吟,痛不欲生,如释重负,气息节节拔高,才维持数息,又一落千丈,生机渺茫不可辨。十大剑宗几位掌门对视一眼,略略放下心来,“七剑镇灵术”虽被破去,妖物生机已无可再续,不至为祸一界,只是剩下两柄神剑落入魏十七之手,却容不得他们染指了。

    孰料“曦和剑”一点灵性不失,刚猛激烈,数番挣扎,都挣不脱血气束缚,赤气一转,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砰然断折。“桂魄剑”感同身受,嗡嗡震颤不已,终是平息下来,似乎放弃抵抗,屈服认命了。厉行空摇了摇头,深为之不值,他宁可“曦和”、“桂魄”二剑双双崩毁,也不愿见神剑向强敌低头,蒙羞受辱。

    大山崩塌,妖物现身,竟是一头硕大无朋的赤额龙鲸,搬去一座太玄峰,只露出了脑袋,为七柄神剑锁镇,身躯仍埋于土石中,被连绵山脉死死压住。魏十七施展神通,将“朱明”、“玄冥”、“句芒”、“蓐收”、“后土”、“曦和”、“桂魄”七剑一一拔出,松开桎梏,略加探查,果不其然,赤额龙鲸业已灯枯油尽,距离灭亡只有一线之隔。

第一百二十四节 人择剑剑亦择人

    “七剑镇灵术”破除的一刹,龙鲸气息如决堤之水,宣泄而出,先起后落,几近于干涸,性命本源毫无掩饰,原形毕露,魏十七顿察觉其中有异,若有所思,取出“造化卷轴”,微微松开一隙,引出一缕“清灵之气”,灌注于龙鲸体内。

    “清灵之气”主发生,久旱逢甘霖,龙鲸转瞬炼化“清灵之气”,意识与魏十七勾连在一起,向他传递无比渴求的**。魏十七将“造化卷轴”轻轻一挥,“清灵之气”汇成一条涓涓细流,从龙鲸口鼻钻入,先吊住一口气,接着如江河节节长流,助其恢复元气,壮大本源。丁宁近在咫尺,心中既羡慕,又失落,“清灵之气”所剩无多,与其浪费在这大妖身上,不如供她继续修持,尚可保住一身修为,不至落到眼下的窘境。

    想归想,如何处置“清灵之气”是主人的事,她无从置喙,只能在心底小小地抱怨几句。

    龙鲸源源不断炼化“清灵之气”,额头透出三道血纹,忽深忽浅,如火焰摇曳不定,“赤额龙鲸”之名由此得来。魏十七察觉其体内血气渐次充盈,伸脚踏在血纹之上,法则之线没入龙鲸脑海,轻易将其降服。意识之中,龙鲸俯首帖耳,敞开心神毫无保留,魏十七对它的根脚来历了然于胸,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与自己牵扯上因果干系。

    当初迦耶打破界壁,遣一具神念化身遁入三界,向魏十七提出了一个赌局,押上深渊半成血气,从过去未来任择一生界,投下法则本源,听其衍化壮大,侵吞一界,以根本法则之争定胜负。血气与星力千万年抗争,搅动一界兴衰,但迦耶和魏十七沿着光阴长河向下游望去,很快就看到了结果,“血气种子”与“星力种子”双双消失,根本法则之争,最终落得一个不胜不负的平手,迦耶固然无须交出半成深渊血气,却也未能借此染指灵山欲界。

    昊天北冥的威胁如芒刺在背,迦耶病急乱投医,不惜大动干戈,将千条龙鲸送入光阴长河,遨游过去未来,蒐罗血气资粮。寻常下界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他要寻找的是另一个“三界之地”,唯有侵吞包罗万界的上界,才能壮大血气法则,成为深渊的唯一意志。

    千条龙鲸撒入光阴长河,连浪花都激不起半朵,时光消磨一切有形无形之物,转瞬湮灭殆尽,只剩那么一条侥幸逃过厄运,身负重伤,只能随波逐流,偶然撞见“幽冥之气”与“清灵之气”彼此侵吞,开辟下界,滋养万物。灵域虽不能与“三界之地”相提并论,机缘止于此,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龙鲸拼尽余力游去,冷不防伤势爆发,深渊之躯行将崩散,只能扭头撞破一处下界,挣扎着坠落大湖,为淤泥掩埋,陷入沉眠。

    虎落平阳,龙游浅水,龙鲸被越汐宗盯上,以“七剑镇灵术”禁锢,合力施展大神通托起一座半岛,镇于太玄峰下,在其体内开辟“剑冢”,守口如瓶,只有越汐宗掌门与长老才知晓内情。然而祸福相依,泰否剥复,赤额龙鲸来自深渊,体内血气侵蚀“朱明”、“玄冥”、“句芒”、“蓐收”、“后土”、“曦和”、“桂魄”七剑,殃及剑主,七位施展“七剑镇灵术”的剑修竟忽然暴亡,来不及留下遗言,越汐宗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剑冢”亦随之不闻于世。

    天长日久,土石堆积,半岛化作连绵群山,掩盖掉蛛丝马迹,谁都不曾知晓,太玄峰下镇压了一条深渊龙鲸,龙鲸体内藏了一座越汐宗剑冢。

    吞噬了海量“清灵之气”,本源壮大,龙鲸额头三道血纹渐次凝实,犹不知餍足,魏十七见耗去的“清灵之气”,抵得上一个独目巨人腹中所藏,当下将“造化卷轴”一收,不再任其侵吞,赤额龙鲸为法则之线降服,没有半分不满,向他传递了一个意识,

    蛰伏已久,它要松松筋骨,入湖中耍上一耍。

    魏十七伸手摘下“桂魄剑”,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按住剑脊,从剑柄徐徐上捋,直至剑尖,神剑染上一层血色,荡漾流转,不再皎皎如月。他招呼丁宁一声,蹈空飞起,立于半空中遥遥望去,只见那赤额龙鲸猛地一挣,左右摇动身躯,从群山之下破土而出,一声长吟穿云裂帛,高高扑起十余丈,横空出世,一头扎入珞珈湖中,激起滔天波浪。

    山脉崩塌,半岛居中断折,前半截滑入湖底,巨浪掀起一道水墙,排山倒海般卷来,鬼灵与剑修顾不得彼此间仇隙,不约而同掉头就跑。赤额龙鲸毫不知晓闯下什么祸事,在珞珈湖中尽情舒展身躯,张开血盆大口,只一吸,便吞下千百水妖,“玉鳖”、“江豚”、“乌鳢”诸族,躲都没处躲,尽数沦为腹中食。

    尽情折腾了数个时辰,赤额龙鲸过足了水瘾,这才心满意足浮出湖面,慢吞吞游到岸边,将脑袋搁在残破的半岛上,从气孔喷出一道水雾,传递意识,向主人索取“清灵之气”。魏十七断然回绝了它,龙鲸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忽然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从腹中吐出一物,滚落在残山剩水之间。

    魏十七双足落地,举目望去,但见成百上千的飞剑扭曲成一团,长的长短的短,弯的弯折的折,多半锈迹斑斑,灵性全无。越汐宗曾是十大剑宗之首,传承绵延不绝,处心积虑修筑“剑冢”,不知藏了多少上好飞剑,然而没等到“剑冢”现世,龙鲸先一步摆脱束缚,为泄愤,将腹中飞剑挤成一团,恨恨吐将出来。

    魏十七伸手一指,飞剑嗡嗡作响,骤然炸将开来,纷纷坠落如雨,歪歪扭扭插落在地,良莠不齐,完好者不足一成。他看了数眼,向丁宁道:“人择剑,剑亦择人,恰逢其会,你去挑上一柄,看运数如何。”

第一百二十五节 固所愿不敢请

    丁宁闻言不觉心中一动,魏十七此言意味深长,剑冢内所藏当有契合自身之剑,眼下道行不进反退,只能求助于身外之物了。她凝神望了一眼,缓步上前,右手引动一缕“清灵之气”,一一拂过剑柄,飞剑如同风吹麦浪,倒伏摇曳,嗡嗡作响。

    赤额龙鲸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哼哼唧唧,气孔中喷出一团团水雾,它只是深渊意志塑造的生灵,遨游于光阴长河,过去未来,寻找血气资粮,身躯虽然强横,却无法修炼,有心追慕大道,始终无法迈出最关键的一步。在龙鲸看来,丁宁能留在主人身边,潜心修持,才是那个前途无量的幸运儿。

    丁宁行走在飞剑之间,左顾右盼,目不暇接,不知不觉松弛下来,一颗心活泼泼跳动,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少时,俏脸上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一柄半新不旧的长剑映入明眸,下意识催动“清灵之气”卷去,“铮”一声轻响,飞剑高高跃起,落入她掌中。

    丁宁五指一紧握住剑柄,只觉轻重合度,有如量身定做,心中先有几分欢喜,低头望去,剑式修长古朴,不加修饰,剑脊近锷处刻有“佩荷”二字,“清灵之气”灌注其中,流转鼓荡无不如意。她朝魏十七望了一眼,不再继续走下去,佩荷厚意,永以为好,就这柄剑了!

