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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纵兵夺鼎txt下载     纵兵夺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青石桥之战【四】

    青石桥上的石栏,在此时成了汉军弓弩手最好的掩护,非但叛军箭雨平射无法伤害到他们,就连抛射,只要角度隐蔽,也营养无所畏惧,这仿佛桥上哀嚎的汉军看到了希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他们活下来的弓弩手只有区区二十余个,即便再活下来,对岸上的叛军所能造成的杀伤也着实有限。况且因为双方距离较远,即便箭矢准确命中,也一样无法成功杀死敌人。

    正因如此,青石桥上,身上插着七八只箭矢仍旧奋力奔跑的汉军随处可见。那些箭矢划破他们的皮肤,戳进他们的肌肉,可大多数却被坚硬的骨骼阻挡住,甚至有些箭矢只是穿透皮甲,挂在衣服上不得寸进。

    伤口在无法致命的情况下,会极大程度上增加敌人的凶性,促使他们像疯子一样战斗。当然了,也会有一定数量的胆小鬼因为怕死而怯战。可无论性格如何,受伤后剧烈运动的出血都会使伤口崩裂,从而造成二次伤害,更快速度地夺走他们的性命。

    孟益尽管头发花白,却不可否认在战局的把控上手段老道。他并不在乎军士的伤亡,在发现叛军箭矢被前方快要冲过青石桥的军士吸引后,第一时间便再度传令押上十队汉军,以更加密集的阵列与更快的速度奔跑上桥。

    这一次,十队军士中有半数携带弓弩,他们的使命是在第一时间抢占桥上石栏的位置,对敌军形成有效的箭矢压制……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提着大盾的步卒成功突破青石桥,与那些把守在桥头的叛军步卒短兵相接。

    一旦双方接战,敌人为了防止误伤便会停止射箭,到那个时候,在拥有巨大数量优势的汉军面前,这满打满算三千叛军翻不起什么风浪!

    时间对孟益来说非常关键,在他看来这三千叛军就是燕北那个贼首留在青石桥的驻防军队,这个时候叛军的探马应该在传信的路上了,至多两个时辰,叛军的大队人马便会赶来驰援。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大约有一个时辰来结束战斗。

    可事实上,义无论在战斗开始前还是现在,都没有派出探马的打算,在他看来,时机未到。

    因为沮授的迂回计划,扼守这座青石桥在义看来有太大的优势,后发制人却使敌人只能如此,若抢占如此先机他还不能做出什么功绩,那他便不是义了!

    这是辽水之战的第一场战斗,也将是他义在这天下的成名之战!

    仿佛骤然之间,桥上的箭雨便多了起来,不间断地数百支箭矢便向着河岸边的叛军阵列抛射而来,眨眼间便对义的部下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奔驰马上的义粗略一眼望过去,估计倒下了近百个部下。这些人不可能全受到致命伤,很可能敌人的一次攒射便让他折了二十多个部下。

    这令义怒火中烧,愤然间想要抬手传令,但余光瞟了一眼桥上的汉军,却又作罢,只是眯着眼睛以狠毒的眼神望了一眼,便传令命弓手阵线再向后撤四十步,继续对桥上抛射。

    桥头的短兵相接,进入白热化。义在桥头只安排了三队步卒,以逸待劳的他们在体能上远远强过奔跑数百步的汉军,又在数量上稳稳压过穿过箭雨的敌人,因此义暂时并不担心。

    不过为保稳妥,他还是命令另外三队步卒在他们不远的位置列阵,准备接应他们。

    桥头的阻击在义看来已经进行过一半了,达成的战果远远比他想象中要好,目前为止汉军已经在青石桥上压了十五个队,而这其中站不起来的已经超过半数,再接下来的抛射下最终能到达桥头的汉军步卒至多两百有余,至于躲在石栏后四五百弓弩手义并不担心,只要他们离开石栏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只有两件事了。

    快马唤过斥候,义在马背上扶着斥候肩膀说道:“快去告诉将军,义阻拦完成,请将军在一个时辰后命令南北伏兵出击!”

    他还要与汉军周旋一个时辰!

    本来以义的想法,他要在青石桥上取得不下六百个首级的战绩,不过目前看来,安排才刚进行一半,这个目的便已经达成了。

    在他看来,首战告捷的功劳肯定落在自己头上,不过是多多少少的问题。

    竖起二指招来部下义从,义在马背上笑的豪迈桀骜,朗声问道:“敢不敢去吧那些冲过桥的汉军射杀干净?”

    湟中义从的首领脸上有道伤疤,一脑袋的羌人辫子显得凶悍非常,冷若冰霜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拱手应诺,旋即用晦涩难懂的凉地羌语呼喝几句,便将两百余的义从聚拢到身边。

    这些羌人以游牧战士特有的环形阵列奔驰在义身旁,在收到作战命令之后一个个口中打着毫无意义的呼哨,在奔驰中取下马臀囊中放着的骑弓,交替掩护着向着战斗最激烈的青石桥头奔驰。

    区区三五百步的距离对他们这些马背上的骑士来说不过是十余息的脚程,头部小巧带有伊犁血统的凉州马奔驰发力下转瞬即至,马上的骑手却好像不打算进攻一般,奔至混乱中心却并不进攻,只是在马鼻子距离己方防守兵卒的后背还差几步时突然调转马头,向来时的路回冲而去,仿佛他们并不是要打仗,而是表演自己精湛的骑术一般。

    就在那些看到这一幕的汉军弓手与叛军士卒难以明了之时,却见那奔走如风的羌骑突然间仿佛早商量好一般,纷纷撒开缰绳以迅雷之势挽起骑弓搭满箭矢,在马背上以各式各样的姿势转过头去。

    有扭腰转身者,有仰头几乎靠在马臀上的,有几乎将整个身子挂在马背左边或右边的,只是他们无一例外使用强健的双腿紧紧地夹住自己的坐骑,使身体不会坠下。

    嗖,嗖,嗖,嗖!

    转眼间,这些骑术精湛的羌人汉子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出手中箭矢,再度以更快的速度驾着马匹四散开来。

    而那些羽箭,在三十来步的距离中射出仿佛直线,一支支像是追魂夺命的恶鬼一般扑向那些早已预定好的目标,义麾下义从的恐怖在此时彰显而出,两百余支箭矢越过叛军同袍准确命中了至少五十名汉军,而在这五十名汉军中绝大多数还是被几支箭矢同时命中,几乎都当场毙命。

    因为这些箭矢全是朝着脑袋与脖颈招呼的。

    迅速而精准,来去如风。

    就算是汉军中最优秀的弓手,此时此刻也只能看着自己射出的箭矢落在那片方才羌骑散开的土地上,没有人能在混乱的战场上准确命中这些奔驰的骑手。

    尽管这样的‘表演’义已经看了上百次,但这从来不影响他每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便会勾起粗犷而快意的笑容。这些羌骑每一个都是他在从前的三五年里亲自从那些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男人们挑选出来,亲自训练至今,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哪怕是颠簸的马背上骑射,照样能准确命中六十步外的箭跺。

    转眼间,羌骑兵已经调转马头,开始第二次冲锋。

    “快,传令弓弩手,瞄准那些骑兵!”

    孟益在桥的这头怒极了,嘶吼着传令。眼下的情况是九千多兵马在桥这头列阵,看起来并不紧张,可实际上情形对孟益而言,已经坏到极点。

    他必须依靠少数人冲破对岸的封锁,将叛军弓弩手的注意力吸引走,否则战局随时有输掉的危险。

    “中郎将,不如大军压上桥面,一鼓作气总能冲破敌人的薄弱防线!”

    看着副将的请命,孟益有些恼怒地挥手,若都像他们这般头脑一热便大军压上,再精锐的部下都要输掉战争。

    “现在桥上我部伤亡多少?近半。”孟益扬着马鞭指向桥面说道:“那是因为士卒之间都有数步的差别,敌军弓弩手无法保持精准,要想射伤我部一名士卒,便要付出十几支箭矢,如果大军压上呢?那可能两三支箭矢便会杀死我们一名军士,难道你想在这座桥上丢下两千名部下吗?”

    孟益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嗤笑,更何况若在这里死掉两千名部下,剩下士卒早就因恐惧而溃退。

    桥上的弓弩手不再将叛军军阵当作目标,收到消息的他们纷纷将拉满的长弓指向那些奔驰而来的骑手,只可惜收效甚微。就算是最精准的射手也只能在百步之内准确射击,可他们距离那些羌人骑手将近一百五十步,何况他们骑马的身形忽左忽右,根本不是直来直往。

    在凉州那种常年打生打死的环境下,他们早已学会了如何在战斗中躲避敌人的箭矢。

    又是一波箭雨射在桥头,孟益的耳边被部下的哀嚎声占据。

    三次羌骑攒射之后,这些叛军才露出自己真正的盘算,在箭无虚发的骑手掩护下,冲上桥头的汉军越来越少,即便是箭雨下的漏网之鱼也被步卒乱刀砍死,接着那些叛军步卒撤退了。

    朝廷中郎将眼前的青石桥,早已成为一条没腕的血水与无尽哀嚎铺满的荆棘血路。

第九十二章 青石桥之战【五】

    “这个义,打仗确实是个好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义打算派斥候寻找燕北时,燕北已经率领三千骁牙军在他身后三里,由高览全面统兵布置防御敌军的阵线,作为将军的他则是带着沮授与二百个精锐骁牙亲卫移到战场偏南一点的小山丘上,这里距离战场有三四里的距离,与南部伏兵的距离也不远,传令的话不到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是极好的观战点。

    因此,青石桥上的战斗开始没多久,他便已经坐在胡凳上远远眺望着战场了。

    他看得清楚,孟益在青石桥上压了足有十五个队的部下,而义的部下几乎没有损伤,便将这十五个队打残。等到义的部下开始撤退时,提前堵在桥头的三队步卒至少还保全了两队人。

    就算加上双方弓弩手短暂的互射,燕北估计义的伤亡也不会超过一百五。以一百五十人的伤亡,靠着一座宽阔石桥便换走孟益麾下汉军超过八百的伤亡。

    燕北在心里向义竖起了大拇指。

    尽管燕北认为若是自己镇守桥头,或许能对孟益造成更大的伤亡,但他也承认,如果是他,部下的死伤会更多。

    义这样作战,见好就收及时撤退转移战场,在最大限度上保证了己方士卒的存活。

    如果他开始的估计没错,现在的辽水战场胜利的卡尺已经拉向他这边。他还有一万三千余的部下能够投入这个战场,而孟益只剩下九千人。

    “将军,校尉的确是统兵的行家里手。”沮授拱手,脸上也带着笑容。让义做此战的先锋军也是他的进言,无论燕北还是高览,在指挥兵马上显然都不如义。“校尉开始后撤了,您打算何时派遣援军?”

    燕北抬了一下手臂,说道:“不着急,等义把汉军超过半数都放入辽东再说。”

    如果说在今日之前,燕北还打算保存战力,两山之后的伏兵至少要保存一部对付将来的公孙瓒的话。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有义造成如此大的先锋战果,若整场战斗才咬下孟益两三千人没什么意思。

    他要来场大的,一刀就把孟益这万余兵马砍残!

    轻轻招手唤来骑手,燕北侧脸小声说道:“告诉义和高览,多放一点敌人过桥,一同向后撤三里。”

    估摸着时间,高览此时此刻应当正在加紧布置防线,尽管营寨可能刚刚扎下围栏,但也足够义在野战中取得优势了。

    骑手颔首应诺,转而奔下土丘跨马扬鞭而去,此时天光已经完全放亮,但阴沉的乌云还能为奔波的骑手提供足够的掩护,根本不必压制马力,一路向着义的后阵奔去。

    就在此时,前方的战局又发生出微小的变化。

    双方仿佛约好了一般,相互罢兵,义先锋步卒缓缓后撤回阵,羌骑游曳在外侧防备着汉军的反击,但汉军收到不追击的命令,只是数百名弓弩手占据河畔,列阵向东威胁着,不做追击。

    这给了义重整阵形的机会,三千兵马布下严整的阵形缓缓后撤着。但也给了孟益将兵马铺开了越过辽水的机会。双方兵马前阵相距五六百步,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就在汉军士卒悄悄松一口气的时候,燕北就看着自己派出的骑手扬着一路烟尘冲进义的后阵……片刻之后,战场上再度喊杀声大起!

    义压根没打算真正让汉军得到喘息的机会,眼看着汉军有将近两千人穿过青石桥,叛军阵线中骤然间冲出足有十五个纵横乡交的阵列,快速向前突进。

    由十个弓弩队、五个装备大盾的队列在呐喊中奔跑,足有一千五百个战士在同时发出嘶吼的咆哮,举着强弓劲弩欺身而上。

    临近四百步,阵线中六百多个弓手统一止步,斜斜向天拉满长弓,朝河畔抛射而去。疾射的箭矢在天空中铺开一面蝗灾般的灰雨,而在大雨之下,抗着大盾的步卒与弓弩手继续奔驰,直至欺身两百七八十步才猛然停下,端着强弩劲射而出。

    半渡而击!

    整个桥面上聚集了上千名汉军,而桥头下面的河畔上也列开两个军阵,足有两千多人,这里面有弓手有步卒,甚至还有少量骑兵混杂着聚集在芦苇荡边缘,一下子望着铺天盖地劲射来的箭雨,没有中军指挥的他们第一时间便自乱了阵脚。

    有人叫喊有人后退,当然也有那些明白事理的将官站在原地高喊怒喝着勒令士卒稳住阵脚不要慌乱,可这有用吗?

    眨眼便是一片箭矢入肉的声音。

    辽水河畔,退无可退,还在青石桥上造成一片混乱。

    “湟中义从断后,让弓弩手回来。”义挥手一掷便将掌中长矛倒插在脚下黄土中,看着己方弓弩手造成的战果拍手叫好,笑声张狂而快意,攥着缰绳朗声笑道:“招呼弟兄们回来,将军有令,后撤三里!”

    就在他发出笑声的同时,冲出近三百步弩兵一击之后不用招呼调头便跑,那些扛着大盾的战士则将巨盾砸在地面防备敌军弓弩手的反击,天空之上身后的数百名弓手抛射而出的箭矢再一次落在敌军头顶。

    面对叛军有组织的远程打击,汉军防守反击显得虚弱无力,他们的中郎将尚在对岸,而这边官阶最高的校尉在方才的乱箭中被射伤,正处在群龙无首的阶段,除了稀稀落落的箭雨命中了十几个倒霉的叛军步卒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伤亡。

    这一天,名叫义的叛军头目亲自给他们这些刚刚从幽州各地招募的汉军示范了什么叫做战争的艺术。

    汉军的士气已经低到谷底,整整一个早上,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跨度中,尽管他们成功渡过辽水,却在连敌人一根毛都没摸到的情况下被人杀伤近两千人,偏偏义的部下致死的效率非常高,使得孟益一个早上阵亡八百有余,还有六百多人身受重伤失去战斗力……或许这样的战损对孟益万余兵马的基数来说只是十之一二,但如果对上敌人的数量不过三千的话。

    足矣称得上损失惨重!

    甚至让久经沙场的孟益心生怀疑,当他将整个兵马调度到辽水以东之后,他甚至怀疑自己该不该继续向东与那三千叛军作战。

    留下两曲伤兵,等待来自幽州的增援与暂时自救,同时肩负镇守青石桥的使命后,孟益传令剩余八千余可战之士分作三路包抄三里之外的三千叛军。他相信,占据辽东的叛贼燕北麾下不可能都是这样的精兵强将,如果这是叛军的最强战斗力,他必须将敌人全部绞杀在这里。

    同时他也有些疑惑,照理说,这个时间盘踞在辽东的叛军首领燕北应当已经收到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可三里之外的叛军头目的动作却给他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孟益皱眉驻马,他觉得如果自己在同样的情况下,后有援军,一定不会让弓弩手冒险突出就为了投射出这上千支箭矢……这才能杀伤多少人?满打满算还不到四百汉军因此而失去战斗力。可他如果佯装后撤实际让援军迂回包抄呢?自己一个轻敌冒进可就能折近半人马进去。

    依照这个叛贼方才表现出精湛的战斗能力,孟益不信他所要面对的敌人会如此草包,那么结果恐怕就只有一个了……这是个以进为退,敌人的援军还没有来,那只是想要吓着他。

    吓着他,没错!

    想到如此,孟益不再犹豫,当即策马前去,八千军士骤然间分为三批向着义扎营的地点以左右翼及中军扑杀过去。

    正在观察张颌仓促之前搭建出简易营寨的义才不知道孟益那点小想法,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能在不让高览支援的情况下击破敌军。当然,他也知道在远处观望的燕北多半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如果让他知道孟益的想法,多半会笑掉大牙。中郎将孟益弄错了两点,首先是义虽然只有三千兵马,可是鞠义并不怕他。先前的战斗已经证明了,在义心里孟益对部下的御使并不如自己。而第二点,便是因为消息的不对等性。

    孟益以为他如果有援军也会在此刻集结,开始向两侧迂回运动,就算进入预计的伏击阵形也要等到两三个时辰之后。可孟益却不知道己方军队这本来就是有心算无心,单单隐蔽在各地设伏的军队便超过万人,就算单单在数量上汉军也占了下风。

    下马拍了拍迎着西面扎下的一面能够阻挡箭矢的木栏,义拽着缰绳笑了,横臂抬出二指对自己的义从首领下令道:“你领义从与五百步弓手,给我拖住敌军左翼,正面作战就不必让你担心了。”

    望着左右战局,义笑了……三面合围么?

