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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四节 太岁头上动土

    “代步的坐骑”五字坐实了白毛尸犼的地位,他悻悻然载起契染,一声不吭埋头赶路,果然稳如平水行舟,快如疾风穿林,楼枯河看在眼中,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冷笑,一朝为奴,命运操于人手,永无翻身之日,白毛尸犼自以为抱上一条粗大腿,却不想为此付出的代价,非他所能承受。

    正冷笑间,楼枯河忽觉后背发凉,心头发毛,忙不迭回头望去,却见昊天随手一挥,撒出一道血光,将自己脖颈缠住,有如缰绳。下一刻体内血气尽数沸腾,身不由己现出原形,却是一头硕大无朋的蝼蛄,铜头铁甲,全须全尾,口器开合磨砺,进退如风。昊天举步上前,踏于蝼蛄前胸背板一凹陷处,将血光轻轻一拉,楼枯河只得乖乖听话,前足运转如轮,掘开土石,一头扎入大地。

    须臾潜行百里,楼枯河又钻将出来,仰头望去,只见白毛尸犼四蹄踏风,白毛飘飘奔走如飞,何等洒脱,一时间悲从中来,幸灾乐祸了半天,到头来发觉小丑竟是他自己,令人情何以堪。然而被昊天踩在脚下,又能怎样,楼枯河透了透气,窥准方位,再度钻入地下,一路向西掘土而去。

    近在咫尺,楼枯河体内的隐秘瞒不过昊天,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如何落得这般下场?”前足蓦地停下,沉默片刻,楼枯河继续掘土窜行,瓮声瓮气道:“肉身被毁,神魂侥幸逃脱,窥得机会躲入这具躯壳内,苟延残喘至今,也是无奈之事。”

    昊天又问道:“可是迦耶所为?”

    楼枯河长叹一声,自嘲道:“当日如丧家之犬,好不容易逃离深渊之底,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在北地撞上了契染,被他打得肉身崩溃,惭愧啊惭愧!”

    昊天“嗯”了一声,并不感到意外,他亲眼见识过契染的神通手段,平等王鼎盛之时,或可与之周旋一二,全身而退,然而逃出深渊之底谈何容易,平等王出尽手段,已是强弩之末,继而折在契染手下不足为奇。不过契染执拿法则时日尚短,有失粗疏,尚未臻于“毫发不加,纤尘不落”的境地,被他瞒天过海,竟无所察觉。

    昊天道:“既然栽在他手里,又为何冒险凑上前?莫不是打了报仇雪恨的念头?”

    楼枯河苦笑道:“昊皇明见,报仇雪恨为时尚早,之所以恋栈不去,是看中他手中的几缕血气,蕴含法则之力,实属罕见。”

    昊天“嗯”了一声,道:“不错,有眼光。那是开天辟地之初,深渊始祖所遗,血气法则的源头,所剩无多,如能拿到手,不可错过。”

    楼枯河闻言怦然心动,试探道:“不知此物对昊皇是否有用?”

    截取过滔滔大河,又如何在意些许细流,昊天道:“你欲谋求血气,也不是没有办法,此去三江源头好生出力,奋不顾身,契染不是吝啬之辈,说不定会得偿所愿。”

    楼枯河细品昊天话中意味,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忍不住道:“三江源头,可是为了万窟洞而去?”

    昊天道:“迦耶手下损兵折将,无可用之人,此番重开万窟洞,搜求奇气镇将作羽翼,岂能容他如意。况且深渊奇气有定数,尽被他取走,亦是一场大祸患。”

    楼枯河权衡利弊,终觉己方实力颇有不及,就算昊天对上迦耶,契染对上转轮,势均力敌不落下风,剩下阴鄷、阎罗、幽都、郎祭钩几位主宰又如何应付?总不见得让他顶上吧?楼枯河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却没有得到答复,着实有些忐忑不安。

    在昊天眼中,三江源头只有一个半对手值得重视,那一个自然是迦耶,深渊意志夺回伟力,乃当之无愧的执拿血气第一人,剩下半个是转轮,阴阳轮转,动静交摩,臻于变化的极致。其余碌碌无为之辈,都不足为虑,契染只须张开涅槃佛国,召出五员护法,旁人不去说他,单北冥就足以拖住彼辈,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契染全力施为,究竟能支撑多久。

    见昊天不再言语,楼枯河亦沉默下去,昊皇冷酷无情,漠视万物,自不会在意他的生死,要得对方出手护佑,就必须有足够的价值打动他,三江源头之行对他来说九死一生,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退缩,只能听天由命了。

    深渊酝酿着一场倾天之战,昊天与契染养精蓄锐,每一分气力都须用在刀刃上,赶路代步这些事,就由白毛尸犼与楼枯河承担下来。不眠不休长途跋涉,这两头脚力却有些撑不下去了,半途中须得觅些血食,稍事歇息。

    南明山中天生地长的魔兽不计其数,白毛尸犼和楼枯河背后有大神撑腰,行事更是肆无忌惮,趁机大开杀戒掠夺血气,方圆千里的魔兽俱被惊动,奋起反扑,又哪里是两个凶神恶煞的对手,抛下无数尸骸仓皇逃窜,竟酿成一场惨烈的“兽潮”,波及数处魔物聚居之地,再度引发一场混战。

    血战平息还没过几年,镇将先后回归镇柱,聚拢的魔物大军却不会立刻溃散,一时间群龙无首,各立山头,彼此争斗吞并,南疆最终形成三股势力,其中最大的一支以师延獬为首,麾下控十万之众,分散在南明山支脉间的谷地,恰为“兽潮”袭击,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兵败如山倒,死伤惨重。

    师延獬得到消息勃然大怒,反了天了,区区魔兽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当下点齐麾下精锐倾巢而出,一路北上阻截“兽潮”,直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这才弄清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竟是万兽谷的白毛尸犼与楼枯河。

    师延獬原是南方之主山涛麾下一员偏将,南疆土生土长的地头蛇,若妖王西陵主仍坐镇万兽谷,他绝无二话,掉头就走,如今只是白毛尸犼与楼枯河两头后起的魔兽,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山林茂密不利大军行进,他点了数百骁勇善战的悍卒悍将,闯入南明山中,要向他二人讨个说法。

第五十五节 血炼之术

    其疾如风,侵掠如火,师延獬一马当先杀入南明山,远远望见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大蛇般盘旋游动,直映得漫天霞光如火如荼,先为之一怔,旋即心中狂喜,这分明是上乘的血炼之术,尸山血海炼成精纯血气,可省去百年水磨工夫。

    师延獬举起骨楞刀一挥,麾下悍兵悍将蜂拥而去,无移时工夫便杀到血光之前,但见林木摧折,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骸堆积如山,鲜血如被一道无形的堤岸挡住,时涨时落,回旋激荡,白毛尸犼与楼枯河旁若无人,只管大肆吞吐血气。

    师延獬瞪起一双三角眼,确认山林中无有陷阱伏兵,二话不说杀向二人。此番随他而来数百兵将,乃是血战中久经磨砺的精锐,最是骁勇善战,白毛尸犼与楼枯河被迫中断修持,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甫一接战便痛下杀手。

    局势瞬息万变,不待主帅吩咐,众兵将列成阵势,将对手分割两处,轮番进攻。白毛尸犼与楼枯河陷入重围,腹背受敌,却凛然无惧,前者仗着一身硬甲,左冲右突,刀枪难伤,后者钻入地下,神出鬼没,根本困不住。师延獬冷眼旁观,将二人手段一一看在眼里,老太太吃柿子拣软的捏,先盯上白毛尸犼,双足一蹬,箭一般冲上前,手下兵将如潮水分在两边,让开一条道来。

    白毛尸犼见来人气势汹汹,非同寻常,有心掂一掂对方的分量,颈后白毛猎猎飞舞,将体内尸气一股脑放将出来,方圆十丈内魔物纷纷倒地,脸色铁青,双手扼住咽喉透不过气来,浑身抽搐,肉身一分分僵死。

    师延獬周身血气缠绕,双眸燃起两团火焰,尸气不得近身,提起右拳狠狠砸去。白毛尸犼不避不让,张开血盆大口,冲着对方发出一身无声嚎叫,师延獬身形为之一滞,他趁机抬起前蹄,朝对方胸口狠狠踏下。

    着一嚎一踏屡试不爽,乃是白毛尸犼最为得意的手段,没想到师延獬天生神力,无声嚎叫只定住他一刹,旋即暴喝一声,奋起双臂牢牢握住两只前蹄,朝左右一分,低头撞了上去,头顶探出一枚硬角,正中白毛尸犼前胸,发出一声闷雷也似的巨响。

    淤青的硬甲承受不住重击,四分五裂,簌簌剥落,白毛尸犼骤然色变,蓦地收拢尸气,从口鼻中喷出,劈面击中师延獬。师延獬仗着血气护体,小觑了对方,正待发力将他掀翻,踩上一只脚撕成两半,忽觉一阵没由来的心慌,脸面染上一层淤青,竟不知不觉中了尸毒。

    尸毒急速蔓延,侵入颅脑,师延獬头昏脑涨,匆忙催动血气护住要害,双臂酸软无力,只得放弃到手的大好形势,松开双蹄踉踉跄跄往后退去。麾下兵将见主帅吃了亏,一个个奋勇上前,刀枪齐出,捅在胸甲破损处,将皮肉戳得稀巴烂,创口深及白骨,白毛尸犼摇动长尾,一化十,十化百,势如破竹,洞穿彼辈胸腹,狠狠甩落在地。

    师延獬缓过气来,体内血气如江河节节长流,片刻间即将尸毒化去,厉啸一声再度杀上前,一把抓住长尾,将白毛尸犼扯了个跟斗,掌心忽然一阵剧痛,尾上鳞甲片片倒竖,锋利如刀,竟刮破掌心皮肉,尸毒一路侵入手腕,只得撒手退避。

    白毛尸犼二度迫退师延獬,肚子里却叫苦不迭,尸毒已所剩无多,显然奈何不了对方,再打下去凶多吉少,心中顿生退意。师延獬察觉到对方有所动摇,气机暴涨,周身燃起熊熊血气之火,身形一晃,已迫近白毛尸犼身旁,狠狠一拳捣在他躯干上,“咔嚓”数声响,拳力击穿身躯,两边肋骨寸寸折断,口中狂喷鲜血,夹杂着破损的脏腑。

    白毛尸犼重创之下凶性大发,一边吐血一边扭转头狠狠咬去,口中獠牙蓦地电射而出,近在咫尺,猝不及防,师延獬身形暴退数丈,低头看去,胸口被两根獠牙洞穿,尖端刺破后背。他伸手握住獠牙,一根根慢慢拔将出来,细细品味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脸上露出狰狞之色。白毛尸犼毫不犹豫泼开四蹄,扭头就跑,师延獬弯腰捡起一根骨矛,无视胸口鲜血淋漓,右臂涨大一圈,青筋凸起如小蛇扭动,奋力掷出,如流星般疾射而去,将硬甲击得粉碎,白毛尸犼打了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

    师延獬又捡起一根骨矛,狠狠掷将出去,眼看就要将白毛尸犼钉死在地,土石如喷泉乱涌,一头铜头铁甲的蝼蛄破土而出,前足一夹,将骨矛居中斩断,不待落地又一夹,斩成四截。白毛尸犼逃过一劫,却也没有弃下楼枯河独自逃生,回转身与师延獬对峙,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师延獬打量了楼枯河几眼,不无忌惮,他重施故技,喝令手下兵将上前围剿,只须将其拖住一时半刻,便可先了结掉白毛尸犼。目光稍稍挪开数息,再度投向白毛尸犼,却愕然发觉面前多了一人,看上去似有几分眼熟。

    契染挥挥手,白毛尸犼如释重负,拖着沉重的脚步扑入尸堆中,大口大口狂饮鲜血,伤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愈合,尸气氤氲而生,缠绕不去。楼枯河点头哈腰,知趣地向后退去,师延獬见他如此作态,心知面前之人当是正主,当下咳嗽一声,狞笑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契染探出食指轻轻一划,师延獬一颗心狂跳不已,大叫一声,后背挣出一双血气双翅,腾空飞起,眼梢余光瞥见一道血线从众人喉头掠过,手下兵将如稻子般倒伏于地,竟无一幸免。楼枯河倏地窜上前,将尸骸一一拖去,投入尸堆中,推动血炼之术,将血气一分分压榨出来,契染置若罔闻,抬头望向师延獬,伸手又一指。

    血气双翅冰消瓦解,师延獬如石头般跌落在地,砸出一个大坑,一颗心冰凉彻骨,对方手段如此了得,定是深渊主宰一流的人物,堪与三皇六王四方之主比肩,然而深渊只见旧日陨落,不见新日升起,什么时候多出一位凶神恶煞?

