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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果陀     螺旋的世界txt下载     螺旋的世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节 糖果屋 终

    “维克多……”玛丽仰着头略带哽咽的叫着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嗯,”维克多应着,“没事了,玛丽,不用在害怕了。”他轻轻安慰着。

    小女孩使劲点头,豆大泪珠簌簌落下,她胡乱擦擦脸,灰尘和泪水立刻花了她的脸,脏兮兮的可怜极了。

    “鬼!!”科兰蒂却惊惧的尖叫,她吓得煞白,手中的斧头再也握不紧,‘咣啷’一声掉到地上,砸到她的脚背,她马上又发出一声急促尖锐的尖叫,泪水止不住流出眼睛。她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牙关咯咯作响,“鬼,鬼,你是鬼!是凉的,你的手冰凉冰凉的。”

    “先生,”玛丽稍稍平复下来了,她看着科兰蒂惊惧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但最终没替她说话,“班吉尔呢,我不想见他们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吧。”维克多没说话,只是侧开身子,转头向后看去。玛丽随着他的眼光看去,赫然发现了躺在房间门口附近的地上一个不规则的黑糊糊的长柱体,仔细看原来正是刚刚出去的班吉尔。他此刻正一动不动伏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不知道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先生,他们……”玛丽想替他们求情却又不甘心,一阵踌躇着。

    “玛丽,你想为他们求情吗?”维克多将科兰蒂扭到一旁,“他们已经变成披着人皮的野兽了,早不是你认识的朋友了。你不知道他们做了多少泯灭人性的事情。”

    “维嘉,他们毕竟是孩子。”乌鸦在他的头顶开口了。

    “魔、魔鬼……”科兰蒂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维克多头顶上的乌鸦,张大的瞳孔中充满恐怖,结结巴巴的舌头像打了个结,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仿佛魔鬼已经抓住他的一只脚。窗幔不安分地飘动,魑魅在屋中游荡,乌鸦鲜红的眼睛忽明忽暗,一只受惊的蝙蝠从屋角的破洞中窜出,张开黑色的羽翼吱吱地飞着,几乎要扑到人的头上。

    “孩子吗?正因为孩子的天真,正因为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孩子充满攻击和破坏的本能,当听到受伤的哀鸣,看到濒死的悲惨样时,他们才会大笑或兴奋,没有罪恶感,孩子有时最容易变成野兽的。”维克多感叹着,“班吉尔的故事十分精彩,不管我们信没信,反正玛丽信了。还记得糖果屋和巫婆吗,玛丽?”他问她。

    “嗯。”玛丽点头。

    “班吉尔是个天才,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仍然掌握了撒谎的真谛,这是什么样的环境呀。玛丽,糖果屋是存在的,不过糖果屋从来没有消失;糖果屋里的主人也是存在的,不过她不是吃人老巫婆。你们编造出这个故事,拿来对付偶尔过往的行人的,我说的对吗,科兰蒂小姐?不过,大人的思维和孩子是不一样的,要对付大人,你得拿出更有诱惑力的东西来。”维克多看向科兰蒂。她瘫软在地上,低着头,长长的马尾纷乱地垂下,露出她长长的脖子上和半裸的双肩。

    “先生?”玛丽带着疑惑唤他。

    “我喝了浸泡过迷幻草的水被扔进地窖,醒来后发现甬道里有两具尸体,死了很久了,肉不知道是腐烂干净了,还是被地下的爬虫吃了,只剩下两幅骨头了,已经看不出他们生前的模样了。幸好它们不吃衣服,勉强看出是外套、长裤和裙子。死者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个灰头发,一个红头发。地上还有几截腐烂的草绳,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被捆住后扔下去的,应该是饿死的。”

    “叔叔是红发,婶婶灰色的。”玛丽一幅不敢置信的表情,下意识的说道。

    “我挣脱开绳索,进入地下室,里面同样有一具尸体。和门外的两人不是同一时期死的,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尸体却比门外的保存的要好。死者一头花白的头发,比外面的两人老的多,开始我猜测是一家三口,但刚才听了你和科兰蒂的对话,我否定了。他们只是恰好死在一起而已。地下室不是单纯的贮藏间,兼用做配药室。唔,忘记和你说了,老人应该是个游医,也是这座木屋真正的主人。屋里面好多烂枝烂叶和碎掉器皿石臼,还有她留下的医术笔记。她们这一行也很招人恨的,毕竟最招人恨的不是异教徒,而是异端。他们的主流是放血疗法,德莱厄斯是放血疗法的奠基人,他认为体液平衡决定健康与疾病。在此基础上,他建立了一套复杂的放血疗法,根据病人的年龄、体格、季节、气候、地点等采取不同的放血手段,并将不同位置的静脉与器官联系在一起,比如右手静脉连着肝,左手静脉连着脾,病情病情越重,放血的量就越多。现在医生治疗病人一次大约要放掉十二到十三盎司的血,有的则一直放血放到病人感觉头晕为止。像她这样使用草药和矿物的医生,肯定经常遭到排挤和冲击,她可能无处可去,也许别的原因,来到了黑森林。她把配药室设在地下室,是习惯的使然,没想到配药室也是她的葬身之所。班吉尔兄妹当年迷失在森林里,老人收留了他们,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他和你说的故事。至于糖果垒成的屋子,烫死的老巫婆,你不觉得他们兄妹煮粥的锅大的过份吗?”

    “真不敢相信。”玛丽听的简直目瞪口呆了。

    “我检查过,她后脑有受到钝器打击而形成的挫伤,她的颅骨骨折了。如果是大人干的,她脑袋早就碎成一滩了。但是并没有。按理说受到这种程度的打击不应该丧命,但考虑到她的年纪以及年纪带来的健康状况,这一击仍旧给了她致命的伤害。我判断凶手要么是身体羸弱不堪的病人,要么是没长开的孩子。玛丽,明白了吧,糖果屋里没有吃不完的糖果,屋主人也不是烫死的。”

    “鬼魂,你是鬼魂,婆婆的鬼魂附在他身上来找我们了。”科兰蒂脸色蜡黄,胸部摇来摇去,两肘缩紧在腰旁,使她的脚跟缩紧在裙下,尽量少占地方,那种恐惧可以说是已经成了她自身的习惯,除了有增无减以外,没有其他可能的变化。

    “玛丽,出去收拾下东西,我们马上就出发了。”维克多不在看她,转头吩咐道。

    “好的。”玛丽明显不愿意,但知道维克多是故意支开她,所以不情愿的往外走。她突然发现班吉尔一直睁着眼睛,但她不关心他了,她轻轻跨过他的身体,消失在走廊中。

    “克拉恩也去。”维克多继续吩咐。

    “好吧,我去。”乌鸦也不情愿,它挥着翅膀,追玛丽去了。

    “先生,求求你放过我们吗?我们保证不做坏事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科兰蒂一副可怜模样,哀求着,说到一半却露出了妩媚的表情,水汪汪的,梨花带雨的看着维克多。

    “妹妹,够了,不要这样子了。再一次经历我觉得糟透了,我不想来第二次了。”班吉尔坐起来,却没有试图逃跑,他看着兰蒂,眼中满是痛和爱,“难道我们每次都要这样乞活?我要作呕了。一切都怪我,我不该带他们来。他们不来,他也死了,我们终于可以平静的生活了。不,不,不怪我,一切怪你,一切都怪你!他晕倒后你为什么不用斧头砍断他的脖子,砍了我们就没事了,你非怕弄脏地板,害怕玛丽看到。怕什么呢?一块收拾了就是了!爸爸妈妈扔进地窖的时候,地下足足传了两天闷响,闹得我们都睡不好觉!可是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也不和我说,我以为你早把他弄死了。”他一会自哀自怨,一会又絮絮叨叨的埋怨。他脸色苍白,眼睛充血,像一只幼狼发出怨诉的声音。

    “是不把人看成同类,把人当成猎物,遵从自然法则,弱肉强食,这就是你们学到的生存之道么?”维克多怜悯的说道,“木屋的老人死的真不值!”

    “爸爸妈妈都会抛弃我们,你敢保证婆婆不会抛弃?那一天吃的不够了,她一定会这么做的!到时我们怎么办?冻死饿死在森林中吗?不!我们不想!我们要活下去就得有个住处和吃饭的地方,我们没错,怪她把木屋建在了这个地方。我承认,婆婆收留了我们。但我们给她干活,有时候我和妹妹不想干,她就骂我们懒,要赶走我们。她有这个心思,我们凭什么不能先动手?!我们讨厌他们,我要婆婆赶走他们,婆婆不但不听,还骂我,罚我,逼我站在门外,不准我回屋,不给我吃晚饭。别的小孩为了讨好她,装作乖孩子,扮可怜,她就处处袒护他们。我和妹妹明明比他们聪明,比他们能干,好吃的,好玩的,她却不先顾着我们,先给个残废。残废什么都不做,婆婆还宠着她,要我们让着她,说将来还要我们照顾她。谁稀罕一个累赘!别的小孩一起欺负我们,骂我们,婆婆无动于衷,我就抢了一次她的麦芽糖,婆婆就发了老大的火,我气不过,就用棒槌打了她几下,没想到她就死了。”班吉尔说起来犹自忿忿不平,含着委屈。

    “你们呀!”维克多摇摇头,对他们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他们仗着婆婆的宠爱,全都看不起我和妹妹。婆婆不在了,他们就威风不起来了。我把他们关在屋子里,不听话的我和妹妹就打,他们都缩在角落哭,没有敢看我们的,都乖乖的,要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出够了气就想赶他们走的,但他们不肯走,全赖在地上,哭着求我们留在这里,还一哄而上把小残废扔到后面森林里了,我看的有趣,就留下他们了。但不久粮食不够了,没婆婆了,我们弄不到粮食,他们在就浪费粮食。”

    “你就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杀了,他们不反抗么?”

    “他们都是胆小鬼,只求这我们不要杀他,挣着像我们打小报告,还帮我们摁住要杀的。我和妹妹假装原谅他们,诓住还不杀的,和我们一起动手。有一天,爸爸妈妈来了,抱着我们就哭。可是我们看透了大人的虚伪,他们是看中木屋了,却假惺惺的说留下来照顾我们,永远不离不弃。我和妹妹赶不走,也打不过他们,就假装高兴,晚上偷偷在晚饭里放了迷幻草,将他们放倒,捆起来扔到地窖里去了。迷倒的小孩我们怕他们逃跑,和大人们告状,索性也不留了,就一块全杀了。”班吉尔将事情原原本本一股脑吐了出来。

    “不可救药!”维克多想象着血色充溢的那一夜,脑子里翻转盘旋,耳朵里发着咽声和幽灵之音,面前仿佛站着一个如尘烟一般的膝胧鬼影。他看了看狭小的房间,坑脏而湿闷,门框快碰到头,角落结着布满灰尘的蜘蛛网,灰搭搭的仿佛随时脱下来。旧椅子、破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一面墙上浸淫着黄脓似的湿洇痕,臭虫趴在满是苍蝇屎的墙根和老鼠屎的地板上。残破的,矮矮的,充满着压抑的环境,和牢狱究竟有多大的差别?他思索了会,找来一根绳子,穿过门框木梁,一头将班吉尔右手腕上缠绕数圈牢牢捆紧,然后再缠绕上方数圈并穿过扣环扣紧,用力向上方提拉,另一端用同样的方法捆住科兰蒂的左手腕,将两人吊起来,仅容脚掌着地。他完成这一切,拍拍手,准备出去时忽然想起了未竟的事业。他转身捡起地上的斧头,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完全无视班吉尔和科兰蒂颤抖的身体。他举起斧头,兄妹二人张大了嘴,惊恐的看着斧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感到像刀劈开了胸膛。“嘣”的一声,斧头嵌进他们被绑住的两手中间,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只余下班吉尔和科兰蒂兄妹,以及顺着大腿慢慢流下的一滩微热的淡黄色液体,和空气中逐渐弥散着淡淡的骚味。

    “我没对它们怎么样,他们还活着,不信你可以进去看。”维克多走出来就看到玛丽纠结的表情,连忙对她说道。

    “算了。”听了维克多的话,玛丽明显轻松了不少,但她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走吧,我们耽搁很久了。”维克多说。

    木屋外阳光正好。流水淙淙,鸟鸣幽幽,温柔的风,一阵阵,沁得人神清气爽。四面开满了花,预告晴天的小花雏菊,装饰着厚厚的一块茵绿,每一片绿叶都欣欣向荣。背阴处着各种形状的藓苔,从样子象一条毛毛虫的到样子象一颗星星的都有。远处无边无际的丛林,密密丛丛的深绿色叶子,在太阳下闪着夺目的光彩。凋落的树叶在地面上积得老厚的,后经雨淋雪润发了霉,不分季节永远散发一股稀薄的沼气味。忽然一阵强劲的长风掠过树顶。森林立刻苏醒了,清脆响亮地喧哗起来。就这样,他们离开歪歪斜斜的房子,踏上歪歪斜斜的台阶,拐过歪歪斜斜的小树,顺着歪歪斜斜的小路离开了山谷。

第二十节 彼岸Ⅰ

    “哈,旅行者!”

    伐木工挥着手和维克多打招呼,一柄巨大的斧头扛在肩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个头很矮,还不到六英尺,但体魄雄壮而富有魅力,裸露的肩头和双臂却由于操斧劳作而显得肌肉发达,黝黑又光滑的皮肤上有一层汗水。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的,双唇丰厚,上面一圈胡渣子,鼻梁宽阔。身材四四方方,胸脯宽宽厚厚,衣服又脏又破,似乎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大鸨、云雀、椋鸟、杜鹃、黑枕绿啄木鸟、斑啄木鸟、灰喜鹊、大山雀、野鸡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阳光透过薄雾照在他结实有力的身上,精力充沛,精神饱满,实在是北地人的一个好标本。

    “你好,伙计,怎么称呼你?”维克多迎面过来,“我们迷路了,已经在森林里转了很久了,又饿又乏,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求在天黑前赶出去,你能告诉我们路吗?”

    “嗨,我是埃布尔家的亚特伍德,伙计,外地人吧?本地没有不认识我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这片森林又叫‘长脚的森林’,是活的,有灵魂,你听,树木在发出声音,这不是风吹过的声音,是树木之间在交谈,传递消息。这座森林不但扩张的速度惊人,还发出魔力,夺走人的感官,把人困住这里,当作它们的肥料。你已经中了它们的法术了,永远都找不到路,不要指望走出去,你们还能活着就是橡树之父对你们的眷顾了。”

    “真糟糕,我们该怎么办?好心的亚特伍德。”维克多问他。

    “感谢橡树之父吧!”亚特伍德说道,“是他指引你们到找我的。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伐木了,明天我就要回家了,渡过前面的河,走三十余英里,森林边上就是我们的村子。村里有个姑娘在等我,我们相约好了,我进山干活,她每天在村口大树上系一条丝带,等我回去我们结婚。你们和可以参加我的婚礼,参加过婚礼的人运气都不会差的。”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跟着你。”维克多没有别的办法,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先生,橡树之父也是为神祗吗?”玛丽这时才小声的问他。

    “是的,橡树之父西凡纳斯,自然之神。圣徽是青翠的橡树叶,所以他的信徒尊称他为橡树之父或森林之父。居住在自然之殿,信徒有德鲁依、森林住民和木精灵。西凡纳斯的化身有长者与少年两种形象。‘年长父亲’是一张睿智长须老者的脸庞,浮现在林叶之间或一棵年代极久远的大树干上。脸庞的肌肤就像老树的树皮一样,呈现灰或褐色,且布满许多裂隙。‘年少神行客’则是一位少年,穿着一附雕饰许多橡树叶的鳞甲。当圣地遭逢威胁或信徒们在祈祷中受到攻击时,西凡纳斯便常会派遣化身前来援助。西凡那斯是自然和中立的拥护者,是将整个荒原都当作是自己家园的隐士,他们使自己的特殊力量保护大自然并且让整个世界获得平衡。所以他的化身与本体一样,都非常痛恨火焰、以及那些意图纵火的人都会遭到他的惩罚。他的神职人员能驾驭强大的自然力量来维护平衡并保护生命,并随着经验的增长,可以释放大自然的原能量去对抗敌人,动物同伴和自然变身是他们的招牌法术。”

    “先生懂得真多,”亚特伍德对听了对他的话颇为赞许,态度也明显亲近了许多,“你们可以跟着我去伐木,也可以先到前面的小屋休息,那里我在森林伐木暂时居住的地方。”

    “我以为西凡纳斯的信徒都是狂热激进的家伙,开垦荒野,建立城镇、砍伐森林这种事情绝不肯干的。”维克多也觉得诧异。

    “毕竟人类不是精灵,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德鲁依,成为自然之子。要求我们放弃城镇,在森林荒野中生活,这根本就是办不到的事情。人类要繁衍,要生存,要发展,势必要向外扩张,就会破坏自然,这无可避免。以前的做法收效甚微,有的地方甚至被禁止传教、驱除信徒。教会应当加以修正和改变这种做法,人类也是自然的一分子,人和自然不一定要对立,可以和谐相处,而不是两败俱伤。”亚特伍德对维克多的话不以为然,反驳着他。

    “你竟然有这见识!”这次,维克多真的吃惊了。

    “哈哈,这是拉我入教的德鲁伊说的,我觉得有道理,就信了。”亚特伍德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一定是个充满智慧的人,”维克多赞叹,“有机会我也拜访他。”

    “那是的,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不过他出远门了,说寻找祖父之树,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愿望。我都很久没见到他了,但愿他快快找到,赶快回来,我积压了三十间房子的话想跟他说,想问的问题比山上的树木都多。我的婚礼,没有他做证婚人将是我最大的遗憾。”亚特伍德忽然不好意思的对维克多说,“哈哈,先生,我很久没见过人了,不免话多,你不要见怪”

    “没关系。”

    他们在寂静的树林中行进,踩着鲜绿色的蕨类植物,发出沙沙的响声,偶尔踩断了枯枝,‘咔嚓’声就突兀响起。松鼠把松苞咬落地上,不知名的鸟类骤然拍着翅膀飞起。伐木场不过是林间一片空地与一间简陋的木棚子,甚至没有个锯木工房,木料横七竖八的躺着,没有按尺寸、形状、标准或特殊规定裁截,整颗整颗的倒在原地,任其慢慢的腐烂。伐木场周围大多数是巨大的橡树和杉树,整齐而环抱的树干森耸青峰,雄壮地黑黝黝地耸立在低矮的榛树和花楸树中间;树干高高地上升,密叶风声瑟瑟,筛下来花花达达的光斑。高空的天映出黑绿色的轮廓线,像穹顶一般展开着它们的铺张的、多节的枝丫。

    “木料不是用的,根本运不出去。”亚特伍德对他们解释道,“主要为了抑制黑森林的扩张,森林长了脚,不砍村子就要被森林吞了。村里每年都会组织人伐树,报酬当然是丰厚的。但是普通人不敢进来,怕被森林诅咒了再也出不去,橡树之父的信徒不怕诅咒,不会受到森林的影响,可你了解,很多橡树之父的信徒是不能接受的,他们说这是橡树之父对不畏惧、不敬重他的人而降下的神罚,他们不捣乱就是好的了。只有像我这种抱有共存想法的人才肯接这份工作,所以我们虽每年轮换,可很长时间都要呆在森林中。”

    “原来如此,”维克多点点头,“你不用管我们了,我们不会乱跑,你忙做你工作去。”

    “好的,如果有需要帮忙,就喊我,我就在那边。”他拎起拄在地上的巨斧,对他们点头示意后就去工作了。

    亚特伍德径直来到一棵孤零零地,异常壮观的的杉树下,他绕树转了一周,背靠树干,仰头向上,仔细观察着大树。他在根据杉树切身的大小、树干的弯曲位置和程度、树冠偏重方向等,判断树的自然倒向和他作业的具体方案。他做出判断以后,就放下斧头,双手合什默默的祷告。

    亚特伍德对工作非常认真,他在杉树砍出一个斜的切口,正对树倒的方向,里口整齐,当杉树的缺口深度快要三分之一时,他就到另外一面也砍几斧头,不然树干会绷裂,可能砸伤人。伐大树,要左、右留弦。树木的边材强度大,拉力大,留弦都留在两边,树心留的越小越好。开楂要正、留弦要准、留心要小、树倒要快,这是他通过实践慢慢总结的经验。他就像一只形状特异、渺小勤快的蚂蚁,挥舞着前肢,迟钝的思想随着他的巨斧一上一下,丁丁伐木声,深谷群鸟嘤鸣,木屑雪花般飞溅。不一会儿,汗珠浸湿了他衣服,呼呼喘气像漏气的风箱,眼睛半睁着,随时小心着木屑溅到眼内,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他偶尔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擦汗水,又继续操起手中的巨斧单调乏味地,一下一下带着一阵震耳的脆响捶击着,慢慢的,一团雾气模模糊糊地,在他的头顶出现,渐渐变得灰白。

    “嘣!喀嚓!”杉树终于倒下了,青青的枝叶呈现凋零的景象,高大的杈丫狰狞张舞,远近的鸟儿惊飞而去,野兔窜出洞穴惊慌失措,夕阳染红了新鲜的树桩和灌木枝桠的断口,树液在豁口涔涔流下,犹如眼泪。亚特伍德满足的注视着倒下的巨树,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躯干流下,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他此刻显得十分兴奋,从地上捡起上衣,搭在肩上,拄着斧头,向维克多走去,边走边说:“这是最后一棵,我的量已经干完了,终于可以回家了。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可是我还要在森林里待最后一夜。伙计,跟我来吧。”

    亚特伍德带着维克多他们来到林中木屋,木房是见惯的样式,草顶、木板、泥墙,开门进去是火塘,火塘里的灰是温的,显然,刚熄灭没多久。亚特伍德开始烧火、烧水,温暖的火一窜一跳地闪着,在静静的小屋里盛开。三脚架吊着的小而脏的锅中升起乳白色云雾似的蒸气。烟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一会儿,像一条蛇一样盘绕成一圈圈的,在虚空游走,一会儿,它如一团轻盈的淡淡的云彩,飘悬空中,有时候,它被一阵风吹散,有时候,它被撕成许多碎块,扩散,变大,变的稀薄,连成一体,氤氲地融入空气中,最终不见了。

    “来,喝口水。”他把唯一的碗递给维克多,维克多接了,再递给身边的玛丽,玛丽捧着碗,小嘴沿着碗的边沿小口啜着,边吹边喝。

    “谢谢。”

    “不用客气,不用拘束,就像到自己家一样,”亚特伍德也低头看着玛丽,满是温柔的说道,“我在森林中砍树,每天无聊了,我就开始想,想我以前的日子,不过,我更喜欢想以后的日子。我无数次想象着将来我和莉莉结婚后的情景,我们没日没夜的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我们吃饭,我们干活,我们吵架,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如果是女儿,也应该和她一样乖巧吧。”

    “明天就见面了,子女会有的,后面的日子多到足够你厌倦。”

    “不会,我和她在一起从没感到厌倦过”他摇头,“我们从小就认识,一起玩,一起挨打,一起睡觉,片刻不想分开。后来我们长大了,她越来越漂亮,就像开在山坡上的鸢尾花一样美丽。但我们并没有因为长大而疏远,我们比小时候更亲密了。我不知道除了她我还能娶谁,没有她,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象,没有了她,我怎么活。”

    “你为了她才接的这份活的吧?”他问。

    “也不全是,我禁不住村长的苦苦哀求。村长说这样下去,我们村子的人就要全部流浪了。而且,村长许诺了,替我去提亲,我婚宴的花销村子全包了,不用我掏一个铜板。我觉得很划算,就答应了。”亚特伍看着火焰德憧憬的说,“村子里一定开始大操大办了,村中央堆起点燃巨大的篝火的木柴,杀鸡、杀鹅、杀几腔猪,说不还有羊肉。一桶桶自酿的葡萄酒、果酒、松子酒和威士忌。库克叔叔手忙脚乱的烘烤刚做好的松软的白面包和馋了豆子的粗面包,当然,这次绝不会加木屑了。曼陀琴、管风琴、竖琴、长笛、喇叭、鼓都准备好了,姑娘们穿着节日的服装,小伙子迫不及待等着即将开始舞会,莉莉肯定躲在家中害羞的不敢出门……”

    “真好!”维克多听着他的描述不由自主的说。

    “是呀,真好,我恨不得马上回去,一刻不想耽误了!”

