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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节 瘦归瘦弱虽弱

    契染望着昊天背影远去,心中若有所思。血战再起?挟根本法则之大势,压制涅槃法则?迦耶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仔细想来,这是一招妙手,**裸的阳谋,即使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也不可置之不理。万窟洞之行收获颇丰,手头有了足够的筹码,须得未雨绸缪,好生计议一番。

    契染跨上白毛尸犼,一路向东驰入南明山中,翻山越岭一气奔出数万里,白毛尸犼依旧精神抖擞,全无倦意。契染估摸他体内尸气散入筋骨脏腑,化为己有,命其寻个山崖暂且休憩,让沸腾的血冷上一冷,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免得打熬过度适得其反。

    白毛尸犼自去山林中寻血食解馋,契染独坐于崖头,看天边云卷云舒,默默盘算了一回,召出樊鸱、藏兵、汉钟离三员护法,问起奇气种种妙用。原来奇气因深渊本源而生,孕育于地脉深处,得镇柱温养,天长日久衍化为镇将,奇气不竭,镇将不灭,每一次死而复生,卷土重来,战力便平添数分,愈战愈强,立于不败之地,乃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欲得镇将,奇气镇柱缺一不可,眼下奇气虽在手,镇柱却不可轻得。深渊洞天得血气滋养,历无穷年月,机缘巧合,可孕育出一宗宝物,粗砺如石,颀长如柱,即为“镇柱”,“镇柱”一旦取去,洞天随之崩塌湮灭,无可挽回,毁一处便少一处,是以“镇柱”数目有限,多半是有主之物,早已落入深渊主宰之手,轻易不得染指。

    “镇柱”可遇不可求,天生地长之外,也可人为催生,当日樊隗在藏兵洞布下尸山血海大阵,抽取洞天本源之力,涸泽而渔,强行催生“藏兵”镇柱,代价虽大,却也侥幸成功,只是到紧要关头落入他人之手,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镇将良莠不齐,如“大丘”、“回鹘”、“沧澜”、“洄水”、“逆相”之流,契染也看不上眼,涅槃佛国一十三座莲台,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立上去的,“藏兵”的成功可一不可再,抽取洞天本源之力催生镇柱,耗日持久,大费周折,未必能尽如人意,此法不可取。

    汉钟离虽是镇将出身,洞悉奇气种种变化,却也不知奇气衍化镇将的奥秘,樊鸱藏兵存世不如他久,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契染并不气馁,收去三护法,又召出北冥相询,冥皇沉吟片刻,给他出了个主意,将深渊强者肉身打灭,灌注奇气强行衍化,自然能铸就一得力干将。

    虽是个半开玩笑的馊主意,却也有半认真的成分在内,北方之主郎祭钩便是走这条路,顺势执拿血气法则,一步登天,跻身深渊王者之列。万窟洞底一战,契染深感涅槃佛国六大护法,只有北冥一人堪当大用,剩下的七座莲台,须得好生筹划,不可轻易许人。莲台供奉护法,只要修持的时日足够久,神通手段自然水涨船高,然而契染缺少的恰恰是时间,他必须在血战全面爆发前掌握足够的实力。

    这一刻,契染深感势单力孤。

    深渊对外人从来不友好,魏天帝鼎盛之时,手下也没什么像样的气象,每每须捋起袖子亲自下场,然而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杀入深渊之底,直面三皇六王。那时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如今他只得孤身一人,走在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上,过去种种是他的锚,而他也将成为未来种种的锚。

    深渊势力错综复杂,主宰,镇将,天人,魔人,魔兽,再加上游弋于虚空外界膜中的异物,分分合合,各逞手段,血战一旦开启,谁都有陨落的可能,就连深渊诸皇亦未能例外。契染要在短时间内掌握一支听命于己的力量,绝非易事,考量利弊得失,天外异物似是最好的选择。

    契染拿定主意,从涅槃佛国中引出一缕纤细如发的火焰,一缕纯青色焚天之火,划破虚空,暴露出“界膜”,静静等待异物出现。虚空裂开一道数尺长的创口,边缘沾染明灭星火,久久未能合拢,然而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不见异物现身,契染大感意外,略加思忖,猜测彼辈趋利避害,畏惧焚天之火的气息,避之唯恐不及,不敢靠近来。

    他收去焚天之火,右手握拳,以法则之力重重一击,虚空如琉璃片片破碎,露出一个黑黝黝深不见底的大窟窿,天地伟力从四方涌来,破碎处迅速弥合如初,转眼只剩碗口大小,忽然窜出十余道黑气,撑开窟窿,意欲挤入深渊。

    契染五指如钩,凌空一抓,将一头异物拽到眼前,躯干如一坨肉冻,无头无肢,圆鼓鼓颤巍巍,探出十余条黝黑粗壮的触手,乱挥乱舞,吞噬一切血肉生灵。契染试图与之沟通,却是白费力气,对方浑浑噩噩毫无反应,只知索求血肉,无奈之下,只得将其彻底打灭。看来异物亦分三六九等,如乌照这般顿开灵智,天生神通的,凤毛麟角并不多见。

    契染又尝试了数回,揪出的异物多半是未开智的野兽,唯有一头略通人性,能传递少许简单的念头,诸如食物、危险、欣喜、畏惧之类,他稍一犹豫,攫取一缕奇气送到它跟前,那异物顿时陷入疯狂,失去残存的理智,不顾一切抢夺奇气,百般安抚不下,逼得契染不得不将其打灭。异物渴求奇气,如荒漠渴求雨水,对彼辈而言,本命血气无异于脱胎换骨的神药,奇气等而下之,效力大差不离,难怪如此疯狂索求。

    契染不愿浪费手头的奇气,反复尝试,都没有钓到合用的猎物,心中稍有些烦躁。“界膜”位于界壁与深渊之间,广袤无垠,随意开一道裂口逗引,如大海捞针,殊难遇到灵智已开,天生神通的异物,只能另想他法。

    契染又试了十余回,好不容易攫取到一头瘦弱的异物,瘦归瘦,弱虽弱,似乎还有些头脑,畏惧听话,差强人意,姑且拿它做个尝试,不论成败都无伤大雅。

第七十节 大水冲了龙王庙

    异物有知有觉,无名无姓,似乎察觉到契染气机强横,不可忤逆,温顺如猫狗,任凭他搓来揉去,甘之如饴毫无抗拒。契染调教了一回,将它大体捏成人模人样,名之为“乌藤”,那异物似乎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

    孺子可教也,契染随手引出一缕奇气,缠绕于指间,故意引逗异物。那乌藤如遭雷击,发出“嗬嗬”嘶吼,作势欲扑,又强行按捺下来,并没有被**冲昏神智。契染颇为满意,指尖一松,奇气飘荡而出,乌藤欢欣雀跃,深吸一口气,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孔显化出眼耳口鼻喉,迫不及待将奇气吸入体内,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随着奇气渗入体内,乌藤躯干四肢渐次凝结,毛发肌肤与常人无异,黝黑敦实,眉眼灵动,仿佛破壳而出的雏鸟,第一次看到广阔而新奇的世界,感动得热泪盈眶,喉咙哽咽。他很快醒悟过来,赐予第二次生命的大人正在眼前,他福至心灵,倒头就拜,真心诚意磕了几个头,张口欲言,却口舌僵硬,吐不出一句囫囵言语。

    乌照天赋神通,“阴阳双照”窥破过去留下的痕迹,可惜死在了风屏谷郎祭钩的屠刀下,契染对乌藤心存期待,命他把全部本事都拿出来,不许藏着掖着。乌藤抖擞起精神,哼哼哈兮耍了一通,拳拳着肉虎虎生风,全无章法可言,不知不觉双臂软如无骨,如触手般乱挥乱砸,最后使一招“黑虎掏心”,一拳击出,胳膊暴长七八尺,头颅缩进颈腔内,此消彼长,右拳涨大为头颅,张开大嘴裂开到鬓角,“啊呜”咬上一口。

    契染啼笑皆非,乌藤虽然塑成人形,习性根深蒂固,却并无多少改变,只知一味吞噬生灵。他摆摆手,意兴阑珊,乌藤周身黑气滚滚回复人形,垂手立于一旁,有些不好意思,自知不能领大人满意。耍练了一通,奇气散入筋骨脏腑,炼化了一二分模样,契染命乌藤去四下里转转,莫要远离,待奇气彻底炼化了再来见他。

    吞噬生灵血肉是界膜异物的本性,乌藤兴高采烈辞别契染,一头扎进南明山中大开杀戒,不拘粗细,一概吞吃干净。血气滋养肉身,乌藤折腾了大半日,搅得南明山鸡犬不宁,惊动了白毛尸犼,远远打量了许久,目光森然,心生杀念。他出身南明山,四处猎杀血食,齿爪沾满鲜血,终究懂得“畋不掩群,不取糜夭,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遇上不守规矩的魔兽,定要除之而后快,眼下撞见乌藤,虽不知他是什么来头,行径令人不忿,当即悄无声息摸上前。

    乌藤察觉不对劲,霍地扭转身,眼前一道黑影掠过,无声无息,疾如风雷,他抬手一抓,五指扣住一条坚韧粗粝的长尾,鳞甲如刀片片竖起,狠狠刮擦着掌心。若是寻常血肉之躯,早被鳞片剜得血肉模糊,拿捏不住,乌藤却恍若不察,双手揪住长尾狠命一拽,白毛尸犼打了个踉跄,趁势扑上前,张口喷出一团尸气,劈面打在对方脸上。

    尸毒入体,乌藤脸上泛过一层青气,旋即消散无迹,丝毫不受其扰,双臂鼓胀,将对方生生抡起,甩了几圈脱手砸向山崖。白毛尸犼于空中翻过身躯,四蹄稳稳踏落陡峭的山崖上,长尾如钉插入岩石,虎视眈眈瞪着乌藤,忽然身躯化作一团尸气,滚滚压向对方。这是万窟洞之行的收获,从“鬼王”身上捡尸捡到的便宜,不料乌藤狞笑一声,摇动双肩化作黑气冲天而起,与对方纠缠在一起,彼此吞噬。

    尸气黑气忽分忽合,缠斗许久,才各自现出身形,乌藤气喘吁吁,扭曲摇晃,如同一支融化的蜡烛,白毛尸犼跪倒在地,唾涎滴滴答答,吐着舌头收不回去。双双耗尽力气,两败俱伤,谁都奈何不了对方,白毛尸犼挣扎着爬起身,骨软筋酥,拼劲余力扭头而去,四蹄软绵绵犹如踩在棉花堆里,不小心被草茎绊了个跤,骨碌碌滚下山去。

    白毛尸犼摔得头昏眼花,躺倒在草窠里,仰头望着高空中流云,疲倦从骨髓中泛起,如潮水般淹没身心,眼皮发涩,只想倒头睡他个三天三夜。然而这当儿万万不能大意,万一那大敌抢先一步缓过劲来,一路追杀至此,岂不是把老命交待在这里?白毛尸犼用力咬住舌头,借剧痛刺激精神,勉力站起身,踉踉跄跄朝前挪去。

    每一步都逼出全身潜力,功夫不负有心人,“鬼王”遗下的尸气一点一滴炼化,力气如源泉涌入筋骨血肉,白毛尸犼精神大振,蠢蠢欲动,心中顿生一个大胆的念头,有意杀个回马枪,将那大敌彻底打灭,不留后患。谁知还没付诸行动,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啸,穿云裂帛,中气十足,白毛尸犼暗自庆幸,四蹄生风,跋山涉水而去,无移时工夫便奔回契染身旁,拜倒在地,大大松了口气。

    还没顾得上分说几句,乌藤前脚后脚尾随而至,见白毛尸犼神情作态,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自相残杀了一回。契染目光一扫,便知二人狠狠斗了一场,不过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乌藤将奇气彻底炼化,白毛尸犼打熬筋骨,也得了不少好处。他若有所思,随口勉励了几句,命乌藤上前来,又赐下一缕奇气,命他们觅地修持,各施手段,再好生斗上几场。