第五十六节 一根骨头一滴血

    白毛尸犼从淤血烂肉中爬将出来,双目血红,鲜血淋漓,生怕师延獬开口求饶,抢先一步道:“大人,将军,让我生吞活剥吃了他!”滔天恨意充塞胸膛,他喉咙口“咯咯”作响,声嘶力竭,咬牙切齿。

    契染无可无不可,随意道:“那就如你所愿。”

    师延獬折去血气双翅,气机一落千丈,萎靡不振,白毛尸犼数番吃了大亏,不敢怠慢,拉下脸面向楼枯河道:“有劳楼老兄相助,不把那厮吃进肚里,白某咽不下这口气!”

    楼枯河肚子里转着念头,谁他娘的是你老兄,但当着契染的面,终须给几分面子,毕竟明面上他二人还是“一根绳上的蚱蜢”,理当相互援手。他二话不说,磨砺口器埋头冲上前,将对方死死缠住,师延獬气力大减,三拳两脚将楼枯河打倒在地,却奈何不了一身铜头铁甲,翻身又爬将起来,摇了摇脑袋再度杀上,死缠烂打不松手。

    白毛尸犼窥得空挡,奋不顾身扑上前,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师延獬右臂,与楼枯河一左一右狠命撕扯,滚滚斗成一团。师延獬腹背受敌,血流如注,心中一片冰凉,奋起余力一脚踩住楼枯河后背,腾出右手正待重击,忽然立足不稳,被楼枯河掀翻,口器咬住脚踝,急速蠕动,啃去一节筋骨血肉,痛彻心扉。

    白毛尸犼上下颌猛力咬合,将师延獬一条右臂咬成三截,掉一截,留一截,嘴里叼一截,“嘎巴嘎巴”嚼几下,匆匆咽下肚去,尝到骨肉的滋味,顿时凶性大发,脑后白毛蜂拥而出,将师延獬紧紧缠住,拖到身前,与之贴身撕咬。

    楼枯河啃掉师延獬一截小腿,心下了然,难怪白毛尸犼说什么都要吃了他,师延獬一身血肉千锤百炼,乃是十分难得的大补之物,魔兽终究脱不了野兽行径,抵挡不住血食的诱惑。楼枯河若有所思,将白毛尸犼咬断的残臂扒拉到身下,一边观战,一边送入口中嚼食。白毛见风狂长,将师延獬缠成一只大粽子,柔韧如丝,挣扎不开,白毛尸犼抬起前蹄重重踏落,反复十余次,待对方没了反抗之力,趁他还有一口气,趁着新鲜**,一口口蚕食躯干。血肉的滋味是如此甘美,令人沉迷,?令人陶醉。?

    才吃了三五口,?烈焰冲天而起,?将缠身白毛烧成灰烬,?一具焦黑的身躯缓缓立起,?缺胳膊少腿,?摇摇晃晃站不稳,?转过头直愣愣盯着白毛尸犼,嘟起干裂剥落的嘴唇,吹出一缕血气之火。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浑身毛发卷曲焦枯,白毛尸犼忙不迭着地一滚,狼狈不堪躲过对方的反击,师延獬好不容易抢得一线空隙,伸长头颈奋力一挣,颅顶豁然开裂,一个白生生的身躯即将出来,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见风即老,化作一层坚韧的肌肤。

    白毛尸犼猛地窜将出去,一头撞在他胸腹之间,师延獬佝偻成一只大虾公,强忍着痛楚抬起右手,轻飘飘拍在对方后颈,一声雷鸣,电光织成一张大网,将白毛尸犼紧紧缚住。楼枯河蓄势已久,见师延獬转身欲逃,张开背上双翅,嗡嗡腾空飞起,倏地撵上对方,一对前足幻化无数虚影,血光纵横交错,将师延獬千刀万剐。

    师延獬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没有挣扎之力,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白毛尸犼跌跌撞撞凑上前,不顾浑身痉挛抽搐,重重压在他背上,低头撕咬血肉,呜呜吞下肚去。师延獬终于陷入绝望,他生机强韧,一时半刻断不了气,无比清楚地感觉到后背开裂,脊椎寸断,血如泉涌。白毛尸犼埋头啃食柔软的脏腑,大口大口吞咽血水,师延獬惨不忍睹,痛不欲生,不知过了多久,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白毛尸犼不折不扣兑现了承诺,将师延獬从头到脚啃食干净,没有留下一根骨头一滴血,他终于如愿以偿,仰天大笑三声,精疲力尽,身躯一歪栽倒在地,鼾声如雷呼呼大睡。楼枯河摇了摇头,不去搭理他,自顾自吞噬血气,这是他应得的,谁叫白毛尸犼贪吃血食,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

    血气氤氲缠绕,渐次变稀薄,鲜血干涸,堆积如山的尸骸干瘪枯槁,楼枯河心满意足收了功法,踉踉跄跄有如醉酒,每一步都踩在棉花堆里,寻了个避风的草窠,钻入地下静静蛰伏,消化所得的血气。他不知契染是否远离,是否还留意他一举一动,不敢露出丝毫破绽,生怕被对方窥破真相,惹祸上身。

    昊天的态度让他感到岌岌可危,对契染越发忌惮。

    尘埃落定,死的死,亡的亡,待到十余日后,师延獬的手下一路寻到埋骨处,但见空山寂寂,尸骨堆积成冢,七零八落,兜底翻了一通,找不到师将军的遗骸,众人心中尚存一丝侥幸,漫山遍野到处唤了一回,无有回音,只得掩埋了尸骨,悻悻而去。

    师延獬手下有一心腹,名为“叔于稷”,心思深沉,待众人走后,偷偷回转埋骨处,将尸骨重新掘出,花了无数工夫,一具具拼凑起来,不见师将军,又将方圆十里仔仔细细嗅了一遍,终于在一捧焦黑的灰烬中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然而掘地三尺,什么都没找到。

    叔于稷知晓师延獬有一神通,以血气之火**,复从死灰中更生,非到山穷水尽之时,断不会行此险招,他几乎可以可定,师将军遇上前所未有的强敌,被迫施展保命之术,能否如愿逃脱,尚未可知。他犹不肯死心,踏遍南明山,到处打听消息,偶然听闻有人远远望见一头白毛尸犼,背负一人,跋山涉水投西南而去,顿时留上了心,一路追踪而去。

    对方并不急于赶路,每隔十余日,便停驻歇脚,四处掳掠血食解馋充饥,除了白毛尸犼外,尚有一掘地蝼蛄,时不时冒出头来分享血食,似乎是相识的同伴。引发兽潮的正是白毛尸犼与蝼蛄怪,叔于稷猜想他们十有**知晓师将军的下落,但尾随了一路,始终找不到机会。

第五十七节 连皮带骨吞下肚

    叔于稷为人机警,深知对手的厉害,不敢有分毫大意,不过他远远尾随不曾被人发觉,也有几分依恃的手段,并非运气。待到夜深人静,四野寂静,他挑了个隐蔽的山坳蜷缩成一团,合上双眼似睡非睡,从神魂中分出微乎其微的一缕,随风飘荡,瞬息百里,追上白毛尸犼一行。

    分魂不能视物,不能察声,犹如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天地万物隐隐绰绰,如水流聚散,变幻不定。分魂在林间逡巡徘徊,无移时工夫便找到一只鸟巢,悄无声息没入雀鸟体内,眼珠一转,振翅飞起,掠过百余丈停落枝头,低头望去,但见篝火熊熊燃烧,劈啪作响,白毛尸犼狼吞虎咽,楼枯河细嚼慢咽,默不吱声享用着血食。

    叔于稷心中清楚,他们看似凶悍,实则受制于人,只是驰骋奔走的脚力,背后的主子不见踪影,只在他们歇够后才会现身,眼下尚且无碍。他静静立于枝头,耐心等待二人交谈,捕捉片言只语,揣测其中的含义,眼下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彼辈正一路赶赴三江源头,他们的对头极有可能是传说的深渊主宰。

    白毛尸犼胃口极大,将一头肥硕流油的黑熊吃得七七八八,连骨头都没放过,搁在火上烤得滚烫,拗断了吮吸半熟的骨髓,相比之下楼枯河要克制许多,只挑上好的血肉尝些滋味,安抚下与生俱来的对血食的渴求,显然他的道行更为深厚,更接近于魔人而非魔兽。

    白毛尸犼心满意足拍了拍肚皮,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折了根树枝剔着牙,含含糊糊道:“这次能歇上几天?”

    楼枯河反问道:“这么大块头,跑点路就撑不住了?”

    白毛尸犼有点尴尬,讪讪道:“单是跑路自然不怕,只是三江源头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听说那地方凶险得紧,不悠着点留点力气,万一遇到比师延獬还棘手的对头,岂不是拿自个儿的小命开玩笑……”

    楼枯河“呵呵”冷笑两声,慢吞吞道:“那地方不是凶险得紧,是九死一生,遇到的对头也不是比师延獬还棘手,是棘手千百倍!”

    白毛尸犼心中一寒,脱口道:“那……可怎生是好?”

    楼枯河沉默片刻,像是建议对方,又像是说服自己,道:“此去三江源头,路途漫漫,须得抓紧修持血气,不可懈怠,才能多些自保之力。”

    白毛尸犼苦笑道:“理是这个理,荒山野地的,哪来那么多血气,师延獬巴巴送上门来,连皮带骨吞下肚,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日之资粮,除非再来一场血战,否则的话又谈何容易!”

    叔于稷闻言大吃一惊,连皮带骨吞下肚,是夸张之词还是确有其事?一时间心慌意乱,发出些许动静,楼枯河扭头望去,只见枝头立了一头雀鸟,似被火光惊动,局促不安,也没放在心上,他随手指了指,道:“也不用太过担心,你看那枝头的鸟雀,在你我眼里不值一提,杀之无益放之无害,如无必要,可会白费力气将其碾杀?有两位大人在,你我只是小喽啰,没人看得上眼!”