    魏十七取了“桂魄剑”,丁宁取了“佩荷剑”,剩下千百柄无主飞剑插落在地,高高矮矮歪歪斜斜,下族鬼灵一无所取,下界飞剑纵利,一旦为幽冥之力侵蚀,无异于破铜烂铁,毫无用处,须铁手等虽知其中或有神兵利器,却也无意拣漏。

    该问的业已问清楚,该说的也已说清楚,魏十七将须、卫、熊三人唤上前,问他们何去何从,须铁手毫不犹豫道:“听大人吩咐,吾等鞍前马后效劳,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卫合盂、熊十岁慢了半拍,对视一眼,双双表示愿附骥尾。上七族把持灵域千万载,归然不动,三十三下族起起落落,如走马灯轮转,弋族、炎族、砺牙族

    已从下族除名,彼辈如乌鹊绕树,无枝可依,投入魏十七麾下是最好的选择。

    魏十七道:“尔等可欲回转灵域?”

    须铁手如被马蜂蛰了一针,激动得跳将起来,嚷嚷道:“他奶奶的……”他伸手抽了自己一嘴巴,把粗话打了回去。卫合盂咳嗽一声,急忙上前打圆场,道:“天地排斥吾辈,此界终非久留之地,回转灵域固所愿,不敢请!”

    魏十七仰头看了一眼,气机勃发,却见彤云滚滚四合,九霄之外酝酿劫雷,天地伟力弥漫四野,剑修也罢,鬼灵也罢,无不渺小如蝼蚁。

    厉行空心头一紧,喃喃道:“如此蔑视天地,他……究竟想干什么?”这一问道出所有剑修的心声,将劫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玩弄于股掌之间,何其嚣张,又何其威风!大丈夫当如是,此人虽非剑修,更胜似剑修!

    血气灌注“桂魄剑”,短短一瞬,来回洗炼千余遭,神剑嗡嗡作响,脱胎换骨,殷红欲滴。下一刻风云卷动,霹雳震响,劫雷从天而降,魏十七提起“桂魄剑”迎着劫雷劈去,血光如天河倒悬,摧枯拉朽,霍霍电光倏然熄灭,剑势凌厉,将漫天乌云一扫而空,苍穹浮现一道剑痕,豁然中开,天地重关若隐若现。

    一剑逼出天地重关,魏十七体内血气勃发,引动法则之力,第二剑随之劈出,一声震响,重关节节中开,一缕熟悉的气息飘忽不定,垂落珞珈湖上,那是灵域的气息,故土的气息,下族鬼灵身不由己跪倒在地,热泪盈眶。

    沙演法眉梢一挑,脱口道:“重关中开,他们要回转上界了!”

    魏十七低头看了龙鲸一眼,不容置疑传递一个意念,命其载起下族鬼灵,穿过天地重关,去往“合吕川”猎场候命。赤额龙鲸一声长吟,扬起尾鳍重重拍落,珞珈湖山呼海啸,湖水滚滚向后退去,露出一望无际的嶙峋乱石,千万载掩埋于淤泥中,第一遭

    暴露在天光下,触目惊心。

    龙鲸借一拍之力腾空飞起,划动胸鳍腹鳍,徘徊于半岛之上,轩辕青朝魏十七施礼作别,招呼须铁手、卫合盂、熊十岁引领族人登上龙鲸之背,举目四顾,渐渐放下忐忑之心,沉沦于下界百余年,终于能回转灵域,得偿所愿,一时间如释重负。

    魏十七再出第三剑,法则之力压制此界天地,如洪流贯穿重关,撑拄通道,龙鲸额头血纹烈烈如火,鼓荡血气,循着法则指引冲霄而去,渐去渐远,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尽头。天地一片苍茫,珞珈湖一片狼藉,湖水漫过裸露的乱石,水妖遭遇灭顶之灾,幸存者缺胳膊断腿,随波逐流,惨不忍睹。

    一剑破苍穹,一剑斩重关,一剑接上界,众剑修目睹这三剑,为之失神。魏十七拂动衣袖,向厉行空、支栖鹤、沙演法等道:“今日兴尽,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会。‘剑冢’所藏不无可取,留与诸位掌门处置,日后如有难处,不妨以此珠相告——”他屈指一弹,一颗赤珠飞出,落入覆海宗掌门支栖鹤手中,携丁宁返身踏入珞珈湖,载波而去。

    众人目送其远去,久久未能释怀,沙演法收回目光,注视支栖鹤手中的赤珠,若有所思。魏十七曾向小师弟沙擒龙打听覆海宗那位前辈大能的来历,并说起其人业已陨落于上界,如此看来,他此番是为覆海宗而来,难怪临别前赠支栖鹤一颗赤珠,留待来日联络。沙演法将赤珠攥于掌中,心如明镜,他若要求魏十七出手,解救覆海宗灭顶之灾,就必须记起那位宗齐藤宗前辈。

    此念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支栖鹤将目光投向遥不可见的不周山,长叹一声,归心似箭,当下向诸位掌门匆匆道别,召集宗门弟子踏上归途。他本打算请诸宗看在同道情分上援手一二,然而目睹魏十七那开天辟地的三剑后,深知天下地上,解不周山之厄唯有一人,无须再舍近求远。

第一百二十六节 护山大阵

    十大剑宗远赴珞珈湖围剿天外来敌,留守不周山的是覆海宗长老宗平野。

    宗平野是掌门师叔辈的高人,资格极老,道行深不可测,可惜修炼“苍梧西极诀”太过性急,一条右腿经络寸断,不利于行,常年坐于轮椅上,数百年未曾下山,年岁大了,才知道颐养天年的好处,宗长老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宗门内兜兜圈子,晒晒太阳,打打瞌睡。此番覆海宗远征珞珈湖,掌门以下精锐尽出,宗门难免空虚,支栖鹤将留守的重任托付给师叔,原以为有他坐镇不周山,万无一失,万万没料到护山大阵竟形同虚设,被来敌轻易攻破。

    这却不能怪宗平野。

    那一日,妖皇罗霰携天狐老祖、阴鬼鹤、赵甲申、龙鳞生、祝泥犁、须三郎等潜入不周山脚下,遥遥望去,云遮雾绕,山势似真似幻,转过数步便截然不同,显然护山大阵全开,覆海宗上下戒备森严。阴鬼鹤使个神通,伸手抓了一把气机,凑到鼻前撒开手,深吸一口气,胸腹高高鼓起,酝酿片刻,徐徐吹出一缕白气,勾勒出护山大阵的轮廓,何处密不透风,何处疏可走马,尽皆展露于眼前。

    众人静静看了许久,期间阴鬼鹤数度攫取气机,吹出白气,借此窥探不周山护山大阵,无须看尽种种变化,观其大略,便可找到可趁之机。虽是下界阵法,却也有可观之处,覆海宗传承久远,不乏天纵之才,护山大阵经一代代磨砺补全,去芜存菁,留下的破绽并不多,阴鬼鹤只找到三处。

    人身有九窍以通天气,阵法亦如是,气机贯通阵法,方可生出种种变化,否则就成混沌一团。不周山护山大阵那三处破绽是故意留下的,游走不定,开合无凭,稍纵即逝,由此突入阵内绝非易事,一旦惊动守阵之人,打草惊蛇,反而失了先手。

    吕川界毕竟是下界,区区一个覆海宗,区区一座不周山,强攻护山大阵固然也不费多少手脚,但罗霰此行是为重宝的下落而来,飞升上界的那剑修正出身覆海宗,说

    不定从宗门内能找到线索,若惊动了对方,抢先一步毁去所有剑诀典籍,得不偿失。

    天狐老祖看了片刻,忽道:“何不从地下凿通不周山?”

    这确是一条可行之策,虽然多费些气力,胜在动静不大,神不知鬼不觉摸到宗门腹地,暴起突袭,有七八成把握。阴鬼鹤伸手朝不周山连抓数下,送入鼻窍之中,酝酿良久,呼出一团团灰雾,将白气勾勒的大阵托起,天狐老祖定睛看去,只见白气如根须蔓延,深深扎入灰雾之中,隐隐连为一体。

    阴鬼鹤摇首道:“不成,这座护山法阵与地气相连,惊动地气,对方定然有所察觉。”

    天狐老祖顿了顿,又道:“若求稳妥,只能变幻形貌,想法设法混入其中。”

    罗霰不置可否,凝神看了半晌,指着阵法内一处光点道:“此乃阵眼?”