    乌藤明白大人的用意,赐下奇气,这是大力栽培的意思,他裂开嘴大笑,伸手拍拍白毛尸犼,故作亲热,拉起他往深山老林钻去。奇气可是好东西,白毛尸犼看得眼热,自己却没得什么好处,心中有几分不乐意,但契将军既然有命,不敢违抗,只能半推半就随乌藤而去。

    待到乌藤将第二缕奇气彻底炼化,筋骨凝实,力量强横,更能口吐人言,与白毛尸犼对骂,唾沫横飞不落下风。

第七十一节 求人不如求己

    乌藤毕竟是异物出身,心思难免单纯,得此机缘缠着白毛尸犼不放,孜孜不倦打熬气力,奇气炼化一缕,又向契染讨要一缕,修为突飞猛进。白毛尸犼却没这么大面子,待到“鬼王”遗下的尸气炼化殆尽,再也跟不上对方的脚步,从一开始势均力敌,到后来被乌藤压着打,乃至于百般蹂躏,苦不堪言。

    乌藤也知晓白毛尸犼乃是大人的坐骑,收着手让上几分,很快觉得索然无味,不再跟他交手,仗着奇气造就的钢筋铁骨,丢下白毛尸犼独自深入南明山,一路寻找对手,继续打熬气力,磨砺肉身,每每一去数月,兴尽而返。

    白毛尸犼免去沙包的苦恼,心中却怅然若失,伏在契染脚下无精打采,思来想去,试探着向主人讨教,如何修持才能成为魔中之魔,人上之人。魔中之魔人上之人的说法,令契染哑然失笑,他明白白毛尸犼的意思,瞅着乌藤一日千里,他却停滞不前,让他这个“老人”情何以堪。虽然充当胯下坐骑,却也有一颗求上进的心,契染也不吝于指点。

    同属深渊魔物,血气滋生为魔人,天生地长为魔兽,修持之道殊途同归,无非是掠夺血气,磨砺爪牙,在血战中殊死拼杀,寻求一线突破的机会,此外别无捷径可走。如何吞噬血气占为己有,铭刻于血脉深处,与生俱来,无须契染手把手教,他只向白毛尸犼指了一条登天之路。

    当日白毛尸犼历尽千辛万苦,遍体鳞伤,好不容易来到沉渊湖九泉峰下,契染赐下一场机缘,将一缕血气弹入他体内。这一缕血气来历不凡,得自极北冰川下神佛残躯,乃深渊开天辟地之初诸般法则的源头,蕴含少许元初法则之力,对白毛尸犼来说,无异于明珠暗投,不知如何借势运用。

    执拿法则太过遥远,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契染指点白毛尸犼将那一缕血气挪种于丹田,以肉身为土壤,汲取血气浇灌滋养,天长日久自然见分晓。白毛尸犼如聆圣音,醍醐灌顶,原来机缘无须求诸于外,求人不如求己,他欢欣鼓舞,倒头就拜,只恨笨自己嘴笨舌,说不出感激涕零的话语。

    乌藤与白毛尸犼追随契染一路向东迁徙,奔走于南明山,专挑强横的魔兽下手,杀戮日盛,凶名远播,继无面女、鬼牙将、西陵主之后,隐隐然有问鼎妖王宝座的声势。南明山乃魔兽聚集之地,弱者依附强者,乃天经地义,推都推不出去,得契染首肯,白毛尸犼驻留于七十二莲花峰,在昔日南方之主的故地重起炉灶,立下一片基业,有了万兽谷的经验,这一回少走了许多弯路,地盘人马不断扩张,蒸蒸日上。

    南明山魔兽原以七十二莲花峰为分界,西属西陵主,东归鬼牙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白毛尸犼并非深渊主宰,不自量力入驻莲花峰,意图一统南明山,此举触怒了鬼牙将麾下魔兽,纠集起大军兴师问罪。谁都没有料到,半途竟被乌藤阻截,一场鏖战杀得惊天动地,血流成河,乌藤以一己之力连灭七头魔兽,白毛尸犼趁机率众掩杀,一战定乾坤,七十二莲花峰再次成为南疆万众瞩目之地。

    凭借这一场殊死厮杀,乌藤厚积薄发,觉醒一宗神通,堪与陨落的乌照相比肩。契染着手进行下一步计划,以焚天之火撕开虚空,命乌藤投入“界膜”,招揽异物充当手下,如有不听约束,或者阳奉阴违的,一率打杀立威。乌藤对契染言听计从,投入界膜大力搜罗同类,他灵智大开,肉身凝实,显然从深渊得了好处,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很快召集起数千之众。

    乌藤心中清楚,大人要的是一支听命效忠的人马,而不是一盘散沙,白毛尸犼号令南明山魔兽,有模有样,他也不能差到哪里去,故此他精挑细选,只带了数百手下回到深渊,余下的都留在“界膜”,任其自生自灭。异物渴求生灵血食,对彼辈而言,深渊无异于极乐净土,但焚天之火令它们战栗,不敢越雷池半步,唯有在乌藤的带领下,才有勇气穿过那道充斥了毁灭气息的裂缝。就这样,莲花峰驻扎了两支截然不同的人马,一支是白毛尸犼统领的南明山魔兽,一支是乌藤统领的界膜异物,契染又从涅槃佛国中召出樊鸱护法,命其指点二人操练兵马,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待到有几分像样,轮番杀出崇山峻岭,掳掠南疆膏腴之地,以战养战,以战练兵,直扑上一轮血战中幸存的魔物大军,掀起一场场血雨腥风。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深渊没有软骨头,魔兽异物在殊死厮杀中迅速减员,新的兵力又源源不断涌入七十二莲花峰,经过数载讨伐,南方之主山涛遗下的兵马被各个击破,终于败下阵来,死的死,散的散,降的降,从此不成气候。

    白毛尸犼将千余降兵降将押回七十二莲花峰,一来向契染请功,二来充当壮丁口粮,彼辈久经沙场,筋骨强韧,血肉加倍有嚼头,须得好生腌制了,等天阴拿出来,细嚼慢咽下酒。契染却没有如他的意,随意指派一个名为“蔡礼佛”的降将,命其收拢降卒,另立一支偏师,于魔兽异物之外,专一安置投靠的魔物。

    蔡礼佛原是师延獬麾下偏将,向来不受重用,此番押解到莲花峰,原以为难逃一劫,正惶恐不安之际,被契染一句话解脱厄运,糊里糊涂捡了条性命,手下还多出千余人马,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蔡礼佛颇有几分心机,契染留下他们这些降兵定有用意,这千余残兵败将都是血战中幸存的老卒,若能自成一体,成为魔兽异物之外的第三支力量,他也能趁势而起,与白毛尸犼、乌藤相比肩。

    存了这样的心思,蔡礼佛不遗余力安抚人心,他有能耐,也有手腕,将一干降兵收拢得服服帖帖,契染看在眼里,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命其引若干亲信,去往南疆招兵买马,收拢之前逃散的溃兵。蔡礼佛清楚这是对他考验,也是出头的机会,只有做好了这件事,他才能在莲花峰站稳脚跟。

第七十二节 埋骨之地

    蔡礼佛没有辜负契染的希望,牢牢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忽忽数月后,他领了数百魔物回转七十二莲花峰。此行绝非一帆风顺,蔡礼佛威逼利诱招揽人马,面前笑嘻嘻,背后捅一刀,出尽手段,身经大小百余战,遍体鳞伤,终于挺了下来。这数百魔物也是上一轮血战的幸存者,其中更有不少精锐老卒,听命于蔡礼佛,服服帖帖绝无二话,成为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契染没有厚此薄彼,赐下一缕本源血气,命蔡礼佛统领魔物,独领一军,与魔兽、异物鼎足而三。他存了苗人炼蛊的心思,谁能率先脱颖而出,才能赢得更多壮大的资粮。契染要一支横扫血战、百折不挠的强军,舍此之外都是炮灰,不值他浪费时间与精力。

    蔡礼佛四处招揽魔物,在樊鸱指点下操练大军,彼辈久经沙场,很快就拧成一股绳,有了几分“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的气象。白毛尸犼与乌藤深感时不我待,轮番深入南疆腹地,以战练兵,大肆掳掠血食。有手下代为奔走,血食菁华源源不断送上门来,省去他们许多水磨工夫,然而令他们烦恼的是,随着修为水涨船高,寻常魔物的血气已无济于事,他们要猎杀更为强横的猎物,获取深渊本源之力,才能突破瓶颈更进一步。

    唯有在血战中,他们才有这样的机会。

    杀戮和动荡推动血气流动,如烈火烹油,在旁人看来,七十二莲花峰蒸蒸日上,在广袤的南疆/独树一帜,本命血气在孕育中,新的南方之主呼之欲出。然而对契染来说,这一切都太慢,他又一种强烈的预感,血战正迎面扑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在犹豫,若将手头的奇气继续投入乌藤,能不能继风狸之后再造就一员护法,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无论成或不成,他都将失去一支成了气候的异物大军。时日一天天过去,契染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打算,就在他拿定主意的一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头狡诈的异物骗过乌藤的双眼,成功混入深渊,不知所踪。

    仿佛察觉到契染的强大,那异物收敛气机,瞬息千里,头也不回逃遁而去。灵智已开,天赋神通,气机稍纵即逝,仿佛一滴水融入江海,就此消失无踪,契染不觉好奇心起,召出风狸衔尾追摄,自己不紧不慢跟随在后,一路北上,不知不觉离开南疆,踏入深渊腹地。

    风狸竟然未能截住对方,令契染有些吃惊,他猜想那异物的天赋神通多半是隐身逃遁一类,夹紧尾巴舍命逃遁,不是那么容易逮得住,但这一路不眠不休,无以为继,风狸与它的距离正逐渐接近,再过五七日,便可将其顺利拿下。

    那异物竭尽全力,始终未能甩脱风狸,它对方圆百里血气强弱有所感应,数度闯入深渊魔物聚集之地,不料彼辈竟一哄而散,逃得比谁都快,根本不能阻拦一二,眼看就要被对方撵上,它将心一横,径直朝一处狂奔而去。前方血气强横绝伦,对方显然已经注意到自己,前有狼后有虎,那异物几近于绝望,浑浑噩噩闯入一片埋骨之地,四下里丘陵起伏如坟头,荒凉不毛,白骨掩埋其间,积了厚厚一层,被风吹动翻滚碰撞,“哗啦啦哗啦啦”响个不停。

    那异物如遭雷击,骤然收住脚步,身形炸将开来,化作滚滚黑气,像没头苍蝇一样徘徊数圈,直待夺路而逃,遍地白骨忽然聚拢到一处,彼此错落拼接,隐约化作庞然人形,伸手朝黑气一拿,那异物顿时乖乖缩成一团,动弹不得。

    狂风卷过连绵起伏的丘陵,风狸现出身形,远远望向对方,不觉皱起眉头,察觉一丝诡异的气息,并没有急于上前争夺。那白骨巨人见风狸驻足不前,抬起手掌将异物送入口中,做出一个吞咽的举动,一瞬间,从喉到腹染上一层黑气,忽浓忽淡,拼命挣扎求生。风狸察觉到那异物走投无路,拼命传递意念,求他出手相救,这一刻,他有些犹豫,那白骨巨人神通不凡,即便倾力出手也救不下,莫如静观其变,等契染赶来为好。

    那白骨巨人等了片刻,见对方始终不为所动,似有些失望,不再诱敌深入,深吸一口气,胸中黑气层层淡去,异物生机断绝,竟被其轻易炼化。风狸心下了然,果然其中有诈,那白骨巨人不知是什么来头,奸险狡诈,频频引他靠近上钩,越是如此作态,越说明埋骨之地暗藏杀机。

    二人僵持片刻,那白骨巨人深深望了风狸一眼,双手握于胸前,使了个神通,身躯“哗啦”散开,白骨塌落一地,如潮水般滚滚卷向前。风狸倏忽退出百里,举目眺望许久,果不其然,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界线,白骨大潮戛然而止,翻腾片刻,慢慢缩了回去。