第二十一节 彼岸Ⅱ

    “哈,旅行者!”

    伐木工挥着手和维克多打招呼,一柄巨大的斧头扛在肩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阳光透过薄雾照在他结实有力的身上,黝黑的皮肤上有一层闪闪发亮的汗水。他个头很矮,还不到六英尺,身材四四方方,胸脯宽宽厚厚,但体魄雄壮而富有魅力,裸露的肩头和双臂却由于操斧劳作而显得肌肉发达。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的,衣服又脏又破,似乎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实是北地人的一个好标本。大鸨、云雀、椋鸟、杜鹃、黑枕绿啄木鸟、斑啄木鸟、灰喜鹊、大山雀、野鸡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森林新鲜幽丽,明黄,草绿,暗黛婆娑变幻,一道道光像从哥特式的窗子照到海底。

    “早上好,亚特伍德,昨晚休息的好吗?”维克多迎面过来,“我们出发吧,不能让新娘等新郎太久。”

    “嗨,伙计,我是埃布尔家的亚特伍德,但是谁?我不认得你。我的婚礼在明天举行,今天是我的最后一天工作。”亚特伍德惘然的看着对面的两人,苦苦思索了很久,也没得出所以然的结果来。

    “我是维克多,她是玛丽,我们昨晚一起住在你的木屋,你和我们结伴离开森林。”维克多同样感觉莫名其妙。

    “不,不,”亚特伍德连连摇头,“我一直一个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和婚礼,但我确实是第一次见你们。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伐木了,明天我就要回家了,渡过前面的河,走三十余英里,森林边上就是我们的村子。村里有个姑娘在等我,我们相约好了,我进山干活,她每天在村口大树上系一条丝带,等我回去我们结婚。你们和可以参加我的婚礼,参加过婚礼的人运气都不会差的。”

    “好吧,过程不重要了,”维克多看着无辜的亚特伍德,非常无奈,“我们迷路了,在森林里走了很久了,你能告诉我们路吗?”

    “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这片森林又叫‘长脚的森林’,是活的,有灵魂,你听,树木在发出声音,这不是风吹过的声音,是树木之间在交谈,传递消息。这座森林不但扩张的速度惊人,还发出魔力,夺走人的感官,把人困住这里,当作它们的肥料。你已经中了它们的法术了,永远都找不到路,不要指望走出去,你们还能活着就是橡树之父对你们的眷顾了。”亚特伍德了然了,怜悯的看着维克多一行人,向他们解释道。

    “真糟糕,我们该怎么办?”维克多又说这句话了,他感到分外滑稽。

    “感谢橡树之父吧!”亚特伍德说道,“是他指引你们到我这儿的。”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明天一起出去。”维克多十分干脆的同意了他的提议。

    “先生,橡树之父还是西凡纳斯吗?”玛丽这时才小声的问他。

    “不是还是,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一直都是,永不改变。凡人由于短视和偏见而看不到父亲的爱与无私,父亲是慷慨的,仁慈的,他把五彩缤纷的衣裳给了花朵,把茂盛给了参天大树,把无私给了人类,但我认为,父亲对小草也是仁慈的,他给了小草一身活泼的新绿及顽强的生命力。父亲是公平的,有付出就会有收获。可能收获的东西不是我们当初所设想的,也可能收获的时间不是我们当初所希望的,但是一定会有收获。我们付出汗水,获得粮食,付出真心,获得爱情,付出代价,获得经验,就像种子,我们把它撒在哪里,收获就在哪里。人的嘴巴是毒蛇化的,出口能伤人,要时刻管好自己的嘴巴,因为它既能伤人又能伤己。”亚特伍德严肃的纠正玛丽的话,庄严的神态好像一个真正的神官,而不是一个伐木工,“你们可以跟我去伐木场,也可以到我的小屋休息,我必须把最后一天的工作做好,这样走的安心。”

    “这也是教会你共存之道的德鲁伊教你的吗?”维克多感慨,“真是个虔诚的家伙。”

    “是的,他是我见过最虔诚,离父亲最近的人。他说:旧信仰的圣殿将会坍塌,一个新的真理的圣殿将会建立。人类是自然的一分子,人和自然不一定要对立,教会以前的做法是愚蠢的,人类不是精灵,要求人类放弃城镇,在森林荒野中生活,根本是做不到的。人类要繁衍,要生存,要开垦荒野,要建设城镇,这无可避免。不必每个人都成为德鲁依,不要强求每个人都成为自然之子。我们生前向自然索取,死后回归自然,就像狼吃羊,羊吃草,草吃土,我们都是循环的一部分。他说地上的人两三人若同心合意,梦想便成真。所以为了追寻真理,消除傲慢与敌意,他去远方寻找祖父之树,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了,但愿他快找到,实现愿望。”

    他们一行人行走在寂静的树林中,踩过翠云草、紫萁、石松、槲蕨、铁钱蕨、凤尾蕨,发出沙沙的响声。还有许许多多叫灌木丛,上面总是爬满了形状丑陋、颜色鲜艳的虫子。地面潮湿的树叶层下经常是又滑又软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伐木场不过是林间一片空地,死树整颗整颗的倒在原地,风吹日晒,雨打露蚀,粗糙的树皮长满苔藓,有的已经腐烂,下面长满了各种蘑菇,树木腐烂的身上则是肥大的木耳。周围的树墩像一个个光秃秃的粗脖子,经过岁月洗礼,已经呈灰色了,这里好像狼藉的战场,死掉的士兵尸体相互枕籍,夏天炎热,冬天严寒,大雨大雪,打在毫无知觉的身体,白昼光明,夜晚黑暗,红日白月,冷眼看着被抛弃被遗忘的角落,除了的游荡的风,饥饿的爬虫,压倒的草,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顶糟糟的独自一直解体崩溃消失。远处静谧的黑森林,一条山脉隆起,犹如鲸鱼巨大的背部,阻挡住了维克多远眺的视线。

    “黑森林最不缺的就是木头,没人打算把这些运走,划不来。”亚特伍德对他们说道,“村里每年都组织人伐树,森林有灵性,会和我们争夺土地,许多森林外围的地,无论花多大工夫,几年内就被幽幽树林重新围困,为了不让森林跑进地来,我们就拼命伐树,用不掉就丢在原地。我是橡树之父的信徒,开始我不能接受的,后来他开解我说,这不是橡树之父降下的神罚,是混沌力量的增强,父亲和混沌的魔力是死地,父亲的森林是充满秩序和生机的,而不是像黑森林,黑森林是吃人的怪兽,黑色林过度增加,混沌力量会试图吞噬父亲,所以我们该出一份力,抑制黑森林过度增长。”

    “可是很多的德鲁伊并不这么看的,”维克多问他,“我听说很多西凡纳斯的信徒都拒绝伐木,坚称是神罚。”

    “那是冥顽不化的蠢货,已经偏离正确的道路了。”亚特伍德对那些人很不屑。

    “你不用管我们了,我们不会乱跑,就在这里等你。”

    “恩,有需要,就喊我,我就在那边。”他拎起斧头去了。

    “维嘉,你看!”乌鸦吃惊的看着前面不远处一棵孤零零地杉树。那是一棵异常壮观的大树,它的腰围足有八抱大,显然好久以前它的一些杈子已经折断,它的皮上也现出了瘢痕。它生有不匀称地伸出的不好看的大胳臂,又生有多结节的手和指头,它象一个古老的、邪恶的、傲慢的怪物一般含笑站在灌木丛中间。亚特伍德径直来到它跟前,绕树转了一周,背靠树干,仰头观察着大树。过来不久,放下斧头,默默的祷告起来,“是昨天的那棵大树,绝对不会错的!”乌鸦笃定的说道。

    “我们一觉醒来退到昨天,不可思议!”维克多看到亚特伍德工作非常认真,他挥舞斧头在杉树底部砍出一个斜切口,他的汗水一大颗一大颗的渗出来,背部很快就被浸湿了,可他浑然不顾,兀自挥舞着明晃晃的斧头,每一下,一阵震耳的击打声,木屑四溅。

    “我们明天还会回到原地和他相遇吧?”乌鸦问道。

    “不知道,但我们一定卷进麻烦中了。”

    “都怪你领错了。”

    “是谁非要走捷径,信誓旦旦的说从高处看路是张大弓,我们走弓弦好过走弓背。”

    “我不会看错的,是你带着我们走错了。”

    “克拉恩,你不要和维克多先生吵了。”玛丽轻轻劝阻。

    “他深深伤害了我玻璃般脆弱的心,我要他立刻马上向我道歉!”

    “……”

    “我想,我们卷进时间乱流了。”突然,维克多若有所思的望着亚特伍德说道。

    “时间乱流?”

    “时空乱流是时间发生了絮乱。我们居住的世界,时间的流动是由过去流向未来,大家就如在同一条河流中,顺着相同的水流前进。可是,这道河流是不完美的,表面平静的河面下有无数的暗流,它会在某处、某时没有征兆的发生混乱,形成逆流、急流或漩涡,这些统称为时间乱流。被卷进时间乱流的人会没有征兆的突然消失,暂时和外部的世界切断联系,无论空间还是时间上。每个乱流内部都是独一无二的,但陷入的人们可能瞬间撕成碎片或变回幼年和老年,也可能被送到另一个位面,我们很幸运,卷进了一个停滞或冗余的时间里,就像被包裹在琥珀中的小虫子,永远停留在了他的最后一天。不知究竟发生什么,这一天的时间从河流中分离出来,构成了一个封闭的环流,不断重复着,无论外面的世界过了多少年,他都被定止在这一天,永远都无法回去和心爱的爱人结婚了。”维克多怜悯的看着正在努力砍树的亚特伍德,他已经脱掉了上衣,汗流浃背,头上有氤氲白雾。

    “我们还能出去吗?”玛丽问。

    “卷入时间乱流的人会沿着吞噬他们的那股暗流一直前进,如果运气好的话,在乱流的隧道里会突然出现某个出口,消失的人又会被送出来。相反,如果在暗流前进的隧道中遇不到漩涡出口,那么被吞噬的人将会一直沿着暗流漂流,直到遇到出口为止。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消失后不久便又出现了,而有些人消失后再出现却和他消失的时间相隔了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更久。这个乱流如果有缺口,应当是在昼与夜的交界处,我们拖住他,不让他睡觉,第二天来临之时循环应当会断开。”

    草顶、木板、泥墙的林中木屋。正中间是火塘,火塘旁边,门的后面,有两个陶罐,一个陶罐里装满清水,另一个罐底还有些粮食。对面有个白桦木的箱子,里面是揉成一团的衣物。旁边是铺盖,油灰发亮,卷成一条,横放在最角落。木屋铺着木板,没有凳子和桌子,一个三脚架在亚特伍德面前。他舀一瓢水,倒入小锅中,架好木头,在木头下面放了火绒,摘下腰间的火镰,一手握住一块坚硬的黑色的石块,右手‘剥剥’敲击着。他重复了好几次,迸发的火星点燃火绒,然后,他不住用嘴吹,直到完全引燃。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木柴,一股红焰猛的窜起,俄顷,木柴俱燃烧起来。木柴极是干燥,烟淡火蓝,慢慢地锅中开始翻滚起来,无数气泡由下至上汩汩冒出。

    “喝水。”亚特伍德盛满热水,把碗递给维克多,他递给玛丽,玛丽接了,小口啜着。

    “谢谢。”维克多对他客气。

    “不要客气,我遇到你们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亚特伍德摆摆手,憨厚的笑了笑,“我在森林中,经年见不到一个人,没人和我聊天,没人陪我吃饭,没人一起上下工,有时觉得自己都要疯了。我每天都在路口张望,我想那怕来一个人,陪我说一小会话也好,可是从没等到过,当我绝望的时候,你们却来了。我想这是父亲在冥冥中告诉我,不要放弃希望,无论在什么地方。”

    “这里的日子很难捱吧?”他问道。

    “是的,每天都很累,累的躺下就不想动了。但比累更可怕的就是寂寞,寂寞到死。我每天更卖力的砍,砍到筋疲力竭,累到什么都不能想才好受。我还学会了自己和自己说话,有时还吵架,也在林间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幸亏没有人碰到,被看到说不定以为我疯了。”说到最后他笑了。

    “都过去了,明天你就回家了。”

    “是的,我现在很兴奋,一点都没感觉累,我按捺不住了。”

    “因为有个姑娘还在等你回家的缘故?”

    “哈哈,是的!我恨不得马上回去,一刻不耽误!”

    “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吧,让我分享下你们的喜悦。”

    “可以,不过我俩的事很长,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完。”

    “没关系,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唔,那我从小时候说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第二十二节 彼岸Ⅲ

    “哈,旅行者!”

    伐木工挥着手和维克多打招呼,一柄巨斧依旧扛在肩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阳光透过薄雾照进森林,大鸨、云雀、椋鸟、杜鹃、黑枕绿啄木鸟、斑啄木鸟、灰喜鹊、大山雀、野鸡依旧在周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实是北地人的一个好标本,身材四四方方,胸脯宽宽厚厚,体魄雄壮而富有魅力。他穿了条磨破了的旧裤子,披着扯破了领子的肮脏的衬衫,领口露出黝黑的皮肤和锁骨。

    “维嘉,我们又回到这里了,你现在连一晚上都挺不住了吗?”乌鸦抱怨道。

    “直到刚才,我们还一直在聊他的罗曼蒂克史。我现在清楚的知道他八岁失去了初吻,十二岁就开始梦遗,十四岁第一次由于紧张,没有硬起来而失败了,导致他一度怀疑自己的人生;也知道了莉莉一头棕色的长发,脸上有淡淡的雀斑,笑起来有五个酒涡,左边三个,右边两个,脖子非常敏感,轻轻吻一下,那里就比草莓还要鲜艳,她不准他吻她的脖子,他就喜欢吻她的脖子,她不准吻她的脖子,他非要吻她的脖子……我们正聊着,一眨眼,再挣开,我们就站在这里了。”

    “我们假装没看到他,往前走,别理他,走自己的路。”乌鸦悄声说着,维克多一行人,挺着身子,迈着僵硬而整齐的步伐,直直走到伐木工身前,却丝毫不停顿,梗着脖子,眼睛目不斜视,直直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是透明的,直直往前走着,一会儿就走远了。

    “奇怪的人。”伐木工转头目送身体僵硬的两个人和同样设题僵硬的乌鸦走远,自言自语。他耸耸肩膀,扛在肩上的巨斧跳了两下,没有多想,朝另一边去了。

    树林中寂静无比,巨树从根的地方起都是发了黑的浓绿颜色,孤独的直立着,伸着发了黑的浓绿颜色的头和盘曲的丫枝和枝头扇形的簇叶。巨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还是地上的草和苔藓,倘若在近处还能看到它们新鲜的娇嫩的明快色调,但当离开了,或着是远远眺望,高处,低处,地面,无论那个方向,却都变成近乎黑色的了。阳光将头顶上的一切都镶了一圈惨白的边,让亮的愈亮,暗的愈暗。一棵巨树连根拔起,岁月如刀,大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横倒在路中,形成一道天然的拱门,绿色的藤蔓垂垂累累的来下,犹如拱门的垂帘,维克多携着玛丽从下面经过,像两粒滚石,离开空旷的溶洞。

    “时间乱流不会凭空产生,虽然没有征兆,但却需要条件。要知道,时间和空间是构成世界的第一要素,它的坚固程度不是下位要素可比的,乱流能存在却不能真正脱离到河流之外,只要找到了结症所在,就能恢复正常的流动。无论产生的原因,每个乱流都会有一个维系存在的基础,就像漩涡附近可能有礁石,这个乱流中心一定就是那个伐木工,只要我们不和他发生交集,离开漩涡的中心,到边缘去,一定有较大几率找到出口。”乌鸦说。

    “但愿如此。”

    “哇!克拉恩你好厉害!”玛丽仰慕的说道。

    “桀桀,那是的,我是独一无二的睿智的鸟,神都没有我聪明。”乌鸦得意极了,以至于忘记了玛丽对她的称呼问题。

    “起雾了!”维克多望着森林中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犹如有生命的物体,正在以它奇特的方式流动,在几棵高大的杉树中间游走,就像条灰色的没有脑袋的大蛇蠕动着身躯。他抬头,雾气沉凝如灰铅,所有的树的顶部都看不到了,团团灰雾中树干精壮,有的呈黑褐色,有的呈乳白色,有的树皮就像老人的脸,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斑点,树干上结满了灰色的露珠,影影绰绰,像无数的巨人向他们走来;又像一面面巨大的黑色墓碑,矗立在原野,阴云惨淡,鬼哭神号,无边无际,“出不去了,我们甚至没看到亚特伍德说的那条河。”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都记得这两天发生的事,而叔叔却丝毫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任何事,他的记忆好像被洗掉了,但我们的没有。”玛丽牵着维克多的衣角,细细的朦朦的湿气扑面,那脸上轻柔的绒毛似乎都不堪承载,盈盈伏倒,睫毛结着细碎的小水珠,几缕乱发粘在前额,长长的发梢也沁湿了,调皮地微微翘起。

    “看来问题就在他身上,我们要出去只能在他身上下手了,”维克多看着玛丽,笑着夸奖,“玛丽真聪明。”小女孩露出扭捏又喜悦的神色,稍稍慰藉了维克多焦虑的内心。

    “嘣!喀嚓!”杉树朝着熟悉的方向倒下,断落的枝叶在斜阳中漫天飞舞,已经栖息的鸟儿惊慌而去。亚特伍德拄着斧头,一脸满足,汗水顺着脸颊嘀嗒、嘀嗒地落到小臂和手背上。

    “维嘉,这里没有雾气。”乌鸦嘀哩咕噜的转了一圈,回来说道。

    “我知道,这谁都看的到的。”

    “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过去打招呼了。”

    “小心点!”

