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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节 日月双转轮

    传闻也罢救命稻草也罢,拿契染出气也罢,往北去终究是条出路,才逃离深渊之底,未脱险境,走得越远越好,二人心照不宣,双双踏上逃亡之路。

    牵一发而动全身,深渊意志的介入打断了血战,镇将陆续回归,鏖战渐次平息,余波却仍在蔓延,昊天与北冥无须维系微妙的平衡,从心所欲收割血气,直杀得伏尸百万,血流漂杵,但对执掌一部根本法则的深渊主宰而言,这些血气少得可怜,不足以填补深渊之底的损耗,契染手握南方本命血气,如孩童持重宝过闹市,愈发惹人心动。

    南方之主山涛入主深渊之底,遗下的本命血气一分为八,赵千瞳、简大聋、管虢公、西陵主、鬼牙将、莫澜、契染、陈聃各得一份,因缘际会,到头来只有契染得转轮鼎力相助,将这一份本命血气留在手中。南方本命血气若归于一人,当可继任南方之主,升起一轮独属于己的赤日,契染只得八分之一,此生无望成为深渊主宰,但他在极北之地闭关修持,浑不知晓深渊波诡云谲,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转轮与阴酆也没有提醒他。

    能将美梦继续做下去,又何必匆匆醒来,面对严酷的事实?

    极北之地,万丈冰山,孤峰撑拄天地间,契染藏身于山腹深处,舌下含一枚千枝万叶血气丹,孜孜不倦炼化南方本命血气,距离彻底炼化尚有一步之遥。这一日,他正全神贯注运功之际,忽然心神不宁,频繁受扰,似乎有个声音在耳畔焦急地提醒他,大敌将至,速速远遁为上策。

    契染收了功法,皱眉寻思片刻,伸手在冰壁上一按,身躯旋即融入其中,驰飞如电,顷刻间已遁出千里之遥,耳畔的警兆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来愈强烈,宛如电闪雷鸣。他心中猛一沉,顿知自己已被深渊主宰盯上,仓促间难以脱身,强弱悬殊,他毫不犹豫催动千枝万叶血气丹,向远在深渊之底的转轮传递一道求救讯息。

    远水难救近火,转轮能否及时援手尚

    且未知,令契染更为绝望的是,千枝万叶血气丹在舌下剧烈跳动,震得牙齿咯咯作响,求救的讯息左冲右突,为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始终送不出去。脑海之中灵光一闪,这是传说中的血气神域,唯有神域才能束缚深渊意志,他又何德何能,惊动深渊主宰如此大费周章!

    血气从四下里合拢来,契染不甘心束手就擒,不顾一切催动南方本命血气,周身泛起无数血纹血符,意识陷入狂乱中,如落网之鱼,蹦跶了一阵,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到契染再度醒来,发觉自己赤身**,虚弱不堪,仰天躺倒在冰窟中,日光透过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曲曲折折照在胸口,千枝万叶血气丹被强行夺去,南方本命血气荡然无存,修持千载的血气亦干枯见底,深渊之躯像一口空布袋,千疮百孔,几近于崩溃。他灿笑一声,吐出满口血沫,艰难地转过头去,望见两个模糊的身影,血气蒸腾,正是将自己掳掠一空罪魁祸首。

    契染口齿含糊不清,断断续续挣扎道:“你等……是……谁人……”

    昊天与北冥谁都没有理睬他,炮制契染犹如踩死一只小小蝼蚁,不曾不放在心上,转轮与阴酆既然背信弃义,在拿下他们之前先收些小利息,稍稍纾解郁闷之意。北冥嫌他聒噪,屈指一弹,一道血气电射而出,穿透契染眉心,长驱直入劈开脑海,神魂顷刻间化为乌有,契染的呻吟戛然而止,头一歪,身死道消,不存于世。

    昊天将半份南风本命血气炼化待尽,拍拍双手长身而起,似乎记起了什么,拈起千枝万叶血气丹,凑到眼前看了片刻,枝叶婆娑缠绕,血气浩瀚如海,不禁赞了一声,弹出食指轻轻一点,引出一缕黏稠的血气,取了三四成光景,剩下的丢给北冥。

    南方本命血气各取其半,不无小补,剩下这枚千枝万叶血气丹,蕴藏的血气亦不在少数,北冥毫不客气,将血气汲取一空,千枝万叶随之模糊不清,不知触动了什么后手,血气

    丹毫无征兆炸将开来。北冥反应极快,双掌一合,将其牢牢锁于掌心,仓促间不及张开神域,只能凭借深渊之躯硬扛了下来,骨节劈啪作响,血气从浑身毛孔氤氲散出,原本镇下的天魔本源气趁机冲破束缚,从透光处一穿而逝,无从拦截。

    昊天不觉皱起眉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魔王波旬只是邪魔外道,北冥将本源气留在身边殊为不智,早些磨灭了岂不干净,不过事后也没必要说风凉话,转轮处心积虑留下后手,断非无谓之举,他抬手一按,张开血气神域,助北冥镇压血气丹。北冥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摊开手掌,却见千枝万叶血气丹化作一团焦炭,左手掌心多一日轮,右手掌心多一月轮,深入肌理,磨灭不去。

    他“嘿”了一声,双手用力一搓,血气神域在指掌间来回研磨,将皮肉生生磨去一层又一层,日轮月轮只稍稍淡去几分。昊天道:“那是转轮的手段,杀子之兆,附骨之疽,只怕将双手斩去,断臂复生,仍磨不去日月双转轮。”

    北冥心中烦恼,早知如此,留契染一条性命又何妨?他觉得自己落入昊天的算计中,平添了三分厌恶,没由来觉得他幸灾乐祸,全无同舟共济之意。

    昊天看了几眼,兴味盎然,犹如老饕遇上珍馐美味,五指挑动法则之线,琢磨了许久,试图编制因缘,封禁日轮月轮,耗时费力,却始终未能如愿。北冥胸中恶气稍稍纾解几分,看他也顺眼了些,脱口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契染死便死了,南方本命血气不过是杯水车薪,转轮迟早会追上来,昊皇可有打算?”

    昊天双手一撒,散去指间法则之线,沉吟道:“极北乃法则源起之地,既然有神佛陨落的传闻,不妨去寻上一寻,或许能有意外之喜。”

    北冥听到“法则源起”四字,眼前一亮,心下了然,昊天果然知道些什么,并非无的放矢,直到他亲手斩杀契染,才放下戒备,透露了些许不为人知的隐秘。

第十节 射人先射马

    昊天北冥商议几句,匆匆而去,将契染的残尸遗弃在冰窟里。过了小半个时辰,日光渐次暗淡,阴阳割昏晓,冰窟中几缕血气凭空浮现,北冥的身影扭曲不定,他冷哼一声,抬掌按落,掌心日轮清晰可辨。伟力轰然压下,尸骸粉身碎骨,北冥扫了最后一眼,似有些失望,化作血气飞腾而去。

    契染神魂湮灭,肉身被毁,转轮总有通天彻地的手段,也无法起死回生,日月双转轮刻于北冥掌心,不过是指引仇人所在,当真要报仇雪恨,绝非朝夕可至。冰窟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一缕缕天魔本源气悄无声息聚拢来,投入契染残尸之中,将其一点一滴转化为天魔之躯。

    如来波旬皆从深渊得道,佛是魔的左手,魔是佛的右手,佛魔如一,追本溯源,俱因深渊涅槃法则而生。波旬入魔,命中注定为佛法开路,臣服于佛陀座下,沦为护法之众,但他独具只眼,窥得深渊血气种种变化,以天魔本源气衍化魔纹,立下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二十六门小神通,成就魔主,隐隐与佛陀分庭抗礼,占据三界一席之地,屹立不倒,亦属异数。

    冰窟之中,聚拢近八成天魔本源气,将残尸反复洗炼,脏腑弥合,碎骨重续,血肉复生,契染冉冉浮于空中,本源气绕着身躯急速飞旋,无数魔纹如飞蛾扑火投入体内,胸腔中心脏微弱地跳动一下,过了许久,又跳动第二下,渐次有力。

    身躯彻底转为天魔之躯,魔气灌注每一处毛孔,契染手脚微微抽搐,双眸霍地睁开,漆黑如永夜,幽深似海底,天帝投入的一缕意识从混沌中醒来,魔躯承受不住庞大的意识,竟无法维系人形,忽然瘫作一团,忽而鼓胀蠕动,酝酿良久才化作一魔将,面目与契染有几分相仿,头生短角,眉眼凶悍,嘴角微露獠牙,血肉紧裹筋骨,蕴藏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契染扭动头颈,略加舒展筋骨,举手投足撕裂虚空,冰窟不堪重负,轰然

    坍塌。一道黑影破冰而出,双足踏在冻土之上,大地颤抖,冰川隆隆作响,几欲断折。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寒气,体内魔气流转不息,很快适应了这具天魔之躯,收敛起力量,举目四顾,视野所及白茫茫一片,北地苦寒,千丈冻土,冰天雪地,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苏醒,裂开嘴,慢慢记起了许多往事。

    魔气灌注之下,脱胎换骨,起死回生,这一具身躯虽从契染而来,却跟他没有丝毫关系,操纵魔躯的一缕神念来自天帝,深渊之中,又多了一个落子之人。然而他还不够强大,充其量只得了魔主八成本源气,与四方之主相争尚且不及,更不用说执拿血气法则的三皇六王了。

    不过极北冰川中有深渊始祖遗下的一截残躯,若能占为己有,一举数得。

    契染在冰原停留了十余日,彻底掌握了这具魔躯,如臂使指,无不如意。这一日旭日初升,他正待动身前往极北冰川,忽然心有所动,扭头朝身后望去,却见远处有一高大身影,面目模糊不清,五指细长,皮包骨头,干枯皲裂如鸟爪,朝自己遥遥抓来,正是深渊六王之一的平等王。

    平等王雄才大略,却猜忌多疑,平日与昊天走得极近,此番深渊剧变,外敌攻入深渊之底,地覆天翻,转轮忽然反戈一击,昊天独木难支,被迫远走高飞,平等王深知留下绝无活路,出尽手段,舍了性命才逃出生天。深渊意志归来,清算旧账在所难免,平等王正不安之际,发觉昊天留下的讯息,权衡利弊,匆匆北上,赶来与昊天会合,前脚后脚,恰好与契染撞了个正着。

    血气神域如一张大网当头罩落,法则无形无质,契染眸中魔纹幻化,约略分辨出几分,猱身闪避,化作一缕轻烟,忽然欺近十余丈。平等王五指轮转,神域一分为五,从四下里包抄,契染忽左忽右,进退如电,在血气合拢前一掠而过,抢入平等王身前三尺之地。

    平等王脸上皮肉频频跳动,百忙之中祭出“穿心珠”,一道血光电射而出,只击穿一具虚影,契染已绕到他身旁,五指如钩扣住肩膀,将其车轮般抡起,一个“倒栽葱”狠狠砸落在冰原上。这一击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平等王猝不及防,半截身躯没入冻土,“哗啦”一声散将开来,一滴精血奄忽而逝,竟是一具惟妙惟肖的傀儡。

    百里之外,平等王盘膝而坐,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契染竟然被魔气侵蚀,转化为天魔之躯,神通如此了得,令他刮目相看。虽然看清了对方的手段,谨慎起见,他仍不愿亲身上前,弹出食指在眉心一点,戳破皮肉,引出一滴黏稠的精血,重重砸落在冻土上,如金石交击,重得异乎寻常。

    他随手捏合眉心伤口,伸手勾勒血符,指尖幻化重重虚影,一具精血傀儡凝化成形,血符遍布全身,层层叠叠不知凡几。契染已察觉百里外血气波动,毫不犹豫飞身扑去,疾如流光,稍纵即逝。平等王暗暗叹息,留给他从容施为的时间所剩无几,他只得从袖中摸出一只黑黝黝的铁盒,随手打开,赤光冲天而起,热力磅礴,滚出一滴“火髓浆”。