    耐心等了半日,契染出现在视野之中,风狸好整以暇迎上前,将埋骨之地的异变说了一番,等他拿个主意。界膜异物克制血气,居然被白骨巨人吞噬,令人稍感意外,契染略加思忖,将风狸送归涅槃佛国,举步向前行去,无移时工夫便踏入埋骨之地。

    丘陵起伏,寸草不生,踏足其间白骨沙沙作响,契染眸中神光闪动,低头望去,隐隐望见丘陵之下埋葬着一具巨大的尸骸,形似异鸟,血肉毛羽尽数化去,只剩一具残破不全的骸骨,空洞的眼窝与他对视,深不见底,似乎通往幽冥地府。

    目光交接,仿佛察觉到莫名的危机,满地白骨倒卷而起,聚拢成一个巨人,张开双臂狠狠拍落。契染窥得分明,这白骨巨人并非什么魔物,而是丘陵下所埋异鸟尸骸作祟,一灵未灭,借刀杀人。他伸手一推,涅槃之力鼓荡而出,白骨巨人顿时僵立于原地,白骨豁然散开,急速飞旋,数息间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第七十三节 深渊始祖鸟

    白骨巨人溃灭的一刹,丘陵之下埋葬的骸骨忽生异变,空洞的眼窝中燃起两团苍白的火焰,数息后凝结为两颗坚硬粗粝的石珠,一缕诡异的气息勃然而作,大地如波涛翻滚,土石乱飞,一头骸骨异鸟张开双翅破土而出,死死盯住契染,张开利喙似欲尖啸,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骸骨是无法叫出声的。

    血气法则乃深渊根本法则,但契染察觉不到血气涌动,这一具骸骨异鸟体内,蕴藏了一团无比精纯的深渊奇气,不知吞噬多少镇柱镇将,花费多少年月工夫,才起死回生,重新苏醒过来。仿佛意识到自身的缺陷,那异鸟扬起双翅,厚积薄发,奇气衍化肉身,脏腑复生,血肉滋生,遍体覆盖五彩翎羽,化作一头顾盼睥睨的大鸟。

    它再度张开利喙尖啸一声,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崩地裂,契染体内气血沸腾,如脱缰野马,几近于失控。涅槃之力应念而起,镇下鼓荡的气血,这一声尖啸批亢捣虚,冲着血气杀来,唤作郎祭钩之辈,猝不及防之下已着了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契染并指一点,涅槃之力如潮水涌去,禁锢天地,令对方不得从容遁飞,正待施展雷霆手段,那五彩异鸟化作一抹璀璨霞光,从涅槃之力束缚中脱出,轻轻巧巧落于一旁,再度现出身形。

    这一手神通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契染心中大警,毫不犹豫拨动法则之线,张开涅槃佛国,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佛光照彻天地,那五彩异鸟深陷法则之中,周身霞光流转不定,却再不能任意腾挪变化。契染凝视片刻,召出北冥护法认上一认,深渊三皇乃最早得道的天人,经历漫长的年月,或许听说过这五彩异鸟的根脚。

    北冥没有让他失望,啧啧称奇道:“此禽约莫是传说中的深渊始祖鸟,历千万载地气凝聚而生,诞世未久即遭深渊意志所妒,天降血气消杀毛羽肉身,依仗体内一团奇气逃出生天,苟延残喘至今。”

    契染心下了然,地脉深处孕育奇气,始祖鸟因地气而生,二者本出同源,难怪他甫一靠近,便将对方从沉睡中唤醒,痛下杀手,不死不休,意欲夺取他手头的精纯奇气,补益己身缺失。不过始祖鸟觊觎他所得奇气,自身落入涅槃佛国之中,又何尝不是他俎上的鱼肉呢!

    深渊始祖鸟为涅槃法则层层束缚,数度振翅,都徒劳无功,一时有些焦躁不安。契染看了片刻,随意道:“这始祖鸟一身血肉为奇气衍化,只有骸骨不同,系地气凝聚而生,可有什么用处?”

    北冥道:“听闻始祖鸟的骸骨是天造地设的镇柱,可遇不可求……”

    一语道破天机,始祖鸟猛地扭转头,森然望向北冥,厉声尖啸,啸声连绵不绝,周身翎羽根根倒竖,一道道身形从体内飘出,接连化作四员镇将,面目模糊不清,举手投足引动天地伟力,拼命向外突进,试图撕开法则束缚。趁着四镇将牵制法则之力,深渊始祖鸟身形骤然缩小,下一刻化作璀璨霞光,凭空消失。

    一声梵音悠悠响起,祇树给孤独园现于佛国,大雄宝殿轰然中开,一尊大佛徐徐摊开手掌,掌心现出一团霞光,显化为深渊始祖鸟,尖声鸣叫,拼命扇动双翅,却脱不离大佛的五指山。

    北冥瞥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饶有兴致望向那四员镇将,指指点点道:“镇柱诞下镇将,非朝夕之功,这四镇将乃始祖鸟以骸骨温养奇气,推动奇气衍化而生,不知耗费了多少气力,打灭了未免可惜,契将军或可将其收服。”

    话说一半,点到为止。当日在万窟洞,契染将六员护法尽数召出,看彼辈神通手段心性究竟如何,北冥冷眼旁观,多有猜测,空缺的那七座莲台,尚可供奉七员护法,法不传六耳,道不传非人,涅槃莲台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许人的,出身来历至关要紧,最差也须是镇将之流。北冥既然投身佛国,立于莲台之上,与契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自然要为他打算一二。

    契染细品北冥话中含义,正合心意,深渊始祖鸟为求脱身,壮士断腕舍弃四镇将,看似果决,实则忙中出错,反暴露了自身底牌。心念落处,大佛缓缓合拢双手,始祖鸟拼命挣扎,眼看不得脱身,眼珠一转,石珠再度化作两团苍白的火焰,奇气如潮水般退去,血肉翎羽荡然无存,只剩一具嶙嶙白骨。

    契染拨动法则之线,把始祖鸟隔绝在外,如一阵阵轻柔的风,将镇将完好无损一一拿下,极尽变化入微之能事,北冥看在眼中,不禁暗暗叹息,怅然若失。

    四镇将虽降服,镇柱仍流落在外,契染举目望去,只见始祖鸟凶性大发,拼尽全力苦苦支撑,大佛双掌虚合来回摩挲,将其本源一分分抹去,连带奇气亦一并消磨去。契染颇觉可惜,伸手一点,一抹纯青色的焚天之火冉冉飘落,不偏不倚落于始祖鸟颅顶,一发入魂,将残魂彻底抹去,眼窝中苍白色火焰烟消云散,骸骨“哗啦”散开,生机泯灭。

    北冥主动上前,从始祖鸟骸骨中挑出四根鸟骨,触手生温,温润如玉,郑重交给契染,道:“此乃始祖鸟一身精华所聚,镇柱天成,与镇将相辅相成,不可或缺。”

    契染接过镇柱,将四镇将一一收去,随手纳入袖内,北冥见他别无吩咐,悄然退下。契染静立片刻,轻轻拂动衣袖,大佛座下始祖鸟骸骨无风自动,“哗啦啦”作响,奇气从骨髓中丝丝缕缕飘荡而出,聚作一团,被他收入囊中。

    机缘天注定,原本只为追摄逃遁的异物,没想到阴差阳错,反惊醒始祖鸟,得了许多好处。契染从袖中取出一根镇柱,上前置于大佛掌中,咬破指尖滴入精血,降下焚天之火,以秘术加以祭炼。待到大功告成之日,一十三座莲台之上,又可多得一员护法。

第七十四节 来也终须来

    精血粘稠如蜜,滴落鸟骨镇柱之上,来回滚动,渐次渗入其中,白森森的骸骨染上一层淡金,置于焚天之火中祭炼。焚天之火烧结万物,灭杀深渊始祖,契染引动涅槃之力,将毁天灭地之威化作和风细雨,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断,更容不得分毫失误。好在契染就像打铁老师傅,拿小锤指点轻重缓急,自有大佛接手祭炼,很快就无须他手把手操心。

    契染挥手收拢涅槃佛国,心平气和,独自在埋骨之地兜了一圈,心中忽有所动,越兜越慢,双眸灌注涅槃之力,一寸寸详加探查,花费数十日光景,踏遍方圆百里,终于察觉深渊始祖鸟藏身之所乃是一处可遇不可求的灵地。丘陵之下,土石深处,掩埋了一座锥形火山,直通地脉深处,热力氤氲蒸腾,将奇气一丝丝逼出,好比在万窟洞底打了个一口矿井,得天独厚,绝无仅有。

    这意外的发现令他喜不自胜,乃至于怀疑香饵中藏了鱼钩,糖衣下埋下毒药。契染反复探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最终确认这一切都是运数所钟,天地同力,他不再迟疑,召出樊鸱、藏兵、汉钟离三员护法,命其潜入地底踞坐于火山口,昼夜不息采集奇气。

    忽忽百日光阴流驰,梵音冉冉不绝回荡耳畔,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光影荡漾如水波,隐约现出一座祇树给孤独园,虚空忽然裂开一隙,一员镇将足踏莲台,倏然而出,飘落于契染身前,眼目迷离,神情有几分僵硬。祭炼镇柱大功告成,镇将踏上涅槃莲台,成为佛国护法,只是缺了最后画龙点睛一笔,未竟全功。

    契染提起右手,食指轻点在他眉心,徐徐道:“汝当以‘祖’为姓,名为‘青阳’!”话音甫落,镇将眸中闪过一道灵光,单膝跪地,抱拳谢主人赐下姓名,点醒自我。契染将其收入涅槃佛国,又从袖中取出第二根鸟骨镇柱,送入大佛掌中,点下精血,继续以焚天之火祭炼。深渊始祖鸟以骨骸为镇柱,衍化出四镇将,无名无姓,为地力压制,并未萌生完整的自我,阴差阳错,落入契染手中,焚天之火祭炼镇柱,将始祖鸟种下的印痕抹去,以精血逼四镇将认主。

    赐下姓名,点醒自我,“青阳”之名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四镇将当名之为“青阳”、“朱明”、“白藏”、“玄英”,这念头根深蒂固,不知从而来,契染皱起眉头,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被他亲手斩去,遗落于某处,再也寻不回来。

    静思良久,不知所以然,契染将疑惑深深埋入心底,不再多想。

    祖青阳乃奇气衍化而生,不死不灭,受制于镇柱,得佛光洗炼七七四十九日,脱胎换骨,成就佛门金刚法身,彻底摆脱鸟骨镇柱的束缚,得以长驻佛国。契染将其唤出,命他潜入地底,踞坐于火山口,与樊鸱、藏兵、郎祭钩合力采集奇气,祖青阳唯唯诺诺,不敢又丝毫懈怠。

    距离埋骨之地以北万里之遥,山峦起伏,古木参天,伏波江浩浩汤汤折向东南,波涛起伏,水汽蒸腾,孕育着无穷生机。深山老林之中,忽然汩汩泛出一汪血水,顷刻间淹没山头,所过之处草木消融,深不见底,瘴气氤氲升腾,四散弥漫。山林中鸟兽蛇虫被瘴气一熏,双目赤红,尽皆陷入疯狂,一头扎入血水中,生机灭绝,骨肉精元尽被血水夺去。

    血水不断向外扩张,笼罩方圆百里,淹没一个又一个山头,瘴气遮天蔽日,无数生灵汇成赴死狂潮,不远千里狂奔而至,争前恐后投入血水中,将生命还给深渊。如此惨烈的行径足足持续数月,积储了足够的资粮,血水无风自动,先是翻滚动荡,似有一头怪兽在水下扑腾,接着左摇右晃来回旋转,豁然张开一个巨大漩涡,一头魔物摇摇晃晃踏浪而出,手短脚细,挺着一只颤巍巍的大肚子,面目丑陋不堪,眼耳口鼻被铁线密密缝死。