    “小喽啰没人看得上眼,也未必就躲得过劫数……”白毛尸犼随手挥出一道尸气,枝头雀鸟忙不迭振翅飞起,却是慢了半拍,尸气侵入体内,浑身铁青僵硬,如秤砣般跌落在地。

    分魂湮灭的一刹,叔于稷打了个寒颤,从入定中惊醒,心知定是出了意外,分魂未曾回归,他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甘心就此收手,沉吟片刻,再度闭目运功,冒险分出一缕神魂,飘飘荡荡前去探查。这一回他没有再挑鸟雀,而是附身一头蝼蛄,钻入土中,小心翼翼靠近,耐心潜伏了三天三夜,直到白毛尸犼与楼枯河双双离去。

    叔于稷慢吞吞爬出地下,抖了抖身躯,振翅飞入草丛中,确认四下里无人留意,分魂弃了躯壳倏忽而去,下一刻已回转叔于稷体内。然而费尽心机,仍一无所获,白毛尸犼与楼枯河各自修持,并没有透露什么关键的消息,唯一让他稍感放心的是,无人察觉鸟虫体内暗藏玄机,之前的意外只是一次偶然。

    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叔于稷锲而不舍,频频驱使分魂窥探对手虚实,他出身天人,天赋异禀,又得南方之主山涛指点,这一手“神魂离合,捕风捉影”的神通探微知著,颇有可观,师延獬能从血战中异军突起,成就一方势力,大半功劳要记在叔于稷头上。然而他终究还是忘乎所以,小觑了对手,叔于稷隐隐觉得师延獬凶多吉少,暗自愧疚自责,解不开心结,孤身紧追不舍,无论如何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南疆广袤无垠,以白毛尸犼与楼枯河的脚力,足足奔驰大半载,才将南明山甩在身后,踏入西南腹地的高原与峡谷,天降暴雨,足足持续月余,大江大河奔流翻腾,浊浪滔天,路途湿滑泥泞不堪,楼枯河插翅能飞,白毛尸犼却不得不涉水强渡,一不小心就被波涛冲向下游,白白费了许多气力。

    这一日暴雨如注,白毛尸犼与楼枯河缩在山崖下避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面面相觑,眉毛鼻子一个劲滴着水,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昊天立于高崖之上,风雨不得近身,双眸有无数血符明灭,目光穿过万水千山,投向三江源头。

    三江者,天渊河、沙陀江、伏波江也,北天渊,南伏波,西沙陀,俱发源于高原雪山三江源头。昊天凝神分辨气机,铺天盖地的暴雨层层退去,他望见西南方血光冲天,法则之力拉起大幕,重重叠叠遮蔽视野,望不见万窟洞。他沉声道:“迦耶已经到了三江源头,正重开万窟洞。”

    契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问道:“昊皇有何打算?”

    昊天沉吟片刻,断然道:“待迦耶进洞采集奇气,无论留谁守在洞口,你我联手,先将其打灭!”

    契染微微颔首,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迦耶麾下只剩转轮、阴鄷、幽都、阎罗、郎祭钩五主宰,无论谁留下来,都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第五十八节 软刀子割肉

    雨为天哭,迦耶重启万窟洞,天降种种异兆,暴雨未歇又继以狂风,直刮得林木吹折,江水倒流,似乎深渊末日降临,从此永无宁日。昊天数度远眺望气,确定万窟洞行将开启,不再继续等下去,招呼契染启程上路。这一回“贱躯沉重”的白毛尸犼占了便宜,顶风冒雨,一步步走得极稳,楼枯河却要多费数倍气力,才勉强跟得上他的脚步。

    天地伟力,非人力所能扭转,即便昊天与契染也只能顺势而为,好在早一步晚一步赶到万窟洞没有太大差别,二人不加催促,白毛尸犼与楼枯河走走停停,尚且留有余力,远远缀行在后的叔于稷却吃足了苦头。风雨如刀,分魂甫一离体,便遭遇灭顶之灾,叔于稷成了“睁眼瞎”,早在数十日前就追丢了目标,如没头苍蝇一般在荒野中乱转。

    大海捞针,希望越来越渺茫,叔于稷终于放弃侥幸,苦思冥想,推测白毛尸犼一行的目的地是三江源头万窟洞,要想截住他们,只能拿性命去冒险。深渊绝地,九死一生,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叔于稷踌躇再三,一咬牙,孤身上路,抱着一去不还的悲壮之心奔赴万窟洞。

    风雨交加,道阻且长,天地伟力倾泻于三江源头,方圆万里天昏地暗,不辨南北,叔于稷艰难跋涉,脚程慢如龟爬,肚子里叫苦不迭。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正迷浑之际,忽然云开日现,天空放晴,阳光如万道金箭,照亮了峡谷与高原,叔于稷这才发觉自己只在原地鬼打墙,兜圈子,白白浪费了许多气力。

    欲速则不达,他干脆找了个避风的洞穴,蜷缩成一团熟睡数个时辰,待到回复了几分精力,这才辨明方向继续上路。无有风雨侵扰,叔于稷从容施展“神魂离合,捕风捉影”的神通,费了一番手脚,好不容易找到万窟洞的入口,然而令他诧异的是,远远观望,四下里竟空无一人,唯有风声呜咽,草偃枝摇。

    峡谷深处,高崖之上,万窟洞如猛兽的巨口,三江源头雪水汩汩流淌,蜿蜒东去,叔于稷犹豫良久,终是不敢贸然入内,生怕中了什么圈套埋伏,悄然离去。那一个深夜,月明中天,万籁俱寂,叔于稷反复权衡盘算,眼下谁都没有注意他,就算注意,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若止步于此,当可全身而退,反之一旦入得万窟洞,就把身家性命尽数压上,再也没有退路了。

    是进还是退?是为了师延獬,还是为了他自己?叔于稷心中百转千回,斩去旁枝末节,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既然来到万窟洞前,无论如何都须探上一探,半途而废,辜负师延獬拔擢之情,救命之恩,从此后寝食难安。

    叔于稷盘算定当,提起十二分小心,跋山涉水来到万窟洞口,分出一缕神魂投入其中,不想入泥牛入海,转瞬消失无踪,神通竟不可恃。叔于稷连试数回,都是同一下场,万窟洞吞噬分魂,只进不出,他终于放弃侥幸,亲身涉险,咬紧牙关潜入洞中。

    仿佛穿过一层无形的屏障,进入截然不同的世界,叔于稷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耳目口鼻黏糊糊的不大舒服,他下意识搓热双手,用力揉了揉脸,稍稍感觉好一些。举目四顾,万窟洞内光线暗淡,石壁湿滑,远处传来滴水的声响,忽快忽慢,令人心跳加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紧张在所难免,毕竟这是深渊赫赫有名的绝地之一,叔于稷咽了口唾沫,仍不死心,再度催动神通,分出一缕微不可察的神魂,才离体数尺,就被一阵微风吹散。

    风吹在脸上,如软刀子割肉,透着十二分古怪,叔于稷沉默片刻,双眸泛起两团血光,仔细辨认一回,举步朝洞穴深处行去。

    万窟洞顾名思义,洞中套洞,有如庞大的地下迷宫,误入其中不辨出路,困死其中者比比皆是,好在叔于稷早有准备,张口吐出一团“乱麻丝”,抽出一缕亮晶晶的游丝,血光微微闪动,贴附于石壁上,浑然一体,轻易无法查觉。他稍稍放下心来,这“乱麻丝”采自南疆鬼灵沟,祭炼这小小一团,便耗去十万天蚕丝嚢,穷尽千载之功,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乃是探寻迷宫必不可少的宝物,非是南疆土生土长之人,断不知其中妙用。

    叔于稷紧握“乱麻丝”,小心翼翼向前行去,没过多时就遇到岔路,他抽动鼻翼仔细嗅了嗅,隐隐察觉一丝若有若无的尸气,心中顿时一喜,跟随白毛尸犼留下的气息,一路尾随而去。

    前有尸气引路,后有“乱麻丝”托底,叔于稷放心大胆地往前走,穿过了一个洞又一个洞,一开始还暗自记在心中,到后来有些晕头转向,干脆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专心致志追踪白毛尸犼。对方似乎对万窟洞了如指掌,没有走半步回头路,叔于稷在诧异之余,不禁深感好奇,这等认路的能耐,令他望尘莫及。

    正感叹之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刺骨寒风,风中夹杂着浓郁的尸气,几乎令人窒息,叔于稷顿感不对劲,凝神望去,却见黑暗中亮起两点青光,紧接着一头“尸猱”窜将出来,臂长腿短,形同猿猴,浑身铁青无毛,嘴角露出两根獠牙,攀附在洞壁上奔走如飞,形同鬼魅。

    叔于稷并起食指中指重重一戳,指尖飞出一点血光,急如星火,击中“尸猱”胸口,散作一团血光,如流水般漫过体表,重新聚拢于尾尖,化作一滴血水滴落。“尸猱”天生异种,克制血气,顺势抢入空门,狠狠探出利爪,叔于稷一招失察,旋即将“乱麻丝”一收,身躯倏忽后退,快得异乎寻常,转眼消失无踪。“尸猱”紧追不舍,却只看到对方衣角一晃,消失在拐角处,无移时便追岔了路,只能悻悻而归。

第五十九节 死生有命

    叔于稷并未将“乱麻丝”尽数收起,沿着来时路退出近半,确认“尸猱”已放弃追击,便掐住游丝站稳脚跟,长长舒了口气。他开始怀疑一开始就追岔了路,尸气指向栖息于万窟洞深处的异物“尸猱”,而非白毛尸犼所留。踌躇片刻,他抛开旧路,换了个方向朝前行去,反正有“乱麻丝”兜底,至不济也能平安退到洞口,不虞有失。

    这一回无有尸气指引,叔于稷如没头苍蝇般随意乱撞,不知不觉饶了不少回头路,好在他手掐“乱麻丝”及时察觉,多费一番手脚,总算没有大兜圈子将自己绕晕。不知行了多久,感觉已抵达万窟洞极深处,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水声滴答,搅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叔于稷及时停下脚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正疑神疑鬼之际,又一阵刺骨寒风劈面刮来,尸气翻滚,一条海碗粗的“尸蛟”贴着石壁游将出来,眼如两盏青灯,鳞片斑驳脱落,狠狠甩动长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无从分辨来势。叔于稷忙不迭着地一滚,意识到“尸蛟”比之前的“尸猱”更为棘手,一旦被其缠住,势必难以脱身,他紧了紧手中“乱麻丝”,正待退出险地,不料“尸蛟”甩尾砸了个空,重重击在石壁上,碎石乱飞,游丝为之断裂,一时间竟进退两难。

    叔于稷暗暗叫遭,眸中血符闪动,凝神盯住“尸蛟”一举一动,却见黑暗中飞出一点血气之火,将尸气尽数点燃,“尸蛟”在熊熊烈火中疯狂挣扎,躯干渐次缩小,最终烧成一抔灰烬,全无还手之力。叔于稷暗暗吃惊,如此轻描淡写便除去一条“尸蛟”,定非等闲人物,他不敢怠慢,口中客客气气招呼道:“多谢援手,敢问尊驾如何称呼?”后背紧贴湿漉漉的石壁,反手摸索,试图重新续接起“乱麻丝”,以备不时之需。

    一道身影缓步而出,正是北方之主郎祭钩,他拂袖扫除“尸蛟”遗下的灰烬,目光落在叔于稷脸上,淡淡道:“你是何人?何故闯入万窟洞中?”

    叔于稷闻其声,观其貌,顿时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躬身道:“南疆叔于稷见过大人!小的追踪一仇家,误入万窟洞中,多蒙大人援手,才侥幸逃过一劫……”

    郎祭钩“咦”了一声,颇感意外,多看了他几眼,问道:“你是谁人手下?如何识得某家?”

    叔于稷道:“小的在师延獬师将军麾下当差,有幸远远目睹大人真容,听师将军说起大人风采,念念不忘。”

    郎祭钩微微颔首道:“原来是南方之主山涛的手下,难怪……”他与山涛一据北地,一据南疆,平日里素无来往,然则血战席卷深渊大地,无人可置身事外,早年曾转战万里,率一支孤军杀入南疆,恰好被对方记住,也是一段因果。

    北方之主乃深渊主宰之一,高高在上,非他所能企及,叔于稷鉴貌辨色,不待对方问及,便主动说起师延獬清剿兽潮下落不明,他远远追踪白毛尸犼与楼枯河,一路来到三江源头,冒险闯入万窟洞的始末,口齿清晰,言简意赅。

    迦耶重开万窟洞,早已察觉昊天与契染虎视眈眈,守是守不住的,与其被对方各个击破,不如到万窟洞底做上一场,故此转轮、阴鄷、阎罗、幽都、郎祭钩五位深渊主宰尽随他入内,未曾留人看守。郎祭钩道行最为浅薄,奇气对他而言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是落在了最后,不急于深入洞底,阴差阳错,顺手救了叔于稷。

    在郎祭钩看来,叔于稷意犹未尽,并未吐露全部真相,哂笑道:“当真只有两头魔兽吗?”

