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仙都TXT下载仙都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仙都全文阅读

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四节 黄花菜都凉了

    风屏谷中,契染不紧不慢炼化奇气,既非闭关不出,也没有刻意掩饰什么,坦坦荡荡,反令陈聃不敢轻举妄动。他远远目睹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终于确认眼前之人绝非转轮之子,而是当年跳出三界那人,借契染躯壳重回深渊,搅风搅雨。

    赤日坠落,镇将陨灭,草窠郎祭钩仓皇而退,陈聃内心的震撼与庆幸无以复加,当初若不低头服软,“转轮”镇将的下场便是他的命运。最后一点傲气亦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活下去,陈聃对契染得畏惧更甚于深渊主宰,他隐隐觉得,契染并不在意他的臣服,也不在意风屏谷这片争霸深渊的基业,甚至不在意道行修持,他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些东西。

    人皆有所求,契染究竟要什么?对强者的警惕和敬仰杂糅在一起,混成一种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滋味,陈聃按捺不住好奇,关注契染得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试图看出几分端倪。忽忽数月过去,他感到有些失望,风屏谷内有仓谷糜,外有南明小主,虽然在他看来二人都做得不甚高明,但契染放任他们自作主张,并不过问,至于远道而来的莫澜,原本就是契染的旧相识,绝不会认错人,不知何故竟臣服在他胯下,心甘情愿充当暖床的姬妾,让人看不明白。

    草窠和郎祭钩一去不返,南明小主意气风发,率麾下人马四下里掳掠,乐此不疲,风屏谷中人满为患,不断向外扩张,在风屏谷外陆续建起简陋的据点,风雪虽大,心头却火热。南明小主野心勃勃,趁着北方之主不在,风卷残云,横扫冻土冰原,着实过了一把瘾,终于得偿所愿。

    赤日仍在,北方却换了主。

    风屏谷蒸蒸日上,在契染眼中不值一晒,浑不放在心上。这一日,他将陈聃唤至身旁,直截了当命其催动“渡空梭”,指引昊天所在之处。陈聃心中一颤,顿记起之前所言,诸事齐备后,要与他同行,前去拜会昊天,当时只当是推托之辞,没想到竟真有此举。他没由来觉得口干舌燥,慎重道:“敢问契将军,可是要与昊皇一晤?”

    契染随意颔首道:“确有此意。”

    陈聃犹豫道:“不知将军欲见昊皇,所为何事,陈某可得与闻?”

    契染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此问纯属多余,略一沉吟,耐着性子解释道:“深渊意志回归,转轮反戈一击,驱逐昊天北冥,独占深渊之底,契某既然夺了这具躯壳,便是与转轮为敌,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陈将军有何疑惑?”

    陈聃心情复杂,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话原没错,不过契染将自己与昊天北冥相提并论……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深渊三皇六王各执拿一部血气法则,与之相比,契染毫无逊色,他完全有资格与昊天北冥平起平坐,共商大计,自己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

    想通了这一点,陈聃备受打击,他无言以对,只得鼓荡血气,催动寄托之物,“渡空梭”在掌心滴溜溜转动,忽然静止不动,斜斜指向北方。陈聃屏息静气,透过“渡空梭”传递一缕心意,隔了许久都没有回应,他有些失落,朝契染摇摇头,昊皇不作答复,他也无能为力。

    契染若有所思,问道:“寄托之物所指,可是昊天所在方向?”

    陈聃想了想,道:“沿着这个方向走,终有一日能遇到昊皇,但这一天不知何时会到来,可能在数日之后,可能在数年之后,也可能是百载千载。”

    契染虽然确信昊天北冥在极北冰川寻找神佛的残躯,但深渊如此广袤,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循着“渡空梭”所指追踪而去,虽非南辕北辙,短时间内是碰不上昊天的,只怕当真如陈聃所说,要等上百千载。

    真等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种种可能在心头缠绕,昊天不回应,是无暇回应,还是察觉到异样,不愿回应?契染挥了挥手,似有些意兴阑珊,既然昊天没有回应,强留他在风屏谷亦多此一举,他对陈聃道:“既然如此,你且去吧,日后若能遇到昊天,带个口信,我在风屏谷等他。”

    陈聃听到前半句,如蒙大赦,心中顿时一轻,听到后半句,又觉得不是滋味,一时也无暇细思,双手抱拳深深一礼,生怕对方改变主意,匆匆而去。契染目送他身影星丸跳掷,翻过山头,头也不回消失在冰原深处,心中琢磨着难不成终究要孤身上路,大海里捞针,寻找昊天北冥的去处?

    他觉得有点头疼。

    陈聃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契染的确在他体内做了手脚,对他的去向了如指掌,然而令契染失落的是,陈聃并非去往极北冰川,而是一路向东,向东,再向东,直至东方日出之地,千里海岸,参天巨桑。他无意寻找昊天,与之会合,而是选择了自行其是。他难不成打算脱离昊天,凭一双铁拳,打出一片新天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陈聃在风屏谷受了刺激,有此雄心也不足为奇。

    只是他该如何找到昊天与北冥?

    翻来覆去寻思良久,只能退而求其次,亲身前往极北冰川探上一探了,神佛残躯乃法则显化,掩埋于冰川深处,不去惊动,难以察觉动静,只要昊天北冥着手炼化血气,定有蛛丝马迹可寻。他拿定主意,命莫澜收拾行囊,备好所需之物,随他前往极北之地。

    莫澜不知他为何北上,随口问了几句,见他笑而不答,也便作罢。从赤流到风屏谷,纵横十万里,冻土冰原,雪山荒野,茫茫松林,是北方之主统御的地盘,再往北去风雪怒号,生灵绝迹,更有连绵冰川汇成高原,向天尽头蔓延,那是一片血气干涸的无主之地,连魔物都无法生存下去。

    莫澜找来几头生于兹长于兹的深渊魔物,一个个年老力衰,目光呆滞,余日无多,她耐着性子问起极北冰川,彼辈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一老者壮着胆子伸出手来,皮包骨头,皱巴巴如鸟爪,抖抖索索向她索要血药血晶。莫澜不觉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一只羊脂玉瓶,倒出一丸血药,弹入他掌中。

    众人不约而同扭转头,昏花的老眼中露出艳羡之色。

第二十五节 横亘千万里

    那魔物捏起血药,毫不犹豫纳入口中,直着脖子咽下肚去,气息三转,干瘪的老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如饮醇酒,有醺醺然醉意。他深深吸了口气,察觉寿元如干涸龟裂的泥潭,有活水源源不绝注入,又能再撑个数十年,如释重负,向莫澜躬身施礼,沙哑着嗓子道:“小人出身极北之地,冰川地形复杂,屡有变动,须到现场看了方能分辨,眼下一言难尽。小人愿为向导前驱,为大人探路。”

    莫澜颔首应允,问了姓名,无姓,只有个诨名唤作“三瘤蛟”,却是他后脑有三颗肉瘤,软中带硬,不生毛发,大小与弹丸相仿,故此得名。莫澜命其自去准备,到契将军洞府旁待命,那魔物千恩万谢,浑身充满了气力,行动也敏捷了许多,不再老态龙钟。同来的魔物见血药如此灵验,推搡着挤上前,这个说自己老马识途,那个说自己是识途老马,七嘴八舌向她标榜。

    莫澜皱起眉头,一律将彼辈交给仓谷糜鉴别,仓谷糜不敢怠慢,打点起精神,仔仔细细盘问了一番,都是些光说不练的嘴把式,当下板起面孔一概喝退。极北冰川乃死亡之地,到头来只有“三瘤蛟”一人充当向导,拿性命去换取血药,也不知识亏是赚。

    数日后,契染离开风屏谷,一路北上,去往极北冰川。一开始还是冻土冰原,天公作美,路途也不难走,有长毛矮脚马轮番代步,平平稳稳行出数千里,“三瘤蛟”很快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偏离路径,寻了个避风的土丘,奋力掘出一个大坑,吆吆喝喝,将矮脚马一匹匹拽入坑底,头挨头肩并肩,挤得动弹不得,只能直着脖子打个响鼻。

    风云突变,暴风雪很快降临,天昏地暗,风雪怒号,矮脚马瑟瑟发抖,长毛冻成一片,幸好有土丘遮挡,若还在旷野之地,凶多吉少,十有**撑不下去。每隔半个时辰,“三瘤蛟”便顶着风雪检视一番,揉搓拍打一番,助矮脚马活络血脉,不至冻坏了皮肉筋骨。对他而言这也是好事,莫澜不吝赐下血药,“三瘤蛟”借此机会炼化药力,身躯也渐次回复到青壮之时,

    暗自惊叹不已。

    暴风雪持续了一日一夜,天空再度放晴,“三瘤蛟”处置得当,长毛矮脚马只冻死了一匹,剩下的完好无损,略有些萎靡不振。“三瘤蛟”将冻死的矮脚马洗剥干净,挑好肉割下七八块,裹在马皮里充当血食,有备无患,药力在体内氤氲流淌,他浑身是劲,手脚麻利,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很快踏上了旅程。

    风雪过后是连着七八天的好日子,“三瘤蛟”尽力赶路,向北行出万里,眼看冰原到了尽头,远处隐隐传来涛声,汹涌澎湃,重重拍打着海岸,卷起千堆雪。“三瘤蛟”长长舒了口气,指着海岸道:“那是极北冥海,广袤无垠,深不见底,冰川大半沉于海中,露出海面尚不足一成。”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似有些担心,催促长毛矮脚马加快脚步,紧赶慢赶,抢在天黑前赶到了冥海边。波涛汹涌,坚冰起伏碰撞,叮当作响,莫澜极目眺望,但见海天尽头,夜幕奔涌而来,视野尽头隐隐有一线惨白,横亘千万里,岿然不动。

    “三瘤蛟”道:“海水冰冻彻骨,暗流涌动,待到天明再凿冰作船,渡海而去。”

    既然望见了极北冰川,也不急于这一时,契染决定在冥海边过一夜,待到天明出发。“三瘤蛟”卸下行囊,摊开马皮,拣了块硬邦邦的血食,塞进嘴里狠狠咬下一块,连冰带血略嚼几下,用力吞下肚去。虽有血药支撑,奈何挡不住腹中空空如也,饿得心发慌,缺了血食落肚,两腿直打战,站都站不稳,他不明白两位大人怎么连着十余日水米不进,反正吸风饮露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极北的夜长得令人心焦,“三瘤蛟”远远寻了个避风的角落,裹起马皮呼呼大睡,浮冰的碰撞声忽响忽轻,如同催眠曲,丝毫吵不醒他。莫澜双手抱膝毫无倦意,静静坐了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好奇,轻声问道:“你要去极北冰川找什么?”

    契染想了想,道:“无非是寻找机缘罢了。”

    莫澜眼眸闪闪发光,下颌抵在膝盖上,扭头望着他,道:“是什么机缘?我也有份吗?”

    契染道:“如能抢到手,你也有份。只是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任你尽多尽少拿,又能拿得去多少!”

    莫澜辨出了几分味道,那机缘非她所能消受,至少须深渊主宰,才能分润一二。她有些不甘心,寻思了片刻,又问道:“机缘难得,要跟谁去抢?”

    契染道:“眼下已有昊天北冥试图染指,兴许还有旁人隐藏一旁,暗中觊觎,说不准。”

    莫澜倒抽一口冷气,要从深渊诸皇口中夺食,契染胆子真够大的,不过有实力自然有底气,连西方之主樊隗都能轻易打杀,与昊天北冥争上一争,也未为不可。然而她又算哪根葱?跟着他来到极北冰川,连摇旗呐喊都不配……莫澜有些灰心丧气,长长叹了口气。

    莫澜崇拜强者,心甘情愿委身此人,却也不像菟丝子般依附大树,她留在契染身边,从来不曾失去自我。有朝一日如能压过他一头,她会毫不犹豫弃之而去,然而就目前而言,这一天似乎遥遥无期。

    沉默片刻,莫澜忽道:“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契染不觉哑然失笑,微微摇头道:“法则之争岂是寻常,莫说帮忙,只怕你连看都看不懂,哪里插得上手。”

    莫澜皱起眉头,道:“那你带我来到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契染随口道:“端茶送水,贴身侍奉,有个人跟着,空下来说说话也好,总不见得唤上仓谷糜,或者南明小主吧!”