    铁线封六识,胸腹孕魔人!契染停驻于埋骨之地,掐算时日,耐心等待第二枚鸟骨镇柱祭炼完全,忽然心血来潮,举目朝北方望去,只见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搅动漫天风云,深渊气息一忽儿起一忽儿落,血气开始了新一波的流动。血光之中,契染仿佛看到一头魔物挺着孕妇般的大肚皮,硕大的身躯急剧鼓胀,四肢枯焦脱落,从喉到阴裂开一道大口子,无数卵泡飞将出来,化作十万魔物,一气饮尽血水,彼此厮杀吞噬,战作一团。

    这一幕发生在天南海北,江河沃野,崇山峻岭,戈壁荒漠,遍及深渊每一个角落。

    来也终须来,一切都在意料中,契染屈指轻弹,发出一道讯息,旋即缓缓合上双眼,不为所动。几乎与此同时,远在南明山七十二莲花峰,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不约而同悚然警醒,内心深处响起主人的召唤,催促他们即刻动身,离开南疆一路北上,及早与他会合。

    敬畏与服从早已根深蒂固,三人没有多想,心急火燎召集手下,乱哄哄厉兵秣马,赢粮景从,折腾了大半日,先发部队才匆匆踏上征程。虽然同是契染的部下,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处得并不融洽,此番仓促北上,也兵分三路,各走各的道,互不相扰。不过蔡礼佛好歹久经沙场,有些头脑,赶着提醒一句,兵荒马乱,不知会发生什么,彼此须有个照应。白毛尸犼与乌藤终是听了进去,嘴上没说什么,暗中发号施令,彼此相距十余里,齐头并进,互为犄角,谁不可擅自冒进。

    事后证明,蔡礼佛的担心并非多余。才离开南明山不久,他们便遭遇零散魔物的疯狂偷袭,日以继夜,如痴如癫,打不过也要咬块肉下来。一路行军一路厮杀,魔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越聚越多越战越强,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蔡礼佛终于醒悟过来,风起于青萍之末,新一轮血战竟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七十五节 壮士断腕

    蔡礼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上一轮血战平息多久,新一轮血战就接踵而至,虽然只是管中窥豹,但魔物爆发如此猛烈,昭示着血战的规模与惨烈,将远远超过上一轮。血战中如何求生,他很有些心得体会,但那终究是不可控的事,胆战心惊在所难免,就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把,蔡礼佛动足脑筋,板起面孔发号施令,将兵力重新调整布置,力求万无一失。

    蔡礼佛麾下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也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把,心中存了十二分小心,下手更是好不容情。三支北上的人马,要数蔡礼佛的魔物最为残忍嗜杀,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血气掳掠一空,连尸骸都不放过,挑上好的臂肉腿肉制成“干腊”,随身携带充当口粮,血战旷日持久,食宿没个准时,这么手指粗细一条泡发了,勉强可填饱肚皮,关键时候顶得大用。

    白毛尸犼与乌藤看在眼里,心中好生纳闷,不知蔡礼佛为何像吃错药一般,摆出大战一触即发的态势,难不成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二人各遣心腹前去打听,不想军中戒备森严,竟不得入内,只在外围徘徊,远远招呼了几句,那些下层魔物语焉不详,说是老兵老卒这么做,他们有样学样。

    白毛尸犼出身魔兽,毕竟性情粗疏,也没往心里去,乌藤却十分留意,暗中收拢兵力,斩杀魔物割取骨肉,负于背上充当糇粮,不想南疆溽热,又不明“干腊”制法,没几日就腐臭难闻,只能弃之路旁。乌藤不死心,趁着兵马休憩的空隙,备下一份厚礼,专程拜访蔡礼佛。有道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同在契将军麾下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保不定有求于人,蔡礼佛也没有拿捏,将制成“干腊”的法门倾囊相授,令乌藤郁闷的是,这法门须用到血气,彼辈乃异物,根本无从学起。

    忽忽行军数十日,魔物的进攻愈来愈猛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令人担心的是,进退之际竟渐渐多了章法,设伏诱敌,围三阙一,驱虎吞狼,手段虽然粗陋,但这绝不是好兆头。好在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经樊鸱指点操练,麾下已有几分强军的模样,彼此遥相呼应,精锐折损并不多,权当是之前练兵的延续。

    这一日,白毛尸犼率魔兽大军冲出重围,又返身杀个回马枪,与乌藤、蔡礼佛二军围剿魔物,如铁钳夹核桃,将来敌尽数歼灭。正当他们定下心来打扫战场之际,西北方向忽然杀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将顶铁盔,掼铜甲,持一柄五虎断魂枪,跨一匹照夜玉狮子,头顶一道白光,身先士卒,气冲霄汉,麾下兵将一个个人如虎,马如龙,铁血命气氤氲荡漾,连成一片。

    蔡礼佛窥得分明,“哎呀”大叫一声,这分明是镇将出世,率众掩杀而至。

    按以往的经验,血战大致分为酝酿期、鏖战期、平复期,旷日持久,席卷深渊每一个角落,无人能独善其身。当血气爆发之初,诞下无数魔物,彼此厮杀吞噬,一片混战,弱者亡强者存,酝酿数十载,留下的都是精锐。唯有发展到鏖战期,镇柱脱离掌控,镇将应血气征召,揭竿而起,收拢魔物大军,各自为战,鏖战绵延数百年,到最后连深渊主宰亦亲自下场,投身其中,将血战一**推向巅峰。

    这一波血战异乎寻常,如同风卷残云,前所未有激烈,魔物才刚酝酿而生,尚未去芜存菁,镇将便接踵出世,迫不及待收拢魔物大军投入血战,让他们这些新生势力何以自处?蔡礼佛舌根泛起苦涩的滋味,这是老/毛病了,一紧张就控制不住,他审时度势,一狠心,壮士断腕,命麾下兵将不顾一切向前突击,自个儿偷偷引了百余心腹老卒,趁乱抽身遁去。

    他没有知会白毛尸犼与乌藤,一来战事一触即发,根本来不及通风报信,二来壮士断腕,断得不仅仅是自己的腕,他们拖得越久,蔡礼佛逃生的机会就越大。果不其然,魔物有无镇将统领,完全是两码事,白毛尸犼头脑发热,呼呼喝喝杀上前,被对方随手一枪挑往空中,摔得脏腑破碎,口喷鲜血。乌藤心中大惊,急待避其锋芒,照夜玉狮子一马当先,五虎断魂枪横扫千军,乌藤如断了线的鹞子飞将出去,撞了个骨断筋折,七荤八素。

    兵败如山倒,白毛尸犼与乌藤一个照面败下阵来,勇气尽失,夹紧尾巴夺路而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那镇将分兵掩杀,驱赶大军一路北上,时不时咬下一块肥肉,借铁血命气温养奇气,并不急于将他们一举歼灭。

    残兵败将如丧家之狗,顾头不顾腚,一路仓皇逃窜,蔡礼佛脚底抹油逃得最快,率先撞入埋骨之地,远远望见契染的身影,心中顿时一松。这一路狂奔耗尽气力,手下兵将筋疲力尽,再也撑不下去,一个个摇摇晃晃栽倒在地,蔡礼佛气喘吁吁迎上前,双膝一软摔了个嘴啃泥,反手指向身后,心急火燎向契染求救。

    契染举目望去,只见一道白光搅动漫天风云,那镇将已成了气候,并非什么无足轻重的寻常角色。以气运论,紫青为贵,灰白次之,赤橙黄碧等杂色而下之,当初驰骋深渊之时,藏兵引一道青光,汉钟离引一道灰光,樊鸱引一道赤光,大抵神通手段亦如是,藏兵最强,汉钟离逊色一筹,樊鸱差强人意。

    那镇将存了驱敌养寇的小算盘,并未痛下杀手,白毛尸犼与乌藤侥幸保全性命,在败军簇拥下夺路而逃,身边人马越来越少,一颗心沉到谷底,几近于绝望。正当走投无路之时,忽见蔡礼佛挺胸凸肚,引了百余手下驻足观望,似乎背后有人撑腰,浑不惧来敌。二人一时猜不到他底气从何而来,脑子里一片混乱,慌不择路迎上前,蓦地望见契染,禁不住悲从中来,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嚎哭。

    苦啊,苦啊!

第七十六节 兵败如山倒

    拉扯起这三支人马,耗费的心眼心力心血不在少数,经此一番劫难,幸存下来的已所剩无多,蔡礼佛放眼望去,败军之将无以言勇,一个个倒卧在淤泥中,神情沮丧,生无可恋。追兵兀自痛打落水狗,气吞山河,紧追不舍,凶焰不可一世,当先一镇将跨照夜玉狮子,持五虎断魂枪,猛地抬起头来,眸中亮起两团璀璨银光,目不转睛盯着契染,猛拉缰绳,照夜玉狮子人立而起,魔物大军如铁血洪流,滚滚压上前。

    涅槃佛国轰然中开,北冥、沈辰一、风狸迎着兵锋逆流而上,杀入千军万马。契染麾下诸护法,北冥当之无愧最强,只手掀起法则之力,风卷流云拂去,千军万马骤然静止,下一刻齐齐炸开,尸骨无存,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血珠。蔡礼佛怦然心动,咳嗽一声,挥了挥衣袖,示意麾下兵速速捡个便宜,彼辈蜂拥上前抢夺血气,一旁幸存的魔兽异物见状心痒难忍,有样学样,无移时工夫便将血珠一扫而空。

    那镇将悬崖勒马,侥幸躲过一劫,眼见对方如此强势,竟知难而退,收拢大军徐徐向后撤退,北冥、沈辰一、风狸联手推动法则之力,如潮水般滚滚压去,魔物大军的防线顿时土崩瓦解,层层湮灭,血气凝结为满地血珠,令人垂涎三尺。

    大势已去,那镇将终于丢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圈转照夜玉狮子引败军退去,契染不为已甚,召回北冥等三员护法,心无旁骛,加紧祭炼镇柱。血战猝然爆发,镇将接踵出世,令他感到意外,幸好深渊始祖鸟乃地气凝聚而生的奇物,与深渊意志势不两立,凭借奇气屏绝血气征召,鸟骨之中衍化的四镇将不受其扰。但迦耶手段何其了得,始祖鸟既已陨灭,深渊根本法则无所不在,长此以往难免有失,须得抢先将镇将收入涅槃佛国,方可保万无一失。

    继祖青阳、石朱明二镇将先后得莲台供奉,成就护法后,契染又着手祭炼剩下两枚鸟骨镇柱,在大功告成之前,他无暇分心旁顾,随手驱走镇将便作罢。白毛尸犼与乌藤惊魂未定,收拢麾下残兵败将,加入争夺血珠的行列,终究不及蔡礼佛人多势众,七手八脚抢下大半,赚得盆满钵满。

    好不容易得了喘息之机,众人各自抓紧炼化血气,将到手的好处吃到肚里。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三将商议下来,三支人马合在一起不过数百之众,一起吃过苦,一起逃过命,之前的门户之见早已烟消云散,同仇敌忾,正好借此机会揉成一股绳。他们将麾下人马打散混编,各领一支,魔物兵卒占了近半,蔡礼佛也没有争权夺势,毕竟弃下同侪独自逃生,这点小手段上不了台面,此时也该当退让一二。

    镇将出世,血战全面爆发,当务之急是抓住一切机会壮大兵力,有契将军坐镇埋骨之地,三将有了底气和胆气,计议一番,仍沿袭故策,轮番出击掳掠魔物,强者留下充入军中,弱者斩杀炮制干腊,一滴血也不浪费。然而镇将始终是莫大的威胁,他们不敢远离埋骨之地,只在方圆百里附近活动,所获并不多。

