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螺旋的世界TXT下载螺旋的世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螺旋的世界全文阅读

作者:果陀     螺旋的世界txt下载     螺旋的世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螺旋的世界全文阅读

第一节 小镇

    伴随着最后一缕阳光的消失,维克多终于摆脱了卫兵的纠缠,步履匆匆地进入已经陷入垂暮的小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贪婪的家伙都该被扔进巨龙的洞穴!”维克多的斗篷内传出了一阵聒噪的声音,“他们全都是贼,他妈的,没有一个不是贼……他们从我们口袋中拿走银币,哦哦,不是'拿’!请原谅我不善于用人类的语言来妥善表达出所有意思,你肯定体会不到,学一门外语是多么痛苦糟糕的体验!我更爱我的母语,爱的深沉。哦,对了,现在不是讨论关于外语的话题……他们偷了这些钱,还诬蔑我们是邪教徒!他们统统都是强盗!”

    “闭嘴!如果今晚你不想露宿野外,就给我闭紧嘴巴。”维克多低声斥责道。

    “维嘉,这里根本就没几个人。那个猎人是骗子转职的吗?这里那是个城镇,明明就是个村子,不,不,就是村子也比这里大,比这里气派,这里就是个猪圈……”

    “因为这里是黑森林。”维克多说道。

    不足十英尺的木制围墙把小镇紧紧的抱在怀中,泥泞的街道把小镇一劈两半。低矮的房子挤在道路两边,窗和门都黑漆漆的,在暮色中就像一群咧开嘴在笑的骷髅头。后边的隐隐绰绰的推搡着,似乎也要出来。精瘦的猪用细长的鼻子拱食着路中泥土;道旁的两只狗在打架;羊黑乎乎脏的厉害,羊毛拖在地面,头顶的角骨、脚下的蹄角质肆意生长,形状奇特;远方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哭。镇子实在太小了,维克多已经遥遥望见小镇另一端正缓缓关闭的木门了。他在路旁停了下来,左右张望,然后在一栋明显显得高且庞大的房屋前落住了目光。陈旧的木门虚掩着,木门上方悬挂着一面陈旧的摇摇欲坠的木牌,上面还能勉强辨认出一些像酒、吃的与圆之类的东西。

    “欢迎你,远道而来的客人!”维克多还未完全推开沉重的木门,就听见了老板洪亮的叫声。

    旅店内部很乱,七八张松木的桌子胡乱的摆在屋子内。壁炉倒是烧的很旺,木柴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响着,靠近壁炉的三分之一的空间被炉火染得通红。楼梯将上层和下层连接成了一体,靠楼梯摆放着一张木制台桌,这通常是店主人打理生意的位置,店主人身后则是木板搭成的酒架,上面乱七八糟的放着东西。让他意外的是,竟然店里竟然不少人,一个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在看待物品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挑剔的光。

    “客人吃饭还是住店?要去那里?是去临湖城吗?那里是个好地方,天堂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旅店的主人是个中等身材,但上身很宽、很厚,也很结实的一个人。他的手臂同样很粗,手里拿着盘子和抹布挡在胸前,像一对螃蟹的大螯。他说话时眼睛眯眯着,一丛灰白的胡子爬满了嘴部,声音从胡须下面传出来,胡须却纹丝不动,只见下嘴唇不住颤抖着。维克多低低应了一声,在靠近壁炉的角落里坐下,定睛再看时,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而店内有恢复了先前的气氛,尽管不喧闹,但窃窃的说话声嗡嗡振动着,虽然听不清楚,却也不能让人忽略掉。

    “客人,你要点什么?”

    “酒、面包、肉和汤”

    “哈哈,客人,你真会开玩笑。”老板听后大声的笑,把周围的目光忽然又攫取了过来。

    “咦?”

    旅店的老板看着维克多露出疑惑的表情,便耐心的解释道:“领主老爷们说,酒是浪费的根源,酒是犯罪的根源。所以平民一律不得饮酒、酿酒、贩酒;自己在家里喝酒,鞭刑;但与朋友共饮或举行酒宴,监禁并没收财产。私自酿酒、贩酒,绞刑。客人老爷,我们都是守法的公民,店里不卖酒。我店里只有土豆和面包,但面包是黑面包,呃,还有腌肉,只是很少,非常少,我特异留出来的,本来不打算外卖……”

    “没有?给我杯那桌一模一样的东西。”维克多耸了耸鼻子,最后眼睛落到不远处桌子上的橡木杯上。

    “那是水!先生。我发誓,我敢对神发誓,那真是水,陈年的清水!”

