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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节 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甲申是被龙鳞生抛出来的,断后并非出于本意,一开始他也没有察觉魏十七就在左近,待到醒悟时已来不及了。然而罗妖皇为何行此不智之举?要么倾力一战,要么俯首称臣,将部属一个个推出去拖延时日,又能拖延到几时?魏十七隐隐觉得不对劲,召来陶帖细细盘问,命其分辨妖气由来,陶帖借助“子午炼妖壶”之力,将妖气显化,勉强可辨出天狐鬼鹤之形,除此之外更无旁人。

    陶帖一拍大腿,原来妖皇罗霰早有打算,先命祝泥犁持“罪己剑”引开魏十七,又与天狐老祖、阴鬼鹤一行分道扬镳,独自携“万仞剑”去往藏宝之地,心机深沉,幸被主人一眼看破。魏十七低头寻思片刻,命陶帖往四下里搜寻,果然在数百里外察觉一缕若有若无的妖气,与天狐鬼鹤南辕北辙,消失在大漠深处。

    陶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锱铢积累聚拢妖气,又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妖气显化一瞬,魏十七目光何等锐利,早看出刑天持干戚而舞,确是妖皇罗霰无疑。陶帖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挺着小胸脯颇为得意,妖皇罗霰,那可是妖域顶尖的存在,落荒而逃不敢一战,终究被他揪出了行迹,无所遁形,若非跟定了主人,如何会有今日今时的风光?

    妖皇留下的妖气微不可察,消散极快,陶帖小心翼翼看了主人一眼,委婉表示了自己的担心,魏十七低头思忖片刻,命其继续追摄土龙而去。陶帖满腹纳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主人既然这么决定,他二话不说,一头扎入黄沙之下,循着妖气追赶龙鳞生一行,天狐鬼鹤遗下的妖气清晰可辨,省去他许多工夫。

    仿佛察觉到大敌紧追不舍,龙鳞生不惜透支元气,遁行如飞,将陶帖渐渐甩在身后,十余日后,天狐鬼鹤的妖气弥散殆尽,乃至于无从分辨,陶帖从沙中钻将出来,小脸上满是失落和沮丧,委委屈屈朝主人摊开手,无能为力,最后还是追丢了人。

    祝泥犁忍不住问道:“大人为何放过罗妖皇?”

    魏十七望向连绵起伏的沙丘,随意道:“障眼法罢了,罗霰十有**还走这一路。”

    祝泥犁楞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声东击西,故弄玄虚,罗妖皇耍了个伎俩,把他们的注意引向另一路,只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他虚心请教,却听魏十七道:“赵甲申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子,舍了也就舍了,罗霰不会弃下天狐鬼鹤,那是他最先降服的左臂右膀,此二妖之所以不离不弃,当有‘道誓’约束,否则彼此难以心安。”

    祝泥犁恍然大悟,当年罗妖皇闯入“长生寨”,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地,最先收复天狐老祖与阴鬼鹤,二人从此忠心耿耿,荣辱与共,而赵甲申、龙鳞生是在他站稳脚跟后才投入罗妖皇麾下的,自己则去得更晚,挤不进他们的小圈子,遭遇困境,就第一个被抛了出来。他并不埋怨罗妖皇,平心而论,换成他也会这么做的,况且持“罪己剑”引开大敌,也并非白白送死,魏十七并不一定被他引开,即便追上前,他操纵万千化身,尚有一线脱身的机会。

    罗妖皇不信任祝泥犁,命其以身涉险,其实也没有错,只是他没有料到,祝泥犁会毫不抵抗,这么快就归降,魏十七循妖气紧追不舍,逼得他仓促布局,频频出错。

    陶帖已尽力,气机衰落,耷拉着脑袋如小鸡啄米,直欲睡去。魏十七将其收入“子午炼妖壶”,又从造化卷轴引出一缕“清灵之气”,投入壶中,催动血气祭炼半个时辰,却听一声雷鸣,陶帖跳将出来,小脸涨得通红,浑身精力无从发泄,仰天尖叫,猛地摇动双肩,一道道血影从体内飞出,瞬息消失于视野之外。

    祝泥犁一身道行系于“十八泥犁经”,专心修持二宗神通,一曰“泥犁幻景”,一曰“分光化影”,真灵陶帖一气分化十余道血影,与

    泥犁经所传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观摩,却见陶帖真身留于原地,双目紧闭,十指捏定法诀,小身板微微颤抖,如不堪重负,过得一炷香光景,血影倏忽而回,尽数通入其体内。

    陶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夹杂着淡淡血气,他霍地睁开双眼,向魏十七躬身行礼,谢主人传法。魏十七略一颔首,命他将所见一一道来。得血影之助,陶帖将方圆千里之地尽数探察了一遍,发觉西北方向砂砾隐隐震动,似有异物潜行经过。

    既然找到了龙鳞生的去向,剩下就简单多了,魏十七驾血气追上前,距离渐渐接近,陶帖经过一番祭炼,五感敏锐,隔着厚厚沙层,很快察觉妖气的余痕,死死咬住土龙不放。龙鳞生察觉危机降临,如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咆哮着扭动身躯,慌不择路,不顾一切向远处逃窜。

    足足追了三天三夜,龙鳞生灯枯油尽,体内元气渐次衰竭,身躯忽然散为沙土。陶帖摩拳擦掌,待要自告奋勇将其拖出来,忽然想到妖皇罗霰,不禁打了个寒颤,朝魏十七尴尬地笑笑,又缩了回去。

    魏十七皱起眉头,三道血影从体内飘出,投入黄沙之下,无移时工夫取出两枚残缺不全的妖丹来,一枚灌注天狐妖气,一枚灌注鬼鹤妖气,发散这许久,已所剩无多。沙土巨龙业已溃灭,龙鳞生舍弃原身,千载道行毁于一旦,神魂却不知所踪,两枚妖丹故布疑阵,引得他追岔了路,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魏十七不觉笑了起来,喃喃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罗妖皇果然手段高明,竟被他骗了一回!”

    祝泥犁长吁一口气,见他并未恼羞成怒,暗暗放下心来。双方一路斗智斗力,可圈可点,罗妖皇能顺利脱身,手段心智缺一不可,魏十七一时不查,中了对方的算计,细细想来,似乎也没犯什么错漏。气数未绝,如之奈何!

第一百三十六节 与天斗与地斗

    力不如人,只能凭借机变,罗霰连弃二子混淆视听,顺势将对手引入彀中,此番布局殚思竭虑,终于占得上风,携残部远颺,消失在无边无垠的大漠中。龙鳞生弃了得道原身,元气大伤,神魂沉眠不醒,罗霰许诺为他寻找传说中的石髓灵壤,重铸身躯,大敌紧追不舍,形势危急之下,龙鳞生也只能信他一回了。

    罗霰身边只剩天狐老祖、阴鬼鹤、须三郎及若干不离不弃的部属,轮番施展神通劈开大漠风沙,靠万仞指引方向,艰难地向前遁行。终于甩脱了魏十七,罗霰稍稍放下心来,却仍不敢放松警惕,手头的筹码已全部押了出去,再被他追上,就只有全力一搏了。

    他们是怎么一路走到貌合神离,反目为仇的?罗霰仔细回想,“十八盘”猎场分道扬镳是一切的,彼此都不愿居于人下,从那时起,他们注定会在未来某一刻发生碰撞,酿成冲突。

    吕川界地域广袤,素有一土二山三沙四海的说法,沙漠与瀚海占去七成之多,宗齐藤找寻至宝的这片大漠号称“死海”,蔓延数十万里,外围犹可找到零星绿洲,一旦深入腹地,不见一丝绿意,生灵绝迹,昼如烘炉夜如冰窟,神仙也难渡。万仞引着罗霰一行兜兜转转,旧主留下的讯息渐次浮起,他抓住每一点灵感,拖着众人不眠不休,径直步入大漠。

    跨过某一无形界线,风沙狂卷,伟力如磨盘上下交击,众人再难腾空遁飞,只能顶着风沙徒步跋涉,走到这一步,已没有退却的余地。天地之威混同一片,罗霰照顾不周全,妖力稍有松懈,旋风凭空而作,抢先将一黑瘦道人卷去,抛入高空,风沙急速飞旋,血肉溃散,分崩离析,被大漠吞吃干净。

    那黑瘦道人名为“结庐”,原是天狐老祖的心腹,后投至妖皇罗霰麾下,这些年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暗伤在身久久未愈,冷不防被旋风卷去,乃至陨落于此,殊为可惜可悲。以

    结庐道人的神通手段,即便有暗伤在身,也不至如此不堪一击,罗霰眉头微皱,察觉其中有异,大漠腹地另有玄机,似乎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凌驾于此界天地之上。

    结庐道人身死道消,风沙仿佛耗尽了气力,渐次平息下来,万仞眸中寒芒闪动,低低道:“故老相传,外人闯入‘死海’,须得献祭生命,才能暂时平息天地之怒。”

    罗霰闻言冷哼一声,顿时心生不悦,区区下界,即便天地与之为敌又如何,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一念才动,体内刑天血脉勃然而作,不知何故心中空空荡荡,隐约生出预感,若不依万仞所言行止,哪怕近在咫尺,也触不到所求的至宝。他权衡利弊,只得按捺下胸中冲动,命众人小心在意,莫要重蹈结庐道人的覆辙。

    行了数日风沙又起,这一次比之前愈发猛烈,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继结庐道人之后,又一追随妖皇多年的手下陷入流沙之中,黄沙卷起漩涡,眨眼间将其吞下,片刻后,肆虐的风沙再度平息,大漠恢复短暂的安宁。

    日夜交替,群星挪移,北斗七星斗柄慢慢指向西方,时序悄无声息变幻,罗霰一行身处大漠腹地,直面风沙的威压,与天斗,与地斗,与己斗,时不时折去一人,却始终没有放弃。万仞循着旧主留下的讯息,一步步靠近未知之地,仿佛是宿命的安排,每跨出一步,自我意识便不动声色减少一丝,对此他无所察觉。

    冷眼旁观,万仞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似乎被什么东西迷摄了意识,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全无灵性可言。妖皇罗霰亦觉得心累,追随他来到吕川界的部属一个个被大漠吞噬,只剩下天狐老祖与阴鬼鹤尚且无恙,漫天风沙再度来袭,这一次会吞去谁呢?此界天地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大秘密?