    阴鬼鹤道:“剑气森然汇拢于此,十有**是阵眼无误。”

    罗霰颔首道:“既然如此,待老夫从此处攻入,拔除阵眼,一举击溃护山大阵,你等随后杀入,留几个活口问话即可。”

    阴鬼鹤听他说得轻松,心中微微一动,试探道:“妖皇的意思是……”

    罗霰伸手在上方一点,妖气倾注而下,径直撞入阵眼所在之处,白气顿时搅作一团,倏然而散,众人顿时明白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阵眼,直接将主持大阵的剑修斩灭,彼辈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不周山无险可守,任人宰割。

    关键就在于,妖皇能不能瞒过此界天地,一击命中。

    罗霰扭动头颈,骨节劈啪作响,松了松筋骨,体内妖气勃然而作,引动血脉之力,现出木石法身,微微伏低身躯,双腿一蹬,纵身跃入空中,转眼变成一个小黑点。从高空俯瞰,不周山曲曲折折,周遭为三条长河所环绕,山水相依相托,颇有几分道韵,不愧是出过飞升大

    能的胜境,钟灵毓秀,为天地所钟。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会毁在他手中。

    魏十七执拿一部根本法则,将此界天地玩弄于鼓掌之间,接引劫雷化为己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收放自如,罗霰无有这等手段,但他道行极高,对此界天地所能容忍的极限洞察入微,鼓荡血脉,妖力化作刑天巨盾,看准阵眼所在之处,化作流星凌空砸下。

    覆海宗长老宗平野坐镇于阵眼,舒舒服服晒着太阳,老眼半开半阖,头如小鸡啄米,正打着瞌睡,忽然心中一动,蓦地抬起头来,眸中睡意全无,伸手按在阵枢之上,毫无犹豫灌注真气,却听“嘎嘎嘎”一连串刺耳的声响,八块沉重铁板退入凹槽内,露出一口黑黝黝不见底的深井,地气勃然而作,不周山顶风起云涌,护山大阵如被狠狠抽了一鞭子,无数剑气凭空而作,急速流转。

    宗平野吐出一口浊气,眯起眼睛仰头望去,只见一点黑影急速坠落,隔了如此之远,蛮荒气息扑面而来,连大阵都无法阻隔,心中顿时一惊,浑身真气尽数倾泻而出。地气轰然爆发,凝成一柄灰蒙蒙的利剑,微微震动数息,骤然消失,下一刻出现于高空,迎着来敌斩去,一声巨响,轰然溃散。

    来敌藏于一面粗粝厚重的巨盾之后,护山大阵抽取地气,化剑斩击,竟不能伤其分毫,宗平野隐隐觉得不对劲,操纵阵枢再度凝化一柄利剑,倏忽击出,绕过一道弧线,从侧面进击。罗霰稍稍扭转刑天巨盾,将地气撞得粉碎,眼见不周山护山大阵近在咫尺,双臂发力,头下脚上,狠狠按落巨盾。

    地气涌入大阵,聚拢于阵眼上空,瞬息布下九重屏障,宗平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劲风压得他挺不起腰,坐不稳轮椅,刑天巨盾从天而降,势如破竹,径直贯穿护山大阵,将阵枢砸得粉碎。地动山摇,峰峦崩塌,宗平野滚落在地,单足撑地勉强立起,眼皮频跳,双指一引,“披拂剑”化作一道长虹,奋力斩向来敌后颈。

第一百二十七节 祸从天上来

    “披拂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斩中妖身,疾若流光,势大力沉,“噗”一声闷响,被妖皇木石法身生生弹开,连白痕都没留下半道。宗平野体内真气为之一空,罗霰趁机舒展猿臂,张开五指,倏地扣住他一颗六阳魁首,妖力灌注头颅,顿时得知覆海宗将剑诀典籍藏于“剑阁”。“剑阁”乃覆海宗重地,内外七重禁制,暗藏玄机,若不得其法强行闯入,一旦促发最后一重禁制“剑阁”毁于一旦,玉石俱焚,什么都拿不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覆海宗果然早有防备,只可惜掌门支栖鹤率宗门精锐远赴珞珈湖,不周山能引动“剑阁”禁制的,只有宗平野一人。罗霰五指一紧,将宗平野头颅捏得粉碎,红红白白溅落一地,覆海宗弟子回过神来,纷纷祭起飞剑乱斩乱刺,在罗霰眼中,彼辈无异于一群苍蝇,扰人清梦,随手拂动衣袖,飞剑化作道道寒光倒飞而回,一时间开膛破肚,缺胳膊少腿,不周山上哀鸿一片。

    护山大阵隆隆作响,无数剑气聚拢于上空,一道耀眼的白光骤然亮起,罗霰不避不让,掀起刑天巨盾高高举过头顶。剑气疾射而下,摧枯拉朽,被巨盾震得粉碎,罗霰腰腹,顺势砸落阵眼,地动山摇一声巨响,方圆十丈夷为平地,不周山向内崩塌,地气乱成一锅粥,护山大阵摇晃数下,轰然崩溃。

    天狐老祖、阴鬼鹤、赵甲申、龙鳞生、祝泥犁、须三郎等见妖皇攻破护山大阵,不再掩饰行踪,各显神通扑向不周山,覆海宗弟子缩在角落里不露头也就罢了,但凡上前阻路,一概大开杀戒。剑修多半性情刚烈,宁折不弯,短短一炷香光景,覆海宗死难无数,腥风血雨席卷不周山,幸免者十不存一。

    罗霰毁去阵眼,击破大阵,放眼四顾再无碍手碍脚之人,当下辨明方向,大步流星朝“剑阁”行去。不周山接连遭刑天巨盾重击,地脉摧折,山体崩塌,原本的路径业已扭曲断裂,罗霰驾起一团

    妖云,风驰电掣直扑“剑阁”而去,无移时工夫便望见一座高阁,迎着朝阳矗立于山崖间,四下里空无一人,禁制全开,固若金汤,连瓦片都没掉落半块。

    罗霰按下妖云,双足重重落地,激得尘土飞扬,“剑阁”近在咫尺,此乃覆海宗第一要紧之地,内外七重禁制护持,罗霰自忖硬闯不在话下,但如何确保剑诀典籍完好无损,却颇费思量。正思忖之际,却听一声轻轻咳嗽,“剑阁”内转出一个黄冠老道,身上道袍半新不旧,手持笤帚,愕然望着罗霰,单手打了个道揖,口中道:“无量天尊,不周山天崩地裂,可是信士所为?远道而来,登门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宗平野意识中竟无此人,这扫地老道深藏不露,颇有些来历,罗霰裂开嘴呵呵笑道:“老夫不信道,老道也莫要装神弄鬼,明人不说暗话,撤去禁制,便饶了你合山弟子的性命,否则的话,老夫就血洗不周山,不留一人。”

    那扫地老道沉默片刻,无奈摇了摇头,叹息道:“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躲是躲不过的……”他将手中笤帚郑重搁在一旁,慢慢直起腰杆,伸手轻轻一引,“剑阁”内响起一声虎啸龙吟,神光明灭,一柄利剑倏然飞至,绕着老道转了数圈,落入他掌中。

    扫地老道一剑在手,意气风发,体内气机节节攀升,皱纹平复,返老还童,双眸炯炯如虎,提起利剑遥遥劈去,飙风忽起,剑气蜂拥而出,化作一条苍青色的大蛇,气势汹汹扑将出来。禁制开阖之际,漾起层层涟漪,罗霰微微眯起眼睛,短短一刹便看破底细,他举步上前,伸手轻轻一拨,大蛇砰然破碎,已穿过第一重禁制,距离那老道不过数步之遥。

    那扫地老道吓了一跳,心意落处,剑啸声接连响起,或高或低连成一片,十七柄利剑从“剑阁”内呼啸而出,绕着老道盘旋不定,剑气激荡,卷成一道旋风,将其护得严严实实

    。以一己之力操纵十八柄飞剑,结成“巽风剑阵”,可谓独步天下,单以飞剑变化而言,无人能望其项背,然而罗霰挥拳击去,妖力鼓荡如潮,一力降十会,“喀嚓”数声响,撕心裂肺,飞剑逐一折断,“剑阵”顿被破去。

    那扫地老道号为“剥复子”,乃是覆海宗深藏不露的前辈高人,奉掌门支栖鹤之命坐镇“剑阁”,执掌禁制,隐姓埋名近百年,知晓宗门内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寥寥无几。剥复子是支栖鹤埋下的一支奇兵,宗平野在明,剥复子在暗,一明一暗,足以保得覆海宗万无一失。然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谁都没有料到,此番强敌悍然来袭,不周山护山大阵如精美的瓷器,顷刻间打得粉碎,宗平野与剥复子首当其冲,难逃杀身之劫。

    “巽风剑阵”荡然无存,剥复子心知不好,急忙使个神通,身形急往后退去,意欲退入禁制之内,重整旗鼓与对方周旋,直到此刻,他仍未意识到局势危在旦夕,错过了毁去“剑阁”的最后机会。剥复子道行远在宗平野之上,但对妖皇罗霰而言,蝼蚁终究是蝼蚁,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对方掐死,但他并未出手,又一步跨出,紧随剥复子穿过禁制,与其面对面,相距不过尺半。

    剥复子这一惊非同小可,飞剑早已断折,此刻手无寸铁,对方魁梧如柱,伟岸如山,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剥复子双手握拳连环击出,口中嘿嘿吼喝,哼哼哈兮,一路退入剑阁。这是他得道之前在凡世习得的拳术,根深蒂固,小拳头捶打着对方胸口,直如撒娇哈痒,罗霰不避不让,如影随形,接连穿过三重禁制,来到剑阁深处。

    剥复子脸色惨白,终于意识到对方的用意,将心一横,正待下狠手毁去“剑阁”,罗霰闪电般探出右臂,一把扣住咽喉将其拎起。剥复子双脚离地,拼命捶打他的手臂,如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第一百二十八节 合则两利