    叔于稷稍作迟疑,坦然道:“不瞒大人,小的猜想白毛尸犼与楼枯河并非正主,只是竞相奔走的小喽啰,背后另有其人,不过数番遥相探查,都不曾发觉异样,从他们言谈中隐约得知,似乎赶赴三江源头,是为找寻什么机缘。”

    师延獬麾下区区一将,竟能当着契染与昊天的面瞒天过海?郎祭钩不觉皱起眉头,见他神情坦荡,不似作伪,便问他如何个“遥相探查”法。叔于稷将分魂神通和盘托出,听得此术传自南方之主,郎祭钩倒信了**分,山涛惊才绝艳,率先从四方之主中脱颖而出,执拿血气法则,入主深渊之底,他自叹不如。

    叔于稷趁机想他讨教,为何万窟洞中不得施展神通,分魂甫一离体,即被外力扑灭。郎祭钩思忖片刻,道:“这万窟洞乃奇气发生之地,吞噬神魂,催生镇将,一缕分魂太过孱弱,为气机克制,消亡亦在所难免。”

    叔于稷恍然大悟,连声称谢,这只是投石问路,察觉对方性情平和,并不难说话,便小心翼翼问起白毛尸犼的动向。郎祭钩看了他一眼,道:“师延獬凶多吉少,多半葬身他们腹中,你既然知晓他们背后另有其人,还要继续追下去吗?”

    叔于稷诚恳道:“师将军于小的有知遇之情,救命之恩,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望大人成全!”

    世道险恶,大浪淘沙,如叔于稷这般忠心念旧情的手下,已是凤毛麟角,所剩无多了,郎祭钩心中不无感慨,破天荒道:“白毛尸犼与楼枯河背后之人,某家都要退避三舍,他们十有**去往万窟洞底,这一路有‘尸蛟’、‘尸猱’、‘尸鬼’之属阻挠,你去不了。”

    叔于稷躬身施礼道:“还请大人指条明路!”

    郎祭钩打量了他一番,道:“也罢,某家反正要去万窟洞底,就带你同行一程,路途凶险,好自为之!”

    叔于稷喜出望外道:“多谢大人相助,死生有命,求仁得仁,不敢有分毫怨言!”

    郎祭钩微微颔首,振袖挥出一道血光,将叔于稷稳稳托起,略作盘旋,向万窟洞深处疾驰而去。叔于稷暗暗持定“乱麻丝”,抛出一缕细微游丝粘附于石壁,手忙脚乱,应接不暇,郎祭钩似乎有所察觉,稍稍放慢遁速,以免他忙中出错,不小心扯断了“乱麻丝”。

第六十节 泥菩萨过江

    郎祭钩遁行极快,一味向万窟洞深处遁飞,叔于稷以己度人,一开始还有点担心,暗中以“乱麻丝”辨识路途,却愕然发觉他对万窟洞了如指掌,没有走半步回头路,这才放下心来。他不禁自嘲,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北方之主,深渊主宰,岂会在这小小万窟洞中迷了路!

    自嘲归自嘲,事实上万窟洞大得不着边际,异物出没,危机四伏,短短半个时辰,已数度遭遇偷袭,郎祭钩对此见怪不怪,能避则避,与“尸蛟”、“尸猱”之流擦身而过,不能避弹出一点血气之火,引燃尸气,扫除障碍。叔于稷叹为观止,完全插不上手,干脆全神贯注操纵“乱麻丝”,不再分心。

    “乱麻丝”细虽细,柔韧耐磨,粘附于石壁上难以察觉,等闲不会断,即便断损也无妨,留多长就能退多远,及时续接上断头,又可循旧路返回。对叔于稷而言,“乱麻丝”是保全小命的最后一道防线,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能有丝毫大意。

    正遁飞之际,郎祭钩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戛然而止,待要转身退出洞穴,身后响起一串窸窸窣窣的动静,十余高大的“尸鬼”堵住退路,一个个佝偻着颈背,双臂垂落到膝盖处,浑身惨白,一道淤青盘旋如蛇,缓缓游动。

    万窟洞中尸气淤积,滋生种种异物,天生克制血气,寻常手段难伤分毫,唯有以血气之火引燃尸气,方可将其彻底打灭。洞中异物亦分三六九等,“尸蛟”、“尸猱”等而下之,最厉害的要数“尸鬼”,郎祭钩虽不惧,却也不愿白白耗费血气,只是这一次身陷重围,前后遇敌,说不得,也只能做上一场了。

    郎祭钩收拢血光,将叔于稷轻轻抛落在旁,直截了当道:“你运气不好,某家顾不上你,自个儿逃命去吧!”

    叔于稷转动脑袋朝两头张望,心念数转,试探道:“往哪里去?”话音未落,却见前方爬出一只硕大无朋的蝼蛄,体内血气翻滚,如火如荼,眸中更是透出十二分凶戾,十二分贪婪,死死盯住郎祭钩。

    叔于稷眼中只有楼枯河,铜头铁甲,面目狰狞,心神竟为之所摄,一时僵立于原地,不得动弹。之前数番以分魂窥探,并未察觉异样,直到此刻正面此獠,才察觉双方的差距竟判若云泥,他心中尚有一线清醒,百思不得其解,区区一头妖兽,何以有这等威压?

    然而在北方之主郎祭钩看来,楼枯河背上赫然站了一人,双手抱肘,嘴角似笑非笑,正是深渊三皇之首的昊天。狭路相逢,他倒抽一口冷气,瞳孔忽张忽缩,之前早已察觉前方血气波动,料到会有强敌,却没想到竟是昊皇本尊,唯有法则才能对抗法则,他尚未入主深渊之底,在昊天跟前毫无还手之力,又该如何是好?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郎祭钩第一反应就是跪地投降,背叛深渊意志,充当昊皇反攻深渊之底的排头兵,急先锋,踏脚石,然而当他目光落到楼枯河身上,察觉其体内似曾相识的气机,顿时明白过来,昊天已经有了忠心耿耿的手下,根本不需要迫于无奈的投诚者,在对方眼里,自己不过是一具行走的资粮。

    楼枯河体内究竟藏了谁呢?郎祭钩有所猜测,又不敢确信,如果连他都落得这般下场,深渊的局势不容乐观,他迟早会步山涛、樊隗、草窠的后尘。束手就擒不是他的心性,就算孤身对上昊皇毫无胜算,也要做倾力一搏,郎祭钩抛开所有杂念,体内血气收拢成一团,如星云缓缓转动,不断向内塌陷,燃起一团血气之火,毫不畏惧直视昊皇。

    鱼死网破,困兽犹斗,面对郎祭钩如此激烈的反扑,楼枯河没由来收住脚步,不愿再靠近,在昊天神域笼罩下,郎祭钩不可能翻盘,但万一他拼死将自己拖下水,岂不是祸从天降?须知眼下他只是楼枯河,还不是平等王!

    楼枯河气机稍落,叔于稷顿时清醒过来,毫不犹豫收起“乱麻丝”,身形疾往后撤,十余头“尸鬼”将退路堵得严严实实,他也顾不上这许多,腰身一扭,如大蝙蝠一般贴着洞顶急速移动,眼看就要逃出生天,一头“尸鬼”蓦地弹出右爪,朝他当头捞去。

    “尸鬼”胳膊奇长,利爪没入岩石,犁出五道沟痕,叔于稷百忙之中沉腰躲避,如断了线的鹞子,合身撞向“尸鬼”,紧闭双眼,顺势捏破“明光珠”,射出一道耀眼夺目的强光,诸多“尸鬼”猝不及防,嗷嗷乱叫,双手抱头埋在胯下,顾不得出手阻挡。

    叔于稷牵引“乱麻丝”夺路而逃,心中暗暗窃喜,才刚脱出洞口,一条坚硬有力的胳膊挡在身前,胸口结结实实撞个正着,如同撞上十万大山。叔于稷眼前一黑,胸闷气短,哇地喷出满口鲜血,急忙睁眼看时,却见一头高大的“尸鬼”低头望向自己,惨白的身躯上盘旋一条淤青大蛇,口鼻宛然,栩栩如生,双眼凶光毕露,作势欲扑。

    他心下了然,这“尸鬼”非同寻常,纵然不是“鬼王”,亦是“鬼将”之流的人物,寻找手段定奈何不了对方,叔于稷咬紧牙关,正待捏破又一枚“明光珠”,那“鬼将”忽然起脚踢去,将他远远踢飞。叔于稷腾云驾雾飞将出去,匆匆收拢“乱麻丝”,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滞,那“鬼将”有所察觉,利爪重重划向石壁,将“乱麻丝”切断,叔于稷无处借力,重重摔落在地。

    强光业已熄灭,众多“尸鬼”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气急败坏一拥而上,将叔于稷五马分尸,撕成碎片生吞下肚。

    身后发生的一切,郎祭钩浑不在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叔于稷是生是死,他也顾不上了,就在“明光珠”破,强光亮起的一刹那,他猛地摇动双肩,血气之火从周身毛孔喷涌而出,将他从头到脚彻底吞没,于熊熊烈焰之中,现出一尊三头六臂的法相来。

第六十一节 曾经沧海难为水

    深渊魔物从血战中崛起,朝不保夕,打熬肉身磨砺爪牙,修持血气至精深,也不过操纵血气乱砍乱砸,多半没什么章法,而天人生具灵性,道行日益深厚,自然通晓血气诸般神通,血符,法相,血气之火,法则之力,种种变化不一而足。昊天度过漫长的岁月,三头六臂法相不知见了多少,大同小异罢了,挥手之间张开血气神域,瞬息笼罩方圆百丈,法则之力如磨盘碾过,“尸鬼”如雪狮子向火,转瞬化为灰烬,唯有那“鬼将”颇为警惕,始终离得极远,见状头也不回遁去,侥幸逃出生天。

    郎祭钩被困于神域之中,法则之力从四面八方压迫而至,生死只在昊天一念间,不知何故,他竟不理不顾,一味催动血气之火,烈焰从三千六百毛孔喷/泄而出,三头六臂法相眉眼明晰,纤毫毕现,六手捏定法诀,深深望了昊天一眼,胸口剧烈起伏,蓦地张口发出一声低吼。

    吼声回荡在万窟洞每一个角落,刹那间天旋地转,时空转换,昊天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已置身于万窟洞底,脚下是坚不可摧的地脉,连绵起伏如海波,四下里空旷浩渺,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丝光,地力无所不在,几近于实质,排挤闯入的异类,身躯沉重,如同陷入流沙。

    昊天不是第一遭来到这里,对此并不意外,地力加诸于身,恍若不察,楼枯河却有些撑不住,喉咙深处“咯咯”作响,翅甲交摩,若不堪重负。昊天举步踏下蝼蛄之背,动念间张开血气神域,层层推开地力,楼枯河浑身顿为之一轻,着地打个滚现出人形,立于昊天身后沾点神域的光,不敢远离。

    昊天抬手弹出一团血光,如明灯冉冉升起,却见郎祭钩僵卧于前方,法相化作碎屑簌簌坠落,气机一落千丈,肉身崩解,神魂几近于消散,只留下一缕微不可察的生机。这一道改天换地的神通好生了得,昊天竟不知不觉落入彀中,北方之主道行浅薄,当是迦耶提前将神通种于郎祭钩体内,以血气之火焚尽肉身,猝然发难。不过这万窟洞底,他本就势在必行,迦耶不惜舍弃郎祭钩,也要将他强行拖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是打各个击破的主意?

    血光越升越高,照亮幽暗高远的穹顶,黯然熄灭,置身于万窟洞底,渺小如蝼蚁,深渊万古不灭,深渊主宰却并非长存于世,赤日升起,亦终有陨落之时。昊天沉默片刻,出言道:“迦耶安在?再不现身相见,更待何时!”