    仓谷糜五大三粗,面生横肉,模样憨蠢,南明小主细胳膊细腿,满口尖牙,喜怒无常,莫澜认认真真想了片刻,道:“仓谷糜和南明小主确实不妥,还是我来比较好……”

    契染不觉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脸,道:“是吧!”

第二十六节 世间好物不坚牢

    冥海的夜寒冷而漫长,九阳狐皮帐内红烛高烧,温暖如春,莫澜取出酒肉,与契染相对而坐,吃了五七杯烈酒,两颊陀红,呼吸中带着酒香。酒色动人心,九阳狐皮帐是契染的旧人,然而帐中人只能算半个故人,莫澜不在乎这些,她将过去的那个契染抛诸脑后,也将远在深渊之底的阴酆王抛诸脑后,放纵自己恣意求欢,她不仅承受,也主动索取和给与。

    长夜终于过去,旭日跃出海面,冰层大放光明,方圆万里没有一丝阴影。“三瘤蛟”从马皮中爬出来,用力跺脚,活动僵硬的身躯,又吞下一颗血药,借助药力驱散体内寒意,折腾了好一阵才暖和起来。出海去往冰川,不知何时才能回转,“三瘤蛟”挑出七八匹强壮的长毛矮脚马,放其去往南方觅食休憩,剩下的尽数斩杀了,剥皮取肉,裹成一个大包袱负于背上,试试分量,觉得行动无碍,又卸了下来。

    契染立于海边,抬手虚虚一按,浮冰聚拢于一处,彼此挤压冻结,很快拼凑在一起,略具船形,无桅无帆无桨无舵,粗陋不堪,不过是一块狭长的浮冰罢了。

    莫澜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也算船吗?”

    契染踏上船尾,漫不在意道:“能渡海就是船,莫要挑剔,快些上来吧!”

    莫澜纵身一跃跳上冰船,落脚处牢固稳当,波澜不惊,她用力踩了几脚,回声沉闷,船底出乎意料的厚,莫说三人,就算把所有长毛矮脚马都拉上来,来回奔个几趟也踩不沉。

    “三瘤蛟”小心翼翼踏上船,挑个稳妥处,卸下马皮包袱垫在屁股底下,坐立不安,神情有几分紧张。冥海是小孩子脸,说变就变,别看这会儿风平浪静,保不定没多久风暴忽起,把冰船掀个底朝天。

    契染拂动衣袖扫过海岸,冰船推开层层涟漪,驶向冥海深处。“三瘤蛟”抬头眺看天色,稍稍放下心来,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张马皮,将长毛编成绳索,在刀口处刺出一行窟窿,紧紧

    绑在一起,反复涂上油脂,不使漏气,留一个小口,鼓起腮帮子吹涨了,麻利地绑住,做成一口鼓鼓囊囊的马皮筏。这是极北冰川生存的智慧,万一不小心翻进冥海,抱住马皮筏,也可多几分生还的机会。

    他偷偷瞅了契染莫澜一眼,见二人稳稳立于船头,乘风破浪,意气风发,不大像需要皮筏保命,也就没有多此一举,主动凑上去。下层魔物很少能活到他这个岁数,活得久的好处是有眼色,知道自己在大人物眼里什么都不是,老老实实当个向导,其他时候连屁都不要放一个。

    没有桅帆,没有桨舵,冰船走得越稳越快,笔直驶向远处的冰川,丝毫没有偏离。“三瘤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啧啧称奇,心中猜测这大概就是“血气神通”吧,有这等神通,天下哪里去不得,中原腹地,花花世界,又何必到极北冰川来受苦,想不通!

    冰船越驶越快,破浪前行,无移时工夫风云突变,狂风卷起滔天巨浪,劈头盖脸砸下,甫一靠近,便碎作漫天水雾,荡然一空。冥海仿佛被激怒,酝酿十余息,掀起一道千丈水墙挡住去路,契染毫无惧色,抬起手来轻轻一按,水墙豁然中分,冰船如入无人之境,一穿而过。

    莫澜立于契染身旁,目不转睛盯着他一举一动,毫不掩饰偷师之意,然而正如契染所言,法则之力微妙变化,她看都看不懂。冥海兜底翻滚,冰船起伏跌宕,时不时高高跃起,避开一个个暗藏杀机的漩涡,任尔风吹浪打,只作闲庭信步,无移时工夫便将风暴甩在身后,“三瘤蛟”备下的马皮筏没派上用场。

    彤云散开,风平浪静,“三瘤蛟”佩服得五体投地,加开绳索,将马皮筏放瘪,卷起收好,不再为冥海风浪而担心。他坐在马皮包袱上,呼吸着冰凉的空气,体内血气徐徐流转,心无杂念,一生中从未如此刻平安喜乐,至于未来会怎样,他对契将军充满信心。

    在法则之力的推动下,冰川疾驰于冥海,一分分靠近

    极北冰川。在岸边遥遥眺望,冰川只是惨白一线,横亘千万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千丈高冰原充斥视野,不见其开端,不见其终末,从冥海拔地而起,直刺苍穹,海浪从亘古拍打冰川,岿然不动,不能损其分毫。

    莫澜目眩神迷,脱口道:“如此庞然巨/物,竟然浮于海中?”

    契染道:“冰川露出一角,沉于海下的部分更为巨大,堪比洲陆,可见冥海之深,深不见底。”

    莫澜摇了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如非亲身来到极北冥海,如何能想象天地间竟然有这等奇观!随着冰船渐渐驶上前,冰川高耸入云,沉默不语,她越发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一己之微,如何与天地相比?莫澜不禁长叹一声,喃喃道:“能亲眼见到这般宏伟壮阔的冰川,不枉此行,死而无憾……”

    契染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有所感应,一语成谶,无心之言往往成为现实,莫澜的命运就此笼上一层阴影,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似乎看到了玉陨香消的一幕。莫澜却浑然不觉,半张着嘴,痴痴望着千丈冰川,良久才回过神来,苦恼道:“高不可攀,滑不留手,要上去可大不容易……”

    契染操纵法则之力,冰船偏折一旁,绕着冰川疾驰而过,足足绕出千里之遥,找不到停靠的港湾。“三瘤蛟”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前方道:“那一块突起的冰山,像不像一朵莲花?”

    莫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夕阳斜照,冰川熠熠生辉,隐隐勾勒出莲花的轮廓,越琢磨越觉得栩栩如生。她脱口道:“像莲花又如何?”

    “三瘤蛟”迟疑道:“听老一辈说,绕过‘莲花角’,冰川裂开一道十余丈宽的峡谷,地势稍缓,从那里攀缘而上,能省不少力气。”他也是道听途说,没什么把握,有些吞吞吐吐,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契染道:“无妨,趁天光尚亮,去看上一看!”

第二十七节 不速之客

    冰船破开风浪,兜了个圈子绕向“莲花角”,莫澜仰头眺望,冰川之上绽开一朵硕大无朋的莲花,晶莹剔透,如梦如幻,她的呼吸戛然而止,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滚落脸庞,神魂为之摇曳,一阵冲动涌上心头,仿佛欲纵身投入其中,永不醒来。

    冰川近在咫尺,宛若天倾,人似蝼蚁,靠得越近越见其宏伟,乃至于仰头亦无法目睹冰莲全貌,莫澜垂下眼帘,心中怅然若失,仿佛预感到什么,心弦微微颤动。契染看了她一眼,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前方道:“天无绝人之路,从这一道峡谷攀援直上,可抵达冰川之顶。”

    寒气滚滚扑来,莫澜打了个寒颤,强行打点起精神,抬头望去,只见冰川居中裂开一道峡谷,蜿蜒扭曲,触目惊心,如同丑陋的伤疤。契染将冰船停于峡谷旁,“三瘤蛟”背起马皮包袱,靠近前仔细端详一番,踌躇道:“天色将暗,从峡谷内觅路而上,地形复杂,只怕要费上一番手脚……”

    契染道:“无须多虑,紧紧跟上即可。”话音未落,脚下冰船四分五裂,碎作大大小小的冰块,随波逐流,四散漂浮,契染借力跨上冰川,御风而行,径直投入峡谷之中,下一刻已沿着陡峭的冰层登临而上,莫澜不声不响紧随其后,不多不少,始终落后丈许之遥。

    “三瘤蛟”见两位大人渐去渐远,手脚并用,壮起胆子攀上冰川,孰料身轻如燕,如履平地,即便偶有失足,亦被一双无形的手稳稳托住,不虞有失。他大喜过望,加快脚步追上前,暗暗赞叹大人神通广大,胆气一粗,攀援无不如意,反倒没什么失误。

    千丈冰川,不过片时即登顶,“三瘤蛟”气喘吁吁,手脚酸软,心中的喜悦却无可言喻,放眼望去,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天与海,脚下是无边无垠的高原,千里冰封,寒气肆虐,朔风如刀,体内血气急剧散失,他顿时脸色大变,扯下马皮紧紧裹在身上,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只露

    出眼鼻。长毛矮脚马生于北地,顶风雪,嚼草根,毛皮极其保暖,“三瘤蛟”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自然对御寒的手段了如指掌。

    冰川之顶凹凸不平,犬牙交错,时不时冒出一条隐蔽的沟壑,深不见底。契染独自行出百余丈,兜兜转转,似乎在寻找什么,莫澜双手抱肘立于原地,注视他一举一动,越发肯定契染费尽心思攀上冰川,是为寻找什么东西。

    余晖暗淡,夜幕降临,契染回到莫澜身旁,嘱咐她撑起九阳狐皮帐,就地过夜。莫澜见他神色如常,既不欣喜,也无失望,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心中稍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多问。“三瘤蛟”甚是知趣,寻了个下风处,远远避开二位主人,将马皮层层卷起,蜷缩其中裹成一个大粽子,头脚都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一条缝透气,倒也甚是安稳。

    黑夜笼罩冰川,风声嘹亮,鬼哭狼嚎,睡到中夜时分,契染忽然睁开双眼,慢慢坐起身,侧耳倾听,似乎察觉到异样。莫澜甚是警惕,翻了个身,按住胸口的毛毯,露出雪白光洁的后背,脊椎弯成一道优雅的弧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契染伸出手指按在她嘴唇上,静静听了片刻,脚步声业已消失在远处,微不可闻。冰川之上竟然还有不速之客,难不成是昊天与北冥?契染心中转着念头,扭头望见莫澜矫健动人的身体,一时兴起,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一夜朔风,待到天色大亮,马皮被冻得硬邦邦,如同一截枯木,“三瘤蛟”费了好大气力才钻出来,敲软马皮重新卷起,胡乱嚼了几口血食,匆匆跟随两位大人向冰川深处行去。

    契染似乎发觉了什么蛛丝马迹,取弓背绕行百里,忽然停下脚步,低头望向一处冰窟,伸手虚虚一抓,摄出一幅衣角,光泽暗淡,水云之纹破旧不堪。他低头忖度片刻,眸光闪动,一个小小的身影浮现于眼前,体态婀娜,神情惊恐,眼珠骨碌碌

    直转,正是青岚的贴身侍女朱蝉,身不由己滑落冰窟,为黑暗吞噬,只遗下一幅衣角。

    朱蝉原是天后拔擢的侍女,青岚的小跟班,留在云池看护帝子,尽心尽力,结下了些许香火情。魏十七执拿弥罗镇神玺,帝子被迫离开天庭,遁入深渊避难,西华元君不离不弃,携蓝容与朱蝉二人,追随帝子绝尘而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行人竟出现在冰川之顶,与契染擦肩而过,深夜之中不提防,朱蝉竟葬送于冰窟中。

    如来波旬俱从深渊得道,帝子为求东山再起,辗转来到极北冰川寻求机缘,殊途同归,亦不足为奇。契染正愁找不到线索,既然帝子送上门来,岂能白白放过,他命莫澜留于此地,藏身于一道冰缝内,耐心等他回转,再作打算。莫澜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契染身影一晃,已消失在冰川深处,这一回他全力施为,驾一抹迷离佛光,星驰电掣,飞遁如电,莫澜右手抓了个空,心中忽然空荡荡的,似乎永远失去了什么。

    契染去得极快,冰窟沟壑不能阻其分毫,他循着若有若无的气机驰出数百里之遥,扭头向一旁望去,却见昔日的醴泉宫主蓝容与立于虚空中,周身衣物无风自动,抬起纤纤玉指轻轻一点,彼此间似乎隔了一层薄薄轻纱,冰川扭曲不定,咫尺天涯,刹那永恒。

    契染哪里将这小小手段放在眼里,举步上前,身躯撞破无形屏障,破了对方神通,一步跨到她身前。蓝容与大吃一惊,匆匆祭起玄黄印,契染随手一拍,宝印尚不及施展威能便被拍飞,一声哀鸣,灵性大损,他顺势探出手去,五指捏住对方咽喉,将蓝容与提在手中,如提一鸡,脸上似笑非笑,逼问道:“帝子何在?元君何在?为何留你一人断后?”