    你们最好绕到我的后面,牵制住敌军左翼哪怕只有一刻时间,敌军两面便无法形成合围,义希望孟益做出错误判断让右翼绕到自己后面。

    因为在他后面,是三千张开血盆大口的骁牙军。

    望着一里之外带着汹涌气势压上来的数千兵马,义用有些嘲弄的目光注视着那标着孟字大字的纛,露出残忍的笑容。

    这个朝廷中郎将,在这个上午正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渊!

第九十三章 青石桥之战【六】

    孟益太需要一场胜利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今天,他必须要打出一场胜仗。他的部下望向他的眼神中已经存在着怀疑,这些部将并不是他的部曲,他也不是叛军首领,对部下没有那么大的掌控力。所谓的命令,除了他高人一等官职外,就只剩下士卒们相信只有他能够率领大家走向胜利!

    如果再败下去,哪怕只有一场,哪怕再有一千人无端的伤亡,这场平叛的战役便无法再打下去了。

    因为真到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双方军阵距离只有一里,右翼的兵马已经迂回至敌军右侧,孟益最后调整阵形,命步弩分列在前,弓手稍稍押后,旋即传令吹角。

    呜呜的号角被吹响,军中金鼓齐鸣,数千人开始向前踏步,队列无比规整,带着强大的压迫力向东进发。

    双方相距五百步,步卒与弩手开始奔跑,长弓手仗着精良的汉弓仰头齐射,一时间箭雨如蝗。

    距离过远,有些紧张的叛军松开手里的弓弦,稀稀拉拉的箭矢无力地飘落在己方弓手之前,没能造成任何伤亡!

    孟益攥着拳头,被他的部下簇拥着缓缓前进,步弩手相距四百步,进入敌军射程之内,端着强弩快步奔跑。严酷的训练让他们能够保持极快的速度在箭雨下穿行,所有人都明白此时此刻跑得越快越能赢得活下来的机会。

    相距三百步!

    弩手跪成一线,早已拉好的弩臂上搭上短矢,扛着大盾的步卒在他们身前站定,举起超过半个身子的大盾为他们遮挡即将到来的伤害,崩弦之音骤然响起,尽管有快有慢,在箭雨的威胁下他们无法做到整齐划一,但那些弩矢也一样笔直地劲射出去,对敌人造成足够的伤害!

    只一次攒射,那些躲藏在木栏之后的叛军胆小鬼便倒下了至少七十个!

    孟益长出了口气,攥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看到眼下的局势不由得让他有些轻松地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孟益承认是之前短暂的失利让他有些太紧张了。叛军就是叛军,兵甲不精,虽然那个叛军首领统帅兵马的能力着实不差,但终究也就是如此了。

    第二轮弓手的箭雨已经扑到敌军头顶,叛军的伤亡在继续,但眼下看来他们拿不出什么反击能力。进攻他们的,可不仅仅只有自己这一阵,在他们营寨的左边与右边可没有木栏据守,两翼士兵能对他们造成更加凶猛的进攻!

    可是……左翼人马呢?为什么左翼没有进攻?

    孟益只能看到右翼部下对敌军阵形发动猛攻,敌人的左翼丝毫没有防守,他的左翼两千兵马到哪里去了?

    紧接着,在靠近中心战场的位置,他便看到先前青石桥头那支数量只有二百的胡人骑兵与数量将近一个曲的步弓手正与自己的左翼缠斗着。

    那些奔驰如飞的胡骑依靠精湛的骑术与精准的射术,三三两两地游曳在己方大军阵射程之外,快速突进在四五十步外射出致命的箭矢,旋即便借助马力快速逃离射程。更有甚者在百步之外便仰头开弓,箭雨毫无意外地落入己方军阵。

    两千兵马,十倍于他们,但密集的阵形也使得他们在百步内随意抛射出一支箭矢,只要不是垂直落入军阵,总能射的到人。

    而另外一边,那一曲步弓手也仗着汉军左翼没有马军,以轻弓强弩远程牵制,且战且退中不断将箭矢抛洒过去。

    敌军数量太少,甚至在远程作战中步卒无法取得什么成就,但他们且战且退的方向正在逐渐远离战场,而汉军左翼只能选择跟上去。如果不能完全击溃这一曲人马,他们便会黏在军阵左右,不断抛射箭矢。

    孟益在头脑中快速推演着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正面作战的选择在第一时间被他抛弃,敌人的木栏决定了双方远程威胁中他无法取得大的战果,右翼兵马表现不错,但左翼已经被牵制的情况下也无法在最快的情况下击溃敌人。

    几乎在第一时间,他便接着否定了将右翼迂回到敌人背后的想法,因为那样敌人有可能从南面逃跑。孟益决定,“分兵!”

    伴着沙场老将中气十足的咆哮,中军四千余部下在最快的时间里一分为二,一部由副将率领扑向右翼作为增援,孟益则自己亲领部下向着左边前进。

    既然你们拖延住我的左翼,我便作为左翼进攻!

    “向右翼传令,当援军赶到,从叛军背后围住他们!”

    一名优秀的将军,必须要懂得利用势来作战。就像义利用地势,一千多弓手扼守青石桥夺走他近千部下的生命一般,孟益也看到了这场战斗中有利于他的‘势’。

    那面南北走向的木栏,这本是他的劣势,木栏阻挡住他的箭矢,甚至在步卒冲锋之后也会阻挡住他的短兵相接。但如果他的兵马在三方形成合围,这面木栏便会成为他的优势。

    敌人无法从西面撤退,而三面被围的情况下,叛军只能选择投降或是战死……孟益希望他们投降,这名叛将是个可造之才,如果愿意的话,孟益不介意收之麾下,给他铺一条从军之路。

    战局瞬息万变,燕北远远望着双方军势行云流水的变换,脸色忽红忽白,一回攥紧拳头哈哈大笑,一回脸色阴沉默默不语。而此时此刻,他发现了义的劣势。

    这样打下去,义被围困已经无法改变,外部放出的一曲兵马与他的义从也无法在四倍于己的敌人中逃生,想到此处,燕北连忙喊道:“快,传令高览,支援义!告诉张雷公让他从北山出击!”

    北山到战场,足有十里距离,张雷公在保证战力的情况下就算最快速度赶过来也要小半个时辰,现在就看义与高览能不能在半个时辰里撑住汉军的进攻了。

    在战争中,没有谁是不勇敢的,因为懦夫会死于战场。

    兵势变阵行云流水,义见到孟益变阵,以为朝廷的中郎将真按自己的猜想形成左右夹击,尚来不及心生喜意,就见汉军大阵中军突然一分为二,分别向左右扑了出去,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此人要三面合围!

    当下义便下令部下一面向后面撤退,一面以弓弩御敌。他很清楚,绝对不能让敌人包围,否则后军一个救援不及,三千兵马打水漂不说,很有可能连自己这条性命都要留在此地。

    两军交兵最怕溃败,人一后撤心底里的勇气便散了,敌人自是穷追猛打。僵持半天,西边的孟益中军与南面的汉军右翼一共才对他的部下造成三百多杀伤,这一后撤阵形脱节,就硬是被啃下三百多人,义的兵马真正撤出包围圈的只有一千七百余尚能结阵,不过气勇已散,眼看着就无力再战了。

    这还不算最坏的情况,留在外围牵制敌军左翼的五百步弓手本就在互射上不战上风,此时又失去了中军,眨眼间的慌乱便出现溃逃,余者也都深陷敌军包围当中。

    也就义那二百义从的首领还算头脑灵活,一见战局不妙赶忙招呼骑手随中军后撤,丢下三十多具尸首,一路快马加鞭向着东边撤去。

    片刻之间,战局扭转。

    孟益拔出汉剑空挥,高呼着号令命大军追击已经溃败的敌军。三路兵马,两路在前一路在后,骤然朝着义溃败的方向追击过去。

    义跨马扬矛在军中高呼大喝,调转马头看着烟尘滚滚的三路大军哪里敢停,连忙指着东边林地高呼:“往那边跑,保持阵形不要混乱!”

    越是危机之时越不能混乱,当过兵的都懂这个道理,一旦被追击时再乱了阵脚,那多半就是个死。

    可摊到事上,真能临危不乱的人是少之又少,恐慌就像传染病一般在军中蔓延。若敌军只有步卒还好,奔跑速度都差不多,谁又能差上多少?

    但孟益是沙场老将,自然知晓什么时候该出什么招,此时眼见敌军后撤,阵形又开始混乱,当即下令让一直踱马在后军的两千轻骑分为两路开始追击。

    轰踏的马蹄声震彻战场,雪亮的马刀与呼啸的铁矛仿佛跗骨之蛆,追击杀戮着每一个将后背留给他们的叛军。杀人如刈麦,成片的叛军在战场上倒下。

    不过三里路,对义而言却好像过完了一生,从早上的大胜到瞬息之间的溃败,一切来的太急太快!

    眼看着林间翻腾起的烟尘,听着身后袍泽被敌军骑兵追杀而发出的惨叫,这令义恼怒不已,猛地勒住缰绳,转过头擎着铁矛高声呼道:“逃跑不能活命,全军听令,转过头给我杀!拖住他们,援军到了!”

    随着义这么一声叫喊,身旁亲信跟着一同高呼,竟是硬生生扼住了溃逃的念头,艰难不已地转头结阵……士卒已经溃败,军心自然是没有了,只是他们听得清楚,援军到了!

    而他们转过头看见的,只有那些凶悍的敌军骑兵与三路卷起扬尘的大队人马。

    就在此时,后方密林中猛然爆出一阵喊杀之音,衣甲精良的骁牙军在这个时代第一次露出凶猛的獠牙,自茂密的林间冲出,越过义的阵线,扑向汉军!

第九十四章 青石桥之战【完】

    义在最后输了战斗,但燕北却赢得了这场战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朝廷中郎将孟益成了这场战斗中最大的输家。

    万余兵马在青石桥上被义射杀千余,踏上辽东的土地又在据守下折损千余,眼看着就能击溃义的部众,却被林间窜出来的骁牙军用强弩射翻近千骑手,身披大铠的骁牙军士硬是冲散了正面追击的一个校尉部,紧接着溃卒逃向青石桥,青石桥守军却被见缝插针的张颌提领骑兵击溃,北山上的张雷公与姜晋杀将出来扼守退路。

    四次局部战斗,四次被击溃,最终孟益只得收拢余溃卒向南逃窜,在路上又被张颌追击一番,斩级数百。

    尽管被击溃了四次,可孟益仍旧领着三千有余的溃部逃向青石桥以南,燕北叫住了继续追击的张颌,开始令士卒打扫战场。只是命张雷公率领本部人马向南进发,沿着孟益逃窜的方向追击,没有命令击杀孟益,只是寄望于能够将孟益挤进辽东南部校尉王当的防守范围,合兵绞杀。

    他不敢放开本部人马追击一个丢盔弃甲的孟益……在燕北心里,尽管孟益的名头大,可真正的大敌始终都是自管子城一战后在辽西招兵买马的公孙瓒。

    他要留下足够的兵马来防备青石桥。

    何况区区一个率领三千兵马的孟益,没有辎重钱粮,就这伙乱军能在辽东做点什么?

    翻不出手掌心!

    众将皆大欢喜,只有义青着个脸,看谁都面色不善。

    王义与姜晋率部打扫战场,各部人马重新扎营,梳理中军下寨的地点,连同襄平押运粮草的民夫,开始依靠着密林伐木下寨。这次伏击打得容易,有心算无心让孟益吃了个哑巴亏,但有了这次先例,下次公孙瓒一定不会如此轻敌,到时候恐怕就要以堂堂之阵对抗了。

    燕北必须要有个足够坚固的营地,前有青石桥可备防守,后有襄平以后援,中间便是他可供六千兵马守备的营寨!

    战场在下午堪堪收整干净,那些兵甲器具都被收集起来,剩下的才是艰巨的活计。青石桥的战斗不过前后打了四个时辰,双方却死伤超过五千,再加上那些受伤被俘侥幸未死的残兵,零零散散的事务都要整理。

    挖坑埋人就是个大活。

    战场收拾到傍晚,众将手里的活才闲下来。连着收到消息从襄平赶来报喜的燕东与孙轻,一同在青石桥东五里的中军帐下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也是庆功,除了无酒之外一切规格都按庆功的席面布置下来。

    席间姜晋吵着要喝酒,被燕北笑骂了几句也就不再说话,燕北坐于上首,膝盖撑着胳膊,胳膊撑着下巴对众将问道:“眼下大敌孟益已不必多虑,对于如何抵御公孙瓒,诸君可有良策?”

    今日在战场上功劳最大的义沉着脸不说话,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燕北对义挑了挑眉头问道:“麴兄以为今日之战如何?”

    其实说来可笑,本来众将谁也看不惯义一副倨傲模样,平日里除了燕北谁也不跟他亲近,今日义用战果证明自己之后众将更不愿与他为伍了。

    直到现在,燕北帐下也没谁去安慰铁青着脸的义。

    “唉!”义深色不善地转头长叹口气,回过头来拱手说道:“麴某便是败了,将军又何必以此羞辱麴某?”

    燕北听义这话便瞪了眼,“谁他娘羞辱你了?”

    “麴某在青石桥阻拦万余敌军,将军既然赶到南山之上自然看得清楚!”义梗着脖子说罢,指着帐中欢笑饮酒的众将说道:“高览伏于林间,见我部受难而不救,南北山后早有伏兵却不出,只待我部死伤殆尽,这才姗姗来迟反倒各个收下好大功勋,将军此时问麴某感觉此战如何,不是羞辱麴某又是甚?”

    义这话一出,众将脸上的笑容都僵住,这么个欢喜的时候谁能听得了这话?心眼大点的沉默不语就过去了,心眼小的这便就已经恨上了义。

    “喔?”燕北笑了,义这人有点小气。他却不理梗着脖子的义,转头对下午负责打扫战场的王义问道:“今日打扫战场,收获几何?”

    王义本不愿做声,此时被燕北点名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可用兵甲千余套,另外破损的兵器大铠已经运往襄平城,可筹集匠人融成铁水,估计也能再造千余兵甲……对了,战场上还有百余匹无主战马,也都一并牵回襄平了。”

    燕北带着笑意轻轻点头,起身对众人摊手说道:“兄弟们帮燕某打仗,有罪必罚,但有功又怎能不赏?今日义于青石桥大胜,燕某铭记于心!”

    说笑间,燕北对梗着脖子一副不快的义说道:“你若觉得今日最后的部下溃散丢了脸面,燕某再调给你五百副皮甲和够武装千人的武器,你自己去募兵,把威风打回来……你若想要别的,但凡燕某做得到你便说话,燕某赏给你!”

    义楞了一下,低头片刻才没有作声却神情严肃地对燕北拱了拱手,“将军,麴某只是心中有气……”

    话还没说完,就被燕北抬起的手掌止住话头,燕北说道:“只是以后要管住自己的嘴,你的战法如此精湛,难道不明白若没有这些部将,你今日就死在战场上了吗?而先锋之职更是你自己求我给你的,本来燕某所钟意的先锋是高览,易地而处,你义也会如此吧,让敌军追得再近一些,才好完成包围。今日之战众将皆有功劳,若说没有功劳的那便只有燕北一人,可是义……你是对燕某有怨气吗?”

    燕北的脸上带着招牌式的笑容,贴近了义几寸,直勾勾地看了两眼这才起身张手笑道:“哈哈哈,你可麴兄对谁有气也不会对燕某有怨气!来,众将且倾满樽中温汤,以水代酒,今日燕某为诸君庆贺,待击溃公孙瓒,我等便在襄平大宴三日,不醉不归!”

    听到燕北这么说,众将都敞开笑容将方才的不快抛在脑后,纷纷举着面前酒樽或是陶碗盛水饮尽,就连义都小心地看了燕北一眼也一饮而尽。

    说实话,刚才燕北问出最后一句话,即便是义的性子,也感到有些脊梁骨发凉……这人怎么能那样笑,明明咧着嘴却让人感到心底发寒!

    一番饮宴,算得上宾主尽欢,义最后被燕北赏了战利中所获的五百副皮甲与武装千人的兵器,高览与张颌各得了二百余副,各自领了接下来于辽东各县募兵的命令,开始备战。

    经过今日的情况,燕北算是明白了,这义就是论语里孔夫子说的那种难养的女子与小人,近则不逊远则怨,要想把这员虎将收心,只怕还要费上不少力气,尺度、气度一个都不能少。

    到了最后,众人散去,就连智谋多断的沮授都领了接下来谋划战法的任务离去,燕北却留下了燕东、姜晋、王义三人。

    “兄长,这是有事?”

    燕北笑呵呵地在帐门外送走沮授,转过头看着军中最亲近的三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招呼三人坐的近些,铺开了挂在帐中的幽州地图,对三人说道:“叫你们三人留下自是有事,你们看这里。”

    说着,燕北将手指向辽东以东的方向,手掌覆盖在标注着乐浪的位置上。

    “一个辽东郡太小,乐浪郡又离得太近,我打算对乐浪郡动手……这件事,要你们三个去办。”燕北小声说着,这是一场密谋,需要暂时瞒着沮授等人,“乐浪太守应该叫张岐吧,这件事你们从三个方向去办。”

    “将军你说,我们听着。”姜晋燕东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到对方眼中的喜意,当即拱手说道:“是将张岐杀了还是如何?”