    这一日,斗柄西指,天下皆秋,大漠风沙骤然停歇,沙丘如群山连绵起伏,巍然

    肃立,苍穹万里澄澈,没有一丝风,热力蒸腾,视野所及之处,海市蜃楼层层浮现,沧海桑田,生灵繁衍,妖魔横行,弱肉强食,及至“清灵之气”灌注此界,大道千端,剑修应运而起,横扫天下,一发不可收拾。

    吕川界数万载兴衰,尽在眼前。

    沙丘如海上的波涛一一坍塌,万仞双眸失神,呻吟一声,化作一柄寒光流动的“万仞剑”,冉冉升起悬于高空,气机节节攀升。罗霰怅然若失,旋即回过神来,招呼天狐老祖与阴鬼鹤退避三舍,目不转睛盯着“万仞剑”,心情紧绷如弦,频频颤动。

    “万仞剑”左右转动数圈,化作一抹流光,笔直刺入黄沙,“死海”战栗,沙砾上下跳动,彼此摩擦,发出隆隆巨响,霍地荡开一个巨大漩涡。刹那间天昏地暗,海市蜃楼逐一隐去,星辰低垂,摇摇欲坠,大漠染上一层银辉,星光照亮了每一粒沙。罗霰呼吸戛然而止,撬动一界运数的宝物终于现出端倪,饶是他见惯了奇珍异宝,此刻也不禁有所期待。

    酝酿数息,漩涡之下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稍纵即逝,一物悄然浮出虚空,残破不全,模糊不清。罗霰运足目力,隐约分辨出此宝乃一枚残玺,群星摇曳动荡,星力倾泻如注,被残玺一扫而空,杯水车薪,丝毫不见补全之象。

    妖皇罗霰深吸一口气,刑天血脉从沉睡中醒来,骨节劈啪作响,身躯徐徐拔高,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充斥了狂暴的力量,妖气决荡,将天狐老祖与阴鬼鹤双双推开。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上位血脉彻底爆发,惊动此界天地,彤云万里滚滚四合,却被漫天星光排挤在外,不得聚拢一处,劫雷迟迟未能成形。

    机缘近在眼前,罗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妖气蓬勃如火焰,一步步踏入虚空,探出右臂,五指虚虚抓向那枚残玺,妖力掀起滔天巨浪,席卷而去。

第一百三十七节 非不为实不能

    残玺微微一漾,妖力卷了个空,竟触不到分毫。罗霰修行数千载,过眼的神通手段不知凡几,略加分辨,察觉那残玺存于未来,不落现世,可望不可即。难怪宗齐藤苦心孤诣找到此处,仅仅借机参悟剑道,并未顺势收去此宝,究其缘由,非不为,实不能。

    宗齐藤做不到的事,未必他就无能为力,罗霰胸腔中一颗心咚咚跳动,有如擂鼓,体内血脉沸腾,现出木石法身,一具不死不灭断首残尸,以两乳为目,腹脐为口,操干戚以舞,酝酿良久,双眸骤然射出两道白光,将残玺定住,妖力弥漫四野,幕天席地,将其从未来一点点拉回现实。

    残玺似有所察,蓦地切断星力,群星急速隐退,彤云万里滚滚合拢,天地震怒,一道劫雷如巨龙当头劈下,罗霰抬起左臂,刑天巨盾顿为雷光淹没,他全神贯注催动眸中白光,无暇旁顾,生怕有分毫松懈,残玺就此遁去,再也找不回来。

    妖皇罗霰不再压制修为,引来劫雷轰顶,天狐老祖与阴鬼鹤骇然变色,双双退避,万仞被雷声震撼,从迷瞪中清醒过来,忙不迭化作一抹剑光,斜射而出。眼前的一切令他始料未及,脑海中一片空白,不记得适才发生了什么,万仞心中有些发毛,转念一想,至宝现世,他也算兑现了诺言,此刻不走更待何时!去意甫生,阴鬼鹤便有所察觉,一双三角眼望向剑灵,目光冰冷,如两条毒蛇。

    残玺浮于半空,残破依旧,在两道白光牵引下由虚转实,一分分靠近现世。妖皇罗霰脚下发飘,面红耳赤,小小一枚残玺,承载了无数未来,饶是他自恃神通,此刻也倍感吃力。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神物择主,他并非冥冥中注定那人,费尽心机,只不过为正主开道罢了……

    一念才起,彤云居中荡开,劫雷倾泻而下,击落在刑天巨盾之上,罗霰身躯微微一颤,白光稍有松懈,残玺模糊不清,再度隐没于未来。万仞见机不可失,眼中寒芒闪动,倏忽化作一道剑光,破空遁去,

    才飞出数百里,忽遭当头一棒,被一道血光生生斩落,栽倒在大漠中,啃了满嘴沙。

    万仞跳将起来,仰头望去,只见对方手持“桂魄剑”,血气氤氲,威慑之下,心头没由来一颤,不知何故进退两难,不敢战,亦不敢逃。他记起罗妖皇有一大敌追入大漠,出尽手段才将其甩开,罗霰手段何等了得,令他如此忌惮,又岂会是等闲人物!万仞下意识收起傲气,不尴不尬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姓魏?”

    魏十七目光一扫,便知其根脚来历,哂笑道:“你便是宗齐藤遗下的万仞剑灵?不周山覆海宗遭此大难,你背弃旧主,难辞其咎!”

    万仞脸色不虞,正待开口分辨几句,远处彤云中开,雷声震耳欲聋,魏十七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命丁宁与祝泥犁将其看住,身化血光,倏然而逝。万仞心中顿时一松,如释重负,眼珠骨碌碌一转,这才发觉另有男女二人扼住去路,双双打量着自己,男的是罗妖皇麾下的祝泥犁,女的体态窈窕,手持一柄“佩荷剑”,气机又与剑修迥异。

    他冷哼一声,将身一纵,万道剑光才刚荡起,丁宁便提起“佩荷剑”一剑斩落,“清灵之气”如缠绵的轻风,将他手足紧紧缠住。万仞使个神通,无形剑气疾射而出,甫一触及“清灵之气”,便停滞于空中,如一片片晶莹剔透的柳叶。祝泥犁趁机催动“十八泥犁经”,幻景从天而降,将万仞困于泥犁之中,不得脱逃。

    “万仞剑”斩虚若实,泥犁幻景困不住剑灵,“清灵之气”如附骨之疽,剑气不得舒展,又如何劈开一条生路!万仞陷入苦战,束手缚脚,反倒是丁宁好整以暇,借对方为磨刀石,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点点熟悉“佩荷剑”,越发挥洒自如。

    万仞越挣扎越觉得心寒,祝泥犁也就罢了,那窈窕女子道行深不见底,非他所能窥探,恍惚间旧主的告诫浮上心头,剑灵认主是补全自身不可或缺的一环,飞剑唯有握于剑修之手,才能

    爆发出千百倍的光华。他从不认可这一点,他坚信剑灵自为其主,然而现实却无比残酷,当他特立独行,处处受制于人,胸中仿佛憋着一口气,始终不得尽情释放。

    “清灵之气”从四方聚拢,一只纤纤玉手探将过来,轻轻握住剑柄,万仞浑身一震,灵性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柄冰冷坚硬的“万仞剑”,嗡嗡作响,渐次低微。

    劫雷指引,血光横扫长空,倏然而止,魏十七对妖皇罗霰熟视无睹,目光落于虚空中那枚残玺,“造化卷轴”从袖中飞出,洞天张开一隙,李一禾涌身而出,星眸迷离,体内气机翻江倒海,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接连三道元神从体内飘出,距离破境只有一步之遥。

    李一禾回眸望了魏十七一眼,嘴唇微微蠕动,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劫雷戛然而止,彤云一扫而空,漫天星辰压得极低,星力汇成一条长河,蜿蜒盘旋,以百川归海之势,灌注李一禾体内,她脸上流露痛苦之色,伸手按住小腹,下一刻,一枚玺印从指缝间跳出,冉冉升起,悬于她眉心之前。

    罗霰大吃一惊,一虚一实两枚玺印,气机彼此交融,将未来与现世连接在一起,他胸中如遭重击,忍不住闷哼一声,白光溃散,咚咚咚连退三步,落足处虚空破碎,无数裂痕旋生旋灭。

    魏十七长叹一声,感喟道:“罗妖皇,此物名为‘弥罗镇神玺’,乃三界镇道之宝,寻觅多年,没想到竟落于此……”

    见到残玺的一刹,李一禾从沉睡中醒来,魏十七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弥罗镇神玺”未来之影逃遁而出,生怕为现世之印、过去之痕牵引缉拿,将印灵从印身中剥离,分别藏入两处下界,断了冥冥中的羁绊,魏十七机缘巧合取回印身,以李一禾为鼎炉日夜祭炼,始终不能唤醒此宝,原因在于未得印灵,终究差了最后一步。

    直到此刻,弥罗镇神玺印灵印身才再度相会。

第一百三十八节 一叶落而天下秋

    身与灵分离已久,渴望再度重合,彼此气机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舍,李一禾三道元神争先恐后投入印身之中,弥罗镇神玺神光明灭,将缺失的印灵从未来一分分拉入现世。妖皇罗霰心中一紧,干戚互击,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镇道之宝近在眼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哪怕与魏十七反目成仇,也要争上一争!

    刑天血脉顿如山洪暴发,罗霰以两乳为目,腹脐为口,仰天厉啸,大步流星冲上前,魏十七伸手一按,张开血气神域,法则之力压下,狠狠撞击刑天巨盾,双方较力,一时间僵持不下。罗霰伏低身躯,牙咬得嘎嘎作响,妖力鼓荡澎湃,巨盾被磨去一层,又化生一层,死死抵住法则之力,不退后半步。大漠黄沙层层塌落,方圆千里熔成一整块石岩,下一刻砰然破碎,又再度被压实,反复七次,直至塌无可塌,坚不可摧。

    罗霰修持数千载,妖身千锤百炼,已臻于化境,一身蛮力堪与法则相抗衡,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自然有其底气。魏十七眸中血符轮转,风轻云淡踏出一步,掀起法则之力,如滔天巨浪,无声无息拍落,虚空中浮现无数血线,晶莹剔透,时隐时现。罗霰立足不稳,左臂抵在胸口,肋骨开裂,寸寸折断,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强提一口妖气,右臂猛一挥,利斧脱手飞出,飞旋如车轮,划过一道弧线,狠狠斩向对方左颈。

    血气神域如潮水涌向前,法则之线缠绕利斧,将其定于半空,数息后溃灭无痕。罗霰挣得喘息之机,血脉之力一转,伤势尽复,双手持定刑天巨盾,重新稳住阵脚,魏十七见状又踏上一步,法则之力再度掀起巨浪,扶摇直上,蓄势待发。二人倾力施为,早已超出此界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虚空破碎,余威无处宣泄,一时间山呼海啸,洲陆颠覆,生灵死难不计其数,劫雷尚不及酝酿,便被神通驱散。

    魏十七张开神域压制妖皇罗霰,

    心神却有小半系于弥罗镇神玺,眼见李一禾三道元神具被印身炼化,气机勃发,将印灵从未来牵引至现世,残玺化作一团灵光,扑入神玺,终于合而为一。光阴长河骤然停滞,弥罗镇神玺悬于空中,神光流转不定,如梦如幻,摇曳神魂,令人不得直视,一叶落而天下秋,诸天万界,过去未来,都从这一刻改变。

    短短数息,漫长如千秋万载,神玺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如胎儿呱呱坠地,呼吸第一口气,李一禾气机高渺,再破一境,突破天人之隔,直入“合虚”上境,然而上境风光尚不及细看,器成鼎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她看到的未来终于降临,一丝苦笑凝固于脸上,李一禾恋恋不舍望着魏十七,无数飞灰冉冉升起,躯壳如瓷器崩碎,内里空无一物,只得一团无知无觉的精气,绕着他徘徊数圈,丝丝缕缕,散入山与海,沙与土。

    来不及说一句话,来不及触碰他的脸,就此消失在天地间,像手中的一握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伊人不在,魏十七心中一痛,抬起右手并力按下,法则之力汇成决荡的洪流,罗霰单膝跪地,右肩死死抵住刑天巨盾,凭借胸中一口不屈不挠之气,如中流砥柱,强撑不倒。五感逐一消失,一切腾挪变化沦为多余,力量是唯一,在血气法则侵蚀之下,巨盾豁然消融,法则之力席卷而去,将罗霰彻底淹没。

    妖身不堪重负,渐次崩解,只剩刑天血脉苟延残喘,维系最后一点生机,罗霰的意识沉入一片无尽黑暗,飘飘荡荡,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方,又去往何处。千钧一发之际,血脉深处燃起一团炽热的火焰,将木石法身烧作灰烬,留下一点微乎其微的生机,推动血脉之力重塑妖身,形残之尸从死灰中立起,两乳为目,腹脐为口,操干戚以舞,顶着法则之力奋不顾身杀上前。

    刑天妖身不死不灭,每一回死

    而复生,更强韧三分,法则之力已压不下,打不灭。魏十七心情低落,杀意勃然而作,伸手一指,血气神域划分阴阳,咫尺之地远隔天涯,罗霰健步如飞,却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动荡不息,瞬息万变,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弥漫而出,罗霰陡然色变,持盾挡在身前,气势由盛转衰,进退两难。