    黑暗之中亮起一抹幽幽血光,鬼魅般飘忽上前,地力如潮水般分在两边,迦耶眸光明灭,静静注视着昊天,转轮、阴酆、阎罗、幽都等深渊主宰一一现身,各自张开血气神域,隐隐连成一气。他瞒过郎祭钩,处心积虑在其体内种下神通,意在把他抛出当诱饵,布下绞杀之局,无论上钩的是昊天还是契染,先行击溃一人,剩下之人孤掌难鸣,动摇不了大局。

    在迦耶看来,最好的局势莫过于抢先一步擒下契染,逼得昊天不战而退,免去一场不必要的消耗。击溃昊天毫无意义,灭杀他几乎不可能,他若一心要遁走,谁都拦不住,反倒是契染,羽翼未丰,气候未成,须得及早控制在手中。

    极北冰川一战后,动身前往万窟洞前,他清楚地意识到,深渊已陷入三足鼎立的乱象,最大的变数正落在契染身上,乱象的源头隐隐指向三界之地,过去未来交织在一起,这一切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处置不当,他将不得不担负起全部的因果。迦耶试图窥探光阴长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始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排斥在外,无法靠近,他猜想有人执拿镇道之宝,从中作梗,这恰恰是他欠缺的一环。

    此番重开万窟洞,最主要的目的是采集奇气,祭炼深渊镇道之宝,至于能否解决昊天与契染的威胁,只是顺手为之,迦耶并没有报以太大期望。

    血气神域彼此融合,喷薄成环,将昊天周遭困禁,楼枯河身处其间,心惊肉跳,迦耶在万窟洞底布下天罗地网,携四位深渊主宰一齐出手,昊皇神通广大,付出些代价自可脱身,他却走不了,十有**会陨落于此。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他觉得口干舌燥,一个念头忽然跳入脑海,若大叫“我是平等王,愿投向深渊意志”,迦耶会不会收下他?

    楼枯河心潮起伏,无人在意,迦耶与昊天不是第一次交手,既然势不两立,口舌之争毫无必要,神域之环禁锁天地,不断向内收拢,搅动地力鼓荡,在万窟洞底掀起一**惊涛骇浪,昊天岿然不动,如中流砥柱,直到神域之环近在咫尺,才徐徐撑开血气。

    法则之力彼此冲撞湮灭,平等王全然插不上手,只得蜷缩在昊天脚下,听天由命,血气余波搅动地力,如千百根巨木夯筑地脉,将奇气丝丝缕缕逼出,有如活物般到处乱钻。法则之争容不得分毫失误,一时半刻谁都腾不出手来,无暇顾及奇气,楼枯河见状心中一动,暗中催动法则之力吞噬奇气,充当壮大己身的资粮。

    这一缕法则之力乃契染所赐,追本溯源,来自极北冰川中一截神佛残躯,楼枯河只是万兽谷中一魔兽,然而躯壳内却伏了平等王神魂,曾经沧海难为水,趁双方僵持不下之际,火中取栗收取奇气,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楼枯河的小动作无人察觉,也无人在意,然而当他偷偷摸摸捞取好处之际,却发觉地脉深处泛起的奇气汇成涓涓细流,往一处聚拢,有人在与他争夺奇气,将肥肉尽数吃下肚,只留些汤汤水水。楼枯河顿为之一怔,抬头望了众人一眼,迦耶、转轮、阴酆、阎罗、幽都正全力推动神域之环,昊天亦撑开神域,以法则对抗法则,周身血气氤氲蒸腾,显然不得分心旁骛。

    血气与地力搅成一锅粥,动荡不堪,楼枯河静下心来仔细探查,花了一番手脚,骇然发觉奇气竟朝郎祭钩汇拢而去。

第六十二节 秤砣虽小压千斤

    郎祭钩明明肉身崩溃,奄奄一息,为何能截取奇气?楼枯河百思不得其解,他牵引法则之力,试图与之争夺奇气,却遇到莫大阻力,非但如此,奇气纷纷弃之而去,连汤水都喝不到。楼枯河蓦地警醒,脱口道:“昊皇小心,迦耶正以奇气催生镇将!”

    话音未落,迦耶等齐齐发力,神域之环骤然收紧,昊天闷哼一声,压力陡增,体内血气急剧跌落,神域随之摇晃不稳,有崩解之虞。以寡敌众果然勉强,昊天心念数转,不得已解开封禁,丹田内无中生有,又一道血气源源不绝涌出,稳住神域不失。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昊天体内共封禁三处“血海”,万千载积储,无论如何危急,都不曾动用。然则此番在万窟洞底,迦耶与转轮、阴鄷、阎罗、幽都联手,神域之环压迫之下,血气消耗如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若非之前炼化神佛残躯,得海量血气之力补益,断然撑不了这许久。眼下已到关键时刻,对手消耗只比他更大,只要他能拖住五名大敌,待到契染及时赶到,胜负的天平必将倒向他们一边。

    “血海”所藏有如无穷尽,昊天不急于求成,任凭神域之环如何压迫,推动血气法则,稳稳守住身前丈许之地,如高崖拒阻海潮,短时间内无法攻破。迦耶原本还藏了一招暗手,以作破局之用,却不防被楼枯河叫破,失了先机,此刻也只得将错就错,将这一子顺势送出。

    郎祭钩体内奇气衍化生机,重铸肉身,由内而外脱胎换骨,焕然一新,这是迦耶许他的好处,置于死地而后生,成为镇将虽有种种不如意,总算没有沦为一枚弃子,况且他握有北方本命血气,得以长驻于世,不受镇柱束缚,个中利弊得失,一时也算不清。

    迦耶一边又多了一支生力军,郎祭钩缓缓爬起身,颀长健硕的身躯完美无瑕,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血肉之下蕴藏着无穷力量。他踏上半步,深吸一口气,眸中精芒闪动,如流星划过夜空,楼枯河审时度势,硬着头皮上前阻拦。他心如明镜,郎祭钩加入战局,昊皇腹背受敌,神域一旦露出破绽,稍有护不周全,要数他首当其冲,难逃一劫。

    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有第二次,那便是赤日陨落,

    郎祭钩抬起手来,朝楼枯河遥遥按下,奇气如一道薄如蝉翼的利刃,斜斜斩入昊天神域,几乎与此同时,迦耶催动神域之环猛力收缩,血气法则如冰雪消融,露出一丝本不该有的破绽。楼枯河不敢怠慢,全力以赴,捏定法则之力轻轻一抹,于间不容发的一刹,将奇气拒之于外,分寸把握恰到好处。

    郎祭钩“咦”了一声,颇感意外,上下打量楼枯河,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当年他挥军血洗风屏谷,南明小主、管大椿、乌照、姬胜男、犁山猱、孔九枭、楼枯山等尽皆成为刀下之鬼,唯独逃了一个楼枯河,如今看来并非偶然,这楼枯河确有过人之处,绝非寻常魔兽可比。

    迦耶推动神域之环困禁昊天,阴鄷、阎罗、幽都亦步亦趋,应接不暇,转轮道行深厚,犹有余力关注郎祭钩,楼枯河以法则之力弥补神域之环撕开的破绽,虽是借用外力,眼力手段可圈可点,秤砣虽小压千斤,令他生出似曾相识的错觉。

    那是老熟人了,也可以说老对头,转轮忽然出言道:“平等王?”一字字从嗓子眼挤出,血气震荡,如针尖扎入耳膜,郎祭钩顿时醒悟,这是在提醒他切莫大意,对方虽然失了肉身,保不定还有什么厉害手段。

    楼枯河脸上不动声色,置若罔闻,心底却暗暗叹息,终究还是漏了形迹,瞒得过契染,瞒不过昊天,更瞒不过转轮,这些年在深渊之底,朝夕相处,神域交融,彼此再熟悉不过。眼看郎祭钩再度杀上,只得振作起精神,拼了老命与之周旋。迦耶主持攻势,数番进逼,都被昊天一一化解,楼枯河使出浑身解数挡住郎祭钩,不令他有可趁之机,三五个来回后,倍感吃力。

    奇气重铸肉身,与深渊之躯迥异,郎祭钩一开始有些生疏,很快如臂使指,从心所欲,攻势愈发凌厉,迦耶见状催动神域之环,频频施加压力。昊天察觉楼枯河已成为对方的突破口,腾出手来伸手一指,一股热流从他尾尻涌入体内,楼枯河顿时血气充盈,精神大振,依托昊天神域与郎祭钩周旋,将对方拒之于外。

    然而这一次冒险出手,却招致不测之祸,神域之环寻隙而入,昊天神域层层崩坏,缩至身前七尺之地,才堪堪稳住阵脚。楼枯河随之一路后撤,郎祭钩步步紧逼,趁机猛攻,终因事发突然,未能及时抓住机会,无功而返。

    局势再一次陷入僵持。

    迦耶受转轮阴酆“阴阳生灭,动静交摩”启发,创下神域之环,合五人之力,攻守一体,将昊天困在万窟洞底,稳稳占据上风,但为防他狗急跳墙,抽身远遁,不得不将大半力量用于封禁,一时半刻拿不下对手。原本寄希望郎祭钩接引奇气从旁襄助,成为破局的妙手,不想楼枯河体内竟藏有平等王神魂,手段沉稳老辣,抵住郎祭钩不令其得手。

    昊天看似落在下风,实则韧性十足,迦耶也清楚他在等什么。他在等一个转机,等契染出现,击破己方联手,届时双方陷入一场混战,昊天占据主动,进退自如,迦耶一方虽然人多势众,但要从容收取奇气,却是千难万难。

    迦耶早有算计,以郎祭钩为饵,将其中一人先一步挪至万窟洞底,困于神域之环中,法则之力如磨盘周转,消磨血气。眼下昊天已落入他彀中,契染却迟迟未现身,迦耶心中明白,契染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继续拖延下去于己方不利,好在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郎祭钩这枚棋子的妙用,被他发挥到淋漓尽致,若平等王以为他技止于此,那就看走眼了!

第六十三节 鬼将幽蠡

    以法则之力震荡地脉,可将奇气逼出,经千万载采集,浅表的奇气早已一扫而空,地脉深处的奇气极难撼动,此番迦耶以神域之环困住昊天,血气法则彼此冲撞吞噬,逼出深层的奇气,令郎祭钩捡了个便宜,这一切都在迦耶算计之中。

    昊天为神域之环所困,郎祭钩放心大胆操纵奇气攻上前,逐渐掌控这具身躯,越来越得心应手,随着双方僵持不下,地脉深处的奇气源源不绝涌入体内,推动他修持一路往上攀升,郎祭钩又惊又喜,似乎看到了突破血气瓶颈的一线希望。

    郎祭钩并非惊才绝艳之辈,山涛一飞冲天,令他可望不可即,他苦苦修持多年,始终止步于法则之前,明明近在咫尺,似乎一伸手就能扪及,指尖偏生还差了那么一线,不得如愿。直到此刻破而后立,重铸肉身,脱胎换骨,才补全了那一线资质的欠缺,在奇气的推动下,郎祭钩终于触碰到血气法则的门槛,脑中轰然巨响,体内奇气散作百十旋涡,尽数转化为血气。

    对郎祭钩而言,跨过这一步,海阔天空,一个全新的世界呈现于眼前。

    楼枯河心中猛一沉,郎祭钩体内的变化如何瞒得过他的双眼,此消彼长之下,他再也挡不住对方的攻势,溃败在所难免。肉身崩解,神魂遁入这具肮脏低劣的躯壳,苦苦挣扎求生,吃了多少苦头,仍不能逃脱覆灭的厄运吗?绝望在心底滋生蔓延,昊天再也腾不出手来,单靠自己又如何撑得下去!