    燕东说道:“乐浪太守张岐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冀州清平国的士人,出身高贵,如果不分缘由地将他杀了恐怕将来会伤及兄长的声望。”

    燕北挑了挑眉毛,笑道:“快拉倒吧,燕某先后参与黄巾道与幽冀叛乱,哪里还谈的上什么声望。只是这乐浪郡肯定不能打了,眼下必须全力防备辽西方向,乐浪那边不能再开战端。燕三,你便以躲避战乱的幽州士人身份进入乐浪,争取探一探张岐对我们叛乱的态度,如果在战后对我归附幽州并不反对,便饶他一命,让他离开这个位置即可。在此期间我给你足够的钱财与两百个军士扮作你的亲随家眷,在乐浪立足。”

    随着燕东点头,燕北又转头对姜晋问道:“你手里现在有多少人马?”

    “这几日分了不少兵,半个校尉部吧。”

    燕北点头,沉吟片刻后指着辽东郡与乐浪郡边缘相连的西安平县说道:“你率部驻军这里,取些钱粮与兵甲,沿途招募人马补足校尉部,一来防备乐浪太守进攻,二来随时探查乐浪郡的情况。”

    “至于你,阿义,给你四百人手携带钱粮与珍宝,扮作避难的幽州豪强进入高句丽,收买贵族,尽量取得其国内权柄,准备煽动其对乐浪郡的战争!”

第九十五章 闻风变节

    燕北的安排并不特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方面由燕东在乐浪郡得到声望与支持,一方面在高句丽国内扶植王义以金钱珍宝开道获得权力,而姜晋则在西安平县为他们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持。

    没错,这个长着一副野心勃勃面孔的年轻人在击败孟益后再度野心膨胀,打算颠覆汉朝在乐浪郡与高句丽王在其国内的统治。

    这将会是一场长期的经营,可以预见这将会付出大量钱粮,但与之对等的是成功后也会得到足够大的收获。

    如果一切都能依照燕北的想法顺利进行,或许几年之后,辽水之东的大片土地,将只会存在一个声音,那便是燕北!

    对于高句丽,燕北心中是十分轻视的,去年冬天还在鲜卑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些书简,其中就有关于高句丽的。先汉初年,燕王卢绾背叛汉朝,其家臣卫满领部属千人进入朝鲜,后来便使得末路箕子朝鲜,建立九十年卫氏朝鲜,如今虽然仍然是朝鲜王的统治下,可其实际上与汉朝下辖郡县无二。

    其国中高官名为‘主簿’便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既然卫满能颠覆这个王国,为何燕北不能?

    以其兵马进攻乐浪,乐浪一乱,便可伺机杀死乐浪太守张岐,嫁祸高句丽,到时姜晋率军占据乐浪便是师出有名。到时若无外部压力,以燕北辽东之兵,只需遣一下将领兵进入高句丽,便可平其弹丸小国,使其都国内城插遍降旗!

    三人都离开了中军帐,燕北盘腿坐在地图前,用手掌抚摸着地图上的辽东、乐浪、高句丽这块连在一起的广袤版图。若能成功夺取这三块地方,他名下的区域足矣与剩下的半个幽州分庭抗礼,到时候山高皇帝远,就是朝廷也奈何不了他!

    控制将近四个郡的土地,这不单单为了满足燕北个人的一己私欲,也是为了养兵考虑。

    现在他手里的兵马加上峭王苏仆延的乌桓骑,数量已经超过两万,这么多脱离生产的士卒区区一个辽东郡是养不起的。放眼整个幽州,辽东都是出了名的穷地方,一年的赋税、粮税算下来根本不剩什么,等到今年秋冬之际府库陈粮消耗干净,他拿什么来供养这两万张嘴?

    必须要有更大的土地,更多的钱粮,才能保证麾下兵马的数量与质量。

    且不说现在刘虞是否愿意他率领兵马占据辽东重归汉地,就算刘虞愿意,可这天底下谁又能忘记他燕北是叛军出身呢?至少燕北自己就忘不了,既然是叛军,只有兵权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才能让他安心睡过每一夜。

    次日清早,营寨外战场上尸首已经清理地差不多,叛军中阵亡的部下被板车运至襄平城西南的首山下安葬,至于那些敌人的尸首,则在青石桥北的北山下挖了几个大坑,埋上土草草了事,生性跳脱的孙轻这次却非常认真地在城内寻了石匠,扬言要造块石碑,书燕北破孟益万军于此,说要立在北山下。燕北并不热衷此事,也就不去管他。

    青石桥这边暂时没有战事了,由于燕东准备秘密启程前往乐浪,燕北便让沮授暂时总领辽东事宜,与孙轻一同坐镇襄平,鼓励辽东北部未受战事波及的百姓开始春种。今年冬季的粮食亟待解决,头等大事马虎不得。

    洒出斥候前往辽西,监视公孙瓒的动作,同时在辽水沿线严防死守防备公孙瓒的突袭。而襄平城中也已经开始征募匠人烧制铁水,只是这里不像渔阳,没有打铁的传统,只能从头开始,可就算再难也必须开始运作军械作坊,毕竟战场上收下来超过五千件不能使用的兵器,那些破旧的甲胄也需要修补。

    在兵器匠作上耗费心血是件投入大收效微的事情,但即便现在不用,将来也要用。

    因此,燕北只能暂缓王义的行程,暂由他主管此时。毕竟王义是铁匠的后代,小时候跟他家大人耳濡目染下学了不少打铁的技艺,早年间燕北等人的兵器都是他亲自修补的,就连渔阳走私铁器的事也是他负责,由他主管这事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闲杂事务都走上正轨,辽东所需要担心的,就只剩下一路南逃的孟益了。

    留下张颌高览镇守青石桥,剩余兵马便开始向南压出一张包围网,燕北要教孟益插翅难逃!

    傍晚,南边传回消息,孟益一路向南跑到新昌,与镇守驻军的王当打了一场小仗,双方互有死伤,随后继续向南溃逃。

    燕北不禁纳闷,这孟益还打算逃到哪里?再往南没两座城池就到海边了,难不成这沙场老将还打算乘船逃回辽西?

    紧接着第二天夜里,他便被星夜赶来的斥候告知,孟益率部在与王当一战后南逃到汶县,守军开城迎接,在张雷公赶到时汶县已经重新换上了汉字大旗。此时此刻,张雷公正在赶制云梯,打算强攻城池。

    “汶县?他们先前不是已经望风而降了吗?”燕北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几案,指着斥候说道:“你回去告诉雷公,攻下城池不要伤及百姓,但是那些县官?一个不留!”

    “再告诉王当,让他在新昌等我,等我明日一同前往汶县围城!”

    ……

    在燕北打算前往汶县围城的同时,孟益兵败之时守备青石桥的溃卒一路西奔,有百余人最终逃到了公孙瓒驻军的大营,为首的屯将见到公孙瓒跪地便哭,喊着想要让公孙瓒救出他们的中郎将孟益,另一方面,也希望在幽州广负威名的白马将军能为他们复仇。

    公孙瓒屏退了孟益的逃卒,急忙星夜召集部将在阳乐城官署议事。

    “中郎将孟益败了,被叛贼燕北击败于青石桥,逃卒传回来的消息,因此召集诸君来此议事。”铜灯将大堂映得亮如白昼,公孙瓒看着堂下部将说道:“诸君且各表一词,孟益救不救,怎么救?”

    眼下公孙瓒帐下可谓人才济济,别部司马刘备、军中长史关靖、部将王门、从事范芳等人,闻言却都默不作声……他们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即便说想救孟益也是有心无力。

    数息之间,长史关靖拱手说道:“将军,眼下冀州新乱,幽州兵尽数调往涿郡守备中山国,我部白马军尽数散去征募人马却有力不逮,此时军中可用之人仅有七百义从……难啊!”

    去年黑山贼无粮过冬,在冀州边缘便出现小股流匪抢掠百姓豪强的事情,冀州尚无刺史上任,下面各郡县由因先前燕北率部离开而失去驻军,各地豪强据守邬堡,那些城池便遭了秧。黑山贼好似蝗虫过境一般掠夺各郡,眨眼间便使得冀州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而朝廷此时却根本顾忌不得冀州的事情,皇帝刘宏已经两个月没有开朝议了。京中有人传闻皇帝病重,已经无以为继,而太子却仍旧没有确立,就连去年新立西园军也分为两派。一派以可节制大将军的上军校尉蹇硕为首,支持立董侯刘协为太子;另一派以大将军何进与余下西园校尉为首,两派在洛阳城内冲突不断,从朝堂上的争执到街市上真刀真枪的打斗,冲突不断在升级。

    眼下明显大将军一派已经占据了上风,大将军幕府仿若朝堂,天下群贤毕至,只等宫里皇帝驾崩的消息一出,便要大展身手。

    那些身处权力漩涡正中心的杰出英才们都忙着抢夺天下最高权力,哪里还顾得上冀州匪乱这点儿事?

    如此一来,冀州吏民便遭了秧。

    而幽州方面,刘虞早已与燕北、丘力居达成密议,尽管知晓了燕北率部出现在辽东的消息,但孟益战败的消息还尚未传回来,因此也并不担心这股叛乱,全心全意地在涿郡募兵防备冀州匪患蔓延到幽州的事宜,这也间接导致公孙瓒在幽州的募兵困难。

    “还以为孟益就算无法打败燕北,至少也能僵持旬月,哪里知晓一个照面万余兵马便被击溃。”公孙瓒有些气馁,同时心里还有些许庆幸当时不是自己猛地扎进辽东,他长出口气说道:“可眼下这种情况,若孟益再身死辽东,只怕叛贼燕北会顺势一路向西打过来,若手中无可战之兵幽州岂不是要再临战乱?”

    公孙瓒并不担心什么战乱,他巴不得战争来得再多一些,可好歹要等他手底下募足兵员再打不是?

    “公孙都督,不如……在下去吧。”刘备在此时站起身来,他很清楚目下幽州的困境,但他无法坐视孟益那样的老将军陷于叛军之手,因而带着些许年轻人的腼腆,眉眼低垂地说道:“就由在下去吧,在下尚有百十个乡勇,还请都督再拨四百,不,三百义从,添置十余匹马,属下去辽东把孟中郎救出来。”

    哪怕刘备再眉眼低垂,说出的话却令四座震惊,公孙瓒愣住,抬着手臂半晌才问道:“玄德……可有把握?”

    刘备摇头,“虽无把握,可友军受困,总要一试吧。”

    公孙瓒点头,心里对刘备这股勇气很是认可,挥手说道:“这便为你将本部骏马补齐,再给你五百义从,护你辽东一行!”

    “诺!”

第九十六章 黑山之乱

    两个月前,冀州便乱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黑山里跑出数以万计的匪徒强盗,将残忍的目光瞄向冀州的每一座城池,他们不像燕北的叛军,他们不为统治只为掠夺,所到之处便是尸横遍野、焚户破舍,搜罗了所有钱财再继续向下一个目标前进。

    他们不是进犯的胡人,手段却比那些胡人更加残忍。没有人能与他们沟通,他们会杀掉每一个不愿归附他们的人。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曾经也像冀州每一名被他们杀死的百姓一样,是农夫、是渔民、是匠人、是劳役……在经历了冀州血水没腕的黄巾平定之战后,他们的运气比许多人还要坏一点。

    最初,他们带着对大贤良师的忠诚与起兵失败的落寞逃入黑山,寄望于心底里那一点傲气支撑他们活下去。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如果人数少一些,他们或许能够在黑山中搭建出自己的村落,自给自足地活下去。可他们的人太多了,逃入黑山时那些系着黄巾的战士们拖家带口,乌泱泱十几万人躲入太行八径。吃野果、捕鱼,他们试过每一种能够求生的手段,但还是有人饿死。他们以为饥饿是苍天给予他们作乱的惩罚,却没想到惩罚远远不止这些。

    有人开始生病,或许只是因为被树枝划破一点小伤口,紧接着发热,符水一碗接着一碗饮下去却无法带给他们存活的可能。有人被逼得发疯,用生了锈的刀剑砍向自己的妻儿,或是终日说着那些痴痴傻傻的话,可这还不算结束。当第一个冬天来临,鹅毛大雪像灾难一般,冻死了几乎所有老弱妇孺,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活下来。

    好不容易撑到冬季结束,他们又面临着为了数量有限的食物而内部发起的战争。

    一年一年,循环往复,就像诅咒一般。山里的人不断死去,山外的人却不断钻入山里避难,冬天的大雪会让他们死一茬人,开春的战斗又会死一茬。

    直至新的首领张燕的出现,这个以灵巧勇武而成名的飞燕在这个冬天召集各部首领,打算趁着占据冀州的叛贼燕北离开朝廷又无力管理的空档中,把他们所承受的灾难转嫁给冀州的豪强大户。

    这个进犯冀州的策划,便在此时应运而生。

    只是各部首领谁都没想到,他们能组织起这场战斗,在山外面却无法再向山里一样约束自己的部下。这些冲出黑山的亡命徒就像打开了地狱之门一般,他们仿佛已经忘记了熠熠发光的金银财宝是多么动人,仿佛忘记了肤白貌美的女人究竟是何滋味,甚至忘记了,跪拜大贤良师时赌咒发过救济天下的誓言。

    冀州中部的百姓在这两个月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夜里暗自祈祷……他们已经不祈祷朝廷派出军队平叛了,他们祈祷,祈祷去年秋天消失的叛贼将军燕北重新回到冀州,如果燕北能在这个时候领着他的天兵来到冀州帮百姓赶走这些强盗匪徒,他们愿意箪食壶浆以供军备。

    甄姜已经被禁足整整三个月了,自从过完年,她和几个妹妹便被禁足在甄氏邬堡之***院里每日有甄氏家兵巡逻,让她想出去也无法出去。

    最开始她天真地以为是燕北带着他的军队回来了,兴冲冲地溜了出去,出门还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外面的惨状吓了回来。走出去不到两里便见到好几股流民,如果只是流民还不会让她感到恐怖,是那些路旁散发着腐臭的尸体把她吓到了。

    原来冀州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

    她问过兄长,是不是燕北回来了。再她心里燕北虽然不算是好人,就像兄长所说的,一介叛军头目当然无法被士人家庭称之为好人。可至少燕北不是个纵兵作乱的混蛋啊!

    事情过去半个月,甄姜仍然记得当时提及燕北时,一向厌恶叛军的兄长脸上却露出令她感到诧异的表情,当时兄长捶胸顿足地告诉她,“如果是燕北回来就好了!”

    如果是燕北回来就好了。

    她从未见过兄长对燕北有过如此大的好感,仿佛要将燕北当作救命恩人一般。

    盘踞在中山国的贼人前些日子与州界的幽州守军打了一仗,这几日不断有受伤的匪徒推着承载尸首的板车在无极城附近出没,一向临危不乱的兄长却好像魔症了一般,嘴里不知说些什么一直唠叨个不停。有些贪图富贵的阿母也不断盘点着邬堡中存储的钱粮。

    准备前往洛阳举孝廉的三弟甄尧走了半路便在家兵的护卫下逃了回来,向南的道路因为盗匪作乱已经封死了。邬堡里的奴仆们传言,不单单中山国是这个样子,就连常山、河间等地,统统都是一个模样。

    整座邬堡乃至冀州都笼罩在一股子阴霾里。

    今天,她终于知道兄长为何会突然对燕北有如此大的改观了。

    几百个匪寇堵住了甄氏邬堡向无极城开着的门,他们要索要钱粮……一万石粮食!

    兄长召集了家兵,要在邬堡与他们周旋,随后召集宗族议事。

    “阿母,你带着几个妹妹与尧儿走吧,中山不能待了!”宗族议事,主持宗族的二兄甄俨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竟要叫宗族举家逃难。“去幽州,孩儿听说燕北占据了辽东,凭甄氏从其与其的善缘,他定会妥善安置你们的。”

    甄姜心里从未这么慌过,小心翼翼地环顾祠堂,中山国内的甄氏宗亲都到齐了,家兵首领甄伯也在,还有那十几个披甲带刀的甄氏青壮……这真是出大乱子的模样。

    “走?走了甄氏的基业可怎么办?”甄氏的先主母甄张氏眼圈发红,此时显得六神无主,“就是中山呆不下去也该去洛阳啊,到了洛阳才安全不是?”

    甄俨看了三弟甄尧一眼,对阿母尊敬地拱手说道:“阿母,洛阳不能去了,道路已经被贼寇阻断,人根本走不到洛阳,三弟就因为这个回来的。”

    “洛阳……那咱们回常山张氏行不行?”

    甄张氏就是从常山张氏嫁过来的,看着次子缓缓摇头不禁哭了出来,蹙眉问道:“难道常山也不行了?”