    勉强壮大到千余之众,四下里渐趋于荒凉,不再有魔物出没,白毛尸犼、乌藤与蔡礼佛不得不消停下来,驻扎于埋骨之地消化这些时日所得,养精蓄锐,等候契将军一声令下,再度出击。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契染迟迟没有动静,反倒是之前败退的大敌又卷土重来,这一次并非势单力孤,更裹挟三员镇将为羽翼,魔物大军浩浩汤汤,黑压压一片,足有十万之众。

    十万碾压千余,一人吐口唾沫都足以把对手淹死,白毛尸犼等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战,当起了缩头乌龟,蜷缩在埋骨之地,心急火燎,盼契将军挺身而出拿个主意。正当双方对峙之际,一声梵音响彻天地,众人心神一凛,不约而同举目望去,只见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佛国护法原白藏足踏莲台,飘然现身,周身霞光掩映,朝契染郑重一礼,立于一旁。梵音冉冉未散,过得十余息,又一员护法踏莲台而出,名为申玄英,眸中神光灵动,后来居上。

    天地有变,血战不测,契染察觉到危机,倾尽全力同时祭炼二镇柱,直到此刻才克竟全功。一十三座莲台已供奉十位护法,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风狸,祖青阳,石朱明,原白藏,申玄英,虽未圆满,已堪足自保。埋骨之地下奇气渐近于枯竭,契染召出樊鸱等五员护法,体内奇气充盈,呼之欲出,气机牵引之下,四镇将不约而同催动大军逼上前。

    契染长身而起,缓步迎上前,虚空荡漾,祇树给孤独园若隐若现,沈辰一、北冥、风狸陆续现身,涅槃佛国十护法齐临埋骨之地,孤身杀入重围,毫无惧意。敌众我寡,蚁多咬死象,沈辰一身披晦明上极衣,左手托佛陀五指山,右手持昏晓割脉剑,力战片刻,率先耗尽元气,一道佛光闪过,回转涅槃佛国。

    继沈辰一之后,佛光此起彼落,樊鸱、风狸、祖青阳、石朱明、原白藏、申玄英先后力尽而退,只剩北冥、藏兵、汉钟离三护法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汉钟离现出三头六臂法身,双手掀动天地伟力乱夯乱砸,直杀得眼前一空。藏兵跨一匹独角乌烟骓,持一杆八棱破甲槊,面无表情,纵横决荡,永不知疲倦,犁出一道道血河,无人敢捋其锋芒。北冥最为沉稳老辣,节省每一分气力,接引法则之力横扫沙场,魔物如秋天的稻穗一片片倒伏,生机灭绝,再也爬不起来。

    事实证明十万之众仍不足以一锤定音,魔物大军折损大半,无心再战,一溃千里,顿作鸟兽散,白毛尸犼等以逸待劳,趁机从后掩杀。兵败如山倒,镇将亦无从约束,不约而同向后退去,契染却不容彼辈轻易脱逃,伸手一指,北冥涌身上前,挟法则之力,排山倒海般压去。

第七十七节 一路向北

    法则之力排山倒海压去,雄浑无俦,魔物大军簇拥之下,四镇将为气机所慑,恍然间觉得自己赤身**,毫无依仗,不约而同奋起全力抵挡。井侯镇将首当其冲,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双腿夹紧照夜玉狮子,人马合一,五虎断魂枪重逾千钧,枪尖缓缓挑起,裹挟山海之力,撕裂虚空。

    之前兵力不足,为北冥、沈辰一、风狸所阻,井侯镇将知难而退,事后他纠集起十万精锐魔物,更有陆沉、石羽、日葵三员镇将为羽翼,卷土重来,原以为挟大势碾压埋骨之地,足以一举推平对手,却不料十位护法一齐出手,生生磨去铁血命气,败象已成,无力回天,更有甚者未必能全身而退。

    镇将不死不灭,纵使形神俱灭,仍可化作一道无知无觉的奇气,回归镇柱温养七七四十九个昼夜,再度衍化入世。只是死而复生,记忆一片空白,非到山穷水尽之时,井侯等断不肯轻易舍弃性命,说什么都要拼死一搏。

    北冥五指按落,法则之力散作和风细雨,瞬息漫过魔物大军,井侯、陆沉、石羽、日葵浑身气力倾泻而出,冷不防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稳不住身形,齐齐向前跌去。下一刻契染抬起双手向上一托,涅槃佛国拔地而起,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涅槃法则疏而不漏,将四镇将困于百丈之地,无一幸免。

    北冥得道极早,执掌一部血气法则,不知淫浸多少年月,投入涅槃佛国后得莲台供奉,引动法则之力如臂使指,操纵自如,但他终究是客非主,与涅槃法则隔了一层,只可借用,不得执拿。契染插手战局,顿时地覆天翻,魔物大军骨软筋酥,成片成片倒地不起,性命却暂且无碍,唯有四镇将冉冉升起,身躯僵直,手足扭曲,竟不得挣脱。

    照夜玉狮子四蹄踢踏,原地兜了数圈,哀鸣一声,化作一道奇气扑向主人,然而在涅槃法则笼罩下,井侯镇将根本收不回奇气,契染随手一捻,将其收入袖中。

    井侯镇将见状心中猛一沉,若奇气不得回转镇柱,一旦溃败,就意味着彻底灭亡,从此再无返生的机会,唯有执掌法则的深渊主宰,才能一手左右镇将生死。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真正的对手究竟是谁,战栗如一只冰凉的鬼手,沿着背脊一直抚上后脑,井侯镇将体内奇气急剧转动,散作百十大小旋涡,挺直腰背,双臂紧握五虎断魂枪,全力刺出。

    尖锐的破空声刺破苍穹,五虎断魂枪寸寸折断,奇气凝而不散,化作五只虎头咆哮而出,前一刻还神威凛凛,凶相毕露,下一刻露出惊恐之色,顷刻间烟消云散。井侯镇将十指交握扣于胸前,双目圆瞪,唇齿间吐出一个无以名状的音咒,一道虚影从体内窜出,疾如流光,转瞬湮灭在三尺外,紧接着又一道虚影紧随其后,这一次飞出七尺,才黯然灭去。

    契染五指一紧,梵音冉冉不绝,井侯镇将再度逼出一道虚影,未及三尺便灰飞烟灭,他心知已被对方盯上,法则四合,再难有脱身之机,几近于绝望。涅槃佛国之中,已有七位护法出身镇将,空余的三座莲台,当留待他人,契染没有留手,拨动法则之线,一道道佛光此起彼落刷去,井侯、陆沉、石羽、日葵无可回避,苦苦支撑,身躯渐次淡去,意识混沌,退作一团团奇气。

    井侯咬牙切齿捱得最久,在意识行将消亡的一瞬,眼梢瞥见三团奇气彼此追逐,投入对方掌中,不禁长叹一声,万念俱灰,终于放弃了抵抗,听天由命。

    契染将奇气收入体内,稍加权衡,不觉摇了摇头,这一战得不偿失,亏损甚大,十万魔物大军,得镇将统领,铁血命气与奇气融为一体,战力何止提升十倍,莲台供奉的诸位护法,唯有北冥、藏兵、汉钟离才撑到了最后,若十数镇将,率百万之众来袭,他也只得落荒而逃。血战之中,单凭一己之力,尚并不足以横行天下,即便是执掌一部法则的深渊主宰,亦有陨落的危险,更何况是他这个外来者。

    契染沉吟片刻,收回北冥等三位护法,徐徐炼化体内奇气补益元气,等了一日一夜,白毛尸犼、乌藤和蔡礼佛才得胜而归,之前惨败的阴影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押着数百降兵降将,扛了无数血食资粮,兴高采烈回转埋骨之地,笑呵呵拜见契将军,双手奉上利物。

    虽然看不上眼,一片心意无须辜负,契染收下战利品,指了指瘫软倒地的魔物,命三将自行处置。白毛尸犼等又惊又喜,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数倍于己,他们追杀一天一夜,掳回的兵将却只得一个零头。镇将灭亡,铁血命气荡然无存,彼辈沦为一盘散沙,心惊胆战,不待对方招揽便主动请降,省去了许多口舌。

    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将降兵重新打散,各分得千余,加上原有的宿将老卒,大抵恢复了离开南疆时的规模,但军中人心不稳,战力参差不齐,不堪大用,再遇到镇将率众冲击,只怕连片刻光景都抵挡不了。

    唯有镇将,才能将魔物打造成一支真正的铁血大军。

    待白毛尸犼等整编完行伍,契染率众踏上了新的征程,一路向北进发,深入中原腹地。既然镇将应血气征召,陆续降临于深渊,血战席卷每一个角落,去往何方并没有太多讲究,反正是遇敌则战,以战养战。抱着这样的心态,大军绕山河缓缓而行,避开丛林山谷险峻之处,择空旷处扎营露宿。

    蜿蜒北上千里,大小十余战,对手都是些散兵游勇,无须契染出手,白毛尸犼等足以奠定胜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氛,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大劫近在眼前,警兆是如此明显,连白毛尸犼等都有所察觉,坐立不安。

    契染举目望向远处,但见彤云压得极低,山峦起伏绵延千万里,正是赫赫有名的鸟不渡山。

第七十八节 滑天下之大稽

    鸟不渡山绵延千万里,猿猱不攀禽鸟难渡,地势险峻,隔绝南北,山阴山阳天候不同,物产迥异,山中更是暗藏危机,不乏上古凶兽栖息沉眠,便是魔物大军亦不愿主动招惹,彼辈横穿鸟不渡山,多半是走“蛇盘谷”。

    蛇盘谷在千里之外,契染沉吟片刻,伸手一指,白毛尸犼等引军折向东行,鸟不渡山投下大片阴影,如活物蠕动,阴影之中仿佛有无数凶戾的眼睛盯着他们,垂涎欲滴。审时度势,契染并不打算避战,鸟不渡山连接地脉,血气不得尽情舒张,蛇盘谷曲折狭窄,不利大军奔袭,若他所料不差,来敌数量当不多,十有**是上古凶兽。血战危机四伏,靠向鸟不渡山一侧,固然不大会撞上浩浩汤汤的魔物大军,但山中凶兽的偷袭却在所难免。

    昼行夜宿七八日,远远望见鸟不渡山南麓的“千仞崖”,形同一块高耸入云的门板,崖头长了三棵古松,奇形怪状,如同怪兽头上三根杂毛。找到“千仞崖”,蛇盘谷就在左近,契染挥军上前仔细观望,正窥探间,一团巨大的黑影从鸟不渡山中腾空扑起,飞出一头硕大无朋的三头凶鸟,似鹰非鹰似凤非凤,秃头无毛,张开九对黑翼,无声无息飞临头顶。

    上古凶兽的威压有如实质,数千兵将尚未凝成铁血命气,无法与之抗衡,成片成片瘫倒在地,就连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都有些胆战心惊,神魂为之动摇。那三头凶鸟似乎饥肠辘辘,九对翅膀掀起列列狂风,探出双爪,朝蔡礼佛当头扑落。

    白毛尸犼一身尸气,乌藤乃界膜异物,俱不中那凶鸟的意,唯有蔡礼佛乃天人出身,修持多年,深渊之躯血气充盈,最是甘脆可口。蔡礼佛被狂风压得喘不过气来,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好在他身经百战,没有乱了方寸,拼命催动体内血气,却如同惊弓之鸟畏畏缩缩,根本无从反抗。

    契染探出手去,法则之力横扫千军,那凶鸟似乎察觉到威胁,猛地张开黑翼,身躯骤然拔高数丈,三对猩红的眼珠盯向契染,张开利喙喷出血气,刹那间风火雷大作,劈头盖脸砸下。契染收拢五指虚虚一抓,风定火熄雷灭,血气烟消云散,那三头凶鸟早已高飞百丈,只剩一个小黑点,居高临下,徘徊不去。

    埋骨之地一战,十万魔物大军悍然来袭,契染召出佛国护法,摧枯拉朽,将彼辈彻底击溃,着实耗费了不少元气,眼下诸位护法已回转莲台,养精蓄锐,如非必要暂时不去惊动。他仰头望了一眼,那三头凶鸟如芒刺在背,忙不迭又飞高数十丈,胸腹鼓荡,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啸。

