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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节 有过之而无不及

    昊天不是才刚动手,转轮和阴鄷早就登上极北冰川,狭路相逢,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僵持至今,难分胜负。阎罗这一句看似没头没脑,实则隐藏深意,幽都略加思索,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二人心存默契,不愿与昊天正面冲突,故此才找上契染,阎罗冷不防吃了点亏,并无大碍,是继续以此为借口,继续置身事外,还是赶去掺上一脚,随机应变?

    幽都沉吟良久,有点拿不定主意。

    昊天凭一己之力压制转轮阴鄷,游刃有余,帝子循着冥冥中一线天机,找到“未知之地”,冰川开裂,法则之力如山洪暴发,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神佛残躯岂是那么好拿的,他并不急于插手,好整以暇,鼻翼张翕,轻轻哼了一声,一道血影从体内飘出,御风而行,瞬息万里,掠过茫茫冰川,骤然驻足于涅槃佛国前,空洞的眼眶望向北冥,不言不语。

    北冥足踏莲台,立于菩提古树下,神情微微一动,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忽觉多余,长长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昊天挪开视线,从契染身上一扫而过,对帝子元君更是视若无睹,怔怔盯着祇树给孤独园内那尊大佛,远隔百丈,如在目下。他心中腾起一阵明悟,北冥也罢契染也罢,俱是做不得主的傀儡,汲取涅槃之力的正主,不在深渊,不在现世,亦不在现时。

    时间仿佛停滞于这一刻,谁都没有轻举妄动,静静注视良久,昊天看出几分端倪,忽道:“对尊驾而言,血气有害无益,何不松开一隙,你我各取所需?”

    昊天乃深渊最早得道的上境大能,奉行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铁律,血气之力近在眼前,却不径直夺取,反要与对方打个商量,令人深思。契染忍不住盯了他一眼,深知昊天此言并非说给自己听,他心中有三分不甘,三分无奈,继续保持沉默。过得十余息,涅槃佛国层层荡漾,分开一条金光大道,血气宣泄而出,被昊天随手截下,分毫不得外泄。

    三界之天帝,深渊之昊天,在这一刻联手瓜分神佛残躯,各取所需,契染因缘际会,从旁分润涅槃之力,帝子与元君却只能往而兴叹。冰川之下喷出的法则之力犹如无穷无尽,任凭两位上境大能鲸吞鲲吸,不见衰竭,契染从魏天帝手边截留几分,便撑得盆满钵满。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此番帝子出力不少,不能将其屏绝在外,契染暗中接引血气,凝炼出一枚“血气种子”,送至帝子跟前,传语道:“帝子如欲伐毛洗髓,修持血气,眼下正是时候。”未来一世,他以郭传鳞肉身修持血气,登临上境,对血气法则知之甚深,不逊色于任一位深渊主宰,神佛残躯蕴藏的法则之力,经他之手剥去冗杂,只留一点纯之又纯的本源,可省去帝子无数水磨工夫。

    帝子浑身一震,目不转睛盯着眼前这枚“血气种子”,毫不犹豫探出手去,食指轻轻一触,一道热流涌入体内,周转一十八圈,将星力吞噬一空,散入血肉脏腑,一点一滴转化为深渊之躯。他持定心神,无惧无畏,待到肉身洗炼完全,诸般妙法涌上心头,体内血气一转,自然而然接引法则之力,修为层层推进。

    昊天心有所感,扭头望了帝子一眼,旋即失去了兴趣,此子道行浅薄,半路出家,才刚修持血气正途,虽得法则之力推动,来日成就殊为有限,不值一顾。元君近在咫尺,心中感慨万千,血气灌顶,星躯不存,帝子就此踏上不归路,再无法回头,她又该何以自处,何去何从?

    西华元君很快下定了决心,朝契染伸出手去,决然道:“烦劳契将军也赐我一枚种子!”

    契染低低笑了起来,道了声:“难得元君开口,便如你所愿……”随手接引血气,凝炼出“血气种子”,轻轻推向西华元君,看着这位“至妙之气化生,先天阴气凝聚,三界十方女仙之首”追随帝子转投深渊,沉沦于血气,永不回头。

    海量血气涌入昊天体内,血影分身渐次凝结,转为深渊之躯,眸中瞳仁复生,多了几分灵动与神采。昊天元气尽复,推动道行继续向上攀升,尽可能攫取更多的好处,与此同时,无有血气从旁掣肘,涅槃之力亦被大佛源源不断收去,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节节拔高,枝繁叶茂,佛光笼罩下,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完好无损,色色俱全,莲台逐一涌现,合计一十三座,其中五位护法各据其一,剩下八座尚且无主。

    昊天与魏天帝联手汲取法则之力,远隔万里之外,转轮阴鄷忽得强援,幽都阎罗二王不期而至,双双张开血气神域,从后夹击。昊天以一敌四,腹背受敌,非但不落下风,连陈聃都毫发无损,专心致志冲击瓶颈,气机起起落落,半只脚已跨过那条界线,正待一鼓作气攀升上境,局势倾覆,变生不测。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极地冰川陷入死一般的寂灭,古佛迦耶双掌合十,举步跨入现世,振袖轻拂,血气顿如燎原之火,席卷天地。这一拂蓄势待发,酝酿已久,昊天神域如琉璃片片破碎,陈聃首当其冲,魂飞魄散,肉身化为灰烬,昊天见迦耶亲身降临,一出手便打灭陈聃,顿知大势已去,事已不可为,抢在对方封禁天地之前,单足一顿,一团血气之火从脚底心燃起,身躯瞬息化作无有,只留一圈焦黑的烧痕。

    涅槃佛国之外,血影分身得血气灌注,化虚为实,与本体一般无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当他心无旁骛汲取血气之时,冷不防打了个寒颤,昊天的意识闯入脑海,接管了这具分身,气机为之一变,幽深晦涩,引动天地震荡。魏天帝察觉有异,顺水推舟,金光大道隐没于佛光中,涅槃佛国弥合如初,将神佛残躯重新镇下,静观其变。

    昊天沉吟片刻,试探道:“迦耶已离开深渊之底,来到极北冰川争夺神佛残躯,你我联手,当可与之一战,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第四十节 井底之蛙眼界浅

    令昊天诧异的是,大佛对他竟置若罔闻,只管收拢涅槃之力,紧接着灵机如潮水般滚滚退去,仍化作泥塑木雕,独坐于大雄宝殿内,声息全无。是不欲回应,还是无力回应?昊天若有所思,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不入深渊,不落现世,亦不存现时,那位的手真长,竟然伸到自己鼻子底下,只怕连迦耶都意想不到……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契染,神情多了几分凝重,天机混沌一团,不可窥探。

    冰川之下的神佛残躯,乃开天辟地之处深渊始祖所留,昊天隐约有所感应,直到此刻才确认无误。漫漫长夜,得无穷血气补益,凭空多出数千载道行,若能将残躯尽数炼化,反压迦耶一头亦非难事,只是血气法则与涅槃法则明明水火不容,却又交织于一处,泾渭分明,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从容剥离血气之力,离不开那位倾力配合,否则的话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天帝的意识业已退去,然而涅槃佛国内一十三座莲台却长存不灭,樊隗、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五位护法立于莲台之上,如臂使指,唯契染马首是瞻。契染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忽然明白了天帝用意,一颗心不禁连跳数下,天帝将五位护法让渡给他,分明暗示只管舒展拳脚,在深渊打出一片天地,那块大饼是如此之大,如此之圆,由不得他不动心。他想得更多更远,既然郭传鳞可以在未来立足,永驻于世,开始一段独属于自己的人生,那么自己呢?天帝的心意是如此明了,他是不是该为自己考虑,尽力争取一下?

    这个念头就像黑暗中的种子,在心田生根萌芽,再无法掐灭。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契染很快摄定心神,寻思片刻,向昊天摇首道:“昊皇说笑了,强弱判明,深渊意志不可力敌,恕契某未能答应。”

    昊天目光扫过莲台上五位护法,隐约有所猜测,心中大不以为然,哂笑道:“难不成阁下还能置身事外?”

    契染从容道:“未必不能,无非多付些代价罢了,不过为长远计,昊皇如能拖延数日光景,日后仍有机会分上一杯羹,否则那物落入迦耶之手,只怕再也翻不了盘。”

    昊天闻言微微一怔,细品对方话中意味,似乎对冰川下那物知根知底,有手段将其收去,难怪大言不惭。只要能留一线机会,顺便给迦耶添些堵,他也乐意为之,看在契染背后之人的面上,且信他一回,日后若不兑现再分说。

    他问明“数日光景”究竟是几日,敲定转角约定后会之期,最后看了北冥一眼,心中不无感慨,随之拂袖而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迦耶的到来并不让人意外,昊天既然答允拖住他,当有七八分把握,足够他掘出神佛残躯,携之遁去。此物关系重大,焉能留给迦耶!契染眸光转为深沉,毫不犹豫推动法则之力,涅槃佛国隆隆作响,梵音如焦雷连成一片,樊隗、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五护法忽然涌身飞起,凌空蹈虚,立于天坑上空,各施手段,气机此起彼落,渐次融为一体,合而为一。

    帝子与元君目睹契染施展上境手段,内心的震撼无可言喻,朝闻道夕死可矣,三界之地不过是口小池塘,井底之蛙眼界浅,到了深渊才知晓天地是何等广阔。心魔一扫而空,这一刻,二人由里到外,由身到意,彻底接纳深渊根本法则,血气流转无碍,脱胎换骨,道行徐徐向上拔高。

    樊隗身披牛王皮甲,左手持大力牛王角,右手提一根九头穗骨棒,精瘦惫懒,愁眉苦脸,藏兵镇将跨独角乌烟骓,持八棱破甲槊,汉钟离现出三头六臂的法相,金刚怒目,吼声如雷,赤手空拳扯动天地伟力,沈辰一身披晦明上极衣,持定佛陀五指山与昏晓割脉剑,北冥负手而立,衣袂猎猎作响,面无表情,貌似淡定,实则最为寒酸。

    在涅槃之力推动下,五护法齐齐出

    手,将猛烈暴发的法则之力生生压了回去,却听“嘎啦啦”一串惊心动魄的巨响,天崩地裂,极北冰川承受不住法则之力,顷刻间四分五裂,一点金光冉冉升起,漂浮于涅槃佛国,左旋右转,法则之力笼罩天地,亘古不化的坚冰融作滔天海水,轰然崩解。

    五位护法四散避让,顺势分在两边,北冥凭一己之力,傲然撑拄菩提古树,樊隗、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合力撑拄娑罗双树,契染徐徐收拢涅槃佛国,如一叶扁舟浮于惊涛骇浪之上。金光骤然闪动,第二波冲击不期而至,佛国如被无数利刃穿透,千疮百孔,万物摧折,祇树给孤独园首当其冲,沦为一片荒芜废墟,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毁于一旦,无一幸免。