    “这样的清水,也我来杯。”

    “先生,呃,呃,那水……你知道的,那水少,非常稀少,而且,而且……”

    “给我两杯,还有面包和浓汤,以及一间房间。”维克多将几枚银币弹到老板不住搓动的手中。

    “先生,好的两杯水,以及面包和浓汤。”老板掂了掂手中的钱币,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先生真是慷慨,我和妻子一定会虔诚的为先生祈祷,祝你康寿。我妻子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人,也这里最美丽的女人。就连领主大人也被她迷住了!镇上所有的新婚妻子中,她是留在领主大人身边最久的……”

    “好了,好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陈年的清水和面包。”维克多打断了他的话。

    麦酒、烘烤的松软的面包以及热气腾腾的浓汤很快摆满了桌子,维克多缓缓抬起手臂,一个黝黑的小脑袋忽然从他宽大的斗篷中探出来,它灵巧地转了转脑袋,‘嗖’地一声窜出来,落到桌面上。老板马上就认出来了,这是一只乌鸦。从外形上看,这只乌鸦也无特异之处,嘴、腿及脚一样的纯黑色,一样的黑羽泛着紫蓝色金属的光泽。恐怕它不同于其他乌鸦之处的只是它的眼睛吧。它的眼白并不是微微带点蓝色的白,它的眼睛犹如血一般鲜艳,仔细看起来,它的眼睛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中镶嵌了一点黑曜石,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

    乌鸦轻巧步的一跃,稳稳地停在杯口,把头伸进杯子里,啜了一小口,小脑袋微微昂起来,而鲜红的小眼睛半眯着,愈发鲜艳了。脖颈上漆黑的羽毛些微地抖动,这种抖动伴随着它低下头而停止。然后,静静的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似乎在回味着酒的味道。旅店的老板恍惚间竟生出了一种错觉,他放佛看见那只乌鸦在惬意地微笑。

    “天哪,多么神奇。”他喃喃自语。

    “每只乌鸦都会喝水。”

    “是,是,每只乌鸦都会喝水!”

    “先生,你知道为吗?”旅店的老板突然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知道什么?”

    “镇外的森林被一个邪恶女巫的占据了!她在森林深处修建了一座用糖果、饼干、补丁、蜂蜜等待各种各样的说不出名字的甜点做成的屋子,引诱附近的人们到她屋子做客,等他们睡着就害死他们。镇上一对可怜的兄妹遭到了父母狠心的抛弃,流落到黑森林,最后来到了糖果屋,饥饿难忍的兄妹俩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糖果屋的主人发现了他们兄妹,就把他们抓了起来,把哥哥养得胖胖的,献祭给了魔物,把妹妹养得胖胖的,然后自己吃掉了她。我们的领主大人,一个正直、勇敢、无所畏惧地骑士,已经讨伐了三次女巫,每次都和女巫战斗一天。老天,这是何等惨烈的战斗,可就算这样,他也只能暂时击退女巫。骑士老爷告诉我们,女巫通过献祭活人获得邪恶力量,每个月的朔日和望日都会举行邪恶的仪式和魔鬼们沟通,不能巡视她的森林。大人,今天是二十六号,为了你的你生命,你需要耐心的等待几天,在女巫举行仪式时通过森林的才是最佳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女巫了。”维克多正色道。

    “先生,这里是黑森林,今晚从森林出现一头龙来到镇上我都不感到奇怪。”旅店的老板回忆道,“曾经有个神官大人在镇上生活过,他说这是一片被遗弃之地,受混沌力量的影响,森林中光怪陆离,不但有各式各样的魔物,下面还埋藏着人们永远无法想象的宝藏。”

    “真想去拜访一下这位学识渊博的神官大人。”

    “他已经死了,来到这里不久就病死了。”旅店的老板叹息道,“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呀?以前每天都会有先生你这样的旅客经过,每个人都慷慨大方。而我每天都在发愁,每天的客人太多,我准备的房间太少,老鲍尔烤制的面包太少……现在,我依旧每天都在发愁,我的房间太多,每天的客人太少。镇上的居民也逐渐迁走,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要迁走。”

    “去临湖城吗?”

    “不,不,我们去领主大人的自治领,领主大人会继续庇护我们。”

    “你说过临湖城和天堂一样呢。”

    “是的,我说过”他严肃的说,“但临湖城没有我们的领主,我们世世代代在领主一家的庇护下,我们交纳税钱,领主大人收取税钱,天底下再也没有比领主更公正的领主了。我的祖父在领主的庇护下生活,我的父亲在领主的庇护下生活,我在领主的庇护下生活,我的子孙也会在领主的子孙的庇护下,直到永久。不过我们领主大人经常去临湖城做客,他经常和我们说起临湖城,说城中有一座喷泉,在喷泉下终年都能看到彩虹。先生是去临湖城吗,你一定要见识见识。”

    “不,我去亚丁。”

    “……”