    啸声回荡于九霄云外,下一刻如天河倒挂,倾泻之下三千里,一头撞入鸟不渡山中。密云不雨,天崩地裂,群山之中尘土四起,十余头上古凶兽现出身形,咆哮着离开鸟不渡山,或千里,或百里,陆续逼上前来。

    白毛尸犼前后奔走,乱踩乱踢,将麾下兵将唤醒,心急火燎命他们站起身来,彼辈如同醉酒,摇摇晃晃,下意识摇晃着脑袋,被上古凶兽的威压一冲,再度瘫软倒地。蔡礼佛也同样束手无策,不过他心下了然,血战本没有他们的戏份,唯有镇将才能将魔物大军拧成一股神,凝聚出铁血命气,粉墨登场,唱一出慷慨激烈的大戏。

    契染瞩目眺望,心下了然,这一次的危机来自鸟不渡山,上古凶兽从沉睡中苏醒,露出狰狞獠牙,若说背后没有黑手推动,委实滑天下之大稽。不过迦耶如此大手笔,未必是针对自己,只不过恰逢其会,替昊天挡了一次枪。

    弃下白毛尸犼等远走高飞,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但契染并无退避之意,目光扫过诸多上古凶兽,大步流星迎上前。离他最近是一头丑陋不堪的人形怪物,身高三丈,虎背熊腰,塌鼻歪嘴,白骨尽长于体外,森然如甲胄,将血肉覆盖得严严实实,一摇一晃挡住去路,骨节“吱嘎”作响,令人齿根发软,心神不宁。

    这等重逾山岳的骨甲巨人,不是三拳两脚打得倒,即便困入佛国,也是磕不破打不碎的硬核桃,不知要耗费多少手脚,契染懒得与其多纠缠,存了立威之意,一阵风般从其脚边掠过,伸手在白骨上轻轻一拍,便弃之不顾。

    一团纯青色的火焰没入体内,如入无人之境,那骨甲巨人如遭雷击,僵立不动,数息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双手不顾一切扒拉着胸口,似乎要什么心腹大患立马剜出来。扒拉了数下,浑身气力一泄而空,那骨甲巨人双臂无力地垂下,火焰从骨缝中喷涌而出,可怜,脏腑血肉化为乌有,一身骨甲坚不可摧,亦被焚天之火烧作灰烬。

    诸多上古凶兽见骨甲巨人一照面便尸骨无存,不约而同收住脚步,心中不无忐忑。立威归立威,焚天之火烧结万物,没能留下什么好处,契染目光扫过,看中一灰不溜秋的猿怪,似乎为人驱使,心不甘情不愿,愁眉苦脸与樊鸱有一拼。他暗暗拨动法则之线,张开涅槃佛国,那猿怪双眼放出两道金光,忙不迭往后退去,死道友不死贫道,随手将一头羊面人身的凶兽推上前。

    猿怪看似貌不起眼,实则力大无穷,那羊面凶兽冷不丁踉踉跄跄跌出数丈,扭头怒吼,声音却细若婴孩。涅槃佛国降临现世,不断向外扩张,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若隐若现,佛光一道道落下,皮肉层层消融,血光一闪,溃灭处又如枯木逢春,恢复如初,那羊面凶兽跪伏于地痛不欲生,身躯抽搐挪不开分毫。

    法则之线编织因缘,生死只在一念间,任你又千般神通万般手段,落入域界之中,如俎上鱼肉任凭宰割,先是骨甲巨人,再是羊面凶兽,彼辈哪还不知趣,呼啦一声散将开来,却并未就此作鸟兽散,扭头逃回鸟不渡山中,而是提起十二分警惕,虎视眈眈。

    契染见状微微一怔,有苦自知,快刀斩乱麻,一道焚天之火落于羊面凶兽头顶,将其凭空抹去。

第七十九节 夔牛出风雨作

    迦耶因势利导,掀起新一轮血战,是一石数鸟之举,一则推动血气流动,二则消磨对手元气,三则借机拔擢镇将,有百利而无一弊,无论局势怎样发展,都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伤脑筋的反是昊天与契染。万窟洞底一战,迦耶是吃了点亏,但他终究秉承深渊意志,握有天时地利,落下一子便扭转颓势,将对手逼道背水一战。

    血战急剧蔓延,席卷深渊每一个角落,战事连绵不绝,每每出乎意料之外,先是井侯、陆沉、石羽、日葵四镇将挟十万魔物大军攻打埋骨之地,接着上古魔兽离开鸟不渡山,将他堵个正着,接连遭遇强敌,契染有些心烦意乱,杀戮逾重,以焚天之火一举灭杀二凶兽,主动出击,迎向一头赤眼猪怪。

    那猪怪身躯肥硕,猪首狗身,遍体黑毛似针刺,双眸血红,口中馋涎滴滴答答,一幅穷形恶相。形貌虽凶恶,心气却不济,眼看骨甲巨人与羊面凶兽双双毙命,哼哼唧唧,忙不迭向后退去,正仓皇退却之际,后背被重重推了一把,力量大得异乎寻常,身不由己向前跌去,恰好落入涅槃佛国。

    赤眼猪怪急红了眼,扭头望去,却见那猿怪朝自己挥挥手,龇牙咧嘴一笑,心知中了对方暗算,无法可想,只得露出一对獠牙,唾涎乱飞,埋头突上前。四肢发力,如同船桨般前后摆动,土石崩裂,大地裂开深邃沟壑,身躯却停于原地,纹丝不动。契染指尖引动一抹纯青色的焚天之火,朝赤眼猪怪面门按落,烈焰暴涨,瞬息将其烧作虚无。

    那猿怪窥得分明,焚天之火每夺去一头凶兽,气机便跌落数分,显然并非毫无代价。他行动敏捷,神出鬼没,有如鬼魅般时隐时现,将同伴推入涅槃佛国,坐视此火的威能一分分削弱。那些上古凶兽似乎对猿怪颇为忌惮,惊归惊怒归怒,一味躲避不敢还手,脚底抹油离得越远越好,饶是如此,前前后后也折了七头凶兽。上古凶兽不死不灭,斩草除根一气打灭,耗费大量元气,契染步步紧逼追出百里,至此终于停下脚步,仰天吐出一口浊气,召回焚天之火,徐徐收拢涅槃佛国。那猿怪见状打了个呼哨,招呼凶兽齐齐上前,小心翼翼靠近去,彼辈虽有些不情愿,却似拗不过它,拖拖拉拉围拢来。

    契染手头两张底牌,莲台护法,焚天之火,迫不得已都打了出去,未能尽歼来敌,他干脆以逸待劳,炼化奇气静观其变,涅槃佛国收拢至方圆十余丈,佛光如水纹荡漾,祇树给孤独园虚实掩映,示敌以弱。那猿怪驻足不前,雷公脸露出迟疑之色,咬着手爪拿不定主意,迟疑半晌,低低咆哮一声,一头独脚夔牛慢吞吞挪上前,吼声如雷,四下里顿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将群兽淋成落汤鸡。

    落汤鸡虽然狼狈,谁都没有抱怨,比起试探对方的底线,宁可当旁观的落汤鸡。独脚夔牛步履极稳极慢,一寸寸向前挪去,蓦地劈下一道天雷,震惊百里,电光霍霍如蛟龙,张牙舞爪扑向契染。

    夔牛出,风雨作,雷动天下,契染眉梢一挑,佛国洞开一隙,伸手将电光收入掌心,凝成一枚耀眼夺目的雷丸,滴溜溜乱转。独脚夔牛昂首/长吟,引动天地伟力,万道电光倾泻而下,密不透风,菩提古树撑拄东南,娑罗双树撑拄西北,佛国摇曳动荡,似乎再多加几分力,即能将其一举击破。

    契染察觉天顶枪蠢蠢欲动,心中一动,涅槃佛国顺势隐没于虚空,法则之力如潮水般退去,他垂下眼帘注视掌心,一枚枚雷丸陆续浮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右肩微耸,一柄断枪迫不及待跳将出来,高高悬于空中,将雷电余威一扫而空。

    域界不存,独脚夔牛胆气顿为之一壮,双手握拳高举过顶,狠狠捶下,天地刹那间凝结,伟力有如实质,朝契染当头夯落。契染伸手握住天顶断枪,掌心雷丸尽数没入其中,雷纹骤然凝结,瞬息万变,将断枪补全。他踏上半步,开声吐气振臂一击,枪尖射出一道纤细的电光,稍纵即逝,没入独脚夔牛体内。

    双臂为之一僵,巨力反噬己身,独脚夔牛胸闷气短,眼前发黑,七窍中喷出灼灼电光,仰天栽倒在地,身躯深深埋入土石中,脏腑被雷电之力搅成一团浆糊,半死不活,连手指都抬不起。契染举步上前,提起天顶枪刺下,魂飞魄散,将其一颗六阳魁首生生摘下,挑在枪尖,两只牛眼圆瞪如拳,似不敢相信竟陨落于此。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牛眼中淌下两行血泪,一灵不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哀鸣。物伤其类,三头上古凶兽为哀鸣所慑,胸中血性震荡,按捺不住冲动,不约而同合身撞上前,才刚突进数步,便即清醒过来,心知不妥,赶忙收住脚步,却是慢了半拍。契染伸手一按,蓦地张开涅槃佛国,法则笼罩之下,无人可轻易脱身,猿怪等眼睁睁看着他好整以暇,缓步上前,天顶枪雷纹明灭扭曲,将三头凶兽一一捅死,挫骨扬灰,无一幸免。

    雷电之力倾泻一空,天顶枪光泽黯淡,仍化作一柄断枪,死气沉沉,陷入沉眠中。契染心中不无感慨,若能引动“大陵五合天顶”,一主二伴,主杀,主死,主斩,将眼前之敌屠戮一空,亦非难事,可惜他并非修持星力,唤不动这颗深渊第一凶星,奋力斩杀独脚夔牛等四头凶兽后,便无以为继。

    幸存的凶兽寥寥无几,人心涣散,使唤不动,那猿怪眯起眼睛打量着契染,心知对方已是强弩之末,或许再加上一根稻草,便能将骆驼彻底压垮。但没到山穷水尽之时,犯不着以身涉险,他目露凶光,扭头厉啸一声,换上一幅凶煞嘴脸,逼迫同伴上前试探。骑虎难下,双方谁都不愿退缩,最后一战即将拉开序幕。

第八十节 镜花水月一场空

    激战至此,契染终于察觉到自身的不妥,鸟不渡山上古凶兽固然强悍,终不能与深渊主宰相提并论,为何他应付得颇为吃力,甚至觉得无以为继?从风屏谷到极北冰川,从南明山到万窟洞,从埋骨之地到鸟不渡山,固然是屡遇强敌,连番激战,但从始至终,他并非一个人在战斗,道行神通亦与日俱增,突飞猛进,何至于落得这般窘迫境地?