    “你好,伙计!我们迷路了,已经在森林里转了很久了,又饿又乏,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在天黑前出去,你能告诉我们路吗?”维克多走过去打招呼道。

    “嗨,伙计!你知道吗?这片森林又叫‘长脚的森林’,是活的,有灵魂,你听,树木在发出声音,这不是风吹过的声音,是树木之间在交谈,传递消息。这座森林不但扩张的速度惊人,还发出魔力,夺走人的感官,把人困住这里,当作它们的肥料。你已经中了它们的法术了,永远都找不到路,不要指望走出去,你们还能活着就是橡树之父对你们的眷顾了。”亚特伍德可怜的看着维克多,解释道。

    “真糟糕,我们该怎么办?”维克多再次说这句话了,但他已经感觉不到滑稽了。

    “感谢橡树之父吧!”亚特伍德说道,“是他指引你们到我这儿的。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伐木了,明天我就要回家了,渡过前面的河,走三十余英里,森林边上就是我们的村子。村里有个姑娘在等我,我们相约好了,我进山干活,她每天在村口大树上系一条丝带,等我回去我们结婚。你们和可以参加我的婚礼,参加过婚礼的人运气都不会差的。”

    “就这么决定了。”维克多十分干脆的同意了他的提议。

    林中的木屋木屋是见惯的样式,因经风吹雨打而变的沧桑,低低矮矮破旧不堪,草顶、木板、泥墙,墙体裂开了缝隙,每条裂缝里填满破布烂草和淤泥。屋内有个火塘,火塘上照例有个三脚架,三脚架吊着的小而脏的锅,而火塘里的灰还是温的。他的木屋空空荡荡,一张又臭又脏的毛毯上放着一个破枕头和一个雕成人样子的木头,留着长发,应该是个女人。毛毯旁放着一张已破出好几个洞的木箱,上边放着一口破碎出好几个缺口的碗,还有一只沾满了残渣的木勺和一只又短又粗的木匙子。右边有一只满是灰尘和破洞的烂靴子,只是都穷空了,整个木屋天天都是这样一片萧索的光景。亚特伍德开始烧火,袅袅炊烟升腾,宛如一条扯不断的白绫,缓缓爬上屋顶,顺着漏缝迅速溜了出去。

    “喝水。”他把唯一的碗递给维克多,维克多接了,再递给身边的玛丽,玛丽捧着碗,小嘴沿着碗的边沿小口啜着,边吹边喝。

    “谢谢。”

    “不用客气,我遇到你们很高兴,你们能留下来,我更高兴的不知怎么办好了。”亚特伍德有些感激的说道,“我在森林中,很久都见不到一个人,没人陪我聊天,没人叫我吃饭,没人和我一起上下工,有时候觉得自己都要疯了。我每天都在路口张望,我想那怕来一个人,陪我说一小会话也好,可是从没等到过,当我绝望的时候,你们却来了。我还学会了自己和自己说话,和自己吵架,在林间大喊大叫,大哭大笑,幸亏没有人碰到,被看到说不定以为我疯了。每当无聊了,我就开始想,想我以前的日子,不过,我更喜欢想以后的日子。我无数次想象着将来我和莉莉结婚后的情景,我们没日没夜的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我们吃饭,我们干活,我们吵架,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还是女儿?如果是女儿,也应该和她一样乖巧吧。”他温柔的看着玛丽。

    “既然这么累和孤独,为什么接这份工作?”维克多问。

    “原因嘛,”亚特伍德刻在额头上的皱纹堆到一起,久久没法舒展,良久,他舒口气道,“原因很多,但主要为了报酬,进山伐木报酬很高,比在家做活赚的多的多,所以我就接了。因为普通人不敢进来,怕被林子的诅咒,再也出不去,所以他们愿意开高价,还会给你很多好处。我们那里很穷,每家只供老大娶老婆,别的兄弟就在家里干活,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家。有的大哥心好,会命令老婆陪自己的兄弟几晚,但大多数是都不肯,尤其老婆漂亮的,宁可用来换钱也不肯给兄弟。我是老二,和哥哥是双胞胎,他只比我早出生几秒!但注定他是哥哥,能娶老婆,继承家业,我是弟弟,只能做个崽奴,替他干一辈子。后来妈妈又有了有两个弟弟,向上没奔头,回家都没个关心自己的。我和莉莉从小就相好,但注定我不能娶她,只能打光棍,她只能嫁别家的老大,给别人生孩子。自打我明白这件事后,我的心就难受,挠的痛,我难受的要死。幸好神给了我活路,我能进出森林,他们不能,村长求我,要我伐木,不要让树木把田地都占了,我不肯干,因为死了倒好!大家都一起死!后来村长就许诺,只要我肯砍树,就准许我分家,给我块水浇地,不但让我娶莉莉,还不用我花钱,所有的钱都村子出。这好事是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我做梦都想成为一家之主,做梦都在娶莉莉。莉莉很大了,到出嫁年龄了,我不抓紧她家就把她嫁出去了,所以我跟村长到我家,去她家,都交待了,就进山砍树了。”

    “你不怕吗?万一你也走不去森林?”维克多似乎是不经意的一问。

    亚特伍德把碗拉到自己面前,舀出一碗水,端起来,看着自己的倒影,良久,举起碗,一饮而尽,细细砸个了好久,才悠悠的说:“不是都过去了吗,我明天就离开了。不管黑森林有多少传说,死多少人,我都熬过去了,要是当初害怕,不进来,我会后悔,我会忍不住自杀。”

    “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法,你可以带着莉莉远走高飞,离开家乡,永远不回来。”

    “离开家?我们能去哪里?”亚特伍德很无奈,也苦涩,直摇着头,“我们跑了,以后吃什么?跑到别的村子去,别的村子和我村一个样子,怎么会收留两张吃饭的嘴。他们会留下莉莉做老婆,但不会留下我。左右村落大家都认识,难保没人通风报信,村里人追过去,我和莉莉都活不了。跑的更远,我们就没认识的人了,外面的人欺生,我们又没钱,没手艺,连片瓦都落不着。难道去大湖?南边大湖倒有几个人在拓荒,说是要建立城镇,村里长老笑话他们不自量力,长老去过大湖,湖边是沼泽,看着平整的地,踩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湖边终年飘着瘴气,蚊子群遮天蔽日,个个拳头那么大,还有毒蛇和木桶粗的巨蟒。湖中有水怪,能呼风唤雨,最喜欢吃人。所以,自古以来就没有人敢去那里讨活。我苦不怕,死不怕,但不会往死路上送。”

    “今天是几号?”维克多心头一动,看着明暗不定的火焰幽幽的淡淡的问。

第二十三节 彼岸Ⅳ

    夜伸展着漆黑的长翅膀,遮蔽了黑森林的木屋,月亮和星星都叫乌云和树冠遮得一点儿都不漏,好象它们完全消失了一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北地的针叶林带,阴郁的沉默在昏暗的天空下,杉树在单调的呻吟,蕴积着沉重的澎湃。狼嗥从莽莽丛林中传来,仿佛来自于茫茫无尽的荒野。维克多和亚特伍德坐在那里,玛丽已经睡着了,人影在地板上跳动,火塘里的烟气,袅袅不断的上升。亚特伍德回忆道:“我离开村子的那一天,骑帐官正好是一年一度到我们村子的时间,他告诉我那年是翠貂之年,不知不觉,我在森林三年了。”

    如今的大陆的历法是谷地开垦历,它是以人类初次进入谷地开垦的时间为起点计算的历法。在开垦历七百年的时候,国度内一个最为著名的贤者,通过预言,为未来的七百年的每一年都起了一个特定的名字,这个年份的名字都与当年发生的一件重大事情有关。后人沿袭了这一传统,以一年中发生的大事命名,但是由于大陆广阔无垠,经常不同地域对同一年的命名各不相同,从而产生混乱。翠貂之年是以翠绿闲庭组织派出代理人到各地抑制魔法瘟疫影响命名,它是欧司朗山脉与亚劳伦山脉的森林国度古森道的德鲁伊组织。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原本守护大自然的高尚使命,在数十年内慢慢地退化为与远超过其控制能力的力量的徒劳争扎。

    “翠貂之年,开垦历4387年,三年之后,4390,徒步者之年,艾泽恩四世的遗孀,龙后费尔凡莉尔塞拉泽尔欧拜斯齐尔逝世。雅卢赛儿参加国葬,并与其侄子,科米尔的国王发生了争执,然后就完全从王宫消失了。而在北地,布里根姆扬和他的冒险者同伴斩杀了克利奥尼湖中的恶龙,并湖边边建立了木塔,作为回家的导引,也是一个向外释放的信号,吸引各地的拓荒者和商人,这就是临湖城的前身。”维克多慢慢梳理着其中信息,抬起头看着亚特伍德,“克利奥尼湖就是你俗称的大湖。”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亚特伍德摇着头说道,“科米尔国在那里我不知道,国王是谁我不关心。我只知道大湖旁边是建不起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德鲁伊们经常告诫我们,不要去大湖,不要去丢掉生命。那边的河就注入大湖,我们坐船顺流而下就能到达,可是从来没有人去,只有外地人不知底细,才会觉得那里是好地方。”

    “你知道如今是开垦历那年了吗?”

    “徒步者之年,你刚才说过。”

    “不对,”维克多摇头,生怕漏过亚特伍德任何表情,“现在是开垦历4650,茂林之年,文明的边境上黑森林迅速蔓延,徒步者之年距今已经二百六十年了。两个世纪多的沧桑变化,布里根姆扬和他的六位同伴,已经被雕成铜像,永远屹立在议会广场中央,荣耀千秋。布里根姆扬死后,临湖城后来人口城市迅速扩张,是北方最富裕最大城市之一,所有从南方来的商旅行人,无一例外都会在临湖城停留休息,这也带动了城市的发展,和贸易繁荣。”

    “不可能,我不会算错,加上今天,一共一千零九十五天,不多也不少,你不用骗我。我见过最长寿的人才六十一岁,人不到四十岁就会死,我在森林的日子怎么会是二百六十年呢,鸭活不过五年,鸡活不过八年,狗能活九年,羊十年,但这是不宰杀,喂养它们的情况下,不然他们最多三四年。人无病无灾活三十多年就是最幸运的事了,除了神灵们,谁能活百年。”亚特伍德很固执,固执的像块石头。

    “神祗是信仰的具现,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神祗是抽象的存在,是人类对父母的印象的超自然化,人类之所以会有“神“的概念,大概是因为成年人类把极幼年时期对父母的印象超自然化了。婴儿必需受到大人照顾才能存活,而对婴儿来说,父母就是神一样的存在,食物、环境、照料,皆从其来。父母是婴儿的创造者,也是婴儿所不理解的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并会在婴儿违反了他所不理解的规则时进行惩罚。正是极幼年时对父母的原初印象形成了“神”这一概念。如果某种一生下来就能独立生存而不依赖父母照料的有智慧的物种,它们未必会形成“神”的概念。神祗代表了人对某种现象或某种规则理解的具现化,也就是说神的强大,根基是人,没有信仰,神就没了。人类、精灵、矮人、巨人、兽人、娜迦等一切智慧种族,每个种族,在同一神职下,却生出各自的神祗,并不是因为神祗原本就存在,而是需要,一个种族的崇拜需要。”

    “抱歉,先生,我听不懂!虽然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我知道,你是在渎神。我没能力反驳,但我不接受你的话。”亚特伍德被绕晕了,他揉揉脑袋,本就没听进去多少的话,又差点揉干净了。

    “没事,你的自由。”维克多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不去南边走走,去看看那条河还在不在?”他殷切的道。

    “我们喝的水就是前天我从河里汲取的,河流老样子,依旧那么很宽,木桥随时会垮掉,我还担心它支撑不到我回去的时候,幸好都是白担心。”

    “现在呢,你不去看看它现在什么样了?”

    “现在?奇怪,我为什么现在去看,明天就回去了,来回多这一趟犯得着吗?”亚特伍德摸不着头脑了,越想越不明白,但头却摇的像拨浪鼓,“大半夜的,傻子才去。我工作不经过那里,又不喜欢吃鱼,更讨厌洗衣服,也不想去大湖。况且洗澡是堕落的根源,水会把皮肤上的保护膜冲掉,病毒更容易侵入身体。我平时都躲得远远的,除了汲水,绝对不会去的,干嘛非要今晚去看。先生,你祈祷吧,你悔改罢,无论向那位神灵乞求宽恕,都能消除心中的魔鬼,只有无信者才会陷入这种疯狂,但我建议你信奉橡树之父,我可以帮你。”他向维克多建议。

    “谢谢。”维克多有口无心的应付着他的好意。

    接下来就是漫无边际的闲聊,维克多发现亚特伍德就是一头执拗的公牛,凡是认定的,别人的话他都会自动过滤掉或者曲解成有利于自己观点的。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非常排斥到南去,不需质疑,他回家的愿望是强烈的,但强烈的情感被放置在了明天,昨天、今天或者是以前的时光,他对南方是抗拒的,这两种感情被分成两块,整整齐齐码在同一个方向却又鲜明的截成两段不同的时间,分布在同一地点的不同时间轴上。维克多不知道这就是他真实的内心,还是时间乱流维持运转自然流失的不必要部分。但在无限的轮回中,他的想法都是不固定的,不可琢磨的,仅在三天当中,他就看到了他有时充满对爱情憧憬,有时充满宗教的严肃,有时充满生活的困顿,像突然冒出来的尘埃,纷纷杂杂,簌簌坠地。拥有一个活的正常的自然人所具备的一切特征。维克多甚至一度怀疑,打破这个时间乱流的唯一方法,是否只有杀掉他这一种。他十分愿意给他一个解脱,打破这永久的桎梏,但他的兴奋和期待,他的希望,在一刹那,会变成何种的绝望与不甘,他想到这些,心都是柔软的。但是,这种柔软真的是仁慈的吗?放任真的等于善吗?他很难判断。亚特伍德的内心深处,时间乱流的完美拼图下,一块不和谐的,弃之无用的多余的一小块,正静静的躺在那里,等待他拾起。

    夜仿佛被墨汁染过一遍,一阵阵风划过天际,经过屋顶时带落片片木屑,大地上的一切都隐藏在静谧中,时间如同卡壳,只有间或传来的树叶摩挲的细碎声,时间似乎从未这么安静过,又或许本来就是这般安静。天上的云可以不必在意自己的仪态了,无论飘渺的像轻纱,还是和野马一样,淡的、浓的、灰色的、白色的,都不会惹得下面的人潸然泪下或手舞足蹈了,它们终于自由了。木屋外面的巨树们,它们是否也都个个松懈了,或坐,或躺,挤满荒野,像郊游的绅士们,放浪形骸,反正除了夜游的东西,谁都看不见它们。墙壁缝隙里,石头下面,草窠间,树底下,虫子们都累了,慢慢的,一切都静下去了。黑夜让孤独变得深邃,孤独在黑夜升华,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打扰,犹如睡莲般悄悄地绽放。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村子里住着一位女孩,她没有父母,一直独自一个人住在家里。村子另一头,有一位男孩,他们一同出生,一起成长。那时候年幼的他们总是一起玩乐的玩耍,并且许下了终身的约定。

    几年后,女孩长成了美丽的姑娘,男孩也长成英俊的小伙子,他们成了一对恋人。然而,小伙子为了生活,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临走前,小伙子承诺一定会回来,他反复叮嘱姑娘一定要等他回来,姑娘答应了,尽管心中不舍,但不得不送恋人踏上旅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姑娘的心在等待的煎熬中支离破碎,她不断的祈求上苍让心爱的小伙子赶快回来,但小伙子却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姑娘放不下心中的思念,总是跑到山坡上,祈祷奇迹出现。

    几十年过去了,姑娘成了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她依然每天到山坡上等待爱人的归来。而在等待的同时,她心里时刻都在想着心爱的少年,终于有一天,老婆婆回忆两人年少的甜蜜时光,并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而她的身体就变成了美丽的桔梗花。”维克多说完了,他取出一棵干枯的花朵,递给亚特伍德,“蓝紫色的桔梗花,生于山坡草丛之中,少生于林下,象征着无望的爱。”

    “真是感动死人了,可怜的人,小伙子为什么不回去找心爱的姑娘呢?”亚特伍德接过干枯的花,仔细的看着,“这让我想起了我的莉莉,我是多么想把这个传说讲给莉莉听,把这朵花给她看看。我不会不回去的,我们会结婚的,我们的房子,建在村子的另一头,和大哥家隔得最远,一定高于地面,用纯松木,杉木、橡木、榉木统统都不用,因为莉莉说喜欢松木发出的味道。屋内房间一定要多,把牲畜隔开,我们不愿意和它们处在一起,还要都开窗,便于通风。我原来的家,即使白天都黑乌乌的,满屋子牛粪的味道,臭烘烘的。院子一定要大,沿着墙角种满鲜花,院内种些卷心菜、洋葱、大蒜、欧芹、芜菁和鼠尾草,屋子旁种植罗勒,莉莉煮饭时可以随手采摘罗勒叶。我们的孩子,都随我信仰橡树之父,都能自由进出森林,这样,不论老大、老二等都能娶老婆。我们就这样过一辈,死后葬在我们经常去玩耍的小山丘上,再也不分开。”亚特伍德絮絮叨叨的说着。

    “没有反应,难道他永远都不能清醒了吗?不可能,时间乱流都是脆弱无比的东西,得想个更能刺激他的方法。”维克多有些失望的看着如痴如醉的亚特伍德,若有所思,他的手不经意摸到腰间,摸到几块硬硬的金属块,他猛地挺了挺腰杆,顿时有了计较。他拿出其中一块,朝亚特伍德扔过去,朝他说:“接着!”

    亚特伍德一手接住了维克多抛过来的东西,摊开手,惊愕的看着手掌中间的东西。它圆溜溜,黄澄澄,历经岁月轮回依旧动人,任凭时光蹉跎亘古闪耀,跨越时空承载地位与实力。它是大自然的馈赠,是太阳洒落人间的汗水。它散发着贪婪的气味,再没有其它东西比在它有更多的卑鄙和欺骗。那一抹金黄色呀,是毒气,是种罪恶,不住往灵魂里钻,沉甸甸的地贴在你的手心上,甩也甩不掉。“这是……”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维克多,欲拒还迎,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托着金币,直愣愣的看着他。

    “这是科米尔国王大鼻子爱德华发行的金币,它于分离与丰获之年发行使用,因为长达百年的叛乱与外侵,国家上下凋敝不堪,经济濒临崩溃,金币的一侧没有按照惯例印着国王的头像,而是印上了一头巨龙,象征着王国如巨龙般强大与富有。但讽刺的是这一年铸造的金币成色和重量都在下降,当限价政策一取消,金币就急剧贬值,现在每块金币的价值只相当于三分之二的南方旦塔。”维克多拿起一条烧过的木条,在地板上划着,边写边说,“金币的另一侧,开垦历4600,分离与丰获之年。”

    亚特伍德下意识地翻过金币的另一面,看了看维克多在地板上写下的字迹,再看看金币的背面,又看向地板,再看金币……他每一边看的时间越来越短,频率却越来越多,慢慢的。他的身子开始颤抖了,脸色越来越难看,每一次都更加难看,越来越发难看。仿佛那么一瞬间,世界失去了颜色,头顶黑色的屋顶,倒映在死寂的空气,让人窒息,维克多就那么坐在一边,不说话,静静的等待,谁都不能左右一切,或许无言是最好的安慰,很多事情都注定要有结束。

第二十四节 彼岸 终

    “啊啊!!”蓦地,亚特伍德发出一阵阵不似人类的能发出的嚎叫,他的头高高仰起,眼睛像青蛙似的突出,眼皮找不见了,不再能禁锢住眼珠,瞳孔缩成了一个针眼,血丝爬满了整片眼白,好像他低下头,盛在面部的眼珠就会掉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的下巴颏裂开了,大了一倍不止,嘴唇乌紫,拉成细细的一圈,仅仅鼻子下方和下巴中间还看出些厚度;牙床完全暴露了,退缩了,露出一截白净的牙根,除了这一截牙根,他的牙齿全都是黄的,浑浊黯淡的黄色,牙齿底部之间已经发黑,透过釉子,由内向外逼出。他张大了那张没有气息的的嘴巴,仿佛正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向看不见的神明发出诘问。他的身体不是笔直的挺立,而是呈之字形,大腿前倾,在膝盖间弯曲,小腿胫骨后侧肌肉痉挛的抽搐;双臂朝两边张开,五指呈箕状,根根僵硬,骨节处苍白,像是铁丝拧成的。他的脖子前面好似蚯蚓和蜈蚣爬满了剥光了树皮的老虬根,顺着血管蜿蜒上下;后面的肉挤压在一起,一层层的肉片鲠住后脑勺。他叫的声音粗沙,撕裂又含糊不清,刮锅挫锯,很难听。玛丽被惊醒了,躲到维克多身后,害怕的看着他;乌鸦被惊醒了,竖着身子,挥着翅膀,努力使自己不坠落到地上,扑腾,扑腾,留下一地羽毛;维克多一直醒着,经历太多会麻木,习惯了,也就不再悲怆。

    木屋里闷得让人发慌,连心跳和呼吸都慢了半拍。他就这样站着,嚎叫声停止了,姿势却没有改变,泥塑似的,动都不动。唯有火塘里的柴火不知,剥剥地作响,极像极细的电流,刺激着麻木的触角。这时候,他的耳朵却变得很灵,能将周围的动静尽收耳底,木梁的咯吱声,尘埃打在肩头的沉闷声,连树叶从高处落下的轻轻的坠地声都能听见。这些琐细的声音,他都没仔细辨别,却笃定的很,好像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凭感觉就能下意识的喊出来。相反他的眼睛却退化了,脑子就开始乱想,开始只是想想无关重要的,慢慢想到家人,再想到死掉的父亲,母亲或者他们挂在绞刑架上,迎风飘荡,陌生的孩子笑着飞快的奔过来,后面一张模糊的笑脸。他越来越害怕,不敢睁开眼,总怕看到那张脸,可那张脸即使隔着眼睑都能看到,越来越清晰。木屋的空间突然格外的大,坐着人重重叠叠的残影,分不清那个才是真的,地板下面出来张手,抓住裤腿,拽着他往下沉。

    “嘭”的一声,就好像一座五十万英尺高的雪山压在一颗鸡蛋上面,脆弱的蛋壳瞬息破裂,没有惊天动地的声音,只有鸡蛋打破的声音犹如一缕游魂穿透亚特伍德的脑子。霎那,他活过来了,一个激灵,毫无征兆的,像一头野猪撞开木门,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维克多抄起玛丽,追了出去,没多久,他就轻易的追上了亚特伍德。亚特伍德的速度没有意料中的快,显然是状态不稳定的原因。维克多跟在他后边,不远不近,隐约地看到他跌跌撞撞的跑,时不时的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有一段路他甚至放弃了爬起,抵手并足的向前了好长一段距离。乌云将月亮遮住,没有透漏一丝光亮,风在高高的树顶横行,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大地黑暗笼罩,森林看去像颜色不那么深的背景上的一道印痕。不论向哪边张望,都望不进多深的距离,若隐若现的左右摇摆着,像奔涌的海潮,像运动中的山脊线。灰色的团团烟雾,是挥之不去的魅影,浮去飘来,一切的一切,变得朦朦胧胧的了。顷刻工夫,这袅袅的轻霭,形化成小小的水滴,洒在人脸上,凉凉的,腻腻的,有点不真切。周遭那么宁静,带了几分诡秘,仿佛无数的眼睛直勾勾的在看,路若有若无,在脚下蜿蜒而出,深一脚,浅一脚,那么近,那么远。当踩到湿滑的石头或松软的泥坑,运气好只是身体的重心偏移,还能趔趄着调整好身子,运气坏的话,就只能像亚特伍德一样,摔的七荤八素。纤细柔弱的蕨类和小草萦绕在脚下,受着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发出的呻吟的声音细细微微的,渺不可闻。知更鸟发出一声短促尖厉的叫声,惊慌地不知去向那边,戛然而止;野兽遥远的,悠久而沧桑地长啸,夹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野性与远古的苍凉。天地缝合成了一体,无边无际,变成一片阴阴沉沉的混沌,在模糊不分的地方,夜枭展着柔软的翅膀,悄然无声的翱翔而过。而他们毫无察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在凝滞的空间中发出钝重的回声,苦苦的支撑。