    平等王振臂一抛,“火髓浆”滴落在傀儡头顶,烈焰勃然而作,笼罩方圆百丈,下一刻倏地收拢,尽数钻入体内,皮肉凝结,焦黑之下有岩浆奔涌。契染堪堪杀到,见平等王又召出一精血傀儡,形貌怪异,一时看不破虚实,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绕了大半个圈子,猱身扑向正主。平等王微微一笑,低低念了个“咄”字,那傀儡身形一动,虚空扭曲荡漾,瞬息挡在契染身前,张开大嘴,喉咙深处岩浆涌动,炽热如铁水。

    契染体内魔气流转,正待避其锋芒,那傀儡蓦地张开双臂虚虚一抱,刹那间天地伟力从四下里合拢,将其死死按住,紧接着喉咙深处喷出一道岩浆,洞穿契染胸腹,如滔滔江河,将其整个淹没。

第十一节 油尽灯枯

    岩浆所过之处,万物灰飞烟灭,契染身躯骤然溃散,化作万千魔气,挣脱伟力束缚,合而为一,现出天魔之躯。那傀儡一招失手,猛地扭转身,体内岩浆翻涌,肌肤开裂,炽热的蒸汽此起彼落,呼哧呼哧撞上前,落足处冻土融化,泥浆溅射。

    虚空扭曲,那傀儡瞬息逼上前,热力扑面而来,契染感到有些棘手,所谓“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平等王在一旁虎视眈眈,久战之下,若被他摸清了底细,如何还打得下去!傀儡再度张开大嘴,喉咙深处岩浆翻滚,契染蓦地抬脚踏落,巨力涌入冻土,一声巨响,冰原开裂数丈,傀儡立足不稳,一头栽入地底。

    契染五指虚抓,魔气从指尖射出,深深没入冰原中,一掀一提,拔起一块小山也似的冻土,朝傀儡当头压落,又抬掌重重拍下,连拍三下,夯得结结实实。平等王看在眼中,眉头不觉皱成一团,眼看局势无法翻转,唤回一滴本命精血,“火髓浆”失去控制,岩浆在地底奔流,方圆千里烈焰爆发,将极北苦寒之地凭空烧成一片火海。

    烈焰之中,魔气忽聚忽散,契染神出鬼没,绕着平等王寻隙攻入,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平等王张开血气神域紧守门户,心中有些纳闷,他并没拿契染怎么样,为何转化为魔将,仍放不下心中执念?契染气力大得异乎寻常,一举手一投足,虚空破碎,裂痕旋生旋灭,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大威能,平等王暗暗称奇,只是对方虽然拳脚了得,脑筋似乎不大灵光,唯有法则才能对抗法则,神域笼罩之下,气力再大也是枉然。

    心念动处,平等王转守为攻,血气神域掀起法则之力,孰料契染料敌在先,避其锋芒,趁虚而入,魔纹生生撕开血气,与法则之线交织在一起,僵持数息后,才湮灭溃退。契染全身而退,平等王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这一手进逼得时机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圆通

    老辣,犹如淫浸于法则数百年,令人刮目相看!他旋即回过神来,心中大惊,契染断无这等手段,那魔将大有来历,不可小觑。

    契染稍加试探,察觉平等王色厉内荏,显然在深渊之底吃了大亏,若非如此,对方无须大费周章,接连遣出傀儡对阵。法则之线编制因缘,张开血气神域,平等王掩饰得虽好,神域强弱是骗不了人的,契染深吸一口气,周身魔气氤氲,幻化十余道身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断推动魔纹步步紧逼,逼出每一分力量与平等王对耗。

    契染体内天魔本源气一分分耗去,平等王被迫收拢神域,渐渐缩至身前三尺之地,兀自觉得后继无力,他胸中万分恼怒,肚子里却暗暗叫苦,若非在深渊之底遭转轮阴酆围攻,又何至于落得如此狼狈!契染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死缠住他不放,有没有搞错,他才该当迁怒于人,发泄满腔邪火!

    契染的攻势近乎疯狂,在平等王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血气神域牢不可破,天魔本源气急剧消耗,消耗的同时亦去芜存菁,待到契染体内的本源气折去九成,一缕法则之线油然而生。

    法则之线甫成,血气冰消瓦解,平等王眼前一花,却见佛光微明,隐隐现出一座残破的佛国,满目疮痍,虚影如水纹荡漾,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他心急火燎跳将起来,如被蝎子狠狠蜇了一口,忙不迭向后退去,契染伸出手去,轻轻触碰法则之线,心中顿时生出无数明悟,天魔本源气因涅槃法则而生,如今返本溯源,回归本来面目,波旬患得患失,不能为、不及为、不敢为之事,经他之手,开辟一条直指上境的大道。

    唯有法则才能对抗法则,天魔本源气蜕变为涅槃之力,平等王感同身受,隐隐猜到其中的变故从何而来,当年离开深渊的凶徒,如今又杀了回来,他数番算计此人

    ,甚至不惜遣出平等傀儡,举手将屠真肉身毁去,种下了今日的祸根。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行事留一线,不留一线,悔之莫及!

    天魔之躯神出鬼没,遁飞如电,平等王熄灭了最后一丝侥幸,抬手在唇上一抹,吞下一枚“血海纳气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涩然道:“阁下非是深渊之众,既然跳出深渊,又为何阴魂不散……”药力在体内点滴发作,犹如一团烈火,灼烧着脏腑筋骨,平等王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胸中的暴戾如春水渐涨,身形忽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契染身前,五指探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法则之线竞相浮现。

    契染身躯随之溃散,仗着涅槃之力克制血气,撕开神域,于间不容发之际冲破阻拦。平等王推动“血海纳气丹”作困兽斗,不顾伤势,逼出每一分潜力,意识渐陷于疯狂,血气神域却愈发严密老辣。

    契染体内天魔本源气所剩无几,身躯模糊不清,凭藉一缕涅槃法则之线,频频逃出生天。然而他并非一味逃窜,法则之线每一次撕开神域,顺势吞噬血气,炼化资粮,壮大己身,一开始是鼹鼠饮河,不过满腹,到后来鲸吸牛饮,主动索取,“血海纳气丹”中蕴藏的血气耗去大半,佛光再现,法则之线微微颤动,一分为二。

    契染执拿法则之线紧守门户,不再腾挪避让,稳稳立于不败之地,平等王却已是强弩之末,渐渐撑不下去,胸中的狂暴如雪狮子向火,冰消瓦解,惶恐之情攫取心神,他掩饰不住慌乱,眼珠朝四下里乱瞟,绞尽脑汁寻找退路。

    强弱易势,气机此消彼长,契染转守为攻,大肆掠夺血气,缠斗一日一夜后,平等王服下的“血海纳气丹”只剩一星半点,他形容枯槁,体内精元油尽灯枯,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咬紧牙关苦苦支撑,暗中酝酿腹内一团精血,兀自不肯放弃。

第十二节 过去的好时光

    胜负的天平左右摇摆,契染在刀尖上舞蹈,逼出每一分潜力,看似不顾一切疯狂进攻,实则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切尽在掌控。平等王油尽灯枯,战局渐趋于尾声,契染将体内天魔本源气尽数逼出,借法则之线涤荡魔气,止留本源,重又灌注己身,天魔之躯洗炼未久,又渐次转为金身。他并不急于求成,平等王是砥砺己身的磨刀石,深渊六王,执拿法则,就算剩下些渣滓,也能榨出不少油水,趁他病要他命,机会难得,不容轻易错失。

    平等王苦不堪言,他并非败在契染手下,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转轮和阴酆,若非他二人联手将自己打成重伤,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平等王亦是果决之辈,眼看难得善终,当即施展最后的手段,拼尽全力张开神域,下一刻法则之线逆转血气,倒灌而回,千锤百炼的深渊之躯猛地炸开,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徐徐向外扩张,所过之处虚空破碎,万物化为灰烬,一团精血挟裹神魂,趁机遁去。

    深渊主宰舍命一击,契染不得不避其锋芒,急退百丈,以法则之力消解血气,护住己身,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时间无暇分神,只能眼睁睁看着平等王远走高飞。百余息后,天地重归于安宁,冰原冻土被生生刨去一层,水汽蒸腾,一片狼藉,契染拨动法则之线,将虚空破碎处一一捏合,若有所思,心中多了一分忌惮。

    此番趁虚而入拿捏平等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借他之手执拿法则,成就上境,个中凶险难以言喻,最终被他纵精血脱逃,未能克竟全功。他在神念中反复推衍千百回,发觉无论怎样应对,都不得留下平等王,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眼下已是最好的结局。深渊主宰未可小觑,平等王在六王中不居前列,由此推测昊天北冥的神通手段,绝非他眼下所能对抗。契染意识到自身的弱势,放弃第一时间追踪而去的想法,略加思忖,抽身向西而去,蜿蜒行出千里之遥,寻得一处隐秘的冰窟,封绝气机,闭关修持。

    足足花费百日光景巩固上境,体内天魔本源气尽数转为涅槃之力,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洗炼金身,执拿更多的涅槃法则。如平等王这般送上门的资粮,可遇不可求,不过深渊意志虽然归来,血战尚未完全平息,如何抓住机会,就要凭手段和运气了。

    契染离开冰窟,重新回到广袤无垠的冰原,魔将的体征已完全消退,眼下形貌与契染大体无二,既然如此,借用一下他的身份,也便于行事。

    他当即辨明方向,直奔风屏谷而去。

    “风屏谷”深入北地数十万里,四围地脉隆起,群山连绵如屏,将风雪隔绝在外,于严寒中辟出一方和暖谷地,堪以容身。风屏谷并非无主之地,最初由契染驻扎一支偏师在此,经营数百载,建筑修葺,颇具规模,及至西方之主樊隗兴兵来犯,风屏谷成为四战之地,多方势力反复拉锯,最终樊隗占据了风屏谷,引来深渊意志回归,拉开了终战的大幕。

    战火向东转移,一直蔓延到深渊之底,风屏谷乃弹丸之地,很快被诸方势力遗弃,只剩仓谷糜、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等一干老弱病残留守。其时深渊血战正酣,镇将率大军纵横捭阖,驱使魔物四处掳掠血食,风屏谷数度被围,岌岌可危。仓谷糜与柯轭牛被迫携起手来,精诚合作,好不容易撑过三五日,眼看沦陷近在眼前,斜地里杀出一支疲惫之军,将魔物驱散,暂时解了风屏谷之厄。

    那支疲惫之军以南明小主、管大椿、乌照、姬胜男为首,麾下尚有犁山猱、孔九枭、楼枯山、楼枯河、九瘴兽王、胡触、邓犁、施旋豹等,却是魏十七遗下的人马,身不由己卷入血战,大小百余战,死伤惨重,一时无处落脚,兜兜转转仍回转风屏谷。南明小主雄心勃勃,接连遭遇迎头一棒,二棒,三棒,早已打没了心气,无比怀念魏十七尚在之时,那真是过去的好时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横扫深渊罕遇敌手,莫说区区镇将,即便对上深渊主宰也毫不胆怯。

    仓谷糜柯轭牛有自知之明,背后没人撑腰硬不起来,当下陪着笑脸放低姿态将他们迎入风屏谷,凿开坚冰,将囤积多年的血食挖出来酬军,侍奉得甚是周到,生怕得罪了这一帮凶神恶煞,惹火烧身。

    南明小主狼吞虎咽,才吃了个半饱,手下心急火燎来报,有镇将率魔物大军蜂拥而至。南明小主丢下手中吃残的血食,口中骂骂咧咧,一马当先冲上山头,举目远眺,却见视野尽头黑压压一片,魔物大军漫山遍野,不计其数,居中一员镇将,头顶一道紫光,跨猛兽徐徐压进,兵锋直指风屏谷。

    南明小主倒抽一口冷气,她自恃神通了得,遇上镇将,也只能落荒而逃,万万不是其对手。管大椿眯起眼睛望了许久,摇首道:“风屏谷守不住了,趁早撤退为好。”

    才刚有个落脚地,屁股都没坐热,又得仓皇逃窜,南明小主心有不甘,咬牙切齿跺脚发狠,忽然像泄了气的皮槖,残兵败将不足言勇,脚底抹油才是上上策,犯不着为了风屏谷卖命。她正待下令整军撤退,忽然心有所动,扭头朝山下望去,却见仓谷糜率手下拜伏于一人脚下,柯轭牛等立于一旁,有些不尴不尬,脱口道:“那生脸是谁人?”