第三节 小镇Ⅲ

    黑森林的风呜呜地叫着,在黑夜地里敲门,窗台搭搭地响了一阵,屋子里就都是风的声音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黑森林就像盘踞在大陆北方的巨兽,层层叠叠的黑色树干是它的毛发,密密麻麻遮盖了广袤地大地。狂风是它的呼吸,从一层层树冠头顶掠过,一浪一浪彼此起伏,狂飙涌动。在太阳与银月照的照耀下荡起波光,宛如浩瀚的黑色海洋。这里昼夜温差极大,气温会在短短几个小时内降低到零下,如果没有必要的防护,这种极寒的天气可以杀死一切不相适应的生物。不知多少没有充分准备的猎人,冻死在森林的寒夜里。维克多在半夜被奇怪的敲击声惊醒了,他睡眼朦胧的抬起头,看了看,又躺下来。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只是风中挟带的细木或松果偶然敲打窗户的结果。

    “剥剥……啄啄……剥剥……啄啄,”不会听错了!

    维克多坐起来,套上衬衫,敲击声依然不时传来,间隔却一次比一次短,外面的人的耐心快要被消耗干净了。他暗忖:“不知是谁,似乎是不得了的事要发生。”

    维克多推开窗子,探出上半身。外面月光雪白如霜,所有的东西都泛着微弱的毫光。灰白色的低矮的屋顶节次鳞比,狭小的街道明显要比屋顶显得幽暗,有着更加明显的冷冽的青色。屋顶与街道被浓黑的暗影所隔断。黑沉沉的夜里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维克多眯着眼睛,仔细搜寻了一会,好不容易才看到在他房间的对面背墙的阴影里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并不住的朝他挥动着手。维克多一怔,他认出来了,这个娇小的身影就是晚餐时在旅店里偷面包吃的好像叫做‘玛丽’的小女孩。

    女孩看见维克多发现了了她,更加卖力的挥起手,并且没有忘记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维克多感到很奇怪,但还是朝她点了点头,他朝房门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进来。没想到小女孩更加拼命的摇手,脸上竟带了着急惊恐的神色。维克多更加奇怪了,他看见女孩的手势似乎要他下来,并且不能走房门。难道,还要他跳下去吗?他看了看七八英尺的地面,一时有些犹豫。

    “维嘉,听女孩的。”乌鸦立在维克多的肩头说,“我们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发生。”

    维克多看着女孩脸上的焦虑愈发急迫了,也不再犹疑,披好外套,右手撑住窗台,纵身一跃,跳到屋外。

    那个叫‘玛丽’的小女孩悄悄做了个手势,转身就钻进旁边的巷子,维克多没有多想也钻进小巷。

    小巷逼仄狭窄,到处是没过脚踝的污水,维克多踮着脚,深一下,浅一下地跟着,他缩着身子,以免碰到半空的异物。整个小巷里充斥了尿骚味,腐臭味,就连强劲的大风都吹不散它们。玛丽却浑然不受影响,她只顾低着头走路,带着维克多左拐右拐,不知穿过了多少条扭扭曲曲的巷道,终于在一处燃着火光的长木屋前慢了下来。

    长木屋和别的镇上的木房样式风格是一样的,镇民将木料打入地面,使用木板和毡布围拢木料,用木框盖住顶棚,使用茅草封顶。这样的房屋刚开始四面透风,需要人住一段时间才知道缺口在什么地方,所以现在木屋狭长而宽阔的墙面到处是泥巴填充的缝隙。玛丽带着维克多在偏僻的角落藏起来,慢慢的扣开一处缝隙,里面的空间特别的大,足够容纳三十多个人,中央的火塘正燃烧着熊熊篝火。十几个人或坐或躺的围在火塘周围。

    “快回来了吧?”一个背对着维克多的男人忽然开口说。

    “没那么快!”另一个答道,不过他沉吟了一会接着说,“……不过这会也应该成了。”

    “嗯。瘦子,”那个人应了一声,然后向着旁边的另一个人道,“还差多少?”

    “你都问了无数遍,差的多,多的让人绝望!”被称为‘瘦子’说,“森林外围地区我们已经挖遍了,想要有收获还要进里面,但镇民们不敢,他们被吓破了胆,他们只愿意在外围碰运气。我能理解,真的,我理解他们,不是人人都有老麦克斯的运气进入黑森林并生还的,我也不能。”他往火塘里扔了一块木头,顿了顿继续说,“保佑我们今晚会出现神迹,我们禁不起失望了,认清现实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走不出去了,我们全都死在这里。”

    维克多认出来了,这个绰号叫‘瘦子’的就是傍晚在他的邻桌喝酒的几个家伙中的一个,一双阴鸷的眼睛给他留下了鲜明的印象。紧接着他又认出更多的熟悉的面孔,除了绝大多数旅店内的食客,在镇口勒索他的几个卫兵也赫然在人群中。

    “德巴说他是肥羊,你们都了解,他的鼻子对那个反应特别灵敏,他说了,肯定大差不离。最近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思考我们以后的出路。当初他们相信他,跟着他走到了今天,但他做的不都是对的,应当对他晚年的探索失误作出实事求是、恰如其分的评价。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出去一部分,等出去的人立足了,再带后面的人出去。我现在能做只有把先带出去一部分,我不是忘记我们的誓言,我们要顺应时事,才能生存。”背对着维克多的男人郑重的说。

    “能回去吗?”一个明显苍老的男子问。

    “能回去!”