    突然,亚特伍德停僵住了,没有继续前进,他挣扎着起来,怀中多了一件东西,他仔细抚摸着。忽然,那从他手中东西跌落,他摇摇晃晃站起,背向着维克多,呆呆地看着。许久,他再也承受不住,慢慢跪下了,双臂撑着身子,头深深的垂下来,一动不动。维克多走到他身旁,他们正处在一道硬埂上,前面是一道低洼,稍嫌空阔。大风灌满这里,大树指向同一个方向,他们的衣服猎猎作响,猝然脱离树枝的树叶,像一道河流,在风中旋转飞舞。

    “怎么会这样?!我前天还在这里汲过水,大河怎就一下子消失了。”亚特伍德举头看着维克多,颤抖着说道,“先生,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一定又在做梦了。”

    “这是一个梦,解脱吧,以后再不用受苦了。”

    “我就知道是梦,哪有这么离奇的事,”亚特伍德露出欣慰的笑容,流着泪,“我要是回不去了莉莉一定哭死,为了她,我也一定要回去。先生,你说莉莉一定会等我,对吗?”他带了哭腔,巴巴的望着维克多。

    “是的,她在等你回去。”维克多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她在等我回去,她在等我回去,我要过河,过河,”亚特伍德不住呢喃,突然,他一转头,用狂喜的声音,指着前面对维克多说,“你看,大河,河还在,刚才是我看错了!谢天谢地,原来刚才只是看花眼了,河一直在,还是那么宽,我们过河一定要小心哩,山洪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爆发。”月亮终于在最后时刻出现了,她是那么明亮,把前面的洼地照得一片雪青,又新鲜,又明亮,又清又冷,如河水一般。岸的两边立刻镀上了银光,黑白分明的影子,马上显在润湿的地上。山风哗哗’作响,就像河流在流淌。

    “先生,谢谢你,我该过河了。”亚特伍德向他道别。他看着亚特伍德,眼神和小伙一样时清澈,里面闪耀着泪花,他不知道这是幸福的泪,还是长期来一直压抑着的痛苦之泪,他无法核实,然后他看到他闭上了眼睛,安详的去了。

    维克多似乎听到了链条崩断的声音,昼与夜,黑与白,在此刻突然像一道道闪电劈下,亚特伍德年轻的容貌在明暗交替中变的衰老,皱纹爬上嘴角眉梢,长长的头发由花白变成苍白。他的身子佝偻了,头猛的垂下,他死了。他的**迅速腐烂,化成一滩水,又迅速收干,臭气瞬间蒸空,露出森森白骨。蛆虫变成苍蝇飞走,细小的骨头像冰一样融化消失,泥像水一样漫过白骨,只剩下半个头骨和一截胫骨露在外面。地面的草都疯了,不是简单的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而是两种颜色纠结在一起,不能分开。一丛丛,一簇簇,不断的冒出,底下的不断的枯萎,细长的叶子像极了活物,从地底抽出,拉的老长,打着卷儿死去。草间的蘑菇,前仆后继,从地下钻出头来,蓬的张开伞盖,乳白色马上就成了灰黑色,咕嘟,一阵烟,瘪了,眨眼寻不见了。洼地慢慢的弹起和缩小,里面的草长了脚,无规律的飞快的移动,有的爬出去,有的爬进来,速度都是敏捷的,比蜘蛛还快。维克多看见树苗冒起,顶上一两片嫩黄的叶子羞怯的张开,分成两个树杈,两个树杈分成四个,树杈到最后越分越多,光滑的树皮长出鱼鳞般的瘤子,树皮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粗糙不堪,细细的树干用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变粗变壮,他低头,仰头,一气呵成,没有停顿的时间,最后,树苗变成了一棵真正的大树。树苗旁边的大树,虽然缓慢,却也搏动着,变的更粗大,更加巍峨。一棵巨树根部,有块巴掌大的树皮鼓胀着,淋得树皮变软了,最后脱落了,树干像融化了,也像缓缓张大的嘴,一个新的树洞形成了。头顶上的树叶,长出来,完全舒展开,瓜熟蒂落,原先的地方,迅速抽出新芽,快速的展开,周而复始,就像在排队,后面的急不可耐顶掉前面的,哗啦啦掉落,像雪崩,像泥石流,永不停止,唯独不像下雨,雨是滴落,大珠小珠,还有间隙,而这里简直是倒,是倾泻。地树叶越来越多,越积累越厚,他们不得把脚从烂泥中拔出来。一个鸟巢连带一段枯枝掉下来,没等翻个身就埋在下面了,草窠不仅没受到影响,叶子也没压弯,好像鸟巢砸穿草丛,沉到地底了,绿草依旧,枝欣欣以向荣,叶绵绵而有芳,就这样鸟巢神奇的消失了,就像亚特伍德来过,却不曾存在过。

    “先生,怎么会这样?”玛丽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当时间乱流消失的时候,时间会自动修正乱流与外部的时间错误。亚特伍德的时间是停止的,就像支流被堰塞在上游,当被停止的时间一下子释放了,山洪爆发了,为了弥合了时间的缺失部分,就形成了现在的景象。你看,二百多年时间,只一瞬间流过,多梦幻,多美。”维克多禁不住发出赞美。

    “可是那个人永远等不到他回家了。”

    “也许亚特伍德早就察觉到了,他不是为了希望而进森林,而是为了逃避,逃避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理由,欺骗着自己,慢慢的自己都相信了。可是他给自己编造的谎言有一个限期,离这日期越来越近,他就强烈想过河,但更害怕过河,这股混沌的执念在最后一天达到了最高峰,引起了时间的混乱,过河就是打开这个时间乱流的钥匙,只要他不提前,乱流就永远维持下去。嗯,另一种可能,他的话是真的,但他砍伐的那棵巨杉树为了生存,在倒地刹那释放出所以的魔力,干扰了时间的流动,重新回到前一天,在黑森林中,许多树木带有混沌的力量,混沌是最高级别的法则性力量。”

    “我们去伐木场吗?”她问。

    “不,”他摇头,跳下来,在周围寻找亚特伍德剩余的骸骨,遗骨已经不多了,仅仅包成了一小包裹,“我们带他过河。”当他做完这一切时,天亮了。

    森林传来一阵阵青苔混杂著腐木的气味,到处是露出地面的树根,和大块长满青苔的岩石,阳光透过茂密的丛林,吝啬地撒下一点点阳光。这里是莽莽的森林,但是对于那些在生长了数百年的树木下穿梭的人类来说,显得那样不起眼。密林之中并不存在真正的道路,那些稍微平坦一点,能够通过行人的地方,自然成为了天然的道路。维克多他们在树根和乱石中艰难的穿。

    “你看!”忽然,玛丽惊讶的指着前方的一棵树失声叫起来。

    那是一棵橡树,默默地站在一旁,它那饱经沧桑、满是皱纹的老皮一丝不挂地袒露着,皮肤呈暗灰褐色,九十多英尺高。它雄伟、挺拔、巍然、丰茂遒美。坚韧而富有弹性的树枝伸展,犹如招展的手臂,枝条如此广延伸展,日光鳞鳞,沙沙有声。当其他阔叶林的叶子全都凋落殆尽,唯有它的叶子犹存,虽然干枯,但仍然大量坚持在枝头,放眼望去,漠漠林带里,一堆堆,一层层,一抹抹,远近深浅浓淡,隐隐约约,渺如云朵,如烟岚,如雾霭,如梦,如幻。塔形的树冠最下面,在长而扩展的枝条离地不过五六英尺,枝条上面赫然系满了无数的丝带,绕着树冠满满一圈。岁月洗礼,光阴变迁,一根根,一条条,犹自迎风招展,虽然布条都失掉了原本的颜色,露出苍白的纹理,但仍旧固执的盘桓在这里,不肯离去。斯人已没,墟落荒弃,许多事都已消逝,不知道更多的是期盼,还是失望,系它的是男,还是女,没有人诉说,不值得去说,就像野外的一朵桔梗花,悄悄的盛开,又悄悄的凋落,没有人会注意。只有系在树枝上的丝带,在证明,某个人曾鲜活的存在过。

    “他到家了,我们把他埋在树下。”维克多在橡树前站了良久,低下头对着玛丽轻轻的说道。

第二十五节 佣兵Ⅰ

    ……马戛尔尼盯住巨狼,巨狼也盯住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忽然,巨狼把两只爪在地上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扑,从半空里窜将下来,扑过来要咬他喉咙,动作快得惊人。马戛尔尼只一闪,躲在一边,他紧握着巨剑猛砸到巨狼的背上,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巨狼立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号叫,马戛尔尼毫不留情,双手继续用力,双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简直块块要爆开了,巨剑插顺势一拖,用一种旋转的动作,好象挥鞭子那样,门板宽的剑身击到巨狼柔软的小腹,马戛尔尼鼓足力气,爆喝一声,双手抡圆,剑风飞沙走石,地上的草纷纷断裂,巨狼一下被击出七八英尺远,‘嘭’的一声,重重撞在一棵杉树粗大的树干上,两半身子生生断裂,呈诡异的角度折叠,一团烂泥般瘫在地上,内脏洒了一地,一道血迹从马戛尔尼跟前一直喷到巨狼尸体。巨狼还没来得及发出最后的一声哀鸣就死了。

    “哟,马戛尔尼,还没死那。”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皮甲的中年人出现在大树后面,他单手握住一把单手弩,抗战肩上,左手叉腰,腰间一柄细长的护手刺剑。他将脚下蘑菇逐个踩的稀烂,踩过一朵黄色的小花,松松垮垮朝马戛尔尼过去。他是詹姆斯布鲁斯,马戛尔尼的同伴。“你下手温柔点,说过多少次了,对待猎物,要像对付情人一样,你每次都把猎物打的稀巴烂,皮就不值钱了。没钱了,你吃什么,喝什么,你怎么快活。”他先走到巨狼旁边,又踢踢巨狼的头颅,啧啧的说道。

    “他们好吗?”马戛尔尼问。

    “他们都好,除了乔治,可怜的老乔治,被魔狼咬断了脖子。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他被咬死了。”詹姆斯朝马戛尔尼挤挤眼,三角眼透着狡黠,笑的分外丑陋,黑黄的牙齿上粘着一片翠绿的菜叶,“不过你放心,我会去安慰他女儿的。”

    “乔治的死,大家都很伤心,没能救出乔治,我们也很遗憾,除此没有别的了。我们的委托已经完成了,休整一下,马上就启程,回城后,我向佣兵团做报告。但是乔治的人缘不错,保不准团里有多管闲事的,记住我们的话,无论是团长,还是长老跟队长,如果他们问你们,你们就按我说的说,我保证没事。这段日子,最好夹起尾巴,管好你们的臭嘴,别惹麻烦!”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走过来,穿着一件残缺不全的锁子甲,外面罩着亚麻布的罩袍,后面还跟着三个手下,身上挂着一串飞斧、三根标枪、背着大木盾。他对着詹姆斯说,“还有,你最好离莫妮卡远点,那小妞很聪明,别给她看出破绽。找女人,满城都是女人,那个不行?非找个祸精。”原来,他们全都是佣兵。

    “好的,好的,你是头儿,我听你的,我不去找她,等她找我,”他添了添自己的嘴唇,“不过,乔治怎么会生出这种女儿,完全不像!人能打,长剑使得不坏,脾气火辣辣,屁股大大的,胸口圆圆的,妈的,这匹烈马给别的男人骑,想想就忍不住。头儿,你知道我的习惯,每次见了血,我都忍不住浑身发抖,容易兴奋,我疯起来自己都怕,不骗你,我得找个女人去,泻泻火,现在我的手都激动的直抖,”他又嘀嘀咕咕的,“没有女人,男人也不错。”

    “滚!趁早滚!越远越好!”

    “操羊佬,你说清楚,你要干谁?你不说明白,我们几个老兄弟就把你肛了。”

    “妈妈的,拿你的牙签干树洞去!”

    “妈的!我把你当朋友……”

    “……”

    顿时,周围的人炸了,很现出气愤模样,纷纷骂起来,森林里有点喧嚣。

    从中午起,天气就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乌云完全遮住了太阳,使得天色黯然无光,云雀在湿漉漉的小树丛拍打翅膀,雷在地平线上轰隆隆滚动,被密密重重的浓厚的云紧紧地围困着挣扎不出来,声音沉闷而又迟钝。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向森林直压下来,闷热的空气感受到愈来愈强烈的影响,颤抖起来了,开始更加显著地震动,忽地,起风了,一下子吹得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后来又停息了,然后又接连地响着,树梢在风中狂乱地摇摆。几乎在同时,一片白惨惨的闪电在树冠几英尺的地方绽放消失,在欲来的雷声之前,白亮亮的雨点从铅灰色的半空落下,砸起许多草木腥气,几个雨点砸在维克多的背上,他哆嗦了两下。又一股风,比以前的更厉害,雨点落下来了,好像被催促了似的,比刚才更大,更密集,更着急,倾塌了似的,风雨连成一片,灰茫茫冷飕飕,忽喇的空里注来,**剥剥,树木东一片,西一片,树叶纷飞,淋淋筛筛,翠色阑珊。雨一阵大,一阵小,一阵急,一阵缓,小一阵子,又大一阵子,急一阵子,又缓一会子,形成了不以数计的雨帘子,雨点啪嗒啪嗒的击打着黑森林暗绿色的树冠,溅起一层氤氤的白色雾气。

    涓涓细流从草丛、岩缝和碎石如蛇般爬出来,它的头部极浑浊,带着黑色的腐枝烂叶和褐色泥沙,爬出的身子越长,颜色就越清,杂质就越少,一条条在脚下交错,形成一股股半清澈半浑浊的溪流。

    维克多抱着玛丽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满是泥浆和水洼的林间,玛丽躲在他的斗篷内,在他怀中缩成一小团,森林上方传来让人心惊胆颤的怒吼,半空都是炸雷的响声,震得入耳朵发麻。锯齿形的电光,横冲直撞,一个一个地互相追逐,陡然一下,森林被一条莫测短长的火蛇划破了,这火蛇用一阵使人目眩的惨白的光,照亮已经隐没在黑暗里的人,紧接着前面不远处整个大树似乎立刻燃烧起来,浓白的烟马上一团团冒出来,包裹住大树,当浓烟被大雨浇死,他看到葱绿的树顶已经不可思议地改变了姿势,它竖在那儿,黑糊糊的,给劈开了,树干从中间裂成两半,阴森森地张着口子,劈开的两半没有完全脱离,因为坚实的基部和粗壮的树根使下面部分没有分开,中间正冒着缕缕青烟。他看了看四周“大概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躲雨。”他如是自言自语。

    “是谁!请止步,否则我不客气了!”突然,岩缝入口处传来一声低沉的警告,维克多停下脚步,愕然的来回扫视,终于在入口突起的岩石后面发现了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放哨的盗贼。此刻,盗贼正张开短弓,蓝幽幽的箭头指着维克多,他警觉的看着维克多。

    “抱歉,我们是来躲雨的旅行者,恩,雨太大了,我们无法继续前进,想找个避雨的地方。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人,好心的先生,让我们避避雨吧,雨稍小我们就走,绝不会妨碍你们。”维克多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略微带点磁性,这语调中夹杂着无奈,带着点意外,不过更多是欣喜,就像困厄中遇到了贵人。

    “稍等!”盗贼谨慎的注视着维克多,好像能看透他说的是否是谎言,良久,他放下短弓,但箭仍在短弓上,没有完全松懈下来,他转身没入漆黑的洞中,没多久他又出现了,“进来吧。”他的敌意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明显了。

    维克多牵着玛丽,跟在盗贼后面进入洞中,洞里很暗,隐隐有滴水声,通过三四英尺长的狭窄通道,是一个洞穴,洞**部足以容纳几十人,形态各异的大小石柱、石笋错落林立,尤其是一根高达一百多英尺的的巨大石柱,蔚为壮观,洞穴最里面有一条裂开缝隙,弯弯曲曲的通向地底,寒风阵阵,阴气嗖嗖,深浅莫测。维克多猜测洞穴应该是冰川和地下水长期溶蚀形成的。洞穴中燃着一团篝火,火虽微小却温暖,篝火燃烧着,映出五个强壮的身影,周围染成一片金黄色。他抖了抖身上的水,坐到石柱的角落,隐入在岩壁上投下的阴影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他们双方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说什么好。

    双方沉默了一会,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者的战士走了过来,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件破链甲,外套一件印着好像鹰图形的亚麻布战袍,那鸟张开长喙,展开双翼,正在引亢高歌,它伸出两只尖尖的扭曲的爪子,一只紧紧抓住一柄滴血的长剑,一只握住一只断箭,仿佛象征着灾厄降临大地,战火燃烧一切。

    “日安,这位先生与这位小小姐。”他别别扭扭地向维克多行了一个标准的通用礼,“我们是蓝鹰佣兵团的,这个……大概你们没听过,只是一个小工会。”他继续说道“你是冒险着吗?”

    “你好,愿你们长寿。”维克多还礼,“我们只是普通的旅行者,要到南方去,恰逢暴雨,慌不择路,恰好遇到你们,感谢上苍的安排,在茫茫林海中,我们相遇。”

第二十七节 佣兵Ⅲ

    不知过了多久,维克多挣开了眼睛,洞穴晦明无定,阴寒刺骨,水滴顺着乳石滴下来,滴在地上,那边佣兵们窃窃私语,篝火放大了他们的影子,在石壁上不辨人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火堆变小了,玛丽的衣服还没干,阴冷的风袭来,他红润的嘴唇变得红一块青一块的,牙齿格格地响,维克多牵了牵她的手,手心像攥住了一块即要融化的冰,她的一双小手几乎冻僵了。乌鸦不在身边,周围也寻不到踪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雨还没有停止,隐约雷鸣,留人至此。

    他们倚在一根类巨大的石柱下面,石柱下头粗,上头细,中间有条的凹痕,凹痕下端是一个柜子大小的窝儿。他继续抬头看,乳白色的石柱上半段插入重重黑暗中,望不到顶部。忽然,他放地下的手微微的疼痛,他低下头,是乌鸦,它回来了,正用坚硬的鸟喙一下一下啄他。

    “维嘉,我们有麻烦了……”乌鸦跳到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但话没说完,就看见对面的人都站了起来,朝他们走过来。维克多看着他们逼近,冷笑起来:“离开熟悉的社会,马上退化成野兽了么。”

    “先生……”

    “我说是乌鸦,你们都不信,看,就是乌鸦。”刚才那个人突然叫嚣起来,他指着维克多肩头上的乌鸦,打断了戈登的话。

    “竟然独眼龙看对了,我们看错了。”

    “还真是。”

    “切,瞎蒙的!”众人都不紧张,你一言,我一语的瞎聊起来。

    “咳!咳!”戈登咳嗽两声打断了手下的话,待他们完全安静了,才笑着对他说:“呵呵,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你们有何事?”维克多问。

    “小子,我怀疑你是我们对头派来的,所以你乖乖配合我们。”戈登旁边一个精瘦的人开口了。

    “我怎么配合你们?”维克多仍旧问,他站起来,对面一共五个人,都远离着篝火,不近不远的盯定了他。他们的面容都隐藏在黑暗里,看不甚清,勉强分辨出黑乎乎的鹅蛋上面隆起了一道鼻子,嘴巴不动,照例是看不清的,但唯独眼睛例外,九点磷火似的冷光闪动,又凶又怯,绿幽幽的像狼眼睛,咻咻地喘着,这些眼睛似乎连成一气,似乎远远的穿透了他的皮肉。

    “先生,我们在执行极秘密的任务,关系到北地所有百姓的存亡,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希望你理解。”戈登真诚的说着,似乎是无奈,也不愿意,但不得已似的,“黑森林从来没有高尚者,有的只是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小混混或是名誉扫地的佣兵,不法的冒险者,胆大包天的走私贩子……总之,是各种给类人类渣滓的天堂。善良与美德在这里无处安放,你的出现让我怀疑,不但我,我的伙伴们也都怀疑,怀疑你是有预谋的,企图接近我们,麻痹我们,然后抢夺我们的货物。我们这次的任务太特殊了,容不得一丝马虎和大意,为了我们双方,为了消除我们的双方的疑虑,你不要做无谓的举动,我们对待敌人是毫不留情的。”

    “这就判定我是敌人了。”

    戈登回答:“对我们佣兵来说,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对你们的主顾也是这个样子吗?”

    “废话真多,和他叨叨什么!小子,我告诉你,我们今天可以为这个雇主卖命,明天也可以为了别的雇主砍掉他的脑袋,我们的雇主是钱,不是人,他们只是钱的附属品,随时都可以去掉的,佣兵的世界除了钱就是战争。”詹姆斯已经不耐烦了,眼睛绿的更甚了,他把一团绳索掷在维克多脚下,“把小女孩绑了给我,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玛丽还是个孩子,是无辜的。”

    “哈哈,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詹姆斯抱着肚子,笑的前俯后仰,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这个人贩子好意思说孩子是无辜的,哈哈,哈哈,简直魔鬼住在天堂山了。”

    “人贩子?”维克多愣住了,没想到他们是这么看他和玛丽的。

    “装的真好,你应该去马戏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贵族的肮脏,我接的很多委托就是给你们充当打手,这样你们就可以随心所欲为非作歹了,这次你一个人,用力多少钱?一个金币还是两个,不过你没我们陪着,你知道行情吗,别被坑了还沾沾自喜。不对,她养这么大,怎么舍得卖掉,你花言巧语,把她拐跑的吧?对了,你买回去自己用,还是当礼物?”