    蓝容与双脚乱踢,拼命捶打他的胳膊,却如铜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她脸色煞白,什么神通都施展不出,眼前迅速暗淡下去,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第二十八节 世间已无帝子

    契染微微松开五指,蓝容与声嘶力竭,深深吸一口气,面容狰狞扭曲,涕泪直流。一口气堪堪续命,还没顾得上吸上第二口,五指再度勒紧,蓝容与几近于绝望,自得道以来,她从未如此狼狈,仿佛孱弱的幼兔落入鹰爪,身心战栗,无力反抗。

    正当命悬一线之际,深渊的天空骤然黯淡,白日星现,紫微星悄然浮现,重元君从后逼近,接引星力,凝成一支长矛,振臂掷出,甫一离手,便击中契染后背。紫微光矛无坚不摧,星力一击粉身碎骨,魂魄灰飞烟灭,一道星光冲天而起,光华流转,撑开一个“十”字,然而令重元君意外的是,对方单手提起蓝容与,仍凭星力加诸于身,竟毫发无损。

    虚空荡漾,水声潺潺,瑶池天水化作锁链破空飞出,将契染紧紧缠绕,一头扎入冰川,将其禁锁于原地,重元君全力接引星力,举袖一拂,十余支紫微光矛从天而降,纵横交错,将对方一一洞穿。蓝容与失去支撑,身躯一软扑倒在地,契染的身影凭空消失,天水禁锁,光矛洞穿,竟只是一具虚影,重元君心中大警,心念落处,星光播撒方圆百丈之地,眸光蓦地投向一处。

    契染举步跨入现世,伸手拂开星光,如同抹去一层灰尘,轻笑道:“帝子弃三界故地,转投深渊寻求机缘,似乎未能得偿所愿。”

    重元君眸中星光荡漾,似有无数星辰明灭,他静静注视契染,暗暗使了个神通,对方身影迅速淡去,气息桀骜不驯,似曾相识,他心中不觉一颤,恍然大悟。西华元君从帝子身后闪出,成掎角之势,面沉如水,抬手将蓝容与扶起,屈指轻弹,一滴天水没入她体内,略转数圈,察觉她并无性命之虞,稍稍放下心来。

    紫微星垂落头顶,重元君长叹一声,涩然道:“世间已无帝子,阁下执拿弥罗镇神玺,入主灵霄宝殿,登临帝位,兀自不肯放过吾等吗?”

    西华元君闻言心中一凛,心念微转,顿时明白过来,眼前之人并非深渊主宰,而是那以下犯上,夺取帝位,放逐帝子的五明宫主魏十七。帝子何等高傲,竟被逼得退无

    可退,心灰意懒,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双眉紧蹙,气息为之一变,毫不犹豫将瑶池天水尽数收入体内,酝酿一宗毁天灭地的大神通。

    至妙之气化生,先天阴气凝聚,三界十方女仙之首,不惜舍弃现世之身,倾力施为,连重元君都为之动容。气机弥漫天地,契染目不旁视,抬手朝她按落,半空梵音冉冉,西华元君只觉灵机为之一滞,恍惚间落于一片佛国废墟中,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佛光一转,已将二人双双挪去。

    冰川之上,只剩帝子重元君,为之唏嘘不已,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佛法当兴,道法当灭,他原以为西天灵山如来佛祖是平生大敌,没想到“佛法当兴”四字,竟应于眼前之人!

    佛国笼罩之下,星光千疮百孔,紫微星悄然隐没,重元君摇了摇头,涩然道:“魏天帝费尽心思找上门来,不知有何见教?”

    在西华元君眼中,他只是犯上作乱的五明宫主,终有一日会众叛亲离,然而重元君却不这么看,既然魏十七执拿弥罗镇神玺,坐稳天帝之位,天机就此倾覆,三界之地已没有他立足之地,远赴深渊即是避祸,也是表明态度,至于“卷土重来”,他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

    契染淡淡道:“帝子无须多虑,此番巧遇,虽在意料之外,追本溯源,殊途而同归。”

    重元君隐隐猜到几分,道:“愿闻其详。”

    打开天窗说亮话,契染径直道:“魔主波旬从深渊得大机缘,才有今时的成就,然则事后追索,不知其所以然,帝子乃亲历之人,可知机缘从何而来?”

    重元君略加思索,心知魔主波旬业已臣服在他脚下,袒露身心,毫无秘密可言,对方不提灵山佛陀,想必大雷音寺尚未放弃抵抗,不过在镇道之宝的倾轧下,如来亦撑不了太久,三界终将归于一元。他微一踌躇,叹息道:“魏天帝当知三界与深渊为界壁所隔,互不交通,当年不知何故,天降异兆,界壁破开一隙,我等潜入深渊游历多年,忽聆妙谛,喜不自胜,寻至北方

    苦寒之地,于极北冰川之下得了大机缘,此乃佛陀之所以为佛陀,魔主之所以为魔主的由来。”

    契染道:“帝子又得了什么?”

    重元君淡淡一笑,道:“临渊止步,过其门而不入,我一毫未取,故此还记得这段旧事,佛陀与魔主归去后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深渊之行,非不愿,实不能。”

    契染道:“机缘难得,帝子为何一毫未取?”

    重元君道:“当年我修炼命星秘术,业已铸就紫微星躯,这冰川之下的气息令人不喜,游历深渊所得已远远超出预期,再妄取机缘,沾染因果,只怕难以脱身,故此弃之而去。”

    契染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帝子可曾后悔?”

    重元君微微摇首道:“有因必有果,从深渊回转三界之地,得以收灵机,立天庭,镇星域,与灵山欲界鼎足而三,焉知不是拜当日所赐?”

    契染明白他的意思,“气息令人不喜”,乃是道法排斥血气所致,血气法则乃深渊根本法则,重元君修持星力,不敢轻易染指,固然避开血气侵夺,却也因此错失了涅槃法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他目视重元君,道:“帝子此番故地重游,可是要重拾当年放过的机缘?”

    重元君坦然道:“帝位不保,天庭既失,三界是回不去了,深渊已非复曩时,命星秘术不足恃,也只能赌上一把了。只可惜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未有所得,反令朱蝉不慎陷落冰窟,未免可惜了……”

    契染打断道:“帝子可欲继续寻觅下去?”

    重元君为之一怔,不觉哑然失笑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既知机缘所在,岂可轻易退缩,魏天帝亦为此而来,可是欲命我等为前驱?”

    契染道:“正有此意,须知机缘缥缈,一时难以触及,借助帝子之力,合则两利。”

    合则两利吗?重元君若有所思,心中隐隐觉得此言并非虚诓。

第二十九节 来者犹可追

    契染又下了一剂猛药,道:“我看过那一处冰窟,深不见底,另有玄机,朱蝉未必殒身,或许更糟糕也说不准,帝子谋求的机缘,是一柄双刃剑,稍有不慎,伤人伤己。”

    黑暗之中朱蝉忽然被冰窟吞没,西华元君救之不及,重元君隐隐察觉冰川下藏了什么异物,此刻听对方所言,触动心事,他猛地抬起头,眸光闪动,脱口道:“魏天帝莫非知道冰川下……究竟藏了何物?”

    契染道:“虽未能确认,大体有数。”

    重元君权衡利弊,很快下定决心,断然道:“那就如魏天帝所言,合则两利,共觅机缘!”

    契染轻拂衣袖,将西华元君、蓝容与从虚空中抛出,送至重元君身旁,二女身不由己打了个踉跄,脸色颇为难看。受制于人,如牵线傀儡不得自主,元君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胸中一口气几乎要炸开来,却见帝子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中不无严厉,一时间如堕冰窟,强行按捺下冲动。

    契染与重元君略略说过数语,西华元君见微知著,顷刻间明白过来,二人已达成一致,联手谋求机缘,对方的神通手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她连看都看不明白,连他都需要帝子相助,可见那机缘何其难求。她彻底冷静下来,帝子主动自我放逐,将天庭完好无缺留给魏十七,免去一场劫难,不论他承不承情,终究要接下这一份因果。

    从三界到深渊,兜兜转转,命运仍将他们绑缚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西华元君在忌惮之余,感到深切的无奈和悲哀。

    既然帝子愿意从旁襄助,契染也不吝透露一些内情。当深渊开天辟地之初,有焚天之火从天而降,烧结万物,神佛为之殒身,推动深渊血气流转。那殒身的神佛系深渊始祖,先深渊而生,因深渊而亡,遗留一截残躯,藏于极北冰川之中,机缘由此而生,凶险亦藏于其中,道行运数缺一不可,万不可大意。

    重元君若有所思,蓦地记起对方适才所言,“朱蝉未必殒身,或许

    更糟糕也说不准”,一阵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似乎意识到什么,正待开口,忽听一声凄厉的尖啸,穿云裂帛,戛然而止,如被一双大手狠狠扼住咽喉。

    契染扭头望去,眉心纠结成一团,佛光轮转,身形由实转虚,消失无踪,重元君心知有异,毫不犹豫接引星力,破空遁去。西华元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瑶池天水波涛翻滚,卷起蓝容与紧追不舍,却仍是慢了一步,遥遥望见一道血气冲天而起,只看了一眼,便目眩神迷,几乎把持不住道心。

    她猛地别过头,紧闭双眼,眼角淌下两行血泪,一颗心怦怦乱跳,百忙之中催动天水,将蓝容与护得密不透风,生怕她为血气侵蚀,迷失了本性。

    重元君沐浴在紫微星光下,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契染挡在他身前,血气法则如潮水奔涌,涅槃佛国如中流砥柱,两相对峙,此消彼长,此涨彼消,一时间僵持不下。过得十余息,血气忽然主动退去,滚滚收入一人体内,体态婀娜,娇小玲珑,正是陷落于冰窟的小婢朱蝉,周身血气氤氲,眼中空空荡荡,燃起两团跳动不息的血气之火。

    她已被血气法则侵蚀,神魂湮灭,沦为无知觉的行尸走肉。

    冰川之上倒毙了两具尸身,一为“三瘤蛟”,干瘪枯槁,皮包骨头,马皮散落在旁,一为莫澜,胸口破开一个前后通透的血窟窿,鲜血散落一地,凝成大大小小的血珠,四处乱滚。契染来得虽快,却也未能及时救下她,他只见一道血光凌空扑去,莫澜竭尽全力抵抗,冷不防血光中探出一条纤细的胳膊,五指洞穿胸脯,将一颗心生生剜出,捏得粉碎。

    莫澜香消玉殒,死在朱蝉手下,罪魁祸首却是冰川之下的神佛残躯,然则残躯只是承载法则的死物,浑浑噩噩,并无意识,血气借朱蝉之手屠戮生灵,就像火山爆发,海啸席卷,精/满自溢,怪不得任何人,只能归咎于己,为何立于危墙之下。

    契染心肠刚冷,不为所动,鼓荡涅槃法则层层叠叠压去,朱蝉鼓荡血气奋力抵挡

    ,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维系不得人形,身躯渐渐蜷缩成一团,佛光一道道刷过,将其彻底炼化。重元君近在咫尺,感同身受,仿佛井底之蛙跃出井栏,看到了一方无比广阔的天地。

    然而他只是探头看了一眼,便又重新落回井底,重元君心如明镜,冰川之下埋藏的机缘是一架攀附之梯,循梯而上,终有一日能离开井底,踏入全新的天地。他默默注视着契染的背影,忽道:“如来波旬既得机缘,修持多年,可曾踏出那一步?”