    “常山现在和中山一样,就连中山通往幽州涿郡的路上只怕也会遇上盗匪,只是路途近一些,如果运气好的话只要到幽州就安全了,孩儿修书一封等到了辽东带给燕二郎,他会帮助甄氏再立家业的。”

    话是这么说,但甄俨心里实际上也很没底,就他对燕北的了解应当会帮助他们……可说到底,当时燕北是不是看甄氏得势才有所亲待?这时候一无所有地去投奔燕北,只怕成不成还两说。

    现在他们别无选择了,甄俨既然做了家主,就不能看着宗族在这场浩劫中一无所有!

    “阿母,都到这个时候,您就别讲究那么多了,人先活下来,到时候冀州平定了您要走,燕北也不会阻拦!”甄俨二话不说在宗祠下便拜倒在母亲面前,叩首说道:“孩儿与燕北相交,其人虽行不道之事,却亦称得上有情有义大丈夫,这事情不会出差错!”

    有道长兄如父,甄俨一跪,后面的甄尧、甄姜、甄脱等人谁都不敢再站着,一下子便跪倒一片。

    到这时候,甄张氏再也无法坚持什么,只得传令宗族准备向东北幽州避难。

    一时间,邬堡乱作一片,奴仆收置行礼,家兵穿甲砺兵,乱糟糟地折腾到半夜,人们才发现无极城池的方向映起滔天的火光,渐渐的邬堡也能听到外面的哭喊声……出大乱子,无极城被盗匪烧了。

    趁着黑夜,甄氏邬北面的大门伴着吱呀声开启,一行三百余人携带车马缓缓走出,十几个甄氏宗亲,几十个奴仆婢女,二百多披甲执刀的家兵最后望了一眼耗费祖辈心血的邬堡,头也不回地向北行去。

    甄俨没有出现在邬堡之外,邬堡中一下走了二百多人,阿母与兄弟姊妹皆远行避难让邬堡变得冷冷清清,就着铜灯细微光亮,形影单只的跪拜在宗祠向先祖祈祷。

    幽州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们最稳妥的选择。向北的道路上盗匪与幽州兵在州界作战兵败一场,此时道路受阻的可能性最小,这应该足够宗亲逃入幽州。到了幽州地界至少就不必再担心被盗匪所害……至于投奔谁,其实甄俨现在也说不准。

    幽州西部的涿郡在州牧刘虞治下,应当可安居乐业。而辽水以东则是叛军的地盘,听说燕北正在那里与汉军僵持着,甄俨相信等到阿母他们到了幽州,这场纷争的胜败自然就能见分晓了。

    若幽州军胜,则投奔刘虞。若叛军胜,则在燕北治下乞活。

    无论在哪里,甄氏还有可以主事的甄尧在,虽然年纪小些,但见识终归不俗。无论情形坏到什么样,甄氏还有几个可以联姻的女子在,她们会使自己的亲族重新在陌生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而现在,甄俨环顾空荡荡的邬堡……他将与中山甄氏共存亡!

第九十七章 总有相和

    冀州甄氏流离失所时,燕北除了在夜里偶尔想到甄氏小娘一颦一笑的动作之外,满脑子都是受人背叛的愤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自问对那些望风而降的城池无所亏欠,甚至都没有插手去夺走那些人的权柄。可那些人拿什么来回报他的仁慈?将城池白白送给他的敌人,孟益!

    燕北恨极了这些吃里爬外的人,收到消息当天夜里便被气的难以入睡,以至于在凌晨的军帐中磨砺了半宿的汉剑,一到天明立即擂鼓聚兵,点齐了三千兵马便要向新昌城与王当汇合。

    营寨正在搭建,正用人的时候,许多兵丁还以为将军擂鼓是要他们搭建营寨,却不想各个都被上官指派着持兵戴甲……这是要拉他们出去打仗啊!

    “将军,将军!因何如此着急?”沮授醒的比较早,正披着大氅在帐中整理襄平城送来的各地典简,便听到燕北在帐外击鼓,出来一看便望到神色不善的燕北攥着鼓槌死命地朝军鼓上擂着,连忙问道:“可是有西岸有公孙将军兵马的踪迹?”

    燕北昨天晚上听到辽东有城池接纳孟益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没多气,当时说要杀了县令也无非是一时气急口快罢了。可这一夜燕北总共就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翻来覆去睡不着是越想越生气,到了这时候若将那投敌的县令带到他面前,定然是一剑捅死没有二话。

    平日里见到沮授,燕北总是认为这是他身边唯一的大才,无论气节还是脾性又或者能力皆令他钦佩,无论当不当着属下的面他都是毕恭毕敬,可到这时候就不一样了,燕北见是沮授,虽然没有喝骂,语气上却也气冲冲地说道:“您就别管这事了,我要聚兵进攻孟益!”

    这一下子让沮授脸上的表情僵住片刻,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臂张了张口,拧着眉头又走了两步这才问道:“将军,可是南边战局又出现了什么变化?”

    沮授是知晓燕北这人脾气并不野蛮的,何况从不喜怒与行色,就算当日兵马进驻辽东襄平,那襄平令公孙昭对燕北破口大骂将近半个时辰都未曾有过如此气愤;何况他沮授一开始对燕北也是冷嘲热讽,燕北从来不以为忤,今日这是怎么了呢?莫非……镇守辽东南部的王当昨夜被孟益领军杀了?还是追击的张雷公遭遇了不测?

    因为沮授的出现,让燕北心里头那股子气劲儿小了些,看着沮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燕北窝火地将鼓槌掷在地上,看着已经开始集结的兵马,抬手指向南方说道:“南方没什么大的战局变化,就是气不过,燕某自问对那些归降的城池不曾有过亏待,可他们呢?燕某来的时候他们望风而降,现在孟益过去了,汶城居然开城迎接那三千残兵,白送给孟益一座城池!”

    “此次若不杀了那些个摇摆不定的县官,难解我心头之恨啊!”

    沮授听了燕北这么一说,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转念一想便挥手让闻讯赶来的高览先散去兵马,拉着燕北进了军帐。

    进了军帐,沮授这才躬身拱手说道:“在下明白了,您是因为汶城县令接纳中郎将孟益而愤怒,因此便要杀了那些愿意接纳孟益的县官,可在下还想多问一句,您又为什么要因此杀他们呢?虽然有罪,但此罪亦不致死吧?”

    “罪不至死?”燕北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怒道:“我要杀他们,难道还要管什么罪致不致死?就冲他们在我来时望风而降,孟益来时照样投降就该死,此种德行,难道能容于世?”

    “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我曾听说有德行的人不会以德报怨,但那也不能似将军这般生杀予夺!”沮授看向燕北的目光已经有些发冷,言辞也变得激烈问道:“若您觉得他们不该放弃守备接纳汉军,那将军以为如何?兵家有五大事,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守不得便走,走不得唯降与死耳!汶县既已投降,将军却不为其增兵,难道其县中长吏能以区区数百老弱守备孟益三千兵马呼?”

    “既战不得亦无法防守,难道将军认为自己的德行能够让那些刚刚归降却无任何恩惠的县兵为您死战吗?如此说来,在下倒有一问以问将军,望将军为在下解惑!”沮授站直了身子,抬起二指向着燕北斥道:“将军既认为其人背叛便是德行不能容于世,将军本为汉民却投叛将,既为叛将却私通刘幽州,难道将军认为您的操行就能为人所容了吗!”

    沮授这话,说得燕北哑口无言。非但是无话可说,更让他觉得脸上挂不住。一直以来沮授委身于他帐下,足够本分出谋划策,他也打心底里觉得沮授是自己的部下了……可是这次,燕北觉得自己脸上发烫。

    燕北舔了舔嘴唇,脸上表情尴尬,眼神飘忽片刻才咬着牙沉沉地点了点头,转身对怒目圆睁的沮授一揖到底,起身小声说道:“沮君教训的是……燕某一直以能与沮君为伍而感到荣耀,就是因为沮君能引燕某成为您那样品格高尚的人啊!不杀了,不杀了!”

    这个时候其实燕北是有些害怕的,他怕沮授会因此小事离他而去。杀谁不杀谁,甚至于一城一地之事,在现在的燕北看来全都是区区小事!

    只有这些愿意在他身边帮助他的人啊,才是头等大事。有这些人在,他想抢占汉朝一郡,那就是轻而易举!就好像去年他们在烧着篝火的鲜卑营帐里定下今年进入辽东的计策,有人为他谋划、有人为他杀人,按部就班地便达到了他的目的。

    可若这些人要离他而去了……那一定就是他错了!

    与沮授相比,一些辽东下县无关痛痒的小小长吏,杀与不杀又有什么关系呢?

    燕北不在乎!

    燕北猛地放低身段如此容易就听进去沮授的斥责,甚至最后那举‘不杀了’都有些赔笑的意思,让窝了一肚子话的沮授愣在当场,让他不禁去想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言重了。

    “将军,今日之事是在下唐突了,实在是您若杀了汶县长吏,将来辽东各县必人心惶惶,而豪强大族分盘错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利于将来……”

    眼见沮授神情变得柔和,燕北连忙顺杆就爬,摆手说道:“沮君不必再多说了,今后燕某也还需要沮君似今日这般劝我于悬崖勒马……就这样吧,沮君且坐镇青石桥,燕某率部去一趟汶县,击败孟益之余,再与县中长吏谈一谈,如沮君所言,他们也是别无他选吧。”

    沮授眉宇一轻,难得展颜鼓掌而笑,“将军此举大善!”

    燕北满面愉悦,颇有几分骄傲之色地挥了挥手臂,这才与沮授把着手臂走出营帐,举目一望,脸上笑意更浓。

    方才入帐前沮授不想让燕北对汶县官吏多行杀戮之事,因而让高览散去兵马。而此时此刻,营寨中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士整齐列阵,中军帐前高览靠着斜插在地的丈五铁矛,矛柄拴着两根缰绳,见燕北出来,解开缰绳牵马走至面前拱手问道:“将军,还去新昌么?”

    这话听着,多舒心!

    尽管他不会因为沮授劝他息兵自作主张地让高览散去兵马而怪罪谁,或者说就算高览真的散去兵马都没有关系。但高览现在站在这里,甲胄都穿戴整齐了问他,还去不去新昌。

    这对他而言,就说明了尊敬。

    燕北轻轻招手,自有骁牙军中亲随转身进入中军帐取铠甲来。燕北转头对沮授拱了拱手算是道别,接着面向兵马张开双臂直挺挺地站着,昂头说道:“取我大纛依仗,着甲!”

    话音一落,三名亲随便将铠甲披在身上,侍奉着将铁靴臂铠穿好,旋即亲卫陈仲恭敬地拜倒在地,双手托起兜鍪奉上。

    自高览手中接过缰绳,燕北翻身上马戴上兜鍪,挥手说道:“启程,前往新昌!”

    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地走出大营,顺着曲曲折折的官道带起偌大的烟尘渐行渐远……沮授立在营寨辕门,侧身长眺,带着些许笑意目送军阵远行。

    有时想想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当年万户大县尊长今日被夹裹着成了叛军,偏偏自己现在有几分乐得如此了。甚至他觉得,即便最终无法投诚汉家,都显得不是那么可怕了。

    世间道路千百种,千万人总有相和者。

    或许燕北就是冥冥中的相和者……当初跟随大军北上,为的不就是想看一看燕北这叛军头目的气度吗?时至今日,证明了他沮公与没有看错人。燕北哪怕有千万不好,他的这种气度在千万人中再难找出一个!

    三言两语便可劝阻一个如燕北般桀骜不驯者,难道不值得骄傲吗?

    沮授将目光望向襄平,再过些日子等燕北回来了,或许应该把他带到家里,让流离失所的妻儿见一见他。

    拍了拍沾在下摆上的浮土,沮授紧了紧披着的大氅,对督造营寨的军士们打了个招呼,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督促辽东北部百姓春种的书简还没有写完,这件事不能拖下去。

第九十八章 群起攻之

    阴沉的乌云在今日终于降下稀拉拉的小雨,辽东已经有十几日未曾见到晴朗的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小雨滴在麦田里,滴在池塘边,滴落在远征将士的寒衣玄甲上,带起清脆的响声。

    斥候撒开了奔出十里探路,燕北一行浩荡三千兵马在道旁休息一夜,次日赶至新昌城外与南部校尉王当的兵马汇合。

    燕北到来时,王当的营帐里还有着散不尽的酒味。青石桥一战前后,各部兵马都在忙着御敌,只有北部的李大目与南部的王当闲着。燕北以为是王当守备松散,脸上方才露出愠色,便见王当拉着帐中两人向他行礼。

    却是王当早先收到燕北要他按兵等待的消息,今日便有两名幽州的壮士前来投奔,希望能在燕北帐下担任武官。

    一人名叫吴双,是新昌的豪强。另一人名为潘棱,本是武闪人,年少时在乡里犯了法,便聚集了一伙恶少年进山为盗匪。这二人一个带着百十名家兵押着千石粮草投军;一个领四百多匪类说是要给燕将军壮声势;这便走了王当的门路希望他能为二人引荐。

    燕北看了看,这俩人一个本地豪强一个聚众匪首,凑到一块哥俩看上去孔武有力都不像什么好人。不过既然是前来投奔,自然要好生招待着,便让他们部下人马暂归王当统领,人也在王当部下听用。

    先跟着一起去汶县,以后看表现再说。

    自青石桥南行而来的三千兵马与王当本部一合军,便成了近七千人马的大军,算上围困汶县的雷公部,那便是近万兵马,对付一个只有三千兵马的孟益,称得上劳师动众。

    燕北在新昌留下王当与吴双,负责粮草辎重的押运,提四千余众继续南下。

    ……

    此时的汶县,一场围城之下,伴着春雨,孟益正在思虑着如何脱身。

    汶县不可久居,孟益很清楚这里是燕北的势力范围,若公孙瓒前来救援还好,若公孙瓒在辽西按兵不动,燕北自然会有时间调整兵马前来围城。就算汶县内有供三千兵马用至夏天的粮草,孟益也不敢在这里待到夏天。

    他部下兵马早已丧失锐气,城中哀鸿遍野,就算正面作战都不敢保证能击败围城张雷公的三千叛军。

    形势对他来说非常不利。

    堂堂朝廷中郎将,成了被叛军包围的一支孤军溃众。

    “郎将,突围吧。”副将拱手抱拳立在孟益身旁,“属下探查过围城叛军营地,南北两部各千余之众,夜里属下引百骑开东门,一刻后将军开城西率大部向西渡河,待回刘幽州治下重新聚兵,未尝无一战之力!”

    孟益摇头,这几日他头上的花白更显眼了,更让部下担心的是这员沙场老将仿佛在青石桥被杀尽了威风,不复从前壮勇。“这不行,风险太大,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还有,还有更好……”

    实际上这话说出来,孟益自己也是不信的。

    三千兵马被叛军围在这么一座城高不足四丈的汶县小城,在辽东这个穷地方甚至城里连守备的羊石、火油一概没有,只怕叛军造好了云梯一冲城就塌了。

    拿什么去死守?

    诚然,孟益可以学公孙瓒在管子城做的一切,用军士逼迫城中百姓上城迎敌,可,可他干不出来那样的事啊!

    当日他孟益人困马乏之际,是汶县百姓开城迎他入城,他若恩将仇报,迫使百姓登城迎战那些他们这些汉军都敌不过的凶恶叛军,那他还有何颜面再见幽州百姓?

    这一夜孟益登城三次,却三次只能落下无尽的叹息。

    叛军的营盘搭建并不完备,远远望去便尽是破绽,可携大胜之威那些叛军更加凶悍,士气旺盛。反观己方士卒,士气披靡一个个唉声叹气仿佛活不过几日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用叛军来打,这些萌生死志的军士自己便会生出事端!

    然而事实的转机来的比孟益想象中要快得多。

    县尊名为田度,出身郡中大户豪强,在中郎将孟益一筹莫展之时深夜造访。看着田度的名刺,孟益虽不知为何,还是从榻间披袍而起,命人置下饭食温汤,招待田度。

    田度而立之年,正值富强之时,行进间龙行虎步颌下蓄美须,被军士领着到孟益的偏厅之中便遥遥笑着拱手道:“深夜造访,打搅将军休息,望您不要见怪……这县官署,您住的可习惯?”

    孟益探手请田度上座,末了才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叹气道:“哪里有什么习惯不习惯,大敌在侧,老夫又岂能睡的安稳?”

    “哈哈!”田度闻言便笑,虚压手掌说道:“若将军是为破敌之策而烦恼,那在下的到访倒是不显得突兀了。”

    “哦?愿闻其详!”

    眼下任何事情对孟益而言,都比不上击破城外这股叛军来得实在,虚假无力的工委客套他一句都不想听,只是面容严肃地看着田度。

    “将军有所不知,在汉军到来之前,叛贼燕北占据辽东全境可谓望风而降,在上万冀州匪徒簇拥下,各地县尊、大户豪强皆敢怒不敢言,就连襄平公孙氏满门被屠都不敢有人说话,但是当时无人做声,并不意味着辽东士人谁忘记了这件事!”

    田度以单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压抑着怒气道:“那燕北是何人?祖上不过是给公孙氏放马养羊的奴婢,如今反倒杀了主人,这是何样的道理啊?若让他这样的人掌握了辽东,吏民士人还有活路吗?”