    “瘸子的话能信吗?”

    “喂!喂!我在这里呢,不要在我跟前说我的坏话!”瘸子不乐意了,“我以前是说过,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回不去,我也回不去。我眼巴巴跑来,为了什么?我现在是领主老爷的信使,领主老爷的原话,你们敢不信?领主老爷的话,借我十个胆子,我敢传错一个字?”

    “也是。”

    “谅你不敢。”

    “可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们那么穷。”

    “祈祷吧!”

    “神还会眷顾我们吗?我们……”另一个人嗫嗫嚅嚅的说不下去了。

    “正是对神的怀疑才有了我们的今天,你忏悔吧!你们记住,我们没有否定他,我们都是他的伙伴,对他虽有看法,大部分还是好事情。这种局面不改变不行,我们可以留在这里,但下一代怎么办?你们忍心自己断后或者忍心看着自己的子孙永远活在黑森林里?领主大人的许诺是千载难逢的,争取谅解是可能的。我们要珍惜这次机会,要抓紧了,错过了,领主大人改变心意了,我们永远只能埋在这儿了。”那个男人沉着脸,侃侃而谈,处处流露出他决心已定,志在必得的意思,众人似乎完全让他的话折服了。到末了,他们全部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了。

    “那个神官死的蹊跷,真是可怜的家伙。现在的游历的神职人员竟然这么弱了,连几个几个农夫都应付不了?”维克多暗暗忖度着,“那个今天来的‘他’应该就是我了,他们要对我做什么?总之不会是好的事情。那人难道就是镇长?他们得了什么许诺,竟变得疯狂,截杀过路的旅客,他们难道不怕招来军队?玛丽应该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机会和她说话……”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狂乱的风中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地清晰起来。

    “回来了!”显然,屋内的人也听见了脚步声,不由得都精神一震,都有着急躁与期待的神色。

    “有必要这么急吗?”

    “桀桀,可能是个大肥羊。”这是那个被称为‘瘸子’的人的声音。

    “等待,好像不对劲……”正侧耳倾听的‘瘦子’忽然也开口了。还没等他说完,屋门被‘嘭’地一声撞开,撞开房门的那人中等身材,很宽很结实。他的头垂着,不住地呼着粗气,粗壮的手臂支着半曲的膝盖,整个身体由于奔跑而来的缘故,激列而抖动着。“不……不好了!他跑了,房间是空的!”他狠狠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向众人说,说话时眼睛仍旧眯眯着,灰白的胡子在倒灌进来的风中胡乱的扭动着。

    他就是旅店的老板德巴。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背对着维克多的男人转过身子,面向德巴,他鼻子很大,面容呆板,是一副本不宜带有轻松愉快表情的长相。

    “拉卡托斯,人跑了!我、希普、邦布尔、利姆金斯还有克雷波尔进屋时他就已经不见了!他应该跳窗子走的,因为我们进去时窗户还开着。他怎么察觉的,怎么会这样?该死!”旅店老板德巴和他说。

    “他跑不了,现在城门都锁着,他出不去。我去召集大伙,在镇上搜。”拉卡托斯站起来,他身材很瘦,骨节大得出奇,一身黑色衣服早就磨得经纬毕露,下边配同样颜色的长统棉袜和鞋子,上面缀有补丁。他继续扫了一圈屋内的所有人,最后向旅店老板吩咐道,“德巴,你带着他们守住城门,去堵他!”

    “对,他一个外乡人,不知道我们镇子的情况。”德巴接受了任命,“我们只要看住大门,就是一只老鼠都别想出的去。”

    “好,我们快走。”

    “走,走。同去!”

    “同去!”

    “走!”