    管大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亦未曾见过此人,姬胜男跟随简大聋多年,知晓他对陈聃、安仞、契染、莫澜、邓剥、松千枝等加意提防,身为他的心腹谋主,自然多方搜集情报,了如指掌,当下道:“瞧模样是契染契将军,风屏谷的旧主,销声匿迹很多年了,似乎才刚回转。”

    仿佛察觉到什么,契染抬头望了他们一眼,南明小主没由来打了个寒颤,喃喃道:“既然是旧主,想来不会把风屏谷拱手相让,多半要与那镇将做上一场……”

    乌照忽道:“此人深不可测,看不破底细。”他身怀天赋神通阴阳双照,一双眸子看人极准,南明小主闻言不觉怦然心动。

第十三节 朋友来了有好酒

    契染手下有两个心腹,倚为左臂右膀,一名华隆头,一名仓谷糜,命运多舛,前者死在乱军中,尸骨无存,后者躲在风屏谷,迎来送往随风倒,地头蛇知根知底,多少有点用处,把性命留到今,终于等回旧主。仓谷糜一把鼻涕一把泪,半是作态,半是真心,觉得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契染也没有苛责他,命其将手下兵将收拢来,登高观战。

    听到前一句“收拢兵将”,仓谷糜只道他打算卷铺盖跑路,听到后一句“登高观战”,心中不觉打起鼓来,观战?谁跟谁战?外头叫嚷着镇将来袭,吓,谁又挡得住镇将!他搔了搔脑壳,战战兢兢道:“大敌来袭,敢问将军,那个是战是和……还是走?”

    契染漫不经心道:“区区一个镇将,既然送上门来,斩了就是,北地冰天雪地,风屏谷是难得的好去处,何必让出去。”

    仓谷糜闻言吓了一大跳,契将军这么有底气,难不成另有奇遇?他记起篝火之旁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面红耳热之余,唾沫乱飞,说起的种种离奇的传闻,说契将军出身不凡,乃是深渊主宰转轮王的啥啥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仓谷糜这才回过神来,脑中灵光一闪,那啥啥啥莫不是“私生子”?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讪讪的,一旁柯轭牛等亦觉得气氛不对劲,彼此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他。契染浑不在意,举步朝南明小主行去,一干深渊魔兽下意识收敛起凶相,彼此推搡着推到两旁,似乎本能感到畏惧。

    南明小主依旧是那副长不大的模样,脸小嘴小鼻子小,小细胳膊小细腿,一双水汪汪眼睛偏生大得出奇,实则是出身南明山的魔兽头目,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她上下打量着契染,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细牙,一条分叉的蛇信舔了舔嘴唇,气势一下子弱了几分,结结巴巴道:“幸会……叨扰……可是契将军……?”她的意思是“有缘拜见风屏谷之主,三生有幸,此番借宝地容身,实属叨扰,不知尊驾可是契染契将军当面”,只是话

    到嘴边,不知何故断断续续,连她自己都觉得沮丧。

    管大椿不禁为她担心,南明小主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怎地对契染如此畏惧,没头没脑,不知说些什么!他记起乌照所言,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一颗心竟漏跳了半拍,头皮隐隐发麻,深深低下头去,仿佛看到了当年跳出深渊的那位主。

    契染微一颔首,道:“风屏谷向来不拒远道来客,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剥皮下酒,此前多蒙诸位打退魔物来袭,如不急着走,不妨多留几日,容契某略尽地主之谊。”

    南明小主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姬胜男没有魔兽与生俱来的感应,见南明小主与管大椿如此作态,心中好生诧异,抬起一双妙目打量契染契将军,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深渊魔兽拜服强者,这是颠簸不破的至理,契染销声匿迹多年,忽又现身,瞧他行事做派,当有奇遇,姬胜男见他目光投向自己,下意识敛袂行礼,低低道:“见过契将军。”

    面若桃李,心似蛇蝎,这便是姬胜男,此女斗战虽平平无奇,却多谋善断,心细如发,保不定被她看出什么破绽来。契染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举头投向风屏谷外,但见魔物大军如潮水般涌来,先头部队已蚁附而上,南明小主不待他开口,主动招呼犁山猱、孔九枭、楼枯山、楼枯河、九瘴兽王等率魔兽出击,管大椿朝契染郑重抱拳,转身杀下山头,仰天厉啸现出原形,却是一匹筋肉狰狞的“人身马”,上半身为人,腰以下为马,摇动双肩,腋下又挣出一双胳膊,赤手空拳,将身前魔物撕得粉碎,淤血泼洒如雨。

    胡触、邓犁、施旋豹等自成一派,向来不与魔兽同进退,南明小主瞪了他们一眼,小脸上露出凶狠之色,呲牙咧嘴,连使眼色,姬胜男轻轻咳嗽一声,道:“胡将军,覆巢之下无完卵,眼下正当同舟共济之时,万不可糊涂……”

    胡触心中一颤,听懂了她话里的含意,微一沉吟,招呼邓犁、施旋豹率本部

    兵马从侧旁包抄接应,然而此举并未收到什么效果,来袭的魔物如铁血洪流,顷刻间将他们淹没,分割成东一茬西一块,苦苦支撑,各自为战。

    南明小主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扭头望向契染,显出狂热之色,契染一步迈出,身形化作一道灰影,横掠千丈,凌空扑向那镇将。天地刹那静止,无数目光追逐契染而去,那镇将闷哼一声,胯下猛兽四分五裂,方圆百丈魔物尽皆倒地,手脚抽搐,尸身扭曲,精血尽数投入他体内,奇气勃发,化作一柄长枪,引动冲天血光,奋力刺向契染。

    血光豁然中分,如雪狮子向火,一扫而空,契染伸手按落,法则之力加诸于身,那镇将骇然色变,手中长枪寸寸断裂,紧接着一只手抓住发髻,将他头颅生生摘去,尸身坠下高空,混同无数死去的魔物,毫无分别。

    契染立于空中,睥睨漫山遍野魔物大军,手腕倾翻,镇将六阳魁首化作灰烬,一团紫光氤氲翻滚,正是镇将赖以显化入世的奇气。

    镇将相斗,归根到底是奇气的较量,一旦失手,奇气回转镇柱,孕育七七四十九日,才能重新显化入世,然而契染执拿涅槃法则,生生将奇气截下,任凭镇柱千呼万唤,始终不得回转。南明小主虽不明就里,却也知晓契将军言必行,行必果,说斩了那镇将,转眼便将其脑袋摘了下来,百万军中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她尖啸一声,双拳掀起滔天血刃,义无反顾杀入重围。

    镇将毙命,奇气湮灭,铁血命气随之溃散,魔物大军沦为一盘散沙,溃不成军,南明小主身先士卒,痛饮鲜血,疯狂收割血气,管大椿、乌照等汇拢一处,紧随其后杀出,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连仓谷糜柯轭牛等也按捺不住,壮着胆子冲出风屏谷,拣些残羹冷炙吃了个饱。

    契染立于空中,衣袍猎猎飘飞,五指一紧,将奇气尽数吞没,感受法则之力蓬勃壮大,若有所思。

第十四节 被遗忘的角落

    镇将收拢的魔物大军不计其数,大肆杀戮掠夺血气,前后也不过耗去十之一二,吃饱的猛兽终有餍足,南明小主着手收拢魔物大军,挑精壮的充入麾下,彼辈毫无忠心可言,只知追随强者,既然镇将殒灭,合当改换门庭,一时间成批成批伏地投降,丝毫没引起骚动。

    魔物血气对契染而言毫无用处,他的猎物是镇将,是深渊主宰,只是深渊主宰就那么几个,除了四方之主,剩下的多半惹不起,而血战渐次平息,镇将陆续回归,留给他狩猎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契染目光转为深沉,将沙场留给南明小主打扫,拂袖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仓谷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顾不得招揽魔物,匆匆赶回风屏谷,迎上前接住契染,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将军欲往何处去。契染命他在前带路,去往旧日清修的洞府,仓谷糜闻言打了个咯噔,既欢喜,又担心,欢喜的是将军念旧,他这个旧人想必仍有一席之地,担心的是这些年兵荒马乱,洞府内诸般旧物早已毁坏殆尽,来不及打点,实在看不过去。

    无移时工夫,二人便来到风屏谷西半山腰一处洞府前,土石坍塌,草木丛生,令人触目惊心,仓谷糜着实有些尴尬,讪讪自责,没有替将军看护好洞府,罪该万死。契染也没有苛责他,风屏谷连年鏖战,几番易主,兵将魔物来来往往,折腾成这幅模样,也在意料之中。他看了几眼,命仓谷糜召来几个手下,将洞府略加收拾,容身即可,不必尽善尽美。

    仓谷糜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心急火燎唤来一干手下,都是跟随多年,幸存下来的老伙计,摩拳擦掌为将军效力,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搬来石桌石椅,石床石榻,仓谷糜还摆上一个旧香炉,顿时有了那么一星半点雅致气象。众人轻手轻脚退出洞府,仓谷糜亲自把香炉擦得亮锃锃一尘不染,左顾右盼摆放端正,这才请将军入内歇息,见他并无不悦,这才松了口气。

    契染挥挥手

    命他退下,默默坐于石榻上,夕阳渐次落下,光线一分分淡去,他暗暗拨动法则之线,将镇将奇气徐徐炼化,犹如牛羊反刍,不浪费一丝一毫。风屏谷陷入黑暗,也陷入久违的安宁,契将军坐镇于此,上到南明小主,下到魔物魔兽,一个个老老实实消化血气,谁都不敢肆意喧哗,风屏谷如一头猛兽伏于北地,再无人敢小觑。

    到得翌日天明,契染收起功法,唤来南明小主,命她安排人手,四处打探镇将的动向。南明小主不假思索答应下来,能为契将军效力,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委屈。

    待到离开洞府,兴冲冲走出百余丈,南明小主这才回过神来,她并非契染麾下的部属,为何要听他指使?怎地糊里糊涂就一口答允,连条件都不谈上几句?她放慢脚步,低头琢磨了良久,琢磨得脑壳疼,回转驻地,命人将姬胜男请来,要她出个主意。

    姬胜男略加忖度,道:“大人离深渊而去,我等便是无主之人,深渊是何许样地方,小主自然清楚,无主之人如无根浮萍,唯有依附强者才能活下去,契将军愿意收留我们,错失了机会可惜。”

    南明小主眼角一阵抽搐,压低声音道:“若大人回来呢?”

    姬胜男道:“大人若回到深渊,自然与契将军做上一场,胜者为王,强者为尊,没什么可说的。小主若心存野望,打算自立门户,当然是另说,不过在妾身看来,这位契将军……是强者中的强者……”

    南明小主下意识重复道:“强者中的强者?”