    无数念头此起彼伏,契染骤然记起一事,魏天帝何等了得,为何涅槃佛国长年只供奉四位护法?尤其是沈辰一,与深渊镇将相比等而下之,全然配不上莲台供奉,难不成他只是单纯顾念旧情?不曾思及也就罢了,一念才起,悚然心动,契染顿时心有明悟,莲台供奉护法,是得力臂助,亦是自身负担,他不知不觉为贪念侵染,不曾察觉危机,于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之外,又供奉风狸、祖青阳、石朱明、原白藏、申玄英六位护法,无一泛泛之辈,对他而言,这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十指有长短,是张弛之道,贪心不足一味求全,是灭亡之道。极北冰川一战后,他内心不断膨胀,决意凑满一十三座莲台护法,将涅槃佛国彻底纳入掌控,从此不再受制于人。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眼下面临的窘境,很大程度上是咎由自取。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剩下三座莲台,须得慎之又慎,万万不可仓促行事。

    脑海中念头百转千回,现世才过得一瞬,在猿怪威逼之下,又一头上古凶兽扑将上来,体态似牛,人面马蹄赤身,毛孔烈焰缠绕,鼻中窜出两道浓烟,做出种种凶狠姿态,却不敢过于迫近。猿怪双拳捶地如同擂鼓,连连催促,那凶兽被逼无奈,深吸一口气,胸腹高高鼓起,朝着契染吹出一口气。

    一气吹出,烈焰凭空而作,化作亩许大一团赤云,从天而将。契染置身火中,岿然不动,肌肤透出一层淡金,时不时闪过一层佛光,暗中拖延时间,加紧炼化奇气。那凶兽抖擞起精神敷衍猿怪,左一口右一口,熊熊烈焰充塞天地,声势一时无二,却是光打雷不下雨,毁不去涅槃金身,猿怪亦看出个中端倪,瞪着眼又催促剩下的凶兽,一齐上前相助。

    凶兽各显神通,吐火喷烟驱电放毒,一味遥击,谁都不肯近身肉搏,那猿怪亦无可奈何,凝神盯了半晌,见契染毫发无损,心知金身不坏,非神通所能破,眼珠咕噜噜一转,闪身躲入浓烟中,转瞬消失了踪影。

    契染捏定法印,心如古井不波,映出上古凶兽的身影,猿怪的异动了如指掌,他却故作不知,三指捻起法则之线,布下一个陷阱。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猿怪按捺不住,趁着浓烟遮蔽,悄无声息摸上前,摇动双肩,身后现出一道法相,却是一头三首巨猿,身高十丈,面目狰狞,抡起双臂重重捶下。

    一捶之威撼动天地,烟火电毒荡然无存,契染仰头望去,只见双拳当头砸下,如山岳压顶,势不可挡。上古凶兽以猿怪为首,果然神通广大,肉身千锤百炼,臻于“力道”的极致,然而法则乃修持的根本,不执法则,不入上境,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他抬手一指点去,涅槃法则蓄势待发,三首法相漾起层层水纹,应手而灭,那猿怪如遭重创,怪叫一声倒栽而去,气机更是一落千丈。

    不对!契染幡然醒悟,那猿怪装腔作势,主动撤去法相,并非受制于法则,此举耐人寻味,分明是演戏给人看!他抬起眼帘,目光缓缓扫过鸟不渡山,落于一处高崖之上,心中为之凛然。彤云滚滚四合,天昏地暗,密云不雨,转轮驾一道血光飘然而下,落于契染身前,摆摆手命凶兽退下,猿怪等如释重负,担心迟则生变,一溜烟逃回鸟不渡山,躲入老巢不敢露头。

    契染暗暗叹息,他早该想到,上古凶兽苦战不退,舍生忘死扑击,背后定有深渊主宰指使,转轮收敛血气,隐藏极深,之前竟未曾发觉,手头的底牌尽被他看去,局势对自己极为不利。难不成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勉力召出北冥护法,与对方苦斗一场?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转轮上下打量契染,神情复杂,他沉默良久,涩然道:“我那孩儿已永诀于世,合当入土为安,阁下如能归还我儿躯壳,今日便暂且撒手。”

    契染眸中闪过一丝异彩,呵呵笑道:“轮皇何出此言,此事再也休提,若要索回这具躯壳,终须做上一场!”

    转轮静静道:“阁下还能一战吗?”

    契染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此乃深渊铁律,轮皇无须试探,只管放马过来!”

    对方的神通手段,转**抵了然于胸,涅槃佛国,莲台护法,焚天之火,天顶断枪,即便还藏有什么底牌,也无非是保命的手段罢了。契染修持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气机低落并非作伪,正当强弩之末,元气已所剩无多,然而转轮仍下不了决心,与之倾力一战。契染并非孤身一人,涅槃佛国连接过去未来,一旦交手,他将面对三界之地所有上境大能,即便只能遥遥相击,亦非他所能承受。

    契染猜到对方在犹豫些什么,也不去催促,只管炼化奇气,一点一滴回复元气。

    若是换作阴鄷,夺子之仇不共戴天,定会毫不犹豫出手,转轮略知对方根脚,老成持重,不惜动摇鸟不渡山万里地脉,唤醒上古凶兽,前赴后继加以试探,眼下机会难得,不可轻易放过,他叹息一声,周身血气涌动,张开转轮神域。

    契染心中微沉,涅槃佛国应念而生,降临现世,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一镇东南,一镇西北,佛光冲天,落于光阴长河之外,祇树给孤独园拔地而起,大雄宝殿轰然中开,一尊大佛结跏趺坐,脑后现出一轮光晕,一十三座莲台徐徐转动。

第八十一节 吃一堑长一智

    神域佛国迎面碰撞,法则彼此吞噬侵蚀,此长彼消,此消彼长,一时间僵持不下。试探数回后,转轮察觉对方外强中干,涅槃佛国貌似齐备,实则徒具其形,如沙上之塔,经不起外力冲击。他心中为之一动,掀起血气狂潮,转轮神域层层压去,涅槃佛国不堪重负,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枝折叶飞,祇树给孤独园随之扭曲动荡。

    契染见招拆招落在下风,渐渐抵不住转轮神域的压迫,佛国不断向内收拢,兀自倍感吃力。仅凭一己之力,已无法稳住阵脚,契染举目望去,但见一十三座莲台之上,供奉着十位护法,或坐或立,源源不绝汲取法则之力。埋骨之地一战后,唯有北冥、藏兵、汉钟离三护法尚有一战之力,对方步步紧逼,局势岌岌可危,他正待召出北冥分担压力,转轮似乎有所察觉,趁他分心的刹那,加一掌按下,血气狂潮轰然拍落,撕开涅槃佛国,轰然撞击菩提古树。

    “嘎啦啦”一连串巨响,惊心动魄,菩提古树承受不住血气冲击,摇摇欲坠。契染这一惊非同小可,佛国若少了此树支撑,塌去东南一角,即便召出北冥亦无济于事,他只得放弃原先打算,推动法则之力抵住血气,苦苦支撑菩提古树。双方拉锯角力,反复争夺,菩提古树转眼便枯萎大半,树冠尽皆断折,只剩一根光秃秃的主干,半死不活,奄奄一息。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大雄宝殿层层淡去,隐没于虚空,莲座上大佛蓦地睁开双眼,面目模糊不清,下一刻凝结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面无表情望了转轮一眼,伸手一捏,脑后光晕中八座莲台忽生异变,莲瓣重重合拢,退回作一朵朵紧闭的花苞,风狸、祖青阳、石朱明、原白藏、申玄英气机戛然而止,陷入沉睡中,不再汲取法则之力,只剩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五位护法,仍立于莲台之上。

    契染周身一轻,涅槃法则顺势反扑,将血气狂潮推出佛国,于大厦将倾的刹那护住菩提古树,度过一场危机。转轮不觉皱起眉头,似乎察觉到什么,稳住神域,不再咄咄逼人。放眼望去,只见涅槃佛国中现出一座古佛,眉眼依稀是当年那故人,抬手一指菩提古树,此树顷刻间死而复生,枯枝败叶重返枝头,树影婆娑,光华流转,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撑住起涅槃佛国,岿然不动。

    十三莲台收拢八座,只剩其五,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目光炯炯,齐投向转轮,其中尤以北冥气机强横,深不可测。转轮审时度势,心知此子既然插手,事已不可为,当下不再勉强,向故人拱手致意,飘然远去。

    契染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鸟不渡山中,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望去,古佛深深忘了自己一眼,气机急剧消退,面目再度模糊不清。魏天帝虽已离去,契染仍郑重一礼,谢过援手之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血战容不得分毫大意,此战惊心动魄,他固然在转轮手上吃了大亏,好在吃一堑长一智,也就此扫除隐患,看清前路究竟通往何方。

    所剩五座莲台,供奉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五护法,恰好卡在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在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去触碰第六座莲台。契染沉思良久,获益良多,他收去涅槃佛国,唤起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三将,命彼辈召集魔物,动身启程。

    上古凶兽狠天狠地,区区数千之众,还不够塞牙缝,白毛尸犼等匆匆收拢大军,追随契染一路向东行去,与鸟不渡山相距百里,不即不离。经过“千仞崖”时,契染目光幽深,远远望见了蛇盘谷入口,乱石坍塌,堵得严严实实,犹豫片刻,他彻底打消了横穿鸟不渡山北上的念头,继续向东行去。

    鸟不渡山中凶兽龟缩不出,也没有撞上镇将统御的大军,白毛尸犼等提心吊胆,连着十余日风平浪静,终于松了口气。契染整日介沉默不语,昼夜不息炼化奇气,并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白毛尸犼问了几回,没听到明确答复,便壮着胆子自个儿拿主意,他遣派精锐老卒四下里打探消息,蒐罗血食,如遇小股魔物,分出一支偏师将其吞并,撞上大队人马,一口吞不下,则引向鸟不渡山,看他们是否追击。

    鸟不渡山南麓荒无人烟,地脉干扰血气,是赫赫有名的凶地,谁都不愿靠近,三番五次后,白毛尸犼尝到了好处,胆子越来越壮,动作也越来越大。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一天日上三竿才启程,还没到午时,派出的人马就仓皇逃回报信,美其名曰“逮到大鱼”,实则是招惹上强敌,不依不饶追了上来。

    白毛尸犼极目望去,只见远处一员镇将顶盔掼甲,引了半万人马徐徐迫近,显然是有所提防,生怕离鸟不渡山太近,中了埋伏。这些时日惊心动魄,白毛尸犼眼界大开,心胸皮实,将镇将看得习以为常,区区五千之众,只要契将军出手,不过是盘送上门的菜罢了。他将第一道防线托付给乌藤与蔡礼佛二将,自个儿匆匆面见契染,前因后果说了一番,请将军定夺。

    契染举目眺望,但见铁血命气稀松平常,一道蓝光直迫云霄,杂色而已,不足为虑,虽然是杂色镇将,铁血命气滋养奇气,亦非白毛尸犼等所能抵挡,说不得仍须他出手。契染举步迎向来敌,白毛尸犼甚是知趣,俯身现出原形,殷勤载起主人,四蹄踏风奔驰而去,看得一干降兵降将目瞪口呆。

    那镇将投入血战未久,统共只收拢了数千魔物,还没成气候,一路扫荡至此,撞上契染一行,存了吞并之心,故此引军杀上前,见对方兵强马壮,其中不乏久经沙场的老卒,心中欢喜,提起一双乌沉沉的倭瓜锤,催动胯下独角乌烟兽,落地无声,箭一般扑上前。

第八十二节 细微之处见真章

    镇将舞动倭瓜锤,一马当先率众突击,如快刀切豆腐,所向披靡,乌藤与蔡礼佛顺势退却,潮水般分在两边,白毛尸犼背负契染孤勇上前,白毛飘扬如旗帜。那镇将心生诧异,铁血命气将麾下魔物大军连成一体,对方孤身一人能抵什么用?他不及细思,双腿加紧鞍鞯,催动独角乌烟兽杀上前。

    双方距离急速接近,契染忽然腾身飞起,从镇将头顶一掠而过,探出右臂,五指引动法则之力,将他连人带坐骑拎起,一路犁过敌阵,凿了个对穿。法则之下铁血命气荡然无存,魔物大军乱成一锅粥,鸡飞狗跳,无所适从,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三将趁机引军杀入,一举奠定胜局。

    契染振臂一摔,那镇将昏头转向,打着旋栽倒在地,半身埋入土中,独角乌烟兽一声哀鸣,溃然湮灭,化作奇气没入他体内。契染一脚踩在他胸口,法则之力如利刃剖开胸腹,层层剥解,露出一颗活泼泼跳动的心脏。

    将奇气收于心脏要害,杂色镇将多为之,稀松平常,轻伤尚可复原,一旦被重创,肉身随之湮灭,奇气回归镇柱,重生衍化之人已与他无关。契染引动法则之线,指尖勾勒出一道符箓,细微之处见真章,回环如印,轻轻落于镇将心上。

    心跳骤然静止,那镇将如遭雷击,旋即手足抽搐不受控制,口吐白沫,身躯抖得像打摆子,足足持续一炷香光景才平静下来。契染抬起脚,剖开的胸腹重又合拢,一颗心重新跳动,那镇将胸口剧烈起伏,喘息良久,慢慢翻身爬起,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似乎不敢相信。

    这一道符箓印于心头,将奇气拘留于方寸之地,切断镇将与镇柱的羁绊,一旦葬身于血战,再不能死而复生,但对镇将而言,有失亦有得,这意味着即便血战结束,他亦可长驻于世,再无人能祭炼他,左右他。

    才激动片刻,那镇将幡然醒悟,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要实现这一切,他必须在血战中活下去,必须对眼前之人言听计从,不得违背,与受人祭炼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别。一念及此,脸色变幻莫测,一忽儿咬牙切齿,一忽儿心灰意懒,精彩纷呈。

    契染静静看了他片刻,问道:“要死要活?”