    孟益并不知燕北绞杀公孙域的事情,但即便现在知道他也并不惊讶,那些小人物得了权柄往往要比曾经的掌权者残酷地多,他们会把所承受过的那些待遇统统喻为‘屈辱’,十倍百倍地还回去。那一次叛乱不是这样?不过是豺狼竖子,且行桀骜罢了。

    “既然如此,阁下可为老夫连结郡中豪强,一同起兵讨伐燕北?”

    “不错!”田度笑了,微微拱手道:“自将军率部入辽西,我等辽东吏民便盼望将军率王师击破燕贼,以还幽州清平,虽然您眼下在青石桥受一小挫,但这都不碍事……汶县田氏、襄平刘氏、平郭公孙氏及各地小宗,已在几日间探马传话,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三千家兵便可为将军所使!”

    汶县田、襄平刘、平郭公孙皆是郡中豪强,襄平公孙氏在燕北手中灭亡后,以汶县田氏在县中势力最大,且不说田度为汶县令、其兄田韶为辽东功曹,单单是汶县近郊受辽水灌溉的两顷良田,便足够田氏养得起上千家兵。

    照理说孟益听到这个消息应当大喜,可他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做出任何答复,这使得气氛无端有些沉重。

    田度却并不着急,他们这七拼八凑的三千人助战,除了击败燕北可谓别无所求。他们的田地便是大氏的立身之本,辽东若在燕北的统治下,恐怕他们手中的田地与财富都会成为叛军中那些翻身奴仆囊中之物……就像可怜的公孙氏一样。

    田度问过自己,他打算怎么死。他想病死、老死、战死,也不想被人像勒死一条土狗那样用弓弦绞死!

    “三千家兵,那要多少个姓氏?”孟益皱着眉头问道:“谁来统领,你们大氏中可有能够统兵之人?”

    田度笑了,原来孟益老儿担心的是这个,拍手笑道:“将军不愧久经行伍,请您放心,如今军士多在汶县以南十五里集结,统兵之人为田氏兄长,历任军侯、县尊、幽州司马,后转辽东功曹,请您放心,区区三千兵马,吾兄膂力过人,自是领得!”

    孟益微微颔首,下定决心问道:“我欲明日清晨领兵攻击叛军,你可能在今晚与令兄联系?”

    “善!在下稍后便传快马骑手自城东轻骑而出,一个时辰兄长那边便可收到消息,到时我们以何为号?”

    孟益打算率主力自城西出战,于是便说道:“城东起火吧,黎明城东起火,便让你家兄长率部与老夫合力进攻南门外的一营叛军!”

    “诺!”田度见孟益有意联合,当即大悦,单凭他们这些大氏的家兵肯定无法驱赶燕北离开辽东,但如果地方与朝廷的力量联合起来?莫说燕北,这天底下就没人是他们驱赶不走的!旋即抱拳道:“既然如此,到时在下便与县尉领县兵为将军助战!”

    孟益点头,回以拱手说道:“到时便请县令领县兵于北门之上,以弓弩射击北门外的叛军吧,待老夫清剿城南便挥兵北去,与县尊一同迎击叛军!”

    “哈哈!只怕到时南门叛军一除,北门外叛军便是不攻,那些乌合之众也溃散而去了!”

    以三千军士硬抗三千叛军,孟益不愿做那样的蠢事情。但如果有郡中豪强相助,以六千余部击三千叛贼?孟益觉得他们不会输,何况是有心算无心,他几乎已经能够预见,叛军被他们杀得丢盔弃甲!

    “既然如此,县尊便去准备吧,以免夜长梦多燕北部下来援!”

    “诺!”

第九十九章 汶县夜战

    夜深了,辽东汶县外也安静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北二营的围城之兵渐渐停了嬉闹,只有远处人高的蓬草间游曳着跨刀的骑手与树枝桠间隐蔽那些不易发现的身形昭示着人们,围城还在继续。

    张雷公沉沉睡去了,呼噜声向打翻了大钟一般。晌午的围城他策马而出在汶县城外脱光了膀子挥舞着铁大铠在几百步外仗着大嗓门对城里的汉军叫骂,后来又在营地里和几个壮士角抵,这一天可是累得不轻。

    现在他这一支三千人的军队,状态非常好。这半年军士们追随燕北走鲜卑、下辽东,跟塞外的胡骑交过手,又追着孟益的正统汉军一路穷追猛打,尤其这几日追击大小仗不断,愣是没输一场。光士卒在战场上拾来汉军丢弃的武器甲胄便各个都有好东西,士气高昂得不像话。

    真没什么可说的,在张雷公看来,就算借给孟益几个胆子,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不敢领着那伙老弱病残出城与他一战。

    再给这支军队一些时间,他们将会真的处变不惊,成为那种刀口舔血习惯了的精锐。

    由上千个姜晋组成的军队,谁敢想象?

    无论在什么样的统帅眼中去看,像姜晋那样的爷们儿做士卒都不孬。平时有点小想法,没事嘴上乐呵乐呵,真要开战拍马舞刀吱哇乱叫地第一个冲上去,满脑子都是砍死所有人……燕北的咸鱼翻身,一多半都是因为有一帮为他玩命的黄巾余党。

    而张雷公的这支部曲,便正在朝着姜晋那个方向蜕变着。

    他们一样勇敢,一样勇于敢战,所差的无非是经历的战斗与更长的时间去消化吸收罢了。

    只是这个夜晚,不像张雷公的梦境一样平静。

    汶县的东西两侧城门在夜色茫茫中被推开些许,包裹着厚实麻巾的马蹄踩着闷声鼓点自东门出城,借着月色消失前的昏暗沿着城墙向南穿行。

    城东的瓮城中,孟益跨坐马上攥紧刀柄,数百步卒在他的身边集结,却无人敢大声喧哗,人人表情肃穆,阵列严明……由不得他们不严明,此数百众为汉军中挑选出仅剩的敢战之士,若他们再唉声叹气,三千汉军谁都别想逃出去。

    在他们之后的城中街道里,还有大批列队的汉军。只不过那些人的模样就无法与他们相比了,攥着长矛的手都会颤抖,与其说是出城作战倒不如说仅仅壮个声势罢了。

    在平日里,这样的军卒在孟益看来还不如回家种地,留在战场上只能徒耗性命耳。但在今日,则有所不同。

    今夜之战,为夜战亦为野战。真正打仗的军卒自然是瓮城中这数百敢死,但也并不说后面城里两千余众便没用了,这其中有几百人是要守备城墙,以防被溃散的敌军占据城池,而其余人等……孟益只给他们一个使命,不必杀敌,只管在敌军营中放火,握紧了手中兵器,等到可战之机随大军掩杀即可。

    月光渐渐隐去,东边的太阳还尚未升起,苍茫之间只能见到一片漆黑。

    这个时候,城东有动静了。

    细微的喊杀声在城中听起来不是那么真切,但旋即愈演愈烈,激烈交战的声音席卷城外。

    孟益的手指一直轻轻拍打在刀柄上,听闻此声骤然感到浑身寒毛一炸,眯眼拧眉抽刀传令。

    “列阵出城,突袭敌军南营!”

    数百名敢死之士默不作声地迈开步伐,粗重的呼吸声在翁城中混成一块,旋即走出汶城。

    吸引敌军注意的轻骑手已经与敌人开始交战了,百十个跨马扬刀的汉子仗着夜色掩护踱至叛军南营旁侧,取出引火之物飞快引燃手中火把,挎着骏马掷入营寨当中,之后猛然暴喝,几个勇士步行拉开营门拒马,旋即百骑轰踏而入,见人扬刀便斩,一时冲入营寨,将那些睡梦中惊醒的叛军士卒杀得人仰马翻。

    “敌袭!”

    “快跑啊!敌人冲进来啦!”

    “校尉,校尉,大事……啊!”

    张雷公来不及穿甲,被营寨中混乱惊醒便心知不好,一手提铁大铠一手攥环刀便冲出军帐,抬眼便见余光中伴着骏马轰踏之音一柄马刀映着帐门篝火的光从斜上方雷电般划斩过来,仓促之间只得提刀本能性地挥舞出去。

    哐当!

    环刀交击,雷公脚步不稳哪里是人借马力的对手?当即便被砍得一个踉跄,身子一歪便被脚下士卒的尸首绊倒,雄壮的身子扑在军帐边上,一时间虎口迸裂撒了环刀,拽倒了半边帐篷。

    雷公的模样狼狈,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说,硬接下一刀也震得五脏六腑像移位了一般,气血上涌便一口憋在嘴里。不过袭击他的汉军轻骑也讨不到好!这世道哪儿有双马镫,骑手皆是靠着双腿力量控马,张雷公本就身高力大的莽夫之辈,这一刀直将那汉军震得控不住马匹,整个身子被坐骑撅下来,手里马刀落在一旁不说,连头上的铁胄都滚到营帐门口。

    呲着牙缝间都是血味,雷公顾不得身上疼痛翻身跃起,入眼营地里火光冲天,兜头便见乱糟糟的汉军骑兵举着火把东奔西走见人便杀,登时瞪大了眼睛,拧过头正望见那趴在地上撑着胳膊要起身的汉军,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瞅见脚边滚落的兜鍪,探手便抓了起来。

    一手提着铁大铠,一手攥着汉军胄,袒胸露出一把黑毛的张雷公抬脚一走手上的甲片子便扑朔朔地响,身上一有动作便拽着心口疼……参与过黄巾之战,混迹黑山数年的巨匪恶盗哪里不知这是被震出了内伤,只怕今日就算活下来也要养上数月。此时见这罪魁祸首竟还想站起身来焉能不怒?正逢那汉军撑起半个身子转头望过来,雷公人还没到,一口鲜血便啐了过去。

    血口喷人!

    那汉军还未看清这满胸黑毛大胡子恶汉究竟长相如何,便被雷公兜脑一口鲜血喷了过来,一下子满面鲜红一双眼睛哪里还能视物?本能便要抬手拭去鲜血,就这一个动作,当他再眯着眼睛看过来时便是亡魂大冒。

    冬瓜那么大的铁胄,便被这黑汉抡圆了带着呼呼风声兜脑砸来!

    咔嚓。

    就像是冬瓜被砸碎的声音,这是那汉军此生听见的最后一点声音,挡着的胳膊、护着的脑袋,全被砸了个稀烂。

    “你娘咧!”

    雷公只这一砸便像耗尽力气,右臂扯得生疼,险些站立不稳再摔倒下去,不过这一次他没在倒下,反倒有种大仇得报的快乐,咧咧着渗满了血的嘴,也不管手里铁胄挂了一片红白翻手便扣在头上,一面披挂铁大铠一面捡起落在不远的汉军马刀,朝着目力所及的叛军士卒喊道:“别他娘跑,给老子宰了他们!”

    虽然溅了满脸血,可雷公现在算是看清了,营地里目力所及的地方跑来跑去也就这几十个骑兵,被放火烧了的也只有东边十几个营帐,倒是自己几百号部下像没了脑袋的苍蝇一样嗡嗡乱飞,根本没有一点对抗之心,这不由得让雷公大为光火。

    随意扣上铁大铠上两个甲扣,窜到一旁的高台旌旗下,拾起散落的鼓槌便使尽力气砸在聚兵鼓上。

    咚!

    一声巨响在营地间炸响,听到这个声音不少蒙头瞎窜的叛军士卒都朝着战鼓的位置看了过去,便见到他们的首领穿着染了血的素色中裤,穿一只铁鞋光一只脚,赤膊扣着大铠擂响聚兵鼓。

    “把这帮骑驴子的狗胆痴儿拽下来宰了,跑什么啊!”见不少士卒看过来,雷公举着马刀一边怒骂一边跑,吸引着士卒注意骂道:“一共几十个人,谁再跑老子便宰了谁!”

    经雷公这么一骂,不少本来慌不择路的士卒才发现原来冲进营地里的只是一股几十人的汉军轻骑,反应过来的叛军士卒都呼喝着朝就近的汉军骑兵冲杀过去,持着弩的士卒也不管精准,上好弦抬手看见骑马的便射过去。

    听见鼓声的不单单是叛军,那些汉军骑兵也望见了他,当即便有两个就近的骑兵操着弓箭便射了过来,不过其中之一还尚未拉满弦便被叛军中的弩手命中头颅栽了下去,那支羽箭也不知射到了哪里。

    而另一支羽箭,则正冲着喝骂奔跑的雷公劲射过去,双方隔着二十余步,虽是骑弓劲力不足,却也精准地命中雷公宽阔的后背。

    青铜箭簇击打的铁大铠的甲片上,当即击断了生铁制成的甲叶子,斜斜地刺进肉里。若是雷公内里再衬上一件甲,哪怕是最薄的皮甲也不至于受伤,可他内里什么都没穿,箭簇便有一半扎进肉了,不过也多亏了这件铁大铠,才让这箭簇只能挂在甲片缝隙里不得寸进。

    不过也只能如此了,那些骑兵一见叛军营地的军士都纷纷朝着这边聚拢过来,马上便要形成阵势,深知自身人数不占优,当即向着各个方向奔驰起来,以求逃离营地。

    一番厮杀,张雷公营中损失不小,折了百十号人不说营帐还被烧毁不少,自己还带了一身的伤正急的跳脚地喝骂士卒收整伤兵,便见自西面跑来一伍军士慌慌张张地喊道:“大事不好,校尉,西,西面孟益打过来啦!”

    雷公不骂了,脸色在刹那间由红转白再变青。

    “这他娘……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第一百章 先锋血战

    房上刚被揭了瓦,老天爷就把乌云送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没这大嗓门的士卒报信也就罢了,他们这一伍人这么一叫喊,半个营地都知道了,一下子便像炸了锅一样,狼狈的叛军士卒聚在张雷公身边七嘴八舌地叽喳开来。

    “校尉,怎么办啊?乌泱泱一片人,得好几千!”

    “妈呀,几十骑就把咱们营地趟了一遭,再来几千人还得了?”

    “校尉,要不……要不咱跑吧?”

    张雷公起初被小卒子传回的消息吓蒙了,他也不是啥大将,又没读过啥书,当年在黄巾阵里也就是个靠蛮力功夫的力士,后来到燕北麾下虽然领了兵,但也就是那德行,向来是燕北让他干啥他就干啥。虽然他是想像燕将军那样分析分析局势,琢磨琢磨该怎么打……可他不会啊!

    所以他什么都没琢磨出来,心里各种慌乱,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他娘该咋办?’

    “嗯?跑啊?”张雷公皱着眉头望向那个说要跑的部下曲将,满脸红白好不吓人,直教那曲将连着后退好几步差点摔倒,这才自言自语道:“是呀,往北跑吧,跑到燕将军那就知道该怎么打了……可是不行!”

    雷公不是不想跑,他刚才脑袋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撤,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跑到燕北驻防的地方就得救了。

    可是紧接着,他就想起去年攻打平乡城被郭典伏击的那一场仗。他们跟着黄巾闹起兵的,基本上打仗都一个路数,顺风仗人多,便越打越猛;逆风仗先锋一被压制,后面甭管多少人也是鸟兽散,便是一场溃败。

    这种打法在他们看来很是平常,并很是正确。

    但在燕北麾下,不兴这么打!

    非但不能这么打,上次临阵想着溃败,雷公可是吃到苦头的。虽说当时身上没现在这么疼,倒看着燕北抱着脚丫子在帐里揉了半天,可当时多丢人啊?

    堂堂领军的先锋,被燕北在大帐里掼到地上踹得像滚葫芦。

    雷公不想回去再被燕北收拾一顿了。

    何况这孟益在青石桥被义打惨咯,完事一路上被撵得跟孙子一样!到了自己这儿,就要被人家追着打?

    这可不成。

    “聚兵,聚兵,屯将曲将,把咱的兄弟都聚到一块去,就在营地里头!”雷公脑子乱得很,最后都聚成燕北那天指着他们鼻子骂的画面,不由得感到一股无端恼怒,一脚踹在旁边曲长身上骂道:“都愣着干什么,去聚兵啊,你们不管手底下弟兄了啊!”

    被雷公这么一骂,再加上他现在满头的血液脑浆实在吓人,几个曲长屯长急忙在营寨里跑着找人,把各个军帐里躲藏的军士都揪了出来。

    过了百息,这才在营寨中间勉强聚拢了七八百人。

    “将军说过,打仗就打一口气,跑了就是把后背留给敌人找砍,你们想死还是想活?”谁也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张雷公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但他见部下聚集了多半,便朗声喝道:“咱不能跑,将军养着咱就是卖命的!”

    张雷公也不说啥,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再被燕北掼地上踹,而且他记得燕北当时说的话。

    以你张雷公的勇武,一时半会都坚持不下来?你坚持住援军就会赶到!

    “城北还有咱们的援军,他们一会就赶到,一时半会你们扛不住?”张雷公在营帐旁拔出一杆写着燕字旌旗扛在肩上,提着刀向西走着,头也不回地说道:“按将军给你们的官职往前走,官儿大的在前边,你们就看着这杆旗子,俺死了你们后边就接上旗子,咱们一路往西冲。”

    三个军侯硬着头皮跟在张雷公背后,他们后边有样学样的站着五个屯将,再往后是八个队率,接着十几个什长……接着是黑压压的军士。

    这一次,这些军士再没什么披靡之色,一个个喘着粗气深色不善。

    这一次,他们的身后没有举着刀子的督战队,可前面扛着旌旗的身影令他们无所畏惧。

    “校尉,咱往西冲……那可就迎着敌人冲了啊?”