    正当郎祭钩触摸到血气法则,如痴如醉,楼枯河走投无路,几近于崩溃,局势倾覆在即的当儿,远在万窟洞的另一端,白毛尸犼背负契染扑出洞口,骇然发觉腾身跃入空中,脚下空荡荡没个落脚处,竟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如同一颗米跌向碗底。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颈后白毛猎猎飞舞,白毛尸犼咽了口唾沫,四蹄卷起阵阵旋风,一气坠落十余丈,伏低身躯稳稳落于坑底。契染翻身下地,举目望去,但见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凝结厚厚一层冰霜,冰霜下隐约埋了无数身影,重重叠叠不计其数。白毛尸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寒气刺骨,他用力跺了跺脚,忽然觉得心底发毛,长尾一扫拂去冰霜,却见冰下冻着一具具“尸鬼”,双手交叉护在胸前,闭目冥睡,神情狰狞。

    这一路行来,多遇“尸猱”、“尸蛟”、“尸虎”、“尸狼”之属,俱是尸气淤积所化,取其形貌有几分相仿,以“猱”、“蛟”、“虎”、“狼”名之,实则相去甚远。契染随手击杀了许多,并没费多少气力,白毛尸犼将尸气吸入口鼻,运化为己有,如同得了大补之物,神采奕奕,只嫌其少不嫌其多,巴不得多撞上些。

    然而“尸鬼”却不同,彼辈似乎数量稀少,灵智已开,踏入修行之途,神通各异,对契染来说不堪一击,但白毛尸犼看在眼里,却有些心惊肉跳。他一时起了贪念,小心翼翼汲取“尸鬼”遗下的尸气,占为己有,却总留下那么些许淤积于脏腑内,虽不至作祟,终究让人忐忑不安。

    原先的猜测竟错的离谱,天坑之下埋葬了不计其数的尸鬼,足有万千之众,由此带来的冲击令白毛尸犼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喃喃自语道:“难不成……这里是……‘尸鬼’的坟墓?”

    契染道:“不是坟墓,是‘尸鬼’的巢穴。”话音未落,冰层“吱吱嘎嘎”作响,裂痕如蛛网急速蔓延,一头头“尸鬼”从沉睡中醒来,破冰而出,默不吱声,无数幽幽目光投向二人,白毛尸犼退后半步,不寒而栗。

    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尸鬼”骚动不安,如潮水分在两旁,万窟洞兜底震荡,一员“鬼将”排众而出,身高丈八,双手垂地,佝偻着后背,身躯之上缠绕三条淤青大蛇,吞吐蛇信,凶光毕露,张嘴露出毒牙。

    那“鬼将”举手投足,尸气威压山海,白毛尸犼撞上此等凶物,四蹄发软,几欲跪倒伏地。但他终是撑了下来,没有露出怯态,须知他可不是什么没跟脚的魔兽,南明山万兽谷主,背后可是有人撑腰的!一念才起,响应如神,白毛尸犼顿觉胆气舒张,“鬼将”并不可怕,之前吞噬的尸气亦尽数化为己有,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鬼将”察觉白毛尸犼气机变化,张口低吼一声,简简单单一个音节,传递出几层意思。尸气鼓荡衍化,白毛尸犼顿时明白过来,恭恭敬敬向契染道:“大人,那‘鬼将’自称‘幽蠡’,奉‘鬼王’之命镇守‘尸窟’,尸鬼族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契染不置可否,扫了对方一眼,顿时看破根脚,那“鬼将”能从万千“尸鬼”中脱颖而出,得力于体内一缕奇气。他随意道:“问问他体内奇气从何而来。”

    白毛尸犼不假思索吼了一声,不料却触犯了禁忌,那“鬼将”当即翻脸,抬臂一指,无数“尸鬼”蜂拥而上,露出嗜血的獠牙。白毛尸犼四蹄打战,肚子里叫苦不迭,孤家寡人,一旦淹没在“尸鬼”的汪/洋大海里,铁定撑不过一时半刻,就被撕成碎片。

    契染拨动法则之线,张开涅槃佛国,樊鸱、藏兵、汉钟离三员护法齐齐杀出,所向披靡,如切瓜剁菜般犁出三条血路,面前顿时为之一空。“鬼将”幽蠡如遭雷击,三员镇将横空出世,一持九头穗骨棒,一持八棱破甲槊,一现三头六臂法相,麾下“尸鬼”为奇气震慑,噤若寒蝉,痴痴呆呆,任凭对方肆意屠戮。

    幽蠡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来人竟如此棘手,合当装聋作哑放他们过境,一念之差,悔不该唤醒“尸窟”中沉睡的族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连发数声怒吼,急命“尸鬼”速速退下,但在樊鸱、藏兵、汉钟离追杀下,形势早已失控,幽蠡只得亲身上前,硬着头皮先拦下樊鸱。

第六十四节 吃到嘴的肥肉

    樊鸱得莲台供奉,佛光加持,等闲之辈哪里近得身,提起九头穗骨棒捅捅戳戳,“鬼将”幽蠡一身力气,铜头铁臂,竟被他捅得没了脾气,九头穗骨棒戳中处皮囊无损,尸气从七窍喷出,如同泄气的皮橐,绕身三条淤青大蛇急速淡去,模糊不清。幽蠡暗自心惊,一时骑虎难下,只得使出浑身解数,进退如风,绕着樊鸱大兜圈子,再不敢轻易逼近。

    藏兵与汉钟离大开杀戒,无移时工夫,将万千“尸鬼”屠戮一空,二人也不去搭理幽蠡,对视一眼,身形渐次淡去,回归涅槃佛国莲台之上,自去修持。幽蠡只剩孤家寡人一个,心知这一脚踢在铁板上,顿生退意,气机此消彼长,樊鸱右臂暴长,九头穗骨棒激起风声呜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中他胸口。这一击势大力沉,幽蠡面色一僵,体内尸气溃散,卤门豁然中开,一道奇气窜将出来,被樊鸱攫入手中。

    僵立片刻,一阵旋风卷过,“鬼将”幽蠡化作飞灰,樊鸱朝契染微一躬身,携奇气回转佛国。天坑内尸横遍野,白毛尸犼如同老鼠掉进米仓里,泼开四蹄奔走如飞,将尸气一扫而空,得了莫大好处,精神亢奋,活蹦乱跳。

    契染听任他四处撒野,低头看了片刻,举步来到天坑之地,伸手一抓,从地下摄出一枚惨白浑圆的玉珠,珠生九窍,窍窍相通,残留的尸气丝丝缕缕飘出,已所剩无多。幽蠡将着天坑称为“尸窟”,万千尸鬼当因这一枚九窍珠孕育而生,万窟洞内“尸窟”当不止一处,契染唤来白毛尸犼,正待命他仔细嗅一嗅九窍珠,循气机找寻下一处“尸窟”,忽然心血来潮,微一沉吟,将九窍珠收入袖中。

    迦耶重开万窟洞,并未留人看守洞口,契染与昊天长驱直入,分头行事,约定在洞底会合。不过万窟洞毕竟是迦耶的主场,提前有所布局,不可不虑,临别时昊天留下一枚血签,万一陷入困境,也可及早联络,相互声援。

    契染捻出血签看了一眼,跨上白毛尸犼,朝万窟洞深处奔驰而去。

    白毛尸犼贪婪无度,凭空得了许多尸气,一时半刻炼化不了,如同发/春般使性狂奔,后背起伏,种种颠簸不适,酣畅淋漓发泄了一通,才将尸气尽数收入脏腑,头脑也随之冷静下来。他这才记起背上的契染契大人,脸颊抽搐,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并无责怪之意,稍稍放下心来,暗自庆幸没有投错主子。

    越接近万窟洞底,血签的反应越剧烈,然而白毛尸犼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路,不得其门而入,正逡巡之际,阴风忽起,一头“尸鬼”闪身而出,堵住了去路,遍体淤青模糊不清,双眸幽暗如深渊,多看几眼,似乎神魂欲离体而出,投入其中。

    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白毛尸犼如遭雷击,蓦地收住四蹄,怔怔立于原地,体内一阵翻江倒海,“哇”一声,将尚未炼化的尸气尽数吐出。一枚惨白的玉珠从契染袖中飘出,寒气氤氲,尸气源源不绝涌入其中,被九窍珠鲸吞鲲吸,汲取一空。白毛尸犼痛心不已,这些尸气都是他日后修持的资粮,吃到嘴的肥肉又吐出来,如何使得!他正待与九窍珠争夺尸气,截留下几成,那“尸鬼”扭头看了他一眼,白毛尸犼不知何故打了个寒颤,心神一阵恍惚,状若痴呆。

    无移时工夫,九窍珠吸足尸气,色泽青白相间,载沉载浮飘向“尸鬼”,契染伸手一指,将此珠定在空中,如铜浇铁铸,纹丝不动。那“尸鬼”舔了舔嘴唇,口吐人言道:“九窍珠非是天生地长无主之物,我亲手所炼,阁下何故强夺?”他口齿阴沉,微带一丝颤音,如金石交摩,直刺神魂深处,白毛尸犼四蹄一软跪倒在地,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契染上下打量几眼,看出几分端倪,反问道:“你可是这万窟洞中的‘鬼王’?”

    “鬼王”沉默片刻,心底腾起一丝莫名畏惧,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令他如此忌惮,下意识敬而远之,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他一向心有灵犀,懂得趋利避害之道,从不招惹厉害的大人物,为何这一次竟为了区区一处“尸窟”,鬼使神差撞上门去?一枚九窍珠孕育一处“尸窟”,确实耗费无数心血,才有今日的规模,被人毁去殊为可惜,但这绝不是以身涉险的理由,“鬼王”幡然醒悟,眼前掠过一个陌生的身影,朝自己随意一指,一道血气没入脑中,竟毫无察觉。

    这一幕分明发生在过去,而非眼下,“鬼王”心中一凉,顿知自己不知不觉为人暗算,成为深渊主宰角力的焦点,身在其中,无可避让。

    契染看到对方脑后腾起一道血气,如水纹荡漾,“鬼王”僵硬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眸中染上一层淡淡血色,旋即低吼一声,身影一晃疾扑上前。血气法则之下,“鬼王”完全丧失了理智,化身为杀戮的恶魔,如癫似狂,双臂一震,幻化万千爪影,暴风骤雨般袭来。

    白毛尸犼体内妖气随之失控,举动不得自由,如同牵线木偶受制于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头偷袭,悄无声息扑向契染契大人,穷凶极恶,白毛飞扬,一条长尾从腹下窜出,毒龙一般捅向他尾尻要害,脑中顿时“嗡”一响,胆战心惊,几乎要晕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梵音响彻天地,时光刹那间停滞不前,沈辰一踏出涅槃佛国,身披晦明上极衣,左手托佛陀五指山,右手持昏晓割脉剑,面无表情,一剑斩落,九窍珠四分五裂,留下一团惨白的尸气,凹凸鼓荡,行将炸开。沈辰一不慌不忙,晦明上极衣一扫收去尸气,又祭起佛陀五指山,镇于“鬼王”头顶,腾出左手捏住白毛尸犼后颈,振臂将其甩在一旁。

    一番举动如行云流水,待到梵音袅袅散去,时光流驰,白毛尸犼身不由己摔了个嘴啃泥,浑身酸软无力,疼得龇牙咧嘴,“鬼王”百忙之中抬起胳膊,使个“双手托天“的架势,双脚如夯桩般重重落地,闷哼一声,将佛陀五指山生生托起。

第六十五节 婴儿持金过闹市

    沈辰一在投入涅槃佛国成为莲台护法之前,原是天庭餐霞宫碧落殿主,他出身于陆离界太平洲,师从古佛迦耶,为其十六弟子之首,得证金刚位,成就真仙之躯,飞升天庭。“佛陀五指山”乃迦耶赐下的佛门之宝,经莲台加持洗炼,奇重无比,“鬼王”使出浑身气力托住此宝,眼珠突出,一口气喘不过来,忙使个神通,遍体淤青凝结为九条大蛇,化虚为实,缠住“佛陀五指山”奋力一提,摇摇晃晃悬于空中。

    大蛇离体,“鬼王”如同泄了气的皮橐,气机一落千丈,摇摇晃晃立足不稳,梵音唤醒迷乱的意识,眼神随之清醒了几分。沈辰一“咦”了一声,颇感意外,“佛陀五指山”的分量他心中有数,“鬼王”神通广大,确有不凡之处,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毫不犹豫祭起“昏晓割脉剑”,剑光一闪,阴阳剖分,洞窟内半明半暗,“鬼王”反应似有些迟钝,勉强交叉双臂挡在身前。