    姬胜男比划了个手势,道:“当在陈聃、安仞之上,比诸深渊四方之主,只怕也不遑多让。”

    南明小主小心肝打了个颤,前有乌照“阴阳双照”,后有姬胜男一言,她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该怎样选择。若说“自立门户”,她确实有那么一丁点打算,但这些年在血战中厮混,入不敷出

    ,神通并没有太大长进,一干手下也不无怨尤,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她暗暗叹息,挥手命姬胜男退下。

    南明小主一旦拿定主意,便雷厉风行,一股脑遣出手下精锐,管大椿、乌照、犁山猱、孔九枭、楼枯山、楼枯河、九瘴兽王、胡触、邓犁、施旋豹等各领一队人马,散入北地冰原,四下里打探镇将下落,至于风屏谷会不会无人驻守,内部空虚,一来不该她担心,二来有契将军在,又有那个不长眼的胆敢进犯!

    南明小主所料不差,日升日落,一天天过去,北地风平浪静,别说魔物大军,连零星的下层魔物都不见踪影,风屏谷沦为被遗忘的角落,仓谷糜柯轭牛等趁机消化血气,休养生息,把好处吃尽肚子里,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

    契染做的也是同样的事。

    奇气乃深渊本源所化,推动血气流转而生,以海量血气催动奇气,能衍化千万铁骑,乃至诞下“镇将”入世。契染将这一团奇气彻底炼化,所得好处不可估量,两道法则之线分分合合,隐隐有生出变化之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只要凝出第三条法则之线,涅槃佛国投入现世,他便有底气与深渊主宰掰一掰手腕了。

    忽忽月余过去,管大椿、乌照等陆续回转风屏谷,带回的消息并不乐观,深渊血战渐趋于平息,镇将陆续回归镇柱,北地荒凉苦寒,方圆万里没有发觉魔物大军的动向。这一切正在契染的意料之中,好运气可一不可再,他正思忖对策,忽然心血来潮,察觉一缕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来到风屏谷左近,隐隐向他发出邀请。

    月黑风高,北风呼啸,契染悄无声息离开风屏谷,出现在冰原之上。举目望去,但见风雪之中,一个身影缓步行来,毫不掩饰本来面目,契染微微眯起眼睛,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人正是昊天麾下大将陈聃。

第十五节 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聃此行是为南方本命血气而来。

    当日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赵千瞳、简大聋、管虢公、西陵主、鬼牙将、莫澜、契染、陈聃各得一份,分头炼化,然而局势波诡云谲,山涛忽然强行收回血气,看在昊天的面上,他放了陈聃一马,但陈聃而言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双手空空,连血奴都丢了。

    血战到了后期,深渊已成为“镇将”厮杀角逐的修罗场,奇气主宰了鏖战,陈聃纵然神通广大,却也轻易插不进手,他不甘就此退缩,游走于血战,留心打听消息,寻找鬼牙将等人的下落。漫无目的大海捞针,陈聃偶然来到北地,截住一帮溃逃的鬼物,得知契染击杀“镇将”,解除风屏谷之围,怦然心动,猜测他莫不是从本命血气得了好处,故此约他一见。

    陈聃乃是深渊千年难得一见的修道种子,天生深渊之躯,不死不灭,不损不坏,昊天以为奇货可居,悉心指点,更不惜拔苗助长,以血气法则凝成一枚“血气神核”,种于其体内,助他跳过四方之主,直接执拿血气法则,跻身深渊诸王之列。陈聃在深渊之地修持,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另有奇遇,竟将“血气神核”炼化为胸腔内第二颗心脏,得以操纵“昊天神域”,令昊天啧啧称奇,对更是他寄予厚望。

    陈聃自视为深渊主宰之下第一人,他心高气傲,何曾将契染放在眼里,即便他炼化了一份本命血气,“昊天神域”笼罩之下,亦须束手就擒。然而在见到契染的第一眼起,胸腔中两颗心脏齐齐跳动,密如羯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警惕,隐隐察觉自己身处险地,如飞虫陷落蛛网。

    契染上下打量着陈聃,毫不客气道:“多年未见,陈将军道行不进反退,令人失望。”

    恶语伤人六月寒,陈聃心头如被血淋淋插了一刀,怒气勃然而作,却又无从反驳,他冷哼一声,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发白,心中终是疑惑,忍不住道:“契将军一飞冲天,可是得力于南方本命血气

    ?”

    契染随意道:“此事另有缘故,与本命血气无干。这么说,陈将军远道而来,欲谋夺契某手中的南方本命血气?”

    陈聃信念数转,坦然道:“山涛强夺血气,陈某留之不住,只能撒手,终究心有不甘,此番北上,偶然听闻契将军回转风屏谷,本想打个商量,如今看来却是痴人说梦。”

    契染哑然失笑道:“打什么商量?”

    陈聃道:“如若南方本命血气仍在契将军手中,尚未彻底炼化,能否转让陈某。”

    契染哑然失笑,道:“陈将军当真异想天开,你又能拿出何物,抵得上南方本命血气?”

    见对方步步紧逼,陈聃沉默良久,咧嘴笑道:“契将军一条性命,再多本命血气也换不来,只是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想不到今日非但白跑一趟,更被契将军奚落几句!”

    契染主动邀战,道:“相逢不可空回,既然来了,那就做上一场,陈将军要全身而退,总得留下点利物。”

    陈聃看了他半晌,忽道:“深渊弱肉强食,相逢不可空回,是这个道理,不过……听闻深渊意志回归,转轮反戈一击,契将军可是站在那叛徒一边?”他手指微微颤抖,“昊天神域”蓄势待发,深渊之底的争斗关系重大,不容他轻易妥协。

    契染明白他的意思,做上一场,是赌斗手段,还是作殊死之搏。他摆摆手道:“转轮是转轮,我是我,深渊之地诸皇诸王之争,你我插不上手,当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陈聃暗暗松了口气,道:“好,那就是寻常赌斗……”话音未落,胸腔中响起一声有力心跳,如同闷雷滚过冰原,陈聃蓄势已久,“昊天神域”喷薄而出,瞬息笼罩方圆十丈之地,法则之力封禁天地,血气掀起惊涛骇浪,轰然拍落。

    猝然发难,倾力施为,然而陈聃没有丝毫轻松,却

    见契染稳稳立于冰原之上,法则之力从四下里合拢碾压,尚未近身,便化作一派和风细雨,沾衣不湿,吹面不寒。陈聃心中猛一沉,顿时意识到对方执拿法则,造诣犹在自己之上,这怎么可能……难不成转轮……

    契染目光落在他胸口,衣物肌肤血肉层层淡去,只见胸腔中跳动着两颗心脏,偏右一颗血气缠绕,一收一放,法则之力鼓荡而出。他心下了然,陈聃操纵“昊天神域”只是取巧,他并未真正执拿法则,正如同鬼灵域的庞结庵与龚定势。

    契染随手分开“昊天神域”,举步踏上前,陈聃瞳仁骤然收缩,闷哼一声,血气尽数收入体内,两颗心脏此起彼落剧烈跳动,后背蓦地挣出一双炽天之翼,血气之火冲天而起,身形化为虚无,凭空消失。

    契染哪容他脱逃,伸手一按,“涅槃佛国”若隐若现,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陈聃身躯骤然一沉,拼命扇动炽天双翼,掀起烈烈狂焰,却不能挪动分毫,如琥珀中的小虫,生生凝滞于空中。法则之下,一切神通手段俱不足恃,唯有法则才能对抗法则,陈聃陷于绝望中,兀自不肯放弃,咬牙切齿苦苦支撑下去。

    契染留他一命,尚有用处,屈指轻弹,一声梵音悠悠响起,天花乱坠,地涌金莲,陈聃如遭雷击,血气之火黯然熄灭,炽天之翼无力垂落,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聃悠悠醒来,只觉骨软筋酥,连手指都抬不起来,顿时吃了一惊,起意内察,深渊之躯尚无大碍,只是胸腔中“血气神核”小了近半。他脸色极其难看,怔怔呆了半晌,一声长叹,北地之行原为南方血气而来,没想到一脚踢在铁板上,连老本都赔了进去,升起赤日,跻身深渊诸王之列遥遥无期。

    他向来看不起安仞之流,如今当头挨了一棒,竟被契染蹂躏至此,陈聃苦笑一声,缓缓合上双眼,心潮起伏,无数往事浮到眼前,一时间意冷心灰,昏昏沉沉。

第十六节 渡空镇将

    陈聃是被酒香唤醒的。

    北地烧刀子,喷香浓烈,入口一条线,堪比杀人的刀子,快,狠,辣。陈聃鼻翼抽动,觉得手脚有了些气力,慢吞吞爬起身,喉结上下滚动,睁眼望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坛烈酒,泥封裂开少许,酒香绵绵不绝。

    他起身上前拍去泥封,弯腰操起酒坛,凑到嘴边慢慢喝下肚去。一坛酒将近百斤,陈聃如牛饮水,涓滴不剩,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胸腔内两颗心脏从沉睡中苏醒,有力跳动着,陈聃扭动脖颈,骨节发出噼啪轻响,双眉微皱,食指点向眉心,摄出一枚飞梭,紧紧握于掌心,飞梭刺破肌肤,精血渗入其中,起心意一唤,等了良久不见回应,心中猛一沉,若非昊天暂时无暇顾及,便是将自己彻底遗弃了。

    最后的希望也告破灭,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孤零零一人,独自面对深渊最深沉的恶意,漫长岁月,他何曾如此落魄无助过?

    陈聃静静站了许久,收拾起心绪,举步踏出山洞,洞外正当黄昏时分,半边天黑半边明,云霞相逐,璀璨似锦。契染立于悬崖边,遥遥眺望极北冰川,风吹动衣袍猎猎作响,显然等待已久。陈聃举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吹了几阵刺骨寒风,沉声道:“败军之将,愿赌服输,契将军开出条款来吧……”

    生平第一遭低头说出软话,陈聃不无悲凉,滋味固然不好受,但并非绝对不能接受,深渊强者为尊,强中自有强中手,契染既然执拿法则,向他低头势在必行,也没什么可矜持的。契染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陈将军可知,哪里能找到镇将?”

    陈聃为之愕然,他心中百转千回,寻思契染会开出什么条件来,甚至做好了受其驱使,为其奔走的打算,没想到他在意的竟是镇将。他沉吟片刻,道:“血战渐次平息,镇将陆续回归镇柱,逗留深渊不去者,只怕寥寥无几。”

    契染道:“契某修炼了一宗神通,预找镇将印证一二,陈将军如能促成此事,之前欠账一笔

    勾销,你我各奔东西,互不相欠。”

    陈聃闻言心中微微一动,猜想契染这宗神通威力绝大,非常人所能承受,镇将乃奇气衍化入世,即便打灭了也可在镇柱内复生,无须担心收不住手。正权衡之际,却听契染又道:“镇将若找不到,深渊四方之主亦可,若再不便,就只能拿陈将军试上一试了。”

    轻描淡写,有商有量,但陈聃听出其中的威胁与凶险,踌躇再三,苦笑道:“依陈某看来,还是寻镇将印证为好!”山涛陨灭,昊天北冥被逐出深渊之地,樊隗、草窠、郎祭钩俱成为深渊意志的羽翼,胡乱插手深渊主宰之争,一旦成为众矢之的,无人保得住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转轮既然投靠深渊意志,契染为何毫不在意,仍敢向四方之主下手?

    契染追问道:“镇将现在何处?”

    陈聃抛开顾虑,伸手托起一枚飞梭,两头尖尖,线辘缠绕着一团血丝,密如线,乱如麻,一刻不停来回转动,凝视稍久,神魂似欲离体而出,摄入其中。

    契染看了一眼,随口道:“此物可是昊天留下的寄托之物?”