    法则之力宣泄而出,五位护法陷入苦战,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虽撑拄不倒,枝干顷刻间枯死大半,黄叶纷飞如雨,化作齑粉。契染心无旁骛,顶着重压一步步上前,金身层层崩坏,又层层复生,五指引动法则之线,勉力将那一点金光攫入掌中。

    昊天与魏天帝心存默契,釜底抽薪,一收血气之力,一收涅槃之力,天帝早有谋算,施展手段的同时,瞒天过海,暗中镇压神佛残躯,及至迦耶降临极北冰川,猝然发难,只剩少许收尾,留与契染处置。金光忽涨忽缩,始终没有脱离掌控,契染倾力施为,终于将其降服,紧紧握住掌心,如同一颗心脏有力地跳动。

    天昏地暗,暴雨从天而降,极北冰川荡然无存,冥海掀起滔天巨浪,涅槃佛国隐没于虚空,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契染浑身湿透,举目望向远方,只见血光冲天,如大蛇盘旋游动,昊天兑现了诺言,将迦耶牢牢拖住,留给契染足够的时间降服神佛残躯。

    契染收回目光,朝帝子元君打了个手势,扭身投入茫茫冥海,如大漠中的一粒沙,暴雨中的一滴水,转瞬消失无踪。

第四十一节 海上生明月

    虽有转轮阴鄷、幽都阎罗为羽翼,迦耶终未能留下昊天,究其缘由,一则昊天绝非弱者,执拿一部血气法则,推衍千万载,屏绝深渊意志,独树一帜,自出机枢,二者昊天又从神佛残躯夺下无数资粮,道行一骑绝尘,凌驾众人之上,在极北冥海这等法则扭曲之地,深渊诸王插不上手,唯有转轮从旁襄助一二,于大局无碍,三则昊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意拖延,且战且退,迦耶纵然占得上风,仓促间却奈何不了他。

    这一战令迦耶对昊天刮目相看。

    迦耶执拿血气法则,臻于己身所能承受的极致,再多,则无法避免法则侵蚀意识,有沉沦之虞,昊天乃天人得道,根基道行远不及迦耶,甫一接战便落下风,毫无悬念。法则之争原本强弱判明,积小势成大势,无有通天手段,断难挽回,昊天却退而不溃,坚韧不拔,每每于绝境时横生一道血气之力,稳住阵脚再度反扑。迦耶数度被逼退,不得不打消速战速决的念头,耐下性子与对方纠缠,一分分耗去血气之力。

    神佛残躯出世,法则之力纵横决荡,搅风搅雨,乱成一锅粥,连迦耶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僵持数日后,昊天主动弃战而遁,鸿飞冥冥一去不返,迦耶也没有去追,而是逗留于极北,踏波行遍冥海,寻找冰川遗迹,感应法则余波,确认此地乃传说中开天辟地之初,深渊始祖陨落之地。

    始祖陨落,遗骸尚存,昊天从中得了好处,才强韧如斯。迦耶猜想他不遗余力拖延时间,是为余党收拾手尾创造机会,而幕后主使,多半是那不辞而别,回转三界之地的魏十七。此番魏十七搅动深渊风云,迦耶隐隐觉得与自己有莫大关系,是以契染现身之初,他约束转轮等不得擅离深渊之底,后来察觉天机有变,不得不插手主持大局,仍避免与对方正面冲突。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束缚着他,不得从心所欲,放手施为。迦耶乃深渊意志显化

    入世,执拿深渊根本法则,能约束他的唯有“道誓”,他曾花费无数心力仔细推算,却骇然发觉誓约并非落在当下,而在未来。察觉这一点,迦耶才拿定主意,暂且放过契染,静观其变。

    攘外必先安内,昊天乃深渊心腹大患,狮象搏兔皆用全力,暂不得分心,待到内患平定,倒要去往三界会一会此子,弄个水落石出。

    先后二度与昊天交手,深渊之底是第一次,极北冰川是第二次,虽被他逃脱,法则与法则冲撞侵蚀,犹如水墨相染,昊天血气内不可避免染上了迦耶的气机,循着这一线气机,将有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更多次交手,深渊虽大,昊天终将逃无可逃,落入他手中。

    冰川荡然无存,暴雨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天空阴霾万里,冥海波涛翻滚,吞噬大片冰原冻土,迦耶不知所踪,转轮、阴鄷、幽都、阎罗等先后离去,天地肃穆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时光依旧流驰,这一日,冥海深处汩汩冒出一串细小的气泡,过得片刻,契染四仰八叉,如尸体般露出海面,半沉半浮,一动不动,隔了许久才深深吸口气,胸腹起伏,慢慢睁开眼,从龟息中醒来。赤日隐藏在云层后,阳光一点都不耀眼,海潮推着他东西南北四飘来荡去,不知去往何方,契染也不在意,只觉得海水似乎温暖了一些,他猜想自己已远离极北苦寒之地。

    去往哪里并不重要,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身处何方,迦耶找上门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契染将双手合在胸前,再度闭上眼,陷入久违的酣睡中,体内涅槃之力化作丝丝暖流,流转不息,身躯不知不觉转了半圈,波涛翻滚,载风载浪,托着他逶迤朝东南飘去。

    这一觉睡得安稳而长久,再度醒来时,身上暖洋洋如浴春光,隔着眼帘兀自感到阳光刺眼,耳畔涛声依旧,倦怠尽去,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生机和力量。契染打了

    个哈欠,伸手抓了一把细沙,凑到眼前看了看,沙粒从指缝间泄下,在他胸口堆起一个小小的沙丘。

    契染慢慢撑起身,伸手遮挡阳光,举目望去,天蓝得不像话,云白得像棉花糖,他躺在一片静谧的沙滩上,身前是潮来潮往的大海,身后是生机勃勃的高崖丛林,海雕展开双翅翱翔于天空,他猜测这是个荒芜的海岛,离陆地应该不远。

    契染摸了摸衣袖,囊中空空,连九阳狐皮帐都遗落在冥海,身无长物。他拍去身上的沙粒,哈哈一笑,沿着海岸绕了一圈,果然是个荒无人烟的海岛,极目眺望,视野尽头沉沉一线横南北,似乎是陆地。夕阳西下,夜幕将至,他也不急于动身,攀上高崖寻了个干燥的岩洞暂且落脚。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契染的面庞半明半暗,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静静注视片刻,他小心翼翼摊开右掌,一点金光冉冉升起,明灭闪动,那是深渊始祖陨落时留下的一截残躯,虽被魏天帝以无上神通镇压,法则之力仍丝丝缕缕逸出,血气法则与涅槃法则缠绕交织,却又泾渭分明。契染试图将其剥离炼化,及至东方发白,所获寥寥无几,他沉吟良久,仍将残躯密密收起。

    旭日东升,天光大亮,契染眯起眼睛分辨着赤日归属,无数记忆涌上心头,如风起浪涌,又渐次平息。他将杂念抛诸脑后,拨动法则之线,张开涅槃佛国,一一唤醒重元君、西华元君、蓝容与,稍一犹豫,召出北冥问了几句,又将其送回佛国莲台之上。

    北冥乃深渊三皇之一,得道仅次于昊天,足迹踏遍深渊每一个角落,对这一方天地了如指掌,据他所言,荒岛位于东海一隅,视野尽头便是千里海岸,参天巨桑撑拄天地,根须直达深渊之底,如不想惊动迦耶,最好及早离开为好。

    契染眨了眨眼,觉得有些郁闷,兜兜转转,竟仍然没有远离迦耶的五指山。

第四十二节 沧海一粟

    时隔多日,双脚重又踏上坚实的大地,重元君心中不无感慨,西华元君安然无恙,又令他不无欢喜,仿佛感受到他心中所思,元君微微一笑,觉得此番弃绝三界,追随帝子远赴深渊,并没有错失什么。

    契染久久注视着千里海岸,心中有些异样,之前不知晓参天巨桑根治深渊之底,在迦耶鼻子底下炼化神佛残躯,幸未惹出什么祸事来,他有自知之明,若迦耶倾力来攻,即便有魏天帝遥遥相助,也断然撑不过去。不过好在身处深渊,天地寥廓,他大可落荒而逃,只要不被血气法则困死,总有腾挪的余地。

    他沉吟片刻,向重元君道:“极北战事暂告平息,此地乃东海一荒岛,距离东方日出之地不远,深渊主宰耳目众多,不可久留,有劳帝子置办一木筏,尽快离去为好。”

    宁可置办木筏泛海避敌,也不愿御器遁行,生怕惊动深渊主宰的耳目,重元君心下了然,木筏乃小事耳,经得起风浪即可,关键是避往何方,须得未雨绸缪。他将伐木制筏之事交给蓝容与,留下西华元君在身旁,郑重问道:“未知契将军有何打算?”

    帝子曾为天帝,执掌天庭三十六宫七十二境十万天兵天将,心高气傲,岂肯久居人下,契染知他此问有分道扬镳之意,微一沉吟,道:“南方之主山涛也已陨落,本命精血散失殆尽,蛮荒之地不与深渊之底相通,契某欲寻一安稳地,避开深渊耳目,潜心炼化冰川下所得之物。帝子自是知晓机缘难得,如无旁的打算,何妨随吾南下,炼化那物说不得要借重帝子之力。”

    契染言辞很客气,任凭重元君去留,他本可以更强势的,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当年在天庭结下的一点香火情,并未完全耗尽。此事有利有弊,重元君沉吟片刻,微微摇首道:“多蒙契将军看顾,只是我等修为浅薄,只怕帮不上什么忙,莫如一同南下,到得安稳之处再说。”

    这是婉拒了他的提议,看情况再说,契染也

    无意勉强,颔首应允,待到蓝容与置办好木筏,四人即漂流南下。

    荒岛杳无人烟,千百年无人砍伐,树木长得极其粗大,蓝容与施展神通,刻下符阵,以藤蔓缠绕成木筏,虽谈不上坚不可摧牢不可破,寻常风浪不能损其分毫,且法力波动极其微弱,不至引起他人注意。东海浩瀚无垠,木筏看似宽大,划入海中却如沧海一粟,很快消失在连天波涛中。

    蓝容与以灵机驱动符阵,木筏乘风破浪南下,疾如奔马,夜幕降临之前已飘出数千里之遥,将参天巨桑远远抛在身后。苍茫东海中漂浮着一条木筏,明月高悬于夜空,契染再度释出神佛残躯,与重元君、西华元君合力祭炼,法则之力近在咫尺,惊心动魄,虽然只逸出一丝一缕,却如山海般浑然一体,无从剥离,三人耗费整整一夜,终究还是无功而返。

    入宝山而空回,重元君深感遗憾,这也坚定了他另觅机缘的决心,契染亦不得不承认,无有昊天配合,终难炼化此物,莫说是他,即便远在三界未来的魏天帝,亦无能为力。认清了现世,他将神佛残躯密密藏起,不再冒险尝试,整日介若有所思,琢磨着自己要走的道路。