    血脉之力虽可重塑妖身,却须留下一点生机为火种,罗霰察觉对方正酝酿前所未见的杀招,待要趁其未济,抢先一步打断,周身忽然一麻,手足僵硬,竟不得妄动。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罗霰艰难地抬起头,却见魏十七望向李一禾精气消散处,神情无比落寞,连眼前的镇道之宝都置之不顾。

    未来扑面而来,李一禾早已看到凄凉的结局,他本可以阻止这一切变成现实,但最终还是听之任之。这是命运吗?这就是他选择的命运。魏十七缓缓探出手去,将弥罗镇神玺握于掌中,将未来之影握于掌中,将未来握于掌中,这一刻,他形单影只,却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强大。雷电之力宣泄而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妖皇罗霰看不到电光,听不到雷音,死亡像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毛孔,吹入骨节,血脉随之枯竭,生机一瞬泯灭。

    天地崩坏,万物湮灭,灵域的气息长驱直入,魏十七嘴里尝到了苦涩的滋味,血气缠绕身躯,缓缓升入高空,在他的脚下,吕川界四分五裂,滚滚向内挤压坍塌,山海洲陆混同一片,无人能逃脱覆灭的厄运。魏十七目睹芸芸众生哀嚎痛苦,挣扎求生,意冷心灰,谁都不想管,任凭雷电之力摧枯拉朽,将此界彻底压垮。

    丁宁无暇顾及祝泥犁,引动“清灵之气”左躲右闪,仓皇求生,偶然间一抬头,望见魏十七飞升而去,天地重关荡然无存,灵域影影绰绰近在眼前,心中顿时一松,忙不迭纵身掠起,不顾一切投向魏十七。

第一百三十九节 去留但凭君意

    吕川下界中,魏十七执拿弥罗镇神玺未来之影的一刹,远在过去之时,三界之地,弥罗宫灵霄殿内,天帝长身而起,微一沉吟,托起弥罗镇神玺,现世之印与过去之痕交相浮现,如日月轮转,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仙乐缥缈,正阳门与南天门轰然中开,三十六宫齐齐震动,诸位宫主心神恍惚,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灵霄宝殿,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天帝立于光阴长河之旁,持定弥罗镇神玺,气机蔓延,越过无数时空,与未来之影交织于一处,难分难舍。一个宏大的意识降临吕川界,生杀予夺,一念存亡,魏十七长叹一声,高高托起印玺,心中转念道:“弥罗镇神玺在此,你只管拿去,什么都不用留给我!”

    天帝探出手去,轻轻捉住未来之影,与此同时,魏十七眼前闪过无数凌乱的画面,他看见夏芊孤独终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与断井颓垣,他看见秦榕死于乱军中,遍地烽火,妖魔横行,时代的一粒沙,将她压得玉陨香消,他看见李一禾像一块滚落悬崖的石头,坠入万丈深渊,器成鼎破,粉身碎骨,他看见丁宁、轩辕青、涂真人、祝泥犁率下族鬼灵杀出十八盘,如彗星般崛起,横扫大裂谷,所向披靡,他看见自己一手掌控通灵殿,将封天山灵安城踩在脚下,血光冲天,上七族拜伏在地,身边却没有一个人……

    过去之痕、现世之印、未来之影轮转不息,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魏十七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每一刻未来变成现世,每一刻现世变成过去,他不禁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就算君临天下又如何,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虽是天帝一缕神念显化入世,终成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周吉的背叛是前车之鉴,天帝断不容许他脱离掌控,他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不外乎被镇道之宝携归三界,泯灭意识,重归于本体。

    镇道之宝连接过去未来,魏十七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天帝尽皆了然于胸,他正待将这一缕神念收回,忽然心中一动,星力涌入镇道之宝,施展无上神通,随手镇灭血气,挟裹魏十七,如一叶扁舟

    ,沿着光阴长河逆流而上。时光倒流,拨转天机,魏十七的身影淡出灵域的现世,退出灵域的过去,一年,五年,十年,百年,与他交织的人和事重头来过,死者生,生者死,大裂谷风定云止,上七族屹立不倒,从此都与他无关。

    光影疾驰,瞬息百年,弥罗镇神玺将魏十七送入下界,回到渡劫飞升之时,降临离空子沉眠之地,劫雷击破星锁,电光淹没天地,万物灰飞烟灭,离空子浑身**,双手抱膝,蜷缩如婴儿,从废墟中冉冉升起。魏十七心神一阵恍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扭头望去,只见李一禾周身笼罩一层迷离星光,体态婀娜,风姿宛然,朝自己抿嘴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平安无事。

    妖皇罗霰鼓荡血脉之力,蛮荒气息席卷天地,抡起刑天巨斧狠狠砍去,离空子发出一声深沉叹息,分开八爿顶阳骨,最后一枚“星力种子”跳将出来,星力横扫,巨斧四分五裂,妖气滚滚溃散。罗霰血脉委顿,双眼淌下血泪,一步步向后退去,魏十七凝神看了片刻,伸手轻轻一捉,拿捏“星力种子”,随手按入胸口。

    血气荡然无存,这一枚“星力种子”种入体内,顷刻间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在弥罗镇神玺推动下,魏十七修为节节攀升,水到渠成,直至执拿法则之力,身心欢呼雀跃,仿佛龟裂的大地降下甘霖,漂泊的游子重归故里。

    第九道劫雷无声无息劈落,大音希声,势不可挡,魏十七修为正当巅峰,引动星力法则,劫雷偏转,将离空子劈个正着,劈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气息一落千丈。罗霰见状大喜,挺直腰板,右臂往后探去,妖力凝成一面巨盾,奋力掷出,将离空子肉身彻底击溃,神魂重创,奄奄一息。

    生机急速流失,离空子魂体俱碎,嘴唇微微蠕动,似有话要问。魏十七不待他开口,伸手轻轻按落,这位仙城之主烟消云散,从此不存于世,轩辕青心中感慨万千,敛袂朝他消失处郑重一礼,致意作别。

    九道劫雷化为无形,残留些许电光,如春风化雨,

    拂过李一禾脸庞,彤云滚滚荡开,一道青气垂落在身,接引她冉冉升起,去往上界。十二天地重关逐一洞开,青气贯通二界,云遮雾绕,灵域气息是那么熟悉,魏十七心中感慨万千,伸手按在李一禾肩头,招呼众人攀附青气渡往上界。

    青气在身后节节消退,重关闭合,灵域近在眼前,魏十七忽然停下脚步,朗声道:“罗道友,重关已度,灵域可期,你我就此别过,山高水长,机缘未卜,或有重逢之时!”

    罗霰闻言大吃一惊,皱眉道:“道友不欲去往上界吗?”

    魏十七道:“上界非吾愿,宁为河汉游,罗道友,人各有志,机不可失,去留但凭君意,无须以吾为虑。”

    罗霰心念急转,试探道:“魏道友功究天人,可是看到了什么?”

    魏十七微笑道:“上界虽是恶界,以道友的神通手段,自能闯出一方天地,无须耿耿于怀。轩辕掌门,灵域气机与你功法相合,此行不妨随罗道友而去,机缘当在其中。”

    轩辕青心中一颤,隐隐猜到了几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感。罗霰深深望了魏十七一眼,心意已决,拱手道:“既然如此,承道友吉言,就此别过,山高水长有相逢,他日有缘,再杯酒言欢,重叙别情!”

    罗霰毫不犹豫转身离去,挟九千岁踏出登天一步,落入大裂谷,轩辕青目光闪烁,长叹一声,向魏十七打个稽首,追随妖皇而去。李一禾依偎在师尊身旁,浑不在意什么上界不上界,在她心中,师尊在的地方便是乐土,根本无须寻寻觅觅。

    目送罗霰等消失在云雾深处,魏十七将李一禾拥入怀中,伸手按在她小腹上,弥罗镇神玺气机高渺,若有若无,随时可能离她而去,他毫不犹豫引动星力,借镇道之宝破开十二重关,化解天地反噬,降临于熟悉的故土。

    双足踏上大地,弥罗镇神玺凭空消失,天帝终是听其心意,让他永远留了下来,对此魏十七心存感激。

第一百四十节 乱世英雄遍地走

    中原大乱之际,幽州刺史赵荥压过赵鞠的嫡子赵鸿途,趁势崛起,囊括三镇之地,既有偶然的运气,又是大势所趋的结果。龙蛇起陆,乱世英雄遍地走,事后看来,他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取决于三个关键要素,一兵马,二人才,三钱粮。

    赵荥本是武将出身,与子同袍,深得军心,后因伤转为文职,任檀州行军司马,执掌军籍、符伍、号令印信,经营多年,手头有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精兵,这是他发展壮大的基础。赵荥待人接物颇有儒风,知人善用,麾下文有杨长庚,武有康定边,俱是出将入相的股肱之才,但仅靠此二人还不够,真正将赵荥推到风头浪尖的助力,是天龙帮少帮主夏荇的加入。

    潘行舟被魏十七一剑断喉,饮马帮群龙无首,就此分崩离析,彻底退出河北三镇,天龙帮应运而起,接管饮马帮留下的势力和地盘,成为通吃黑白两道的幕后巨头,在夏荇的鼎力相助下,赵荥在幽州迅速站稳脚跟,深挖洞,广积粮,缓称霸,不遗余力招兵买马,积聚实力,等待时机一飞冲天。

    三镇叛乱,赵瀛抱着为嫡子张目的念头,马不停蹄攻打北都龙城,千里奔袭,必蹶上将军,赵荥猜到了溃败的结局,亲自带领康定边、杨长庚等部将,厉兵秣马,领军出幽州。得一清道人相助,赵荥一举攻克龙城,遣使急报赵鞠,请节度使大人入城主持大局。

    赵鞠没有入龙城,而是召回赵瀛,命赵荥镇守龙城,相机而动。从那时起,范阳镇文武百官都知晓,赵鸿途和赵瀛一败涂地,赵荥羽翼已丰,如无大错,日后将取代赵鞠成为范阳节度使。

    赵荥废龙城尹,自领龙城刺史,天龙帮上下被委以重任,夏荇任判官,掌判仓、兵、骑、胄事,根据藩镇的惯例,钱谷支计也委派给他一并处置,这意味着天龙帮从此摆脱了江湖帮派的地位,正式进入以赵荥为首的权力核心。判官是执掌实权的要职,夏荇领会了赵荥的意图,

    大刀阔斧,把易廉、何檐子、顾伯阳等旧人安插到恰当的位置,摇身一变,成为藩镇的官员,在原龙城副留守兼龙城尹唐献仁的配合下,很快控制了局面。

    邗军北上,挺进东都司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魏博、成德二镇联军,赵鞠反戈一击,与赵荥大军前后夹击,一举攻克二镇,成德节度使毕之镰死,魏博节度使钱知微降,河北三镇尽数落入赵鞠之手。事后他遣使上表请功,飞骑入京师,轻描淡写,将三镇叛乱的罪责一笔带过,请封侄儿赵荥为魏博、成德节度使,叔侄同心,为大梁国驻守边境。

    梁治平捏着鼻子咽下了这口气。

    之后数年光景,天下三分之势已成,储君梁治平坐镇京师,奉天子遗诏登上帝位,是为“北梁”,淮王梁治中据大江天堑,坐拥邗军,收江南财赋,是为“南梁”,范阳节度使赵鞠主动退位,赵荥众望所归,集魏博、范阳、成德节度使于一身,铲除异己,收拢人心,将河北三镇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谁都插不进手。

    其时叛军未灭,西北不稳,南梁北梁河北三镇不约而同放下芥蒂,兵锋一致对外,三路并进,合力平叛。令赵伯海、奚天德、胡广雍、段克鄢措手不及的是,先是谋主韩兵不知所踪,接着妖物一夜间退入沧岭,不再插手人间纷争,叛军节节败退,弃夹关而逃,残部渡过衡河,北上胡地,就此不知所踪。