    陈聃道:“深渊主宰各有寄托之物,伏岳之勾心角,北冥之血云玉印,转轮之千枝万叶血气丹,平等之穿心珠,阴酆之血玉滴水佩,幽都之黄泉铃,地藏之不动宝轮,阎罗之百鬼昼行简,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此梭名为‘渡空’,与渡空镇柱一同祭炼,遥相呼应,可召唤镇将。”

    昊天传下的寄托之物,在陈聃掌心慢慢转动,指向北地冰川,契染无意染指,至少眼下尚无必要。他朝陈聃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召唤“渡空”镇将前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聃盘膝坐下,体内血气鼓荡,全力催动渡空梭,线辘“哗啦啦”急速飞旋,血丝层层松开,千头万绪腾空升起,彼此交缠在一起,隐隐勾勒出一员镇将的轮廓。

    渡空镇将尚未回归镇柱,远在数万里之外,感应极其微弱,乱蓬蓬

    的血丝忽聚忽散,陈聃体内血气如开闸洪水,一泻千里,胸腔内“血气神核”所化心脏咚咚跳动,源源不断补益血气,支撑他继续催动渡空梭。陈聃逼出每一分余力,倾力施为,一天一夜过去,血丝渐次凝聚成形,现出渡空镇将的模样,跨麒麟,贯黑甲,持铁戈,如泥塑木雕,纹丝不动。

    “血气神核”又缩小近三成,渡空镇将终于化虚为实,仿佛一瞬间注入了生命,深吸一口气,胸腹高高鼓起,眼珠忽然一动,神采骤生,扭头目视陈聃,举戈欲击。血战非比平时,镇将得以摆脱镇柱束缚,长驻于世,收拢魔物大军,以铁血命气滋养奇气,陈聃不惜违背镇将意愿,强行将其召唤至此,惹火烧身,难逃反噬之厄。

    契染伸手一推,陈聃如一片枯叶飘然飞出,渡空镇将察觉到威胁所在,毫不犹豫提起铁戈,双臂涌起十龙十象之力,当头砸落。契染不欲与之硬碰硬,打塌风屏谷得不偿失,轻轻拨动法则之线,一声梵音响彻天地,涅槃佛国凭空浮现,将渡空镇将困于其中。

    糊里糊涂受制于人,败下阵来,直到此刻近在咫尺,才看得无比真切,陈聃眸中神光闪动,一颗心怅然若失,这不是血气神域,佛光克制血气,法则压制法则,他输得不冤!契染此番脱胎换骨,横空出世,果然另有机缘,与南方本命血气无干。

    渡空镇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佛光一道道刷落,血气层层消解,竟毫无还手之力。僵持十余息,胯下麒麟先撑不下去,哀嚎一声溃然湮灭,紧接着渡空镇将双臂一轻,铁戈寸寸折断,他闷哼一声,换动体内奇气,颅顶射出一道白光,消失于苍穹深处,与镇柱连接在一起。

    镇将不死不灭,愈战愈强,奇气更是变化无穷,渡空镇将察觉危机降临,釜底抽薪,主动接引镇柱,试图逃过灭顶之灾,或有一线机会保全驻世之身。契染拨动法则之线,菩提古树舒枝展叶,娑罗双树婆娑摇曳,梵音冉冉不绝,白光竟戛然而断,渡空镇将被强留于现世,不得脱身。

第十七节 云端跌落泥潭

    白光一断,渡空镇将仿佛察觉到什么,低低怒吼一声,摇动双肩,体内奇气急剧衍变,现出三头六臂之相,如旋风般奋不顾身杀上前,妄图逼退大敌,撞破佛国。涅槃佛国只是一片虚影荡漾的废墟,尚未完全成形,佛光一道道刷落,渡空镇将凭借血战积储,生生扛了下来,呼呼喝喝闯到契染跟前,一时间杀红了眼,六条胳膊齐齐探出,扼向他咽喉。

    镇将与镇将天差地别,渡空镇将被困于涅槃佛国,颤抖这许久,依然生龙活虎,丝毫不显颓势。契染暗暗称奇,眼看对方作困兽一搏,挡住去路寸步不让,并指引动法则之线,佛光大盛,刹那间淹没天地,渡空镇将如陷流沙之中,一步步向前逼近,一身血气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仿佛永无枯竭之时。

    陈聃心中感慨万千,渡空镇将非比寻常,金刚不坏之躯,十龙十象之力,这些尚在其次,“渡空”二字应在奇气变化,头顶一道白光连接镇柱,随时都能渡空而去,立于不败之地。而然不执法则,终落下乘,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一旦身陷域界,神通俱作镜花水月,无根浮萍,渡空镇将狠天狠地,终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唏嘘!

    契染已凌驾于樊隗、草窠、郎祭钩之上,跻身深渊诸皇诸王之列,之所以未能升起一轮独属于自身的赤日,光耀深渊,当是由于他另辟蹊径,不曾执拿血气法则,而血气法则,才是深渊的根本法则。

    渡空镇将拼尽全力,艰难地踏出数步,手指距离契染咽喉不足半尺,血气轰然溃散,驻世之身土崩瓦解,遗下一团奇气,左冲右突,寻隙而逃。终于结束了!陈聃长舒一口气,奇气回归镇柱,孕育七七四十九日,一员全新的镇将投入现世,名为“渡空”,却已不再是过去的“渡空”了。然而令他骇然心惊的是,契染并未撤去涅槃佛国,奇气困于佛光之中,竟不得脱身,陈聃倒抽一口冷气,蓦地腾起一个念头,难不成……难

    不成他意欲……

    印证神通云云只是一句托词,契染真正的意图是吞噬奇气占为己有,如此一来,渡空镇将再不能复生,镇柱形同死物!陈聃急待阻止,忽然心生悸动,不禁慢了半拍,契染顺手将奇气收去,扭头望向他,眸光深沉,不无警告之意。陈聃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终是按捺下冲动,并未轻举妄动,强弱悬殊,他又能做什么?无非是给对方一个借口,白白赔上性命罢了!

    契染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知趣颇为满意,心念落处,法则之力层层退去,涅槃佛国隐没于虚空中。渡空镇将殊死力战,却只在域界内折腾,丝毫未曾波及现世,风屏谷草木不惊,不留痕迹,陈聃内心的忌惮无可言喻,只能忍气吞声,默默无语。

    契染道:“陈将军气血两衰,且在风屏谷逗留些时日,待到诸事齐备,契某当与将军同行,前去拜会上皇昊天。”

    彻骨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后脑,契染终究还是露出了獠牙,陈聃悔之莫及,打灭渡空镇将只为斩断昊天一条臂膀,他是转轮与阴酆之子,从始至终站在昊天的对立面,这一点不曾改变。陈聃呆了半晌,忍不住反驳道:“之前说过,从此各奔东西,两不相欠。”

    契染淡淡道:“两不相欠是实,各奔东西尚早,契某留陈将军在风屏谷做客,客随主便,莫要再推辞。”

    怒意与惧意缠绕在一起,陈聃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他又该何以自处?继续委屈求生,充当契染手中的一把刀,还是宁折不弯,奋起反抗,报答昊天的栽培之恩?陈聃悲哀地发觉,无论他怎样选择,对契染而言都造成不了损害,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反抗都无关痛痒。

    从云端跌落泥潭,傲气也罢,豪情也罢,像琉璃摔得粉碎,对活下去的渴望攫取了身心,陈聃呆了半晌,竟下不了决心。一开始没有下决

    心,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陈聃长叹一声,万念俱灰,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英雄,事到临头才发觉当不了英雄。

    契染仿佛看穿了他所思所想,既不轻视,也无同情。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几人能看破?转轮改投门庭,昊天北冥避走北地,地藏早早在三界留下转世之身,惜身爱命乃人之常情,修道若不能留存自我,不修也罢。他朝陈聃唯一颔首,飘然而去,回转洞府炼化奇气,并不担心他不告而别,远遁万里。

    陈聃未尝没有抽身远遁的想法,但契染如此作态,反令他疑神疑鬼,担心对方做下什么手脚,他顾不得元气大伤,搬运血气游走全身,一寸一分探查,未有丝毫异样。沉吟良久,陈聃忽然记起胸腔内“血气神核”,留意于第二颗心脏,骇然发觉一缩一放鼓荡血气,竟夹杂一丝微不可查的杂音。

    昊天乃三皇六王中最早入主深渊之底,道行深不可测,赐下两件寄托之物,一明一暗,“渡空梭”在明,与勾心角、血云玉印、千枝万叶血气丹、穿心珠、血玉滴水佩、黄泉铃、不动宝轮、百鬼昼行简齐名,知之者不在少数,“血气神核”在暗,偷偷炼化为第二颗心脏,得以挪用一部分昊天神域,参悟法则之秘。

    “血气神核”是陈聃去往上境的攀附之梯,他欲跳过四方之主,直接执拿血气法则,根基不稳,一旦有失前功尽弃。他也知晓自身的薄弱,有意夺去南方本命血气,到头来无功而返,此番连“血气神核”都出了岔子,一时间手脚冰凉,脚步踉跄,如同踩在棉花堆里,浑浑噩噩回转洞中,跌坐在石台上。

    陈聃终不甘就此沉沦,将诸般杂念抛诸脑后,潜心搬运血气,行昊天之法,一点一滴壮大本源,心与神合,神与意会,血气滚滚聚拢,凝成一只竖直的细眼,张开一隙,朝“血气神核”望了一眼,旋即溃散。

第十八节 一物降一物

    一眼望穿根本,陈聃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心又提起,“血气神核”纯粹如一,并无异物侵入,但令他担心的是,血气法则残破不全,岌岌可危,再也经受不起摧折。他迫切需要炼化资粮,补益血气,然而资粮从哪里来?风屏谷是契染的地盘,断不容他肆意妄为,唯有向外求取,方可找到一线机会。陈聃思忖再三,有道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决意先招揽几个帮手。

    风屏谷中鱼龙混杂,昊天麾下第一人的名头十分好用,陈聃微露招揽之意,很快就有魔物来投,陈聃不拘良莠粗细,尽皆收留下来,拉扯起一支人马,出得风屏谷,一路投东南而去,绕了个大圈子,四处猎杀魔物。

    血战虽渐次落幕,余波不绝,深渊大地仍有一队队零星魔物出没,陈聃驱使手下围而剿之,留下精锐补充兵力,吞噬血气壮大己身,辗转数月,自觉有了一定实力,着手进攻魔物汇聚的几处据点,大肆杀戮,将海量血气一扫而空。

    魔物血气对陈聃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聊胜于无,他领着人马折向东,兜了一个大圈子回转风屏谷,一路不再“打野食”,干脆撕破脸,扫荡北方之主郎祭钩的地盘,连破数个城寨,搅得鸡飞狗跳,北地不宁。郎祭钩终被惊动,却只道昊天不忿他倒向转轮一边,命陈聃攻略北地给他填堵,一开始也没有太过在意,没想到战事愈演愈烈,连松千枝都按捺不住,率本部精锐衔尾追杀,大军滚滚扑向风屏谷。

    陈聃声名显赫,神通广大,隐隐然仅次于深渊四方之主,松千枝原本小心翼翼不敢冒进,数番交手后,察觉陈聃似乎元气大伤,不敢浪费一分一毫的血气,战力不足为惧,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有道是“趁他病要他命”,如此良机怎可错过,当即召集兵力从四下里包抄,撵得对方如丧家之犬,一路逃亡。

    风屏谷遥遥在望,松千枝麾下大军已有数十万之众,兵

    分三路,士气正旺。契染回转风屏谷,斩杀一员镇将的消息,松千枝亦有所耳闻,他猜想契染业已将南方本命血气彻底炼化,虽然只得一份,不足以顶替山涛,跻身深渊主宰之列,脱胎换骨亦在情理之中,松千枝心中不无艳羡。