    契染沉默片刻,道:“厚积薄发,水到渠成,如来已登临上境,波旬仍未踏出那一步。”

    “上境吗?”重元君怅然若失,当年他若没有止步于临渊羡鱼,而是退而结网,命运会不会因此彻底改变?此念才起,就被生生掐灭,他道心稳固,断不会因此而动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放弃三界转投深渊,须得牢牢把握眼前的机会,而不是追悔过往之失。

    况且殊途同归,过往的选择并非失误,从始至终,他都走在通往上境的路途上,一路看到不同于佛陀和魔主所见的风光。

    法则的波动彻底消散,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契染反复探查,都一无所获,明知神佛残躯藏于冰川之下,但冰川如广袤无垠的高原沉于冥海中,找不到蛛丝马迹,不得其门而入。他沉思片刻,向重元君道:“如来波旬已失去这一段记忆,帝子可还记得,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重元君面色变幻,过了良久才道:“当日我等三人历尽坎坷,来到冰川之上,饱受风雪之苦,不知跋涉多少时日,闯入一处未知之地,似乎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只闻其声,不明其意,波旬最先作出回应,接着是如来,二人先后沉入冰川之中,我却因心存疑虑,不曾取得机缘。”

    契染淡淡道:“帝子或许错失机缘,或许反倒逃过一劫,个中得失,一言难尽。”

    重元君心头一跳,道:“此话又从何说起?”

第三十节 不足与之言

    契染道:“如我所料不差,冰川之下,是深渊诸般法则的源头,所谓机缘,乃是一点藏有法则胎芽的种子。与其说如来取了涅槃之种,波旬取了血气之种,不如说涅槃之种选择了如来,助其铸就金身,弘扬佛法,血气之种选择了波旬,助其成就魔躯,立下神通。然则道不同不相为谋,帝子修持星力,此乃三界根本,为深渊所斥,若沾染血气之种,骑虎难下,不死不休,万年道行毁于一旦,若沾染涅槃之种,道心不稳,难以收拢诸天灵机,立下天庭,亦不复有今日的成就。”

    这一番话抽丝剥茧,将个中利弊一一道来,西华元君终究隔了一层,心存疑虑,重元君却已经来到了那一道门前,醍醐灌顶,深以为然。虽然迟了这么多年,虽然如来已经先行一步,但他并没有错失什么,对方一番话令他心意融通,气机勃发,不经意间道行又有所进益。

    心意愈是融通,前路就愈是艰难,重元君深深为之叹息,弃三界,投深渊,就意味着将一身星力,尽数转为血气,将紫微星躯,洗炼为深渊之躯。这是一条从未有人涉足的不归路,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魏天帝不无规劝之意,但他退缩了一次,又怎能退缩第二次?天无二日,他不愿立于魏十七的阴影下,宁可豪赌一场,入深渊另辟一番天地。

    西华元君虽然提起十二分警惕,不敢有丝毫轻信,却也不得不承认,此子神通见识高不可攀,非她所能企及,观其言行,似乎对帝子并无恶意,不无提携借重之意,这是帝子的缘法,亦是帝子的悲哀!她心中觉得难过,面上并没有流露分毫,生怕惹来帝子不喜。

    重元君朝契染摇首道:“听君一席话,豁然开朗,不过吾意已决,不容更改。”

    契染点到为止,不再多劝,回转身来目视莫澜,玉殒香消是她的命数,性命如三春之花,绚烂且孱弱,经不起风吹雨打。他振袖拂去,送上最后一程,尸骸化为乌有,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留存于世,至

    于“三瘤蛟”,连这一拂袖都欠奉,任其曝尸于冰川之上,为风雪掩埋。

    四人各怀心思,踏上行程,重元君循着冥冥中一线天机,寻找当年的未知之地,有契染这等大神通者同行,心中有了底,专注于感应机缘,暂时不用担心深渊的威胁。西华元君却不敢大意,从踏上冰川的一刻起,她就隐隐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风雪之夜朱蝉的意外是一个警兆,她不愿将希望寄托于契染,不惜损耗元气,推动瑶池天水流转。

    令西华元君意外的是,蓝容与对此一无察觉。

    元君的提防与戒备,契染看在眼里,心下了然,神佛残躯虽是死物,其中蕴藏的法则之力却时有外泄,西华元君道行深厚,隐约有所触动,帝子的感应当更为强烈。然而无论西华元君怎样戒备,该来的总会来,一旦法则之力宣泄而出,下场与朱蝉无二,至妙之气化生,先天阴气凝聚,三界十方女仙之首,来到深渊不值一提,唯有法则才能对抗法则,不踏出那一步,终是蝼蚁,无可幸免。

    在契染看来,帝子不该去往深渊,他应当留在天庭,俯首称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潜心修持,登临上境,执拿一部星力法则,对抗深渊的冲击,无论对帝子还是三界而言,这都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性格决定命运,帝子自有性情,亦自有主张,花自飘零水自流,终不能事事皆如人意。

    以一己之力对抗深渊冲击,心有余而力不足,三界若维系于魏十七一身,是机缘,也是束缚,独木难支,唯有更多同道登临上境,路才能越走越宽,无论推动如来登临上境,还是提携帝子谋求机缘,都是从大势考虑,从长远考虑,而非着眼于一时一地得失。

    上境尽头无路可走,意识与本源合而为一,虽生犹死,然而道法流转,无路处也可辟出一条路来,有上尊大德突破极限,执拿完整法则,立于诸界万界之上,彼辈可往,后来者岂可固步自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魏十七

    借契染躯壳寄托一缕神念,远赴极北冰川谋取神佛残躯,正为窥探上尊大德的种种玄妙。

    西华元君终究格局太小,不入上境,不足与之言!

    忽忽数月过去,一行人奔走于冰川,寻找传说中的“未知之地”。冰川亦非一成不变,时隔多年,面目全非,找不到丝毫过去的影子,帝子每每停下脚步,潜心感应许久,才循着模糊不清的指引继续前行,从高空下视,他的足迹蜿蜒盘旋,如同长蛇追逐自己的尾巴,迟迟未能靠近。

    极北冰川气候恶劣,风雪不时来袭,天昏地暗,凌厉如刀,比起冻土冰原不知猛烈了多少。契染张开九阳狐皮帐,西华元君祭起佛前娑婆灯,暂且躲避天地之怒,一点微光照亮脚下冰川,摇曳之际映出无数迷离幻象,四人身怀神通,不为所动,各据一角入定修持,耐心等待风雪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低渐远,雪花落在九阳狐皮帐上,簌簌作响,积成一个大雪堆,圆鼓鼓如同山丘。一派安宁祥和之中,契染忽然察觉异动,蓦地睁开双眼,屈指轻弹,梵音悠悠,在众人心底响起。重元君下意识望向佛前娑婆灯,光影轻摇,并无警兆,他微一沉吟,开口道:“魏天帝唤醒吾等,有何指教?”

    契染道:“似有恶客相扰,已距此不远矣。”

    重元君闻言微微一怔,伸手捏去佛前娑婆灯一点灯焰,却已经迟了一步,只听帐外一声厉啸,积雪漫天飞舞,血气掀起惊涛骇浪,化作一只大手狠狠拍落。契染收起九阳狐皮帐,抬手一按,将漫天血气尽数镇下,举目望去,只见“三瘤蛟”死而复生,干瘪枯槁如骷髅,周身血符密如蛛网,痴痴呆呆,张开双臂扑将上来。

    西华元君双眉倒竖,瑶池天水化作锁链,将对方紧紧缠绕,钉死在冰川中,“三瘤蛟”吼声如雷,竭力挣扎,体内血符旋生旋灭,将天水锁链一分分化去,眼看就困之不住。

第三十一节 蟠桃盛会

    帝子接引星力,双指一引,紫微光矛轰然刺下,贯穿“三瘤蛟”胸腹,将其钉在冰川之上,星力缠绕,熠熠生辉。血符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蜂拥而出,将星力吞噬化解,连帝子都看出其中的不同,那“三瘤蛟”并非重蹈朱蝉覆辙,而是被大能操纵,充当试探的急先锋。

    有此手段者,定是深渊主宰之流的大人物!

    帝子伸手一指,天水锁链砰然瓦解,倒卷而回,“三瘤蛟”少了一重束缚,奋力折断光矛,张嘴咬了上去,利齿合拢,如同咀嚼有形之物,将星力一口口吞咽落肚。帝子挥洒星力,紫微光矛一根根刺入“三瘤蛟”体内,将他扎成马蜂窝,兀自不停吞噬,似乎并非伤到要害。帝子眸中寒芒闪动,心念落处,光矛尽皆炸将开来,“三瘤蛟”身躯四分五裂,尸块间有血线牵引,细若游丝,倏地向内合拢,再度弥合于一处,手脚扭曲,摇摇晃晃扑上前来。

    契染目光如炬,顺着血线向前追溯,双指一弹,法则之力击破虚空,一道身影举步跨出,五指拉扯血线,如牵线木偶,“三瘤蛟”一举一动都受其操纵。四目相接,契染顿时认出来人,哂笑道:“冥皇何必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的猜测没有错,昊天北冥是在极北冰川偶遇帝子元君,百般拷问,才找到那神佛残躯的下落,如今被他半道截了胡,帝子也免去一场命中注定的大劫难。不知何故,北冥与昊天竟分道扬镳,不在一处,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契染顿时心生杀念,决意将其留下。

    北冥目光森然,上下打量着契染,确认对方借尸还魂,躯壳内藏了另一人,却一时看不出对方的底细。他五指微微一缩,血气沿血线鼓荡而出,“三瘤蛟”干瘪的身躯一下子丰盈鼓胀,眼眸蓦地睁开,燃起两团血气之火,双臂暴长,幻化重重虚影,朝契染当头抓落。

    虚空之中,法则之线编制因缘,涅槃佛国降临现世,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一圈圈佛光涟漪漾出,将方圆百丈笼罩在内,帝子元君蓝容与骤然消

    失,“三瘤蛟”扑在空中,如泥塑木雕,纹丝不动,北冥冷哼一声,他不防小觑了对方,太过托大,竟为法则所困,当下张开北冥神域,于佛国中生生开辟出一方天地,推动血气法则滚滚压去。

    法则交锋,“三瘤蛟”无从回避,顷刻间粉身碎骨,北冥恃强凌弱,欲一气冲垮佛国,不想数度冲击,都被涅槃法则从容化解,心知有异,稍稍收回神域,稳住阵脚,引诱对方来攻。法则相争凶险万分,涅槃法则虽能克制血气,譬如水能灭火,杯水救不了车薪之火,北冥修持万载,道行何等深厚,契染见其主动退缩,并不趁机反扑,拨动法则之线,佛光明灭间,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虚实变幻,如水纹荡漾。

    北冥见对方沉稳老辣,绝非等闲之辈,冷冷道:“阁下究竟是谁?”