    梁治中、梁治平、赵荥趁势进兵,抢人抢地盘,其疾如风,侵略如火,征战数载,最终南梁取西南,北梁取川蜀,三镇取夹关。天龙帮少帮主夏荇立下赫赫战功,深得三镇节度使赵荥信任,领刺史之职,坐镇北都龙城,如一座桥头堡,扼住北梁的咽喉。

    夏荇满头白发,血气大亏,这些年全靠血药血丹吊住一口气,妹子夏芊突然到来令他心中一惊,事后问明缘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将夏芊安顿在龙城西南一处老宅内,专门调一支劲卒驻

    扎左近,日夜守卫,以免有失。

    夏芊在龙城平平静静度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修炼“太一筑基经”,自觉容颜长驻,无须担心一日日老去。半夏回到人间后如释重负,不再战战兢兢,生怕被妖物囫囵吞下肚,她往来市集,留心打听外界消息,回来说给小姐听,权当是解闷。

    夏芊终是放不下二哥,思来想去,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在夏芊的印象里,古代的冶铁工艺粗陋不堪,效率低下,炼得的成品也仅限于块炼铁和生铁,并不适宜大规模锻造兵器,但她召来龙城的铁匠,咨询后才发觉,自己大大低估了古人的智慧。

    当时的铁匠已创造并发展了“炒钢”术。

    “炒钢”指的是把生铁烧化,在熔池中继续加热并不断翻炒搅拌,借助空气把生铁中的杂质部分去除,形成精炼钢,其原理与她所了解的“氧气顶吹转炉炼钢法”相仿,但限于技术条件,炒钢中的碳含量很难控制得恰到好处,往往一炒到底,把生铁炒成了熟铁。

    生铁含碳多,质硬而脆,熟铁含碳少,质柔不坚,都不适宜锻造兵器。

    解决的办法是把生铁和熟铁相互配合,放在一起加热,生铁熔化,渗入熟铁中,两者性质折中,这就是所谓的“生熟相加,炼成则钢”。用这种方法锻造出的宝刀称为“宿铁刀”,极其锋利,夏芊亲眼见识过,把铁甲叠成三十札,手起刀落,竟截为两半。

    “宿铁”这个名称,来源于生铁和熟铁同宿在一起,如同男女交/媾——把生铁烧熔后灌注到熟铁中去,连宿数次,于是成钢。当然大规模“炒钢”的品质难免要差一些,不可能像宿铁宝刀那样坚韧锋利,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夏芊所知“高炉炼铁”、“转炉炼钢”的皮毛,在这个时代毫无用处。

    意识到这一点,令她颇感沮丧。

第一百四十一节 打蛇打七寸

    除了炼铁,她还知道些什么呢?练兵?站军姿,踢正步,军体拳?她想得脑壳疼,也只记得这些皮毛,再有就是要立威,令行禁止,孙武用宫女练兵,号令不行,斩了阖闾的两名爱妃,这个故事她听过。不过真要下令砍脑袋,她倒是犹豫起来。

    夏芊异想天开,琢磨了好一阵,终于打消了念头,练兵这件事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二哥不肯配合也是枉然,随便想也知道,他听了定会哑然失笑,说什么“你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去练兵,这算什么,天龙帮没男人了吗?给我乖乖地呆在房里,别操这闲心!”

    二哥如今是龙城刺史,位高权重,独断专行,她那点见识早已派不上用场,夏芊叹了口气,感到未尝经验的无聊,她深深感到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友好,早年的优势消耗殆尽,修仙也只让她“容颜长驻”,不能斗法的仙女终将沦为玩物,她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低头看看一双皓腕玉手,摸摸自己的脸庞,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龙城乃北梁要地,兵家必争之地,安危系于刺史一身,夏荇顶受了巨大的压力,但自从他亲手弑父后,心如铁石,无论面临怎样的窘困,始终从容镇定,毫不犯错,更何况赵荥给予他最大的信任,兵马粮草要多少给多少,他若再守不住龙城,干脆去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北都龙城像眼中钉,肉中刺,深深扎入北梁境内,攻又不妥,守又不妥,梁治平如骨鲠在喉,万般无奈之下,遣鲁王出使三镇,与赵荥商议归还旧地。赵荥身为魏博、范阳、成德三镇节度使,名义上是梁治平的臣子,他也不回绝,奉鲁王为上宾,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绝口不提交还龙城一事,就这么拖了下去。

    故天子梁元昊膝下有三子,储君梁治平,鲁王梁治定,淮王梁治中,三子背后都有仙城宗门扶持,只是鲁王所托非人,早早就出局了,他审时度势,依附大哥梁治平,交出兵权,当个挥金如土的富贵贤王,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然而北梁连年征战,财赋捉襟见肘,天子不养闲汉,派鲁王出使河北三镇一举两得,讨还龙城尚在其次,甩包袱才是真。梁治定也

    知晓大哥的用意,软磨硬泡,赵荥不交还龙城,他就赖着不走了。

    夺下夹关后,赵荥借清剿叛军余孽的名义,开始向胡地进兵,先把胡人打个半残,再给颗枣吃,一手硬一手软,胡人被揍狠了,服服帖帖与三镇做生意,岁入抵得上半个江南财赋,赵荥赚了个盆满钵满,指缝里随便漏点,就足够鲁王挥霍了。

    不过赵荥心中也明白,河北三镇要长治久安,必须与北梁打好关系,北都龙城迟早要还,关键是什么时候还,怎么还,他还没有想得十分清楚。既然天京城那位陛下把鲁王甩给他,他就美酒佳肴歌舞杂耍好生伺候着,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礼送他出境,在此之前,有夏荇镇守龙城,他高枕无忧。

    龙城刺史夏荇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赵荥心知肚明,他与夹关外那些狠天狠地的妖物说得上话,更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妹夫,如果说之前这位天龙帮少帮主还离不开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轮到他百般笼络其人了。

    好在夏荇是个念旧的人,这一点让赵荥十分放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芊的许多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自己先一步否定了,她继续在二哥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就像人生最初的十几年一样,但这一回不同,她慢慢察觉到二哥所承受的压力,执掌龙城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多来自他衰老不堪的身体。

    修炼“太一筑基经”后,她虽然没习得什么超越凡人的神通手段,耳目感觉却敏锐了许多,隔三差五见到夏荇,她察觉到二哥体内的生机像炎炎烈日下的雪山,以无可挽回的态势分崩离析,血药血丹的效力越来越微弱,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但在人前,夏荇从未露出半分虚弱。

    在夏荇的心中,夫君和二哥是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能帮,她一定要帮。她也知道二哥的伤势怨不得旁人,这是催动“毒龙剑”必须付出的代价,有所舍才能有所得,老天是公平的。不过,凡事总有办法可想,打蛇打七寸,只要摸准脉,也不是什么难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荇每况愈下,原本一夜睡两三个时辰便神采奕奕,如今加了一倍都不止,纸是包不住火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龙城,半夏听到闲言碎语,风吹草动,忙不迭学给小姐听,内心深处不无担忧。

    这一日傍晚,夏芊离开老宅,在几名劲卒的护送下来到刺史府邸,知会管家一声,径直入内探望二哥夏荇。夏荇并未娶妻生子,身边只有几个侍寝的姬妾,日常在别院起居,不得擅闯内室,管家知晓夏芊乃刺史之妹,听其长驱直入,一路竟无人阻拦。

    夕阳西下,霞光映在窗纸上,廊下只有一个小厮候着,说不出的冷清。那小厮听见动静,忙迎上前来,战战兢兢见过小姐,夏芊摆摆手命其退下,举步踏入内室,却见夏荇昏昏沉沉独自安眠,毒龙剑置于枕下,一手按住剑柄,满头白发,鼻息凌乱,脸上皱纹深深浅浅,令人心酸。

    夏芊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揪出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下一刻“毒龙剑”微微一颤,一缕精魂飞将出来,幻化成毒龙之形,三对狭长的柳叶眼,不尴不尬道:“小的见过夫人,愿夫人永享仙福,寿与天齐!”

    夏芊指了指昏睡不醒的夏荇,不容置疑道:“你取走了二哥的寿元,累他气血大损,危在旦夕,这不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及早还回去,此事不再追究,否则的话,便狠狠得罪了我,我会记着的。”

    毒龙精魂闻言吓了一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不是小的不愿还,实在是还无可还……”

    夏芊哼了一声,暗暗给自己打气鼓劲,正待再撂几句威胁的话,对方忽然扑通一声伏倒在地,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她眨眨眼,似乎记起了什么,浑身一震,慢慢转过身来,却见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良人近在眼前,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颌,道:“事情都办完了,剩下就交给我了。”

    她揉了揉眼睛,扑进魏十七怀中,紧紧抱住他,再不肯松手。

第一节 青云直上登天路

    弥罗镇神玺过去之痕、现世之印、未来之影气机交融,轮转不息,天帝祭炼此宝已久,正待召回遗失在外的一缕神念,将镇道之宝完完全全收入囊中,忽然察觉一丝微妙的天机之变,手中微微一顿,陷入沉思之中。

    执拿法则,一路攀往上境,亦非高枕无忧,他隐隐看到这一条青云直上登天路的尽头,并非风光无限,同时也意识到自身的改变非其所愿,内心不无担忧和抗拒。真仙之上更无境,道行虽有高下之别,未能脱离肉身束缚,终有陨落之日,唯有依托法则,融入世界本源,才能超脱生死,三界不灭,意志不朽。

    舍弃肉身也未为不可,食色的欢愉也未尝割舍不了,然而随着法则之力浸染日深,魏十七察觉自己无喜无悲,不忧不扰,正一步步走向灭情绝性。法则因纯粹而强大,但对执拿法则的修道人而言,恰恰是肉身的桎梏,**的干扰,阻碍了他执拿完整的星力法则。

    深渊主宰各自执拿一部血气法则,小心翼翼止步于此,深渊意志借迦耶之身投入现世,言谈举止与主宰无异,之前他熟视无睹,忽略了这一点,如今想来,正因为执拿一部法则,而非全部,前者保有了自我的意志,后者萌生出自我的意志,最终没有被法则同化。

    从他执拿星力法则,跻身上境的一刻起,很多东西变得不那么重要,只要再踏出一步,他的意识便与三界本源合而为一,法则之下,再也没有凡人的喜怒哀乐。他内心抗拒,迟迟没有踏出这一步。

    很久之前,他就隐隐认识到,肉身是存于现世的“锚”,失去了这个“锚”,他也就不再是自己了,只有最强烈的感情,最深刻的爱念,才能让他记住这个世界,记住自己究竟是谁。但这也意味着他将步深渊主宰的后尘,止步于此,可望不可即,无法去往上境的尽头。迦耶显然比他执拿更多的法则,他猜想,这与深渊意志有关,从混沌中萌生的

    自我,抵抗法则的同化更为顽强,这是修道人无法企及的。

    在镇道之宝行将回归的一刹,他看到了一线转机,肉身是存于现世的“锚”,而遗失在外的那一缕神念,自生自灭,自行其是,与未来纠缠在一起,成为又一只“锚”,令他的意识在现世更为强韧,在上境之路上能走得更远。

    天帝没有收回那一缕神念,而是接引星力推动弥罗镇神玺,将魏十七从未来剥离,如一叶扁舟,在光阴长河溯流而上,将他送回雷劫降临的一刻,给了他第二次选择的机会。魏十七最终留在了下界,李一禾,夏芊,秦榕,最强烈的感情,最深刻的爱念,让他留在未来,成为天帝的一只“锚”。

    原本只是一场不输不赢的赌局,为三界赢得喘息的时间而已,然而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落于未来的一招闲棋,竟成为改变大势的关键。天帝沉思良久,确认无误,将镇道之宝托于掌中,心念落处,群星渐次隐退,十恶命星血光大盛,推动弥罗镇神玺过去之痕、现世之印、未来之影合而为一。