    顷刻间,屋内的人就如潮水般散去。屋内的篝火犹自燃烧着,被门外的风拽的摇摇摆摆,忽明忽暗。

    不一会儿,一点火光出现了,然后两点、三点、四五点……最后远远的看,数不清的火把沉浮着,像坠落在镇上的星星。

    维克多他不得不承认,幸运女神泰摩拉难得的眷顾了他一次,让他远离了她的厄运的怀抱,至少暂时远离了孪生姊妹本莎芭的怀抱。他跟在小女孩玛丽身后,他觉得自己在迷宫里行走,好几次都与火把擦肩而过。渐渐火把与喧嚣离他们而去,只剩下模糊的回声了。这里,确乎比刚才的生活区更破旧更无生气,塌陷的半塌陷的房子连成一片,房屋上草在呜呜的寒风中放肆的扭动。受惊的小动物纷纷从里面窜出来,眨眼就无影无踪。昏暗的树影无声地投射在地面上,显得那样阴森死寂。这里似乎是被小镇上的人给遗忘了。

    “我不觉得这里是安全的。”终于,他们来到了一间尚可遮风挡雨的旧屋内。甫进房屋玛丽便扔下维克多不管了。她自顾自的找了一块干燥的堆满枯草的角落,伸出小双环抱住小腿,小脑袋埋在膝盖中间,静静的坐着,一言也不发。维克多站在屋里,躬着身,他扫了扫这小小的破败的屋子,也找个角落坐了。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对着她说。

    “他们不敢过来,这里是神官大人死掉的地方,神官大人会保护我们的。”玛丽仍旧抱着腿,过来好久才缓缓的说。

第四节 小镇Ⅳ

    “不用害怕,神官大人会保护我们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玛丽平静的对维克多说。

    “哦,神官在这里设置了有结界,奇怪,我怎么一点感觉没有?不过,还是你谢谢救了我,小东西。”维克多四处张望着,但漆黑的屋子里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小东西!我有名字。我叫玛利亚姆斯潘塞本乌斯曼,你可以叫我玛丽。”玛丽认真的纠正了他的错误,

    “唔,玛丽。”

    “结界是什么?”她问了他一个问题,

    “结界原本是神官们用保护圣域的一种方法,后来被人们开发成为一种能覆盖特定区域的法术,利用结印和咒语激发或魔法物品为媒介激发能量在特定范围内的土地、建筑物上隔离出一块特殊领域它是一个用来保护人类的东西。当然,结界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但大致这个意思。”维克多向她解释。

    “哦……”

    “没有结界。”维克多双手拢在袖中,低声念了一个词,随即眼中的景象开始快速变化。所有的形体和图象、一切物质的东西全都变得淡化、透明,直至消失不见。最终只剩下延绵无际的黑色虚空,没有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魔法灵光,没有一丝弦的波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防护。他自言自语,“难道是神官的鬼魂还在这里徘徊,不对,没看见负能量的存在?”

    “神官大人已经升天了,不许说他的坏话!”显然玛丽听到了维克多的话,她突然激动了,猛然抬起头,涨红了小脸气冲冲地朝着他喊道。

    “好吧,好吧,小声点!神官大人回归了神的怀抱,不会留在这苦难的人间。”维克多连忙说到,“他是那位神祗在人间的代行者?”

    “哼!”

    “他信奉的是那位神祗?”

    “哼!”小女孩扭过头不理他,显然正为刚才的事生气。

    “你不想知道他信奉的神叫什么名字?你的神官去了那个位面?”维克多谆谆善诱。

    “神就叫神,神官大人自然在天上,等我死后一定会见到他,还会父亲母亲还有嬷嬷。”

    “你们是谁的信徒?”

    “我们是神的信徒,神官大人来后,都是神官大人的信徒。”

    “老天!你的镇子是怎么了,是闭塞还是贫穷的原因?在那位神官来之前你们这里就没有神职人员吗?愿死去的人们不会被钉在无信者之墙上。玛丽,这个世界有很多神祗,和天上星星一样多。”他打了个简单比喻,“和人一样,神祗也分善良、中立和邪恶,不同的神祗有着不同的教义,每个神都有着自己--不是地域上,而是逻辑上--的控制领域,在许多情况下,你简直无法简单判断一个神究竟属于哪一方。相应的自然也就有很多种牧师,每个神祗都有自己的牧师。牧师就是你的神官大人,不过我不喜欢叫他们神官大人,我更喜欢称他们为牧师。他们终生侍奉着神祗,对神的教诲深信不疑,并因此得到神的恩赐。传播和支持是牧师的主要职责。牧师带着对神的信念和忠诚,治疗并保卫神的信徒。你的一生与神打交道并不罕见,也许接过神庙的委托,也许你在某个时期曾和某位神祗的牧师一同旅行过。”

    “神官大人一定是善良的神的牧师。”小女孩笃定的下了结论。

    “是的,我相信,不然他是不会死的。”维克多说。

    “神官大人是从南方来的,”玛丽还是习惯性的称呼那人为‘神官大人’而不是‘牧师’,“那时特蕾莎嬷嬷得了很厉害的病,人们都说嬷嬷快死了。就在那个下午,神官大人来到了我们小镇。”