    忽忽数月闷头赶路,天气日益闷热,时不时遇上一场雷暴雨,待雨过天晴,艳阳高挂,愈发溽热难忍。这一日,契染示意蓝容与驾驭木筏靠向海岸,行了小半日光景,眼前忽然一亮,山温水软,苍翠欲染,南方山峦景物如一幅画卷,绵延不绝,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气息,仿佛温柔的手,安抚下内心骚动和不安。

    重元君心有所动,分别就在眼前,他长身而起,向契染拱手作别,携西华元君、蓝容与登上海岸,回头望去,木筏已而去,继续蜿蜒南下。直到此刻西华元君才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帝子违逆契染心意,会不会招致杀生之祸,看来是她多心了,就此分道扬镳是最好的结局,她深深觉得契染所谋甚大,帝子未入上境,尚不足插手其间。

    涅槃之力渗透符阵,将其逐寸逐分抹去,不留分毫痕迹,在风浪拍击下,木筏不堪重负,渐次崩坏,先是藤蔓磨损断裂,接着树干腐朽中折,一截截滚入海中,不知所踪。契染任凭风吹浪打,木筏渐次毁坏,待到只剩五七根树干,松松垮垮,载沉载浮,脚下微一用力,“嘎喇喇”数声响,木筏彻底分崩离析,他如大鸟般扑向海岸,几个起落,消失在山崖之后。

    翻山越岭,昼行夜宿,深入南方莽荒之地,这日来到一座荒山之中,四下里草木繁茂,遮天蔽日,契染停下脚步,静静感应良久,披荆斩棘,朝大山深处行去。日头忽晴忽阴,光影流转不定,跋涉大半个时辰,契染循声来到一条潺潺溪涧旁,就着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痛饮几口,扭头望去,只见昊天蹲在上游一块凸起的白石上,怡然自得晒着太阳,气息与周遭山水草木融为一体,殊难分辨。

    契染与他打了个招呼,昊天歪着头瞅了一眼,咧嘴笑道:“契将军来迟了,路上可曾意外?”眼前这具躯壳中藏了何人,背后又站了何人,他心知肚明,却没有说破,只把他当契染对待。踏破虚空,跳出深渊,扶摇直上登临上境,又从未来拨开时空隔绝,只手搅动深渊风云,这份能耐令他刮目相看,昊天不愿在迦耶之外更立一强敌,故此多了几分客气。

    契染举袖擦去脸上的水渍,从容道:“走海路耽搁了一些时日,路过东方日出之地,不知有没有惊动深渊的耳目,之后倒是一帆风顺。”

    昊天道:“无妨,草窠陨灭,手下自然作鸟兽散,参天巨桑下那条通往深渊之底的故道,平常没什么人往来,况且迦耶并未回转深渊之底,似乎引了转轮阴鄷往西南三江源头而去。”

    契染好奇道:“三江源头可有什么故事?”

    昊天道:“一言难尽,先将神佛残躯炼化了再说,如一切顺利,倒可去三江源头凑凑热闹。”

第四十三节 一口唾沫一个钉

    一口唾沫一个钉,既然昊天兑现了承诺,契染也没有推脱犹豫,他张开涅槃佛国,摄出神佛残躯,与昊天分享法则之力,各取所需,合力炼化。一点金光蓦地涨大,隐隐现出一截残躯,伟力如潮水般席卷而出,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生生遏制,化作奔流的江河,从指缝中徐徐泻/出,契染浑身一震,无穷伟力当头压下,压得他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涅槃法则与血气法则缠绕交织,在两位上境大能合力冲击下,逐寸逐分剥解分离,然而这一回,昊天敏锐地察觉到,情况发生了些许变化,好比双方合力捕猎,分享猎物的却并不止两头最雄壮的雄狮,佛光掩映下,影影绰绰现出数道身影,加入争夺法则之力的行列,并非如秃鹫般拣些残羹冷炙了事。意识到这一点,他不再浪费时间,加紧汲取血气之力,然而无论昊天怎样鲸吞鲲吸,对方始终留有余力,牢牢把持住大势,令他无法反客为主,夺取神佛残躯。

    远在三界之地,星域深处,佛陀如来、魔主波旬、傀儡姜夜立于天帝身后,待他从涅槃佛国接引法则之力,完完整整呈现于眼前,便各显神通,或参悟,或炼化,推动己身修持层层拔高。如来厚积薄发,执拿涅槃法则,后来居上,道行仅次于天帝,炼化涅槃之力事半功倍,姜夜虽入上境,因人成事,根基不稳,只能将血气之力丝丝缕缕引入雷海,多费一番手脚炼化,至于魔主波旬,尚在登天之门前徘徊,静观血气法则荡漾变化,迟迟未能推门而入。

    波旬神魂深处,一枚法则种子生根发芽,半为血气,半为魔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不清。当年赴深渊寻觅机缘,他侥幸得了一枚血气种子,回转他化自在天潜心修炼,为三界根本法则压制,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有道是“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波旬亦是天纵奇才,见前途无路可走,便潜往娑罗双树下,偷窥如来修持无馀涅槃金身,目睹“常与无常,乐与无乐,我与无我,净与无净”诸

    般妙境,如醍醐灌顶,将血气转为天魔本源气,衍化魔纹,立下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二十六门小神通,独树一帜,成就三界魔主。这是他的机缘,亦是他的魔障。

    世事无常,地覆天翻,如来先行一步,执拿一部涅槃法则,登临上境,波旬却踯躅原地,不知何去何从。直到此刻,魏天帝将血气法则原原本本展露在他面前,波旬熟视良久,神魂深处那一枚血气种子终于冲破三界根本法则的压制,开枝散叶,茁长生长。漆黑的双眸忽然染上一层血气,天魔本源气滚滚向内塌陷,缩至针尖大小,燃起一团血气之火,波旬低低呻吟一声,如同从亘古的长梦中醒来,洗尽魔气,还以本源。

    天帝恰到好处分出一道血气之力,送入波旬手中,一开始是涓涓细水,很快壮大为江河奔流,波旬如同干涸已久的大地,拼命吮吸甘霖,气机扶摇直上,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户,趁势登临上境。在三界之地执拿血气法则何其艰难,破而后立,败而后成,波旬几经起落,绕了多少弯路,才得以回归本来,一步登天。

    他心中感慨万千,微微侧转头,正待言说一二,天帝深深望了他一眼,一个念头照亮脑海,甫入上境,根基不稳,眼下机不可失,错过殊为可惜。波旬了然于胸,微一颔首,从天帝手中接过血气之力,潜心炼化,化作阳光雨露,滋养神魂之树。

    昊天感同身受,三界又多一人成就上境,着手收割血气之力,势头虽弱,却不可小觑。仿佛添上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神佛残躯急剧解离,法则之力挣脱涅槃佛国的束缚,似有失控之虞,而契染默然立于一片废墟中,魂不附体,无所反应,他深吸一口气,正待出言提醒,刹那间异变忽生。

    佛光层层荡漾,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节节拔高,枝繁叶茂,废墟之中立起祇树给孤独园,大雄宝殿轰然中开,现出一尊金身大佛,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气机晦涩

    ,面目模糊不清。契染周身一松,又得以掌控身躯,一时间福至心灵,举步踏入大殿,仰头望去,但见一十三座莲台齐逐次浮现,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各据其一,剩下八座空无一人,在大佛脑后绕作一圈,如法/轮常转,将涅槃之力收去三成。冥冥中降下一声宏大梵音,五彩光晕中,莲台轮转不息,大佛面目渐次清晰,朝气蓬勃,竟与他有三分相似。

    契染面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脑中轰然巨响,眼前一花,下一刻已腾身至无尽高空,低头俯瞰,光阴长河奔流而去,前不见源头,后不见终末,天地悠悠渺如一粟。他口干舌燥,仿佛意识到命运在此刻改变,缓缓转过身去,却见魏天帝立于面前,万语千言化作淡淡一笑,徐徐抬起右手,食指点在自己眉心。

    长河隐没,万物崩解,契染痴痴站在大佛座下,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庄严法相,望着光晕中轮转不息的一十三座莲台,心潮澎湃,不可遏制。魏天帝将涅槃法则尽数让渡给他,不留分毫,撒手放他自由,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为?联想到那远在未来的郭传鳞,契染若有所悟,胸中顿时大震,天帝已然决定去往上境尽头,成就上尊大德!

    涅槃法则归于契染一身,推动他修为不断向上攀升,大佛的面目越来越清晰,每一分轮廓,每一缕发丝,每一点毛孔,都与他一般无二,契染双手紧紧握拳,感受着涅槃法则渐次完整,心底没由来腾起一阵惶恐,一旦法则反噬己身,又该如何是好?

    昊天目睹契染一飞冲天,叹为观止。经历无比漫长的生命,看尽沧海桑田,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动他,触动他,令他惊叹,然而眼前一幕却颠覆了他的想象,上境修持,无需耗费水磨工夫,竟如此轻而易举?物是人非,深渊非复曩时,旧时代落下大幕,新时代以雷霆万钧之势扑面而来,无可阻挡。这一切的根源,都要拜三界之地那幕后黑手所赐。

第四十四节 多费一番手脚

    忽忽百日过去,在诸多上境大能的联手推动下,神佛残躯剥解分离愈来愈快,饶是昊天倾力施为,亦无法将血气之力尽数收去。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忙不迭抬眼望去,只见涅槃佛国内一点金光急剧闪动,如皮橐般渐次涨大,心中猛然一沉,惋惜之余又有些释然,残躯中蕴藏的法则之力所剩无多,此刻即便收手,也已装得盆满钵满。

    法则彼此冲突侵蚀,不再泾渭分明,紧紧缠绕在一起,这是失控的先兆。契染不觉摇了摇头,得魏天帝主动让渡,他执拿涅槃法则渐趋完整,凌驾于佛陀之上,兀自压制不住神佛残躯,只能任其宣泄,而法则之力一旦爆发,明眼人洞若观火,迦耶会作何反应,殊难预料。

    眼看事不可为,昊天双手一摊,不再接引血气之力,身躯由实转虚,急速向后退去。契染正待撒开眼前的祸患,抽身远遁,脑海中再度浮现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下意识稳住身形,将那一团鼓胀扭曲的金光一分分挪入大雄宝殿,小心翼翼置于大佛座下。

    昊天“咦”了一声,大感意外,身影忽虚忽实,眸中跳动着两团血气之火,盯住对方一举一动。却见契染十指挑动法则之线,试图将神佛残躯重新镇压,然而血气法则与涅槃法则一旦冲突,如同星火燎原,非人力所能左右,他凑得如此之近,就不怕肉身崩散,道行大损吗?他旋即打消了疑虑,契染并非没有跟脚,背后还站着一尊大神,对那位的神通手段,他不无忌惮。