    “玛丽不是我买来的,她和我是同伴。”

    “好了,好了,不用不好意思,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北地的村子自古就有卖女婴的习俗,生下来还不断奶就卖给串村的游商,就像买卖猪崽一样。”

    “交给你们后呢?”

    “你就不用管后边的事了,我们自会处理。”詹姆斯看向戈登,坏坏的笑着说,“头儿,我就说他有问题,磨磨蹭蹭的不肯就范,肯定想拖延时间,等待同伙来,我们蹦跟他客气了。”

    “不用管后面的,别和我客气了,原来如此,”维克多抱着胳膊点点头,若恍然大悟,“俗话说名分不正,说起话来就不顺当合理,说话不顺当合理,事情就办不成。明明知道真相,却骗自己也骗别人,不愿意接受!宁愿自己编个谎言来安慰自己,也不肯面对现实,这样自己好过点。其实事实是不是这样就不得而知了,给自己一个假的安慰,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欺骗自己。听说自欺欺人的人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人时时刻刻都自我反省,为自己做过的事内疚和自责,积累多了难免做事畏首畏脚,心里有鬼,睡觉都不踏实。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或许,真的是入戏太深,就分不出真假,有个人曾经和我说,糊涂一点,就快乐一点,忘记一点,就轻松一点,大概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够毫无愧疚的生存下去罢。”

    “傻子,到现在了还长篇大论。”詹姆斯嘲笑道。

    “我们没你想的那么卑鄙,我们只是公事公办,几次而已。”戈登板着脸一字一眼的说着。

    “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当人生活在乡土秩序中,流动很少,相互之间即了解又熟悉,人们会更看重血缘、族系和地缘,代代遵循着传统乡里约定俗成的道德规则,心甘情愿的接受约束,人们彼此间价值认同、心理相偎、道义相伴,人与人、人与族系与村子之间都富有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和归属感。但是当其中某些人离开家乡,去异乡谋食,因为远离家乡在一个全新的地方,脱离了熟人社会的道德控制,与异乡人互不熟悉,邻里关系陌生,交往关系发生急剧改变,置身于全然陌生的环境,发现自己的被本地人排斥,家乡的许多观念遭到嘲弄,加之经历过一些困顿和磨难,不少人就会抛弃过去的道德准则。还因为身处异乡,无论干什么事都没有亲人和熟人知道,居住的地方也没有人会关注和评论他们,在失去道德和价值约束的情况下,即便犯罪也不会让很多人觉得丢面子。他们会在异乡结成一个个小团体,破坏能让他们产生快感,干出耸人听闻的勾当,也不会觉得不妥,由于城镇中,有强大的维护秩序的力量存在,在绞刑架下他们会格外谨慎,管理越松散的地方,他们的破坏的越大,当完全处在一个没有任何约管的环境,就会把这种**发挥到极致。但是,在回到原有的乡土秩序中时,他们会自觉拾起抛弃的道德准则,重现变成亲人和熟人眼中的熟悉形象,比如儿子眼中的敦厚父亲,父母眼中的孝顺儿子,朋友眼中的大方朋友和邻里乡亲眼中的勤快后生。”维克多自顾自地说完。

    “花言巧语,想让我们放过你吗?别做梦了!”詹姆斯发出阴恻恻的尖笑,“我在村子从来就不是好人,他们都怕我、恨我,我就喜欢看他们想弄死我,却无可奈何的表情。”

    “瘦子,别这么说话。”戈登无奈的对他说,“你要少说话,每次你说了话,周围看我们的眼神就变了。”

    “是的,你的嘴巴臭不可闻。”一个背着大剑的佣兵说。

    “你们不是要在乱世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发誓守护弱小,尊重人性和爱的自由战士吗,你们忘记了栖息在世界树上的蓝鹰了吗,你们的责任感呢?”维克多连续的发问。

    “哈哈,故事你也信,真是不可救药了。”仍旧是詹姆斯的大嘴巴,“劳什子蓝鹰,每次都要我们跟人讲这个瞎话,说要打好舆论战,老子是佣兵,不是游吟诗人。除了我们团长,没人听说过蓝鹰是什么鸟玩儿,也没人信,同行都笑话我们起的白痴名字,看看人家佣兵团的名字,什么风暴英雄佣兵团,什么守望先锋佣兵团,什么燃烧军团,还有什么什么暗黑破坏神佣兵团,什么星际佣兵团,还有什么什么炉石佣兵团。我曾提议不叫蓝鹰了,改叫暴雪爸爸或拳头爸爸,可惜被否决了,一群不动审美的家伙。”

第二十八节 佣兵Ⅳ

    黑暗的洞穴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轻微的喘息声隐约回响,空气阴冷而潮湿,带着刺鼻的怪味,仿佛空寂的大厅,虽然深埋地下,也潮润不堪,却没有生长任何苔藓之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石壁表面非常粗糙,凹凸不平,黑沉沉的,有种令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周围石柱和石壁上无数星星点点的水珠,纷纷闪烁着橘黄的光,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又像眼魔的眼睛中凝聚的那点点寒光。篝火勉强映照出极小个洞穴的面貌,空洞、宽阔、沉闷、神秘,细密的天鹅绒一般的黑暗将火光遮蔽得严严实实,让洞穴陷入永恒的沉睡,唯有最里面一条绵长而幽深的隧道,如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伸向地底,伸向黑暗的深渊。隧道吐出冰寒气息,擢筋剥肤,慢慢的,从无声处弥漫起一股阴森和死亡的气息,仿佛身处准备妥当的地下墓室一样。

    “玛丽,到一边去,没我喊你,不要出来。”维克多轻声说道,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表情复杂的看了沃尔特一眼,点点头,抻了抻他的衣角,抱着乌鸦,橐橐地跑到远处,躲在嶙峋乱石后面,却隐约露出半只小脸,向这边张望。

    “真遗憾,是你逼我们的。”戈登说着,手缓缓抬起,到眉梢,稍稍顿住一会,果断地往下一挥,示意众人动手。

    他们得到指示,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侧跨一步,形成半圆的包围圈,掣出武器,慢慢的向维克多迫近,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拥有丰富的格斗技巧经验,和长时间默契的配合。登时,一股无形的威压从他们身上发出,凛凛若有实质,仿佛能使敌人不战而屈。他们没有理会远处的小女孩与乌鸦,甚至对付眼前这成年人都大材小用,如果不是为了活动手脚,看看他崩溃后的可怜模样做消遣,他们觉得,一个人,随便抽出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们时间把握得很精准,几乎同时,不约而同的,四个人同时包起,瘦子右手手腕急抖,刺剑击出,剑尖闪烁不定,犹如活生生的灵蛇,朝着他胸口咬来,发出令人发麻的金属嗡嗡声,他没有怜悯与不忍,身形丝毫不停滞,右臂猛地伸直,细长的剑身尖啸着直刺,锋刃寒光闪烁,带着一抹寒光。维克多的身体仿佛被陡然间压上了无形的重担,动作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

    他刺剑还没有刺到,马戛尔尼就已经冲到面前,重重地压了过来,他的脸色分外狰狞,牙关咬的咯吱咯吱作响,猛地高高跃起,右腿抬的老高,左腿绷紧,裸露的肌肉贲张,动作十分迅捷有力,借着跃下的惯性,他双手中巨大的双刃大剑挥舞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弧,重重劈了下来,这把大剑既庞大又锋锐无比,只要劈中了,必定能将维克多分成两半。独眼龙和另一个佣兵也不甘示弱,咬牙切齿,逞起本领,挥着长剑,狠狠刺向维克多两侧肋下。

    维克多似乎吓傻了,他动作很缓慢,但本能的举起右臂,护住头部,正好挡住了大剑竖劈的路线。“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小臂应声削断,掉在地上。大剑仍旧势不可挡,咔的一声深深地劈入维克多的脑袋里,就像劈到结实的晶体结构一样,发出牙酸的声响,但大剑砍入他的脑袋一半就力竭了,并没有如他意料中的将他一下四分五裂。瘦子一声清啸,震得整个空间簌簌作响,刺剑迅雷般刺入维克多胸膛,正中心窝,他无法闪避,也无法格挡,刺剑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陷入半分,却再也刺不进去。与此同时,独眼龙和另一人的长剑也毫无阻碍的刺入维克多身体,直抵要害。要是换了任何的人,任何生物,被这重重一击,十有**是脑袋裂成两半,上身穿成马蜂窝,当场毙命。但维克多不同,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武器深深没入身体,虽然是人形,已经被砍断了一只手,却没有血流出,仿佛是个傀儡,没有生命。马戛尔尼感觉就像劈了一块岩石,根本感觉不到那种劈断骨骼,血肉四溅的残酷快乐,这让他更加暴怒起来,手臂用力往上一提,抽出大剑,就要再次横劈过来。“奇怪,邪门,不对劲。”瘦子叫起来,他和独眼龙等人的长剑俱卡在维克多身体里面,刺不进去,也抽不出来。

    “你们看!”独眼龙惊叫起来,毫无征兆地,只见维克多的身体,被武器破开的裂缝中,由内往外,渗出夺目的光。这景象很奇妙:他的身体首先反射出蓝绿色的光芒,由淡而浓,紧接着,淡红色的光在颤动着,从蓝绿色的最深处脉动,一点一点变大,红色炽烈起来,完全吞噬了蓝绿色的光芒,渗出体外,一束束,在黑暗里,颜色越来越淡,突然间他的身体积急剧膨大,白色到刺眼的光芒射入他们双眼,刺得生疼,光变的比太阳都要亮,方圆几英里内,纤毫毕现,被光照到的水滴瞬间汽化蒸发,被直刺入的肉眼直接灼瞎。

    “轰隆!!”

    一声巨响,维克多的身体炸开了,冲出了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腾空而起,伴随着猩红色的火焰的绽放,火光一窜一跳地闪着,撕破无际的暗幕,似乎想冲破黑暗的束缚,飞腾出去。火海横流,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张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一切都吞下去。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成片的松脆的石笋接连不断地坍塌,碎裂的石砾和干燥的土尘如同流星雨般纷纷坠落,毫不留情地砸向了侥幸逃脱的佣兵。殷红的血光四处飞溅,没有在地面流淌,鲜血喷溅到空中的一刹那就蒸干了,仿佛盛开的红蔷薇,妖艳夺目,忽的枯萎了,没有了,消失了。一阵阵灼热的空气让幸存的佣兵肺部感到难受,他们惊惧的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原来的场地变成了焦土,巨大的石柱变布满交错的裂纹,底座炸飞半边,酥掉的表皮和松散的石块簌簌直落,地面犹自冒着火焰。灰色的烟柱不断的向上,似乎在发威之后还要让人对它膜拜。

    马戛尔尼流着眼泪,他在最后关头翻滚,并用巨大剑身挡住了炽烈的冲击,护住了头部和重要部位,他头发燃烧散发出难闻的臭味,表皮大面积毁损,液体渗出引起水肿,他的双眼鲜红的像只兔子的眼睛,他此刻不住揉搓着,间或停下来使劲眨眼睛,他的眼睛几乎瞎了,只能看到一个个连成一片的人形黑影。瘦子也没有死,但皮肤完全破坏和烧焦,局部呈苍白、黄褐色、焦黄,肢体末端炭化,失去弹性,触之硬如皮革,两侧的皮肤满是焦灼和水疱,水疱底部呈红色或白色,充满了清澈、粘稠的液体。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扯过沃尔特挡在身前,替他承受了伤害,但更增加了痛苦,却终难逃过一死。其他的佣兵不见了,地上有多余的东西,仔细看似乎是几幅丑陋的儿童画,但是已经不是人,都是一具具浅灰色的摊开的灰烬,还不断冒出火焰。

    “你是巫师!”戈登距离最远,也最机警,在红光大盛的一刻即抽身后退,所以当同伴丧身火海爆炸时,他不但躲开了猛烈的攻击,而且还毫发无损。他强作镇定,拔出长剑,双手握在胸前,腿罗圈站着,一边问,一边用细碎的步子,慢慢的向他们的篝火另一边挪移。

    “难道你不知道,距离是巫师最好的朋友?”黑暗中空气微微扭曲维克多从中现出身来,他倒是没受伤,托福于真实镜像术的效果,真实镜像术可以模拟施术者的形成一个镜像以迷惑对手,或者说是真实存在的,能完美地表现出了脚步声,呼吸声甚至一部分气息,甚至情绪波动都是栩栩如生。真实镜像术会分出你的本质的一部分,以之制造出一个拥有你灵魂的复制体。过施展这个法术,你可以制造出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复制体,而只要复制体存在你就会获得一点负能量。你每付出一点负能量,复制体就会增加一个。但无论你付出多少负能量,复制体的上限永远不能比你高。复制体会穿着你最初召唤时就的衣服,但不会携带其他东西。他占用了你的一部分灵魂,所以他的想法和目标与你完全一样。可以施展法术,但无法使用你所不会的法术,一个足够强大的复制体甚至能向自己施展真实镜像术。当法术完成后,若原身体受到攻击,施术者可以瞬间和造出的镜像互相交换位置,代替施术者承受对手的攻击,是巫师对付战士等一切近战系列的实用法术,但这个法术只能复制生物的身体,不包括心智和武器。

    维克多在镜像体内放置了一颗延迟爆炸的火球,当镜像遭到攻击,会触发法术序列,从而引爆火球。火球的冲击波和镜像碎片四散飞溅,地面被灰尘覆盖,人会被吹飞,会被掀翻,假如有树木的话也会连根拔起。但是,延迟爆炸的特徵也是十分明显的,爆炸前极短的时间内会发出危险的光,只要做好预判,在这个时间段内提前闪避,完全可以躲开致命的攻击,经验丰富的敌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毫发无伤。对面的四个佣兵,没有半点和法术对战的经验,凭借本能,仍旧活下来两个人,虽然一个快要死了,另一个也构不成威胁了,但这结果让维克多很是不满意。

第二十九节 佣兵Ⅴ

    “尊贵的巫师大人,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你,罪该万死,但我们只是一条狗,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群睁眼瞎,不值得弄脏你的手,请放我们走,我们和后代们永远铭记你的恩德,你的美名将在大陆传遍,你的事迹会代代传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戈登把握着的长剑放低,剑尖压低,指向地面,这是一种不愿为敌的表示。

    “我做过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吗?只不过杀了几个佣兵,还没全灭掉,无论我怎么想,传出去都是被人耻笑的事。而且,这个世界上巫师的名声很好吗?”维克多摊开双手,露出一个很讥嘲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的语气也是非常淡然。

    “传说中的英雄北地七姐妹,就是七位法力强大的巫师,几个世纪以来,七名美丽,强大,并且满怀怜悯的姊妹在各地与不义和暴政进行着战斗,她们的事迹被吟游诗人们在各个国家中传唱。”相较于维克多的淡然,戈登满脸的凝重和阴郁,不理会维克多的揶揄,脱口就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传奇。

    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北地七姐妹故事的开端,但没人不知晓她们的存在。在很久以前,一位名叫多蒙银手的游侠和他的妻子艾儿桑德,门之女士,一位强大的术士相爱。但多蒙所不知道的是,在这段时间内,艾儿的身体中隐藏着魔法女神密斯特拉。

    蜜丝特拉是掌管着一切与魔法有关事物的女神,曾经是国度内最强大的存在之一。信徒称她为神秘女士、众魔法之母。创造并看护着魔网,由于魔网的存在,使得凡人施法者和魔法物品制造者能够安全地使用原始魔法的力量。传说女神最开始名为密斯瑞尔,在大灾变时期,因为凡人疯狂的计划导致魔网崩溃而死亡,第二代魔法女神密斯特拉,设立了大量的选民,包括七姐妹,大贤者和数位强大的巫师,她在动荡之年被不知变通的守卫之神海姆所杀,神秘的女法师“午夜”密娜继承了她的神职成为新的女神,沿用过去“密斯特拉”的名字。但蓝焰之年的灾难,这位神秘女士失去了魔网,但保留了神职,存活了下来,不过据说失去了善良面,成为中立女神。而月之女神苏伦吸收了密斯特拉的神力,重新变成强大神力。

    因此,多蒙银手和艾儿桑德这对夫妇的孩子实际上是魔法女神的女儿,艾儿在生育了六个女儿之后,因为无法负荷神力,终于回归长眠,但在此时,她地腹中已经有了第七个婴儿,神秘女士用神力将胎儿转移到一位卓尔的腹中,借助她的身体生下了第七个女儿。多蒙在悲恸中抛弃了他的家庭。年幼的七姐妹们被各地的不同人所抚养。七姐妹都是神秘女士的选民,是在密斯特拉的允许下掌握了部分魔网力量的不朽凡人。她们是神秘女士在世间的代理者,帮助善良的人们对抗那些试图伤害和奴役她们的人。

    “我不留恋过去的时代,无意和过去的人比较,时移世易,虽然血与火,愚昧与死亡相同,但看世界的眼睛已经不同了。过去魔法曾被认为是诸神赠与凡人的礼物,但第四纪以后魔网大崩溃,凡人仍旧能够施法,于是就打破这个认识,这是七姐妹时候不可思议的,也是第四纪之前所有施法者不可想象的。据古老的羊皮卷记载,就算在那个时期,很多巫师也不信奉她的,巫师很难虔诚信仰一个神祗,即使她司掌魔力。所以别拿她们恭维巫师,她们是特殊的,是神的女儿,女神的在尘世意志的延伸,和我们有着本质的不同,没有人愿意做神祗的仆隶。有人说法术的源头,是构成世界的基础,巫师的存在是为了洞悉这个世界的真实。我们研习奥术的技艺,企图从中挖掘出这个世界古老的秘密,首先学会的就是如何操纵人性,漂亮话、侥幸与好运气是飘忽不定的,相信它的大都活不长,谎言与欺骗是胜过刀剑的武器,可惜你用不好它,你的表情和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你依仗的手段就在你脚下了吧?”

    “别欺人太甚,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别以为打我们措手不及就智珠在握了,我们只是大意麻痹了,现在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戈登仍旧慢慢移动,靴子碰触到了他们摆放在一角行李。

    “咦,看来你们真有隐藏的底牌,有什么手段大可尽情地用出来让我见识见识。”维克多好以整暇的说道。

    “不得不说,你刚才没有趁机出手是绝对的错误,不过也并没超出我预料的范畴,来吧,仔细看着,好好见识一下古代武器的强大的力量,绝对会让你们这帮巫师也大开眼界的。”

    戈登觉得运气不错,对面是个猖狂自大的家伙,感谢女神的眷顾,也感谢世人对佣兵的一贯轻视,他如此想到。一边在一堆行李中摸索摸索,使劲抽出一根破布严严实实包裹的长条,握在胸前,僵硬绷紧的脸忍不住露出轻松的笑意,对面那个可恶的男巫的脸色和眼神让他轻易看到了对方的蔑视与不在乎,如果他刚才不管不顾地乱扔火球,将会非常麻烦,现在他终于彻底镇定下来,做出嚣张姿势,眼神重新凌厉了,看维克多就像是在看一个手下败将。

    随着慢慢扯掉的缠绕的破布,长条形状逐渐显露出它的真容,那是一柄极其华丽的半手剑,整个剑身连同剑柄,全都是用一种不知名的金属打造,隐隐透着银蓝色冷光,似乎混合了精金。一字形的护手、修长的剑柄以及剑刃构成一个漂亮的十字架。在剑柄末端,配重球重心在护手前三英寸,上面镶嵌着一颗辉晕石,周围环绕着无数颗钻石,隐隐发出浅蓝色的朦胧微光。在护手部位,缀着三颗完美无暇的盾石,呈绿白色,闪闪发光。这把剑的剑身比普通的半手剑细窄一些,中间开着一道血槽,剑尖闪烁着锋利光泽,神奇的能量从锋刃中丝丝流出,环绕剑体,不断变幻成白色电蛇、暗红火焰和淡蓝寒冰的形态。

    “古代魔法物品,这就是你们这次的任务么,怪不得谨慎,原来如此。”维克多恍然。所谓古代魔法物品,顾名思义,已经失传的技艺和出土古代物品,因为每件魔法物品上附着各种特殊的能力,那怕一个孩子都能轻易激活其上的力量,所以现今魔法物品十分珍贵,甚至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根据巫师的记载,任何金属、宝石与皮革等等材料都具有魔力或亲魔效应,越珍贵的材料,效果越好,威力越强大。魔法物品其实也就是将法术附着恒定在某些物品之上的成果,正常情况下,出土的魔法物品,同一件物品上只应附着或恒定一种法术,大多数都是功能单一的。但是,正常情况归正常情况,例外的情况也有,而且也不鲜见。比如运气足够好,经验足够丰富,神祗对你足够眷顾,都有可能发现复数叠加,让一件物品兼具多重法术效果的魔法物品。但就维克多所知道的,至多也不过是两道重复合而已,并且所叠加的法术彼此属性契合或类似,像这样三道法术,并且冰与火属性相冲突的,叠加恒定在同一件物品上,着实太过惊人。

    “马戛尔尼,还能动吗?”戈登和尚存的佣兵说,“东西给他看到了,传出去,我们别想活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他妈的,那个蟊贼死哪里去了,聋了吗,还是吓破胆跑掉了?!我操他的弓箭,老子不砍了他,就跟他姓。马戛尔尼,我们拼了!”