    契染置若罔闻,拨动法则之线,涅槃佛国一分分转为真实,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梵音响彻每一角落。北冥不觉皱起眉头,隐隐觉得不妥,再度推动神域压上,这一回他将契染视作平生大敌,稳扎稳打,以血气法则侵蚀佛国,步步紧逼,如潮水涨过礁石,势不可阻。

    远在三界之地,天庭灵霄殿内,天后梅真人奉天帝旨意,着手筹措蟠桃会。

    瑶池蟠桃园中有仙桃异种,紫纹缃核,九千年一开花,九千年一结果,又九千年才得成熟,乃仙家难得之物。恰值桃熟,天庭无事,天后设下酒席,宴请三十六宫诸位宫主,奉上仙桃一枚,仙酒三壶,同敬天地,为天帝寿。诸位宫主欣然赴宴,各自奉上贺礼,原以为天帝当破关而出,同饮一杯仙酒,没想到主位虚空,从始至终都是梅真人代为引觞。

    蟠桃会乃千载难逢的盛举,天帝不曾露面,却有些冷冷清清,不尴不尬,玉清宫主赵元始、兜率宫主李老君、光明宫主列御寇神情凝重,停杯不饮,一时间人心惶惶,猜测纷纷,难不成天帝当真元气大伤,难以恢复?梅真人一一看在眼中,风轻云淡,浑不放在心上,天庭只是一个小池塘,彼辈再怎么蹦跶,也逃不

    脱天帝的五指山,蟠桃会另有深意,三十六位宫主不过恰逢其会,真正的宾客另有其人。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这蟠桃会有何意味,天后梅真人仰首望向苍穹,赵元始、李老君、列御寇三位宫主神情微动,起身离席,却听钟磬清音响彻天庭,五明仙界豁然中开,灵机从四方聚拢,浩浩汤汤,化作三朵祥云,托起天帝冉冉升腾,直入星域。漫天星辰渐次隐没,十恶帝星悬于头顶,播撒血光,笼罩天庭,诸位宫主怅然若失,低眉垂首,不敢直视天帝。

    天帝足踏祥云,孑然立于星域,淡淡道:“蟠桃盛会,不可无嘉宾,佛陀与魔主远道而来,当奉上仙酒,同敬天地。”

    话音未落,西天灵山大雷音寺梵音不绝,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下一刻如来佛祖金身降临,落于星域,身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乘一头六牙白象,象口吐出一朵青莲,一朵白莲。几乎与此同时,域界他化自在天魔宫深处,血池倒卷而起,波旬周身魔气缠绕,魔纹荡漾如水,一步跨出,现身于天帝之旁。

    佛陀、魔主齐齐现身,共赴蟠桃盛会,诸位宫主心驰神摇,难以自持,过往种种流言一扫而空,无人敢有分毫异心,丝毫疑虑。天庭三十六宫齐齐震动,雷鸣七响,电光明灭,姜夜手捧仙桃仙酒,衣袂飘飘登临星域,天帝持壶亲手斟下美酒,奉与佛陀魔主,三人举杯共饮,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天帝放下酒杯,向如来道:“佛法无边,佛国广大,朕有一事,关系三界安危,还望佛陀不吝相助,消去一场灾愆。”

    如来佛祖双掌合十,口宣佛号,道:“三界安危与共,灵山岂可置身事外,请天帝明示,如来当略尽绵薄之力。”

    天帝伸手一指,涅槃佛国降临现世,无微不至,无远弗届,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真实不虚,纤毫毕现,北冥鼓荡血气神域,赫然置身其中,凶焰滔天不可一世。

第三十二节 可愿皈依否

    如来以慧眼观之,忽然心中一震,隐约望见一条攀援之路,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消失在意识之外。得天帝指点,如来执拿一部涅槃法则,登临上境,却不知该如何修持,之前所有经验都不堪借鉴,正徘徊摸索之际,得天帝相邀,赴蟠桃盛会,亲眼目睹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张开一座佛国,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过来。

    涅槃佛国遗世独立,落于光阴长河之外,每一刻都是旧的,每一刻又都是新的,北冥一时不察陷落其中,天帝推动涅槃之力,将其从深渊现世剥离,因缘之线渐次断去,北冥虽觉不妥,却又不知危机从何而来,只得鼓荡血气,推动神域滚滚压上。

    涅槃佛国种种,由虚转实,历尽沧桑,在佛光掩映下肃穆庄严,任凭血气冲刷,岿然不动。一种异样的错觉涌上心头,恍惚之间,北冥觉得自己像陷入蛛网的飞虫,拼命挣扎,却越缠越紧,冥冥之中有四双眼眸望着自己,无喜无怒,无威无惧,命运如大山压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并不知晓四双眼眸意味着什么,但这一刻,北冥毛骨悚然,毫不犹豫逆转血气,神域不再扩张,转而向内塌陷,收拢至身前三尺之地,血符明灭闪动,升腾如火,他对血气法则的种种体悟,尽数呈现于眼前。北冥毫无保留全力施为,涅槃佛国顿如雪狮子向火,殿宇经阁轰然坍塌,再度化作一片废墟。

    然而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枝断叶坠,却始终岿然不倒。

    法则之争如短兵相接,强弱之势一旦判明,无有翻盘的机会,北冥道行何等深厚,单凭契染之力,挡不住血气神域的侵蚀,然而涅槃佛国无所不在,贯通过去未来,天帝得以插手过去之争,以涅槃之力压制北冥,不令其脱身。

    未来之时,三界之地,天庭之上,天帝指了指他,向如来说道:“此子名为‘北冥’,乃深渊主宰之一,执拿一部血

    气法则,未来更觅得大机缘,鱼跃龙门,堪与深渊意志相抗衡,迦耶无路可退,终将目光投向三界,先后二度来袭,无功而返。凡事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扬汤止沸,莫如釜底抽薪,北冥既然陷落佛国,有劳佛陀出手,将其打灭。”

    如来初入上境,修持时日尚短,断不及北冥神通广大,然而天帝此举当有深意,他略加思索,低低念一声佛号,催动法则之力,眉心肉珠放出五色毫光,抬起右掌,五指纤长,指间生膜,筋骨隐而不现,掌心印有一“卍”字,朝涅槃佛国内徐徐按落。

    法则之力宣泄而出,毫无阻碍,径直落于过去之时,北冥正推动血气神域侵蚀佛国,忽然一道佛光从天而降,端端正正落于头顶,没有任何先兆,打了个一个措手不及。血气神域层层消融,北冥心神微分,被迫鼓荡血气,将佛光一一化解,于己身防护稍有疏忽,露出一丝本不该有的破绽。

    如来出手的刹那,过去未来种种映入天帝眼眸,他持定弥罗镇神玺,慧根不乱,从恒河沙数的光影中找到一瞬,随之一指点出,涅槃佛国骤然静止,唯有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枝叶婆娑,沙沙作响。佛光如流水,浸渍每一寸佛国,祇树给孤独园浮出虚空,大雄宝殿巍然不动,门户中开,一尊大佛结趺跏坐,面如满月,肃穆庄严,启眸看了北冥一眼,慈悲面庞顿作金刚怒目状,嘴唇微微蠕动,捏定法印,念出“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掌心托起一道纯青色的焚天之火,朝他轻轻一送。

    时光仿佛停滞于一瞬,北冥心如明镜,身躯却不得稍动,无从回避,只能眼睁睁看着焚天之火寻隙而入,落于己身,体内血气骤然沸腾,尽被焚天之火点燃。北冥心头猛一沉,大叫一声,时光再度向前流驰,他顾不得提防契染趁虚而入,全力催动血气法则,试图扑灭焚天之火。

    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焚天之火由

    内而外,灼烧脏腑筋骨血肉,血气法则不得加诸己身,深渊之躯渐次毁坏,北冥猛地抬起头,双眸淌下两行血泪,直愣愣盯着契染,厉声道:“是谁在暗中助你?是谁在拨弄手段?是谁?是谁?给我出来!”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哀鸣,焚天之火烧过每一寸身躯,将血气焚烧殆尽,北冥体内生机一落千丈,视野模糊,气喘吁吁,死亡从未如此逼近,近到一伸手就能扪及。血气荡然无存,神域沦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涅槃法则的压迫下急剧萎缩,溃散于无形,北冥双膝一软跪倒在佛国中,天旋地转,魂不守舍,下一刻已被挪入大雄宝殿,拜伏在大佛座下。

    北冥浑身酸软无力,挣扎着昂首直视,那大佛面目模糊不清,他用力眨了眨眼,觉得似有几分面熟。涅槃之力浩浩汤汤,焚天之火摧枯拉朽,他原以为败在深渊开天辟地之初,分化诸般法则的神佛始祖之手,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断然否认,深渊始祖业已陨落,永世不得超生,击败他的另有其人……蒙蔽双眼的鳞片翕然落下,他终于认出眼前大佛的真面目,竟与深渊之底那场大战中的魏十七重合在了一起!

    远在三界,界壁隔绝,犹能插手深渊,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此人才刚离去不久,为何神通广大乃至于斯?北冥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他绝望,彷徨,无助,不甘,那大佛垂下目光,口吐箴言,直落北冥心田:“汝,可愿皈依否?”

    北冥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福至心灵,一身血气尽毁,深渊之躯已被焚天之火烧得千疮百孔,降服才有一线生机。这是个艰难的抉择,身为深渊最早得道的三皇之一,向出身三界的外人低下骄傲的头颅,这是何等的屈辱与痛苦,然而他当真甘心就此陨落,陨落于此?

    “汝,可愿皈依否?”这一问如洪钟大吕,在神魂深处久久回荡,反复拷问着他的本心。

第三十三节 昨日之日不可留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北冥生于深渊,长于深渊,得道于深渊,深渊的羁绊早已渗透进血脉,这是他立命安身的根本,从未有过背弃之心。然而深渊意志并非深渊,终其一生,北冥都将深渊意志视作平生大敌,大敌不灭,岂可轻易舍弃性命。

    深渊主宰与深渊意志的对抗,要追溯到远古之时,魔物开智之初。

    天地静滞不动,便为死物,唯有风**雪,江河奔流,沧海桑田,生死轮转,本源意志才能长存不灭,不至陷入黯寂。血气法则乃深渊根本法则,出于本能,深渊意志因势利导点化魔物,推动血气流转,谁知变数迭加,血战爆发,最终酿成滔天洪流,席卷深渊每一个角落,乃至于反噬己身,不得解脱。

    一片雪坠落,引发连绵雪崩,一粒石滚下,挟裹泥石洪流,这是始作俑者不曾料到的结局,谁都无法改变的大势。

    魔物因深渊意志而生,一开始浑浑噩噩,遵循本能自相残杀,争夺血气,弱者成为强者的资粮,强者得血气供养,水到渠成,以至于开智觉醒,分化男女,彼此交/合诞下后代。魔物的后裔生来具有灵性,天赋诸般神通,一代代修炼传承,凌驾于魔物之上,自认为是深渊的主人。

    魔物中开智觉醒的强者,称为“魔人”,生来具有灵性的后裔,称为“天人”,天人者,天生之人也。

    天人生而知之,心高气傲,从诞世的一刻起,就走上抗争之路,竭力摆脱深渊意志的摆布,最初的血战因此而起,彼时镇将尚未出现,魔物大军纵横决荡,天人前赴后继,死伤惨烈。大浪淘沙,留下光芒四射的黄金,然而黄金并非一开始就是黄金,许多弱小的天人在血战中取得机缘,临阵突破,一飞冲天,种种修持血气的法门得以传播,一代代薪火相传,去芜存菁。