    剑光稍纵即逝,“鬼王”闷哼一声,双臂毫发无损,气机却再度跌落。此番遇到的对手极为棘手,稍有疏忽,便将万劫不复,他眸中寒芒闪动,厉啸一声,身躯炸将开来,化作滚滚尸气,充塞每一处角落。沈辰一察觉到威胁,心念落处,晦明上极衣大放毫光,将尸气阻绝在外,祭起“昏晓割脉剑”又一斩,尸气豁然中分,旋即又合拢一处,浑然无伤。

    尸气无形无质,斩之不动,沈辰一毫不犹豫调转剑锋,撕心裂肺一声尖鸣,缠绕“佛陀五指山”的九条大蛇已被斩去其一,一缕奇气荡漾而出,没入尸气之中,“佛陀五指山”往下一沉,“鬼王”身形随之凝实少许,聚散不定,飘忽如电,数番扑上前,都被“昏晓割脉剑”迫退。

    大蛇乃奇气衍化,不死不灭,酝酿片刻又可复生,然而九蛇缺一,提不起“佛陀五指山”,“鬼王”为佛门之宝牵制,进退有迹可循。沈辰一窥得战机,“昏晓割脉剑”又斩去一条大蛇,“佛陀五指山”镇压之力更甚,“鬼王”心中猛一沉,不容他再斩第三剑,又一声厉啸,尸气滚滚收入体内,蓦地摇动双肩,一化二,二化四,将对方团团围住,猱身而上。

    沈辰一抖动晦明上极衣,佛光如潮水荡漾而出,三个“鬼王”模糊不清,唯有左首真实不虚,他祭起“昏晓割脉剑”斩落,却不防斩了个空,千钧一发之际,“鬼王”已将真身挪去,落入后方虚像之中,探出右爪,狠狠插落沈辰一后背。

    晦明上极衣深深向内凹陷,佛光急速流转,挡住这致命一击,“鬼王”得势不饶人,身影一晃逼上前,左爪神不知鬼不觉捞向他咽喉。沈辰一第一次露出狼狈之态,急速往前一扑,顺势打了个滚,咽喉被爪尖擦破一层油皮,尸毒侵入体内,半爿脸庞染上一层铁青,身躯随之冰冷僵硬,不听使唤。

    “鬼王”终于占得上风,这才是他熟悉的局势,得心应手的步调,然而他的对手只是沈辰一吗?一股难以形容的战栗从心底泛起,他猛地收住脚步,艰难地扭过头去,看了契染一眼,再也挪不开目光,心中倒海翻江,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沈辰一!

    涅槃佛国诸位护法,唯有沈辰一出身天庭下界,先天不足,虽得莲台供奉,终非“鬼王”对手,继续纠缠下去难免有失。沈辰一也意识到这一点,单膝跪地,周身泛起层层佛光,体内尸毒如雪狮子向火涓滴不剩,顺势长身而起,收手不战。

    契染随手拨动法则之线,涅槃佛国张开一隙,钟离镇将汉钟离迫不及待跳将出来,鼻孔朝天“哼”了一声,竖起食指朝沈辰一摇了摇,毫不掩饰轻蔑之意。沈辰一眼观鼻鼻观心,视若不见,收起“昏晓割脉剑”,召回“佛陀五指山”,向契染微一躬身,径直回转佛国。

    “佛陀五指山”凭空消失,七条大蛇绞了个空,彼此纠结成一团,打了个死结,下一刻齐齐溃散,“鬼王”深吸一口气,周身泛起九条淤青大蛇,确认契染并无出手之意,只是借自己之手磨砺下属,稍稍放下心来,打点起精神应付对手。

    汉钟离打量了“鬼王”几眼,五指一抓一提,掀动天地伟力迎头砸下,“鬼王”吓了一大跳,急待闪避,却发觉伟力一砸笼罩方圆数丈,竟不得腾挪闪避,无奈之下只得仗着一身铮铮铁骨,奋力招架。哪知汉钟离的路数与沈辰一截然不同,双手接连掀动天地伟力,如夯土般乱打乱砸,“鬼王”错失先机,竟寸步难移,双足一分分没入土石,七窍喷火,眼冒金星。

    一味挨打不还手,“鬼王”万分憋屈,他咬紧牙关,体内奇气急速流转,散作百十旋涡,下一刻肉身崩解,化作漫天尸气,蜂拥而出。故技重施,汉钟离早有提防,他双眼放光,等的就是这一刻,大喝一声,双手张开十指齐齐抓出,不遗余力强夺奇气。待“鬼王”有所警觉,已经慢了一步,踉踉跄跄从虚空跌出,脸色极为难看,九条淤青大蛇只剩八条半,实力大损。

    汉钟离乃是正儿八经镇将出身,“鬼王”半路出家,自行摸索,哪里知道奇气衍化肉身,生死转变的奥秘,如同婴儿持金过闹市,身外之物守不住,白白便宜对手罢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鬼王”自知今日有败无胜,心中才生退意,脑后血气荡漾,心性再度失控,双眸血红欲滴,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低吼,伏低身躯,胸腹贴地,四肢并用窜上前。

    近在咫尺,血气波动昭然若揭,汉钟离心下了然,“鬼王”受制于人,意识陷入迷乱,形同一条咬人的疯狗。他最喜欢痛打落水狗了!汉钟离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重重一脚踏下,刹那间翻天覆地,一根根尖利的石锥拔地而起,将“鬼王”死死困住,好整以暇消耗对方的气力。

第六十六节 心有余而力不足

    血签频频震荡,催促契染尽快赶赴万窟洞底,但他置若罔闻,静静观战,并无催促之意。涅槃佛国六大护法,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风狸,根脚不同,神通各异,对他也殊无敬畏之心,契染执拿法则未久,尚未彻底掌控佛国,这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不公然抗命,尽心尽力为他出战,有点小心思小情绪不算什么,日后自能降服彼辈。

    沈辰一的神通手段,他七七八八了然于胸,莲台修持并没有根本改变,他依然是通常意义上的真仙,倚仗晦明上极衣、佛陀五指山、昏晓割脉剑诸般法宝,无非是威力更强,变化更多罢了。然而汉钟离却不同,看似掀动天地伟力乱打乱砸,毫无改观,然而细细品味,砸到人,则山崩海啸,砸不到人,如和风细雨,拿捏细致入微,没有半点浪费。之前在“尸窟”清剿“尸鬼”,强弱太过悬殊,看不出差别,眼下对上“鬼王”,将汉钟离的深浅逼了出来,在契染看来,大抵与樊隗、草窠、郎祭钩在伯仲之间。

    “鬼王”修持万载,得奇气滋养,道行深厚,与深渊主宰不过一线之隔,然而他不修血气,不得深渊认可,终其一生也难以捅破这层窗户纸,升起一轮独属于自身的赤日。他也曾打算离开万窟洞,去往深渊天地闯荡一番,但不知何故,每每事到临头打消了念头,畏缩不前。

    “鬼王”是看护奇气的守卫,也是万窟洞的囚徒。

    契染不急,汉钟离更不急,待“鬼王”撞穿石锥现出身形,双臂此起彼落,掀动天地伟力狂轰乱炸,似乎永不知疲倦。“鬼王”耳畔隆隆作响,头昏眼花,肉身承受不住重压,砰然溃散,汉钟离趁机夺取奇气,待到“鬼王”缓过劲来,淤青大蛇只剩五条,盘作一团萎靡不振。

    汉钟离把持天地大势,任你有千般神通,万般手段,他只掀动伟力砸下,一力降十会,稳稳立于不败之地,“鬼王”体内奇气已损失小半,肉身再溃散一次,便永无翻身的机会。然而他身心为血气侵蚀,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不知进退一味横冲直撞,支撑了数个时辰,终于踏上了末路。汉钟离将其体内奇气又夺取大半,两条可怜巴巴的淤青大蛇搭在肩头,鳞片模糊,有气无力,“鬼王”伏倒在地,气喘吁吁,再也爬不起来。

    涅槃佛国还剩七座莲台,虚位以待,汉钟离稍一犹豫,扭头望了契染一眼,见他不动声色,无意收下“鬼王”,当下将其抽筋剥皮打成肉泥,抽出每一分奇气,尽数占为己有。樊鸱打灭“鬼将”幽蠡,平白得了一注奇气,他看得眼热,这次轮到自己,没想到捡了个大便宜,“鬼王”这些年积储的奇气尽数收入囊中,他拿得有些烫手,琢磨着要不要孝敬契染一份,求个平安。

    “鬼王”耗得灯枯油尽,彻底泯灭,剩下一点尸气,汉钟离看不上眼,白毛尸犼腆着脸嗅嗅吸吸,拣些残羹冷炙吃了个饱,心中万分庆幸,这等从天而降的机缘,不费吹灰之力就送到跟前,与以往苦苦修炼相比,无异于天壤之别,果然要擦亮眼睛,投主投得好,可以少奋斗几百年。

    “鬼王”殒灭的一刹,万窟洞中气机为之一变,“尸鬼”群龙无首,怅然若失,“尸猱”、“尸蛟”、“尸虎”、“尸狼”尽皆伏地,呜呜哀嚎,不知悲从何处来,无从扼制。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万窟洞无有“鬼王”坐镇,诸多“鬼将”蠢蠢欲动,龙蛇并起,开始一场前所未有的混战。

    不过这一切都与契染无关,他将汉钟离召回涅槃佛国,跨上白毛尸犼,继续寻找通往万窟洞底的门户。“尸鬼”是迦耶留下的暗手,也是最后一道警戒,无移时工夫,契染便察觉异乎寻常的血气波动,循踪而去,很快找到一口深井,方不方圆不圆,血气氤氲腾起,一忽儿凝成**,一忽儿凝成风雪,昭示着下方的争斗何其激烈。血签脱手飞出,笔直指向井底,微微颤抖,若兴奋,若不堪重负。契染伸手捻起一缕血气,送到鼻下一嗅,辨别出昊天的气机,心下了然,昊天先行一步,找到万窟洞底,正与迦耶等僵持不下。深渊三皇之首何等神通广大,之所以恋栈不去,要么被迦耶以神通困住,一时半刻脱不开身,要么在等他及时赶到,二人联手毕其功于一役。

    他微一沉吟,拨动法则之线张开涅槃佛国,召出北冥护法,示意他潜入井底探查虚实。北冥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喉咙口发出“咯”一声轻响,举步跨出,身形坠入黑暗之中,转瞬消失了踪影。

    万窟洞底,郎祭钩体内血气翻滚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法则的奥秘展现于眼前,却似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的越快,到最后只剩一星半点留于掌心。他并不气馁,留下的一星半点,才是他眼下执拿的血气法则,假以时日,道行日益深厚,执掌的法则将越来越多,越来越完整。眼下这些已经足够了,他徐徐探出手去,血气缠绕于指间,盘旋纠缠,化作一柄双股叉,循着血气指引,不紧不慢刺向楼枯河。

    郎祭钩挺叉直刺,触及昊天神域,双股叉戛然而止,法则之力层层分开,叉尖一分分深入,一分分消融。神域之环骤然收紧,逼迫昊天全力防守,无暇分心旁骛,楼枯河则心有余而力不足,虽能看清郎祭钩这一击的种种变化,肉身却全然反应不过来,只能一退再退,退入昊天神域深处,抬起双手,十指微微颤抖,跟不上血气瞬息万变。

    千钧一发之际,北冥挟万钧之势从天而降,双足轻飘飘落地,面无表情,伸手一指。郎祭钩心头猛一跳,下意识扭头望去,瞳孔缩至针尖大小,虎口剧烈跳动,双股叉脱手飞出,蓦地崩解,化作丝丝细雨,沾衣欲湿。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第六十七节 三足鼎立之势

    形势急转直下,北冥一出手便稳住倾覆的战局,郎祭钩直面昔日冥皇,一颗心拔凉拔凉的,才欲不战而退,迦耶目光投来,如芒刺在背,不敢退,不得退。奇气重塑肉身,一步登天,执拿血气法则,跻身深渊诸王之列,得了无穷好处,怎可不付出代价?深渊意志能够成就他,也能拿走给予的一切,郎祭钩深吸一口气,迫不得已双臂一圈,掌心朝内,十指相对,虚抱一团血气旋涡,法则之力鼓荡而出。