    他合上双眼,数息后缓缓睁开,立于光阴长河旁,凝神细看,现世之“锚”与未来之“锚”遥相呼应,无数光影从眼前掠过,这一刻,他记起了许多人和事,一颗沉寂已久的心活泼泼跳动,仿佛获得了一场新生。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但这还远远不够,天帝的目光朝光阴长河上游望去,在去往上境尽头之前,他还需要过去之“锚”。他知道实现这一点并不容易,未来之“锚”是妙手偶得,可遇不可求,但知道自己欠缺的是什么,知道往何方求取,剩下的无非是等待机缘了。

    天帝收起弥罗镇神玺,光阴长河渐次隐退,他重新落回弥罗宫灵霄殿内,随手抚平灵机,镇下动荡的仙界,玉清宫主赵元始、兜率宫主李老君、光明宫主列御寇上前见过天帝,斟酌言辞,正待开口

    询问,忽然觉得天帝似有些陌生,形貌未改,气机却变得晦涩陌生,道行修为又深了一层,一时间怅然若失,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帝举目望向星域深处,若有所思道:“深渊的第二波冲击行将到来,不日朕将亲身相迎,会一会迦耶真身,诸位宫主暂且留于天庭,各司其职,静候佳音即可。”

    赵元始心中打了个咯噔,深渊第一波冲击,迦耶只遣一缕神念穿过界壁,与天帝略作交谈,好生言说,并无撕破脸的打算,他自恃神通广大,乃天帝座下第一人,终究未入上境,为血气法则所阻,连对方的人影都未曾瞥见。此番第二波冲击,深渊意志不惜损耗元气,真身降临于三界,天帝显然察觉到什么,旁人无从插手,只能由他独力阻挡。

    三位宫主齐声称“是”,领命退下,天帝立于灵霄宝殿前,静静沉思片刻,拂袖转身,一步跨出,已遁入五明仙宫羲和偏殿中。

    天光斜照,岁月静好,殿内半明半暗,天帝伸手一挥,星力法则开辟域界,与羲和殿融为一体,坚不可摧。十恶命星映入仙界,血光迷蒙,如泣如诉,他轻轻拨动法则之线,动荡变幻,御阴阳五行之变,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五行之力如臂使指,从心所欲。

    执拿根本法则,衍化次级法则,以星力推动五行生克,变化繁复,不容丝毫疏忽,天帝推衍许久才停下手,五指一划,法则之线尽皆平复,眼中掠过一丝倦怠之色。这些年来他从深渊劫雷中剥离冗余的法则之力,参悟这宗神通,五行法则之力对他无甚大用,却可推动真仙登临上境,每多一位上境之人,他对根本法则的体悟便深上一层。

    拔苗助长,强行推动真仙去往上界,绝非轻而易举,慎重起见,他用“蚀鬼”做了个一次尝试,差强人意,只成功了一半。

第二节 清者自清浊者浊

    法则难执,上境难攀,姜夜以傀儡之躯执拿雷电法则,得力于天帝造就,机缘运数缺一不可,万妙之体炼成通灵仙傀儡,绝无仅有,此界再也找不出第二具了,玉清宫主赵元始、光明宫主列御寇道行深厚,乃三十六宫翘楚,潜心参悟雷纹,却迟迟未能突破瓶颈。

    退而求其次,天帝召来王京宫主曹木棉,命其祭出本命真宝“镇魂高牙纛”,唤出真灵“蚀鬼”。这“蚀鬼”跟随曹木棉征战,先是吞噬菩提古树灵机,沾染木性,又服下“深渊血神丹”,转为深渊之躯,堪堪承载法则之力,天帝赐下机缘,将剥下的乙木之力种入其体内,遍体刺青凝结为木纹之形,比诸雷纹残缺了许多,终究是一门次级法则,曹木棉运用得当,以“蚀鬼”为梯,或可登临上境。

    天帝传下诀要,指了一条明路,命其以灵机祭炼蚀鬼,曹木棉受宠若惊,天庭三十六宫,怎么算也不该是自己,难不成天帝顾念旧情,给正阳门四宫一个机会?天帝深谋远虑,智珠在握,想不通的事就别去多想,曹木棉摇动“镇魂高牙纛”,勉力收去“蚀鬼”,躬身告退。

    乙木法则刻入体内,“蚀鬼”之躯重如山岳,饶是曹木棉道行不俗,亦费了一番手脚,才平安回转王京宫。时机不等人,迟则生变,他毫不犹豫紧闭宫门,遁入仙界闭关修持。

    仙宫正殿内,曹木棉盘膝坐定,将珍藏多年的“渊源一气丹”吞入腹中,默运玄功催化药力,待到身心恢复巅峰,真气充盈不绝,郑重祭起“镇魂高牙纛”,将真灵召出,却听“扑通”一声响,“蚀鬼”直挺挺摔倒在地,像一根沉重无比的木头,震得仙宫抖上三抖。

    曹木棉目视真灵体表的刺青木纹,乍一看如年轮,如漩涡,稍加揣摩,神魂不觉沉沦其中,稍一恍惚便过去数日,幡然醒悟,上境不可一蹴而就,非他所能觊觎,当下收敛心神,灵机如潮水翻滚往复,震动本命精血

    ,心无旁骛祭炼“蚀鬼”。

    天庭肇造之初,重元君收拢诸天万界灵机,以无上神通点化三十六处仙界,是为天庭基石,又历无穷岁月,才衍化出三十六宫,七十二境,十万天兵天将。此番王京宫主曹木棉祭炼“蚀鬼”,仙界灵机此起彼落,遥相应和,诸位宫主有所察觉,纷纷打听消息,辗转惊动了灵霄宝殿,天帝降下旨意,灵机动荡,乃是曹宫主奉命祭炼宝物,无须惊慌猜疑。

    旨意下达诸宫,如秋风扫落叶,明面上无人有异议,私下里却不无议论,奉帝命引动灵机大潮祭炼宝物,断不可等闲视之,为何是王京宫?为何是曹木棉?王京宫主的底细根脚被翻了个底朝天,流言四起,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天帝微寒之时,曾得正阳门四宫庇护,曹木棉乃是最早从龙效忠的老人之一,难怪天帝青眼有加……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天庭真仙亦未能免俗,至于真相如何,其中又有多少误会,没有人在意。

    金茎露听得种种流言,荒诞不经不处,为之乍舌,她不敢惊动天帝,前往五明宫求见云浆殿主,借闲谈之际委婉说起此事,梅真人沉吟片刻,淡淡一笑,转而说起他事。金茎露心中有数,堵不如疏,澄清流言以正视听,等同于火上浇油,清者自清浊者浊,假以时日,自然会水落石出。

    忽忽数载过去,这一日,金茎露奉命传玉清宫主赵元始、兜率宫主李老君、光明宫主列御寇觐见天帝,三位宫主不知何事,前脚后脚来到灵霄宝殿,却见王京宫主曹木棉业已候在殿前,神情怅然,似大欢喜,又似大烦恼。

    同为三十六宫之主,曹木棉自知人微言轻,不能与赵、李、列相提并论,主动上前见过三位宫主,不敢缺了礼数,心中却不无感慨,此番若是成就上境,便是另一番情形了,只可惜天不从人愿,终究是差了一些机缘。

    金茎露将他们引入灵霄宝殿,天帝喜怒不

    形于色,待四位宫主见礼毕,开宗明义道:“朕命王京宫主引动灵机大潮祭炼一物,虽未能克竟全功,也算开辟了一条新路,玉清、兜率、光明三位宫主功行高妙,不妨品评一二。”

    天帝略加示意,曹木棉不敢怠慢,祭起本命法宝“镇魂高牙纛”,召出真灵“蚀鬼”,手长脚长,状若厉鬼,灰黑的刺青深入肌理,从头覆盖到脚,遍布每一寸肌肤,结成木纹之形。赵元始与列御寇神情为之一震,不约而同察觉异样,法则之力忽放忽收,“蚀鬼”半只脚已踏入上境,走在了他二人之前。

    曹木棉摇动“镇魂高牙纛”,“蚀鬼”眸中亮起两团灭神光,木纹变幻,猱身窜上数尺,一拳击出,乙木之力撕开虚空,乱流如利刃倾泻而出,灵霄宝殿虚实荡漾,将拳力层层化解,只激起些微涟漪。“蚀鬼”后招连绵不绝,弃一切神通变化,举手投足引动法则之力,赵元始与列御寇窥得真切,心中却仍有疑虑,与二人在雷池所见相比,乙木法则残缺不全,总觉得似是而非。

    “蚀鬼”倾力施为,演练数十息,体表木纹断断续续,后继乏力,曹木棉暗自叹息,捏定法诀,将其收回“镇魂高牙纛”。赵元始眉头微皱,低头沉吟不语,列御寇忍不住道:“敢问陛下,‘蚀鬼’引动法则之力,收放自如,何以未竟全功?”

    天帝道:“朕将乙木之力种入‘蚀鬼’体内,是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非其自身成就,未能自出机纾,开辟域界,终究落了下乘,下乘之梯,不可攀附以求上境。”

    下乘之梯,不可攀附以求上境,这才是关键!列御寇闻言心下了然,“蚀鬼”是曹木棉的攀附之梯,天帝赐他一场机缘,却只造就一个半步上境的真灵,难怪他怅然若失,大不如意。不过曹木棉虽未登临上境,并不说明攀附之法不可行,他眸中神光闪动,似乎想通了什么关键,毫不掩饰动心之色。

第三节 未知生焉知死

    赵元始看在眼中,心生感悟,真仙修持殊途同归,越往上走路越窄,然则诸般法门终有上下之别,借攀附登临上境乃取巧行径,断不可取,列御寇道心不坚,不经意间落了下乘。光明宫主旋即回过神来,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取巧之念既生,眼前的路顿时塌去一条,待要重拾初心已不可得。他皱起眉头,心念数转,干脆放下患得患失之心,开口向天帝讨教去往上境之法。

    天帝徐徐道:“真仙之上更无境,上境非境,执拿法则而已,去往上境有上中下三法,光明宫主欲求何法?”

    列御寇闻言心中一凛,略加思忖,慎重道:“敢问陛下何为‘下法’?”

    天帝道:“如王京宫主这般,借本命真灵攀附上境,是为‘下法’。真灵乃攀附之梯,须能承托御主,方有一线机会登临上境,其中稍有差池,便功亏一篑。‘下法’虽渺茫,御主无有后顾之忧,纵然不得上境,亦小有所获。”

    列御寇心知肚明,“蚀鬼”未能执拿乙木法则,开辟域界,落了下乘,托不起曹木棉去往上境,但真灵战力凭空拔高一截,数十息内抵得上半个上境之人,王京宫因此脱颖而出,与玉清、兜率、光明三宫相提并论,似乎也未为不可。

    “下法”系于本命真灵,列御寇炼光明顶入体,修炼命星秘术,执拿“大光明宝轮”,哪里将曹木棉放在眼里,他自忖易地而处,定不至如他这般不上不下,修成个“半吊子”。冥冥之中心存感应,列御寇顿生一种强烈的信念,他若修持“下法”,当可顺顺当当登临上境。

    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既然如此,何不更进一步?难得天帝俯身指点,列御寇抓住机会,继续讨教何为“中法”。众人精神为之一振,侧耳凝神,却听天帝道:“‘下法’借梯攀附,‘中法’因人成事,肉身坚固,神魂强韧,则无须攀附之梯,法则强行灌注体内,即可伐毛洗髓,脱胎换骨,熬得过,登临上境,熬不过,身死道消。”

    “肉身坚固,神魂强韧”,有谁当得这八字?列御寇顿记起当

    年强窥上境,大光明宝轮残破不全,灵性大失,肉身为雷电法则重创,幸赖光明顶维系,才不至当即崩坏,千年道行付诸东流,至今心存余悸。他不觉摇了摇头,“中法”委实太过凶险,他自忖力不能及,至于“上法”,也懒得继续问下去了。

    赵元始闻弦歌而知雅意,姜夜便是藉“中法”成就上境的,以天后之尊,万妙之体,炼成一具通灵仙傀儡,意识泯灭,灭情绝性,才能承受法则之力醍醐灌顶,这是一条死路,但天帝名其为“中法”,定有不为人知的玄机。他轻轻咳嗽一声,问道:“不知‘中法’较‘下法’胜在何处?”