    罗霰探出左手按在对方头颅,五指扣住脑门,正待重施故伎,剥复子双目圆瞪,不顾一切震断心脉,七窍中淌出黏稠的淤血,下一刻身躯如皮橐鼓胀,砰然炸将开来。罗霰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刚烈,宁死不屈,心念一动,鼓荡妖气挡下飞溅的血肉,未曾沾染分毫。剥复子对“剑阁”禁制知根知底,此人一死,平添了许多阻碍,罗霰脸色稍有些阴沉,拂袖一挥,妖力弥漫,摧枯拉朽将五重禁制尽数破去,嘴唇微动,向天狐老祖、阴鬼鹤等传言,命其擒下活口,送到“剑阁”来盘问。

    覆海宗剑阁共有三层,大半嵌于绝壁内,小半探出悬崖,俯瞰万丈深渊,一梁一柱,一砖一瓦,俱在鼎炉中祭炼过,耗时费工,堪比粗浅的法器,多这一番手脚,才能屹立千年不倒。罗霰在“剑阁”第一层兜了一圈,石壁之上密密麻麻凿了无数洞龛,大小不一,竹木革纸塞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不知凡几。覆海宗传承久远,底蕴深厚,收罗的剑诀典籍浩如烟海,他随手抽出一卷竹简,上书“燕返诀”三字,剑诀细如蛛丝,小如蝇头,运足目力才能看清。

    尽数翻看一遍,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罗霰不觉摇了摇头,将竹简塞回原处,举步登上狭窄的木梯,来到“剑阁”第二层,四下里略一环顾,布局大抵与前一层相仿,俯瞰悬崖处安置桌椅,对面石壁凿出大小洞龛,收藏剑诀典籍,只是规模要小上一些,塞得也没那么严实,似乎颇为珍贵。

    罗霰举步上前,气机牵引之下,禁制层层荡漾,挡住去路,一时也看不清底细。他伸出食指轻轻一点,电光一闪,化作一只拳头大小的斑斓虎头,狠狠咬上一口,指尖酥酥麻麻,甚是有趣。那虎头见他不知进退,一时发起狠来,啊呜啊呜啃了一通,用尽气力奈何不了对方,这才黯然退去。略加试探,罗霰发觉第六重禁制与前五重不同,别出机枢,孕育灵性,与“剑阁”第三层的禁制连为一体,互为表里,着实有些棘手。

    等了片刻,天狐老祖、阴鬼鹤、赵甲申、龙鳞生、祝泥犁、须三郎等押了覆海宗剑修来到“剑阁”前,罗霰放眼望去,宗门精锐尽赴珞珈湖,剩下尽是些修为浅薄的后辈弟子,前胸贴后背,挤得满满当当,心中有些失望。他也懒得多费口舌,随手摄来一中年剑修,五指扣住头颅,妖力一转,得知登上“剑阁”二层须凭掌门赐下的玉符。

    罗霰接连探查数人,众口一词,都说无有玉符寸步难行,他心中将信将疑,拎起那中年剑修,单臂一振掷向禁制,却见虚空荡漾,电光如鞭,将其狠狠抽了出来。那中年剑修惨叫一声,浑身酸麻,重重摔倒在罗霰脚下,欲仙欲死,眼泪鼻涕齐流,手脚抽搐,吃足了苦头。众剑修看在眼里,感同身受,心中万分屈辱,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罗霰神目如电,早看出一些苗头,拎起那中年剑修再度掷去,反复数回,力量越来越大,果不其然,电光抽得他头破血流,大小便失禁,却不曾取其性命,反有些缩手缩脚。罗霰顿记起一事,覆海宗弟子拜入师门后,都要在“剑阁”留下一滴心头血,这一滴心头血大有讲究,既是约束,又是保护。

    禁制虽有灵性,终是不知变通的死物,他心中有了主意,提起那中年剑修按向禁制,力量一分分加重。电光蜂拥而出,将二人裹成一个耀眼的光茧,化为龙虎之形,撕咬扑击,罗霰直如清风拂面,毫不理会,那中年剑修却撑不下去,翻着白眼瑟瑟发抖,眼看性命危在旦夕。千钧一发之际,禁制忽然松开一隙,罗霰顺势往里一突,眸光闪动,将种种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反手一拍,妖力弥漫,轻而易举就剥下第六重禁制,批亢捣虚,一举扑灭。

    罗霰心中有数,却没有说破,“剑阁”内最后两重禁制互为表里,若非有人从旁相助,断不会如此顺利。

    禁制破去,仿佛眼上的鳞片倏忽落下,眼目清凉,

    众人下意识仰头望去,只见屋顶悬挂着一柄柄明晃晃的飞剑,长短制式各不相同,大的如一扇门板,小的不过一巴掌,无风自动,摇摇晃晃,却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没有发出一声碰撞,令人头皮发麻。

    阴鬼鹤心道:“有古怪!”念头才转过,一道白影悄然浮现,无声无息飘落在地,形貌如一少年,唇薄颌尖,眉清目秀,两道剑眉斜插鬓角,略有几分刻薄相,冷冷注视着妖皇,毫无惧意。那少年身上没有半分生人的气息,罗霰猜到了几分,不觉皱起眉头,挥挥手命众人退下,天狐老祖等心知有异,卷起俘虏的剑修纷纷离去。

    “剑阁”内空荡荡,别无旁人,妖皇罗霰道:“老夫老眼未花,你是这‘剑阁’内一道无主的剑灵,说吧,适才暗中插手,意欲何为?”

    悬于屋顶的飞剑不再彼此避让,碰撞相击,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此起彼落,忽高忽低。那少年目不转睛盯着罗霰,嘴唇微微蠕动,道:“你助我脱身,我助你击破禁制。”

    妖皇罗霰目光森然,扫过一柄柄动荡的飞剑,落于屋顶正中,一柄黑黝黝的铁剑插至没柄,纹丝不动。他伸手指了指,道:“那就是你吧!”

    千百柄飞剑骤然静止,剑尖齐齐指向罗霰,那少年目视他良久,似乎想通了什么,微一颔首道:“覆海宗‘剑阁’的第七重禁制名为‘寂煞’,七道地煞一旦撒出,‘剑阁’必将灰飞烟灭,不周山夷为平地。我可将地煞拖住三息,以阁下的神通,三息之内破除禁制,游刃有余。”

    罗霰淡淡道:“合则两利,助你脱身也未为不可。老夫乃妖皇罗霰,从上界灵域而来,开诚布公,你是谁?你之前的主人又是谁?”

    那少年沉默良久,涩然道:“我名‘万仞’,之前的主人……乃覆海宗前辈大能,姓宗,名讳上齐下藤……”

第一百二十九节 一而二二而一

    听到“宗齐藤”此人姓名,不知何故,罗霰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久久未能平息,他念头一转,指了指“剑阁”第三层道:“这最后一道禁制,莫不是出自宗剑修之手?”

    万仞哼了一声,道:“不错,‘剑阁’原本止有一道禁制,遗世独立,气贯天地,后来人狗尾续貂,多此一举!”覆海宗传承至今,名家辈出,能在“寂煞”之外再添禁制,无一等闲之辈,但在万仞眼中,又岂能与旧主相提并论。

    “剑阁”第三层最后一道禁制气机晦涩,隐隐与天地连为一体,七道地煞之说当非虚言,罗霰略加思忖,问道:“神剑生灵,殊为难得,为何你被困于‘剑阁’内,无人祭炼?”

    万仞傲然道:“我那旧主修持剑道,跳出这方天地,飞升上界,留我镇守‘剑阁’,覆海宗上下,有一个算一个,谁人能祭炼我?谁人敢祭炼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落梅宗三代祖师萧轸提及覆海宗有一前辈剑道大成,一剑斩破天地重关,飞升而去,原来竟是万仞剑的旧主宗齐藤!罗霰目光闪烁,道:“你既然追从宗剑修,当知他斩破重关,飞升上界,大半得力于此界开辟之初,诞下一宗至宝!”