    然而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南明小主率魔兽魔物杀出风屏谷接应陈聃,双方竟合兵一处,二话不说大开杀戒,松千枝冷不丁失了先手,一场混战之下,死伤无数。松千枝心在滴血,目眦欲裂,若是契染出兵截杀,看在转轮的面上,他也只好咽下这口气,但南明小主又算什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松千枝一马当先冲上前,与南明小主战作一团。

    南明小主仗着背后有契染撑腰,不将对方放在眼里,催动血刃磨盘,上下交击,松千枝见她来势汹汹,举拳往胸口重重一捶,后背高高弓起,“哗啦”一声响,皮开肉绽,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化作一头穷凶极恶的鬼物,鬼身虚不受力,血刃透体而过,竟不能阻其分毫。

    一物降一物,南明小主猝不及防吃了大亏,被那鬼物抢到身前,探爪捞了一把,划出一道浅浅伤痕,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狰狞可怖,血肉横飞。南明小主厉啸一声,寸步不退,双手在胸前合拢,身后浮现一头巨兽虚影,遮蔽天日,阴影笼罩之地暗如永夜。

    鬼物腾身扑入虚影中,左冲右突,南明小主感同身受,七窍淌出黏稠的鲜血,身躯由实转虚,巨兽随之由虚转实,发出一连串无声咆哮,痛苦不堪。松千枝冷笑一声,正待痛下杀手,催动鬼物将其重创,忽然心头一跳,仰头望去,却见契染立于高崖之上,鄙睨下视,千军万马殊死拼杀,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互搏。

    当松千枝眸中映出契染的身影,气机牵引,契染目光一转,亦落在他身上。松千枝没由来腾起一阵寒意,手脚发麻,一时间竟进退失据。南明小主狠天狠地,终究不是松千枝的对手,

    契染没有袖手旁观,只是抬起手来,探出食指,朝他轻轻一点。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法则之线编织因缘,松千枝恍惚间听到一声梵音,如黄钟大吕,在耳畔嗡鸣,震得他魂飞魄散,下一刻,涅槃之力掠过千丈之遥,如一根松枝,从他眉心间刺入,贯穿脑壳,直击神魂。松千枝圆瞪双目,体内血气如潮水般退去,眼前光影缭乱,短短一刹,前半生种种机遇一晃而过,生机蓦地断绝,仰天摔倒在地。

    鬼物弃下巨兽,化作一道血光,绕着松千枝转了数圈,一分分淡去,渐次溃散。南明小主长舒一口气,忙不迭收起神通,摇摇晃晃,竟一屁股坐倒在地,生死一线,心中后怕不已,松千枝神通诡异,此番若非契将军出手相救,小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松千枝一死,军心大乱,方洗研及时挺身而出,拼死力战,引残部徐徐退去。大局已定,契染双眸亮起两团佛光,凝神察看虚空中的蛛丝马迹,没有发现北方之主郎祭钩的行踪,他并非潜伏不出,而是根本没有来到风屏谷。陈聃没有引来镇将,引来郎祭钩也一样,松千枝乃是他麾下心腹爱将,暴毙在风屏谷前,郎祭钩定不会坐视不理,迟早会出现。

    夜幕降临,陈聃、南明小主引军得胜而返,大摆宴席,燃起熊熊篝火,通宵达旦享用烈酒血食,大呼小欢,发泄胸中的狂野。契染收下众人孝敬的血气,喝了几杯烈酒,飘然而去,独自回到洞府中,静静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渡空镇将的奇气在不久前完全炼化,凝出第三道法则之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真正执掌了一部涅槃法则,有底气对抗昊天北冥。不过即刻北上谋夺神佛残躯,稍嫌早了些,以一敌二,十有**会败下阵来,须得从长计议。

    契染静静思忖,忽然心中一动,察觉一道熟悉的气机出现在风屏谷外,不加掩饰,主动向他发起邀请,见上一面。

第十九节 命里无时莫强求

    风屏谷外朔风呼啸,粉雪飞旋,数点篝火若隐若现,血气氤氲,充斥了喧哗和骚动。莫澜双手抱肘,耐心等待回音,一颗心忐忑不安,未知久别重逢,会是怎样一番境地。

    当年她得了一份南方本命血气,视同至宝,藏身于不见天日处潜心祭炼,只道是天赐机缘,不可错失,却不想“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山涛一朝召回血气,以大欺小,强夺她一身精元。莫澜祭起“血玉滴水佩”苦苦支撑,螳臂当车,哪里是山涛对手,她当机立断,拼着舍去半身精血,血气从指尖喷涌而出,瞬息叠加了百十层,一涨一缩,凝成一颗颤巍巍的“血符珠”,毫不犹豫抛将出去,斩断本命血气的羁绊,脱身而去。

    侥幸逃出生天,气机一落千丈,如同与强敌周旋七日七夜,逼出每一分潜力,熬到灯枯油尽,莫澜心跳如擂鼓,手足僵硬,精疲力尽,匆匆遁出百余里便撑不下去,顾不得寻觅安稳处,胡乱钻入一片竹林,倒地不起。

    风雨来袭,枝叶婆娑,莫澜躺在泥泞里动弹不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此时若被过往魔物发觉,定难逃灭顶之灾。足足捱了七八个时辰,体内才孕育出一丝血气,莫澜勉力引动“血玉滴水佩”,度过一生中最艰难最凶险的时刻,从泥泞中坐起,浑身酸软,昏昏欲睡。

    衣衫湿透,紧紧裹在身上,寒意一阵阵渗入骨髓,莫澜勉强爬起身,踉踉跄跄行了百余丈,找到一条浅浅溪涧,俯身喝了一肚子凉水,洗了把脸,怔怔望着水中倒影,心生不甘。玉容虽在,满头青丝却白了大半,南方本命血气得而复失,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素来心高气傲,何曾吃过这等亏,暗暗下定决心,务必要争回这口气!

    然而害她的罪魁祸首,却是深渊南方之主山涛。

    凭借阴酆赐下的寄托之物,莫澜一点一滴恢复了力气,内视己身,精血虽然大损,足足折

    去千年道行,总算没留下什么后患。“血玉滴水佩”入不敷出,光泽暗淡,陷入沉睡中,莫澜急需血气补益元气,思忖再三,一咬牙,易容换貌,只身闯入血战,混迹在魔物大军中,以战养战,四处搜罗血气。

    也是机缘巧合,莫澜闯荡血战之际,偶遇一镇将收拢魔物大军,正当草创之初,不拘粗细一应招揽至麾下,莫澜顺水推舟加入其中,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统领一支人马的偏将,率众厮杀,四处掠夺血气。

    那镇将名为“侯婴”,沉默寡言,战力约略处于中游,不及“藏兵”、“钟离”、“渡空”、“转轮”、“大丘”等镇将,在血战中自保有余,进取不足。莫澜在他手下如鱼得水,元气渐次恢复,手下兵将也越来越多,直至十万大军,兵锋所指,如洪流般席卷而去,屡战屡胜。

    然而好日子很快到了头,深渊意志取回本源伟力,借迦耶金身显化入世,血战渐趋于平息,镇将陆续回归镇柱,侯婴亦不得长久逗留,终有一日弃世而去。镇将一去,魔物大军顿作鸟兽散,留在莫澜麾下只有区区数万之众,辗转奔走。镇将与镇将心存感应,不到最后关头,本能彼此回避,没了侯婴指引,莫澜接连遭遇镇将,手头的兵将很快打没了,她也算是看清了,血战行将结束,依附镇将不过是权宜之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孤身远走山林,不再掺和其中。

    这一日,莫澜偶然听到消息,契染回转风屏谷,举手投足斩杀一员镇将,心中的讶异无可言语。她的第一反应与陈聃无二,猜测契染定是从南方本命血气得了好处,才有今日的强势,一时冲动,按捺不住好奇,奔赴北地邀他见上一面,问个究竟。

    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契染,莫澜心中感慨万千,一双妙目落在他身上,忍不住伸手轻抚发梢,心想这副形貌会不会令他看轻。契染静静注视着她,旧事一一浮上心头,她依旧是旧时模样,身形矫捷,腰肢纤细,

    却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只是长发业已半白,眼角眉梢,减损几分倔强,多了些许憔悴。

    一见莫澜误终身,多少沉痛,多少惆怅,多少幽怨,多少仰慕,都付诸东流。但这些情绪都与契染无关,莫澜俏生生立于跟前,只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旧相识,别无其他意味。

    世间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莫澜抿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心生踌躇,觉得眼前之人似有些陌生。正待开口之际,“血玉滴水佩”剧烈跳动,频频向她示警,莫澜这一惊非同小可,猛然间福至心灵,脸色大变,脱口道:“你不是契染!”

    这么快就察觉了异样?看来他们纠缠多年,彼此情深意切,了如指掌,瞒是瞒不过去的。契染微微一笑,反问道:“何以见得?”

    莫澜深吸一口气,退后半步,掌心紧握“血玉滴水佩”,胸口起伏,口干舌燥,断断续续道:“你……你把他……怎么了?”

    契染没有糊弄她,坦然道:“昊天北冥夺去南方本命血气,契染神魂湮灭,留下一具残破不全的尸骸,与其葬身狼腹,不如借来一用。”

    莫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内心深处却又一个声音,务必肯定地告诉她,这是实情,是真相,而非谎言。契染已死,她摇摇晃晃几欲跌倒,酸楚充塞胸腹,她沙哑着嗓子道:“你……究竟是谁?”

    契染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做什么。”

    “血玉滴水佩”炽热如炭,莫澜拿捏不住,缓缓松开五指,一枚水滴状的玉佩冉冉升起,血光忽浓忽淡,幽光明灭,照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却是个面相略带忧郁的女子,似容颜老去,又似花信年华。

    母子连心,那是阴酆王不计代价,将一道投影送入北地,近在咫尺,直面契染。

第二十节 万事随转烛

    母子连心,母子亦同心,看到契染的第一眼,阴酆王就确认唯一的爱子不复存于世,深切的悲哀从心底涌起,转瞬变作愤怒的潮水,将身心彻底淹没。罪魁祸首当真是昊天与北冥吗?或许是,或许不是,这不重要,眼前之人占据了爱子的躯壳,胆大妄为,那就永远忍受她怒火的煎熬吧!