    正当一点金光炸开之际,大佛掌心忽然燃起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失控的法则之力犹如飞蛾扑火,一头撞入其中,被焚天之火一扫而空,余威层层荡漾,先被大佛脑后轮转的光晕一扫,削弱大半,剩下的散入涅槃佛国,已掀不起多少风浪了。

    当深渊开天辟地之初,有焚天之火从天而降,烧结万物,神佛为之殒身,骨殖化作血舍利,诸般法则由此而生,几经吞噬衍化,血气法则最终侵蚀天地,成为深渊的根本法则。追本溯源,深渊今日的面目

    ,源自于上尊大德之争。

    焚天之火乃是上尊大德的手段,此火非五行之火,当其微弱之时,依附法则,如余烬藏于灰堆,当其壮大之时,灭毁本源,如烈焰焚尽薪柴。深渊始祖虽是上尊大德,执拿血气、涅槃二门法则,却挡不住焚天之火一击,本源毁于一旦,驻世之身随之崩解。

    一击之威,灭杀上尊大德,焚天之火亦十去**,剩下些许并未就此消散,而是依附法则散入深渊,无所不在,深渊魔人天人修持到高深处,燃起血气之火,其中便蕴含一丝微乎其微的焚天之火。

    焚天之火经魏十七之手重现于深渊,阴差阳错,纯属意外。

    深渊意志被困于深渊之底,为挣脱束缚无所不用其极,地龙河谷死气弥漫,寸草不生,红土中夹杂金精,孕育无尽凶煞之气,便是他有意点化而成。他趁血战爆发,镇将纷纷入世,深渊主宰稍有疏漏,以本源血气诞下地龙,赋予神通,一代代锤炼演化,待到大功告成之日,钻入深渊之底,里应外合,打破三皇六王的联手屏蔽。

    然而深渊之底没有秘密,这一切最终为昊天察觉,深渊之主联起手来剿灭地龙,屠灭殆尽,只有一条地龙得了深渊意志的指引,提前藏匿行踪,侥幸逃过一劫,非但如此,还趁机吞噬同伴遗下的精华本源,成为日后的地龙王。

    地龙王神通诡异,天生克制血气变化,等闲也无人招惹,未得深渊意志召唤,它老老实实蛰伏于河谷之下休养生息,上食埃土下饮黄泉,以金精洗炼肉身,度过漫长的年月,距离开智只有一步之遥。但这至关要紧的一步,却被魏十七生生打断,祸从天降,身死道消,尸骸为雷火炼化,炼成一条刚柔并济的地龙索。

    深渊意志分出的本源血气集于地龙索,机缘巧合,魏十七以秘术祭炼此物,吞噬魔物精华,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又投入一缕南方本命血气,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焚天之火死灰复燃,重现于世。时至今日,焚天之火

    在祇树给孤独园中供养多年,已成为涅槃佛国的一部分,得魏天帝让渡,落入契染之手。

    第一回让渡莲台护法,第二回让渡涅槃法则,第三回让渡焚天之火,契染终于确信天帝心意,再无半点犹疑。

    神佛残躯已是强弩之末,最后一点余力为焚天之火吞没,金光黯淡,消散于无形。契染长长舒了口气,倦怠如潮水般淹没身心,但他没有露出丝毫疲态,从容撤去涅槃佛国,拍拍双手,轻描淡写道:“多费一番手脚,令昊皇见笑了!此番炼化神佛残躯,动静非小,只怕会惊动迦耶,不可不防。”

    昊天对契染刮目相看,认可他与自己平起平坐,心平气和道:“契将军执掌佛国,涅槃法则克制血气,迦耶远在三江源头,远隔千万里,如非刻意探查,当不至察觉血气波动。”

    契染深深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承昊皇吉言,不知三江源头有何故事?”

    对方既然旧事重提,昊天也不隐瞒,道:“三江源头有一万窟洞,乃深渊七绝地之一,孕育奇气,催生镇将,三万年一开,唯有深渊主宰方可入内。此番迦耶重开万窟洞,是难得的机缘,错失了未免可惜,吾观契将军尚有八座莲台,未曾供奉护法,若能得奇气镇将,或可补全一二。”他目光犀利,早看出莲台上樊鸱、藏兵、汉钟离俱是镇将出身,欲说动他同去,至不济也可与迦耶掰一掰手腕。

    契染沉吟片刻,道:“昊皇估摸着还需多少时日,才能彻底炼化血气之力?”

    神佛残躯中血气之力浩瀚如海,昊天匆匆将其收入体内,不及炼化,迦耶道行深不可测,神通手段凌驾众人之上,不可轻敌,他微一沉吟,坦然道:“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契将军觉得如何?”

    契染颔首道:“如此甚好,契某亦要觅地修持,莫如待一年之后在此相会,同赴三江源头,可好?”

    昊天慨然应诺。

第四十五节 山中无老虎

    一年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若闭关打坐,不过是转眼的事,若悠游度日,则一岁的光阴也长闲了。契染并不需要下一年半载苦功,神佛残躯剥解出的法则之力,竟魏天帝炼化后反哺己身,如同乌雀哺雏,嚼饭喂人,一分分补全涅槃法则,无须他出力。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契染根基稍嫌不稳,这不是闭关修炼能解决的,唯有在法则不断碰撞侵蚀中,才能渐次夯实,不过对他来说,考虑这些为时尚早。

    山野的风吹拂着脸庞,契染略加思忖,挑了个方向,迈开大步消失在山林深处。

    翻山越岭,昼行夜宿,行走在蛮荒之地,一路深入南疆,踏入莽莽南明山。南明山乃南疆第一大山,穷凶极恶之地,绵延十万里,崇山峻岭,大河深渊,乃魔兽栖息之地。契染孤身闯入大山深处,难免遇到不长眼的魔兽,打杀几个挑头的,剩下的一哄而散,久而久之凶名远播,南明山的魔兽知晓来了这么个凶人,彼此通风报信,寻觅血食时远远避开,免得平白丢了性命。

    南明山先后出过三位妖王,无面女,鬼牙将,西陵主,俱是神通广大的风云人物,可惜生不逢时,撞上了南方之主山涛,无面女被镇压在落风谷,鬼牙将与西陵主臣服于山涛的淫威下,后因争夺本命血气,身死道消,一身精血尽被卷走。原本七十二莲花峰以东是鬼牙将的地盘,以西是西陵主的地盘,如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连南明小主管大椿之流的角色亦不多见,颇有些日薄西山,后继无人的窘迫。

    契染去往之处,乃是西陵主经营多年的万兽谷。

    当年魏十七离开之时,南明小主、管大椿、楼枯山楼枯河兄弟追随他离开南明山,投入血战,辗转于深渊,再也没有回来过。时隔多年,万兽谷已被新崛起的魔兽所占据,以白毛尸犼为首,纠集起一干魑魅魍魉,四处掳掠血食,作威作福,气焰不可一世。

    契染往万兽谷而来的消

    息,早就传入白毛尸犼耳中,他自恃一身钢筋铁骨,力大无穷,手撕龙象,哪里将对方放在眼里,当即点齐手下,率众出谷迎战,等了足足数日光景,才远远望见一道身影,不急不缓上前来。

    白毛尸犼瞪起一双蜡黄的眼眸,冲着对方远远打量,未曾看出有何异处,他眼珠一转,扭头唤来一头猿怪,人面猴身,白首赤足,**着上身,筋肉鼓胀,横七竖八布满伤痕,腰间缠一幅虎皮,手中提一根粗大的木棒,朝他大大咧咧低吼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白毛尸犼一指契染,道:“朱将军,那厮一路来到万兽谷,有两把刷子,旁人不顶事,你去把他脑袋拧下来!”

    那猿怪唤作朱餍,亦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与白毛尸犼恶斗三天三夜才败下阵来,在万兽谷中屈居次席,平日里也还算听话。这些年白毛尸犼不大亲自下场,但凡有棘手的对头,多半交给朱餍处置,眼下来人不知深浅,正好命其试探一二,摸清了底细再做打算。

    朱餍扭动粗壮的头颈,骨节发出“嘎喇喇”刺耳的声响,提起木棒呼呼抡几下,大步流星奔上前,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契染身影一晃,骤然闪到他身旁,伸足踩在他脚背上,朱餍收不住前冲之势,冷不防栽了个嘴啃泥,木棒脱手飞出,脸面生生砸入土石,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众人龇牙咧嘴,摸着口鼻感同身受,这一跤跌下去,只怕牙齿鼻梁都保不住!也有肚子里幸灾乐祸的,朱餍人缘不好,独来独往吃独食,仗着仅次于白毛尸犼,对手下动辄打骂,下手也没个轻重,合该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脸面,长些记性。

    朱餍埋首于土石中,牙咬得咯咯响,双手撑地慢慢爬将起来,双眼血红,嘴角露出雪白的獠牙,胸口剧烈起伏,暴戾之气直冲脑门。众人见他毫发无损,心底暗暗吃惊,不约而同安静下来,闭嘴不出声,生怕惹火烧身。朱餍双拳捶打着胸脯,咚咚作响,仰

    天怒吼,抡起双臂当头砸去,刹那间狂风大作,草木吹折,令人无法睁眼。

    白毛尸犼眯起眼睛注视对方一举一动,却见契染伸手轻轻一推,朱餍双拳如同砸在大山之上,停滞于空中不得寸进,下一刻巨力反涌,指,掌,腕,臂,肘,肩,皮开肉绽,筋骨粉碎,怒吼转为哀嚎,哀嚎变成呻吟,朱餍立足不稳,仰天摔倒在地,说巧不巧,后脑重重磕在一块尖石上,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朱餍有几分能耐,能不能打,白毛尸犼自然心知肚明,眼看对方如此了得,斗狠的心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裂开嘴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表情,像笑,又像哭。契染扫了他一眼,意兴阑珊,举步上前去,魔兽顿如潮水般向后退去,推出白毛尸犼顶在前,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珠咕噜噜直转,结结巴巴道:“那个……这个……敢问大人远道而来……可有白某效劳之处?”

    契染道:“西陵主没了,南明小主与管大椿不在,如今这万兽谷,可是被你占为己有?”

    白毛尸犼打了个激灵,他一听便知,对方不是贸然闯入南明山的外来者,对万兽谷兴衰知根知跟,听其口气,似乎并不把妖王西陵主放在眼里,他倍加小心,双手连摆道:“不敢,不敢,白某不敢自作主张,只是领着弟兄们暂且落脚,万兽谷内一草一木都不曾惊动……对了,最近有一蝼蛄怪万里迢迢回转谷中,身负重伤,只剩下半条命,还吊着一口气,自称‘楼枯河’,说是妖王手下,万兽谷旧人,敢问大人可否识得?”