    虽是试探之言,罗霰却说得斩钉截铁,那万仞沉默片刻,霍然反应过来,待要矢口否认,心中一阵失落,自知已错过了时机,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冲着那物来的……你降服不了它的……”

    罗霰道:“我助你脱身,你助我寻得此物,从此两不相欠,能不能降服,且看老夫手段,不用旁人相帮。”

    万仞有些患得患失,低头思忖良久,忽听对方又道:“你有所不知,上界乃恶界,你那旧主去往灵域,早已肉身崩坏,魂飞魄散,再无人能束缚得了你。”万仞浑身一震,脑海一片空白,失神数息,骤然醒悟过来,意识深处最后一道束缚荡然无存,一颗心活泼泼跳动,完全属于自己。

    直到这一刻,

    宗齐藤遮掩己身的神通冰消瓦解,不存于世,万仞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对自由的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目光中透出火热,向罗霰道:“罗妖皇若愿立下‘道誓’,助我脱身,我便领尊驾去寻找那物的下落。”

    罗霰微一沉吟,万仞主动坦言,宗齐藤借至宝得道之时,他并不在旁,只隐隐感知那物的气息,须得亲身去寻,非一朝一夕的工夫。这也是应有之意,撬动天地运数的至宝,岂能轻易到手,罗霰很快拿定主意,屈尊答允万仞的要求。

    万仞身陷“寂煞”禁制,破除禁制与解脱飞剑,一而二二而一,本是同一事,纠缠了千万载,他对“寂煞”知根知底,得其鼎力相助,将威力最大的七道地煞拖住三息,省去了罗霰许多工夫。万仞原以为自己不可或缺,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罗霰道行之深,手段之强,毫不逊色于他的旧主,放手施为,轻易便压服“寂煞”,将七道地煞逐一散去,埋入不周山下,以地气徐徐消磨,不得为祸。

    若无“道誓”约束,万仞几乎要担心一旦落入对方之手,再也不得自由。

    罗霰循木梯登上“剑阁”三层,只见禁制渐次溃散,无数光点冉冉升空,隐没于虚空,举目望去,四下里空空荡荡,除了几根木柱外,别无长物。罗霰眸中妖气一转,顿时窥破真章,正待出手打破障眼术,剑光一闪,万仞脱身而出,目视他片刻,神情有些复杂。这一刻,万仞心中腾起一阵明悟,即便没有自己,罗妖皇也能轻易打破禁制,之所以不这么做,只是不愿轻易毁去“剑阁”。

    原来在对方眼中,自己并不重要到哪里去!被困千万载,重获自由的欢喜迅速退去,胸中的傲气大受打击,万仞不觉摇了摇头,伸手轻轻一点,抹去了最后一层屏障,露出了本来面目。“剑阁”三层竟是一座祠堂,供奉覆海宗历代祖师的牌位,其后斜插一枚玉简,有如负剑,剑诀功法诸般心得,留于其中,供后辈弟子参详。

    居中最高处设一灵牌,空

    无一字,亦无玉简,在罗霰与万仞双双注视下,竟浮现“上尊长老宗齐藤之位”九字,这位飞升上界的先辈大能,竟只是一介长老,从未当过覆海宗掌门。万仞神情一肃,恭恭敬敬给旧主上了三株香,跪倒在蒲团上,诚心诚意,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作最后的告别。

    罗霰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供桌上,居中是一座古朴粗犷的赤铜香炉,铭刻洪荒古兽之形,虽是法宝,在他看来也平平无奇。香炉左首供着一只玉盂,盛有覆海宗弟子一滴心头血,荡漾转动,彼此绝不相混,右首供了一柄连鞘短剑,罗霰目光如电,早望见剑柄上刻了“罪己”二字。

    万仞解说道:“此乃覆海宗‘罪己剑’,宗门弟子若犯下重罪,百口莫能辩白,还有最后一条路,至‘剑阁’祭拜历代祖师,持此剑刺心,心正则活,心邪则亡,‘罪己剑’下如能不死,便可洗脱罪责。”

    心正则活,心邪则亡,何谓“正”?何谓“邪”?罗霰不信“罪己剑”能辨别真伪,生死多半操于人手,别无玄虚。他哂笑道:“可有人如愿以偿?”

    万仞郑重道:“自覆海宗开派以来,只有三人以‘罪己剑’自证清白。”

    罗霰心中一动,问道:“其中一人可是你那旧主?”

    万仞颔首道:“罗妖皇所言正是。”

    罗霰举步上前,将一鼎一盂一剑仔细看过,伸手取了“罪己剑”,拔出剑鞘寸许,一道明光稍纵即逝,森森寒意刺入肌肤,有如针锥。万仞不觉皱起眉头,悄悄向后退了数步,显然对此剑颇为抵触,罗霰留意到他的举动,还剑入鞘,随手塞入怀中,招呼万仞离去。

    万仞暗暗松了口气,罗妖皇没有毁坏覆海宗历代祖师的灵位,也没有动玉盂内弟子的心头血,只取走一柄“罪己剑”,良心上总算交代得过去。他跟上罗霰的脚步,心情一点点轻松下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一去,就再也不想回转不周山了。

第一百三十节 狰狞如蜈蚣

    支栖鹤内心深处异常矛盾,甚至隐隐有所抵触,身为覆海宗掌门,率众回援不周山,固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与此同时,他也肩负宗门薪尽火传的重任,不可贸然行事,令宗门精锐毁于一旦。权衡再三,支栖鹤点了沙擒龙的名,命其日夜兼程,先行一步打探消息,以保全有用之身为第一要务,无论发生什么,切莫冲动。

    沙擒龙艺高人胆大,剑遁如飞,匆匆去而复返,面色凝重,带回两个消息。最坏的预感终于成为现实,不周山护山大阵荡然无存,天崩地裂,宗门沦为一片废墟,覆海宗弟子死难不计其数,唯有“剑阁”尚且完好。沙擒龙只在外围游弋,隐身于山林之中,极目远眺不周山,未曾察觉敌踪,他怀疑彼辈业已离去。

    支栖鹤双眉紧皱,沙擒龙带回的消息有好有坏,局面似乎并未崩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沙擒龙看出师兄的为难,略加忖度,主动请缨道:“掌门师兄,待我入山一探,投石问路,事若不谐,还请师兄以大局为重。”

    支栖鹤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天外来敌不可以常理度之,小师弟是暗示他务必忍辱负重,以宗门续存为第一要务,其他虚名都可放在一旁。他长叹一声,拍拍师弟的肩膀,黯然神伤。沙擒龙心中一松,知道掌门师兄接受了现实,也不枉他孤身涉险,临去之前,他犹豫了一瞬,终于没说什么。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沙擒龙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御剑遁飞而去,再度奔赴不周山。这一次他兜了数圈,故意露出一些动静,耐心等了许久,不见对方有所反应,冒险回到宗门,小心翼翼寻找幸存者。踏遍每一处废墟,每一个角落,摧毁覆海宗的大敌已然远离,不周山是一座空山,沙擒龙费了一番手脚,才在废墟下找到十余同门,灰头土脸,沉默寡言,麻木的表情下掩埋着火山。

    沙擒龙在覆海派威信甚高,他将同门组织起来,兵分数路,一面搜寻幸存者,一面收敛尸骸。山塌了,还能再立,屋倒了,还能再建,只要人没事,宗

    门仍有崛起的希望。足足花费一天一夜,将不周山整个犁了一遍,沙擒龙心中无比凄凉,这一场劫难中幸免于难的同门,连同杂役弟子算在内,尚不足十分之一。护山大阵溃散的一刹,不周山被生生削去一截,震波席卷,死者骨折筋断,脏腑成泥,根本无从抵抗,尸骸残缺不全,一眼望不到头。

    一手酿成这场惨祸的罪魁祸首,非是旁人,正是来自天外的大敌罗妖皇,他脸上一道伤疤从眉贯穿到颌,狰狞如蜈蚣,众目睽睽,绝不会认错。

    沙擒龙安抚下同门,留下几瓶丹药,独自去往“剑阁”一探。不周山地覆天翻,没有一处囫囵完好,唯独绝壁之上的“剑阁”,峥嵘巍峨一如往昔,看上去不曾被战火波及。沙擒龙才刚踏入“剑阁”,心中蓦地一沉,禁制荡然无存,有人长驱直入,予取予夺。“剑阁”乃覆海宗要地,剑诀法器,历代祖师的牌位,尽藏于此,沙擒龙心急如焚,匆匆检视一回,见一切完好无缺,只少了三层供桌上一柄“罪己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剑阁”事关重大,他不敢擅自做主,当下放出一柄飞剑,留下暗记,向掌门师兄传讯。过得大半日,剑光蜂拥而至,覆海宗掌门支栖鹤携一干门人回到不周山,停驻于半空,早望见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一时间怔怔说不出话来。沙擒龙御剑迎上前,顾不得寒暄,请掌门师兄先去“剑阁”检点失物,支栖鹤骤闻此事,脸色大变,命众人分头收拾残局,只唤上师妹戚虹,随沙擒龙匆匆去往“剑阁”。

    三人循木梯登上“剑阁”二层,支栖鹤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屋顶千百飞剑,死气沉沉,纹丝不动,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戚虹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低低道:“来敌破除禁制,取走了‘万仞剑’。”她的声音低沉如大弦,微微颤动,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剑阁”内并无外人,沙师弟戚师妹是他最为倚重的左臂右膀,无须相瞒,支栖鹤苦笑道:“只怕未必是被人取走……那‘万仞剑’早已诞下剑灵,桀骜不驯,一心摆脱最后一重禁制的束缚,弃

    不周山而去……此番得外人相助,终于得偿所愿……”

    戚虹看了掌门师兄一眼,问道:“这‘万仞剑’旧主,却是何人?”她虽知此剑乃覆海宗万剑之首,来历不凡,却从未听说剑主究竟是谁,连打听念头都没有转过,似乎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支栖鹤道:“我覆海派有一位前辈大能,一剑斩破天地重关,飞升上界,留下此剑镇守‘剑阁’。那位上尊姓‘宗’,名‘齐藤’,‘剑阁’三层供有他的灵位。”

    戚虹看了师兄一眼,好生纳闷,师兄是从哪里知晓这些隐秘的?为何这些年从未提起过一言半语?她心知其中定有蹊跷,微一沉吟,道:“飞剑少上一两柄尚不打紧,日后找回来就是,三层收藏诸多弟子的心头血,至关紧要,不容有失!”