    直到有一天,昊天横空出世,升起一轮独属于自身的赤日,坐镇西方,凭一己之力屠戮千万魔物,夺取海量

    资粮,一气炼化,扶摇直上登临上境,执拿一部血气法则,为求大自在,大解脱,决然入主深渊之底,对抗深渊意志。

    光阴流驰,血战起落,昊天得道后不知多少年,北冥与伏岳先后崛起,循着昊天开辟的道路登临上境。对二人来说,昊天把持权柄,乾坤独断,可敬而不可亲,彼此芥蒂渐深,面上还相安无事。随着时日推移,六王陆续入主深渊之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利益纠葛,各怀心思,北冥越发觉得,昊天取代深渊意志,成为压在他们头顶的一座大山。

    但这一切随着深渊意志的反扑,化作过眼云烟,伏岳陨落,转轮反叛,昊天与北冥被迫逃离深渊之底,来到极北冰川寻找渺茫的机缘。二人俱为上境大能,执掌一部血气法则,道行深厚,对冰川之下的法则波动不无察觉,然而冰川实在太大,广袤如洲陆,即便在某时某刻感应到法则波动,也无法确定其所在,好比独目穿针,每每对不准孔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昊天不愧是昊天,琢磨出一个天才的想法,他创下一门血气神通,与北冥分头行事,相隔万里遥遥呼应,只要彼此配合无间,同时感应到法则波动,便可将目标的位置缩小到一个范围内,反复多次,逐步逼近。按照昊天的说法,如伏岳仍在世,三人同时感应法则波动,事半功倍,最为省心省力,只剩他二人,仍要费不少手脚,但比起大海捞针,没头苍蝇乱撞,已好得太多。

    二人计议定当,分道扬镳,北冥独自往西南而去,然而冰川之下的法则波动并不频繁,存心去寻,偏生久久不见动静。正当郁闷之际,偶然察觉契染一行的动向,一时兴起跟了上去,隐藏在旁,操纵“三瘤蛟”暗中试探,不想打雁不着反被啄眼,陷落在涅槃佛国中,生死操于人手。

    汝,可愿皈依否?

    过往漫长的生命,浮光掠影,一幕幕从眼前晃过,神魂忽而脱离肉身,北冥发觉自己腾身于半空中,低头俯瞰,看

    到那个绝望、彷徨、无助、不甘的自己,拜服在大佛座下,一瞬如千年。焚天之火从三万六千个毛孔中喷/泄而出,北冥口干舌燥,焚心以火,不觉长叹一声,一时间万念俱灰,神魂倏然投入肉身,涩然道:“北冥愿皈依上尊座下。”

    此言一出,焚天之火顿如潮水般退去,远在未来之时,三界之地,天帝目光落于他身,这一句“皈依上尊”,暗合天机,他心念落处,伸手一指,涅槃法则层层荡漾,无中生有,一座莲台飘然坠入祇树给孤独园,悬于大佛之侧,莲瓣轮转,毫光四射。

    北冥福至心灵,举步跨上莲台,耳畔一声梵音,如醍醐灌顶,顿知己身已成为魏十七座下第五位护法,得莲台供奉,佛光照彻内外,伤势荡然无存,成就常住不坏金刚之身。在他之前,涅槃佛国尚有四位护法,一曰樊鸱,一曰藏兵,一曰汉钟离,一曰沈辰一,前三位护法乃是深渊镇将出身,末一镇将却是古佛迦耶的亲传弟子,俱与深渊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唯有立于莲台之上,日夜得佛法浸染,才能放心用之。

    一丝明悟涌上心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从这一刻起,他斩断因缘,跳出因果,彻底摆脱深渊意志的束缚,与过去一刀两断,无牵无挂。

    邪魔外道洗心革面,皈依佛门,佛国如水纹荡漾,渐次淡去,契染立于极北冰川之上,仰头望去,赤日依旧,却已然变了颜色。他拂动衣袖,释出帝子元君蓝容与,神情淡然,若有所思,沉默良久方道:“来敌已灭,我等上路吧……”

    北冥登上莲台皈依佛门的同时,天帝亦收回目光,伸手轻拂,涅槃佛国应手而灭,如来双手合十,垂下眼帘,气息一落千丈,显然此番倾力出手,并非毫无代价。天帝从姜夜盘中取过一枚仙桃,亲手送到如来跟前,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佛陀依此修持,当有进益。”

    如来心中豁然开朗,收下仙桃,合十称谢。

第三十四节 喜怒不形于色

    北冥踏上莲台的一瞬,过去之我陨灭,未来之我复生,深渊赤日微一摇动,光芒依旧,颜色已改。昊天蓦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似乎有所察觉,轻轻叹息道:“有始必有终,放不下执念,做牛做马,就算常住不坏又如何?”他觉得兴味阑珊,摇了摇头,旋即化作一抹血影,向北冥气息湮灭处疾驰而去。

    血影倒映在冰川之下,扭曲游动,飞遁如流光,无移时工夫戛然一收,昊天停驻身形,极目四顾,茫茫冰雪消失在视野尽头,天地寂寥,空无一人。他提起右手,食指牵引法则之线,随意勾勒数下,血气氤氲升腾,隐约现出一人,正是转轮与阴酆之子契染,朝他深深望了一眼,身形随之溃散。

    昊天静静伫立良久,身影一晃追上前去,不紧不慢,游刃有余,并不急于与对方碰面,只是远远尾随,对此契染一无所察。昊天乃是最早得道的深渊主宰,入上境不知多少年,道行深不可测,存心隐匿行踪,如一滴水融入江海,无迹可寻。然而契染早知昊天的存在,不敢有丝毫侥幸,言谈之际,毫不掩饰对帝子的厚望,郑重其事寻找“未知之地”,果不其然,昊天始终没有露面,帝子不受其扰,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契染心知肚明,眼前的顺利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旦帝子找到“未知之地”,神佛残躯浮出水面,昊天定会现身争夺,一场天崩地裂的大战在所难免,鹿死谁手殊难预料。他从未低估昊天,仅凭一截残躯之助,便能与深渊意志相抗衡,逼得迦耶不得不向三界索求资粮,这是何等强大的对手,哪怕有涅槃佛国为后盾,北冥护法为奇兵,与之正面冲突亦属不智。

    契染隐隐有所猜测,降服北冥一战是前所未有的尝试,涅槃佛国贯通过去未来,昊天一旦现身,他真正的对手将是远在三界之地的天帝魏十七,好比二虎争食,贪狼得利,在二者分出胜负之前,他要抢先将神佛残躯吃下肚去,能吃多少是多少,事后

    昊天腾出手来,夺得一些残骨剩肉,也不足以扭转大势,只能在迦耶的威胁下四处躲藏,继续僵持下去。

    天机不测,命运多舛,赤日陨落,深渊主宰所剩无几,然则即便如此,仍有迦耶、昊天、转轮、阴酆、幽都、阎罗六位上境大能,三界却只得天帝与佛陀二人,若深渊上下同心,倾力来攻,推动血气法则吞噬三界,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天庭灵山魔宫俱不得幸免。

    眼下深渊陷入内乱,迦耶与昊天彼此对抗,视对方为心腹大患,一时半刻无暇旁顾。双方保持某种微妙的均势,对三界而言才是最好的格局,任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弱势的一方走投无路,势必将目光投向外,界壁阻挡不了法则侵蚀,战火一旦蔓延到三界之地,无论胜负都将是一场灾难。

    争取时间积储力量才是关键,三界只要再多几位上境大能,便可将深渊的威胁拒之于外,这是魏天帝既定的方略,正是出于这一考虑,他才答允迦耶的请求,插手极北冰川神佛残躯之争,遏制昊天与北冥的强势崛起。

    这些猜测最初只是心田上萌发的幼苗,一点动荡的微火,一抹摇曳的幻象,随着帝子兜兜转转,渐次靠近“未知之地”,幼苗扎根心田,开枝散叶,成为无比坚定的信念。神佛残躯势在必得,魏天帝不会袖手旁观,他定有手段牵制昊天,将其屏绝在外,不得染指,然而就算有千载难逢的机会,天帝也不会打灭昊天,助长迦耶一方的气焰。

    正当极北冰川波诡云谲,局势一触即发之际,远在深渊之底,古佛迦耶心血来潮,从入定中醒来,结趺跏坐静思良久,从身旁提起木锤,在木鱼上轻轻敲击三下。过得片刻,转轮、阴酆、幽都、阎罗等四位深渊主宰鱼贯而入,侍立于迦耶座下,静候深渊意志差遣。

    迦耶目光一一扫过四人,微一沉吟,出言道:“昊天北冥脱逃在外,近日似有异动,老衲以慧眼观之,此非佳兆

    ,于深渊大有妨碍。此番须劳动诸位主宰走一趟,去往四方探寻,便宜行事,如有难决之处,可及时传讯老衲。”

    他言辞含糊,转轮等却心下雪亮,不久之前,北冥升起的那一轮赤日死而复生,天机混沌不可辨,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迦耶轻描淡写,说什么“此非佳兆,于深渊大有妨碍”,当是避重就轻,生怕触动天机,平添更多的变数。

    四位主宰躬身领命,间迦耶并无话语吩咐,各自退下。阴酆与转轮走到一处,彼此对视一眼,心存默契,迦耶既然命他们去往四方探寻,北地亦在其列,契染魂飞魄散,躯壳为人强占,深仇大恨一并处置了,说不定迦耶感应到的“异兆”正应在此。

    二人计议定当,双双催动法则之力,借血气神域挪出深渊之底,落于东方日出之地,千里海岸,参天巨桑,海潮澎湃,巨浪接天,天空黯淡无光,彤云压得极低。转轮略加感应,屈指弹出一道血气,静候数个时辰,草窠与郎祭钩匆匆赶到巨桑之下,纳头拜见二位大人,诚惶诚恐,心中忐忑不安。

    转轮喜怒不形于色,问起契染之事,草窠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听得契染执拿法则之力,张开涅槃佛国,接引四位护法击杀西方之主樊隗,击破转轮黑骑,阴酆顿为之动容,一丝本不该有的波动涌上心头,如此神通了得,若当真是她爱子所为,那该有多好!

    郎祭钩见草窠说到后来,有些吞吞吐吐,面露羞赧之色,轻轻咳嗽一声,拱手上前接过话头,自承二人见大势已去,避战而退,途中偶然发觉昊天麾下大将陈聃的行踪,一路尾随至东方日出之地,察觉他无意与昊天会合,自行其是,四处收拢魔物,提携将领,似乎有意拉扯起一支大军,自立门户。

    转轮沉吟片刻,并无责难之意,吩咐二人去将陈聃带来,他有话要问。

第三十五节 风起于青萍之末

    草窠与郎祭钩言之凿凿,一口咬定侵占契染躯壳的罪魁祸首,正是来自三界之地的魏十七,阴酆恨之入骨,却并没冲昏头脑,当日深渊之底一场大战,魏十七的神通手段历历在目,硬撼血气神域而不落下风,显然亦执拿法则,堪与深渊诸王相提并论。只是他既然跳出深渊,又为何卷土重来?阴酆百思不得其解。

    在转轮看来,魏十七重返深渊,定有不为人知的缘故,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站在昊天北冥一边,迦耶或许察觉到什么,否则也不会在一开始阻止他们离开深渊之底。然而风云变幻,波诡云谲,如今事态有失控之虞,不能再听之任之,迦耶最终还是决定插手。

    仿佛隔了一层帷幕,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转轮深知变数迭生的后果,风起于青萍之末,任何细微的乱象,都可能引发天地震荡,故此离开深渊之底,来到东方日出之地后,他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先召来草窠与郎祭钩,问明缘由,权衡利弊,决定从陈聃入手。

    出身即罪孽,陈聃乃昊天的左臂右膀,从头到脚深深打下了反叛的烙印,深渊之底绝不会接纳他,转轮虽然没有明说,草窠与郎祭钩心下了然,既然发现了对方的行踪,断不容他轻易逃脱,哪怕他有意脱离昊天,自立门户。