    “神官大人是一个年轻、有着金色头发,而且充满活力的人,总是带着沉静的微笑。他治好了特蕾莎嬷嬷的病。后来他就在镇上住下了。开始的时候大家相处的很好,他给大家治病,教大家写字,可是大家都不喜欢学。他说要进森林里面去,大家都劝他,因为森林里面太危险了,进去的人没有再出来的。但我想他一定没问题的,他那么厉害,特蕾莎嬷嬷的病他都能治好。他经常给我们唱一首复杂而又动听的歌,比森林里的夜莺还要动听,即使路过的人也常常会被歌声吸引。”小女孩回忆着,“那段时间我们都很快乐,我们真的都很喜欢神官大人。直到那一天,坏透了的狄克也来了。”

    “狄克是谁?”维克多问。

    “狄克就是木屋里的那个瘸子。”小女孩回答。

    “狄克是大家以前就认识的,但大家都不喜欢他。有一天他忽然说能带大家回老家,不知怎么的,大家都信了。可是父亲跟我说,狄克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可是大家都不听父亲的话。神官大人也说狄克不是好人,他的话不能信,可是大家都被他迷住了,都不喜欢和我们在一起了。直到那一天……”玛丽颤抖着,不住颤抖着,回答时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那一天,父亲和神官大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在嬷嬷那里,嬷嬷一直把我关在屋里,不让我出来。后来嬷嬷告诉我父亲和神官大人进了森林,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神官大人被救回来了。可是他们都变坏了,他们却把神官大人锁在屋里,等我去看神官大人时,他已经死了。他们就说神官大人得了瘟疫,所以把神官大人烧掉了。骗人,明明神官大人无论什么病他都能治好,怎么会得病呢?他们明明在骗人,可大家都这么说。还都说我是骗子!明明他们才是骗子!”

    “过去多久了?”维克多想要安慰激动不已的小姑娘,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快三年了,从那以后,我就和特蕾莎嬷嬷一块住,人们不喜欢我,就慢慢都搬走了,搬到了镇子的另一头。自从嬷嬷死后,就剩下我一个了,他们也不来这里。去年,嬷嬷的房子也塌了,我就搬到神官大人的屋子住。”

    “这就是牧师当初住的屋子呀”他说重新打量了番,“难怪你说他会保护我们的。”

    “嗯。”玛丽点点头。

    “为什么要救我?”他问。

    “你是好人!他们都打我,只有你不,还给我吃的。”

    “睡吧。”维克多转过头,看了玛丽良久,最后轻轻地低低地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维克多从沉睡中醒来,虽然已经醒了,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般来说,在沉睡和清醒中间存在着一种困盹恍惚的状态,眼睛半睁半闭,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似醒非醒。在这种时候,人的心理活动十分不可思议的跳跃,就算自己也不十分明了,他睡眼朦胧地望着玛丽,熟悉却又陌生,看着她捧着一本书一直盯着他看,蓝色的眼睛凝滞不动,显得神秘、空洞,他似乎分明把她轻微的呼吸的响声都能一一分辨。与此同时,在他的内心,却感觉与他认识的几乎每一个人连同自己都一同失去了,飘渺的游荡着某种模糊的意识,欲从**躯壳的桎桔中挣脱出来,尽管他知道她在注视着,尽管目光的交汇只需一瞬间,也许是想像得到的最短促的一瞬间吧,但他却无法凝聚散落的眼光来做到这一点,似乎他已经不是他了,而只是某种模糊的意识中的一部分,自由自在地飘荡着,像一团无色无形的雾气,他希望深深地、更深地沉下去,离开表面……忽然,他感觉身子一震,所有的奇怪的感觉统统消失了,他的手指又能自由的弯曲了,膝盖也感觉到了幽幽的凉意,心空荡荡却在剧烈的跳动,他心里踏实了,松了口气。

    “早,玛丽。”他随口打了个招呼,扶着发麻发木的头坐了起来,手使劲的揉动太阳穴。

    玛丽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他一怔,还是接了过来--不知谁的笔记。扉页是由红色和黄色的玫瑰花纹和不规则的多边形图案组成的抽象画。但他没仔细分辨画的是什么,他的眼睛仍旧有着淡淡的重影。