    覆海宗惯例,弟子入门之时,入“剑阁”三层祭拜历代祖师,奉上一滴心头血,待其剑诀大成,可再登“剑阁”三层,收回心头血,并求得一枚玉简参悟三个时辰,所得多寡,各凭机缘。支栖鹤得师妹提醒,心中打了个咯噔,匆忙登上木梯来到“剑阁”三层,眸光凝处,见供桌之上只少了一柄“罪己剑”,香炉和玉盂俱在,似乎还有人上过三炷香,余烬仍在。戚虹与沙擒龙抬头望去,只见居中最高处有一灵牌,上书“上尊长老宗齐藤之位”九字,只是寻常墨迹,毫无灵性可言。

    支栖鹤招呼戚虹上前来,道:“师妹,你且清点一下,精血是否有缺!”

    戚虹捏定法诀,施展一道神通,双眸放出丝丝毫光,玉盂内心头血荡漾转动,瞬息放缓百十倍,形状不一,色泽各异,落在戚虹眼中,纤毫毕现,清点下来数目分毫不差。她收了神通,朝掌门师兄颔首示意,支栖鹤长舒一口气,后辈门人的心头精血,若落在有心人手里,难免会种下祸根,酿成大祸,罗妖皇心高气傲,看不上这般小伎俩,亦是不幸中的大幸。

    转念一想,精血虽在,这些弟子多半身死道消,不存于世,一时间不禁长叹一声。

第一百三十一节 续地脉理地气

    覆海宗遭受沉重打击,粗粗清点下来,后辈门人十去**,“剑阁”少了“万仞”、“罪己”两柄飞剑,损失难以计量,不周山满目疮痍,残山剩水不堪容身,以大神通治山理水,重造宗门,支栖鹤等自忖没那能耐,但弃了不周山迁往他处,又谈何容易。支栖鹤心神不宁,思来想去,取出魏十七临别时所赠赤珠,揉来搓去,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记忆的碎片飘来荡去,如雪花越积越厚,支栖鹤枯坐许久,福至心灵,记起了很多东西,覆海宗掌门口口相传,一些不知意味的咒语,直到宗齐藤布下的神通手段彻底消失,他才真正了解其中隐藏的秘密。从始至终,剑灵万仞都是知情人,是关键,是锁钥,但他心高气傲,什么都没说,宁可出卖给外人,也不愿向宗门开口说半句软话。

    罗妖皇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强夺覆海宗的运数,携万仞先行一步,支栖鹤无力挽回,只能眼睁睁看着覆海宗衰落下去,没了不周山,没了整整一代门人弟子,他可以想见未来的数十年何其难熬,退出十大剑宗苟延残喘,迁往偏远之地,默默积蓄力量,谋求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不甘心。

    覆海宗得不到的东西,绝不能落在那凶徒手中!支栖鹤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拇指食指用力捏破赤珠,一缕血气稍纵即逝。讯息已送出,没有退路可言,支栖鹤深吸一口气,立于“剑阁”三层,目视覆海宗仅存的门人,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戚虹将玉盂内精血拣了一遍,剔出亡故的弟子,所剩已无多,她微微觉得心酸,抬头望了师兄一眼,见他独自立于悬崖外,手扶栏杆背对着自己,凄风冷雨扑面而来,大半为师兄遮挡,吹到她身上只有一星半点。覆海宗正当风雨飘摇之际,是继续留在不周山,还是远赴他乡,须得及早定个章程,重任压在师兄一人肩头,戚虹感同身受,却帮不上什么忙。

    天色渐暗,黑夜如潮水淹没不周山,戚虹点亮油灯,光影摇晃,正待

    上前说些什么,忽见天边闪过一抹血光,瞬息千里,投“剑阁”而来。支栖鹤转身从师妹手中接过油灯,命她下到底层紧守门户,不得他招呼,谁都不得打扰。戚虹瞥了师兄一眼,见他神情严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心中微微一颤,匆匆下得木梯。

    血光落处,魏十七携丁宁悄然现身,支栖鹤上前深深一礼,涩然道:“劳动魏先生万里奔波,不周山遭此灭顶之灾,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魏十七摆摆手,随意道:“是罗妖皇的手笔,刑天巨盾一击,覆巢之下无完卵,支掌门幸在珞珈湖,侥幸逃过一劫。”

    支栖鹤长叹,不愿多谈覆海宗的遭遇,岔开话题道:“回到不周山后,支某又记起了许多旧事,却是覆海宗历代掌门口口相传,不入外人之耳,直到今时此刻,才知晓其中的秘密。”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心中猜到几分,道:“愿闻其详。”

    支栖鹤将他引至供桌前,目视“上尊长老宗齐藤之位”的令牌,上了三炷香,默默祈告数语,决然道:“不瞒魏先生,宗上尊飞升上界之前,留下一柄‘万仞剑’,布下禁制束缚剑灵,命其看护不周山,镇守‘剑阁’要地。宗上尊留言,他之所以得窥天道,得力于此界开天辟地之处诞下的一件至宝,覆海宗若后继有人,修持剑诀臻于化境,至无路可攀处,可至‘剑阁’三层拔出‘万仞剑’,去往未知之地寻求机缘。”

    “罗妖皇打坏不周山,屠戮宗门弟子,乃我覆海宗不共戴天的大敌,支某也知晓,上界大能视吾辈如蝼蚁,此仇断无可报。然则上尊留下的机缘,吾辈虽不能守,也不容其落入敌手,支某身为覆海宗掌门,当着历代祖师的牌位,将那至宝赠与魏先生,望魏先生夺下‘万仞剑’,取了天地至宝,携之而去,不令罗妖皇得逞。”

    支栖鹤早已猜到魏十七亦为那传说中的至宝而来,但他行事有底线,从未咄咄逼人,下族鬼灵为祸百年,战火绵延不

    绝,被他送出此界,免去一场殊死搏杀,救下无数剑修的性命,此界大小剑宗,俱因他受益,此番空口许诺将至宝赠予魏十七,一来为出口恶气,二来洗脱因果,从此两不相欠。

    至宝无主,天地实为其主,“赠与”云云不过是句笑话,魏十七也不去戳穿他,师出有名,少几分天地瞩目,终是好事,当下颔首应允,接过这场因果。支栖鹤松了口气,从赤铜香炉下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罪己诏”,郑重其事交到魏十七手中,这“罪己诏”与“罪己剑”同出一炉,气机一体,遥相感应,有此物在手,追上罗妖皇当不在话下。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魏十七略加忖度,问道:“不周山毁于一旦,支掌门接下来有何打算?”

    支栖鹤神情落寞,叹息道:“地脉摧折,地气乱成一团,不周山已非灵地,不利吾辈修持,弃祖师故地,将宗门迁往他处,虽然伤筋动骨,也势在必行了……”

    魏十七道:“地脉摧折可重续,地气紊乱可梳理,你若有意留在不周山,此乃小事耳。”

    支栖鹤呼吸戛然而止,隔了良久,才慢慢呼出一口浊气,正色施礼,开口恳求道:“故土难离,有劳魏先生施展通天手段,续地脉,理地气,覆海宗上下感恩不尽,但有驱使,必当尽力。”

    在支栖鹤看来,重整不周山难于登天,不知从何下手,但对魏十七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甚至不必亲自施为,唤来丁宁关照几句,从“造化卷轴”中摄出一道“清灵之气”,交与她斟酌行事。丁宁眼前一亮,嘴角噙笑,大大方方收起“清灵之气”,身影一晃消失于夜色中,如清风一般掠过不周山,探查地脉受损之处,随手抚平地气。

    吕川界终究是下界,丁宁出身圣灵一族,神通不俗,待到天明时分,已将地气理顺,她迎着朝阳轻轻一按,“清灵之气”深入地脉,将破损处一一续接,不周山深处隆隆作响,覆海宗上下尽被惊动。

第一百三十一节 怕什么来什么

    “罪己诏”质同兽皮,轻薄绵软,展开有书页大小,墨迹宛然,字如鬼画,分辨不出写了些什么。魏十七催动血气轻轻一触,字迹散作无数受惊的细虫,聚散蠕动,片刻后聚成一柄小剑,转动数圈,似乎无所察觉,再度溃散。

    据支栖鹤所言,“罪己诏”原本有数尺见方,以“罪己剑”悬空涂抹,手不应心,心中所思自然着墨,无可藏匿,故云“罪己”,如今只剩这一张残片,不再书写心中隐秘,仅能指引“罪己剑”所在方位,别无他异。覆海宗重宝毁于谁人之手,为何会只剩残片,已经没有人说得清了,不过以“罪己剑”自证清白也就罢了,人心惟危,当真把所思所想原封不动一一写下,也不是什么好事。

    妖皇罗霰并非掩饰行迹,魏十七一路打听消息,驾血光追赶,这一日越过莽莽群山,忽然心中所动,取出“罪己诏”察看,却见墨迹聚成一柄狭长的小剑,斜指边缘,吞吐不定,显然已感应到“罪己剑”的下落,当在千里之内。

    魏十七并不急于追上妖皇罗霰,彼辈正寻找至宝的下落,衔尾远缀,也可省些气力,千里之遥,非耳目所能察知,罗霰毫无察觉,仍在山海间兜兜转转,寻找宗齐藤所说“未知之地”,显然剑灵万仞并不知晓宝物所在,只是凭当年留下的痕迹慢慢摸索。

    沧海桑田,隔了这许久,当年留下的痕迹又能剩多少呢?