    张雷公轻轻点头却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埋头扛着旗子提着刀往西走。

    他的身影并不孤独,身后那些士卒像人潮推搡着前面的人,迈着不是怎么坚定的步子向西走着。

    越来越多的溃卒从营寨西门的方向往这边跑,可跑着跑着看到他们的军队和默不作声的校尉,纷纷尾随在阵列末尾。当然,也有些是在西边杀了进攻的汉军,因为人手不足才憋了一肚子气的悍勇之士,少数几个刀口染血的汉子看见雷公扛着旗往西走便跟在他身边,一路骂骂咧咧地跟着走。

    本来雷公走着还不觉得怎么,他就是觉得去年打赢了燕北,再有机会他做先锋一定第一个冲锋在前,可慢慢的身边被这帮骂骂咧咧的悍卒簇拥着,他才觉么出来些许味道。

    “他娘的,刚才老子劈了三个,要不是身边没人非得再杀几个。”

    “可不是么,俺跑的时候那伙狗娘养的还拿箭射俺,射俺腚上!”

    “校尉,咱就这么走着报仇去吧,你带着咱都给他们咔咔剁咯?”

    整个长条的军阵走了两百步,刚才没乱的悍卒也就十来个,可就是这些老子、宰人不离嘴的家伙硬是让整个军阵都开始骂骂咧咧的。刚才被百骑那么冲阵,弄得士卒都有些灰头土脸,谁心里还没点气性,这一下可好,走上三百步军阵里所有人的气性都被提了起来,不管不顾地闷头跟着张雷公往西走。

    离近了,能看到那些刚冲进营地西门的汉军在晨雾里蒙蒙憧憧的影子,算是彻底把张雷公部下的怒火点燃了。

    双方想聚几百步,张雷公越走越快,他身边那些悍卒更是跳着跑着要跟汉军决一死战,一下子军阵就乱了。前头的跑起来,后头的闷头跟着,熙熙攘攘骂骂咧咧,从竖子到骂娘的话从军阵中不停涌现。

    这是什么士气?

    他们谁都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也就看见刚冲进营寨的百十号人,一帮人离着老远便有人抛射箭矢也不管能不能射中,离近了更是有人连着长矛都掷了出去。

    孟益看到远处聚齐兵马的叛军,本来是不在意的。在他看来这伙叛军还不算差,能在夜袭中聚起兵马已是不易了,可绝对打不过自己挑出的敢死陷陈,整整三千人才挑出这么六百多人,何况还有后头的军卒呢……士气不高,可一旦前军打出威风,后面夹裹着掩杀总是会的。

    在他看来,这帮叛贼跑与不跑,都很难活过今夜了。

    只是孟益低估了这伙叛军匪类此时此刻高昂的士气。

    双方相距百十步,箭雨投射更加密集,一个聚在营寨西门内外向里涌,一个堵在营寨正中向外冲,正式针尖对麦芒,三次箭雨攒射,长矛也被丢得差不多,张雷公终于发出在这个清晨汶县战场上第一次怒吼。

    硬忍着疼拔掉钉进铁叶子大铠上的两支羽箭,雷公扬起燕字旌旗向前吼道:“宰了他们!”

    旌旗兜风,晨雾里谁也认不出上面写的什么字样,但谁都知道挥旗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汉军只看见叛军最前头有人挥舞着旌旗,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吼声在地方军阵中喷薄而出,再就是浓雾里那些或赤膊持刀或披甲舞剑的身影奔跑跳跃着,夹杂着喝骂与怒吼冲锋而来!

    双方军队前锋在这一刻,实打实地碰撞在一起。

    而挥动大旗的雷公,早被拥挤的人潮推到身后,正处在阵列前方,但却不再是第一排。

    虽然不在最前端,但以丈八长的旌旗来说却正合适,刚好叫他持着旌旗朝敌军前阵捅来捅去……旌旗没有尖,只有手脖子粗的钝头实木,可即便如此,一下子杵实了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何况雷公力大,狠劲一杵,没戳到便收回来再来,一下杵实了便能将两三个敌军敢死士后退好几步,弄不好还要被他捅翻在地……两军交战,乱糟糟的阵前被戳翻了,那人还能站得起来吗?

    拥挤而上的士卒踩踏便能将全身骨头踏个稀碎!

    刀剑同下,斧矛齐出,双方碰撞的一瞬间便是人仰马翻,刀剑入肉的声音与嘶吼声绽放战场……让孟益最感到惊恐的情况发生了,他的先锋陷陈队,根本无法阻挡士气高昂的叛军。

    那一杆象征骁勇的燕字旗破开重重雾霭,指引着那些嘶吼的叛军杀向他的方向!

    就在此时,营寨南方突然爆发出喊杀之音,攥着各式兵器的家兵挤垮了南面营地的木栅,攥着短刀长矛高喊着‘扫除叛军’的吼声向着叛军侧翼突杀而来,为首之人不是辽东功曹田韶还有哪个?

    紧接着,仿佛呼应一般,营寨北边亦传来一声巨响,北营叛军冲开封闭的寨门,高呼着将军燕北的姓名杀入战场。

    听到援军到来,张雷公方才被敌军惊得仿佛停顿的心终于塞回肚子里,一脚踹翻了一名冲至近前的汉军,踩着人脑袋挥舞旌旗吼道:“不用管后面的乌龟王八蛋,援军到了!跟着旌旗,向西……冲锋!”

第一百零一章 观津偶遇

    东汉之主,当朝皇帝刘宏,中平六年四月十二日夜子时,驾崩于嘉德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常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但很难说这个在后来被人称作孝灵皇帝的男人,在弥留之际看着生母太皇董太后抱着被朝野称作‘董侯’的次皇子协,将这个刚刚过了八岁生辰不足二十日的童子托付给跪在一旁披铁铠戴宝刀的雄壮身影时,这个糊涂一世享尽荣华的天下之主,内心是无情的。

    帝王最无情,可无情也最帝王。

    当这个曾经在南北二宫翻云覆雨,这个曾经在洛阳西邸享尽荣华,这个曾经受过万众膜拜的皇帝在驾崩之时……夜色昏暗的嘉德殿是多么的空旷?

    为何他的身边只剩下步履蹒跚的母亲和年弱的小皇子?为何在殿外跪伏仿若壮年的只有武宦官蹇硕的形影单只?

    那些曾在他身旁阿谀奉承的宦官们呢?被他尊称阿父阿母的张让与赵忠呢?

    蹇硕告诉他,嘉德殿里除了他已经没有宦官了……张让与赵忠,在东宫何皇后那里。

    那些凭着他一言一行而显贵的何氏呢?是不是还和那些幕下之宾议政呢?他们议的是什么政,他们议的是大逆不道之政!他们想要那个姓刘的外甥,害死王美人的恶毒女人的骨血来继承朕的江山!

    无尽的懊悔充斥着他的心扉,那些曾在他身旁阿谀奉承的身影跑马般晃过他的脑海,荷花池里的肆意、洛北阙的巍峨,都伴随着渐渐流失的力气消散在这个世界。

    可悲的是,现在他连令天下缟素都做不到了。

    蹇硕与董太后协定秘不发丧,先除何进再拱卫皇子协登基。埋伏皇宫禁卫刀斧手于宫门之后,以何皇后之命召大将军何进入宫,却因部下潘隐的眼色而失败。

    旋即,张让赵忠设计杀死蹇硕。这个威风一时节制天下兵马的上军校尉到死都没能明白,他的力量来自于刘宏。当刘宏死了,他也就变回十几年前洛阳皇宫里那个受人欺辱、软弱无力的蹇黄门了。

    何进同意四世三公出身的袁绍之计,征召外将入京。

    这不仅仅是征召边将,除了驻军河东郡的董卓、武猛校尉丁原之外,还有河内的王匡等人。河内泰山强弩手压迫洛阳、丁原纵兵火烧孟津渡,最后董卓率军逼近洛阳……何进求的就是一个威吓,他要吓唬自己的妹妹,也是成为太后的何太后。

    谁说屠子出身的大将军就没有权谋?

    征召外将,征的都是袁氏的故吏;将军幕府,幕下之宾亦皆为袁氏门生。

    这些人依托在他幕府之下只是借助他的声望来铲除宦官罢了,他们真正看的都是袁绍的脸面。可若如此,那他何进在这场剪除宦官之后又能得到什么?

    他的动作必须要慢。

    若想杀死宦官那太容易了,只是他要在碧水滔滔的朝野间为自己本家积蓄到足够的力量!

    道路受阻,王公大臣送出各地报信的探马有些受阻,有些则陷于兵乱,朝廷最精锐的期门郎官在冀州这片土地上寸步难行。道路两旁的冷箭夺取期门郎的性命,旋即那些奔跑而出的肮脏战士便夺去他们的铠甲与骏马……至于皇帝已死的书信?

    那得要他们识字才行!

    这个时代,全天下最杰出的人才都汇聚在洛阳城,而且是扎堆一般地混迹于大将军幕府、车骑将军幕府当中。不过很快,这些英才便没有可效忠之主了。

    去年有善望气者云京都将有大兵之事,致使两宫流血。人们以为,皇帝驾崩、上军校尉蹇硕的死便已经印证了这个观点……他们错了,错的离谱。

    五月,大将军何进为宦官张让赵忠所杀,几十个宦官提着刀斧把大将军剁成一滩肉泥,首级丢出皇宫。这才真正拉开两宫流血的大幕。

    何进一死,世族贵胄再也无人掣肘,路中悍鬼袁长水率先火烧南宫九龙门,攻入皇宫后又将大火引向东西两宫,恨不得把皇子皇后全都烧死。一众士人喊着为大将军复仇的口号先杀何苗再杀宦官,整座皇宫血流成河,凡是没胡子的人一概不理。

    此役,曹氏宗亲、后来的虎豹骑统领,时任黄门侍郎的曹纯也险些被误杀。

    冤死的士人不计其数。

    ……

    转眼临近五月,正逢燕北青石桥大胜之时,冀州安平国。

    甄氏一族孤老弱妇由中山无极,沿滹沱河一路向东进入安平……这一路他们走了足有半月,一来是为了躲避道间盗匪,而来则是甄张氏老夫人心里还抱着些许侥幸之念。

    或许,或许叛贼闹上一段就停了呢,到时候就能回家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

    冀州的状况并未因他们的等候越来越好,反而纷乱愈盛。这些走出黑山的巨匪大盗不再结盟,反因利益而相互攻伐起来,张燕在邺城进攻作乱的眭固,双方打的不可开交,而周边各郡的局势也越来越乱。

    甄氏的车马听到乡里有人传言,中山甄氏邬堡被黑山盗匪夷为平地,甄俨怕也凶多吉少。

    从中山逃难的人们说……甄氏邬堡的火是从内里头开始烧的,三座囤粮的仓、四进住人的屋,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都没灭。

    老夫人甄张氏痛失爱子,悲急攻心,昏了过去。为寻访良医,一行人又朝着郡治信都行去。

    等他们在信都购置了医治老夫人的草药再向东北方向行进时,启程的二百多人只剩七十多个了……一路有人抛下他们逃跑,有人在于盗匪的作战中所杀,有人则是因为饮了脏水身体扛不过去。

    行至观津不远,荒郊野地间有人在搭墓祭拜。

    “尧儿,你在看什么?”老夫人大病未愈,一行人的领头便落在了最大的女儿甄姜与小儿子甄尧身上,这一个月对甄姜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抓着弟弟的缰绳看都不看两旁说道:“走吧,只是失去亲族的苦命人罢了,和你我没什么不同。”

    甄尧摇了摇头,从马上翻身下来,招呼车队隐蔽停下,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这才回头对姐姐甄姜说道:“那个人我好像认识……等我过去看看。”

    “等等,你们两个跟小郎君一起去。”

    甄姜说出‘郎君’时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这世上还有像他们这样落魄的郎君吗?

    甄尧并未拒绝,他走的步子很缓慢,他脑海里那个年轻人此时此刻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才探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牵,牵子经?”

    他看到那黄土堆,虽然那年轻人还在用铁锥缓缓砸着,但上面的字迹已经很明显了‘尊师安平观津乐’,不是车骑将军府长史乐隐还能有谁?

    兄长甄俨曾被大将军何进征辟为大将军掾,后来才做了曲梁长。周围郡县中的英才贵子大多熟识,而这个牵招便是在数年之前结识的。

    听到有人叫到自己的名字,依着柳树篆刻墓碑的年轻人抬起头,却见到一个比自己小上不少衣着脏兮兮地少年人拱着手叫自己的名字,本能地攥住靠在一旁的旧剑,眯眼问道:“阁下是……何人?”

    甄尧一看确实是故友,连忙抬手拢了拢披散在肩头打了绺的长发,又使劲用袖子在脸上揉了两把说道:“兄长,我,我是甄尧啊,中山甄,甄尧啊!”

    甄尧?中山甄,中山无极县的甄氏,甄俨的三弟?

    牵招皱眉立起,仔细看了看才将记忆里那个见过几面的孩子与眼前的少年重合在一起,脸上终于牵强地带上些许笑容,握剑的手也缓缓入鞘,哑声问道:“甄小郎怎么也在这里,后面……是你家车队?”

    甄尧看看自己,又看了看一身狼狈的牵招,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悲凉说道:“兄长不在了,中山也被贼人攻陷,我与阿母一行要前往幽州避难……兄长这是,乐先生?”

    牵招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先生不在了,先帝不在后洛阳大乱,宦官杀了上军校尉,又杀了大将军。西园的几个校尉攻打皇宫,陈留人吴匡和张璋、董要杀车骑将军,先生为车骑将军长史,当时护卫将军寡不敌众……我们几个学生抢出先生尸首,至少要将先生带回故里安葬,唉!”

    “先帝驾崩了!哦,不,兄长节哀。”甄尧拱手躬身,对着乐隐的坟行了大礼,这才继续对牵招问道:“冀州也乱了,兄长是如何一个人穿过匪类会聚之地带着先生的尸骨回到这里的?”

    此时的牵招面容灰暗,一身沾了土的缟素更为难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本来护送老师遗体回乡并非单他一人,只是路遇盗匪避无可避,同舍生皆奔走逃命,他一人难敌盗匪,只得奉上全部钱财令贼人自取,垂泪恳求才保全了师长的遗体。

    各种心酸,道于外人亦难感同身受。

    甄尧叹了口气,心知是牵招不愿说,免得尴尬连忙对牵招说道:“对,兄长我见您正在篆刻乐先生的碑,你们快来给兄长帮帮忙……兄长,在下也为你出些力气。”

第一百零二章 夜宿青泽【签约加更】

    在混乱的洛阳抢出老师的遗体,又通过混乱的中原与冀州,一个人带着尸首拉着排车走上千里路,就算面对盗匪也不愿丢下老师的尸首独自逃跑,这是绝对值得敬佩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连盗匪都被牵招所感动,何况甄尧?

    即便是手足无措,甄尧也想帮助牵招多做些事情。

    即便有甄氏的族人帮忙,碑文刻好时天色也已经渐渐暗了。

    甄氏族人不敢在混乱的冀州走夜路,便打算找个林地休息,明日再启程。

    甄尧向牵招告辞,牵招却没有答应。

    “你们再向北走就是饶阳,那边已经被盗匪攻陷了,何况安平恐怕你们并不知晓哪里安全。”牵招如此说着,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囊与那柄旧剑,对甄尧道:“向东不远有青泽,今夜先在那里休息吧。”

    甄氏族人没有安平人,对观津邑更不熟悉,甄尧一听牵招愿意为他们引路自是欢喜,当即应下后返回车队于族人商议,旋即便过来对牵招拱手说道:“如此便多谢兄长了,甄氏在观津邑确实不熟悉,劳烦兄长引路。”

    牵招点了点头,随意扫了两眼甄氏的车马。叫过几个甄氏的奴仆对他们说明了方向,让他们在前头探路,又重新安排了一行人前后呼应的安排,这才跟着甄尧一同在前头走了起来。

    经过甄俨介绍,族人倒大多都听过牵招的名字,因此对于被牵招指挥并不反感。

    甄姜与甄脱等家眷见有了外人,也不再在前面站着,女眷坐上牛车、甄姜则牵着已故兄长送给自己的红马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经历了这些,甄姜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家了……这些悲痛令她比从前更加坚强。

    即便是兄长定下前往幽州的打算,可此时此刻谁又知道幽州真正的情况。投奔刘幽州,亦或投奔燕北……可只要刘幽州和燕北都在北方,双方便必然还有大战。

    甄姜在这个时候心里真的想如果去年燕北没有北上该有多好。可别人都说燕北是个不好相处的叛贼,更有好事者用什么‘驱万众霸辽东’之类的话去说他。在甄姜心里,燕北无非就是那个很可靠的中山军侯罢了。

    她就像抱着怀里仅剩珍宝一般,记得那时候燕北对兄长说过的话。

    ‘无非是弥天将军张纯反叛时,燕某在中山任军侯罢了’

    没有人会管甄姜心里在想些什么,漫长的行路,望着道旁变换的景色,谁也不知道甄氏下一步究竟走向何方。

    似无根浮萍,飘飘荡荡。

    夜里,一行人终于走到青泽畔,将车马隐迹于芦苇荡变,望着周围的荒郊野岭,这些人的心思才终于得以放松,有人持着长矛在泽畔捕鱼,有人则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脱去草鞋揉着发胀的脚板。

    一日里躲躲藏藏地走上几个时辰,身上的滋味哪儿能好受,倒是牵招带着一行人在荒郊野道间走了一个多时辰反倒好似没有一点影响,先是用剑劈开周围的芦苇,这才拾了些石块垒起来开始生火。

    看着牵招仿若无事般地生火,旁边毫无姿态可言的甄尧问道:“兄长习六艺,在下也习六艺,为何行了三十里路,兄长丝毫不见疲惫?”