    “这是神官大人唯一的遗物了。”玛丽很认真的说道,就像说出自己的信仰一样,完全看不出幼稚的神态。

    “为什么给我?”他托起笔记,感受着沉甸甸的分量和木制的蒙着小羊皮的封面传来的滑腻的质感。

    “神官大人虽然教过,但我只认识自己的名字,看不懂他写了什么。”她说道。

    “你要我读给你听吗?”他问她。

    “是的。”她回答。

    他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笔记,整体装帧十分考究,精致又不俗气,看得出它的主人是个有教养和品味的人。它似乎跟随着主人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因为它的边角都有了磨损的痕迹。但它却非常的干净,没有一点灰尘,大概是玛丽经常拿出来擦拭的缘故罢。红色和黄色的花纹都已经黯淡了,不复原来的光彩。此时他已认出来了扉面画的内容:一轮即将跃出山峦的朝阳,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充满激情和生的希望,大地被渲染成玫瑰色,将黑夜的一丝不剩的带走了。维克多轻轻翻开笔记,发黄的小绵羊皮制成的纸薄而均匀,黑色的字迹稍嫌青涩却很娟秀,每一笔都写得十分工整,那个牧师应该是一个认真的人吧。他翻阅着笔记,上面记载的都是他一路的所见所闻,枯竹空言,直到翻过大半,他突然精神一振,上面字迹虽然写得非常潦草,但却有了他想看的内容。

    “我叫罗柏马泰尔,我在黑森林,我快要死了!”

第五节 小镇Ⅴ

    “神抛弃了人类,还是人类抛弃了神?

    我从密斯卓诺出发,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黑森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时我想我是不是疯了,我竟然会离开神殿,离开我的朋友,只为了那个毫无根据的梦。到现在我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逃离礼拜室的惧怕和刺激交织的心情,记得第一次离开宿舍在简陋的民房内彻夜不眠的情景,当然也忘不了第一次在黑暗的荒野里哭泣却不敢放声的狼狈相。外面的世界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到处是贫穷、疾病和苦难。我不止一次的想回去,回宽敞的礼拜室,回温暖的宿舍,但我不能,我的内心十分清楚,我没有疯,奉晨曦、复兴和活力之神之名,一切赞颂全归于你,至仁至慈的主,我只崇拜你,只求你襄助,求你引领我正确的道路,你的光照亮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一切在您面前无所遁形。

    可是,到此为止了,一切只能到此为止了!我被关在这逼仄阴冷的小屋,就像鸟儿被关进了铁笼,我不能挣脱,我透过窗户就能望见即使在您的照耀下,看起还是一团阴冷的墨绿色的黑森林。秘密即将被解开,而我却只能裹足不前。伟大的晨曦之主啊,这是你对我的考验,仰或惩罚?现在我完全感觉不到饥饿了,我浑身无力,只是特别困,耳朵鸣奏着幻音,我多么恨自己的软弱无力!假如当初我更加努力就好了,如果我携晨曦者,我能够使用神术,哪怕是最简单的射矢术,我都不会被这简陋的墙壁困住,我会咏颂着您的名字,救起约翰,破开谎言的迷雾,拯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如现在般束手待毙。但悔恨来的太迟了,总是在人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候出现。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伟大的晨曦之主,在您的注视下,我将会详细记录这一切的经过,把一切都告诉您,交由您来做出公正的裁决。

    虽然我走过了无数的村庄与城镇,但没有任何一个村落,任何一个城镇能与之相似。这座黑森林深处的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村落的一个特殊的存在,它甚至没有名字,也没有人想起给它命名,我给这座小镇取了个名字,叫做‘达恩’,即晨曦照耀之地。这是逃亡者组成的城镇,镇上绝大部分居民是从一个叫夏布利丘的地方而来。为了逃避他们苛刻的领主而在黑森林深处建立的一个没有镇长,没有包税官,没有任何政治系统的小镇。小镇通常由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商量对事做出判决,重大的事情则是全体表决。彼得卡尔弗里德里希则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个,他精神矍铄,虽然出身寒微,但却有着丰富的阅历与智慧。他还向我介绍了他的年轻的副手--安格拉希德沃拉卡托斯,他说这是一个内心犹如生铁般坚硬的男人。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小镇才顽强的在森林深处扎下了根,形成了现在的规模。

    我在繁花与夏叶之年进入黑森林,没过多久就迷路了,当我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达恩镇,小镇上的居民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表现出敌意,相反他们热情的款待了我。我就是在此时见到的彼得,他告诉我,他们是曾经是裳亚的信徒,但随着他们的迁徙,他们与教会已经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虽然劝一个强大神力的善良的神祗的信徒改宗,而且是趁着他们对自己的神祗在最迷茫最迷惑的时候进行使我不安,但以晨曦、复兴和活力之名,为了让你的光辉,也是为了迷误者的路,我还是对他们进行了传习,毫无可疑,这是光明的向导。

    我看得出,他们对他们的彷徨感到恐惧,对裳亚有着同样的恐惧,这是对渎信了自己信仰的天然恐惧。他们在挣扎!我决定留下来,就留在镇上一段时间。我要在镇上建一座小小的但绝不掺水的神殿,将晨曦的光辉洒满黑森林,我会在他们当中选一个最虔诚的负责带领及照顾他们,直到我回到密斯卓诺,向主教禀报我的经历,肯求神殿派一个正真的知识渊博的牧师来引导他们,不再被黑暗所迷惑。但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待着我,我得出选择,分清楚轻重缓急。