    天帝道:“‘下法’借梯攀附,御主固然无有陨落之虞,所执法则止步于攀附之梯,残缺处无从补全,‘中法’因人成事,九死一生,一旦登临上境,海阔天空,侵吞资粮壮**则,前途不可限量。”

    赵元始默默颔首,瞥了列御寇一眼,见他无意再问,显然是打定主意求“下法”了,但他心高气傲,不肯就此止步,深吸一口气,向天帝求“上法”。

    天帝沉吟片刻,道:“玉清宫主欲行‘上法’,别无捷径可循,无非以己心体察天地,耐心等待机缘,机缘到时,自然凝结法则之线,由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张开域界,法则不寻自至,不求自来。”

    赵元始又问道:“未知机缘存于何处?”

    天帝目光落在他身上,眸中星光荡漾,光阴长河从亘古奔流而至,赵元始呼吸戛然而止,恍惚间迷失于星光,过得数息才霍然惊醒,后背上凉飕飕的,竟渗出一身冷汗。“元始”者,混沌之前,太无之先,元气之始,常存不灭,他何曾被人看得如此通透?

    天帝悠悠道:“玉清宫主欲求‘上法’,须记‘开劫度人’四字。”

    赵元始伫立良久,若有所思,列御寇忍不住学样问道:“未知‘上法’较‘中法’又胜在何处?”

    天帝道:“由‘上法’登临上境,体悟渐深,执拿法则日趋完整,便可逼近大道的尽头。”

    此言振聋发聩,赵元始浑身一震,脱口道:“大道尽头,又是何许样风光?可还有路继续走下去?”

    天帝看了他一眼,道:“待玉清宫主寻到机缘,自然会知晓,朕先行一步,在前方等众卿迎头赶上,大道之下无有君臣之分,彼此可称一声‘道友’。”

    未知生,焉知死,赵元始郑重打个稽首,坦然道:“大道无门,陛下为臣等解惑,接引之德,须臾不敢忘,来日若有成就,当追慕陛下,附影前行。”

    列御寇、李老君、曹木棉心悦诚服,齐齐稽首,待到起身时,大殿宝座上已空无一人。

    金茎露送四位宫主出得灵霄宝殿,心中怅然若失,天帝指点去往上境上中下三法,她一一听在耳中,但即便是“下法”,对她而言亦遥不可及。金茎露乃草木成精,天生异种,以造化生机为食,得魏十七分润“造化生机”,从此不离不弃,听其驱使。有道是“水涨船高”,魏十七执拿弥罗镇神玺,踏入灵霄殿,坐上天帝之位,她亦得以立于灵霄殿下,与沈幡子一同执掌金钟云板。沈幡子只是一具仙傀儡,无欲无求,金茎露却不同,内心深处犹有一点念想。

    “上法”、“中法”与她无缘,“下法”却可谋划一二,本命真灵乃攀附上境之梯,至少须得“镇魂高牙纛”这等真宝,方可有所成就。金茎露沉思许久,仍去往五明宫云浆殿求见梅真人,将上境三法和盘托出,向她袒露心意,求其成全。

    梅真人沉吟良久,隐约察觉魏天帝有意推动真仙去往上境,其中当有深意,曹木棉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他似乎属意赵元始循“上法”,李老君循“中法”,列御寇循“下法”,尝试攀登上境。既然金茎露不甘寂寞,那就顺势助上一把,看她能走到哪一步。梅真人打定主意,赠予金茎露一件“元胎”,指点她去寻兜率宫主,祭炼镇道之宝。

    天庭局势悄然发生变化,然而还没等到上境之人脱颖而出,弥罗镇神玺过去之痕、现世之印、未来之影合而为一,紧接着深渊第二波冲击不期而至。

第四节 上尊大德

    天帝执拿弥罗镇神玺,镇定三界灵机,引动法则之力,借镇道之宝腾挪星域,倏忽落于一处暗星之上,四下里幽暗如永夜,目光所及,只得三三两两数点星光,如冷漠的眼,注视着这一片天域。黑暗深处,界壁正一分分分崩离析,来自深渊的血气法则侵入三界,势不可挡,迦耶毕竟是深渊意志显化入世,他要来,不得阻,即便是弥罗镇神玺,也无法将其彻底阻绝。

    不过三界乃他的主场,挟地利之势,足以与迦耶斗上一场,天帝心如古井不波,静静等待时机。不知过得多久,星辰渐次隐没,黑暗之中亮起一团血光,如火如荼,作飞腾之状,百余息后,一道血线破开界壁,冲天而起,血气法则蓦地张开,古佛迦耶真身降临于三界。天帝挟星力法则迎上前,法则与法则彼此吞噬消融,打了个招呼,暗星悄无声息湮灭,从星域生生抹去,虚空动荡许久,才渐次平复。

    法则碰撞全无取巧之处,天帝一身道行展露于眼前,迦耶察觉对方执掌的星力法则又多了一部,对根本法则的体悟又深上一层,进展之速令人惊叹。他双掌合什,低低宣一声佛号,血气法则如潮水般向后退去,滚滚收入体内,天帝亦不为已甚,收拢星力法则,静静注视迦耶,候其道明来意。

    迦耶此番挟裹海量血气,来者不善,甫一踏入三界,便掀起第二波冲击,适才他只要有分毫退缩,血气趁虚而入,此消彼长之下,血气法则一旦扎下根,趁机侵吞三界,再难将其逐出。此番交手凶险万分,迦耶推动血气法则凿破界壁,付出的代价如海下冰山,不知凡几,法则碰撞看似势均力敌,实则迦耶吃了大亏,他之所以如此急迫,定有不为人知的缘故。

    见对方智珠在握,不急不躁,迦耶沉吟片刻,自嘲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打算趁机侵吞三界之地,至不济也可立稳脚跟,留条后路,却为根本法则所阻,令天帝见笑了!”

    天帝微笑道:

    “迦耶大师何出此言,两军对阵,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今日若败下阵来,亦是力不如人,无怨无尤。”

    迦耶微微颔首,心知对方心如铁石,言语不侵,当下打开天窗说亮话,坦言道:“老僧行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深渊之中局势倾覆,追根溯源,正是上回与天帝提起之事……”

    原来深渊意志借迦耶金身显化入世,深渊主宰灭的灭,降的降,避的避,一举奠定胜局。然而天机混沌不明,深渊风起云涌,忽生异变,昊天北冥仓皇潜逃在外,原本成不了气候,不知何故竟于极北冰川中掘得一截神佛残躯,补全血气法则,修为就此突飞猛进,二人联手,堪与迦耶相抗衡。

    那神佛残躯乃开天辟地之初,深渊始祖所遗,深渊根本法则正藏于其体内,历亿万年长存不失,昊天北冥如烈火烹油,执掌更多血气法则,道行一日千里,亦在情理之中,然而令迦耶忌惮的是,法则是一柄双刃剑,执拿愈多,意识亦随之同化,直入虚无缥缈,不存于世,不与世争,他虽是深渊意志显化,亦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昊天北冥如何能突破极限,从始至终保有自我的?

    不管原因何在,昊天北冥每壮大一分,迦耶便随之衰落一分,眼下尚是势均力敌,假以时日二人后来居上,反客为主,深渊再无他存身之地,又该如何是好?为此迦耶打破界壁,借第一波冲击,遣神念化身去往三界之地,邀魏十七回转深渊,联手剿灭大敌,为表诚意,还先行奉上一百零八枚血舍利。

    其时魏十七已登临天帝之位,执拿镇道之宝,对迦耶的诚意并不动心,断然回绝。迦耶不愿过于逼迫,生怕适得其反,故此退而求其次,提出一个赌局,以深渊半成血气作筹码,赌灵山欲界二者之一,到头来阴差阳错,只挣得一个平手,未能如愿取得资粮。

    深渊局势渐次倒向昊天北冥,迦耶已无退路,第二波冲击干脆

    真身降临三界之地,意欲强取豪夺血气资粮,却被天帝所遏制,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再度相邀。天帝略加忖度,心中忽然一动,道:“深渊开辟之初,焚天之火烧结万物,有神佛殒身,降下法则,万物由此而生。依大师看来,那陨落的神佛究竟是何许样人物?”

    迦耶深深望了他一眼,稍一犹豫,道:“天帝入上境非止一日,执掌根本法则,当有所体悟,法则摒弃肉身,同化意识,愈往上走就愈高渺,直到上境尽头,意识与本源合而为一,长存不灭……然而上境尽头亦无路可走,听闻有上尊大德,执拿完整法则,立于诸界万界之上。”

    天帝若有所思,道:“那位陨落的神佛,便是立于诸界万界之上的上尊大德?”

    迦耶模棱两可道:“合当如此……”

    天帝又问道:“上尊大德既然执掌完整法则,如何保有意识不失?”

    迦耶微微一笑,道:“其中自有机缘,不可为外人道也,老衲虽有猜测,却也不敢妄言。”

    若要迦耶吐实,须得答允他入深渊剿灭大敌,天帝心中念头数转,道:“上尊大德,深渊始祖,神佛残躯,迦耶大师可曾想过,即便你我联手,也未必奈何得了昊天北冥,僵持对峙愈久,二人执拿法则愈多,胜机就愈渺茫。”

    迦耶叹息道:“何尝不是如此!上尊大德高高在上,一截残躯不知何物,竟搅得深渊不得安宁,实在是始料未及……”

    天帝道:“天无绝人之路,大师且自回转深渊,静待其变,未来若能如愿,消除心腹大患,还望不吝赐教,上尊大德是如何执拿完整法则,立于诸天万界之上的。”

    不知何故,迦耶心中顿时一松,冥冥之中悬于头顶的利刃似乎退去数尺,他合什施礼,执定根本法则立约道:“法则在上,当如天帝所言!”

第五节 闭关参悟大道

    迦耶宣一声佛号,身形隐没于虚空,血气如潮水般退去,界壁再度弥合,天域陷入漆黑与沉寂。天帝千金一诺,法则在上,迦耶并不担心他食言,但他始终心存疑虑,昊天北冥横空出世,显然已继承深渊始祖的衣钵,天帝有何手段扭转乾坤,将二人一举压服?这其中还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玄虚?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无端觉得,事态正朝失控的深渊一路滑落。

    天帝伫立于黑暗中,伸手抚平紊乱的灵机,星光渐次亮起,无力地眨着眼,法则碰撞的余波如涟漪扩散,虽不至湮灭星辰,所过之处生机泯灭,将这一片天域变作死地。还会有第三波冲击吗?如有,那就意味着迦耶被彻底逐出深渊,无路可走,被迫避入三界苟延残喘,天帝不愿开门揖盗,宁可多费些手脚,将危机扼杀在萌芽前。

    当迦耶再度开口请他插手深渊乱局,并透露上尊大德的存在,天帝很快拿定了主意,决意用自己的方式争上一争。不过这并非一蹴而就,虽然答允了迦耶之请,但什么时候动手并不重要,无论多迟,只要他落下那一子,就能扭转深渊的大势。

    天帝静默数息,引动法则之力,借镇道之宝腾挪而去,下一刻回转天庭,落于灵霄殿后小界内。灵霄小界乃梅真人清修之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已许久未曾到此,也许久未曾召见她了。潮声往复,如泣如诉,梅真人早已等候多时,得气机惊动,起身迎上前,眼波流转,巧笑倩兮,眉宇间写满思念和眷恋,如春水初涨,几近满溢。

    梅真人抚平心绪,敛袂见礼,天帝将她轻轻扶起,携手入洞府并肩坐定。流苏奉上仙茶果品,她抱了螺钿漆盘退下,梅真人待他品过茶汤,吃了一个仙果,这才问起此行顺利与否。天帝轻描淡写从头道来,权当故事说给她解闷,梅真人心思何等机敏,顿时察觉其中的凶险,秀眉微蹙,玉容黯然,心中涌起一阵后怕。

    天帝轻抚她秀发,也不虚言安慰,徐徐道:“大道争先,逆水行舟,你我飞

    升天庭之时,又何曾想到今日的机遇……迦耶自深渊而来,挟滔天血气入侵三界,是危机,亦是机缘,此番将其迫退,当能迎来千载安宁,时不可失,如一切顺意,或可勘破上境,成就大德。”

    梅真人闻言微微一震,这些年来天帝日趋高渺清冷,无欲无求,不沾因果,隐隐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不知何故,言谈举止多了几分情绪,令她心生欢喜。然而欢喜只得短短片刻,梅真人幽幽叹了口气,天帝一路上行,渐行渐远,她却徘徊原地,修持多年不得寸进。连金茎露都心存不甘,孜孜觊觎上境,她又怎可止步不前?唯有并肩走在他身旁,才能一直走下去,否则的话,屠真便是前车之鉴,自从叩开弥罗宫灵霄殿,登上天帝之位,此女又见过他几面?