    “好多了,我发誓,一定要宰了他。”拄着大剑的佣兵体格意外的强健,恢复力惊人,虽然仍旧一副凄惨的模样,大股大股的臭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从他身体散发出,但血红的眼球却散发出红色摄人的光芒,嘴里声音嘶哑,好像刚才烧伤了他的声带。但是,他经过片时的休整与恢复,已经勉强一战了。

    “小心他的火球,我们分散站,不要停,同时两边攻击他。”戈登挥舞着半手剑,身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灵活的游走,口中不住发出一条条指令。

    “吼吼!!”挥着大剑的佣兵放佛没有听见他的命令,猛地迈开步子发足疾奔,直线冲过来,速度发挥到极限,状若疯牛,势道劲急无比,周围一片飞沙走石,看起来声势异常骇人。他的双眼已经被血丝充斥成了两颗血球,脸上肌恐怖地扭曲着,看不出原本的面容,斗大的汗珠闪着光从甩在光头后面,焦黑的嘴唇豁开三瓣,半生不熟,鲜血淋漓,黑红的口腔发出满是血腥味的愤怒的咆哮。地面震颤如闷鼓,咚咚地越敲越密,也越加急促,他原本就发达的筋肉更是狰狞膨大,冒着烟好像要爆炸一样地高高鼓起,他似乎单凭自己的血肉之躯生生将维克多撞成肉泥。戈登慢他半拍,身子跟着弹起,竟如鬼魅,也以极快的速度猱身而上,没有骇人的动静,只是不断流转变幻的剑身发出耀眼的光来,戈登的脸上陡然间罩上了一层青色薄雾,发眉俱碧。

第三十节 佣兵 终

    轰的一声闷响在洞穴中暴开,地面和石壁都在微微颤抖,轰的又是一声闷响,这一次声音比之前的更加响亮沉重,洞穴受到的冲击更加强烈了,倒垂的钟乳石细小的裂痕里有细碎的砂石簌簌掉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就在电光石火间,马戛尔尼重重撞到镜像身上,伴随着**撞击硬物的砰訇巨响,巨大的惯性把镜像掀翻在地,泥尘飞扬,他记得上次教训,撞倒镜像后,发觉不是本体,立刻朝旁边翻滚,一瞬滚出极远的距离。戈登却没停止的意思,反而陡然加速,朝洞穴那面急速奔驰,原来他的目标一直不是维克多,而是他身后的小女孩。他很清楚,盗贼一直不出现,很可能逃走了,没有弓箭的远程骚扰,马戛尔尼冲动鲁莽,只会用蛮力,不会动脑子,他们很难有胜算,只有擒拿人质,让对付投鼠忌器。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对维克多有多大影响,但没办法了,他只好赌。

    “卑鄙!”他背后一声怒喝,脖子后面突然灼热起来,他仓促转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团耀眼的火光。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急速向他逼近,还未到近前热量已让头发卷曲。他知道已经来不及阻挡,危急时刻不容细想,他立马原地几个滚翻,狼狈不堪地躲过了这次攻击。饶是如此,眉毛和头发还是不能幸免,一阵焦味窜进鼻孔。他站起身,向刚才立足之地看去,那里已是一个大坑,熊熊火焰在其中燃烧,在焦黑色的泥土中显得分为鲜明,“赌着了!”他暗自庆幸。

    “缠住他!马戛尔尼,”戈登边跑边喊,“我去捉小孩,你掩护我!”他有这个自信,巫师虽然强大,但基本都身体孱弱,他有信心在下一发火球前冲小女孩跟面,如果他仍旧攻击的话,很可能两人同时葬身火海。

    他来不及回头,也顾不得马戛尔尼的性命,除了自己的性命,他都看的平淡,佣兵本来就是一份生命朝不保夕的职业,没有长久的伙伴,只要自己活着,随时随地都能招募到新伙伴。他和小女孩的距离很近了,平时只要一轮冲锋就能过去,但今天他却觉得分外漫长,每一秒都拉的格外长,就像粘稠的小麦粉,充满弹性,拉的特别长,继续拉动,仍不肯断掉。腿木木的失去了感觉,全没平时的灵敏,好似不是自己在指挥,只是反射似的抬起、落下,地面是软?是硬?是平坦?还是凹凸?都反馈不到脑子里了。只有他的眼睛是雪亮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翳翳的环境,非但能看清全貌,还沟沟壑壑纹丝不漏。一块灰白色的巨石就像天然的屏风挡在前面,形状奇特,表面凸凹不平,堪堪抵到他的腰间。

    巨石右侧后面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和半个小巧的肩膀,亚麻色的头发朝一边倾泻,消瘦的小脸煞白,小嘴颤抖着,两瓣嘴唇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眼睛不高不低地嵌在脸上最显著的位置,不杂一点的杂褐,水汪汪,荡漾着一泓清波,此时,这清波上却剧烈的沸腾了,浮荡着无助和恐惧,几粒小手指头紧紧扣住岩石,痉挛而苍白,正绝望的望着一步一步迫近的他。

    “哈哈,住手!哈哈……”戈登欺近玛丽,欣喜若狂,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戈登身体不受控制似的,猛冲两步,手扶在巨石上才稳住身形,玛丽尖叫着跑开,远处马戛尔尼的怒声和维克多发出惊讶的呼声。他低下头,只见胸前一截带血的箭头,血不住的从锁甲缝隙中透出,他吃力的转过身体,不敢置信的看着对面,对面一个身穿皮甲,身材矮瘦的男人,他左手握着一张短弓,右手自然垂在胸前,正带着愚弄和嘲笑看着他,他抬起手臂,颤抖的指着他,张开口,大股大股血浆喷涌而出,酝酿的话一下子冲没了。然后,剧烈的不可忍受的痛疼席卷了他的身体,吞噬掉了他。‘当啷’一声半手剑失手掉落,紧接着,‘扑通’一声,他扑倒在地面,他死了。

    “杰克,你在干什么!”马戛尔尼愤怒的喊道。

    “干什么?”那名叫杰克的盗贼说,“当然在杀人了!”

    “你看清楚,你杀的是谁?!”

    “有区别吗?你们都得死在这儿。”盗贼无所谓的说。

    “都死这里?”

    “看在你们帮我大忙的份上,让你死的明白。所有一切都是因这把剑而起,这剑挖掘出来时就受到很多势力的关注,我们只是其中一支。当时挖掘出这把剑的几家联手,组成了护剑小队,想要把剑送到密斯卓诺,我们的人一路上拦截,经过好几次战斗,护剑队伍死伤殆尽,没办法下他们听从队伍内一个人的建议,把剑托付给了老乔治,你们可能都不知道老乔治是小白脸兰森德尔的忠实信徒,是这地区负责教会机密任务的总负责人,为了掩护身份假装海若尼斯的信徒。这次的委托接送货物的神秘主顾就是他乔治装假扮的,老乔治清楚,凭他的力量根本送不出去,所以暗中联络了黑森林中德鲁伊,所以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们不知直路,非得绕圈进黑森林不可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护剑小队中有一个人是我们的人,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在老乔治会面之前除掉他。其实我知道事情经过后我也很吃惊,没想到认识这么多年的人是兰森德尔的秘密成员,他陪我玩了这么久,我不好好回敬他,就太不够意思了。所以,我故意把消息泄漏给詹姆斯,因为詹姆斯是个贪婪且短视的人,只要勾出他的贪欲,再加一点点小小的挑拨和药物,就能把你们不知不觉拉入我设的圈套。老乔治死了,你们就没用了,带着你们一起,很容易被德鲁伊追上来,所以我为你们选了这个地方,作为永眠之地,却万万没想到会有外人参与进来。”盗贼转头看了看维克多,“其实,我一开始怀疑你是德鲁伊或他的同伙的,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出乎意料,你竟然是位巫师,这年头,流浪的巫师可不多见了,对待巫师的态度也只有我们是始终如一的,你不会是他们的同伙,他们也不会接纳巫师。另外出乎意料的是你们竟然能打起来,我都不知道这是他们天性使然,还是我的药物效果还没褪干净。”

    “你这个蟊贼!”马戛尔尼彻底怒了,抛下维克多,朝盗贼发起了攻击。

    这个叫马戛尔尼的佣兵极不简单,挥舞着巨型刀锋轮番不断地从各个角度不断地砍劈刺杀,但就是这样看似极为简单的攻击,在怒火的摧烧下快到了极点,速度和巨大的力量下远比任何繁复的招数更难以抵挡。狂风暴雨般的砍劈让他化作一团飞速移动无坚不摧的钢铁旋风,将所遇到的一切都绞杀成碎末。刺耳的破风声和破裂声中,凡是被那些刀锋接触的无论是石笋还是花岗岩都应声碎裂,但是唯独是被追砍的那个身影却还是完好无损,时而以极快的速度在小范围之间挪移闪避,时而以极为怪异的姿态从刀锋的夹缝之间掠过,“不可能!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平时一招都挡不住……”这一幕让马戛尔尼几乎要把两血球掉出来,他高声惊叫,好像见了鬼一样。

    “扑哧”,盗贼笑了,完全一副游刃有余,轻松应付的样子,“蠢货,当然是让着你,我好不容易伪装的身份,可不想惹人注意。”

    马戛尔尼挥舞着大剑,横扫直劈,大开大阖,一剑快似一剑地朝盗贼卷去。盗贼却好以整暇,边躲避边说:“马戛尔尼其实你是他们几个当中我唯一看的上眼的,他们几个只会欺软怕硬,唯有你天生一身蛮力,又敢拼命,虽然剑法稀松,但发起疯来,也能让人头痛。我本想引导你亲近我的神的,但世事难料,可惜呀。”他连连摇头。

    “去死吧!”怒吼声中,佣兵瞬间将原本就已经极快极猛的双手剑势再提升了一个档次,连环进击,一剑紧似一剑,连连斩击,罡风刺耳呼啸。盗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身形一晃,从剑气中凭空消失,冰寒刺骨的危机感刹那间笼罩他的心头,令他的躯体禁不住战栗起来。然而已经太迟了,一柄匕首自背后刺入,从脖子透出,他发出凄厉的嚎叫声,扭曲挣扎着,想要逃脱,但这是徒劳的。

    “神眷者。”维克多在一旁说。

    “就剩下我们了。”盗贼玩弄着手中的匕首。

    “是呀。”维克多有点不自在,只要是巫师都不会希望自己被一个盗贼或者是类似人给瞄上,尤其是一个得到神明眷顾的盗贼。第四纪之后,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魔法技艺大部分失传,巫师数量急剧减少,剩余的转入地下,隐藏起自己曾经引以为荣的身份,在世人的恐惧中行走;神祗的力量也遭受了极大削弱,普通信徒和大部分教职人员再也听不到神谕,神术只被授予极少数高级神职者,圣者降临成为遥远的神话。总之,施法者变的如同巨龙般珍稀。但凡世是孕育神奇的摇篮,是不可忖测的,总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原因、奇遇或考验得到异界的认可,世人称得到神祗青睐的人为神眷者。凡是神眷的凡人,会使用各自神祗赋予的相应的能力,比如阴影与盗贼之神马斯克的神眷者往往都擅长隐遁躲藏,他们比普通的的盗贼,更难缠也更危险。

    “巫师,你的头颅会是我项链中最珍贵的一颗。”

    盗贼稍稍后退半步,整个身形顿时变得模糊不清,毫无预兆地,从维克多的眼中消失了。这并非是巫师的隐形术,而是确确实实消失,完全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作为马斯克的信徒,阴影中施展的隐遁之法不止有彻底遮盖视野的作用,连听觉和触觉都受到影响,更诡异的是,他并没有念咒语,也不可能施法,随随便便一个跨步,就像呼吸走路一样自然,但他就是消失了,彻彻底底抹掉了身形。

    维克多信念一动,伸手入怀,握住一物,看准时机猛然朝着脚下砸了下去。一团耀眼的光芒从他手中掷出,在半空中焰芒怒放,刹那间驱退黑暗。原本幽昧的迷雾如潮水退去,一个矮小的身影陡然浮现,兜帽皮甲,手持匕首,作势欲扑。巫师见盗贼已经冲到跟前,也不惊慌,抬手一指,一道红色射线从指尖迸出,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球曳着长长的尾巴,准确砸到盗贼身上。

    “该死,焰光石!”盗贼惊喝道。焰光石,学名贝裘里宝石,呈深绿色,是已知的各种宝石中最结实、最坚硬的宝石。它深埋于深海大洋的海底,在黑暗中会发出刺目的光芒,只有那些最有经验和不畏艰险的鱼人、纳迦和海精灵才偶尔发现,十分罕见,极少会出现在人类地的市场上,却不知维克多从哪里得到的。

    盗贼足尖一点,以不可思议的动作在空中改变方向,躲过火球,朝玛丽冲去。看样子,他的目标一直是对面的魔法物品,他打算效仿戈登。

    “不要!”玛丽蹲在地下,闭着眼,低着头,右手高过头顶,将捡来的半手剑挡在身前,恐惧的大声喊。

    “得手了!”盗贼大喜过望,就在他的之间堪堪触到剑身的一刹那,变异突发,半手剑突然发出绚烂夺目的虹光,整个洞穴霎那白茫茫一片,压倒了贝裘里宝石耀眼的光芒,橙黄色的篝火被剥夺了光与亮的权利,空旷巨大的洞穴此时比夏季最炎热的中午还要明亮。盗贼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炽烈的白光如同千刀万剑,刺穿他的身体,只剩下竖着的一道扭曲的淡极了的黑线,他感觉体内的马斯克神力正如冰雪迅速融解,不敢多停留,蔽着头,眼泪如血,飞快的闪进狭长的甬道,几声咚咚的脚步声,眨眼就没了。

    “好了,没事了。”待白光尽散,维克多走到玛丽身边,将她拉起来,看着那柄明如秋水的半手剑,“看来你真的和晨曦有说不出的缘份,刚才他如果能发挥出这把剑一半的威势,我都要头痛。”维克多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死不瞑目的佣兵头子戈登。

    “先生,沃尔特明明是好人,为什么也要杀我们,”玛丽带着明显的委屈问他。

    “外面的人本来就杀来杀去。”

    “外面的人们为什么杀来杀去?”

    “玛丽,”维克多思考了一会儿才对她说道,“你走出了黑森林,就进入一片更大、更复杂、更危险的森林,它发生的事比黑森林更不可思议。在黑森林中,人与兽,分的清白,一眼就看懂,你能分清楚每一种野兽的特征和习性,知道怎么对付它们,怎么保护好自己。但在外面的森林,人和野兽都是相互转换的,真正的野兽反而是危害最小的,其它无论什么样的野兽都和你一样有一张似人的皮,讲着和你一样的语言,甚至和你一样需要吃饭和睡觉,你明面上看不出来也分辨不出来。他们比真实的野兽更聪明,更隐忍,也更贪婪,背地里做着更加残暴的事情。他们会花言巧语欺骗你,声色俱厉的恐吓你,怂恿同样受到蒙蔽的人攻击你。黑森林的树木长在明处,人们一望便知它的危险,但这片森林的树木长在人的心上,透不进一丝阳光,你看不见,却时时刻刻感觉的到,你必须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的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林中到处都潜伏着不知是人和野兽的和你外形一样的存在。外面的世界生满荆棘,开满恶之花,不要被它美丽的外表给欺骗,野兽只会吃掉你的身体,但他们会连你的灵魂都不剩一点渣滓的囫囵吞掉。玛丽,我们马上就踏入这片森林了,保护好自己,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不需要看清楚这个世界,只要看到自己的路就行了,一条心甘情愿一直走下去,永不后悔的只属于自己的路。”

第三十一节 面包师的葬礼Ⅰ

    “各位亲朋好友、同兄弟姊妹、地母的孩子们:

    感谢大家拨冗前来参加鲍尔特姆金贝克的葬礼!

    今天来送别鲍尔的人,都是他的至亲和他在世时最在乎和牵挂的人,对于你们沉重黯然的情绪,我感同身受,但希望大家能够调整自己心情,怀着安宁平静喜乐的情绪送他最后一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仁厚慈祥的地母,我们在这里聚首,不是为了一个逝去的人而悲伤,而是为了一个将要进入您的国的灵魂而高兴,我们心中悲痛,只是对鲍尔的想念与不舍。

    鲍尔全名:鲍尔特姆金贝克。生于兹,死于兹。自幼勤勉诚恳,通情达理,性情坚韧,恪守伦理,孝敬父母,爱护兄妹,尊重长辈,照顾晚辈,关怀邻里,自强自尊且非常自律。他以一位面包师的身份被铭记于村民心中。

    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为家人和他人在考虑和付出,他乐善好施,竭尽自己所能的帮助爱护他人,对我们的爱护更是无微不至,现在回忆起来,他真是为我们做了太多太多,数算不尽。

    关于他的美好记忆,是我们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我们每每回忆起来,双眼都饱含泪水。

    一位丈夫离开了相濡以沫的伴侣,一位慈父辞别尚未成年的孩子,我们为失去丈夫的妻子感到悲伤,我们为失去父亲的孩子感到惋惜,他的匆匆离去令我们难过,我们在地上又失去了一位亲爱的弟兄。

    但是,地母告诫我们,按着定命,人人都有一死,真信徒在死的一刹那就已经复活,灵魂回归大地,永生不灭。他真正摆脱了人世间的纷杂,饥饿的疾病折磨,平静安详的躺在地母怀中,在流淌蜂蜜奶和蜜的国度,享受大圆满的生活。

    仁厚慈祥的地母,他是您虔诚的信徒,也是您属意的孩子。鲍尔的一生都在您的眷顾之下,在此我们感谢您,希望您宽恕他在人世的罪孽,愿他的灵魂在您的国得以安息。

    啊,地母!宽恕我们:活着的和死了的,出席的和缺席的,少年和成人,男人和女人。

    啊,地母!在我们当中,你让谁生存,就让他为你布道四方;你让谁死去,就让他死于信仰之中。

    啊,地母!谁要是打扰了您的安宁,死亡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安息吧,鲍尔特姆金贝克,静静流逝的所有一切,这个世界没有终结,你的灵魂,将会延续。

    你的诞生与你的生存只是为了传递茁壮成长的希望,直至永远。

    我们走过平整肥沃的麦田,丰茂阴暗的草坪,到山坡上,我不会感到恐惧,因为你的灵魂与我同在,直至永远。

    将此泪水献给你,这是崭新的爱语,我们将感谢你给予我的欢乐与幸福的日子。在这个地方与你初次相逢,直至永远。

    我们送你最后一程,你对我们的爱是那样的绵长,我们对你的爱也深沉,请让我们最后看你一眼,我们永远爱你,永远念你,总有一天,当我们回归怀抱,我们还是会与你相见的。再会了!按照地母安排的次序,我们会跟着你来的。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他的魂灵!”

    一轮寒日,一座土坡,一个苍老的牧师,大地之母的下层教士。他披着宽大的不合身的脏兮兮破烂袍子,捧着蛀过的发黑的教典,巍颤颤的念完精心准备的冗长祷祝之词。牧师旁边,一个穿着短裙的风笛手适时吹起风笛,他将羊皮囊夹在左臂下,压住皮囊,手指在长管上按动,风笛发出古老而质朴出的声音,曲子悲壮又略带凄婉,维克多仔细聆听会儿,分辨出他演奏的正是‘奇妙恩典’。阵阵动听的乐声散开,飘过秀美的山峦,星星点点散落的牧人小屋,翠绿的大地,一切犹如往日。几个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开始挥舞木制农具,弯着腰,七手八脚的向薄薄的棺木填土,他们的身后,是一群同样落魄的人,这些人全是农民,身上大都穿着肃穆的黑衣,有一些则穿着棕色的衣服。人群中传出了细微的哭泣声,这是死者的家属,瘫软在地上,一面啼哭,一面声诉,模模糊湖的活音,缠缠绵绵的怀念、断断续续的语句都关于死者,哀痛到极点时,她躺到土墩脚下,把头在地上直擂,另一个农妇抱着她不住低声安慰,陪出许多眼泪来。

    很显然,这是一个农民的葬礼。这支失魂落魄的队伍像蝼蚁一样沿着小路缓缓走过,走过被焚毁的森林,没有经过冬耕的麦田,断掉的石桥,没有目标,没有尽头,仿佛垂头丧气的病鸡,蹒跚在蜿蜒起伏的荒野,泥浆在送葬的队伍脚下踩得更加的狼藉。一个吃力的老牧师举着法器,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经过维克多的身边,无论男女表情麻木,身体浮肿,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们一眼,摇摇摆摆晃过。天空是望不尽的黯淡长云,明晃晃,极其薄,发出白色散光几乎和天空融成一色,云层一道道青灰色的边,一层层堆满半边天,沉重的压到地平线上,让人们的心情更加的低落。

    他们在维克多一箭的地方,由乡间路拐进草地,光秃秃的小坡长满了青草,一束淡紫色野风信子随风摇曳,灰色的木制十字架也倒了下来,丛冢都显得十分朴素,甚至简陋,连一块石碑都没有。人们在远僻的角落里停下来,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凑近围成一圈,默默的肃立着,听老牧师念完祷词,看着他们的熟悉的人躺在棺木里面,被活着的熟悉的人放进土坑里面,大家开始怀念起了和死者生前在一起的往事,在众人的回忆中,见证下,熟练的完毕了一场简单又寒酸的葬礼。

    维克多靠近立在道边的一个男人,他是一个瘦削的背有点驼的小伙子。这个有着淡褐色眼睛的年轻人抬头看了维克多一眼,他的眼睛同样空洞而没有神采。他只是扫了维克多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百无聊赖的站着。老牧师充满感情的朗读和风笛手动听的音乐像柔风拂过石头,发生了,过去了,没有了。他呆呆看着脚下,眼睛间或一眨,也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又像是木刻的。

    “你好,”维克多说,“我们是外乡人。”

    “祝您健康。”良久,这个年轻人又抬起头和低下头,沉寂了一会才终于开口。

    “请问这是哪个不幸的人啊?”维克多冲着送葬的队伍说。

    “啊,你问他啊,”年轻人继续低着头声音淡淡的,“老鲍尔,我们村人,前天死的,你不认识。”

    “鲍尔?他是面包师吗?”玛丽惊讶的叫起来,不待他回答,就继续追问道,“请问这里就是夏布利丘吗?”