    蝼蛄兄弟向来形影不离,楼枯河怎会独自回转万兽谷?难不成是风屏谷出了什么乱子?契染道:“且在前头带路,去见一见那楼枯河。”

    白毛尸犼见他不再追究冒犯之过,如释重负,忙不迭在前引路,暗使几个眼色,命心腹先赶去谷内安顿一二,不想彼辈会错了意,自作聪明,巴巴地抬起朱餍,灰溜溜跟在后面。

第四十六节 打狗要看主人面

    万兽谷是南明山中一处洞天福地,群山合抱,层林丘壑,更有跸跋岩下三处地穴,三口“雷池”,谷主西陵主鼎盛之时,将“雷池”视作禁脔,不容他人染指,挟雷霆之威,持天顶枪横扫南疆,与鬼牙将分庭抗礼。俱往矣,万兽谷的衰落有目共睹,地穴崩塌,跸跋岩化作一片废墟,白毛尸犼自封谷主,只在方圆数千里作威作福,轻易不敢离开南明山一线。

    契染故地重游,暗觉可惜,白毛尸犼根本不懂得经营,将好端端的万兽谷糟蹋得不成模样,不过事非关己,他也懒得多管,一路迤逦而行,经过些残山剩水,看过些乌烟瘴气,来到万兽谷西一片高崖下。日头甚好,阳光了无阻挡,楼枯河半坐半卧,有气无力靠在洞口,一只眼瞎了,脓水流淌,另一只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半晌不见神光。

    性命虽存,心气已失,契染打了个手势,示意白毛尸犼等退开去,独自上前挡住阳光,阴影笼罩在楼枯河头顶。血气威压唤醒了记忆,楼枯河眼珠微微一动,瞳孔忽收忽放,半晌才看清来人,犹如注入了精气神,挣扎着爬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咯咯”作响,喘息道:“契……契将军……”

    没有痴,没有傻,认得人就好,契染屈指轻弹,一缕血气没入他眉心,楼枯河浑身一颤,哆嗦了十余息,才长长舒了口气,发出一声狼嚎般的呻吟,拜伏在地,带着哭腔道:“将军,他们都死了……郎祭钩血洗风屏谷……都杀光了……”

    契染闻言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沉默片刻,命他细细道来。楼枯河板着手指哭诉,南明小主,管大椿,乌照,姬胜男,犁山猱,孔九枭,楼枯山,九瘴兽王,胡触,邓犁,施旋豹,仓谷糜,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侥幸熬过了血战,却熬不过灭顶之灾,北方之主郎祭钩率魔物大军,将他们堵在风屏谷里,如犁地一般彻底清洗,不留任何活口。风屏谷尸积如山,血流漂橹,楼枯河

    见大势已去,施展替死之术,才侥幸逃过杀劫,他不敢再逗留北地,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回南疆。

    在契染目光注视下,楼枯河不敢有半分夸大,半点虚言,契染仿佛看到风屏谷生灵涂炭,陷入一片火海,火光照亮了郎祭钩的脸庞,他面无表情,心如铁石。北方之主亲手屠灭风屏谷,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终究只是别人手里的刀,下令的当是阴鄷王,唯有她才如此痛恨,如此疯狂。

    他可以不在乎南明小主等人的生死,但打狗要看主人面,阴鄷王与郎祭钩如此肆无忌惮,往死里得罪他,就不怕秋后算账吗?不过他们之间的过节与仇恨,已没有削解的可能了,姑且不说契染的躯壳为他侵占,单是打灭西方之主樊隗、东方之主草窠之举,已足以激起他们的警惕,但凡有机会,定会不遗余力扑灭。

    楼枯河扑倒在地,一忽儿痛哭流涕,一忽儿咬牙切齿,恳请契将军为枉死的冤魂报仇雪恨,契染静静看了他片刻,不置可否,挥手命他收声起身,耐心养好伤再说。楼枯河不敢违逆,老老实实抹去涕泪,垂手立于一旁,听候吩咐。

    白毛尸犼等离得不远,一个个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只见楼枯河一番作态,嘴唇开合,说些什么却听不真切。魔兽向来耳聪目明,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万分警觉,何至于连一个字都入不了耳,彼此面面相觑,隐约猜到是对方神通所致,心中的忌惮与畏惧又多了三分。

    契染招来白毛尸犼,命他小心照料楼枯河,不得大意,白毛尸犼头点得像拨浪鼓,赌咒发誓定会尽心尽力,绝不出纰漏。他唤来几个心腹,瞪着眼珠指派他们日夜看顾楼枯河,要什么只管支取,缺肉掉头发,拿他们脑袋是问。

    楼枯河只是个小小插曲,契染此行另有目的,待白毛尸犼安置妥当,便命其在前带路,去往崩塌的跸跋岩。白毛尸犼亦听说万兽谷内有

    三口“雷池”,出于魔兽的本能,他从未动念掘开跸跋岩一探究竟,既然大人为此而来,他不禁怦然心动,琢磨着能不能浑水摸鱼,借此捞些好处。贪念一闪即逝,朱餍前车之鉴不远,白毛尸犼清楚对方的手段,老老实实听命于人,才能保全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至于趁机捞好处,给你才是你的,不给你想都不要想!

    跸跋岩乃万兽谷禁地,原是一块横空出世,斜指落日的巨石,如今四分五裂,坍塌成一堆乱石,饶是如此,白毛尸犼隔了百丈便驻足不前,战战兢兢向契染道:“大人见谅,白某寒毛倒竖,腿脚发软,不便再靠近去。”

    雷池干涸,雷纹幻灭,按说不再对魔兽有威慑,但显然他们还在忌惮些什么,这与契染之前的猜想相吻合,他又多了几分把握。白毛尸犼既然不敢靠近,契染也不勉强,举步上前去,绕着乱石兜了几圈,果然在某处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机,深藏于地底,稍不留心就会轻轻放过。

    便是这里了!契染举袖一拂,大小碎石冉冉升起,如潮水般向外滚去,无移时工夫就露出三口深不见底的地穴,坍塌多年,早被土石填埋。契染伸手按落,又缓缓向上抬起,一道旋风凭空而作,土石井喷而出,其中一口地穴露出了本来面目,黑黝黝深不见底。

    如他记得不差,这一处地穴形同葫芦,“雷池”位于下部膨/大处,方圆五尺,犬牙交错,孕育了“乙木劫雷”,西陵主就是在这一口雷池中洗炼天顶枪的。

    时隔多年回到万兽谷跸跋岩,契染有所期待,当年在北地冻土冰原,山涛藏身赤日之中,魏十七以天顶枪引动大陵五星力,雷纹动荡,法则之力绞成大蛇,一击之威,破灭光热,将山涛打入寂灭,赤日化作黑日,天顶枪亦随之消失,彻底失去感应。

    但他并不认为这支深渊神兵就此毁灭。

第四十七节 万兽谷中一魔兽

    在血气涤荡之下,崩塌的地穴清理一空,契染踏入其中,一落千丈,如一片树叶飘落,双脚踏上实地,片尘不惊。地穴深处伸手不见五指,契染目放毫光,径直来到“雷池”旁,池底干涸龟裂,死气沉沉,等了许久,忽然察觉到一丝星力波动,稍纵即逝,比之前清晰了很多。

    契染伸出手去,凝神感应地下的蛛丝马迹,趁着星力再度掠过,五指一紧,缓缓向上提起,“雷池”下土石翻滚,如泉眼喷涌,一柄乌沉沉的断枪从地底拔出,不情不愿落入契染掌中,令他意外的是,这并非当年失落在冻土冰原的天顶枪,而是未曾现世的下半截断枪。

    原来天顶枪一折为二,深埋于“雷池”之下,一浅一深,相隔数百丈,为土石密密填埋。西陵主机缘凑巧,得了上半截断枪,如获至宝,以雷电之力祭炼神兵,闯出偌大的名头,从始至终都未曾发觉下半截断枪就在眼皮底下。及至魏十七取了上半截天顶枪,反复引动大陵五星力灌注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深埋于“雷池”下的半截断枪亦得星力牵引,隐隐然有合而为一之兆。然而世事难料,未等断枪合一,便有山涛作乱,魏十七为击破赤日,不惜毁去神兵,致使下半截断枪再度陷入沉眠,从此无人问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时隔多年,魏十七将一缕神念投入过去,借契染躯壳复生,随着道行突飞猛进,心中偶有所动,隐隐觉得天顶枪并未彻底毁去,循着冥冥中运数指引来到万兽谷,阴差阳错找到了下半截断枪,亦是意外之喜。

    断枪入手,沉甸甸,冷冰冰,星力波动愈发真切,契染随手挥舞几下,察觉天顶枪对他微有抗拒,不能称心如意。大陵五合天顶,此枪上应深渊第一凶星,唯有灌注星力,方可补全断枪,觉醒为“主杀,主死,主斩”的大凶之器,他修持涅槃法则,有所排斥亦在意料之中。不过这并无大碍,佛法无边

    ,相逢即有缘,他随手拨动法则之线,凝化雷纹,动荡不息,万道金蛇争先恐后钻入断枪。

    当地穴深处再度响起闷雷之声,楼枯河蓦地从睡梦中惊醒,瞪着一只独眼,慢慢裂开嘴,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洞穴中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郁的腥臊味,血气在体内流淌,如沙漠中断断续续的细流,随时可能干涸,楼枯河咽了口唾沫,悄无声息爬起身,身形一晃闪出洞口,深深吸了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万兽谷骚动不安,跸跋岩方向雷电交加,令人没由来心烦意乱,不得安眠。楼枯河侧耳倾听良久,确认无人注意他,鼻翼张翕嗅了片刻,双足一蹬,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直奔万兽谷深处而去。

    朱餍仰天躺倒在黑松林中,鼾声如雷,篝火劈啪作响,不时腾起一串火星,手边撂着吃剩的熊罴,半生不熟,鲜血淋漓。朱餍人缘虽差,好歹也是万兽谷仅次于白毛尸犼的二号人物,谁都不敢怠慢他,尽心尽力奉上血食,却没什么人照应,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他,性命难保。朱餍也不在意这些,独自留在黑松林养伤,他皮糙肉厚,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断裂的筋骨业已接起,行动无碍,暂时还使不上劲,精神仍有些萎靡不振。

    楼枯河从下风处一步步靠近,火光掩映下,朱餍赤身**,叉开手脚摊成一个“太”字,睡得昏天黑地,毫无防备,在他眼中无异于送到嘴边的肥肉。楼枯河确认四下里无人,从体内汲取一丝血气,在指间来回搓揉,拧成一根细针,轻轻撒开手,血针疾射而去,没入朱餍胸口,深深刺入心脏。

    鼾声戛然而止,朱餍蓦地醒来,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似乎做了个噩梦。他正待起身,忽然浑身无力,一颗心怦怦乱跳,快得异乎寻常。他奶奶的,难不成是中邪了?朱餍咬牙切齿挣扎了一