    “罪己诏”上小剑清晰可辨,剑尖指向“罪己剑”所在方位,距离越近缩得越短,魏十七按图索骥,不担心罗霰脱离掌控,好整以暇遁空而行,忽忽过了月余,进入一片荒凉的戈壁,放眼望去砾石滚滚,黄沙茫茫,天地间一片昏暗,酝酿着铺天盖地的大沙暴。

    魏十七足踏血云升入高空,双眸血气氤氲,凝成七道血符,左三右四轮转不息,凝神看了片刻,望见数百里外一行黑点,正穿

    行于大漠深处,似乎察觉到有人窥探,其中一人霍地转过头来。魏十七及时撤去神通,借漫天风沙掩去行踪,绕了个大圈子,从沙暴边缘追踪而去,“罪己诏”上的小剑越缩越短,显示目标正在前方不远。

    天昏地暗,沙暴席卷而至,阴鬼鹤祭起一顶“福田帐”,将风沙隔绝在外,帐内一灯如豆,烛影不摇,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妖皇罗霰陷入沉思,不知何故,他有些心神不宁,适才似乎察觉有人远远窥探,却未能及时揪住对方的尾巴,被风沙遮掩去。是谁如此大胆,竟紧追不舍?眼前浮现出一人的身影,罗霰瞳孔忽缩,脸上的疤痕如蜈蚣游动,周身散发森森寒意。

    天狐老祖察觉妖皇心绪不宁,却什么都没说,他侥幸逃脱一劫,死而复生,一身修为不复曩时,感知却异常敏锐,能让妖皇如此忌惮的,此界只有一人,怕什么来什么,那人追上来了!设身处地为妖皇着想,似乎也没什么太好的对策,绝对的实力等同于大势,浩浩汤汤,顺昌逆亡,哪怕他们齐心协力决一死战,也未必能撼动对方。

    天地之威笼罩一切,沙砾打在帐篷上,“噼里啪啦”密如羯鼓,罗霰沉思良久,从袖中摸出“罪己剑”,向祝泥犁道:“待沙暴稍息,你携此剑速速回转不周山,将覆海宗幸存者尽数屠灭,不留一个活口,完事后留在左近等候消息,如有剑修赶来探视,一并解决了。”

    祝泥犁并非心有七窍、八面玲珑之人,得妖皇差遣,应诺一声,双手接过“罪己剑”,体内气息动荡,显露欣欣然蓬勃之势。妖皇一行属祝泥犁最为嗜杀,并非他本性嗜杀,而是修炼的功法“十八泥犁经”使然,若不大肆杀戮,功法反噬己身,遗祸无穷,在大漠之中长途跋涉,莫说剑修,连人影都不见半个,妖皇此番差遣正中他下怀,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

    天狐老祖稍加琢磨,顿时明白过来,妖

    皇是怀疑这柄“罪己剑”泄漏了己方的行踪,故此遣祝泥犁持剑远去,引开魏十七,若他不上当,那便将覆海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至于会不会杀错,宁杀错,不放过,也只能怨他们命不好。

    精明人不止天狐老祖,阴鬼鹤、赵甲申、龙鳞生等多多少少看出些端倪,他们都装糊涂保持沉默,终须有人引开魏十七,祝泥犁神通诡异,化身万千,折损些元气道行,或可侥幸逃出生天,换做旁人,只怕连这一点渺茫的机会都没有。

    “福田帐”内气氛有些微妙,阴鬼鹤轻轻咳嗽一声,道:“大漠无边无际,不知此行是去往何处?尚有多少路途?”

    妖皇罗霰侧首看了一眼,万仞紧绷着脸掐掐算算,过了良久才道:“那物藏于大漠深处,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随时序游动,再过百日或会显出端倪。”当日宗齐藤将他留在外围,独自前往大漠腹地,数十载后才回转,得窥剑道,劈开无路绝境,跨出登天一步。万仞感应旧主气机起落,虽不知那宝物藏于何处,大体有所察知,多费些时日终能找到路径。

    但罗霰偏生没这么多时间,魏十七的威胁如芒刺在背,像鞭子抽打,拖得越久就越危险。他缓缓合上双眼,静静聆听沙砾拍打着帐篷,五指忽紧忽松,仿佛预感到什么变故。

    沙暴笼罩方圆数百里,呼啸肆虐,整整持续三天三夜,才渐次衰落下去,罗霰不待沙暴完全平息,即命祝泥犁先行一步,切莫耽搁。祝泥犁辞别众人,身躯若虚若实,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风沙中,气息转眼荡然无存。

    罗霰侧耳倾听良久,不动声色打个手势,龙鳞生摇动双肩显出原形,竟是一条沙土巨龙,一忽儿聚拢一忽儿溃散,借风沙之力冲天飞起,又扭头扑下,甩尾卷起众人,一头扎进黄沙之下,如蛟龙入海,摇头摆尾,潜往大漠深处。

第一百三十二节 大漠浩瀚如海

    祝泥犁穿行于风沙之中,忽实忽虚,身后拖着丈许长的幻影,如一条长蛇甩尾游动。沙暴渐渐平息,幻影越消越短,他深吸一口气,骤然提速,双足浮空,绕过起伏的沙丘飞驰而去,倏忽遁出千里,黄沙稀薄,戈壁苍茫,远处隐隐现出一抹久违的绿意。祝泥犁鼻翼张翕,嗅到些许湿润的水气,咽了口唾沫,正待加快步伐,忽然心头泛起丝丝警惕,霍地停下脚步,伫立于原地。

    天蓝得不像话,云白得像棉花糖,祝泥犁瞥见一个孤高的身影飘然而至,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直望入自己神魂深处。这一刻,他幡然醒悟,来者正是与魏十七,此人与上七族沆瀣一气,与长生寨泾渭分明,原本不至发生冲突,此番为了吕川界的天地至宝,针锋相对,难免要做上一场。罗妖皇将“罪己剑”交与自己,才刚离开大漠便被对方盯上,他虽非精明,却并不愚蠢,祸水东引的用心,昭然若揭。

    他该怎么办?施展“十八泥犁经”,死死拖住对手,为罗妖皇赢得时间?抑或是化身万千,落荒而逃?法则之力弥漫四野,祝泥犁双肩压上十万大山,胸闷气燥,举步维艰,他毫不犹豫托起“罪己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腰背挺得笔直,迎向魏十七的目光,坦坦荡荡,毫无畏缩游移。

    魏十七停于他身前,伸手取过“罪己剑”,打量了祝泥犁几眼,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你就是罗霰抛出的断尾?”

    祝泥犁老老实实道:“起先不知道,看到大人就想明白了。”

    魏十七又问道:“既然想明白了,为何不逃?”

    祝泥犁苦笑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逃是逃不掉的,祝某愿降,请大人收留!”长生寨弱势,上七族是仇雠,魏十七的大名鼎鼎,凶名赫赫,连祝泥犁这等消息闭塞之人也有所耳闻,最令他心动的是,上七族居然破天荒让步,将“十八盘”猎场割让给他,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魏十七从下界而来,凭一己之力,足以跟上七族相抗衡。祝泥犁原先没起贰心,结果被罗妖皇抛了出来,壮士断腕的“腕”也罢,壁虎断尾的“尾

    ”也罢,恰逢其会,临时起意,干脆投向了对方。

    魏十七屈指一弹,一缕血丝没入他眉心,这也是应有之意,祝泥犁早有准备,毫不抵挡,只觉神魂微微一颤,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他深知对方神通广大,死心塌地,不敢生半点异志。

    在血气威压之下,祝泥犁犹能镇定自若,半是自身能耐,半是神经粗犷,魏十七对他高看一眼,微露赏识,命他将罗霰的布置一一道来。祝泥犁毫不隐瞒,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说到罗妖皇命他持“罪己剑”速速赶赴不周山,将覆海宗上下尽数屠灭,不留一个活口,忍不住哼了一声,面露悻悻之色。

    大漠广袤无垠,罗霰既然将祝泥犁抛出,引开自己的注意,想必另有所恃。正沉吟间,祝泥犁仿佛记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将万仞所言重复了一遍,“那物藏于大漠深处,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随时序游动,再过百日或会显出端倪。”竟一字不差,连语气都学了个七八分。

    追逐时序,游走于大漠么?大漠之中无冬无夏,哪来的季节更替?魏十七若有所思,仰头望去,却见白日西沉,夜幕低垂,漫天星辰如渴睡的眼,遥远而孤独。下界,上界,过去,未来,共同仰望同一片星空,星光是最新的,也是最旧的,肉眼在同一时刻看到的星,都是不同时刻的星。

    魏十七心中一动,大漠黄沙掩埋万物,看不到季节更替,但夜空中的星辰却昭示了时序转换,再过百日,便是北斗七星斗柄西指,天下皆秋,大漠深处必有异象,耐心等待即可。

    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像拂过水面的风,低低唱道:“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间明月独窥人,攲枕钗横云鬓乱。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唱的人究竟是谁,他已经分辨不清了。