    “血玉滴水佩”砰然破碎,阴酆王张开血气神域扑向契染,天地骤然静止,下一刻无数血丝如蛛网蔓延,虚空片片剥落,然而令她大感诧异的是,契染手捻一朵莲花,大放毫光,于神域中自成一界,竟完好无损。

    契染哂笑道:“阴酆王,你若真身降临,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区区一道投影,也敢如此嚣张?”他五指一紧将莲花捏灭,反手按下,法则之线编制因缘,张开涅槃佛国,以法则对抗法则,侵蚀血气,层层向前推进。

    阴酆王全力施为,极尽神域变化之能事,但正如对方所言,她只是一道投影,能引动的法则之力殊为有限,强弱悬殊,只僵持数息,便败下阵来,毫无悬念可言。梵音在耳畔悠悠响起,一声近,一声远,阴酆王满腔怒火化为乌有,身躯为佛光刷过,由实转虚,湮灭于无形。

    莫澜目睹这一切,茫然不知所措,失了寄托之物,她心中空空落落,契染魂飞魄散,阴酆王一溃千里,强敌在前,她又该何以自处?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伤怀,悲哀,愤懑,不甘,种种心绪糅杂在一起,她红了双眼,颤抖得像风中芦苇。

    法则之力席卷而至,如恶龙探爪,将她轻轻攫取,身心遭受的冲击是如此猛烈,莫澜脑中轰然巨响,旋即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绮丽的梦,说不清是噩梦还是美梦。那时她还年轻,容姿姣好,性情却如烈马,恰值孤身一人行走于山林,与契染狭路相逢。四目相投,莫澜看穿对方眼中的**,顿时心生厌恶,契染果然按捺不住冲动,上前邀斗,欲将她掳去肆意妄为,莫澜嗤之以鼻,鼓荡血气迎头痛击,大开

    大合,拳拳着肉。

    然而这一次与记忆全不相符,她的拳头落在对方身上,犹如挠痒,契染轻易便将她制服,反拧胳膊,于光天化日之下,粗暴地撕去衣物,骑在她身上驾驭驰骋。莫澜匍匐在地,拼命挣扎,却只激起对方的兽欲,承受更多的屈辱和痛苦。

    不该是这样,莫澜清楚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她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契染一脚踢在铁板上,被她打得惨不忍睹,肉身几近于崩散,拼尽全力才从她铁拳下逃生,从此念兹在兹,奇耻大辱铭刻于心。挫折令人成长,他痛定思痛,一反常态,憋着劲打熬血气,修为突飞猛进,信心满满再度找上莫澜,多撑了半个时辰,仍被打得满地找牙,跳入天渊河逃生。

    之后的数百年中,契染如被鞭打的陀螺,丝毫未有松懈,然则数度邀战,始终被莫澜压得死死,翻不了身,所谓“大打大伤,小打小伤”,吃足了拳头苦头。天长日久,莫澜隐约知晓他与转轮王阴酆王的关系,虽然有些不合心意,放眼深渊,契染也勉强配得上她,她默默接受了阴酆王的属意,但内心深处却始终忘不了一个身影,陈聃的身影。

    那是很久以前,上一轮血战临近尾声,东方日出之地,参天巨桑之下,陈聃目射金芒,雄霸天下,一声断喝,海涛倒卷,露出千里海岸,振臂抡起一根大铁锥,击破一员镇将。莫澜心潮澎湃,惊为天人,从那时起,她就暗暗下定决心,须得委身这等人物!

    她崇拜强者。

    记忆中的现实层层淡去,变成一个遥远的梦,梦成为现实,她蓦地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赤身**伏在兽皮上,遍体狼藉,浑身无力。她转过头,看到梦中蹂躏自己的人躺在身旁,一伸手就能扪及,双眸渊深似海,璀璨如星。

    她低低呻吟道:“混蛋……”

    契染抓住她的肩膀,老鹰捉小鸡般将她拖到怀中,兀自不知餍足,莫澜双手撑在他胸口,翻身骑在他腰间

    ,咬着嘴唇道:“不成,我要在上面!”

    胡天胡地了许久,莫澜精疲力尽,沉沉睡去,睡得安稳而踏实。待到醒来时,早已不见契染的身影,身旁多了一叠干净衣物,气味清爽,令人忘忧。懒洋洋躺了片刻,慢吞吞爬起身,穿戴整齐,里里外外甚是合体,粗糙的衣料摩擦着肌肤,神清气爽,莫澜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既然反抗不了,那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举目四顾,四下里空无长物,乏善可陈,莫澜走出洞府,立于山崖之上,寒风夹杂着雾气扑面而来,湿漉漉拂在脸上,精神顿为之一振。极目俯瞰,风屏谷从沉睡中醒来,喧哗与骚动仿似涟漪,层层向外扩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忙碌的人群中,莫澜忽然望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曾经神威凛凛,豪情万丈,如今看来却有几分落寞,与记忆中判若两人。

    那是昊天麾下大将陈聃,这么多年形貌未曾改变,契染对她为所欲为时,他也在风屏谷中,并且相距不远。莫澜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下意识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不是当年怀春少女,陈聃也不是当年的血战英豪。

    当她忍不住抬起头时,陈聃早已消失在人群里,不知所踪。莫澜琢磨片刻,不觉哑然失笑,将旧事尽皆抛诸脑后,忽然一身轻松,她最终还是背叛了阴酆王,心甘情愿委身契染,不管那具躯壳下究竟是谁,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唯有深渊强者才能留住她的身心,其余都是旁枝末节。

    莫澜裹紧衣物,觅路走下山崖,来到风屏谷中,很快找到了仓谷糜,问起契染的去向,仓谷糜茫然无知,又问起众人为何如此兴高采烈,仓谷糜咧开大嘴,将陈聃诱敌深入,契将军击杀松千枝,大破敌军的前后说了一通,双眼放光,与有荣焉。

    莫澜这才意识到,她不仅背叛了阴酆王。她背叛了深渊。

第二十一节 来自深渊之底

    深渊之底,阴酆王痛失爱子,悲哀很快化作滔天恨意,她找到转轮,还没来得及开口,深渊意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转轮以下深渊诸王,暂且留在深渊之底,真身不得擅离。此议针对自己而发,阴酆王不觉蹙起眉头,看了转轮一眼,脸色变幻莫测,转轮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稍安勿躁,心中却似开了锅的粥,种种猜测此起彼伏,陷入沉思之中。

    阴酆王很快冷静下来,双手绞在一起,骨节发白,面如寒潭,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既然契染可以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占他躯壳不能出自深渊意志的授意?昊天与北冥若是害了爱子的罪魁祸首,深渊意志此举并不让人意外,易地而处,她也会这么做。

    然而她无法原谅。

    转轮从她眼中看到了决然,很快下定决心,五指轻捻,一笼一撒,暗暗施展神通,将讯息传出深渊之底。二人心意隐隐相通,一个眼神,阴酆王明白了转轮的用意,深渊意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并未把所有路都堵死,留给他们腾挪的余地,堵不如疏,这是有意为之,若出尽手段未能如愿,那就死心塌地留在深渊之底。

    北方苦寒之地,郎祭钩立于冰原之上,遥遥眺望风屏谷,忽然心有所动,抬手勾勒数下,一缕血气袅袅冉冉,来自深渊之底,作转轮回旋,他微微皱起眉头,将血气攫入掌中,紧紧握拳,陷入沉思之中。转轮命他稍安勿躁,不可轻敌,待到与东方之主草窠会合后,再联手攻入风屏谷,擒下契染。

    北方之主郎祭钩奉转轮之命看顾契染,对他心性行事了如指掌,打灭松千枝的当是另一人,若非形貌相似,便是受人操纵,转轮之命印证了他的怀疑,契染躯壳已被他人占据,全然不念当年的情分,将松千枝视同陌路。

    须得与草窠联手才能一战吗?郎祭钩不禁有些怀疑,但他对转轮向来信服,放弃了孤身潜入风屏谷的念头,收敛气息,只是远远眺望了一番,转身离去。

    松千枝意外陨落,麾下人马四

    分五裂,各自回转驻地,人心惶惶不安,闹腾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郎祭钩向来不插手这些俗务,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见方洗研掌控局势,将一干骄兵悍将收拢至麾下,继松千枝之后掌控了大局,便赐下寄托之物,授意其放手施为。

    等了十余日,东方之主草窠孤身一人,风尘仆仆,姗姗来迟,二人在冰原上相会,郎祭钩见他神色有些异样,心生好奇,追问了几句。草窠瞅了他几眼,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根镇柱来。血战渐次平息,镇将陆续回归,深渊主宰收回镇柱,亦属寻常,郎祭钩握有“洄水”、“逆相”两根镇柱,草窠握有“大丘”、“回鹘”、“沧澜”三根镇柱,彼此的底细都一清二楚,然而令人吃惊的事,草窠手中这根镇柱粗粝如石,气机晦涩,正是凶名赫赫的“转轮”镇柱。

    郎祭钩心念急转,脱口道:“风屏谷那人当真如此棘手?”

    草窠沉默片刻,幽幽道:“棘手不棘手,眼下还说不清,你我二人联手,大人尚觉不够,还特地赐下‘转轮’镇柱……不是什么好兆头……”

    郎祭钩觉得鼻尖有些发痒,后背有些发冷,转轮王祭炼转轮镇柱不知多少万年,下的功夫极深,转轮黑骑骁勇善战,无往不利,战力堪敌深渊主宰,那契染究竟被什么东西附了体,惹得转轮勃然大怒,不惜将镇柱借与草窠。

    草窠像拿了烫手的热山芋,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喃喃自语道:“‘转轮’镇柱是双刃剑,不克敌,则伤己,万一要动用黑骑,劳烦祭钩兄帮我看着点……”

    郎祭钩颔首应允,草窠与转轮走得极尽,有半师半徒之谊,唯有他才能催动“转轮”镇柱,唤出黑骑克敌,当真到了那时候,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谁都逃不了。他寻思了一阵,试探道:“大人可曾吩咐何时动手?”

    草窠将“转轮”镇柱塞回怀中,道:“等上三天,无人来援,则由你我二人动手。”

    郎祭钩念头转得极

    快,脱口道:“可是西方之主樊隗?”

    草窠道:“樊隗性情古怪,未必肯卖大人一个面子,等等看,如他肯来,则多了几分把握。”

    三位深渊主宰联手对敌,这是何等大阵仗,那契染当真如此厉害,值得他们如临大敌?郎祭钩摇了摇头,觉得草窠料敌太过,畏首畏尾,折了自身锐气,契染纵然神通广大,又何至于动用如此大阵仗,须知三位主宰再加上“转轮”镇柱,即便在深渊之底,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战力。

    草窠显然不这么看,他对转轮言听计从,绝不越雷池半步,老老实实等足三天,不见樊隗踪影,这才招呼郎祭钩联袂前往风屏谷。才行出一炷香光景,风屏谷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却见一个伟岸的身影跌跌撞撞滚落山头,满头乱发,伤痕淹没五官,纵横交错遍布身躯,赤身**,肌肉坚如铁石,后背探出八条粗壮的触手,深渊气息冲天而起,搅得满天星斗摇摇欲坠。

    郎祭钩看了草窠一眼,道:“西方之主还是来了!”

    草窠苦笑道:“那厮,仗着几分蛮力,居然……”话音未落,却见契染足蹈虚空,飘然而现,伸手朝樊隗虚虚一握,法则之力从四方合拢,樊隗连连咆哮,轮番掀动八条触手,如抵山岳,苦苦支撑。

    草窠凝神看了片刻,倒抽一口冷气,道:“莫不是……莫不是……”

    郎祭钩接口道:“是法则之力,确凿无疑,难怪大人如此慎重,单凭樊隗一人,万万抵不住,速速祭出‘转轮’镇柱,或能挽回颓势!”

    唯有法则才能抗衡法则,樊隗纵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在法则之力碾压下,毫无还手之力,他心跳加剧,几乎要冲出嗓子眼,吼声渐低渐弱,八条触手紧紧裹住身躯,光挨打不还手,眼看就要陨落在契染手下,郎祭钩按捺不住,伸手一引,掀起滔天血潮,滚滚压上。

第二十二节 转轮黑骑

    血潮滔天,气焰不可一世,契染抬眼望去,法则之线编制因缘,梵音冉冉回荡,张开一座残破不全的涅槃佛国,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血潮滚入其中,一改吞噬万物之势,静水低洄,温顺如绵羊。涅槃法则侵吞之下,血潮急剧退去,郎祭钩见势不妙,暗暗掐动法诀,“洄水”、“逆相”二员镇将踏浪而出,一骑螭龙,一跨玄武,周身血气缠绕,甫一落入佛国,便为涅槃之力压制,如同深陷泥沼,行动不得自如。

    郎祭钩加入战局,契染分心压制两员镇将,西方之主樊隗顿时压力大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奋力舒展八条触手,横冲直撞,涅槃佛国如水纹荡漾,菩提古树半枯半荣,娑罗双树枝断叶落,恍若不堪重负。

    契染心无杂念,屈指轻弹,拨动法则之线,佛光落于镇将之身,只一刷,“逆相”镇将身形骤然溃散,一道奇气飞将出来,左冲右突无处可逃。郎祭钩心头猛一跳,急道:“草东方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二人先后投向转轮,甘心为其羽翼,相互扶持,郎祭钩称对方“草东方”,草窠称对方“祭钩兄”,千百年共事交情不浅,郎祭钩才一发声,草窠便知此战到了关键时刻,不可有失,当下一气唤出“大丘”、“回鹘”、“沧澜”三员镇将,齐齐投入战局。“回鹘”、“沧澜”也只平平,“大丘”镇将一身钢筋铁骨,力大无穷,差强与“转轮”、“渡空”相比肩,乃是草窠最为倚重的杀手锏。然而郎祭钩看在眼中,不禁暗叹命数难违,若草窠不计代价召出转轮黑骑,一举冲破法则束缚,合众人之力,此战再无变数,但他终究眼力有所不逮,白白浪费了战机!