    难得他走下高渺之地,不再若即若离,似近实远,梅真人轻轻倚在天帝怀中,满怀期望恳求道:“上境难攀,因人成事,我虽不及天后姜夜,资质却也不差,可有望更进一步?”

    天帝听到“因人成事”四字,哑然失笑道:“可是金茎露跟你学舌的?”

    梅真人笑而不答,似辩解,又似说服自己,道:“既有上境可攀,谁人又愿固步自封?此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天帝心情甚佳,道:“去往上境有三法,你欲求哪一种?”

    梅真人眸光璀璨似星,笑道:“既有‘上法’,何不求‘上法’?如能觅‘上法’,又何必退而求其次?”

    天帝不觉笑道:“万妙之体,通灵傀儡,也不过循‘中法’登临上境,你既自承不及姜夜,又凭什么觊觎‘上法’?”

    梅真人抱住他的胳膊,眉眼弯弯,道:“眼下或许不成,待到有朝一日,陛下成就上尊大德,拔擢一小小真仙入上境,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吧?”

    天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光阴长河一闪即逝,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颌,道:“当真有那一日,便如你所愿。仙途漫漫,终须有人同行,

    因缘羁绊不可尽断,否则也走不到……”他声音渐低,微不可闻。

    梅真人闻言一怔,旋即欣喜若狂,一颗心几乎要炸开来,鼻子却有些发酸,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许诺,心中滋味百味杂陈。

    数日后,正逢朝会之期,灵霄宝殿敲响金钟云板,清音缥缈,赵元始、李老君领两班宫主立于殿下,静候天帝旨意。天帝目视众卿,意态淡然,说起古佛迦耶知难而退,深渊第二波冲击业已化解,千载之内不复再临,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深渊的威胁乃天庭心腹大患,如芒刺在背,摸不着,拔不出,此番迦耶真身来袭,被天帝逐出三界,此消彼长之下,让人看到了希望。

    停了片刻,天帝又提起此番与迦耶论道,心有所得,不日他将闭关参悟大道,天庭诸般事务,暂由玉清宫主赵元始、兜率宫主李老君斟酌定夺,众卿各司其职,同舟共济,早日恢复天庭鼎盛之世。赵元始与李老君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天帝孤身迎敌,力挽狂澜,将迦耶逐回深渊,元气大伤在所难免,“参悟大道”云云只是托词,闭关疗伤才是实。二人双双上前领命,郑重表示,当鞠躬尽瘁,不负天帝所托。

    仿佛交托了后事,灵霄宝殿气氛凝滞,陷入一片死样的沉寂,天帝最后又降下口谕,立云浆殿主梅真人为天后,大典从简,待他出关后再议。立后一事,众人俱感意外,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李老君不觉暗暗叹息,心有戚戚然,天帝高高在上,虽看不出端倪,只怕伤势极重,匆匆立后,只是给梅真人一个名分,了却不舍与牵挂,好心无旁骛闭关疗伤。

    千载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过,若深渊第三波冲击降临,天帝可否来得及出关御敌?玉清宫主赵元始心情沉重,天帝之下只得姜夜一人,然而她只是一具听命于人的通灵傀儡,除了天帝,又有谁人能指使她?他不觉将目光投向天帝身后,影影绰绰,望见梅真人的身影,笼罩在一团虚无缥缈的星光下。

第六节 客居天庭

    五明宫在天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魏十七从深渊归来,挟大势入主天庭,登上天帝之位,日常却只在五明仙境羲和殿修持,灵霄后殿连通弥罗仙境,俨然世外桃源,天帝爱惜梅真人,将其安置于灵霄小界,借灵机调摄身心,天长日久,有无穷好处。

    五明五殿各有其主,云浆殿主梅真人,广恒殿主温玉卿,山都殿主龙王,慧月殿主仇真人,天魔殿主青岚,因天帝兼领五明宫主,这五位殿主的权势水涨船高,无人敢得罪。魔主波旬回转三界之地,于他化自在天魔宫血池重铸肉身,天帝不容其独占六欲天,命他客居天庭,于虚空另辟一界,出入门户,设在五明宫天魔殿内,由青岚日夜看护。

    深渊再度来袭,天帝孤身前往星域深处,以无上神通击退迦耶,回转天庭后便匆匆闭关,连立后大典亦一切从简,草草了事。众人猜测天帝元气大伤,闭关乃迫不得已,一时间人心惶惶,深感不安,深渊强横,三界势弱,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千载光景转瞬即逝,第三波冲击降临,又该如何是好?

    旁人尚无深切体会,玉清宫主赵元始、彤华宫主匡同尘、光明宫主列御寇、妙岩宫主曲圆荷、瑶池宫主伯蓍真人、醴泉宫主敖南海、王京宫主曹木棉、餐霞宫主崔华阳、广寒宫主常姮、灵官宫主葛蕉叶等十位宫主曾亲睹法则之争,深知其中的凶险,真仙所恃的神通手段,在法则之下不堪一击,不入上境,他们无人能插手其中。

    然而登临上境又谈何容易!

    传言如长了翅膀,很快飞遍天庭三十六宫,诸殿殿主都有耳闻,唏嘘之余,深为天庭担忧,深渊乃邪魔外道,势不两立,血气一旦倾注三界之地,灵机枯竭,真仙被打落凡尘,对他们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的。然而这是法则之争,根本法则之争,除了将性命交托与天帝外,还有旁的选择吗?

    消息传到天

    魔殿,朝会已过去了许久,还是屠真奉命送来一炉丹药,偶然说起的。青岚这才得知迦耶退回深渊,梅真人被立为天后,天帝闭关修持之事,屠真性子清冷,略说几句便起身告辞,青岚事后琢磨,品出一些味道来。

    她在天魔殿中看护魔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冷冷清清,身边也没个伴,这是天帝对她的警告和惩戒,她自知罪孽深重,甘之如饴。魔主虽于虚空另辟一界,门户却设于天魔殿内,天长日久魔气侵蚀,于修持大有妨碍,青岚乃镜灵之身,万妖镜由屠真执拿,平日里置于镇妖塔内,魔气无染,灵性不失,换作另一人,未必能如她这般稳妥。

    此番屠真前来探望,当是奉梅真人之命,青岚仔细寻思,心头忽然一跳,天帝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才闭关不出?梅真人遣屠真传话,是提点自己心中有数,天魔殿关系重大,莫要事到临头乱了方寸。她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魔主被天帝囚困于天庭,保不定就此蠢蠢欲动,趁机作乱,不过她只是一看门人,当真生出祸事来,又能做些什么?

    青岚幽幽叹了口气,决定将天帝闭关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不令魔主听到些风吹草动,不过这也是自我安慰,魔气无孔不入,点染万物,谁知道有多少耳目散落天庭,哪里就瞒得住!想到这一节,她有点心神不宁。

    忽忽过了数日,魔主并无任何异样,悬于头顶的利剑迟迟没有落下,反令她有些心惊肉跳。青岚强作镇定,提起十二分警惕,思忖着种种对策,正当绞尽脑汁之际,天魔殿忽然兜底震荡,魔气凭空涌现,她心中猛一沉,暗道声“不好”,急忙朝后殿望去,却见魔气滚滚聚拢,勾勒出一道门户,魔纹流转,瞬息万变。

    青岚抬手往腰间一拍,青白五德鱼跃入空中,鱼口衔一枚血红的天启宝珠,摇头摆尾,灵性十足,察觉魔气不可沾染,竟逡巡不前。她皱起眉头一跺脚,双手勾勒一道镜光,正待强行催动青白五德鱼啄破门户,天魔殿轰

    然中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入大殿,青岚急忙回头望去,眸中闪过一抹抹镜光,顿时大吃一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直视。

    魔气无声无息向内塌陷,天帝衣袖飘拂,关照青岚一句“看紧门户”,举步上前,踏入万里魔界。

    寄人篱下,受制于人,天帝亲身降临,魔主自然不敢怠慢,收拢魔气,应念化作人形,上前拱手相迎,形貌与离暗相仿,却又似是而非。魔主对人心拿捏细致入微,有几分神思,又不尽相同,足以勾起念旧之心,又不至招致反感,然而这一切如风来疏竹,雁渡寒潭,不曾在他心湖激起丝毫涟漪。

    方圆万里魔气障天,无有山海洲陆,草木鸟兽,天帝伫立于虚空之中,目视魔主,寒暄道:“客居天庭,照顾不周,多有疏漏,魔主可否安好?”

    魔主道:“叨扰多年,客随主便,有劳陛下挂念。不知陛下此番莅临,有何指教?”声音低沉委婉,夹杂一丝颤音,令人怦然心动。

    天帝道:“六欲天无主,他化自在天空虚,此非长久之计,魔主可欲回转故地,重振旗鼓?”

    魔主沉默半晌,慎重道:“固所愿也,但凭陛下吩咐。”

    当年在深渊之底,一场血战倾覆天地,北冥打灭波旬肉身,镇下天魔本源气,魔女离暗忽生异变,体内一道神念从沉睡中醒来。魏十七接引星力,捻动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将其镇压,化作天魔珠,事后回转三界,种入命星秘术,埋下后手,才将天魔珠携往他化自在天,投入天魔宫血池,助其重铸肉身。

    及至魏十七登临天帝之位,执拿弥罗镇神玺,镇定三界灵机,波旬再无翻身做主的机会,青岚的担心是杞人忧天,就算天帝身负重伤,也可轻易将他镇压。只是这一次天帝亲身来到天魔殿,亲口答允放其回转他化自在天,大不寻常,要付出何许样代价,波旬洗耳恭听。

第七节 涅槃法则

    天帝直截了当道:“魔主还剩多少本源气?”

    天魔本源气乃波旬立命存身的根本,不容有失,动身前往深渊之前,她在天魔宫血池留下四成本源气作为后手,果不其然,深渊之底地覆天翻,波旬一败涂地,幸赖这四成本源气才得以重铸肉身,实力因此大减,不得已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如能重回六欲天,天魔本源气犹有壮大的机会,但若被天帝取走太多,釜底抽薪,与直接打灭意识并无分别。

    波旬坦言道:“天魔本源气遗落在深渊,为北冥镇压,不知所踪,所剩已无多,陛下可支取半数,再多一分,此身将不存于世。”

    天帝眸中星光明灭,一眼洞察魔主的底细,颔首道:“半数足矣。”

    波旬微微松了口气,心念数转,试探道:“不知陛下支取本源气,欲作何用?”