    性命只有一条,生死操于人手,那镇将小心肝一颤再颤,一应杂念抛诸脑后,推金山倒玉柱,毫不犹豫道:“标下杜嵬见过大人,愿奉大人为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契染并不在意他如何赌咒发誓,那一道符箓蕴藏法则之力,随时都能将其打灭为一团奇气,永远拘留于手中,他命杜嵬整编数千降兵降将,直接听命于己,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统领幸存的儿郎,担当中军亲卫,不再作为血战的主力。

    镇将天生为血战而生,杜嵬虽非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收拢这数千魔物大军手到擒来,将他们拾掇得服服帖帖,如臂使指。歇了一夜,大军再度启程,气势竟为之一变,数千魔物奔走百里,浑然一体,无人拉下半步。

    巡哨来回驰骋,很快传回消息,东南方向密林之中,有另一支魔物驻扎,似是败军之将,只得千余人马,士气低落,唯一令人忌惮的是,彼辈有镇将统领,并非不堪一击的游勇散兵。契染命杜嵬率军进击,亲自跨白毛尸犼,在一众亲卫簇拥下,从侧翼徐徐靠近,远远观战。

    杜嵬身先士卒,引军压上前,对方亦非无智之辈,见敌众我寡,龟缩于密林中据险固守,双方短兵相接,殊死厮杀,杜嵬有心在契染跟前露露脸,仗着独角乌烟兽横冲直撞,合抱粗的大树一锤击断,无移时工夫便辟出一大块空地。

    正当驰骋之际,一镇将从树后绕出,趁杜嵬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赤手空拳猱身逼近,双拳连环劈面打去,杜嵬忙探身一锤迎击,拳锤相交,一条胳膊剧烈震荡,竟吃不住对方拳力,虎口开裂,倭瓜锤脱手飞出。杜嵬暗道一声不好,忙不迭翻身滚落鞍鞯,另一拳接踵而至,将独角乌烟兽打成一团奇气。

    杜嵬一条脊梁骨凉飕飕,哪里敢恋战,连滚带爬往回逃去,心里惦记着契染在旁观战,一面逃一面算计,待脑后生风寒毛根根倒竖,反手一锤掷出,倭瓜锤化作一团黑影,长了眼一般直奔对方当胸而去。这一手“回马流星锤”乃杜嵬败中求胜,死里做活,压箱底的得意手段,那镇将追得甚急,眼前忽然一花,倭瓜锤已近在咫尺,来不及招架,只得缩身稍避,被一锤结结实实打中肩膀,半身发麻,打了个踉跄。

    杜嵬侥幸打了他一锤,却不敢返身与之对战,他一身本事全在两柄倭瓜锤上,单凭拳脚以短击长,断无胜算。杜嵬抿唇厉啸,麾下魔物纷纷聚拢来,奋不顾身扑上前,稍加阻挡,杜嵬回过气来,双手凌空一抓,奇气鼓荡,化作一双有棱有槽倭瓜锤。

    那镇将深吸一口气,举起两只栲栳大得铁拳,正待横扫千军如卷席,杀出一条血路来,忽然周身一紧,如被禁锢天地的神通定住,竟不得挪动半步。魔物一拥而前,举枪的举枪,抡刀的抡刀,挥拳的挥拳,七手八脚将其一顿胖揍,无异于挠痒,杜嵬又惊又喜,大声喝退手下,双锤并举猱身扑去,狠狠砸在他天灵盖上。

    那镇将头破血流,眼珠都凸了出来,发出一声狼嚎般的怒吼,下一刻倭瓜锤击中口鼻,吼声戛然而止,面门血肉模糊,齿牙尽碎。杜嵬得势不饶人,使出浑身气力,横一锤竖一锤,如同夯桩一般,将他砸得粉身碎骨。那镇将无力反抗,肉身溃灭,一团奇气夺路而逃,杜嵬双锤互击,发出惊天动地一声闷响,却奈何不了这等无形无质之物,只能目送其回转镇柱。

    奇气才刚脱出数尺,骤然一滞,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攫取,飘飘荡荡落入契染掌心,法则笼罩之下,盘旋蜷缩成一团。物伤其类,杜嵬见状心中一颤,暗自庆幸,主人打灭镇将易如反掌,这一刻亲眼目睹同侪的悲惨下场,他终于死心塌地。

第八十三节 没有退路可言

    推动深渊血气流动,下层魔物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镇将彼此互存默契,胜负既分,各自收手,并不诛杀魔物泄愤。杜嵬得契染相助大获全胜,亲手击杀敌将,长长松了口气,已经没有退路可言,脑袋掖在裤腰带上,鬼门关走上一圈,百味交杂,心情久久未能平静。

    他定了定神,喝令手下收拢降兵降将,打散整编,补充损耗的兵力,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魔物追逐强者,乱战之中,无人察觉契染的手段,只道杜嵬示敌以弱,“回马流星锤”耍得出神入化,一举将敌将击溃。

    乱了一阵,杜嵬安顿下魔物大军,在林中休整歇息。乌藤与蔡礼佛从头到尾目睹这一切,不得不承认镇将为血战而生,天生占尽种种优势,他们拍马也赶不上,只能小打小闹敲敲边鼓,事实证明,契将军收复杜嵬镇将是神来之笔,意识到这一点让他们感到失落和沮丧。白毛尸犼终是魔兽出身,头脑简单没想这么多,对充当坐骑一事,非但不以为辱,反觉得高人一等,至于打点中军亲卫的活计,干脆推给乌、蔡二将,不再过问这些小事。

    整顿数日后再度启程,有杜嵬尽心尽力统御魔物,大军面貌焕然一新,也从此走上了正轨,一路吞并小股魔物,如滚雪球般渐次壮大,麾下人马很快超过万人,烟尘滚滚,有了那么一点点横行深渊的气势。

    鸟不渡山连绵不绝,不断向东蔓延,似乎永无尽头,契染远远察觉上古凶兽的气息,其中不乏堪比猿怪的强者,他元气未复,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彼辈无人唆使,只在山中埋头大睡,两不相扰。一路逶迤向东,险峻入云的鸟不渡山渐趋于平缓,山与山之间出现大小隘口,凶兽的气息也不再出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气,远处隐隐传来奔流水声。

    又行了数日,眼前豁然开朗,鸟不渡山至此中断,一条大江横亘于前,滔天江水浩浩汤汤,浊浪翻滚,一望无际。这是深渊三条大江,“北天渊、南伏波、西沙陀”中的伏波江,截断鸟不渡山,奔流而去,逝者如斯。

    江水是魔物大军不可逾越的天堑,契染寻思片刻,命杜嵬绕过鸟不渡山,沿着伏波江折向北方,继续向深渊腹地进军。鸟不渡山以北,天渊河以南,断沙岭以东,伏波江以西,是深渊最为膏腴之地,契染迫切需要觅得修持的资粮,为莲台注入新的力量,就必须进入血战的核心地带,与诸多镇将强军相抗争。

    与其被动等迦耶落子围杀,不如抢先挑起战火,掌握主动,至不济也可打乱对方的部署。

    杜嵬手下只有万余魔物,勉强凝聚起铁血命气,尚不堪大用,契染绕过鸟不渡山,掉头向西,仍游走于北麓左近,寻找合适的对手。血战连绵不绝,多有溃败的散兵,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运气好的话,短时间内聚拢数万之众不在话下。

    这一日,杜嵬率军围攻一员镇将,头顶一道蓝光直冲霄汉,铁血命气如云雾翻滚,颇占上风,无须契染插手。中军亲卫正簇拥观战,蔡礼佛忽觉一阵毛骨悚然,猛地扭头望去,只见鸟不渡山阴影中似有活物蠕动,形同猴怪,蹑手蹑脚鬼鬼祟祟,远远注视着他们,一头头默不吱声。一开始蔡礼佛并未十分在意,随着彼辈渐次逼近,眸中凶光闪烁,毫不掩饰恶意,顿时警惕起来,喝令麾下兵卒迎上前驱赶。

    那些猴怪体型虽小,却是鸟不渡山中土生土长的魔物,天性凶悍,面对兵将的威胁,毫不畏惧,以沉默对峙。沉默是最大的挑衅,几个老卒按捺不住冲动,窥准时机冲上前,眼看伸手便可揪起一头猴怪,前脚跨过一条无形的界线,后脚体内血气失控,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猴怪等待已久,霍地扑上前,手爪一扣一剜,将眼珠掏将出来,后腿在肩头一蹬,已扬长而去,动作快得异乎寻常。

    同袍忙将受伤的同伴拖回来,眼窝深深凹陷,露出森森白骨,眼珠连同一大块血肉尽被剜去,差一点就没命。抬头望去,只见那些得手的猴怪好整以暇,将手头的血食塞进嘴里,快速咀嚼吞下肚去,眼珠盯着他们咕噜噜直转,凶狠中夹杂着贪婪。

    鸟不渡山乃是一整条地脉隆起大地,上古凶兽栖息之地,最初并无异状,随着三皇六王禁锢深渊意志,双方在深渊之底反复角力,地脉为之扭曲龟裂,波及鸟不渡山,以至干扰血气运行,忽而牵扯,忽而羁绊,毫无规律可言,天长日久愈演愈烈。

    上古凶兽肉身强横,体内血气浩瀚如海,承受得起惊涛骇浪,平日里多半沉睡不醒,相安无事,尽量避免在鸟不渡山中大打出手。诸多底层魔物生于兹长于兹,苦苦挣扎求生,将体内血气炼成一团,固若金汤,争斗之际一放一收,如毒蛇吞吐信子,路数与寻常魔物大相径庭。至于那些不明就里贸然闯入的外来者,一旦踏过那条无形的界线,肆无忌惮催动血气,无异于自寻死路,多半沦为魔物的口粮,尸骨无存。

    鸟不渡山中那些土生土长的猴怪,显然对此了如指掌,静待猎物糊里糊涂送上门,趁他们一时不察,血气为地脉所扰,先剜去眼珠,再从容炮制。蔡礼佛顿记起鸟不渡山的异处,心中警醒,约束手下徐徐向后退去,不得擅自出击,乌藤冷眼旁观,察觉血气失控的缘由,召来十余异物,命其上前试探。

    界膜异物渴求血肉,地脉对其毫无影响,彼辈如虎入羊群,闯入猴怪之中,周身黑气缠绕,挥动粗壮的触手大开杀戒,猴怪只是下层魔物,手段极其有限,数量虽众,却挡不住异物冲击,顷刻间丢下数十具尸体,仓皇退入鸟不渡山中。

    穷寇莫追,鸟不渡山中危机四伏,犯不着孤军深入,乌藤召回异物四下里戒备,彼辈尝到血肉的滋味,心中蠢蠢欲动,迫于乌藤的威慑,勉强停下脚步,不再一味追杀,舔着嘴唇意犹未尽。蔡礼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小心无大错,他唤来一个亲信,命其速向契将军禀报猴怪一事,不得有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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