    回,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正纳闷间,却见一人走到篝火旁,慢慢蹲下身,探过头来望着他,正是前些日子回转万兽谷的楼枯河,独眼中闪动着凶残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楼枯河拨转朱餍的脑袋,露出粗壮的头颈,张开嘴凑了上去,尖利的牙齿撕咬着肌肤,一时半刻竟咬不穿。朱餍终于明白过来,那厮竟要吃了自己,他浑身寒毛根根倒竖,偏生体软如棉,无从反抗,一股气在胸中鼓荡,却冲不出喉咙口,叫不出声。

    利齿反复碾磨了百十回,终于撕开皮革般坚韧的肌肤,鲜血涌入口中,楼枯河用力吮吸,喉结上下滚动,将血气精元一并吞入腹中。朱餍心中无比惶恐,眼中流露绝望与悔恨,过往种种从眼前一掠而过,黑暗降临,充盈的身躯渐次干瘪塌陷,生机泯灭,最终沦为一具无知觉的干尸。

    楼枯河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受着体内的暖流,伸手从干尸胸口拔出血针,长身而起。拜契染所赐,那一缕血气中蕴含了法则之力,将他从长眠中唤醒,楼枯河对契染垂涎三尺,亦忌惮万分,眼下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只要能留在他身边,耐心等待,迟早会有机会出现。

    他狞笑数声,朝篝火吹出一口血气,烈焰升腾而起,如群魔乱舞。楼枯河将干尸踢入火中,顷刻间烧成灰烬,不留分毫痕迹,这才施施然从容离去,趁着夜幕遮掩,回到平日里养伤的洞穴中,仍旧装模作样躺好,暗中炼化血气,涤荡肉身。

    楼枯河只是万兽谷中一魔兽,不得修持法门,肉身虽强横,却似铜铁熔于一处,冗杂不堪,如今得了朱餍一身血气精元,若存于体内,难免为契染察觉,莫如都用来洗炼肉身,散入筋骨皮肉,不引人瞩目,反可蒙混过关。至于那一缕蕴含法则之力的血气,本是契染所赐,有根有据,即便露出端倪也无大碍。

第四十八节 树倒猢狲散

    富贵险中求,时至今日,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唯有孤注一掷,才能赢得往日的荣耀。一一盘算定当,意识缓缓退去,将肉身交还原主,楼枯河陷入无梦的沉睡中,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呢喃几句,浑不知发生过什么。

    时光永不停留,翌日如期而至,一开始谁都没有发觉异样,直到黄昏时分,朱餍凭空消失的消息才传遍万兽谷,一时间众说纷纭,流言如长了翅膀,在夜空中翱翔,提供了咀嚼的话资,带来了久违的兴奋和乐趣。

    白毛尸犼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了解朱餍,头脑简单,没什么花花肠子,若说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大亏,心生羞愧,黯然离开万兽谷,觅地闭关苦修,以求来日重新找回场子,打死他也不信。那厮是个一根筋的粗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打不过就低头服软,绝无怨言,在他心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可多想。

    朱餍的消失是个凶兆,白毛尸犼嗅到了不祥的气息,有心找契染嘀咕几句,但跸跋岩为雷电笼罩,根本不敢靠近。他暗地里吩咐一干心腹四处打探消息,搜寻蛛丝马迹,折腾了几日一无所获,反搅得鸡飞狗跳,只得作罢。作罢归作罢,白毛尸犼就此留了心,即便是安睡也睁开一只眼,竖起一只耳,但凡有风吹草动,总是第一个惊醒,生怕重蹈朱餍的覆辙。

    他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这一日清晨,万兽谷一片嘈杂,心腹匆匆来报,神情有些惊慌失措,白毛尸犼曲起中指给他一个“栗凿”,打得他额头顿时鼓起一个大包,又红又肿又痛,捂着头委屈万分。白毛尸犼瞪了他一眼,强按下心中烦躁问明事端,这才得知黑松林之事再度重演,这一回是鹿力、鹿股、鹿肱父子,好端端回洞歇息,到天明就没了踪影,也不见打斗的痕迹,就这么无缘无故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鹿力在万兽谷也算得上是号人物,平

    日里对白毛尸犼毕恭毕敬,办事也算卖力,他两个儿子鹿股、鹿肱天赋异禀,修持血气进展奇快,白毛尸犼甚至动过念头打压一二,设法弄死一个才放心,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眼下父子三人凭空消失,凶多吉少,他却没感到轻松,心头反倒沉甸甸的,不知厄运什么时候降临到自己头上。

    板着脸琢磨片刻,终究不是个事,身为万兽谷谷主,该出面还是得出面,不能露怯。白毛尸犼咳嗽一声,挥挥手命报信的心腹退下,招呼一声,引了麾下人马前去查看。

    与朱餍不同,鹿力在万兽谷中有一座洞府,四下里族人群居,林林总总百余众,也算是小有势力。说是洞府,实则不过一个挡风遮雨的洞穴,空旷敞亮,一览无余,角落里堆了吃残的血食和嫩枝,鹿族都好这口,说什么“荤素搭配,滋味无穷”。

    白毛尸犼装模作样查看一番,又召来鹿族问了几句,看不出什么名堂,也没问出个名堂来,折腾到午后,才率众招摇而去。他遣散手下,回到洞府中坐定,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脑子里翻江倒海,却又拿不出主意来,到头来也只能安排手下轮番巡哨,彻夜不息。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哪怕上下警惕万分,都没能阻止噩梦的蔓延,短短两天后,又有魔兽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这次是遇难的是两头长臂猿,在万兽谷中亦数老资格了,平日里虽有些高傲,却是嘴硬心软的主,对弟兄们颇为照顾。二猿的消失激起轩然大波,众人愤慨之余,都有朝不保夕之感,彼此交换着眼色,最后都将目光投向白毛尸犼,如他再拿不出个章程来,只怕万兽谷会树倒猢狲散,再也留不住人。

    白毛尸犼人前还撑得下去,人后却苦恼万分,如果说朱餍还可能是意外,三鹿二猿的先后消失坐实了万兽谷中隐患——不,不是隐患,那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恶魔,凿齿磨牙,虎视眈眈,狞笑着

    寻找下一个猎物,无人能逃脱他的魔爪。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离开万兽谷,会不会是条活路?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陆续有心眼活络之辈不告而别,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拦都拦不住,此风断不可长,白毛尸犼命心腹驻守谷口,迫于他的强势与淫威,万兽谷明面上安稳下来,暗地里却酝酿着更大的风波。然而不等动/乱爆发,那些离谷而去的魔兽又屁滚尿流逃了回来,面如土色,十不存一,说恶魔在谷外候着他们,二话不说,将他们一个个吸成干尸。

    白毛尸犼问起恶魔的面目,彼辈异口同声,说只看到一道血光卷过,弟兄们纷纷倒地,血气精元被一扫而空,只剩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被日头一晒,便化作飞灰。白毛尸犼闻言大吃一惊,他毕竟是有见识的,这分明是天人神通,既然那恶魔有如此手段,为何在万兽谷内趁着黑夜遮掩偷偷摸摸行事,夺了精血还要毁尸灭迹,生怕露出马脚?略加琢磨,他便明白过来,那恶魔十有**顾忌大人,在谷内不敢肆意妄为,缩手缩脚,一旦离了万兽谷,便肆无忌惮掠夺精血,看来要彻底解决祸患,只能请大人出手。

    万兽谷内人心惶惶,白毛尸犼走投无路,只得硬着头皮去往跸跋岩,众人满怀希望目送他孤身涉险,没人幸灾乐祸,若请不出大人,他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跸跋岩塌成一堆乱石,滚得到处都是,雷电笼罩方圆百丈,稍一靠近,毛发根根倒竖,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白毛尸犼仰天怒吼,现出原形,身如巨犬,额生独角,嘴露獠牙,脑后白毛猎猎飞舞,淤青的硬甲覆盖每一寸肌肤,一条长尾如蟒蛇游动,尸气冲天,不可一世。

    未等他踏出半步,尸气引动雷电,霹雳一声巨响,电光霍霍,乙木劫雷从天而降,狠狠劈在尸犼头顶,从额头独角流遍全身,织成一张耀眼的电网。

第四十九节 良禽择木而栖

    白毛尸犼僵立片刻,迈开四蹄一步步踏上前,劫雷接二连三劈下,为额头独角所接引,狂暴之威散入周身硬甲,如水流冲刷而过,无伤根本。他心知肚明,劫雷看似冲着他劈个不停,实则无人操纵,只是受尸气刺激,随意宣泄罢了,也幸亏如此,他才得以毫发无损,渐渐接近传说中孕育“雷池”的地穴。

    地穴如深井,黑黝黝不见底,雷电的气息喷薄而出,将尸气一扫而空,白毛尸犼呼吸戛然而止,浑身酥麻使不上劲,他试探着叫了几声,不见回应,一时间进退两难。众目睽睽之下,半途而废是打自己的脸,但继续前行,心中的警兆愈来愈强烈,多跨一步都将引发不测之威,他没把握撑得下去。

    正当犹豫之时,雷电的气息滚滚收入地穴,天地重又回复平静,百余息后,契染飞身而出,见白毛尸犼现出原形,颇感诧异,多看了几眼,举袖拂过,土石倒卷而起,化作大蛇一头扎入地穴,转眼间夯得严严实实。

    白毛尸犼忙不迭着地一滚化作人形,匆匆上前拜见,见大人并未怪罪他打扰,稍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说起万兽谷内出现嗜血恶魔,人心惶惶,走投无路,请大人不吝出手。契染听了不置可否,举步朝外行去,白毛尸犼落后一步,如小狗般紧随其后,一颗心七上八下。众人下意识跟上白毛尸犼,蹑手蹑脚,倾听着风吹草动,如一群行尸走肉。

    契染离开地穴再度现身,却与白毛尸犼无关,天顶断枪业已洗炼完全,万兽谷不枉此行,一年之约绰绰有余,正好动身去往下一处。此刻听闻谷中忽生异变,契染心中微动,神念如涟漪荡漾而出,扫过万兽谷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白毛尸犼忐忑不安,亦步亦趋跟随良久,才听大人道:“凶手隐藏极深,一时半刻找不出来,尔等各安其命,好自为之。”

    白毛尸犼心中一惊,张口结舌道:“大人……你这是……为何……”

    契染随意道:“此间事了,自不会久留。”

    白毛尸犼满怀委屈,又不敢多言,偷偷瞧了契染几眼,见他不似有意拿捏,当真没有插手的意思,搜肠刮肚寻思了一阵,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打动他,干脆将心一横,鼓起勇气道:“大人这就要出谷?”