    牵招看了一眼坐在泥水里揉着小腿的甄尧,脸上扯出微小的笑容,叹了口气说道:“走多了……这月余一直奔走,习惯了。”

    说着,牵招随意问道:“贤弟率宗族向幽州避难,这么说不但中山乱了,常山也乱了?”

    中山甄氏与常山张氏数代联姻,这在冀州不是什么秘密。此时甄尧带着族人出现在这里,自然说明常山张氏也已经完了。

    甄尧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在下并不知晓常山如何,只是吾兄长曾言常山与中山一样,怕也是去不得了,因此才叫我们前往幽州投奔燕北。”

    甄尧年少,尚不知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牵招却对燕北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只是不能确定地问道:“燕北?渔阳那个天子麾下伪将军燕北?”

    这一路上,从赵郡到安平,牵招不知从多少百姓口中听到燕北的名字。那些逃难的百姓与举家避祸的士人提到这次黑山贼乱冀州,都会提起这个名字。

    有百姓说,还是燕将军在冀州时好,威势吓得乌桓人不敢南下,又可震慑群盗;也有士人说,这些黑山贼寇不通人情,还不如燕北那个贼寇,好歹对吏民秋毫无犯。

    当然了,也有人会在背后骂燕北御下不严,纵容部下抢些粮食,夺点资财。但都比不上这些饿急眼的黑山贼逮人就杀。

    可此时在甄尧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倒是令旧不在冀州的牵招倍感惊奇,接着问道:“他不是叛军么,怎么甄兄要你去投奔他?”

    “他不是,唉,他是叛军。”甄尧鼓着腮帮子想替燕北说话,却又不得不承认燕北确实是叛军,但紧接着就说道:“他和别的叛军不一样,很尊敬士人……兄长教过他识字,后来有个中山都尉叫潘兴的,也是叛军,带着乌桓兵马到家里抢粮食,乌桓兵都被燕北的部下控住,后来还把潘兴杀了,就在邬堡偏厅。”

    提到甄氏邬堡,甄尧想到听人说故居已随兄长毁于火海心中不忍,顿了顿,甄尧才红着眼眶哽咽说道:“燕北……对甄氏有恩的。”

    甄尧的哽咽,更多是因为他觉得如果当时燕北若在冀州,定然不会让兄长那么凄凉地与邬堡同燃,只是这事情牵招并不晓得,因而更为诧异。

    一介叛军草莽,却令甄尧哽咽,这究竟是何等恩德?

    “我这一路也听过燕北的名字。”牵招不知该怎么接,只能默然地点头,道:“百姓常说如果他在冀州,就不会有这场祸乱……那他是如何去幽州的?”

    甄尧深吸了口气,听牵招提到这事又来了精神,说道:“燕兄北上前曾去过邬堡拜别兄长,他自知罪孽,又云张纯待他不薄,他不能看着张纯被朝廷平叛的军队杀死,便留下兵马叫他们以后去幽州投奔刘公,自己一个人单骑快马前往肥如效忠。”

    牵招的表情变了。他是个为了老师一个人面对盗匪也不逃跑的大丈夫,此时听到燕北是如此仗义之人,也不禁有些动容,问道:“后来呢?”

    “后来才是最厉害的!”甄尧少年心性,提起这事不禁眉飞色舞,连手都舞了起来说道:“他当时滞留在冀州各郡有一万多名部众,就在他走后的几天,各郡兵马又是募兵又是集结,最后有两万人兵分数路沿途北上搜寻他的踪迹……他一个人为张纯效忠,可两万个冀州人为他效忠北上,他是个辽东人啊!”

    牵招无法想像那是何样的场景,燕北当时在冀州的势力就连朝廷中枢的洛阳都有过传闻,一个出身草莽不曾显贵的叛军率部给你攻下半个冀州,并联数郡之地。在洛阳时一同在乐隐门下的同舍生就曾说过,在叛军中只怕燕北比张举的声望还要高。

    但他没想到这个人的声望会高到这种程度。

    如果说之前他觉得冀州的叛军无非也像这些黑山贼一般无二的话,现在牵招不这么认为了。至少,这支由两万个冀州人组成的军队有他们的军魂。

    这个军魂就是燕北。

    随后,甄尧便有些落寞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微小,道:“去年秋,燕北在塞外长城派人给阿姐送过一封信,说今年春天他便会回来的,可他没有回来……我听说他在辽东,朝廷的孟中郎将与幽州的公孙都督正在与他交战。”

    “如果他在辽东的话,那就没错了。”牵招沉沉点头,一面伸手在火堆旁烤着一面说道:“朝廷派了中郎将孟益与幽州都督公孙瓒平定幽冀的叛乱,这二人一个久经沙场一个在塞外仅凭白马长史的威名便使胡人不敢寇边……燕北危险了。”

    说着,牵招脸上带着难得的温暖笑容对甄尧问道:“这个燕北,在长城上怎么不给你兄长或者别人写信,偏偏把书信送给你家阿姐,怎么……他们两个?”

    甄尧没好气儿地看了牵招一眼,吧嗒了一下嘴皱眉说道:“哪儿有的事,燕兄与甄氏产生交集就是因为阿姐,叛乱前他在卢奴城从乌桓人手里救了阿姐和甄氏的车队。后来他跟叛军里头的人交恶,把他弟弟送到甄氏避祸,这才有了后来他占领无极城,从潘兴手里救下甄氏的事情。”

    这时候,有甄氏奴仆将一边烤好的鲜鱼送了过来,牵招连忙起身接下,深深嗅了一口对甄尧嘱咐道:“大泽旁晚上雾气大,睡觉记得垫上点皮子,盖严实了,要不然明日腰眼受了凉可起不来。”

    说罢,牵招便不再言语,专心食起素烤的鱼肉。

    虽然嘴上不说话了,不过心里却对这个以草莽之身霸占辽东的草莽起了很大的好奇心。

    夜深了,牵招对着篝火值夜,在心底里下定了决心。

    随同甄氏族人一道前往幽州,如果燕北没有被公孙瓒和孟益击败的话,他要见一见这个能让甄俨托付族人、甄尧赞不绝口的叛贼。

    一个恩仇必报,满身豪侠气的叛贼头子!

第一百零三章 汶县大败【打赏加更】

    这个时代缺乏消息传递的手段,甚至就连皇帝驾崩这样的大事都需要口口相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尽管汉代已经拥有一套良好的驿站、置所,甚至对于重要信息分级别,按专人、专马快速传递消息,但这样的方式也有弊端,那便是一旦道路阻断,一切信息便无法传递出去。

    虽然已经出现信鸽,甚至有达官贵人为了饲养信鸽而搭建鸽楼,但这种方式还尚未普及。

    冀州幽州,还尚未知道汉帝刘宏已经驾崩;而乃至整个天下,还尚且不知孟益的青石桥大败,更不知叛军将军燕北的威势在幽州更胜往昔。

    别人不知道,但刘备很清楚燕北的可怕。

    自师兄公孙瓒手上接过救援中郎将孟益的命令,他便带着几个亲信兄弟与五百白马义从星夜疾驰,一连数日翻过昌黎盘山险道,策马远眺辽水,他才知道这次要想救出孟益究竟有多难。

    青石桥已经被燕北的兵马封锁了,虽然不知道镇守此地险要的将领是谁,但远远望着稳固无比的营寨与那些游曳在青石桥两岸的叛军骑手,刘备便恨得咬牙切齿。

    “兄长,咱们五百精骑便仗着快马轻骑杀将过去,又待如何?”攥着蛇矛的张飞跨坐黑马之上,着一身玄色大铠,策马踱来踱去,焦躁地兜着圈子,仿佛受够了这般憋屈,挺矛怒道:“难不成兄长怕了?”

    身长九尺的关羽没有说话,望着河对岸的大营虎目微张,牵着刘备的坐骑轻轻拧了一下攥着的掌中长刀。

    腰间挂着汉剑的刘备看了一眼焦躁的张飞,不以为忤反而柔和地笑了,抬手指着河畔说道:“益德啊,为兄若是怕了,便不会请五百义从来援了。诚然我等兄弟可冲过桥去,不过百十游骑不足为虑,然终究不够周全。”

    “如何就不周全了!”

    刘备眉眼低垂地笑,揉了揉攥久缰绳的右手,这才对张飞问道:“若敌军追击,我等可能迎战?此行不为杀敌,你便是将敌营杀个对穿又能如何?我等谁也不知孟中郎此时何在,又要如何援救?”

    “啊,这……唉,难道咱就在这儿站着等吗?”

    三两句安抚快要炸毛的张飞,刘备这才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转头对关羽问道:“云长,你以为此时当如何?”

    “全凭司马吩咐。”关羽将长刀杵地,牵着缰绳拱手,垂着一双丹凤眼说道:“司马若要冲阵,在下请以断后。若有定计,某家但为驱驰!”

    刘备轻轻点头,扬鞭指着对岸说道:“传令义从,沿河岸向南,搜集民船,我们绕过青石桥,回来时再硬闯这座营地!”

    “诺!”“诺!”

    关张二将齐声应诺,关羽牵着刘备的坐骑向南行去,张飞则奔马传告义从军令。

    功夫不负苦心人,刘备一行人南行十余里,终在对岸望见藏于辽水畔芦苇荡中的些许渔船走轲,那是燕北先前为守备公孙瓒与孟益的进攻,收缴两岸渔船,却在此时为刘备所获。

    当即摘选精通水性的义从义勇,横渡辽水,在芦苇间隐蔽直至夜间,这才趁着对岸守军难以夜视的空档将渔船渡过来,十余艘渔船,硬是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将五百白马、百余义勇运至对岸。

    等刘备渡过辽水,天都快亮了。

    领着士卒在芦苇荡中稍事休息,待到正午,幽州别部司马刘玄德便再度领着部将与六百轻骑向辽东以南进发……他的部下已经在辽东百姓口中得到了最近叛将燕北的军事调动。

    前些日子,数千溃军向汶县方向奔走,其后叛军精骑紧追不舍,其间爆发数场小仗。昨日,数千叛军再度南下,打着燕字旗号招摇过境。

    “全军听令,向西南汶县进发!”

    呼喝之间,六百白骑奔驰若雷。

    ……

    不过几日之间,张雷公好似插上翅膀飞上了天,又再度栽了下来。

    三千骑奔走辽东追击孟益,其间数战皆捷,威风不逊青石桥的义。然而却因汶县的一场夜战攻守势易,三千部众因南北分围汶县,被孟益与各地士人豪强联军驱赶,杀穿营地。北营援军尽折于士豪联军之手,南营本部虽然鼓起勇气冲垮了堵在西边的孟益本部,自身却也折损过半。

    最终杀人夺马向北逃窜的部众不过二百余……一场惨败,**百人在夜战中走失,有些人跪地讨饶却被乱箭穿心,更多的部众力战而亡。

    张雷公必须要跑,血战下来身背数创,这个黑山中走出来的汉子深知自己未必能活,但他必须要向北逃窜了。

    燕将军正领兵南下,他必须要将士人豪强联合反抗的消息告诉将军!

    不过雷公也只能走这么远了,快马脱离战场,清晨他便因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全赖着有亲信士卒护着这才被捆在马背上一路向北。

    “将军,前方斥候发现张校尉部溃卒!”

    “什么?”燕北在马背上揉了把脸面,皱眉说道:“快带过来!”

    他想过雷公可能无法击败孟益,或许现在还围着城池,或许让孟益再一次走脱……可他十万个想不到孟益在这种危难之际还能击溃张雷公。

    那他妈是三千精骑,跟着他从冀州经历大战、在鲜卑大杀四方、跨过一千多里到幽州的三千精骑啊!

    就这么被击溃了?

    揪着头发拢回脑后,燕北咬着牙歪了歪头。他打定了主意,雷公这一次必须给他一个说法,要不然他就把这个大嗓门的家伙找个黄铜大吕罩起来扔进襄平的牢狱里!

    这几日不顺心的事情太多,先前被沮授劝诫强压下的火气在此时统统爆发出来。

    可当暂时驻营的辕门传来士卒的阵阵惊呼,几骑染尽鲜血的骑手带着铁大铠被击打地不成形状、全身数不清伤口已经昏迷过去的张雷公踱马缓缓送过来时,燕北鹰目微张神色冷峻地抬手轻轻击打在自己的后脖颈子上,满胸的火气却好似潮水般退了回去。

    只剩下那双通红的眼睛与从牙缝间缓缓窜出来的嗓音。

    “谁让他们,把燕某兄弟伤成这样……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老子的校尉从马上放下来,治伤!”

    到最后两个字,已经完全从强压着的喉咙里吼了出来。

    部众连忙七手八脚地将张雷公从马上松绑送下来,燕北这才指了几个同样浑身是伤强作支撑的溃卒说道:“你们几个跟我过来,怎么就被击溃了?”

    其实他刚才看了几眼张雷公,大概明白了些战场的事情。雷公的铁大铠内里赤着膊什么都没穿、下身穿了件被染红的中裤、铁鞋就套了一只,另一边光着的大脚板被磨破好几道伤……一场仓促间发生的夜战,战斗开始时雷公还在睡觉。

    “将,将军……孟益在晚上出营,先是城东突出一伙轻骑,窜进营中见人就杀。校尉擂响聚兵鼓,才杀退了敌骑,孟益就带着几千人从城西杀入营里。有曲将劝校尉退,校尉不退,就带着俺们往西迎着孟益杀。”看甲胄上的幡章,拜倒在燕北面前的这个部下是个屯将,跑了半宿嘴都破皮了,低着头说道:“北营的援军刚到,南面就又出了一伙敌人,都举着辽东大户人家的旗子。”

    “你们一晚上被多少人打?老实说话,别虚张声势。”

    燕北撑着脑袋坐在胡凳上,眯着眼睛手指扣着指节算数……孟益就有三千人,再加上那些起兵的大户人家,也得有几千人,三加几,那就是五、六万,不对,是五六千人。

    “回将军,属下就跟着校尉一路往西杀,杀散孟益的部下就一路往北跑了……后面那些大户人家的人俺们也不知道有多少,跑了十几里才敢回头看看,听校尉说退回去的追兵有一千多。”

    缓缓点头,燕北挤了挤眼睛揉着脸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苦涩,对这屯将摆了摆手让他退下,等他们走出十几步燕北才说道:“赶紧让人给你们治治伤,好好跟着你们校尉,他醒了老子让你当曲将。”

    这时,这屯将脸上大喜,连忙回过头给燕北行礼拜谢,这才缓缓退去。

    等这屯将走了,燕北自怨自艾了十几息才缓缓起身,“唉……输得窝囊!”

    可不是输的窝囊,雷公一个营满打满算千五百人,仓促之间被夜袭能集结多少人?至多**百,就这还冲溃了孟益的本部兵马,这样的战果难道还差吗?

    气就气在那些辽东本土的士家豪强,早先老子占据辽东的时候一个个都不敢吭气,到了现在西面防着公孙瓒、东边开始布置高句丽乐浪郡,你们这帮王八蛋跳出来帮孟益。

    再抬起头,燕北已经掩去了神色间的疲惫,正对上新投奔的幽州武人潘棱牵着马给他送过来,问道:“将军,现在咱们怎么办,是回新昌调集人手还是……”

    “调个屁的人手!”燕北轻发着牢骚,拍了拍潘棱的肩膀向左右指指道:“找几个你的心腹手下,把雷公送到新昌,你去传令,让兄弟们都把刀子给老子磨亮了,跟老子去杀人!”

第一百零四章 兵伏安市

    燕北是什么人?