    天帝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此事涉及法则之争,魔主一旦知悉来龙去脉,便沾染上因果,再难脱身,朕以为未入上境,还是置身事外为好。”

    波旬心中微微一动,又微微一颤,作为三界之地最初得道的大能之一,她对法则隐隐有所感知,当其鼎盛之时,距离上境有一步之遥,如今落得这般境地,过往种种如镜花水月,空留惋惜。她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心念动处,形貌忽变为昂扬男子,声音亦转为雄壮,慨然道:“陛下好意,波旬自当领受,本源气在此,听凭陛下取用,绝无二话!”

    天帝不为所动,拂动衣袖轻轻一摄,天魔本源气从波旬体内滚滚涌出,不多不少正是半数,尽数收于掌心,左旋右转盘成一团,魔纹生灭,瞬息万变。波旬气息一落千丈,身影虚无缥缈,如风中烛火,稍加内省,察觉禁锢神魂的秘术亦荡然无存,身心内外通明,无拘无束,从心所欲。

    有所舍才能有所得,波旬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终能重归他化自在天,心绪反见高昂,他朝天帝拱手道:

    “这些年多蒙陛下庇护,铭感于怀,今日缘尽,听天由命,有劳陛下最后相送一程!”

    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意有所指,重铸肉身起死回生,乃魔主最为虚弱之时,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如来佛祖虎视眈眈,不容他卷土重来,这些年客居天庭,庇护在天帝羽翼下,固然不得自主,却也因此度过一段艰难时日,肉身得魔气滋养,日渐牢固,约略有了些自保之力。此去他化自在天,天帝不会再插手相助,存亡全凭自身,波旬深知其中的艰险,却仍要抓住这一次机会。

    天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引动星力,十恶命星悄然现于苍穹,降下一道血光,将魔主罩定,祭动弥罗镇神玺,将波旬送回六欲天他化自在天。

    星光扑面而来,又弃之而去,波旬意识略一恍惚,已回到天魔宫血池内。血池干涸,魔宫坍塌,他化自在天沦为一片废墟,波旬不敢怠慢,催动体内所剩无多的本源气,双臂一震,魔气滚滚而出,席卷天地,顷刻间重起魔宫,再生血池,魔核分化而出,造就一十八员魔将,沉于血池之底,各自运转魔功。

    波旬背负双手,身躯急剧涨大,穿过魔宫顶天立地,双眸璀璨如星,注视着他化自在天每一处角落,伫立良久,忽然散去人形,化作无穷魔气,弥漫于天地间。

    魔主重归他化自在天,大雷音寺如来佛祖从涅槃中惊醒,慧眼看遍过去未来,眸光转为深沉。深渊意志先后二度来袭,俱被天帝击退,此乃根本法则之争,浩劫无可回避。星域、灵山、六欲天并称三界,天帝放魔主回转故地,显然觉得深渊第三波冲击无可抵挡,魔主之力虽然微弱,却绝不可少。然而就算魔主回复鼎盛之时,不登上境,不执掌法则,也是枉然。

    如来垂落目光,目放毫光,注视七宝莲台座下那一朵摇曳的残莲,若有所思,莲花分明是法则之线编织而成,日夜听其说法,静候天机演变,云破月来之时,天帝的心思坦坦荡荡,正是要推佛陀去往上境,

    共御强敌。

    如来宣一声佛号,无馀涅槃金身现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抬手轻划,残缺的莲瓣一一补全,心田之上忽然生出一枝幼苗,开枝散叶,顷刻间长成娑罗双树,一尊金身大佛端坐树下,持定手印,由说法印变为施无畏印,变为定印,变为降魔印,变为施愿印,一缕法则之线油然而生,佛光攀附其上,明灭闪动。

    法则之线颤巍巍飘出心田,落于现世,座下莲花骤然静止,数息后悄然溃散。如来端坐良久,探出食指点在法则之线上,下一刻无量佛光冲天而起,大雷音寺熠熠生辉,三大士、六观音、八菩萨、二十四诸天、十八伽蓝神、十六罗汉怅然若失,旋即回过神来,尽皆拜伏于地,仿佛大欢喜,又仿佛大悲哀。

    继天帝魏十七之后,如来佛祖厚积薄发,水到渠成,以“上法”执拿涅槃法则,登临上境。当日种下的因,今时结出的果,如来深知自己欠天帝一个人情,若非那一朵残莲指明去路,他无法凭空迈出登天一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待到深渊第三波冲击降临三界,如来无可推脱,须得还了因果,方能得大自在。

    五明仙境羲和殿内,天帝察觉如来佛祖持拿一部涅槃法则,登临上境,三界气运勃发,如烈火烹油,节节攀升。多一人登临上境,三界就多一分力量,他并不担心如来脱离掌控,乃至于倾覆天庭,漫漫长路,如来才刚踏出第一步,而他已经望见了上境的尽头。

    天魔本源气在掌中盘旋变化,天帝祭起弥罗镇神玺,身形落于光阴长河之旁,凝神往上游望去,凭借本源气遥相感应,目光落于深渊之底,过去之时,血战倾覆天地,北冥引动血气法则,打灭波旬肉身,镇下天魔本源气,魔女离暗忽生异变,体内一道神念从沉睡中醒来,魏十七及时张开十恶星域,将那一缕作祟的神念禁锢,离暗随之化为一枚天魔珠。

    天帝将手一撒,掌中天魔本源气落入深渊。

第八节 丧家狗漏网鱼

    天帝祭动弥罗镇神玺,回溯光阴长河,逆流而上,施展无上神通,以天魔本源气连接现世过去,三界深渊,抢在北冥打灭波旬肉身,镇下天魔本源气之前,将一缕神念投入其中。血气神域滚滚合拢,天魔本源气无处可遁,被法则之力束成一团,落入北冥掌中,然而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北冥心中油然泛起一丝不安,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深渊之底血战如火如荼,不容他从容琢磨,迦耶显出涅槃金身,祭起血舍利,一百零八道佛门神通生生不息,一气压下伏岳。昊天伸手自指眉心,降下一十二具血气分身,将转轮死死困住,腾出手来处置魏十七,却不料他引动涅槃法则,衍化万物,补全佛国,血气数度侵夺,俱被涅槃之力化解,无功而返。

    转轮倒戈,伏岳就擒,涅槃法则克制血气,胜负的天平逐渐倒向深渊意志,北冥百忙之中抬头望去,却见昊天张开血气神域,法则之力掀起滔天巨浪,肆意挥霍千万载血气积蓄,真身由实转虚,层层淡去,一抹血光若隐若现,倏忽遁出深渊之底。局势土崩瓦解,时机稍纵即逝,他毫不犹豫施展一道神通,血气从七窍盘旋而出,勾勒出一座残破不全的法阵,杀意凌厉冲天而起,将来敌迫开一步,下一刻鸿飞冥冥,身形凭空消失。

    经此一战,深渊意志与本源伟力合而为一,夺迦耶金身,执掌血气法则,成为深渊至高无上的存在,深渊主宰或灭或降,转轮、阴酆、幽都、阎罗、草窠、郎祭钩、樊隗等拜伏在迦耶座下,在法则之前立下誓约,奉其为主。

    伏岳灭亡,赤日陨落,昊天北冥逃窜在外,转轮成为迦耶座下第一人,迦耶乃深渊意志显化入世,高高在上,无为而治,一意执拿根本法则,命转轮执掌深渊,自行其是。昊天北冥尚存,此战未竟全功,但不知何故,迦耶并不急于剿灭残敌,转轮试探过数回,迦耶都不置可否,彼时魏十七业已破界飞去,不知所踪,转轮自忖奈何不了昊天北冥,就此熄了斩草除根的心思。

    迦耶放任昊天北冥在外,并非忙于执拿法则,一时无暇顾及,实

    则深有用意。血气法则乃深渊根本法则,若他不加收敛,完全执拿于手,意识为法则同化,再无自我可言。出于长存于世的打算,迦耶留一二大敌在外,与之争夺血气法则,并不急于将他们彻底打灭,就连转轮、阴酆、幽都、阎罗等人,他也暂不打算剥夺法则,弃之如敝履。

    如何继续修持,成为上尊大德,他还没有明确的头绪。

    北冥借法阵遁出深渊之底,瞬息传至十万里之外,只觉体内血气枯竭,骨软筋酥,一头栽倒在荒山中,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他仰卧于土石中,胸口如皮橐起伏,呼哧呼哧穿着粗气,双手颤抖着摸出一枚丹药,红似血,烈如火,磕磕碰碰送入口中,直着嗓子干咽落肚,默默运化药力,足足躺了大半日,才稍许恢复些元气。

    腹中饥馁难忍,十头八头牛也尽数吃得下,北冥咽了口唾沫,慢吞吞爬起身,举目四顾,山峦起伏,林海茫茫,一眼望不到头,连他都不知道置身何地,想必深渊意志的触角也伸不到这里来吧!他稍稍放开血气,方圆百里百兽偃伏,一头头迷了心窍,身不由己送上门来,北冥挑肥大的熊罴虎豹留下若干,狼吞虎咽吃下肚去,彼辈痴痴傻傻,目睹同侪被吞不知畏惧,任凭北冥予取予夺。

    北冥吃了个饱,气机一转,身心畅快了几分,然而这些山中猛兽只顶饥,不顶事,要回复耗去的血气,须得另想他法。北冥正琢磨之际,忽然心血来潮,似乎有人在耳畔招呼他,声音细若游丝,缠绕不去。他纵身跃上树梢,极目朝东首望去,只见天与地之间灰蒙蒙一线,侧耳倾听,隐约有澎湃潮声,若隐若现。北冥稍加琢磨,心下了然,东海波涛接天涌,那是昊天出身之地,定留下了什么后手,此番逃脱深渊之底,回转东海故地,亦在情理之中。

    深渊三皇中,昊天得道最早,凌驾于侪辈之上,伏岳北冥为后起,隐隐有联手之势,与其分庭抗礼。北冥虽与昊天不睦,时至今日,也没有旁的选择,抱团取暖势在必行,单靠他一人,无法抵挡深渊意志的侵袭。他拿定主意,

    驾血光飞遁而去,一路向东,空气中水汽渐浓郁,夹杂着海腥气味,涛声渐响,海岸阴冷荒凉,四下里空无一人。

    却听一人叹息道:“北皇也逃出来了?丧家狗,漏网鱼,你我被逼得如此落魄,真是想不到!”

    北冥循声望去,只见昊天蹲在一块湿漉漉的礁石上,双手搁在膝盖上,手腕垂落,目光游移,毫无深渊主宰的风范。他并非破罐子破摔,事实上昊天一向不拘小节,放浪形骸,喜怒无常,言谈举止很是随意,冷不丁让人难堪。

    北冥略一颔首,不冷不热打了个招呼,问他有何打算。昊天搔了搔后颈,搓下一团泥垢,在指间捏来捏去,漫不经心道:“想好了吗?有去处吗?”

    北冥沉默片刻,黯然摇了摇头。深渊虽大,收敛气息隐姓埋名,固然到处都可藏身,但这跟死去有什么分别?可以韬光养晦,不能苟延残喘,唯有重新将深渊意志封禁于深渊之底,一雪当日之耻,继续活下去才有意义。

    昊天道:“既然无处可去,那就跟我走吧,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相互也可有个照应。”

    北冥看了他一眼,好奇道:“昊皇有何打算?”

    昊天指了指北方的天空,画了个大圈,含糊其辞道:“往北走,沿途收拢血气,恢复了元气再说。”

    北冥不觉心中一动,试探道:“昊皇可是要去北方寻求机缘?”

    昊天嗤之以鼻,反问道:“你想要寻什么?”

    北冥试探道:“故老相传,深渊开辟之初,有焚天之火从天而降,神佛陨落,血气法则由此而生,据说神佛陨落之地正在极北之地,莫不是……”

    昊天打断道:“这种传闻怎可当真!”

    北冥看了他半晌,道:“往北去也好,南边太热,西边太干,北边虽然冷了点,契染躲在极北之地炼化南方本命血气,转轮投敌,那就先掘了他的根,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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