    郎祭钩初执血气法则,尚未领悟深渊无上域界神通,掀动法则之力乃是眼下最强的手段,但在北冥跟前无异于班门弄斧,他随手引一道涅槃之力,法则对法则,法则破法则,轻而易举就扫平血气旋涡,郎祭钩大叫一声仰天跌倒,后背着地倒飞而出。境界未稳便遭此重创,血气反噬己身,郎祭钩从巅峰跌落谷底,血珠从周身毛孔渗出,筋骨寸断,脏腑化泥,模样惨不忍睹,更为要命的是,北冥下手绝不留情,竟将他打回原状,奇气铸就的肉身分崩瓦解,覆灭只在一刹。

    迦耶见北冥骤然现身,道行神通更上层楼,引动涅槃之力,随手击溃郎祭钩,心知事已不可为,当即解开神域之环,不再一味困禁昊天。北冥现身,契染行将接踵而至,昊天足踏楼枯河,在他背上轻点一下,平等王的意识沉入心湖深处,生怕露出蛛丝马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迦耶伸手一指,血气汹涌澎湃,灌注于郎祭钩体内,维系肉身,一一抚平伤势。每一分力量都不可或缺,己方虽然稍稍占据上风,却没有太多优势可言,尤其当北冥挟涅槃之力归来,胜负的天平摇摆不定,连他都有些心中没底。

    双方默默对峙,数息后,一道尸气从高空垂落,白毛尸犼舒展身躯,白毛飘飞如流火,契染跨坐其背,降临于万窟洞底。昊天望了迦耶一眼,哂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万窟洞不是深渊之底,胜似深渊之底,你我双方都已到齐,闲话少述,划下道来做一场!”

    迦耶微微一笑,虽未能一举拿下昊天,却也消耗了他不少元气,一切又回到.asxs.,但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法则对峙,鼓荡地脉,方可将奇气从地底逼出,既然昊天契染有意争夺,那便借他们一半力,各凭手段收取奇气。昊天有一句话说得不错,闲话少述,做一场就做一场,他又何尝有畏战之意!

    迦耶二话不说,径直抬起右手朝昊天按去,血气神域隔绝时空,二人身影若隐若现,介于现世与虚无的夹缝之间,法则激烈冲突,余**及万窟洞底,地脉如一条沉睡的巨龙,被狠狠抽了一鞭子,愤怒地翻了个身,奇气蜂拥而出。阴鄷立于转轮身后,手掌按在他背上,阴阳生灭,动静交摩,将奇气一扫而空,北冥冷哼一声,引动涅槃之力轰然击下,如同瀑布冲击万丈深潭,一时竟僵持不下。

    阎罗与幽都成掎角之势,牵制契染插手战局,敌不动我不动,血气神域吞吐不定,以守代攻。契染审时度势,深渊二王联手,韧性十足,非仓促可破敌,须得尽快打破僵局,以免奇气为对方源源不绝收去,失了先机。一念既动,梵音响彻天地,樊鸱、藏兵、汉钟离三员镇将齐齐杀出,与北冥前后夹击转轮阴鄷,趁虚而入截取奇气。阎罗幽都心中打了个咯噔,正待出手阻拦,契染推动涅槃法则滚滚压上前,一尊大佛现身于虚空,脑后升起一轮光晕,一十三座莲台徐徐轮转,拇指食指捻起一团纯青色焚天之火,万窟洞底法则动荡,血气神域如煮沸的热粥,翻滚不定,隐隐有失控之虞。

    为成就上尊大德,魏天帝深思熟虑,剥离涅槃法则,将涅槃之力、莲台护法、焚天之火让渡给契染,这是他第一次倾力施为,以一己之力压下转轮、阴鄷、阎罗、幽都四位深渊主宰,血气法则被局限于一隅,若汪/洋中的一条船,随时有覆灭之虞。迦耶与昊天于现世之外纠缠对峙,心有所动,双双将目光投向万窟洞底,时空割裂,万事万物如同蒙上一层厚纱,望不真切,然而大佛指间那一团焚天之火映入瞳仁,色作纯青,清晰如刻。

    深渊始祖遗下的涅槃衣钵,尽被此子取走,始祖藉血气法则成就上尊大德,此乃深渊根本法则,无可违逆,契染将止步于此,没有希望执拿完整的涅槃法则,但深渊这方天地棋局,已少不了他一席之地。迦耶心中感慨万千,叹息道:“三足鼎立之势已成,你我再争斗下去,两败俱伤,不过便宜了此子!”

    感慨归感慨,叹息归叹息,神域重叠一处,法则撞击侵吞,瞬息万变,也唯有遁出现世,二人才得以全力出手,无须顾忌深渊天地。个中利害,契染亦心知肚明,捏定焚天之火只为震慑阎罗幽都,若不顾一切投下此火,天崩地裂,万窟洞毁于一旦,地脉摧折,奇气化为虚无,与他本意不合,眼下北冥接引涅槃之力压制转轮阴鄷,樊鸱、藏兵、汉钟离趁机截取奇气,双方僵持不下,维持某种脆弱的平衡,正中他下怀。

    此行的目的是收取奇气,而非吃力不讨好,耗费元气打灭深渊主宰。

    郎祭钩得迦耶让渡一道血气,破而后立,否极泰来,非但伤势尽愈,肉身完好如初,道行更胜于之前。此身因奇气衍化而生,奇气对他而言至关要紧,不可令三镇将从容收取,但在插手乱局之前,先解决掉角落里那两个小喽啰,免得碍手碍脚。

    楼枯河没由来打了个寒颤,忙不迭扭头望去,却见郎祭钩眸光森然投向自己,毫不掩饰杀意,心中顿时一慌,眼珠乱瞟乱转,昊皇没奈何撇下自己,孤魂野鬼无处藏身,只得扯开嗓门急叫道:“大人救命!契将军救命!”白毛尸犼吓了一大跳,一溜烟躲到契染身后,四蹄战栗,几乎立足不稳,暗叫一声“侥幸”。

第六十八节 恰到好处入局

    气可鼓不可泄,“救命”二字才出口,郎祭钩气势猛增,并指一划,法则之力如山呼海啸。楼枯河见对方提起双指,顿知不妥,身躯却慢了数倍,待到法则之力轰然落下,周身随之一紧,再也避让不了,心中的凄苦无可言喻。他奶奶的,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郎祭钩竟然在他跟前作威作福,无奈之下,楼枯河顾不得掩饰手段,使出浑身解数,如风中杨柳,前仰后合,左翻右滚,竭力化解压顶巨力。

    契染似乎察觉到什么,深深看了他一眼。

    胸闷气短,眼冒金星,铜头铁甲不堪重负,“嘎吱嘎吱”作响,楼枯河紧贴地脉,身躯急剧缩小,咬紧牙关死撑下去,撑得过,还有一线生机,撑不过,把命交待在这里。死生有命,福祸自招,怨不得旁人,法则之力碾压之下,身躯分崩瓦解,楼枯河双眼模糊,胸腹间余气被一分分挤出,正当绝望之际,压力忽如潮水般退去,深吸一口气,多么甘美,多么芬芳,令人沉湎不能自拔。

    一阵青色的虚影绕着郎祭钩急速飞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时不时探出利爪趁隙偷袭,生生撕开血气法则,逼得郎祭钩不得分心。楼枯河松了口气,凝神看了片刻,心头忽然一跳,这分明是传说中的“风狸”,似狸似豹,不死不灭,万窟洞底如何会有这等异兽?他忍不住望了契染一眼,心中猜测那是他豢养的灵兽,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风狸忽进忽退,绕着他大兜圈子,郎祭钩数番出手都捞了个空,反被对方抢入空门,趁机抓了几把。风狸毫不恋战,如无十足把握,就算对方露出破绽也视若不见,一味游走牵制。局势再度陷入僵持,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并不能维持太久,这一回胜负的天平倾向另一边,北冥不断接引涅槃之力,渐渐得心应手,留给转轮阴鄷腾挪的余地越来越少,二人被迫全力反扑,一时无暇旁顾,樊鸱、藏兵、汉钟离三镇将趁机收手,转而全力收取奇气。

    双方交手多时,法则碰撞空前激烈,地脉深处的奇气尽被逼出,被双方瓜分殆尽,所剩无多,地脉更深处或许还有奇气孕育,一来事倍功半不足取,二来不小心打塌万窟洞,得不偿失。契染审时度势,缓缓退后半步,樊鸱、藏兵、汉钟离、北冥、风狸一一退回涅槃佛国,立于莲台之上,楼枯河这才领悟过来,原来风狸并非什么灵兽,而是他麾下一员护法!

    脑后光晕中一十三座莲台轮转不息,大佛微微俯下身,指间一团纯青色火焰跳跃不定,转轮、阴鄷、阎罗、幽都、郎祭钩眸中映出那一团焚天之火,深渊之火,命运之火,无人敢上前。迦耶与昊天不约而同收拢血气法则,双双跨入万窟洞底,举目望向契染,神情都有些复杂。

    契染拂去身上灰尘,向昊天道:“走不走?”语气随意,言下之意你不走的话,我先走了。

    昊天为之愕然,沉默片刻,叹息道:“万窟洞再过十万年也回复不了元气,走就走吧……”他没有抛下楼枯河,挥出一道血光将其收入袖中,回望迦耶一眼,嘴唇微动,身影渐次淡去,说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契染跨上坐骑,白毛尸犼纵身一跃,四蹄踏风腾空飞起,涅槃佛国如潮水般退去,大佛挟焚天之火隐没于虚空,当最后一抹纯青色火焰消失无踪,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迦耶若有所思,此战颇为蹊跷,契染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出手,先后遣北冥、樊鸱、藏兵、汉钟离、风狸五员护法出战,又捏定焚天之火引而不发,露出冰山一角,逼得众人退避三舍,其从容遁去,个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事后深究,这些莲台护法看似层出不穷,其实也就北冥超凡脱俗,凭一己之力压制转轮阴鄷,占尽上风,剩下都平平无奇。平平无奇数子,恰到好处入局,不动声色撬动大势,契染令人刮目相看,迦耶越琢磨越觉得此子善于借势造势,万窟洞一战,四两拨千斤,火中取栗,全身而退,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他原以为三足鼎立之势,将是昊天与契染联手,合力对抗深渊意志,如今看来,似乎也许可能未必是那么一回事……

    难不成有朝一日,他将不得不尽释前嫌,与昊天联手对抗契染?迦耶很快将这念头扼杀在脑海深处,修持到了他这般境地,如若认准一事坚定不移,十有**会化虚为实,将不可能变作可能。

    此番重开万窟洞,与昊天契染倾力一战,并非一无所获,北方之主郎祭钩顺利执拿血气法则,跻身诸王之列,入驻深渊之底,转轮阴鄷抢先一步收取的奇气,可造就十数位镇将,再加上之前握有的镇柱镇将,足以拉扯起一支横扫血战的大军。深渊生机在于血气流动,深渊根本亦在于血气流动,迦耶正不遗余力推动下一轮血气流动,待到血战席卷深渊每一个角落,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届时再看谁能笑到最后。

    万窟洞外,三江源头,契染将半数奇气分与昊天,双方默契配合,联手夺下这许多奇气,单凭一人之力绝无可能成功。分手在即,昊天主动开口向他讨要楼枯河,契染对其身份不无猜测,卖个人情不加阻拦,昊天投桃报李,不经意说起深渊气机动荡,蠢蠢欲动,上一轮血战平息未久,新一轮血战已在酝酿中,间隔如此之短,背后定有深渊意志只手遮天,搅动风云。血气流动乃深渊大势,命运洪流之下,个体的力量微不足道,尤其是涅槃法则,必将成为整个深渊打压的对象。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熬过这一轮空前绝后的血战,才意味着他真正在深渊立稳了脚跟,在此之前,一切强盛都是烈火烹油,镜花水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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