    “大丘”镇将一马当先,“回鹘”、“沧澜”二镇将左右辅弼,如楔子一般钉入涅槃佛国,遭此突如其来的打击,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瑟瑟发抖,枝叶坠落如雨,佛国动荡不息,樊隗与“洄水”镇将不约而同杀向契染,欲求一击破敌。

    陷重围,腹背受敌,契染毫无惧色,五指一捏将奇气收入体内,彻底扼杀“逆相”镇将,眸光落处,十余道佛光先后刷去,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樊隗闷哼一声,摇动双肩,八条触手齐齐砸下,落入佛光之中,浑不受力,血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急剧消融,“洄水”镇将更不济,被佛光一刷,半身血气化为乌有,忙不迭向后退去。

    得奇气滋养,枯枝败叶飞上枝头,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回复了几分元气,将涅槃佛国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契染伸手一指,遍地废墟,满目疮痍,虚影来回荡漾,隐隐现出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梵音缥缈,四员镇将俱被定住,如琥珀中虫蚁,纹丝不动。契染举步上前,目光望向樊隗,伸手按下,佛光齐齐压去,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樊隗八条触手灰飞烟灭,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咬牙切齿苦苦支撑。

    郎祭钩心头猛一跳,局势反复,生死一线,此刻他涉足未深,抽身远遁尚可自保,但一走了之意味着背叛转轮,背叛深渊意志,从此无依无靠,除非抛弃一切投向昊天北冥,深渊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稍一犹豫,忽觉血气涌动,郎祭钩扭头望去,只见草窠双手持定“转轮”镇柱,体内血气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尽数灌注于镇柱。

    此刻召唤转轮黑骑,还来得及吗?

    大敌当前,仓促之际无暇炼化奇气,契染推动一道神通,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隐含“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意,奇气冲天而起,消失于苍穹深处,下一刻,暮鼓晨钟悠悠响起,涅槃佛国之中凭空显出一座莲台,隐隐站立一位护法,伟岸如山,作金刚怒目状。

    三界之地,魏天帝执拿一部涅槃法则,佛国初具规模,种下四座莲台供奉护法,樊鸱占了一座,藏兵占了一座,汉钟离占了一座,沈辰一占了一座,日夜得佛法浸染,洗脱深渊血气束缚,道行一日深过一日。涅槃佛国无微不至,无远弗届,契染耗去一

    道奇气,从三界之地接引护法降临深渊,立于莲台之上,正是“藏兵”镇将,跨一匹独角乌烟骓,持一柄八棱破甲槊,悍然杀出,一槊洞穿樊隗胸口,耗尽奇气,身形随之消失。

    樊隗骇然色变,低头望去,但见胸口完好无损,连油皮都没有破损,然而心中却无比绝望,这一槊击毁本源,生机尽去,他早已不存于世。心念一起,眸中血气之火黯然熄灭,深渊刹那间风云变色,一轮赤日缓缓陨落,天地动荡,从深渊之地到极北冰川,深渊主宰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风屏谷,注视这一轮陨灭的赤日,兔死狐悲,不无凄凉。

    深渊又少了一个主宰。

    契染灭杀西方之主樊隗,佛光接连刷下,将“大丘”、“回鹘”、“沧澜”、“洄水”四员镇将逐一打灭,郎祭钩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双腿犹如铜铸铁浇,迈不开半步,不敢以身涉险,踏入涅槃佛国。草窠骑虎难下,耗去体内九成血气,才将“转轮”镇柱彻底唤醒,转轮镇将跨一头梼杌,率一百零八转轮黑骑蜂拥而出,面目俱被盔甲遮掩,跨恶兽,吞云雾,形貌各异,寂然无声。

    血气所剩无几,草窠一瞬老去,身躯佝偻干瘪,颤巍巍举起镇柱,郑重其事指向契染,“转轮”镇将催动凶兽,一百零八转轮黑骑汇成一股洪流,径直杀入涅槃佛国。契染深知转轮黑骑不死不灭,愈战愈强,毫不犹豫推动神通,四道奇气冲天而起,接引护法。四座莲台现于佛国之中,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各显神通,截住转轮黑骑,“转轮”镇将将梼杌一拍,那凶兽张开大嘴,咆哮无声,四足一蹬凌空扑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契染。

    汉钟离将头颅摇上一摇,现出三头六臂的法相,金刚怒目,吼声如雷,五指扯动天地伟力,梼杌身躯蓦地一沉,堪堪避开,只将“转轮”镇将从半空截下。契染眼见那凶兽恶狠狠扑来,眼中不无狡黠之色,不觉哑然失笑,抬手一划,法则之线荡漾而出。

第二十三节 打碎牙齿和血吞

    梼杌乃上古凶兽,形似大虫,人面虎足,口生獠牙,长尾几乎与身躯相当,扑入空中如鱼游水下,浑身长毛荡漾,转折从心所欲。契染一开始没怎么在意,随手拨动法则之线,却料敌有误,涅槃法则克制血气无往不利,然而那梼杌却并非奇气衍化,而是借镇柱藏身的活物,凌然无惧,堪堪绕开法则之力,抢入身前三尺,双爪蓦地合拢,朝他一抱一咬。

    这一抱一咬乃是梼杌捕杀猎物惯用的伎俩,出其不意,娴熟无比,契染猝不及防,竟为其所趁,双肩被利爪紧紧抱住,脑袋落入梼杌口中,獠牙狠狠刺下,吱吱嘎嘎,如同生锈的铁门枢。一层淡淡金光流淌于体外,契染弹出双手,一上一下抓住大口,发力一扳,将脑袋拔了出来,与梼杌面对面瞪视数息,双臂陡然粗壮一圈。

    梼杌察觉危机,尻后长尾猛地刺出,利如长枪,狠狠捅在契染胸腹之间,金光如水纹荡漾,涟漪旋生旋灭,毫发无伤。郎祭钩窥得真切,心中暗暗叫苦,那厮非但执拿涅槃法则,且铸就涅槃金身,牢不可破,坚不可摧,这还打什么打!他下意识瞥了草窠一眼,却见他跪倒在地,手持“转轮”镇柱,半身前仰后合,萎靡不振,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

    契染掀开最后一张底牌,双臂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梼杌上下颌张开至极限,嘴角一分分开裂,血流如注,它拼命挣扎,双爪乱拍,一条长尾忽而乱戳乱刺,忽而又缠有拖,契染稳稳立于涅槃佛国中,金身如沉默的山岳,纹丝不动。梼杌终究只是一头凶兽,使尽手段仍挣不脱,几近于绝望,气力稍稍松懈,被契染从头到尾撕成两半,掼落在佛国之中。

    血如雨下,上古凶兽的尸身渐次消融,涅槃佛国似得了升级滋养,稍稍凝实了几分。契染抬头望去,转轮黑骑被四护法一扫而空,然而奇气不绝,彼辈旋灭旋生,愈战愈强,永无溃灭之时,他毫不犹豫催动法则之力,将转轮黑骑一一打灭,丝丝缕缕收拢奇气,不令其再度衍化入世

    奇气消耗殆尽,莲台随之涣散,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先后遁去,草窠呆呆望着手中“转轮”镇柱,镇柱粗砺如石,片片剥落,到最后只剩满手石屑,什么都没留下。郎祭钩当机立断,拦腰将草窠提起,飞遁如电,头也不回,消失在茫茫冰原深处。

    涅槃佛国隐没无踪,契染“嘿”了一声,没有去追赶,倦怠如潮水翻滚,淹没了身心,他眯起眼睛望向天际,赤日沉沦,霞光璀璨似锦,那是西方的最后一丝灿烂,转瞬即逝,永不再现。他垂下眼帘,将奇气收入体内,静静伫立良久,这才转身离去。

    击杀樊隗,连灭数员镇将,契染亦非毫无损伤,他悄无声息回到洞府,深居简出,一面潜心疗伤,一面徐徐炼化奇气。北地兵戈平息,回复了过往的平静,然而冰原冻土深处有岩浆奔流,酝酿着爆发的烈焰。

    郎祭钩如惊弓之鸟,携草窠远遁万里,这才停下脚步,发际热气氤氲,胸口微微起伏,微一沉吟,寻了一处避风的山谷,将草窠轻轻放下。草窠沙哑地道了声“多谢”,随手抓起一团冰雪塞进嘴,接连吞了三四团,干渴的喉咙才觉得舒服些。

    郎祭钩看了他片刻,此时重提旧事纯属多余,只怕草窠也意识到错失唯一的胜机,心中懊悔不已,自责不已。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到山林中转了一圈,拖回一头硕大的白熊,也不洗剥烤炙,撕下血淋淋的生肉,与草窠分而食之,连骨头都没放过,嚼碎了咽下肚去。

    草窠稍稍有了些精神,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一遭铩羽而归,一败涂地,万万没料到……祭钩兄,你说契染究竟被谁人占了躯壳,竟如此厉害?”

    郎祭钩沉默良久,涩然道:“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从废墟中升起一片涅槃佛国,你还猜不到是谁人从中作梗吗?”

    草窠蓦地记起一人,脸色顿时大变

    ,脱口道:“那人不是撞破界壁,跳出深渊了吗?怎地……怎地还……”

    郎祭钩苦笑道:“怎么还阴魂不散,横插一杠,是吧?谁能猜到他的想法……这事你我插不上手,除非大人离开深渊之底,亲身来到风屏谷,或有几分胜算……”

    寄托之物破碎,邓剥身死道消,大丘镇将被打灭成一缕奇气,这一切都是拜那人所赐,草窠纵然有千般恨意,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是深渊的铁律,他无能为力。时隔多年,那人再度降临深渊,借尸还魂,阴魂不散,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一阵阵寒意涌上心头,草窠只觉手脚冰冷,阴魂不散,下意识道:“眼下……又该如何是好?”

    郎祭钩道:“离开风屏谷,离开北地,躲得越远越好,那人心狠手辣,下次再遇上,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草窠为难道:“可大人有令……吩咐你我……”

    郎祭钩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断然道:“深渊之底十有**出了变故,大人被羁绊住,一时半刻脱不开身,你我无能为力,须得保全有用之身,万不可鲁莽。”

    草窠沉默下来,心中酸溜溜不是滋味,郎祭钩说的有道理,不过深渊四方之主落得如此下场,傲气到哪里去了?血性到哪里去了?难道连奋力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郎祭钩以退为进,叹道:“相识一场,交情匪浅,你若当真不甘心,我便陪你去往风屏谷,与那人再斗上一场,就算重蹈樊隗的覆辙,也绝无二话!”

    唯有法则才能抗衡法则,西方之主樊隗陷落涅槃佛国中,一身神通无处施展,被对方接引护法,一槊灭杀,想起这一幕,草窠顿时心灰意冷,摇头道:“算了,力不如人,强求不来,也只能辜负大人之托了。”

    郎祭钩听到了想要的答复,顿时心中一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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