    “他是面包师没错,但我们这里不叫夏布利丘,说实话,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们这里叫杉丘里恩,贝格宁男爵大人的领地。”

    “是这样哦。”玛丽略显得失望。

    “外乡人”年轻人忽然说,“如果们想出席鲍尔的葬礼,看能不能混到点吃的,就别白费心思了。他家穷的揭不开锅了,什么都没有,一粒粮食都没了,我们帮忙,才勉强凑出一幅薄棺材。当然,大家都差不多,大部分村民都躺在墓地了,剩下的则即将进墓穴去,早死的能落得幅薄棺材,就不知道后来还有我的份吗?看我们这幅模样,到别的村子去碰碰运气吧,我们管不起。”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

    “乍德,你又胡说八道了!”旁边突然穿过一声苍老的声音。维克多和那名年轻人一起转头看去,原来葬礼已经结束了,村民们正三三两两离开墓地,死者的妻子还在哭泣,那个安慰她的农妇站在她身后,用手背擦着眼泪,不放心的看着她,但终于还是走了,只剩下三个孩子偎依在哭泣的女人身边,构成一副三角形,她跟前还有几个男人,正用手中工具将隆起的墓土拍实,残阳如血,把远近的人的身形都勾勒成平面的剪影。老牧师在一位村民的搀扶下,慢慢挪下坡,整个人的细节渐渐立体起来了: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两颊深陷进去,满的皱纹和衣服皱褶连成一片,皱巴巴的,像黑森林里的松树皮,无数深褐色的老年斑洒在缩水的脸上和他干枯如鸟爪的手上。他柔软雪白的头发稀拉拉地盖在头上,他的前额特别大,简直和面部不太相称。脸盘的轮廓也很怪异,因为他所有的牙齿全部脱落了。他从他们身边经过,正往村子走,恰好听到了那位名叫‘乍德’的年轻人的话,就停住了,把他叫到身前不住地说他,看得出来,老牧师是村子里有威信的人,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他低着头老老实实挨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没有一丝不耐烦。两只小小的眼睛有点浑浊,浑浊的眼球甚至倒映不出乍德的倒影了,像是爬行动物的眼睛,淡漠的不带有温度的看着身前年轻人。

    “你好,先生,愿地母保佑你,”老人终于从乍德身上移开目光,众人明显看到乍德塌肩软背,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不少,老人带着俾睨的重重发出一响浓厚的鼻音,装作没看见他那副吊儿郎当样,他把注意力放到了唯一的陌生人身上,“你们从哪里来,要去何处?”他礼貌又不失亲切问。

    “我是个四处飘泊的流浪者,没有家乡,也不记得在哪儿出生的了,”维克多不大愿意说自己的前尘,所以就漫不在乎的应付了过去,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刚从黑森林出来,要去南方去,刚好路过贵地,遭遇这场葬礼,我感到同样的难过,希望灾难从此远离这个苦难的家庭。”

    “哦,”老人淡淡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脸上却没露出任何的情绪,“旅人,不要听信乍德的胡言乱语,他生来就比别人少了一半的嘴巴,经常说些不知所谓的话。无论村民还是旅行者都是地母孕育的孩子!她教导我们,唯有互助,才能生存。我们的村子不会将远方的客人拒之门外的,也不会无视需要帮助的人。你看,天色已经暗了,如果不嫌弃,你们就到寒舍住一宿吧。村里虽然不富裕,但还有些面包和热汤,应该是合乎你们口味的食物。”老牧师的嘴巴漏风,口音有些奇怪,好在维克多还能听懂。

    “我们不胜荣幸,非常感激你的善意。”维克多对老牧师行礼。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守望相助,是古老的传统,必须是应当的,”老人谦虚着,同样很满意维克多的恭敬,“像你这样懂礼貌的年轻人不多了,好啦,我们走吧,太阳快下山了。”

    维克多看见村民都已经走远,有的相互招呼一声,挥挥手,有的默不作声,只顾着看路面,纷纷散开朝不同的方向去了。他回头看到矮丘上死者的妻子兀自没有离开的意思,对着坟冢,无助的哭泣,她的头巾掉了,可怜的妻子并不起来拾,又刮起风来,头巾吹跑了,尚不懂事的孩子们急忙去追赶母亲的头巾,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陪在她身边,伸出短短的纤细的手臂替她抹眼泪。他徒然的叹口气,快步追上老牧师等人,多边走问:“真是不幸的家庭,如果允许,我想尽我的绵薄之力,接济她们母子,当然我的力量肯定是微不足道的,只是不这样做,我走后会责怪自己的。他的丈夫是怎么了,因为疾病吗?”

    “孤儿寡母的难啊!”老人只是摇摇头,重重的叹息一声。

    “他是饿死的,我们的面包师,饿死了。”一直跟在后面的那个挨训的年轻人突然插嘴。

    年轻人似乎在讲笑话,以至于维克多愣了一下,他看见外乡人发愣,空洞呆板的眼睛忽然活了,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话,“都说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但我们的面包师居然饿死了。很奇怪,是吧?”

第三十二节 面包师的葬礼Ⅱ

    “不要胡说!”老牧师不满的斥责年轻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怎么是胡说哩?!老鲍尔的主要收入来自于为村民制作食物,除了交纳房屋税、火炉税、烤箱税和其它约定的税款,就不需要再交纳多的东西了。而且他曾经有过几十亩土地和一片牧场的使用权,但是最后,领主不但没收了他的田产,还颁布了除此以外的更细致复杂的税务,他的炉子甚至整个面包房都被领主家盯上了,领主大人不准他随便帮人烤制食物,村民应该带着谷物去领主家加工,以便领主抽取税务。我们这些普通的农户还有活路,老鲍尔就吃亏了,要么依附领主家,要么跑到城镇去,他破产了,走投无路,曾经试图去领主家做佣工,但是领主家表示他们不需要一个多余的人,不久之后,领主就用他的面包房,依旧用那个地方帮我们烤制食物,抽取税务。”年轻人不满的嚷嚷起来,他确实没有眼力架,一时无谓的快感,让他可以忽略了老人阴沉的面容,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

    “不光烤面包和磨面要抽取一定比例的谷物,制作啤酒、交换粮食、购买农具、修补房顶、宰杀牲畜、种植蔬菜,领主大人在方方面面都制定了详细繁琐的税务,范围包括了我们生活的一切,甚至我们的猪和羊拉屎都要赶到他们的份地里面。除非我们躺在家里不出门,不然就要给领主交钱。牧师老爷,你看看多少你熟悉的佃农和自由农变成农奴,他们都是你看着长大的。领主大人征收走了我们多余的粮食,留下口粮不够吃,森林里的野兔和鹿,河中的鱼虾都是领主的,所有一切,除了空气,统统都是领主的。收获的季节好好过,春冬两季我们怎么办,我们只能找领主借粮食。但是只要开始找领主借粮食了,那么这一家就完了!领主大人会变着花样的变出更多的东西出来。我们现在只是苦熬着,谁都不知道能熬到那一天,不过我们都清楚,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选择举家投靠到领主家成为彻底的农奴,失去自由和几乎一切财产,要么就只能逃亡到大森林里面,变成野人或在伐木场中劳作至死。”

    “够了,乍德,住嘴!”老牧师彻底怒了,声严厉色,“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不知道感恩,不懂感恩的人处处埋怨。地母说,要有一颗感恩的心,一位庇护你的领主,一副健康的身体,一份踏实的工作,一帮可以信赖的亲朋好友。感恩为幸福的源泉,不知道感恩的人,不知知恩图报的人,永远就不会幸福。假如你一味的只希望别人付出,不想回馈,而且还贪求无厌。不仅怨恨不给自己好处的人,别人对你的照顾是应该的,所以领主、父母、兄弟姊妹对你好也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认为别人的帮助对你好是正常的。以至于一旦别人的态度稍微不好,就心生怨恨。对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怨恨,甚至也会怨恨帮助过你的人。你时时刻刻都处在怨恨当中,怨恨着一切,晴天时你会埋怨:太阳这么大,是不是要热死我,为什么不是雨天呢?雨天时则又发牢骚:这么冷,怎么不出太阳呢?即使四季如春,还是会埋怨节气不分明。你这种人对天气、对村子、对人都不满意,在这个世界上,好象没有一个人、一件事是需要你感激的,总是处在怨恨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你要警醒,不要执迷不悟下去,早晚会害了你。”

    乍德见老人发火了,立时变的一副唯唯诺诺,充满惶恐。他不住的点头,想插嘴说几句歉意的话,却发现怎么都没机会,急的扎耳挠腮。老牧师看到他这样子,更加生气了。

    “站好,不要抖,不要四下乱看,看你这幅窝囊样!你的领主一家世代守护杉丘里安,剿灭强盗和邪教徒,为了能让你们安心的在土地上劳作,历代多少领主家的男人流血殒命,多少女人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寡妇,而你们只需交纳在他的土地上种植收获的一部分粮食,从没拿起过武器保护自己的家园,没经历过白发苍苍的父母参加自己骨肉葬礼的痛苦,你们的一切都是依靠领主而来的,你们哪有资格怨恨。你要感激,支持你的领主,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不是你这种愚昧的农民理解的。但你要坚信,领主大人不会不管不顾你们的死活的,他的本质是善良和仁慈的。不过领主管理一方地区,日理万机,眼睛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们身上,他的每一个决议都可能引起很多这样那样的问题,就算引发你们利益的暂时损失,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不管是草药还是放血都会有痛苦,是必然的经历,为了治病也只能忍受。你们的苦难是局部的阵痛,也是必然的,为了明天必须忍受。”老人谆谆教导。

    “牧师老爷,你说的是,我知道错了。”乍德陈恳的说。

    “不但知道,要能改,才不枉我一番苦心。”老人说的也感觉累了,立住步伐,年轻人赶紧搀扶着他的胳膊,两人肃穆庄重的注视老牧师,而他微闭双眼,养一会神,才对维克多说道,“让你见笑了,年轻人不懂事,需要时时引导,不然很容易就走上邪路。”

    “你真是称职的人。”维克多语气颇有些玩味的恭维。

    “活一天就得操心一天,他们真么蠢,我死后,他们怎么活。”老人忧心忡忡的,“我是看着鲍尔长大的,他出生是我给他受洗,他婚礼是我主持,他的葬礼也是我来主持,我对他的一生最有发言权。首先,我很遗憾,鲍尔的不幸。但我还是要指出,领主做的,虽然很多村民不理解,但是合情合法。他的烤炉原本就是村里的公共烤炉,不是鲍尔家族的,鲍尔的爷爷为领主家族服务了三十多年,老领主欣赏他的忠诚和本份,就把烤炉的工作赏赐给了鲍尔的爷爷,允许他的家族以此为生,到了鲍尔的父亲,由于他手艺精湛,烤出的面包又大又好,所以经营的很是红火,所以他扩大了规模,改建了面包房。我说这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他家的是领主的,领主的后代取走,是合理的。只是可惜鲍尔这一代,除了做面包,什么都不会,这两年收成欠佳,才发生了这场悲剧,都是意外,没人愿意看到,包括领主,相信我,我能感觉到领主悲伤的心情。”

    他旋即给出了解释:“鲍尔死前尚欠领主家十二大车的干草,十一天劳役,还需要为领主家烤制四十篮子的面包和长面包,另外,他死前曾经找领主家借过一罐子的猪油、两磅燕麦、一袋子的小麦还有十三罐子的牛奶和羊奶。在我去城堡力争之下,他的劳役被取消了,他留下的债务被宽限了,名字也登记在死亡簿了。你知道的如果一个死了的人没有被登记到死亡簿上面,他的劳役和物役就依然存在,他的家里人就要继续为他承担责任。地母把他接走了,把他的痛苦也带走了。”

    老牧师住在村子旁边的教堂中,衰败气息从每一个角落弥漫出来,颓圯了的石柱,凸窗的残迹,这是一个年代久远鬼气森森的地方。老牧师开启小门,教堂内逼仄而又黑暗,维克多看到孤零零的祭台,既没有燃着的大蜡烛,也没有用一束盛开的鲜花,只有阵阵寒气从里门内喷出,在室内形成一个个的旋涡。教堂大概建造于数百年前,由某个乐善好施领的主,用石头盖成的,黑色的墙壁依然屹立,两侧在外面有个没有门洞的拱门,东面的半圆形室,依靠着一些扶壁拱架,这些扶壁拱架用在堂上,经过那里,两旁夹着壁龛,也是教堂的一部,有座近代改造过的小小住处,附有凹窗和掾门,整个空间都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憋闷和老人特有的浓郁的加龄臭。屋内的陈设也极其简单,全是木制的几个桌椅而且还都是根据老人的身材习惯特别订制的。以老人的角度来说可能算是舒服充满了亲切感的环境,但是如果是个普通的青壮年在这样的环境中,很快就要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维克多看到扶着老人的两个年轻人都闭着气,皱着眉,小心的把老人送进屋去,服侍他坐到躺椅上。好在没多久,老人就指使一个年轻人做饭,另一个年轻人引维克多去别的房间,并告罪说自己身体不行了,需要片刻的休息。

    “这是专门从农户家拿来的小麦,还有新采的蘑菇,和几个鸡蛋,没有准备好东西招待客人,希望两位能体谅。”看着餐桌上碗中深绿色粘稠状的糊涂上漂着厚厚一层奶油,其中夹杂着几块乳白色的根块,煮烂的发黄的绿色叶子和黄白稀碎的蛋花,微微散发着怪异的腥臭味道。这应该是用小麦粒、鸡蛋、蔬菜和蘑菇乱炖成的粥。此时,老人经过稍事休息,精神好了很多,正端坐在主位,指挥年轻人发放食物,陪着客人说话。

    “没关系,我们不介意。”维克多拿起黑面包就着碗中的浓粥吃起来,他面前还有一小杯的麦酒,这东西算晚餐最奢侈的食物了,据他了解,在许多地区禁酒令虽然有所松动,但威慑犹存,人们仍旧不敢明目张胆的引用,更不敢在宴会上拿出来,尤其这样的村落,粮食尤为珍贵,所以当维克多看到他们短处酒时,他简直受宠若惊了。老牧师桌前也摆着一小杯,但没动,他和年轻人闭目合什,口中念念有词,虔诚的祷祝一番后,慢慢将坚硬的面包一点点掰碎了,泡在热气腾腾的粥中。一时众里无言,屋子里静悄悄的。

    “咳咳,先生,”老人慢吞吞打破沉默,边搅动粥边说,“听说黑森林里有很多逃亡的农民,他们过的好吗?”

    “不好!”维克多回答的很干脆。

    “哦,怎个不好法?”

    “黑森林中植被生长迅速,但它的土壤表层为枯枝落叶,完全分解的腐殖质却不多。其下为土壤不知道什么原因,胶结在一起,形成不透水的硬土,人们开垦出一片农田,除了庄稼吸收和雨水冲刷等原因外,某种作用下,不出四年就会毁掉开辟田地,最后除了草,别的什么都不长了,人们只好迁往他处。因为不能固定下来,每个人需要更大面积的土地才能养活自己,由于流动,也没有剩余的产品进行交换,饲养生出很少,因此碰到的大都面黄肌瘦,营养不良。黑森林的树木都有灵性,会和人们争夺土地,许多荒僻的聚落,几年内就会被幽幽树林重新围困,开辟出来的道路杂草横生,遍地凄凉。当然,这是在最理想和安全的状态下的情况。”他说道最后,想了下就补充了一句。

    “森林中最大的危险还是遍布森林的魔物和野兽,它们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危险时时刻刻都潜伏在活着的人的身边。我曾经过一个被冬狼狼群蹂躏过的村落,寨子里面除了成滩的血迹,连一块骨头都没剩下。但你要知道冬狼在所有魔兽里面都不是最危险的一种。除了各种野兽,森林里还有数不清的强盗、冒险者、走私贩子和罪犯,他们横行无忌,在那里生存是第一位的,一旦被发现,能生存下来的是只有一方,或者都不能生存。”

    “听到了吧!”老人转头教育年轻人,“外面不是你们能闯荡的,不要整天痴心妄想,好好待在家里你们还有条活路,出去了命都不是自己的。你们都记住了,在家般般都好,出门万事皆难,你们在家里,众人的帮衬下,都没活出个人样来,别指望出去了就能飞黄腾达。”

    “是,是。”

    “牧师老爷,你说的太对了。”两个人不住捣头。

    “忍得一时,受用终生,别看现在难了点,但以后会好的,我就再点拨你们几句,就怕你们冲动,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后半辈子在后悔中度过。”老牧师笃定的说,“我一辈子没看错过,无论人还是事,这是地母给我的恩赐,让我永不迷茫。在处理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时,必须考虑与解决人的生死存亡的问题。人无食物要饿死,天寒地冻,人无衣服穿要冻死,无房屋居住也要冻死,这是一层;生儿育女,当时付出了很多艰辛,大都为了以后让儿女养老送终,付出的金币、时间,学到技能,为了将来能够找到好工作,得到好的报酬,这是另外一层。优秀的领主在处理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时,会牺牲眼前的、暂时的利益,以取得长远的利益为最高准则。领主大人受到小人的蒙蔽,所以就只看到了第一层,才被迷雾遮住了眼睛,显得急功近利。但是,你们不要因此而灰心丧气,因为领主大人身边有一位金子做成的心的天使儿,她降临人间,为的是弘扬神的旨意,展现人世的美好,只有她能唤醒领主,不,不是能,是一定会唤醒领主。”

第三十三节 面包师的葬礼Ⅲ

    启明星悬挂在山岗高高的顶上,泛着冷清的白光,天色已渐渐微明,大地犹自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薄纱,这是属于神秘孤寂的时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漆黑的野草在微微颤动,荒村萧条的卧着,没有一些活气。模糊而墨绿的山峦与苍蓝而遥远的天际现出一痕鱼肚白,寥廓的苍穹中半明半暗的云低低笼罩在湿漉漉的薄明中,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淡淡的清清的雾气,润润的湿湿的泥土味,飘荡在野外和空荡荡的街上,顺着破陋的门缝渗进酣睡人的梦中。数不清的露珠一滴一滴地缀在草茎和树叶上,蜘蛛网上也沾了露水,麦苗的梢上都冒着烟,周围便更是死一般静。

    大约过了一刻钟,鱼肚白变的晕红,在茫茫的白雾远处,沁润着淡淡的一片绯色幻想。不怎么浓重,也不鲜艳,灰扑扑,沉甸甸的。没人在意的时间放佛不正常流动了,而是卡顿,从这一景突然跳到另一幅去,当你醒悟过来的时候,只会愕然的发现那抹淡红色加深了,范围变大了,把邻近的云也染透了。天边的云一例上边是静谧的冷色,下边热烈的暖色,蓝色被稀释,呈半圆的放射状,越往内越淡薄。苍茫的地平线上溢出一层白色,灰变黄,黄变红,又变紫,渐渐地在裂开一条缝隙,慢慢的,缝隙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宽,同时越来越亮。突然,又漏过一个节拍,太阳在惨白中带一丝血红的光波,在你的目瞪口呆中喷薄而出,一道道灿烂的光芒,扫退残星晓月,天空映得红彤彤的。大地也被涂上了一层浓厚的金黄色,一颗颗露珠盈盈颤颤,五彩斑斓,闪烁着晶亮的光。

    维克多沿着小河走,河水从遥远的山丘流来,山丘上的城堡岿然不动。朝阳冉冉,微风飘忽,减薄了几分浓味,白白黑黑的水面粼粼而动,于是整条河都好象在活动,所有的水都涌向太阳照着的地方来。云雀在宛啭歌喉,不是装着甜蜜的声音,而是自在快乐地吱吱叫着,忽然从草丛里飞走了。成群的灰雀不时在辽阔的田地上空低飞盘旋,又像雹子似地纷纷散落到地里。突然,在维克多头顶的上方,一只乌鸦无聊地叫了一声朝乡间的教堂飞去。草尖在太阳底下闪着,露珠悄悄的缩小,无声无息的消失,不留下一点泪痕。这里到处长满了乱蓬蓬的长得很高的杂草,开始发黄的布拉狐尾草,蔓生的常春藤,有些地方生着矮小的马鞭草,中间稀疏地夹杂着些鼠尾草,再走过去又是一大片收割过的牧草。他从一片茂密丛杂的花草中间,轻轻悄悄地走了过去,杂草都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裤子上沾上了鬼针草的芒刺,脚底下踩碎了蜗牛壳,粘上了洋白蓟和蛞蝓的粘液。这以后,地面上就耸起灌木丛,树木,干草垛。慢慢地太阳完全显露了庞大的金身,热力已经烤透了凝结的晨露和饱含着水分的云层,红光逐渐变化为了纯白的光,白天开始了。

    突然,嘈杂的声响打破了村子的平静,接着他看到了一个个身影,匆匆地在村口一闪而过,完全不像昨日的笨拙和木讷。他们都朝向同一个方向,沿路吸收了无数村民进去,长衣的和短衣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彼此间用不着交谈,因为他们都知道。“乍德,你们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维克多拉住其中一个年轻人,他是昨天多嘴并挨训的那个小伙子,此刻他不同于往日,和村民一般的急促样。他试了试甩不开维克多手,无奈的停下来,平复下心情,才开口说:“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来我们村子了!”他如此自豪的向外乡人宣布,“你放开我,我得赶紧过去,去晚了,就占不到好地方,领不到东西,一切都完了。”维克多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空布袋,他松开他的手,他挣脱了束缚,一刻不停留,一缕烟的消失在街尽头。

    这种毫无秩序的行动逐渐有了一个方向人群从大街涌到通往村口教堂的街。到了那儿,大家又往路中心挤。有几个发育不全的小伙子,默默地、心事重重地打头儿跑着。在十字路口,便帽踩在地上,草帽抛向空中,街上嗡嗡地响着说话声。孩子们尖声打着口哨。到处尽是人,有的站在停着的干草车上。绝大大部分慌慌张张地涌进教堂前边的尘土飞扬的小广场,波浪状的行走,愈走愈快!钻过木头栅栏,四散到各处,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到处都是人,窗子中,屋顶上,小教堂的破碎的花岗石台阶上,都望着一层层洋葱般的人群中心。外面的人们在跑来跑去,脖子都伸得老长,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慢慢地落下来,细如柴条的干瘦的粘满泥粪的小腿矫健的充满弹性的跳起,每次冒出一股呢喃不清的咒骂,或者从弓着身子泥鳅一样往里面拱,每当这时,人群中就爆出一阵怒吼。可是就在另一侧,房子前面却寂寥无人,只停着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夫坐在前室,抱着臂膀,用眼白的余光轻蔑的扫视着乌压压的人群。那几个发育不全的、心事重重的人又出观在村民眼中,在马车夫的注视下灰溜溜退回到人群。人群沉寂下去,倾听着,右边的一个人晃动了,哗啦啦倒在人行道上。人群咆哮起来,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发育不全的的小伙子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们挤倒了。

    一会儿,四周就都是人了。就像倾巢而出的工蚁,村民们团团围拥挤在一起,被带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粗狂的喊声、羞愤的尖叫声和稚嫩的哭声振动着大家的耳膜,无论个儿高矮,都左右转着脑袋,煞有介事地四处张望。人越来越挤了。形迹可疑的浑浊饥渴的脸,混在人群伺机抹油。人群不住反复揉搓,每挤进一步,空间更涸浊一些。好似把胸腔内的空气都挤压出来一样,有些鸣音此起彼伏,唿哨声,无赖的叫喊声,在喧闹的人堆中断断续续传出来,大家在那儿不由得挤做一堆,又是叫嚷,又是吹哨,又是唱,又是笑,因为他们不能用说话来表达种种冗杂的情绪,只能用尖啸来发泄一下。大家越挤越紧,象一群牲口,觉得全群的热气流到了自己身上,被污浊的空气熏得面孔发黄,而每个人都感到浓赤的热血在血管里贲张。瞧,拿围巾遮住了褪了色的胸衣相干瘪的前胸的、未到年龄就变丑的女人的面孔,注定的胆小怕事的尖削的僵硬的面颊的农民,这些生活艰难、被平庸的性格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小人物,掩盖在衣服底下的亦裸的贫穷里的背、肩膀、摇摆的胳臂汇集的凝聚不了的沙,驳杂的颜色中没有了纯净,容易满足的希望容不得坚硬。不知是谁开始往拥挤的人群扔石子,圈中人火气腾腾,怒目张望,圈外人好以整暇,带着胜利的笑,一脸看好戏的得意样子,他们一边寻求刺激,一边焦灼不耐的等待。

    维克多来到最外围,这里三三两两站着出头丧气的村名,他慢慢踱到其中一个农夫身边,好奇的问道:“我刚才看见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别的村子的人,你们只为了见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吗?”