    祝泥犁跪了许久,已久昂首挺胸,腰背笔直,魏十七将他唤起,命其跟随自己再入大漠,寻找妖皇罗霰一行的踪迹。二人遁飞数百里,丁宁从濯濯童山

    后飞了出来,敛袂见过主人,打量了祝泥犁几眼,看得他心肝乱跳。祝泥犁修炼“十八泥犁经”,走残暴杀戮的路数,天生与“清灵之气”犯冲,丁宁近在咫尺,令他浑身不舒服,怎么着都别扭。

    魏十七命他先行一步,深入大漠探路,祝泥犁如释重负,忙不迭匆匆而去,远远避开“清灵之气”的气息。丁宁目送其远去,收回目光轻声道:“此人残忍噬杀,非是良善之辈。”

    魏十七道:“刀再嗜血,只须持与己手,锋刃对外,不妨事。”

    丁宁不再多言,小心侍奉魏十七折返大漠,祝泥犁在前探路,每隔数里留下醒目的标记,渐行渐远,深入不毛,忽忽遁出千里之遥,妖皇罗霰一行犹如凭空消失,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祝泥犁兜兜转转十余日,只得回头迎上魏十七,悻悻道:“罗妖皇不知去往哪里,大漠浩瀚如海,大海捞针,委实难寻。”

    魏十七也不苛责他,命其退过一旁,双眸催动血气,血符轮转,凝神望了片刻,隐隐窥得一些痕迹,稍纵即逝,为黄沙掩埋。他收了神通,沉声道:“飞天遁地,碧落黄泉,彼辈潜入黄沙之下,寻不到踪影亦在情理之中。”

    祝泥犁恍然大悟,顿记起龙鳞生本体乃是一条土龙,土龙游于地下,如鱼得水,难怪怎么都找不到。他拱手讨教道:“罗妖皇潜行于大漠,不露痕迹,又该如何揪出来?”

    魏十七随手摄出“子午炼妖壶”,屈指轻弹,唤出真灵陶帖,古灵精怪一人儿,有模有样施上一礼,见过魏十七,眼珠骨碌碌一转,见四下里黄沙莽莽,肚子里不禁暗暗叫苦,此番的差事只怕大费周章。

    魏十七命其潜入黄沙之下,寻找妖皇罗霰的气息,“子午炼妖壶”以大妖为资粮,对妖气再敏锐不过,陶帖身小体轻,追踪罗妖皇恰是他所长。是他所长,却非他所愿,然则胳膊扭不过大腿,陶帖只得答允一声,握紧了小拳头,一头扎入黄沙,从三尺外钻了出来,委委屈屈望了主人一眼,辨明方向,再度消失无踪。

第一百三十四节 十八泥犁经

    陶贴逐妖气追摄而去,魏十七以“子午炼妖壶”感应陶帖所在,遁入大漠深处,行了十余日,视野尽头忽然出现一抹绿意,并非海市蜃楼,而是一处难能可贵的绿洲。绿洲并不大,方圆只得数里,一眼冷泉从地底汩汩涌起,滋润草木萌蘖,竟在烈日黄沙中续存下来,聚成一汪浅浅清潭,四下里遍布奇树异草,挡住沙丘侵袭,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令人忘倦。

    陶贴从潭水中跳将出来,眼巴巴瞅着主人,左右也得百日光景,才能等到时序转变,魏十七也不急于追上妖皇罗霰,逗留于绿洲,歇个脚喘口气。陶贴顿时眉花眼笑,殷勤奉上几个不知名的野果,硬邦邦,青涩涩,毛茸茸,一缕灵气缠绕,尚未成熟。魏十七摆摆手命其自用,陶贴也不嫌酸涩,一个接一个啃得干干净净,果核种进土中,还贴心地浇足水,双手拜拜祈告一番。

    绿洲空无一人,唯留几行兽迹,罗霰一行并未从这里经过,陶贴显然嗅到了灵果气息,不知绕了多少路,将他们引到此处。沙漠泉眼,水质清澈甘甜,祝泥犁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丁宁浅尝则止,魏十七滴水未沾,只在清潭边走了一圈,坐在树荫下静静想着心事。

    三人歇了大半个时辰,再度踏上行程,陶贴啃了几个灵果,活蹦乱跳,一头扎进黄沙下,寻着残留的妖气跟踪而去,精神头异常亢奋,遁速越来越快,沙砾如水,卷起一条条细小的湍流,哗啦啦插身而过。不眠不休追了一日一夜,前方的妖气清晰可辨,陶贴疾行数百丈,忽然高高跃起,冲出沙丘,双手齐齐挥,九霄神雷接连击落,霹雳震响,一条龙尾甩将出来,散作漫天沙土。

    赵甲申面无表情现出身形,右手捏定法诀,将神雷尽数收去,双掌来回搓动,揉成拇指大小一枚雷丸。祝泥犁猱身而上,有心当着魏十七的面交个“投名状”,蓦地张开“十八泥犁”,幻景重重叠叠罩

    去,拔舌,剪刀,铁树,孽镜,蒸笼,铜柱,刀山,冰山,油锅,牛坑,石压,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石磨,刀锯,鬼哭狼嚎,真伪难辨。赵甲申目露凌厉之色,祝泥犁既然反目成仇,他也毫不留手,掌心一吐,雷丸电射而出,电光炸将开来,劈开一条生路,飘然而出。

    祝泥犁催动神通,幻景再度合拢,赵甲申对他的手段知根知底,一旦深陷“十八泥犁”,无法自拔,心神稍有动摇,幻景便化虚为实,种种酷刑加诸于身,万难逃脱。他抿唇厉啸,穿云裂帛,音波滚滚散开,生生震散泥犁幻景,祝泥犁不遗余力催动“十八泥犁经”,一**压上前,将其拖在原地,再也挪不开脚步。

    妖气急速远去,陶贴绷紧小脸,大为不悦,九霄神雷被对方轻易收去,让他觉得失了面子,死死盯住赵甲申,一心要找回场子。小小真灵根本不在赵甲申眼中,他胸腹起伏,口中啸声不绝,左手虚虚抱弓,右手虚虚搭箭,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一道乳白的湍流急速成形,撕开“十八泥犁”幻景,直射祝泥犁咽喉要害。

    “封喉箭”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离弦必中,祝泥犁深知厉害,一道道虚影从体内飞出,迎着湍流撞上前,一箭穿喉,溃散于无形,顷刻间耗去百余化身,才能“封喉箭”化解。赵甲申趁他无暇分心,抽身远遁,却被陶贴抱住右腿,嘴角开裂到鬓角,露出尖细的牙齿,狠狠咬了一口,脸色顿时一苦,折断满口钢牙,吃了点小亏。

    赵甲申抬脚将陶贴蹬开,五指一按,伟力勃然而作,将其压得粉身碎骨,下一刻吃力地从“子午炼妖壶”中探出头来,握紧小拳头狠狠示威。赵甲申被陶贴拖了一瞬,再度陷入泥犁幻景之中,只得故伎重施,拉动“封喉箭”,却见祝泥犁摇动双肩,瞬息幻化十余分身,一时间分不清真伪,稍一抽搐,幻景重重叠叠合拢来。

    赵甲申眸中映出“十八泥犁”种种惨状,暗道一声“不好”,只得咬破口中一粒“镇心去妄丹”,一股苦涩的味道淌入喉头,药力弥散,神智顿时清醒过来。这“镇心去妄丹”是天狐老祖赠与他的灵药,专为克制“十八泥犁”幻景而炼,依了赵甲申的本意,既不愿承他的情,也不愿吃他的药,但“十八泥犁经”难以应付,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有什么后患,留待日后再操心吧!

    祝泥犁见他弯弓搭箭,僵立于原地,深陷泥犁幻景不得自拔,心中顿时一松,十余化身合拢一处,举步上前,才跨出数步,赵甲申三指一松,“封喉箭”疾如流光,洞穿他咽喉。祝泥犁脸上露出讶异之色,身躯随之幻灭,竟是一具栩栩如生的化身,赵甲申这才知晓中了对方的圈套,“嘿”了一声,微微眯起双眼,目中凶光闪动。

    虚空如水波荡漾,祝泥犁身影渐次浮现,赵甲申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十八泥犁经”竟奈何不了他,反倒是“封喉箭”出则穿喉,令他颇有些忌惮,好在他化身万千,虚实难辨,存心提防,自保当无虞,只是这“投名状”却送不出手了。

    魏十七看了片刻,“长生寨”八庭柱各有所长,“十八泥犁经”与“封喉箭”别开生面,极尽变化之能事,颇有可观之处,然而百川归海,万法归一,“力”与“会”臻于极致,究其根本,只是“法则”而已,不执掌法则之力,终落于下乘。赵甲申奉命留下断后,力战不退,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他一片苦心,保全其晚节。

    心意落处,不给对方反悔求饶的机会,魏十七伸手一指,无数血丝凭空浮现,滚滚向内合拢,赵甲申大吃一惊,这才察觉魏十七竟在一旁观战,待要不顾一切舍命逃遁,却已经迟了一步,肉身崩解,神魂湮灭,天地似被惊动,冥冥中一双巨瞳隙开一线,朝大漠望上一眼,旋即回复了平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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