    契染“嗯”了一声,懒得多解释。

    白毛尸犼咬牙道:“这些时日算是想清楚了,留在南明山万兽谷,关起门来称王称霸,不过是井底之蛙,白某甘愿带领这干忠心耿耿弟兄,鞍前马后追随大人,求个出头的机会。”他早跟楼枯河打听清楚,大人姓契命染,出身天人,在北地冻土冰原有一块地盘,名为风屏谷,南明小主管大椿楼枯山楼枯河等便是听命于他,为大敌所迫,这才来到南疆避一避风头。连万兽谷的诸多前辈都在他麾下奔走卖命,他又有什么拉不下脸的,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凭他一身神通,定能打出一方天地来。

    楼枯河没有道出全部实情,白毛尸犼并不清楚北方之主郎祭钩血洗风屏谷,南明小主等无一幸免,尽皆沦为刀下冤魂,投奔契染意味着与深渊主宰不死不休。虽是迫不得已,病急乱投医,舍身投靠,契染倒没有一口回绝,微一沉吟,道:“你可知七十二莲花峰?”

    南明十万大山,峰峦连绵不绝,数不胜数,其中有七十二座山峰,盘旋团簇如莲花,原是南方之主山涛清修之地,被称为“七十二莲花峰”,如雷贯耳,如何不知。白毛尸犼连连点头,道:“南明山七十二莲花峰,传说是南方本命血气发生之地,白某久闻其名,未曾有幸到访。”

    契染道:“七十二莲花峰中有一沉渊湖,湖心孤峰名为‘九泉峰’,你到‘九泉峰’来见我,赶不上,就此作罢,赶得上,再说其余。”最后一字出口,身影渐次淡去,鸿飞冥冥,就此不知所踪。

    白毛尸犼停住脚步

    ,脸色变幻不定,心中百转千回,到头来只剩一声叹息,涩然道:“你等都听清楚了?”

    一干魔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吱声,去往莲花峰不难,难的是如何逃脱那恶魔的追杀,四条腿奔得再快,也跑不过血光一卷。但这终究是条出路,况且谷主领头,众人一涌而散,逃脱的机会大增,被血光卷去自认倒霉,卷不去总有一线生机。

    白毛尸犼不知大人会在九泉峰逗留多久,事不宜迟,尽快动身为好,他匆匆收拾起这些年积攒的要紧物事,命心腹告知楼枯河一声,尽了最后一点心意,率众弃谷而去。

    楼枯河慢吞吞蹩出洞穴,眸中精芒闪动,鼻翼张翕,嗅着风中残留的气息,喃喃自语道:“沉渊湖‘九泉峰’?他去那里做什么?”眼下的局势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契染此举是引蛇出洞,还是当真撒手不管?万兽谷中兵荒马乱,闹腾了好一阵,转眼走得干干净净,四下里空荡荡不无凄凉,他冷哼一声,意识再度退去,楼枯河从迷糊中醒来,愣了一阵,不假思索,迈开双腿赶上大队人马,在乱哄哄中离开万兽谷。

    一开始众人抱团追随白毛尸犼,翻山越岭一路向东,然而时不时有血光卷过,抛下一具具干尸,恶魔显然没有放过他们,救世主却迟迟没有出现,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心中的弦绷紧到极致,不知是谁嚎叫一声,率先脱逃,群兽顿时一哄而散,各奔东西,逃入莽莽南明山中。

    留在身边的只有数十心腹,大队人马都作鸟兽散,白毛尸犼摇了摇头,彼辈慌不择路,只怕是凶多吉少,眼光扫过,心中忽然一怔,却见楼枯河瞪着一只独龙眼,大汗淋漓紧跟在后,不舍不弃,显然要追随他同往七十二莲花峰。他犹豫片刻,招呼手下加快脚步,并没有刻意照顾楼枯河,火烧眉毛,自身难保,就算是大人的手下,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第五十节 驱狼惊鹿

    血光在地下运行,奔突,转瞬千里,此起彼落,将魔兽一一吞噬,侥幸逃过一劫的都是些小鱼小虾,道行浅薄,食之无味。四散逃逸的魔兽几乎被屠戮一空,血光汇拢于一处,凝结为一枚血药,悄无声息没入楼枯河脚底心,成为他修持的资粮。杀戮虽众,所获却不多,血药未经洗炼,冗杂不堪,但对楼枯河来说尚堪一用,他花费数日之功,暗暗将其炼化,肉身又强韧些许,不无小补。

    这些时日他所下的功夫,无非是夺取魔兽精血涤荡肉身,截留契染赐下的精纯血气,以备他日之需,吝啬有如守财奴,一分一毫都要计较,是否用在了刀刃上。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魔兽之躯太过粗劣,锤炼乃是水磨工夫,急也急不得,楼枯河只得耐着性子混在人堆里,紧赶慢赶去往七十二莲花峰。

    离了万兽谷,昼夜不息赶路,总算没遇到什么意外,白毛尸犼察觉恶魔并未远去,而是存了猫戏老鼠之意,一路驱赶,一路好整以暇屠戮魔兽,在南明山中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驱狼惊鹿,围猎血食,这勾当他们平日里常干,如今落在自己头上,令他有苦说不出。但这并非全是坏事,白毛尸犼把心一横,沿着南明山主脉一路狂奔,直奔葫芦沟而去。

    葫芦沟方圆千里之地,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道,那是一段讳莫如深的过往,白毛尸犼心中流血的伤,永远的痛。

    谁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南明山中大小魔兽,都有个出身的犄角旮旯,白毛尸犼天生异种,葫芦沟乃是他的老巢,生于兹,长于兹,外头再好,也终归要回转故地。然而葫芦沟并非他一人所有,早在他得道之初,就有一不知底细的外来者闯入此间,自称“黑山魈”,手腕老到,神通广大,没多久就站稳脚跟,拉山头竖旗杆,与白毛尸犼分庭抗礼,各据一方。

    明争暗斗吃了亏,打落牙齿和血吞,白毛尸犼只得捏着鼻子容忍,但黑山

    魈却容不下他,一开始还井水不犯河水,到后来反目成仇,数番冲突,都被黑山魈压过一头,白毛尸犼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少,缩在葫芦沟一隅,日子过得好生凄凉。

    黑山魈虚张声势,步步紧逼,白毛尸犼有些进退失据,在这要紧要慢的当儿,一时脑热,领了一干不离不弃的弟兄,趁夜离开葫芦沟,翻山越岭去往万兽谷。

    当年西陵主乃是货真价实的“妖王”,以一己之力横扫南明山,所向披靡,后虽销声匿迹,余威仍在,万兽谷空了多年,无人敢擅闯。白毛尸犼迁往万兽谷,并非吃了狼心豹子胆,而是得到确切消息,南明小主管大椿等倾巢而出,陷落于血战,下落不明,西陵主业已陨灭,尸骨无存,这才动了另起炉灶的心思。

    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万兽谷只是一座荒凉的空巢,里里外外掘地三尺,也没捞到多少好处,但有了这么个落脚地,拉虎皮扯大旗,招兵买马,倒也聚拢起一方势力,白毛尸犼食髓知味,顺势自封谷主,正儿八经关起门来称王称霸。

    白毛尸犼后知后觉,事后才琢磨过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黑山魈要占了整条葫芦沟,又不愿把他逼到绝境,殊死反扑,这才使了点手段把他哄骗走,万兽谷空虚的消息,十有**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哄骗归哄骗,白毛尸犼却是捡了个便宜,阴差阳错入主万兽谷,无论西陵主抑或是南明小主,谁都没有再出现,天长日久,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然而在葫芦沟所受的屈辱,白毛尸犼从未忘记,终有一日要还回来,那嗜血恶魔跟在身后,一路收割精血,正好拿他当枪使,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白毛尸犼径直闯入葫芦沟,气势汹汹一路北上,直奔黑山魈巢穴而去。

    黑山魈听闻手下来报,捏着下颌沉吟良久,决定以逸待劳,点齐手下人马,布下天罗地网,等白毛尸犼

    送上门。不想相距不过百丈,白毛尸犼忽然掉头向东,从隘口翻出葫芦沟,绝尘而去。黑山魈大感意外,不知对方此举意欲何为,正寻思之际,脚下地动山摇,血光喷薄而出,如大蛇般绞杀弟兄,抛下一具具干尸。

    他毛骨悚然,怒吼一声,现出山魈原形,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双唇翻转,似笑非笑,举起双臂重重拍打地面,大地如同抖动的布匹,震波滚滚而散。但这一切都是徒劳,血光凌空扑下,所向披靡,黑山魈催动丹田内一团阳气,连喷三口,只将血光削去数分,眼看无从抵挡,只得将身躯缩成一团,骨碌碌着地滚开,躲过一场杀生之祸。

    黑山魈是个有见识的,血光看似矫捷,实则并非活物,只是一道掠夺精血的神通,找不到正主,缠斗下去绝无胜算。他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与血光插身而过,终于找到机会,右爪急速掠出,从血光中抄了一把,凑到鼻下一嗅,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笑,化作一道黑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血光来得蹊跷,葫芦沟除他以外无人躲得过,苦心经营多年,一朝付诸东流,黑山魈干脆弃下所有,孤身追击,距离正主愈来愈近。白毛尸犼亦察觉黑山魈像疯狗一样紧追不舍,匆匆寻了一个易守难攻的隘口,命手下先行一步,独自留下断后。

    彼辈面面相觑,宁可面对杀红了眼的黑山魈,也不愿退得太远,事实证明,跟着白毛尸犼万里奔波,虽然累得像狗,毕竟躲过血光追杀,那才是要命的事。

    山林中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风声,一道黑影星驰电掣逼近来,双足蹬地,一扑飞掠十余丈,气焰不可一世。旧恨新仇涌上心头,白毛尸犼亦现出原形,尸气冲天而起,长尾重重拍落,山崩地裂,土石飞溅如雨,恶狠狠冲了上去。

    时隔多年,一魈一犼再度战成一团。

第五十一节 南疆多异物

    白毛尸犼口中掠夺精血的恶魔,多半是混入万兽谷的外来魔物,暗中掠夺血气修持神通,弱肉强食,此乃深渊司空见惯之事,契染也没有十分在意,神念匆匆一扫,对方颇有几分道行,藏匿甚深,一时半刻也找不出来,便轻轻放过。

    南疆之地到处都是崇山密林,难保没有迦耶转轮的耳目,为免节外生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契染并未动用涅磐之力破空飞遁,而是迈开双腿跋山涉水,径直投七十二莲花峰而去。涅磐金身强韧无匹,虽未动用神通,风一般穿过山林,快得异乎寻常,较之遁飞亦相差无多。

    一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并未遇到不长眼的魔兽阻拦,南明山温柔得不像话,蛮荒血性无觅处,令契染有些失望。不眠不休奔驰月余,七十二莲花峰遥遥在望,他毫无疲态,遁速凭空又快上三分,熟门熟路闯入群山深处,无移时工夫便来到沉渊湖畔,天地大阵业已崩解,沟壑纵横,如刻满大地的伤疤,沉渊湖干枯见底,放眼望去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契染飞身掠过沉渊湖,踏上九泉峰,三生崖荡然无存,山涛修持千载的洞府亦随之化作飞灰,他静静回思过往,历历在目。赤日流火,将三生崖烧结为五色斑斓一块琉璃,碎屑片片剥落,现出蚕茧一般的简陋洞府,一道身影盘膝坐于蒲团上,灯焰摇曳如血光,山涛独自参悟血气法则,厚积薄发,终见花开,一朝入主深渊之底,遗下南方本命血气,唤醒七十二莲花峰大阵,只手拨动风云。