    是十三四岁就跑到塞外胡人的部落里杀人盗马的贼人,是为及弱冠便跟着兄长奔走冀州从大贤良师的叛乱中活下来的男儿,是一面交游甚广与主簿对饮桃县酒装扮豪强一面掘坟盗墓私铸钱币杀人越货的亡命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十九骑敢劫杀刺史、百骑骗城池杀县尊、千部三月下州郡的叛军大将。横行冀州让十万乌桓不敢染指作乱受他统治的数郡,转而绕道东海边才去劫掠青徐的造反首领。

    他这一辈子虽短,但不可一世的时候太多了。

    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

    燕北虽已怒极,内心里却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力感。这种苍白之感并非因为孟益或是那些背叛他的豪强,而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不一样了。

    自己走的路,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无论他做什么,偷马杀人上头顶着兄长;投黄巾造反,上头有大贤良师;真正自己担责任的时候其实也只有刺杀陶谦,可那一次他选择了逃避,从涿郡远走冀州,投奔了王义的兄长王政……再到后来,冀州叛乱,他上头仍旧还有张纯,有张举。

    可这一次,在辽东,他的头上再也没有人了。

    无论孟益、公孙瓒,幽州、冀州,甚至朝廷。他们所知道的,就是燕北。

    这给他带来一众难以名状的囚笼之感,因为他真正察觉到自己违反了这天下的规则。什么是天高地厚?那就是这天下的朝廷,是这些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人。

    自己现在所行的事,几乎在于整个天下为敌。

    前途之路,寸步难行。

    占据州郡,州郡的士人豪强便像那些隐藏在林子里的毒蛇一般,趁着你虚弱之时咬上一口。这些人多可恨啊!可恨吧?可恨偏偏就像沮授说的,再可恨你也不能杀光他们。

    因为从人家的角度上来看,人家也是没错的。

    杀一万个平民百姓,造成的影响都坏不过连根拔起一个小士族。

    这令领兵南向的燕北心底里不禁感到焦躁……他在辽东都打了一个多月的仗了,那派出去送信的骑卒应当已经把书信交与刘幽州了吧?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从前燕北位卑人轻,也从未想过什么天下大势。可如今他走到这个步履维艰的地方,他必须要去考虑那些曾经看来无比遥远的东西,未雨绸缪才能学会走好每一步。

    现在他的力量还太弱太小,根本不足以去对抗天下的规则。而且他没有消弭过去那些事情影响的手段,那他便只能重走老路……他要找一棵大树靠着。

    若他真想要成就大事,那便必须在树荫下耐心等待,等待着天下有变的一刻。

    而这棵足够庇护他的参天大树,就是幽州牧刘虞!

    因为燕北能感觉到,如果他不这么做,他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他不信,他无法成为人上人!

    他不信,他生来就比别人差!

    他不信,他打娘胎就是这命!

    “传令斥候向南洒出二十里,将一切能由三千兵马通过的道路报回来。各部该磨刀磨刀,都看好了自己背后的箭簇,给老子磨亮一点,再派几个胆大的细作往汶县走,给我探明了孟益匹夫和那些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

    燕北率军一路南行至安市城便不再继续向南,他憋足了怒火在这一路上等待着一场与孟益北上的遭遇战,可及至此地都没摸到孟益部斥候的一根毫毛,局势已经很明显了,孟益暂时没有打算领兵北上。

    “你对辽东南部熟悉,给我讲讲,这边的地形与局势,我军可能遇到的豪强。”士卒在安市城南部砍伐林木,于密林间修正出一片营地,燕北召集了几名部下,对潘棱问道:“这些事情你应当是知晓的吧?”

    燕北在辽东生活了十几年,但那时候他的年岁稍小。因为襄平北靠着塞外长城,处于辽东最北端,即便后来出门走马也大多向北的塞外或是东部的几座城池与乐浪、高句丽产生交集,对辽东南部靠近海边的安市城、汶城都不大了解。

    但这个新投奔他的潘棱便有所不同,武闪县地处海边,再加上藏匿林间为盗匪之首,流转于南部各县,这些事情潘棱应当是知晓的。

    潘棱年岁与燕北相近,而又非常钦佩燕北率叛军走北疆入辽东的事迹,这几日可谓俯首帖耳,此时听燕北相问连忙起身拱手说道:“回将军,潘某的确知晓!”

    “安市城在先秦时尚未做县,这只是长城外一个与外族互市的位置罢了,后来到了先汉才归属辽东郡。后来又有一段时间是汉与高句丽争夺的地方,到了现在,安市城如您所见,也并非什么大县……至于您问这周边地形,多山多小河谷,再就是茂密的野林子,您若要与南边的孟益一战,便就在这里吧,这边的密林不易被斥候察觉,道路又就那么几条,只要围住孟益,只用弓弩便可伏击于他。”

    燕北点头,头脑里想的却是其他的东西。这潘棱是辽东人,对辽东南部足够了解,今后倒是可以重用,只是尚且不知脾性与才学如何。另一方面,今后他若想在辽东立足,重用一批辽东本土人士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就跟自己一同过来的冀州人,他们对辽东不够了解。

    这也是自己的弊端。

    “那这边的士人、豪强呢?”

    提到这个,潘棱扑哧一声笑了,高昂着脑袋对燕北说道:“将军您从冀州过来,可千万别以为咱辽东有什么大士族、豪强,整个辽东才几个人,若说称得上豪强的,汶县有个田氏,在海边晒盐贩盐起家的,手上有两千多个佃户;平郭有个公孙,跟襄平公孙有近亲,和辽西公孙是远亲,嗨,这辽东辽西就数姓公孙的多,其实谁认识谁呀,他们家有两座邬堡,过去专门给州里运木头,有千把人,但枪矛肯定是不少的。”

    “运木头?”

    “嗯,您看周围野林子,辽东南边能用得上的也就是海边的渔盐、林里的兽皮,再有就是山上的木头了,这些林子最多的就是栎木,是做枪矛杆子、也是盖屋搭院的好材料。而且这东西也是做弓臂最好的材料,比桑木不知好到天上去了!”

    燕北面无表情地点头,心里却满是喜意。辽东这边虽然人少,但物产丰富!有林木、有兽类、有渔盐,甚至他小时候还听王义他爹说过,在襄平西南边的千山脚下,有时候捡几块石头回家匠人自己烧烧就能弄出点铁。

    一下子,除了百姓太少,其他需要的东西全都齐活儿了!

    燕北的脑海中自有一副自己的构图,以辽东为根基,三五年内使高句丽攻乐浪郡,从中取利篡高句丽与乐浪郡为己用,合四郡之力,征四万兵马、募两万精兵……到时候北方谁敢小觑自己?

    只不过……未来无比美好,眼下却非常昏暗。辽东的豪强与孟益联手便搅得自己不得安宁,再加上西面虎视眈眈的公孙瓒,正可谓是大敌当前!

    正当此时,营中的骏马奔驰而来,马上的骑手翻身而下,拱手对燕北道:“禀报将军,斥候已探明,由汶县北上之路共有三条,但都需经安市城。安市城西为大道,便在此处不远。安市城东亦有一难行险道,于两山之间,两地最接近处距三十里。”

    燕北点头,看着斥候首领在土地上绘出地形,以安市城为中心,东西各有一条道路,不过一条为大道一条为险道,就看孟益会走哪一条了。

    “潘棱,给你千五百人马,可能统领?”

    既然有两条路,燕北一个人便分身乏术,身边亦少亲信下将,只得将厚望寄予才投效几日的幽州武人身上。只是他不知道,带着几百人啸聚山林的盗匪潘棱,能否统帅千五百兵马。

    与燕北的担心不同,潘棱闻言露出分外受用的表情,随后一脸严肃地拱手抱拳,对燕北郑重说道:“请将军下令吧!潘某率本部与将军千余部众,自当领命!”

    “勇气可嘉!”燕北点头,拍着潘棱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某便拨于你一千人马为你补足一千五百之数,扼守安市东两山之间险道,若孟益行进,便速派人传信于我,堵住他们的通路!”

    “谢将军,属下定当为将军效死,若不能拒敌,请将军斩吾头!”

    “好!既然如此,你便领兵去吧。”

    燕北摆手示意潘棱退下,这才算计了一下大道的情况,摘选三百余腿脚快耐力足的部下携带五日干粮活动于两地之间作为传信之人,自己则率两千余部下拔营而起,前往安市城西的大道附近探查地形。同时派出骑手前往新昌王当处报信,让他召集民夫准备十日一次的押运粮草。

    他要在这里安置伏兵,伏击孟益,只是不知孟益是如何打算。

    辽东多山林,可供百姓安居之地本就不多,更兼地处边陲人口稀少,就连郡治襄平都不算万户大县,下辖各县最多不过数千口,甚至有一两千人组成的县。就算让孟益占据了汶县,靠着几千百姓的城池又能做些什么呢?

    燕北相信,孟益一定会领兵北上的。哪怕不是为了打败他,也要为了逃出辽东与公孙瓒合兵一处做打算。

第一百零五章 林间伏击

    燕北于大道间探查地势,摘选三处扎营之地,兵分三曲在道路两侧的林地间伐木设寨,道间伏陷阱以拒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眨眼,十余日即过。

    燕北的准备越来越充分,对孟益的所作所为也愈加清楚。

    这个时代行军于行路的速度差距很大,单骑快马一日可行四百里以上。但若大军行进步骑夹杂,即便急行军一个时辰也只能走上不到二十里而已。若是军队常规行进,一日可行三十里。

    步卒的速度远不止如此,但辎重运输会极大的拖累行军。

    安市城距汶县相距百余里,若孟益要北上,三日可至。

    这段时间孟益在汶县盘桓,斥候回报孟益扎营后无所事事,不过燕北估计他是为了给那些受伤的士卒休整时间。

    依照张雷公当日的情况,击溃孟益所部,他麾下死伤应当不小。

    正如燕北所料,孟益部下在汶城夜战时的确死伤惨重。张雷公的誓死冲锋,让他部下死伤足有两千有余……也不知是什么让那些叛军爆发出如此强劲的战斗力。

    或许是因为,身后那些豪强联军碾碎了他们最后一点生的可能,无路可逃便只能决死一战了。

    混乱的战斗中最容易令士卒受伤,这十余日孟益便是用来让士卒养伤了。现如今他部下有一千七百部下恢复了战斗力,还有四百多受了重伤已经无法参战。抛开这些人,当晚夜战阵亡足有六百余。

    说来好笑,在战争中,寻常不必在意的崴脚都能使一名五大三粗的军士失去行军战斗的能力。

    这几日里,虽然燕北隔着百里用斥候的眼睛观察着孟益的每一步行动,但孟益也知道燕北的斥候在看着他。因此越往后拖,燕北的斥候与孟益部下爆发的小规模冲突便越发多了起来。

    最早的战斗在汶城外三里,燕北部被射死三人,孟益部死了两个伤一个。到了后面,便又一次像重蹈青石桥之战的覆辙一般,双方斥候一里一里地作战,战线从南向北缓缓推进,从三五人作战到一什一什的遭遇战,爆发在每一处的林间道旁。

    短短十余日,双方死在路上的军士便超过二百。

    总的来说,燕北赢多败少,因为他的斥候更精锐,这些部下更懂得如何在茂密的林间隐藏自己。而孟益的斥候则许多都为新选,虽然战斗力高超、箭术精准,但比不上燕北的斥候熟悉隐蔽。

    许多人是死在冷箭下的。

    不过对孟益来说,这样憋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他要领兵北上。

    本部一千五百,以田氏为首的豪强联军两千余,合兵四千向北沿大路进发。

    孟益压根就没有选择潘棱驻守的那条小路……燕北只有一个潘棱,孟益却有田韶等地头蛇相助,自然知晓走那条险道一定会被伏击。况且这员沙场老将很清楚自己一直在敌人的斥候视野之下,与其走那条容易被伏击的山谷道,还不如直走大道一路向南。

    因为孟益认为燕北不会在林间伏击他。

    他有四千兵马,而燕北掌控辽东全境,麾下兵马数越两万。无论怎么看,若孟益是燕北,都不会选择以几千兵马在林间对他施行大的伏击。当然,或许会有几百人的流矢突袭,但孟益选择将所剩无几的马军布放于前军,就是为的防备敌人的小股偷袭。

    在孟益的判断下,燕北会在青石桥一线布下重兵,以防备他的突击。

    他估错了燕北的脾性。

    燕北不是什么沙场老将,也不是他想象中而立之年稳重无比的叛贼。燕北是个年少成雄的辽东崽子,没有那么多的稳重,也不懂那么多的大战略。

    就连用兵,都只是得了些许‘兵形势’的皮毛,还是受了沮授的指导向鲜卑借道,行了一场大迂回后发先至。

    如果说姜晋的战略指导思想是,‘干死所有人’;那么燕北的战略指导思想,无非也就是‘用一切手段,尽可能地干死所有与他为敌的人。’

    略微高端一点儿的流寇罢了。

    可是偏偏,孟益于燕北为敌三月,硬是一面都从未见过这个匪首,就连那些只言片语的流言都未曾听过。在冀州时,真正见过燕北面的人就不多。后来去了鲜卑更是呀无音讯,而孟益更是从未将他真正当作敌人,直至燕北天降辽东,孟益开始重视却发现他没有掌握这个敌人的丝毫信息。

    一切,都从青石桥之战的布置来估算,好似燕北是个无比精明的战争狂人。

    但那是沮授、高览、义、张颌二三子的合力之功,跟燕北的个人才学关系不大。

    燕北能耐无他,唯用人尔。

    兵马大动,在辽东南部的土路上行进着,军士风声鹤唳。

    辽东的路太窄了,这个毛病在辽东南部尤其明显。若在中原的官道,那都是能供驷马高车并行而走的,可到了辽东这儿呢?道路宽度不同,有的地方人踩的多,路就宽敞一点;如果走的人少了,就硬是能窄到两马难行。而且别说中原了,就是跟辽东比,襄平近郊即便路也不宽,但兵马行进总是能践踏一下农田的,好歹能让士卒铺开了走。

    到了这穷乡僻壤的辽东南部,践踏什么?三马并行高低不平的小路旁边就是参天野林子,要不是士卒知道他们要从一座城走向另一座城,他们还以为这根本就没有人类行迹呢。

    斥候摸进林子,步卒勉强能往两旁塞一些,可骑兵和辎重过不去,那些推着粮车赶着牛的豪强家兵也过不去……一路南逃的时候孟益没有想太多。那时候他们没有辎重,轻骑与步卒见路就钻,还是靠着这些狭窄的道路躲开张雷公的追兵,那时候他是满心愉悦的。

    可到现在,孟益已经诅咒辽东历代太守脚底流脓了。

    也不知道修修这破路!

    ……

    就像孟益脑海中所想象的那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燕北透过斥候的眼睛与嘴唇牢牢把控着。

    兵马何时上路、兵力几何、朝什么方向、走得哪一条道路,这一切都被燕北熟记于心。

    当燕北确定,孟益走过最后一个岔路口,道旁茂密的辽东老林子将会阻止他任何转道可能时,骁骑快马为驻守安市东险道的潘棱寄去增援西路的要求。

    那个时候,双方相距尚有六十余里。

    燕北的两千兵马在道路两旁一到两里的密林中隐蔽,分作四曲人马,而每曲的弓弩射界压制道旁一里距离。汉制,一里三百步。燕北的四曲分列左右,包裹住这条蜿蜒大道的五百步距离。

    燕北择选的这处伏击地段已经能够成为辽东的‘大道’了,路上可供四马并行,是辽东这边靠近城郭难得的宽广大路。狭窄地段虽然更容易伏击,却不适合乱战、混战。

    况且狭窄路途孟益更着急也会更小心,在那里伏击对孟益而言是早有预料,士卒也不会太过恐慌。燕北设想,若是自己由南向北一路行来,路上一定多加防范,可若行至此地,无论将领还是斥候,视野开阔,内心必定猛然一松。

    这一松,就是燕北索命的时候!

    林间两侧分别埋伏下五百弓弩手,另外千余部下则将坐骑栓于三里外的林间,以刀盾斧矛伏于道路两端,只待战斗打响便冲杀出去堵住敌军前后退路,令孟益不得走脱。

    陷阱已布下,只待孟益入瓮!

    这场埋伏说得简单,燕北与部下的付出却远远超过战斗本身。林间雾气潮气本就甚重,这两千兵马在林子里一扎便是数日,就连士卒细心看护的燕北身上都起了疙瘩,痒意难耐,后背胸前多处都被他自己抓破,更何况那些吃苦耐劳的普通士卒了。

    也就是孟益终于北向进攻,若多待些日子,燕北就必须撤回北方了。

    总不能因为伏击敌人而使自己部下因为山间雾气虫蛇而减员吧。

    远远地,穿行林间的斥候快步奔跑,带着草木翕动之音,带着脸上被枝桠刺出的血道子拱手对燕北道:“将军,汉军来了!”

    靠着松树的燕北眼睛一瞪,猛然伏起身子问道:“还有多远?”

    “五里……现在可能就三四里路了!”

    “快,传信各曲,等我部率先放箭再阻击!”

    “诺!”

    燕北腰间插着四尺短剑背负方盾,向周围士卒打了几个手势,便见各屯士卒纷纷伏低了身子隐蔽在林木之间,伸出舌尖抿了抿破皮的嘴唇,提起放在脚下的三石强弩,踩着弩臂弯腰蹶张。

    令人牙酸的弩弦上箭之音在林间不绝于耳,片刻后又陷入令人心悸的安静中,只有身旁士卒刻意压低的呼吸声缓缓而发。

    渐渐的,道旁两侧十几步出现敌军斥候腾挪跳跃的身影……这些斥候根本就没想着往密林更深的地方看看,那种地方长满了林木被掩盖在一片黄绿相交之间。

    那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不可能有人的!

    孟益的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此地眼前视野猛然开阔,人们的心里都轻松下来,甚至行进之间有些人相互调笑孟益也不阻止……他丝毫不知,在更茂密的林间,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就像盘旋天空的鹰隼俯视着猎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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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介绍:
中平四年,燕北纵身跳入名叫天下大势的浪潮之中。从此御两手双拳之力,从平淡无奇的浪花变成滔天巨浪翻江倒海,由籍籍无名之辈努力成为天下英豪的故事。-【加入书架】拥有强大的魔力,会提供给作者名为【加速更新】的BUFF哟~作者每日两更,放心养肥!-书友群,夺鹿侯与他的朋友们在这里【102纵兵夺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纵兵夺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纵兵夺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