    二位深渊主宰联手出击,不可谓不重视,然而令草窠与郎祭钩始料未及的是,他们竟不能如愿拿下对手,反而陷入一场苦战。

    昊天对陈聃的栽培可谓不遗余力,赐下一明一暗两宗寄托之物,“渡空梭”在明,知者甚众,“血气神核”在暗,被陈聃炼化为第二颗心脏,得以挪用一部分法则之力,张开昊天神域。草窠与郎祭钩一时不察,竟为法则所制,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只得壁虎断尾,拼着损失不少血气,从神域笼罩下脱身。

    陈聃不曾跨过那一道界线,保命手段一旦露底,对手有了提防,再难得手,他见好就收,毫不犹豫弃下魔物大军,

    不惜元气大伤施展“血影遁”,气息如离弦之箭,鸿飞冥冥,缥缈无迹。草窠与郎祭钩脸面无光,暴跳如雷,施展神通紧追不舍,二人毕竟是深渊四方之主,道行深厚,气脉悠长,陈聃竟不能甩脱,兜了几个圈子,走投无路,只得往风屏谷而去,试图将契染拉下水,合力对抗强敌。

    此举正中转轮下怀,他循着草窠留下的讯息,一路去往风屏谷,只待陈聃将契染引出,再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他约束阴酆,郑重告诫她莫要一时冲动,平添乱数,阴酆对转轮向来言听计从,只得按捺下胸中恨意,勉强答允下来。

    草窠与郎祭钩衔尾紧追,陈聃仓皇逃遁,如丧家之狗,感到莫大的压力,他频频施展“血影遁”,借北地风雪掩盖行踪,紧赶慢赶,终于回到了风屏谷。南明小主与仓谷糜早有察觉,抢先一步将他拦下,盘问来意,陈聃藏藏掖掖,只说深渊主宰来袭,事态紧急,须立即拜见契将军。二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告诉他,契将军已离开风屏谷,前往极北冰川,一去不回,杳无音讯。

    陈聃心中一沉,当机立断辞别二人,匆匆离开风屏谷,马不停蹄奔赴冥海。南明小主与仓谷糜拦不下他,只能任其扬长而去,没由来心惊肉跳,若深渊主宰来袭属实,契将军又不在,该怎生是好?是奋起抵抗,还是干脆缴械投降?

    他们并没有犹豫多久,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双双闯入风屏谷,杀气腾腾,脸色极为难看,仓谷糜伏地不起,头都不敢抬,南明小主慢了半拍,也屈膝服软,生不起反抗之心,草窠擒下二人,倒也没有十分为难,问明陈聃的去向,紧追而去,郎祭钩留在风屏谷,迎接转轮阴酆的到来。

    草窠前脚才走,转轮后脚就到,郎祭钩还没顾得上仔细盘问,转轮摆摆手命其自便,亲自坐于一旁聆听,阴酆立于他身后,眉眼森然,心情殊不佳。南明小主等何曾见过这等大阵仗,血气压制之下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连郎

    祭钩都觉得大不自在。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是深渊的铁律,面对转轮与阴酆的威压,南明小主如竹筒倒豆子,非但将契染卖了个一干二净,且绞尽脑汁,将早已遗忘的旁枝末节,也一并挖了出来。转轮从始至终不置可否,在他血气笼罩之下,南明小主绝不可能隐瞒什么,郎祭钩见她神情委顿,如同反复咀嚼的甘蔗,再挤不出什么滋味,看了转轮一眼,眼中流露询问之意。

    转轮微一踌躇,试探着问起魏十七之事,南明小主双眼放光,精神大振,张口欲交待,记忆忽如潮水般退去,什么都记不起来,张口结舌,小脸流露苦恼之色。转轮暗暗叹息,魏十七神通广大,连迦耶都对他有几分忌惮,南明小主记不起其人其事,也在情理之中,假以时日,他道行一日深于一日,只怕连深渊主宰也会渐渐将其忘记。

    南明小主精疲力尽,如同与强敌大战三天三夜,步履蹒跚,软绵绵踩在棉花堆里,仓谷糜见她全须全尾退出来,稍稍松了口气,心中忖度着轮到他时,又该怎么交待过关。耽搁了这小半天光景,不无所获,转轮命郎祭钩留在风屏谷继续盘问,他唤上阴酆动身北上,去往极北冰川会一会正主,当面锣对面鼓,问清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冻土冰原之中,陈聃顶着风雪彳亍而前,身影飘忽,辨不清方位。他听闻冥海浩瀚无垠,冰川沉于其中,只露出一角,犹如汪/洋中的一条船,好巧不巧正好撞上,希望何其渺茫。不过事到如今,除了碰碰运气,还有什么路可走?想到深渊主宰紧追不舍,落到他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陈聃就觉得身上发冷,嘴里发苦,他下意识掏出“渡空梭”,寄托心意向昊天苦苦哀求,不知过了多久,“渡空梭”血光一闪,在掌心滴溜溜转过数圈,笔直指向前方,与此同时,一道暖意涌入体内,两颗心脏怦怦跳动,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时隔多年,昊天终于回应了他的召唤。

第三十六节 如同炮制鸡犬

    绝境逢生,陈聃顿时精神大振,五指紧紧扣住“渡空梭”,纵身飞起,化作一道血光,消失在暴风雪中。北地风雪如刀,天地如磨,破空遁行消耗极大,血气急剧流失,用一分少一分,既然昊天回应了他的恳求,寄托之物源源不断注入血气,陈聃不再缩手缩脚,鼓荡血气飞驰而去。

    东方之主草窠仗着道行深厚,无视风雪威压,愈追愈近,正待凌空扑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下陈聃,蓦地察觉他遁速忽快,倏忽消失在远处。草窠一怔之下,不怒反喜,前度交手虽然吃了点亏,却也借此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似这般涸泽而渔,不过数日光景,陈聃便会耗尽体内血气,到那时再从容炮制他,如同炮制鸡犬,手到擒来。他一时也没多想,飞腾而起,衔尾紧追不舍,风雪迎面扑来,尚未近身,便化作水气四散,眼前白茫茫一片,视野不能及远,神念却牢牢锁定对手,千里之内无可遁形。

    令草窠意外的是,陈聃不知吃了什么猛药,气脉悠长,血气不竭,一口气遁出万里之遥,未露颓势。他隐隐觉得不对劲,正寻思间,风雪骤然消散,眼前豁然开朗,冥海浩瀚无垠,波涛翻滚,天地伟力加诸于身,如同十万大山当头压下,草窠身不由己坠落冰原,震得双脚发麻,气血翻涌。

    他扭动头颈活络一下筋骨,甩了甩手脚,凝神望去,却见波涛间一块浮冰乘风破浪,朝视野尽头疾驰而去,冰上一人扭头望了自己一眼。无有风雪相阻,草窠目光何等锐利,早认出那人正是陈聃,身材魁梧,颈粗肩宽,显得头颅有点小,看上去十分可笑。他哼了一声,纵身跃上一块浮冰,鼓荡血气追上前,冰块分开波涛,时不时跃出海面,转眼便追近了许多。

    海天之间,一道白线映入眼帘,节节拔高,如晶莹剔透的高原,直插苍穹,草窠心下凛然,极北冰川之名,如雷贯耳,东海之滨何曾有此等异象。心神稍分,陈聃忽然偏转

    航向折向东行,草窠微微一怔,不觉皱起眉头。一开始对方走投无路,如丧家狗般仓皇逃窜,忽东忽西,竭力将他甩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聃似乎有了主心骨,一路顶风冒雪来到冰原尽头,以浮冰渡海,直奔冰川而去,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底气?草窠并非无智之人,心中有所猜测,捏定血气施展一道神通,匆匆传讯转轮,仍紧追不舍,行动之际却多了几分审慎。

    冰川近在眼前,高不可攀,天光云影共徘徊,令人没由来心慌。陈聃却视若无睹,脚下浮冰越来越小,如离弦之箭划过海面,转过一块凸出的冰山,一头撞上去,手足并用,顺势攀援而上。草窠重重一跺,浮冰四分五裂,身躯如大鸟般扑起,驾血光飞遁而去,只觉血气如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冰川似乎倒压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顿记起郎祭钩所言,深渊南北二极法则扭曲,催动血气须顺势而为,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地,后果不堪设想,说到底,他虽然跻身深渊主宰之列,终究不曾执拿血气法则,面对天地威压,也只能低头服软。唯有法则才能对抗法则,差一点都不行,草窠心中有些憋屈,只得将血气一收,晃晃悠悠扑落在冰川之上,五指如钩深深没入冰层,稳住身形。

    草窠肉身何其强悍,即便不催动神通,单凭深渊之躯,攀附千丈坚冰亦不在话下,他定了定神,手足并用,稍一发力便拔高丈许,直如腾云驾雾一般,无移时工夫便登上冰川。放眼望去,四下里白茫茫一片,陈聃只剩一个小黑点,在视野尽头跳跃蠕动,日色薄暮,夜晚将至,他皱起眉头,迈开长腿追上前去,小心避开冰窟沟壑,心中有些焦急。

    极北的夜漫长难熬,草窠正担心陈聃趁机逃脱,忽见对方停下脚步,似乎迷失了方向,踌躇不前。他心中顿时大警,下意识放慢步伐,双眸炯炯盯着对方,生怕有什么陷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前冷不防吃了血

    气神域的亏,保不定陈聃还藏了一手。转轮已收到讯息,正朝这里赶来,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拖住陈聃,不让对方脱离视野,至于能不能抢先将其擒下,他无意强求。

    草窠踏着冰雪一步步靠近,陈聃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低头望向掌心,一枚“渡空梭”忽左忽右滴溜溜乱转,似乎失去了感应。草窠心中猛一沉,没由来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冥冥中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似曾相识,生杀予夺,他身躯僵硬,如被深渊死死摁住,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刺入掌心,鲜血一滴滴淌下,落在冰面上,凝结为大大小小的血珠。

    神域在脚下悄无声息蔓延,草窠沦为蛛网中的飞虫,失去挣扎的力量,他无比艰难地转过身,骨节劈啪作响,若不堪重负,眼梢终于瞥见一人。最后一丝侥幸亦荡然无存,草窠嘴角一扯,沙哑着嗓子苦笑一声,心中腾起悔恨与不甘。明明郎祭钩才是北方之主,为什么偏生是他来到极北冰川?