    深渊三皇六王四方之主,昊天,伏岳,北冥,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转轮,草窠,山涛,樊隗,郎祭钩,一十三位深渊主宰,一十三轮赤日,最为人低估的并非转轮,而是山涛。只可惜他生不逢时,遇到了魏十七,又恰逢深渊意志横空出世,黯然陨落,令人扼腕叹息。

    契染抬手轻轻推去,法则之线编织因缘,涅磐佛国降临现世,一道道佛光刷过九泉峰,山涛

    掩藏其中的秘密露出端倪,无所遁形。入主深渊之底固然是莫大的机缘,但直面深渊意志的冲击何其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山涛未虑胜,先虑败,不仅在南方本命血气中做了手脚,而且在九泉峰下,千丈地底,藏了一份东山再起的后手。

    当日在北地冻土冰原一战,魏十七隐隐察觉不大对劲,山涛执拿血气法则,却败落太快,天顶枪一击固然毁天灭地,但不足以就此击破神域,他似乎早有退路,顺势收拢血气,沉入龟息,赤日转为黑日,渐次隐没,显然存了保全实力,卷土重来之心。只是世事每每出人意料,未等他施展后续手段,风屏谷原石出世,引动天地异象,山涛浑浑噩噩,不防露了行迹,为深渊意志击灭,留在南疆的后手亦成为镜花水月,埋葬于地底。

    离开深渊之时行色匆匆,千头万绪,无暇旁顾,魏十七心中却始终惦记着两件事,都与南方之主山涛有关。一是天顶枪击破赤日,神念之中失去感应,却未必就此损毁,二是山涛用心深远,狡兔三窟,或恐另有安排。故此当契染在深渊站稳脚跟,见缝插针,才有了南疆之行,孤身深入南明山,先往万兽谷取了半截断枪,又赴九泉峰,找到山涛留下的后手。对契染而言,这一切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藏于九泉峰地底千丈深处的后手,不是什么神兵血药,而是一具千锤百炼的“尸蜕”分身。

    山涛炼化本命血气,成就南方之主,升起一轮赤日,却没有固步自封,他深知赤日亦会陨落,一朝身死,数千载苦功付诸东流。南疆多异物,为此他亲赴南明山极西之地,费尽心机,捉到一头传说中的“风狸”,大小如狸,体形似豹,浑身覆盖青毛,水火不侵,利器不伤,以钝器大力抽打数百下,生机消退,变作一卷不损不毁的兽皮,一旦口中进风,则死而复生。

    山涛得了风狸,如获至宝,花费无数心血,将兽皮炼成一具“尸蜕”,在其口中塞

    了一枚血药,布下接引血符,万一时运不济,肉身被毁,一灵尚存,投入“尸蜕”之中,犹能借尸还魂,譬如多一条性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还没来得及动用“尸蜕”,山涛便身死道消,陨灭于天地间。

    涅磐佛国不断向下延伸,将“尸蜕”完完整整取出,佛光笼罩之下,过去未来历历在目,契染顿知此物来龙去脉,随手将其悬于菩提古树枝头。菩提古树枝叶婆娑,沙沙作响,一缕微风来自西方极乐世界,缠绕于枝头,吹入“尸蜕”口中,风狸顿时死而复生。血药滚入喉中,意识油然而生,他着地一滚化作人形,容貌却与山涛有几分相仿。

    既入涅磐佛国,也不怕他翻出什么花招来,契染熟视良久,出言问道:“阁下可知自身来自何处,有何根脚?”

    风狸眉眼微微一动,周身血气翻滚,毛孔中腾起氤氲血气,被佛光一扫,不留分毫。他面上露出讶异之色,微一沉吟,徐徐道:“吾乃一具分身,当由本尊唤醒,不知何故落在道友彀中。”

    契染哂笑道:“你那本尊唤作‘山涛’,原是南方之主,后入主深渊之底,自号‘南明王’,如今业已陨落。冥冥之中羁绊已断,你被这九泉峰镇压在千丈深的地底,我若不唤醒你,岁月如流,将永不见天日。”

    风狸沉默片刻,道:“道友可是要市恩与我?”

    契染也不遮掩,顺着他的话头道:“你若愿受此恩,莲台之上有你立足之地,日后为佛门护法,可修成正果。若不愿受此恩,我便将你打灭为‘尸蜕’,收于避风处,隔千年再来问你。”

    风狸体内血气再度涌动,心念才动,周身随之一紧,法则之力将其禁锢,身躯如被十万大山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契染缓步上前,伸手从菩提古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在掌心轻击数下,问道:“怎么说?”

第五十二节 一动不如一静

    风狸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摇首道:“道友误矣!既为‘尸蜕’,千载与一瞬,又有什么分别!”

    契染见他执迷不悟,懒得多费口舌,提起菩提枝在其身上重重一抽,风狸如被一只大手抓住后颈,腾空提将起来,一缕缕血气从他口鼻中吹出,剥离神魂,勾勒出一张惊愕面孔,正是山涛残留的些许意识,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风狸化作一卷兽皮,血气从躯干中剥离,凝成一枚血药,冉冉升起,被菩提叶卷入大千世界,短短一刹,受尽千载折磨,本尊却不闻不问,任其沉沦于苦海,欲哭无声,不得解脱。

    须臾光景,菩提叶枯萎凋零,血药滚讲出来,落入风狸口中,死而复生,再度现出人形,发丝斑白,眼角眉梢尽是细小皱纹,身躯微微颤抖,精神萎靡不振。佛法无边,身处涅槃佛国,只要对方愿意,尽可将折磨延续千载,万载,直到时光尽头。

    这一刻,他终于动摇了。

    契染提起菩提枝,随手拍打身上尘土,一起一落,佛光荡漾如水,落在风狸眼中,心惊胆战,一时间万念俱灰,涩然道:“如道友所愿,莲台之上,请为我留一落足地……”经此一劫,风狸终于确认本尊已死,区区一具“尸蜕”分身,如何再撑得下去,终于低头服软。

    契染欣然道:“如此甚好,他日得成正果,佛国之中,亦有你一席之地。”他随手将菩提枝插还树上,从祇树给孤独园中召来一座莲台,命风狸立于其上,送至菩提古树下,不容分说,降下一道佛光将其罩定,梵音冉冉不绝,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将其一身血气尽数化去。风狸长叹一声,只得放开心神,任凭佛光涤荡身心,眼前忽然一花,隐约看到一尊宏伟大佛,脑后光晕之中,一十三座莲台徐徐轮动,六座之上各有一护法,或坐或立,模糊不清,其余七座虚位以待,留与有缘人。

    他眨了着眼,其中一

    员护法回转身来,云开雾散,面目与自己一般无二,四目相对,会心而笑。风狸心下了然,目光下垂,落于大佛脸上,胸中陡然一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最后一点不甘亦悄然退去,他终于明白,执拿涅槃法则的正主,究竟是谁人。

    一十三座莲台,已供奉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风狸六位护法,出身各异,神通层次不齐,其中北冥乃深渊三皇之一,凌驾于众人之上,风狸乃是契染亲手降服的第一人,投石问路,对他而言意义重大。确认风狸顺利登上莲台,跻身护法之列,契染放下心来,撤去涅槃佛国,抹去最后一丝法则波动,天地重归于平静。

    契染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十三座莲台,供奉一十三位护法,轮转不息,推动涅槃佛国趋于完整,大功告成之时,他将真正执掌佛国,从此后没有他许可,即便远在三界之地,未来之时的天帝也无从插手,而他也将扼住命运的咽喉,成为真正的自己。

    七十二莲花峰只剩一派残山剩水,别无可恋之处,南疆之事已了,一动不如一静,契染决定在九泉峰再修持百日,养精蓄锐,静静等待三江源头之行。他于九泉峰下,沉渊湖畔盘膝而坐,双手捏定法印,说法印,无畏印,禅定印,降魔印,与愿印,轮番变化,气意冲天而起,去往至高无上缥缈之地。

    涅槃佛国落于光阴长河外,祇树给孤独园大雄宝殿内,一尊大佛端坐不动,眉心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脑后五色光晕罩定一十三座莲台,双手微微一动,犹如牵线木偶般捏定禅定印,动作生疏迟疑,过了良久,又转为降魔印。

    南明山地气涌动,如百川归海,涌入七十二莲花峰,一时间风起云涌,地动山摇,雨水从天而降,如久违的甘霖,滋润着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四下里青山连绵,干涸的沉渊湖再度溢满,碧水连天绿如蓝,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雨过天晴,风

    定云散,楼枯河背着白毛尸犼踏入七十二莲花峰,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周身毛孔开张,精神为之一振。白毛尸犼咳嗽一声,有气无力道:“沉渊湖九泉峰就在前面……内外三十六峰交界处……湖中有山,如碧玉中一座大坟头,好认得很……”

    楼枯河道:“我知道,到都到了这里,不会弃下你的。”

    白毛尸犼咧嘴一笑,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与黑山魈殊死拼杀,滚滚缠斗一天一夜,身负重伤,没有一寸完好之处,尤其是胸腹间一道爪痕,深及脏腑,只要偏上半分,就能将一颗心生生剜出。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黑山魈也没讨到多少便宜,遍体鳞伤尚在其次,更为要命的是,尸气钻入伤口,血肉僵死,如不及时祛除,后患无穷。

    眼看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黑山魈忽然弃了对手,直奔山隘而去,将满腔怒火撒在旁人身上,可怜,一干忠心耿耿的心腹,追随白毛尸犼千里奔波,不离不弃,三下五除二就被黑山魈屠戮殆尽,无一幸存。白毛尸犼喘过一口气,目睹如此惨状,一时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奋不顾身扑上前,千钧一发之际,血光再度暴起,趁虚而入,将黑山魈卷去。

    白毛尸犼大惊之下,拼尽余力扭头就跑,慌不择路,一头扎入陌生的山林,却因伤势过于沉重,失血过多,越跑越慢,幸亏楼枯河从旁窜出,不声不响将他负于背上,辨明方向,穿山越岭奔赴七十二莲花峰。血光吞噬了黑山魈,毫无餍足,仍一路紧追不舍,楼枯河连闯十余数处魔兽巢穴,引狼入室,搅得南明山鸡犬不宁,好不容易才望见七十二莲花峰,血光有所忌惮,就此止步,退去祸害旁人。

    白毛尸犼对楼枯河刮目相看,万兽谷西陵主麾下心腹爱将,最能打的要数“一牛二虎三彪”,楼枯河身为彪将之一,果然有两把刷子,若非他及时援手,他早就与黑山魈躺在一处,做一对同命冤家了。

第五十三节 不可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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