    “你就是那个旅行者,”农夫裹着一条脏的不能再脏的头巾,背后背着同样一个空口袋,表示恍然并理解,“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是贝格宁男爵的第四个女儿,她和她的十四个兄弟姊妹完全不一样,他们全都是烂透了的坏种,唯有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纯良无垢。牧师老爷说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诞生的那晚,他在为男爵妇人的平安祈祷的时候罕见的接到了地母的神谕,他告诫男爵:若是男孩,‘将被儿子所杀’;若是女孩,后世贵不可言。所以男爵异常宠爱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一天天的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就算是鲜花和她在一起也会黯然失色,就连伯爵的儿子都为她神魂颠倒。但是比美丽更可贵的是她的善良。男爵决定向我们课以重税,令我们苦不堪言。我们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眼见民困民苦,心中不忍,苦苦恳求男爵减税,以减轻我们的负担。男爵听后,勃然大怒,认为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为了一帮贱民苦苦衷求,实在有失体统。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辩解答说,父亲大人你难道没发现这些可爱的市民有多么贫苦啊。男爵赌气说,只要你赤身**骑马在领地兜一圈,我就宣布减税。第二天一早,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毅然绝然地一丝不挂,骑上马走出城堡,在大街上绕行一圈。我们当天家家关门闭户,大街小巷,空无一人。事后,男爵勃然大怒,骂她不知好歹,对她实行禁足,却没信守承诺宣布减税。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知道后又发誓说,男爵一天不减税,她就不再食肉,直到男爵回心转意。”

    另一个农夫凑过来,“没错,所有领地内的居民为尊重小姐的为人。”

    “这件事后,”先前那个农夫说,“我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让我们知道城堡里还有品格高贵的人,我们不是一无所有,还有爱我们爱的深沉的人。”

    “呃,不是我想法龌蹉,你们怎么知道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第二天会游行的?”

    “牧师老爷告诉我们的,他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牧师老爷的,他只是背给你听,他知道屁的深沉爱。”一个同样空布袋搭在肩膀上面的青年牧羊人揭他的短。

    “牧师真教了你们很多东西。”维克多点头。

    “那当然,听牧师老爷的话,如干鸡汤,”青年牧羊人笑着,“每一个人听过的人都汩汩发热,充满了能量。”

    牧羊人的姐姐模样的人走过来,狠狠的在他脑袋上面打了一拳,“别胡说八道,牧师老爷最不喜欢听你们说他的话是鸡汤了,养好你的羊,别整天胡思乱想。”

    另一个农夫也畏首畏尾的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维克多,对那些农夫们说,“你们要说话,就回家说。别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有外人呢,也不怕人家笑话。”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认同的表情,就连那些一开始积极讨论的男人也禁不住看了看维克多。

    “你还怕笑话?!我们都被踩进墓窖了,还有脸?”挨揍了的牧羊人,明显的在赌气,“我们不要欺骗自己了!”他突然大喊起来。“葛黛瓦小姐真的能改变她的父亲吗?孩子管老子,这是哪门子道理,你们听过?我听说,现在不需要跑进森林了,只要跑到临湖城周围的城镇,在那里做工,待上一年零一天,就能申请市民的身份了。”

    “你的话有几句真的?你小时候在山上放羊,觉得无聊,就想了个捉弄大家寻开心的主意。你向着山下大喊:狼来了!我们听到喊声急忙拿着锄头和镰刀往山上跑,等我们气喘吁吁地赶到山上一看,连狼的影子也没有!你正拍着手哈哈大笑。第二天,你又喊狼来了,我们又冲上来帮你打狼,可还是没有见到狼的影子。大伙儿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谎十分生气,从此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

    “哼!那天,狼真的来了,一下子闯进了羊群。我害怕极了,拼命地向你们喊,大家都不理睬我,没有人来帮我,结果我的许多羊都被狼咬死了。”

    一个年长的农夫说:“你这算个屁!你不一而再,再而三的逗大家,我们会不帮你?从小就不学好,长大还了得。牧师老爷说那是地母对你的惩罚,她派出狼咬死你的羊,让你付出代价,使你明白谎言的危害,教你走上正道。不然,她派的狼不是只咬羊,而是咬你了。”

    “牧师老爷也说你老婆肚子里的是地母的恩赐,你应该欣然接受,结果你把他扔河里了。”

    周围的农夫一下子笑了起来。

    那个年长的农夫对不远处说,“鲍曼,你家小畜生皮又痒痒了,你应该揍他一顿。”

    “就你话多!叫你话多!”牧羊人姐姐模样的女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任凭他龇牙咧嘴,疼的哇哇直叫,“上次挨的鞭子这就忘记了,还是打的轻了没长记性?是不是觉得自己能了,要翻天,告诉你,你那里都去不了,乖乖在家,养好你的羊,丢一只有你受的。还记不记得那次,你赶着羊群去领主的份地拉肥,有只羊拉半路了,那个该死的管家就骂你,还打了你一巴掌,怎么不见你的豪气。就你松松垮垮的劲,不挨打才怪!每次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遇到都替你求情,依我说,饱饱的吃一顿教训才好......”女子拧着他的耳朵,嘴里不住数落着走开了。

    “哼哼,便宜他了。不然我出手,有他好看的!”那个年长的农夫对着他们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农夫们越说越有劲,但他们的老婆和姐妹是含蓄的人,说到入巷,就红着脸扯他们的衣服,他们浑然不觉,还瞪她们,气愤的表示好好的老扯他干嘛。这让她们很无奈,也就不再阻拦他们说话了,只是偶尔有些疑惑的看维克多一眼,不知道这个外乡人是什么来头,有没有目的。忽然,骚动的人群一震,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了悸动,霎时都静止了下来,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捏住了村民的声带,将他们的脖子高高拉长,就连飞暴的尘土都似乎一瞬也凝结。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教堂,准确的说,应该是教堂关闭的大门。和维克多站在一起的外围的村民的耳朵里似乎传出了一阵阵震颤的格磔声,他们紧张的睁大眼睛,生怕漏过每一个环节。但是,陈旧的木门仍旧紧闭,像紧紧咬住的牙关,门上凸现的浮雕大半破损,残余的颜色如同老牧师脸上生长的灰褐的斑。木门继续沉默着,将村民的直勾勾的眼光拒之门外,时间捱过,静的可怕,维克多不自然的扭扭脖子,却没想到细微的动作却如崩塌的多米诺骨牌,马上传染给了身边的村民,村民们又惊动了远处的人,好似一个扩散的涟漪,荡了开去,人们揉着酸痛的眼睛,打着哈欠,嗡嗡的闲言碎语如同蜜蜂扇动的透明翅膀,席卷了整个广场。可是,就在村民们不注意的时候,木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逐渐变粗,没有想象中的神圣,咿呀的木门声湮没在外面嘈杂的乱语中,激不起一点浪花,就在村民最不在意之际,木门真的打开了。

第三十四节 面包师的葬礼Ⅳ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是贝格宁温亚德博尔济吉特男爵的第四个女儿,十四个兄弟姊妹中最聪明最漂亮的一个,是城堡最珍贵的一颗宝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和她出生时一同而来的神迹一直是领地内津津乐道的话题,让她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传说,她在万物复苏的那一刹那临世,几乎与此同时城堡上空突然现出绚烂的双彩虹,城堡四周围的山坡上的野花竞相开放,比以往的时候足足提早了两个月!那一年,领地粮食同样是大丰收,每一块地比去年收成多了一倍有余,领地的牧师高举着圣徽肯求男爵,他说她是地母裳亚的宠儿,打一出生就被眷顾,请求把她送往神殿,为神奉献光辉而短暂的一生。当然,这个鲁莽的请求被父亲一口回绝了,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每每想到就无比遗憾的发出叹息。但这并不能阻挡她与所信奉的神祗与生俱来的亲密联系,她比任何兄弟姊妹都虔诚,牧师对她不吝啬任何赞美的语言,也不掩饰惋惜的表情,领地的居民亲切称为丰饶女士,倾慕者粉红信笺中大胆的写‘啊,我的女神!’,生活是如此美好,她是如此的幸福。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天生一副好心肠,看到哭泣的人,会忍不住陪着掉眼泪;看到做错了事的人垂头上去的可怜又可恨的模样,会忍不住替他们求情;碰到即将要宰杀的牛羊鸡鸭鹅,会哀悯的让庖厨拎到无人的角落去,直到坐在餐桌上看着烧熟的食物,仍旧会想起它们生前悲戚的眼睛,以至于闷闷不乐食不下咽。她的周围,兄弟没心没肺的狼吞虎咽,姊妹谈笑风生,偶尔举起叉子,轻轻咬一小口,然后有教养的用餐巾遮住小巧的嘴巴,细嚼慢咽,这时没有一个会理睬她,因为大家都习惯了她的多愁善感。每当这时,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都会有些羡慕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姊妹,他们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啊!有时浅薄才能快乐,她沮丧的这般想着,拿起刀叉,却发现自己已经吃不下一丁点食物了。昨天,她偶然从女仆口中得知,阿卡利奥斯村庄的面包师死了,免不了又是悲伤一番。她记起女仆说面包师的遗孀和三个孩子孩子村庄,突然发觉,她已经好久没有去教堂了,于是她告诉管家,明天她想去教堂,管家听后转身安排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就乘坐马车,在两个骑士的陪同下离开了城堡,骑士们尽职尽责,目光坚毅,一只手悄悄地落在腰间的剑柄上。老牧师早已在村外三英里的岔路口恭候多时了,她打开马车的小窗,挑开窗帘一角,露出小半张脸蛋笑吟吟问候老牧师。老牧师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并问候男爵大人及夫人,希望她回去的时候代为转达。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邀请老牧师上马车,老牧师推辞了一会儿,在她的坚持下,艰难的爬上了马车,在车厢的角落,小心翼翼的沾了半张屁股。一路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基本上是克里斯蒂安娜小姐问,老牧师答,早起村民的村民发现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马车,就舍了活计跟在后面,看着外面的人逐渐增多,她苦恼的抱怨:“哎呀,我特意这时间来,就是不想惊动大家,每次都这样,下次我就不敢再来了。”老牧师赶紧说:“这正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深爱着你,只是他们不会表达,看在他们一片赤忱的份上,原谅他们吧。”

    她们到达了教堂,老牧师和女仆们先下来,摆好精车凳,才在一个骑士的搀扶下,蒙着面纱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娇怯怯的跳下马车。教堂的大门缓缓开启,小教堂内灯火荧荧。她可以看到那祭台上,燃着四余支大蜡烛,另外还挂着数个灌满兽油的油灯。蜡烛排作一排,每支之间,用鲜花间隔着,馥郁的香气喷出来掩盖了那种坟墓似的、**的、硝石的气味。女仆在台阶前铺好厚厚的蓬松的天鹅绒垫子,躬着身子缓缓退后,骑士肃立在她的身后,火光映红了他们沧桑的脸庞和满是老茧的大手,她跪在烛前祈祷着,头部低垂,修长的十指交握相扣,微弱的火焰消失在穹窿的空虚中,垂着眼睛,静悄悄地,仿佛黑暗的预告似的,从这种人世间的嘈杂里面通过。而相距不远的距离,一门之隔的教堂外面,村民在骚动着,吵扰着,参加着这场集会。

    维克多看着古朴的木门洞开,却没听到了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木门上一条条斑驳的木质经络,无言诉说着历经的沧桑,岁月洗涤着垂老的臃肿,坑坑洼洼的布满了每个角落,排满了整个木门的周身。破败眼前,腐朽已铸,驻足之间,意态难收,门上的铜钉腐烂,驮着沉重的秘密,爬出门槛,仿佛一个苍老之人阅遍人生后发出的一声叹息。村民们重新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无数的目光焦距成一点,比中午的日光还要热。终于,千呼万唤之中,木门完全打开了,村民的目光落在了一只黑暗中只露出一点的精致而秀气的小牛皮靴尖,接着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一只纤手的小巧的大拇指、细长的食指和中指提起裙边,小指伸展,轻轻把裙子展开到一边从里面走出来。她面带笑容,角度不偏不倚,让颈椎合理支撑头部的重量,洁白的颈部线流畅而优美,胸部高高挺起,同时小腹收紧,女性的曲线自然而然显现出来,手臂轻微弯曲,随着步伐自然摆动,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感。她款款走来,步履轻盈,快抬脚、迈小步、轻落地,即使愚钝麻木的村民都感觉到她是缕轻柔的春风,摇曳生姿,说不出的温柔之魅力,道不明的娇巧阴柔之美。

    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全身充溢着少女的清纯和和青春的妩媚,美得象一株温室里娇滴滴的玉兰。她那两只玻璃珠似的似乎是矢车菊的蓝色的眼睛嵌在一张矜持的面孔上,眼神柔和而又温暖,一闪一闪的睫毛,又密叉长,使眼睛围着云雾一般,朦朦胧胧的,显得神秘、诱人。轻盼曼顾,像是探询,像是关切,又像是问候。她的头发很浓密,却带着小孩子一样的骚乱和柔美,卷曲地绕着她的小小的耳朵,露出两个耳垂,耳垂上闪烁着两颗价值连城的钻石耳环。插着洁白的长羽毛的小礼帽子下面露出一股一股的长头发,它们是先编成一根一根的小辫子,随后又绞成几根大辫子,沉甸甸的,一直垂到臀部,泛着柔和的光,像黄金一样闪耀。她披着长可及地的开司米大披肩,一袭华丽繁缛的连衣裙,褶裥都做得十分精巧,因此无论用什么挑剔的眼光来看,线条都是无可指摘的。她踩着跳舞般优雅的步调,袅动着紧束着腰肢,显得那么轻盈,简直就像远方飘来的一片轻柔的云。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笑起来的样子最为动人,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长长大大的眼睛在笑,腮上两个可爱的酒窝也在笑。她是一尊象牙雕刻的女神,大方、端庄、温柔、姻静,男人无一不深深崇拜。

    随着稍嫌年轻的骑士的一声呵斥,村民们醒悟过来,纷纷行礼,嘴里叨唠着赞美或祝福的话,乌泱泱如一万只麻雀飞进成熟的麦田。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微微僵硬的笑俄顷更加灿烂了,她翘着脚,扶着骑士粗壮的胳膊,走下台阶,接受众民的爱,稍嫌年轻的骑士脸色不豫,却无可奈何,赶紧两步,走在最前头,替稍美丽善良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推开粗鲁不知进退的家伙。村民开始好像游移不定,不敢放胆自由地说话,靠近男爵小姐的村民语句不很流畅,但是到后来渐渐热烈起来,开始说话了。在一刻钟之后,广场中爆发出洪亮的笑声。大家都挤做一圈围绕着他们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只有维克多远远地撇留在一边,在靠广场边缘的一只角上的树荫下。牧羊人口齿伶俐地,热情地,噼里啪啦地谈着,谁也不曾料到他是一位如此了不起的人物。他的衣服如此破旧,名声狼藉。但这样一位伶俐的人突然会在这乡间出现,人人都觉得惊奇而不可解。他一步强似一步地令人惊奇,简直可以说,他把他们都惊住了,牧羊人旁边一位上年纪的男子充满了欣慰和喜悦,上年纪的男子的周围也羡慕他,一个年长的农夫望着青年牧羊人,满怀了嫉妒。“我抓一只夜莺来,唱得比他好听哩!”另外一个同样情绪的用农夫小声的周围能听清楚的声音嘀咕,那个年长的农夫伸手,却够不到他的肩膀,尴尬的举了半饷,最后装作挠头挠,有放下来。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脸上浮散起一阵红晕,生平从不曾经历过几次这般的情况,她的眼睛,不移动的注视着,同时有点迷糊而又点发光。

    “真是和谐的画面,和谐的社会,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有颗金子做的心,所有在她身边的人都会忘记忧愁,获得快乐。”不知何时,老牧师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维克多身旁的树荫下。

    “你怎么过来了?”维克多问。

    “我老了,”老牧师叹了口气,“不敢精神不如从前了,身子骨也禁不起折腾了,我要是挤进去,我怕会散架。”

    “你是我见过的最长寿的人。”维克多真心的说。他忽然发现发现,玛丽也在,正跟在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的后面,她被牧羊人风趣的俏皮话逗乐了,正咯咯笑个不停,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也抿着嘴吃吃地娇笑,两个骑士满是不屑,脸部严肃,却也有些诡异的扭曲。“玛丽怎么会在里面?”他感到奇怪。

    老牧师解释说:“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这次是专程过来看望鲍尔的妻子和孩子的,我和她说起了你及你的事情,小姐感到好奇,黑森林的传说总是能够引起她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好奇与关注,所以想见见你,听你说一说更多的奇闻轶事,但是你出去了。小姐听说你带了一个孩子,你不知道,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最喜欢孩子,尤其是女孩子。于是我就叫玛丽过去拜见小姐,没想到她们很是投缘,小姐一见她就喜欢的不得了,走到那里都带着她。”老牧师笑着看着他,脸上条条皱纹活动,如同要绽开的金丝皇菊,“她真是个可爱的孩子,难怪讨小姐喜欢,你该觉得荣幸。”

    “是吗?”维克多反问,“那真要谢天谢地了,我很荣幸。”

    “对了,”老人像忽然记起了似的,“我把你的善意告诉了克里斯蒂安娜小姐。”

    “那又怎样。”

    “我希望你把要捐献的钱币交给小姐。”

    “唔?”维克多低下头疑惑的看着老人的面庞。

    老牧师的脸严肃而认真,没有分毫开玩笑的意思,“直接给予物质,不如教以方法或地母的信念,或许是因为财富获得颇不易,人们格外看重财产的私的属性,而某些一夜暴富的人,对自己的财富更缺乏起码的安全感,担心稍有不慎财产就可能灰飞烟灭,因此总是要把钱紧握在手中,对接近她的人,原本亲近的会疏离,陌生的会更加警惕,总是怕别人偷去抢走,不知道怎样才安全,徒增很多烦恼。年轻人,懂我的话的意思了吗?你的好心会害了鲍尔的活在世上的家人。穷长奸计,富长良心。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一千多年前一个哲人说: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你能理解这句话的伟大和崇高吗,现在继承这种伟大和崇高的就是贵族,穷人都是有罪的。贵族把大部分家产都救济穷人,而不是耗费于奢靡享受,不是传之子孙,他们的财富因此避免了耻辱的结局。金币有毒,会污染人的心,只有出身高贵,品德高尚的人才不会被污染。我们需要高贵纯洁的人出面,让村民认识到,当个人财产积累到一定程度,尽管是自己的,但财产的创造、使用及附带过程中,个人的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了,要避免耻辱的结局,将大部分财产用于救济贫民,才是这些财富最好的归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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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的世界介绍:
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大地依旧仁厚,高山依旧沉默,海洋依旧咆哮…曾经存在过的人们啊,你们到哪里去了?大地不再有你们的汗水,高山不再有你们的足迹,海洋不再有你们的倒影…旅途中的旅者哟,暂且停下你那匆匆的脚步,来聆听这一段关于存在与消失的呓语…螺旋的世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螺旋的世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螺旋的世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