    昊天缓步上前,伸手捏住草窠的头颅,将他提在空中,血气神域笼罩之下,法则操纵一切,草窠像条死鱼,全无反抗之力,连脑中所思所想都藏不住,任凭对方翻检。昊天很快知晓了一切,五指一紧,头颅四分五裂,如同捏碎一只西瓜,鲜血脑浆泼了一地。

    无头尸身颓然落地,陈聃收敛心神,推金山,倒玉柱,上前拜见昊天,嘴唇颤抖,欲言又止。昊天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炬,早看出陈聃胸腔中那一枚“血气神核”萎靡不振,显然吃了不小的苦头。眼下正当用人之际,陈聃追随他多年,向来忠心耿耿,因缘际会,不妨赐他一场机缘。

    心念已定,昊天伸手一勾,草窠尸身豁然裂开,一缕本命血气飘将出来,落入他掌心,左冲右突不得逃脱。与此同时,深渊天翻地覆,又一轮赤日缓缓陨落,黑夜随之降临,天机混沌一片。

第三十七节 不负所托

    昊天掌心漂浮着一缕血气,东方本命血气,彻底炼化这一缕血气,便可跻身深渊主宰之列,升起一轮独属于自己的赤日。然而昊天无意按部就班走这条路,他屈指轻弹,从本命血气中剥出三成,示意陈聃摄入“血气神核”,将其炼化。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久,陈聃毫不犹豫张口一吸,本命血气如飞蛾扑火,从他口鼻钻入,化作无数微不可察的细流,四处乱钻乱窜,散入血肉脏腑,骨节经络中。陈聃脸涨得通红,浑身三万六千毛孔血气氤氲蒸腾,才离体数寸,又倏地收回,他急忙抱元守一,胸腔中两颗心脏“咚咚”跳动,急如擂鼓,重如夯土,此起彼落,愈来愈激烈。散入体内的细流倒卷而回,百川归海,尽数投入“血气神核”,陈聃身不由己推动功法,朝上境一步步登去。

    黑夜笼罩极北,风雪如注,陈聃盘坐于冰川之上,胸腔透出一团暗红,如火焰升腾,时明时暗。昊天静静注视他良久,五指一紧,将剩下的本命血气纳入体内,顷刻间化作滚滚热流,将之前损耗的元气一一补足。

    血气神域笼罩方圆百丈之地,任何轻微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双眼,昊天静静等待陈聃炼化本命血气,他也许能趁势登临上境,也许功败垂成,永远都不会醒来,一步登天,这是从未有人尝试过的险途,然而机缘不可错失,深渊天翻地覆,已容不得他徐徐图之,这是陈聃唯一的希望。

    风雪之中,神域之外,转轮遥望许久,不觉摇了摇头,一步登天谈何容易,但昊天偏生于万丈绝壁凿出一条登天险径,推动陈聃攀附而上,一朝踏入上境,天机倾覆,深渊将迎来亘古未遇之变局,断不能坐视他一举功成。

    转轮心意已决,缓步踏上前,张开血气神域,一寸寸向前覆盖。血气法则同出一源,昊天与转轮各掌一部,推衍万载,面目各异,法则与法则接触的一刹,风雪骤然停滞,冥海掀起滔天巨浪,层层向外翻滚,海水一落千丈,

    露出巍峨磅礴的冰川本体,轰然沉落海底。

    血气法则彼此碰撞吞噬,强弱判明,分毫做不得假,深渊之底的一幕未能重演,无有迦耶从旁牵制,昊天轻易便碾压转轮,势如破竹,逼得他一退再退,神域转眼缩至身前三尺。

    若无后手,转轮如何会以身涉险,就在神域节节败退之际,阴酆悄无声息来到转轮身后,伸手按在他后背之上,二人血气瞬息沟通,合而为一,转轮神域稳住颓势,僵持数息,徐徐向/前反压。昊天“咦”了一声,似乎颇感诧异,略加思索便了然于胸,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昊天与阴酆洞察阴阳之变,各执一部血气法则,阴尽而阳生,阳尽而阴生,动静交摩,生生不息,一时竟无法压制。

    法则之争陷入僵持,那就天长地久耗下去,昊天主攻,随手都能收手,转轮阴酆被迫固守,如惊涛骇浪中的礁石,不可进,不可退,不可避,一旦失误,便是万劫不复。昊天随手催发血气,将二人困住于一隅,分心旁骛留意陈聃,“血气神核”正加紧炼化本命血气,虽然在他看来慢如龟爬,一切还算顺利,再过个十天半月就可见分晓,转轮阴酆韧性十足,也不是仓促就可拿下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点耐性他还是有的。

    法则冲撞的同时,山呼海啸,天地变色,深埋于冰川之下神佛残躯亦被惊动,帝子察觉到冥冥中那一丝熟悉的感应,眼前一亮,不顾冰川剧烈震荡,快步穿行于冰窟沟壑之间,心无旁骛,不惊不扰,加紧寻找机缘所在的“未知之地”。

    西华元君默不吱声,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帝子,心中却忐忑不安,风雪骤歇,冰川动荡,这分明是深渊主宰大打出手,余威无处宣泄,搅得天地不宁。身处险地,兀自存了火中取栗的侥幸念想,在她看来殊不明智,然而契染以势压人,帝子又一意孤行,她虽忧心忡忡,一时间也无法可想。

    又过了大半日光景,极北冰川不堪重负

    ,分崩瓦解,渐次剥落,碎片大如山岳,轰然滑落冥海,眼看冰层扭曲断裂,无路可走,西华元君终于按捺不住,正待开口,帝子忽然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眼,身心沉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他仿佛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召唤他,催促他,诱惑他,只要他放下戒备,敞开心扉,就能种下一枚法则种子。

    帝子心念数转,伸手指向脚下,决然道:“不负所托,就是这里!”

    契染毫不犹豫拨动法则之线,层层编织因缘,张开涅槃佛国,法则之力朝帝子所指处涌去,冰川“吱嘎”作响,豁然裂开一道沟壑,不断向深处蔓延,似乎永无尽头。帝子抽身向后退去,心中感慨万千,他的使命业已完成,就像一枚钥匙开启了宝藏,接下来轮到一干上境大能粉墨登场了。

    冰层急剧坍塌,沟壑狭长如眼,缓缓睁开,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法则之力席卷而出,冗杂不堪,血气之力,涅槃之力,雷电之力,五行之力,糅杂成一团,如火焰飞腾,横冲直撞,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束缚不住,顷刻间千疮百孔,枝折叶落。契染不敢怠慢,如临大敌,全力推动法则衍化,将诸般异力一一化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险之又险稳住阵脚,后背凉飕飕的,适才只要有稍许疏忽,法则反噬己身,便前功尽弃,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藏于冰川下的一截神佛残躯,蕴含无穷无尽的法则之力,难怪昊天北冥藉此与深渊意志对峙,非但不落下风,反而将迦耶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三界之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盖子既然打开,便宜他抢先一步喝个头汤。契染满头乱发根根倒竖,提起双掌齐齐按下,涅槃佛国如水纹荡漾,祇树给孤独园渐次浮现,大雄宝殿轰然中开,一尊古佛睁开双眼,捏定法印,从冰川之下源源不绝汲取力量,涅槃佛国从废墟中立起,一道佛光扫过,便凝实一分。

第三十八节 英雄无用武之地

    涅槃佛国连接过去未来,无微不至,无远弗届。星域深处寂灭寥落,星辰黯淡,如三两点渴睡的眼,魏天帝周身金光流转,伸手拨弄法则之线,涅槃佛国不断向外扩张,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四护法各据莲台,专心修持,佛光一道道落下,彼辈神情肃穆,现出庄严宝相。

    深渊始祖的力量揭开冰山一角,诸般法则缠绕一体,如花瓣渐次绽放,露出深藏的花/芯,上尊大德的秘密揭开面纱,种种玄妙呈现于眼前。

    上境的尽头是一条死路,执掌法则愈趋完整,肉身被法则同化,无可抗拒,势必与本源合而为一,意识随之沦陷于虚无。深渊始祖另辟蹊径,同时执拿两门法则,以血气为主,涅槃为辅,利用二者水火不容,泾渭分明,借涅槃法则护持身心,屏蔽血气侵蚀,得以长驻于世。

    然而此法并非上法,个中凶险不言而喻,血气法则与涅槃法则水火不容,共存于一身,吞噬损耗在所难免,血气法则完整,对涅槃法则的侵蚀就越激烈,为了与之匹敌,涅槃法则不能太弱,太弱,则护不住意识,也不能太强,太强,则意识亦有湮灭之虞。从始至终,深渊始祖都在刀尖上行走,费尽心力,时刻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深渊始祖的经验不可借鉴,天帝虽然同时执拿两种法则,然则星力不同于血气,二者并非截然抵触,至高深处,隐隐有交融之兆,此法断不可行。天帝心意一决,深渊始祖留下的种种玄妙渐次隐去,他专心致志剥离涅槃之力,每摄取一分,血气便壮大一分,不得不分心压制,抽丝剥茧,徐徐炼化,进展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极北冰川动荡不宁,黑暗之中,一道身影悄无声息靠近来,驻足于涅槃佛国边缘,双眸微光闪动,窥视良久,无声无息探出右臂,朝契染缓缓按去,血气神域引而不发。他自以为草木不惊,契染确实不曾察觉,然而祇树给孤独园

    内大佛慧眼如电,观过去未来种种,伸手一指,佛光从天而降,照定座下一莲台,莲台之上现出一尊护法,正是死而复生的北冥。

    北冥现身佛国,循气机锁定来敌,下一刻身形骤然消失,抢先一步将其截住,却是深渊之底的旧相识阎罗。世易时移,他翻脸不认人,二话不说,扯动一道佛光当头刷下。阎罗骤见北冥不声不响杀出,吓了一跳,心中先存三分退意,深渊三皇道行深不可测,非他所能及,及至佛光刷落,又吓了第二跳,北冥竟改弦易辙,弃血气神域不用?他下意识撒开右手,法则之力孕育多时,迎着佛光张开神域。

    说时迟,那时快,佛光如利剑劈开血气神域,去势锐减,下一刻涅槃佛国急剧扩张,将阎罗笼罩在内,北冥须发俱张,又扯动第二道佛光当头刷下。阎罗心知大事不好,硬着头皮鼓荡血气,神域如潮水般向前涌去,死死抵住佛光。

    北冥眼中流露嘲讽之色,双掌一合,与胸前合十,两道佛光如双剑合璧,接引冰川下喷薄而出的涅槃之力,摧枯拉朽,将血气神域劈成两半。阎罗怒吼一声,双臂交叉护住头顶,血气喷涌而出,被佛光撕得粉碎,一道血线从卤门蜿蜒而下,划过眉心、鼻梁、嘴唇、下颌、咽喉、胸脯、上腹、肚脐、丹田、下阴,居中一劈为二。

    肉身一分为二,赤日却不曾坠落,阎罗左半边尸身骤然溃散,右半边尸身急速充盈,转瞬回复原状,下一刻化作一道血光,生生挣脱佛国束缚,逃之夭夭。这一手保命的神通,他藏得极深,从未示人,北冥一时不察,竟被阎罗趁势脱逃,眼看血光已掠出百丈,追不可及,他抬手散去佛光,朝远处望了一眼,目光森然,意有所指。

    幽都自知不敌,主动步出黑暗,朝北冥遥遥施上一礼,飘然而去。

    北冥觉得兴味索然,冰川之下法则之力骤然爆发,为涅槃佛国所接

    纳,随便腾挪一二,就足以击破神域,压制诸王,与他没有半点干系。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之奈何?他不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傀儡,不费吹灰之力击溃阎罗,逼退幽都,看似神威凛凛,傀儡终究是傀儡,没什么可自傲的!

    阎罗如没头苍蝇,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奔出数百里,才颓然跪倒在地,体内血气一落千丈,几近于枯竭,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懊恼万分,一生从未如此狼狈,如此无助,好端端为何要去蹚那浑水!幽都跟了他一路,到此刻才现身相见,静静注视他半晌,丢了一瓶血药给他。

    深渊三皇六王心性不一,昊天得道最早,道行凌驾侪辈之上,伏岳北冥为后起,隐隐有联手之势,试图与昊天分庭抗礼。转轮、阴酆二王情比金坚,以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为羽翼,自成一派,幽都、地藏、阎罗三王性情淡薄,对权势不甚在意,也无意介入纷争,平日里专注于修持,不显山不露水。至于那平等王,自以为是,猜忌多疑,抱紧昊天的大腿,时不时搅点风雨,让人不大看得起。

    及至深渊意志回归,天下大乱,局势倾覆,伏岳、地藏、山涛、樊隗、草窠先后陨灭,昊天远走,平等失踪,北冥降敌,深渊主宰命运多舛,七零八落,阎罗幽都有朝不保夕之感,下意识走得近了些,彼此扶持一把,危机时也好有个照应。

    幽都珍藏的血药非同一般,一瓶足足一百零八粒,耗费无数心血才炼成,阎罗口对口尽数倒入喉咙,一股脑咽下肚去,及时催动药力补益元气,这才没有损伤根本。幽都见他脸色恢复几分血气,气机虽低落,却无大碍,稍稍放下心来,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远处,只见漆黑的天际时不时亮起一道血光,隔得极远,兀自感到惊心动魄。

    阎罗站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沙哑着嗓子道:“昊天动手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5111/ 第一时间欣赏仙都最新章节! 作者:陈猿所写的《仙都》为转载作品,仙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仙都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仙都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仙都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仙都介绍:
header仙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