    我认识了个非常可爱的女童,她叫玛利亚姆,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好孩子。她的父亲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很受居民的尊敬,而他也是最早接受晨曦之主的人。我们在破晓之前准备,黎明时祈祷。仪式是威严的,同时也让人心中充满喜悦,我们沐浴着破晓的阳光喝下圣水。至仁至慈的主,奉晨曦、复兴和活力之神之名,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圆满,这是我在神殿,在乍德老师那里没有体会到的感觉,我真想把这份独特的感受立刻分享给远在密斯卓诺的朋友们啊!在夏至、春分以及秋分的早上,我会在镇上的空地上唱晨曦之歌,小玛丽总会围在我身旁,咿咿呀呀的学着唱着,特蕾莎也跟着唱。特蕾莎是个慈祥的老态龙钟的寡妇,去年她病了,是我治好了她。慢慢的约翰也参与了进来,最后越来越多的居民接受了新的信仰,参与了进来。我打心底由衷的感到高兴,同时又有着伤心。真是奇怪的心情呀!可能我是舍不得了吧?!因为做完这一切我就要走了,我需要给养和向导跟我一起向黑色林更深处进发,这是神给我的神谕,我一刻都未曾忘怀。”

    维克多读到这里停住了,他对玛丽说:“我要收回之前我说的话,你们一直有信仰的神祗,你们是不会被钉在无信者之墙上的,我为我的无稽之谈感到抱歉。”

    “我们的信仰是裳亚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神祗?”玛丽问。

    “裳亚是有着强大神力的善良阵营的神祗,她的信徒喜欢尊称她为‘伟大母亲、谷物女神、大地之母’。裳亚是主管植物,尤其是人类种植的植物的神祗。信徒多是以农为业者,如德鲁伊、农夫、园艺师等,她被广大的在土地上工作的人们所喜爱。”他说道,“你们小镇的居民并没有被她抛弃,她只是绝少于现身于凡人前,也不喜欢热闹。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安静。”

    “神官大人的神祗呢?”

    “它的主人是晨曦之主兰森德尔,是黎明、诞生、春天、青春、活力、运动、复苏的守护者。”

    “……”

    “还继续吗?”

    “继续。”

    “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甚么益处呢?一代过去、一代又来,您却永远长存。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一度我忘记了您的教诲,愚蠢遮住了我的眼,自大迷惑了我的心,虚荣支配了我的灵魂。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请宽恕我的罪孽,我愿意用一切弥补,那怕是来生。他们既然抛弃了所信仰的神祗,必定会同样会再次抛弃他们的信仰,恒心者不可被打动,打动者无恒心,这么浅显的道理我现在才明白。伟大的晨曦之主,照耀世界的第一缕光,你有没有哂笑我的鄙薄,让我在没有光的世界行走?有的!我跪在这间满是蟑螂、臭虫、老鼠的潮湿的屋子内,虔诚地向您祈祷,原谅我的一切,原谅迷途的羔羊。倾听我的忏悔吧。

    就在我被虚妄菲薄的荣誉感所支配而忘记神谕的时候,一个瘸了左腿的中年男人在黄昏中走进了这座偏僻的小镇。他叫狄克,同样来自夏布利丘。我曾听居民们无数次提起过他,与他相关的传闻总是伴随这欺诈、贪婪、邪恶、暴力等一切充满了负面的因素。他裹着一件油腻腻的长大衣,脖子露在外边,乱蓬蓬的头发掩住了他脸上那副令人厌恶的长相,他对镇上的居民们的鄙视的目光毫不在意,带着伪善的笑意,径直去了彼得那里。后面发生了什么,恕我难以奉告,因为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彼得非常不喜狄克,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将他驱逐出了镇子。他说小镇永远不欢迎也不需要像狄克这样的人。狄克走了,在居民们鄙视的目光中灰溜溜的离开了。看起来,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了。

    命运总是甘于平淡又难以预料,就像你永远都不清楚下一秒你迈出的是左腿还是右腿。彼得不行了,大家想了很多办法,都无能为力,包括我。我怀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说实话,我对他感到敬佩,但却很难亲近的起来,我想小镇上好些人特别是和他一同共事过的人都会怀着同样的感觉。他公允又不近人情,好恶分明却不会照顾旁人的感受,勇往直前但不会适当的妥协。他在镇上是绝对无与伦比的存在,居民们都以他马首是瞻。我的传教活动,就是因为他才进展缓慢,虽然他既不反对也不阻碍,但镇民都在看着他,他不去做的事情,他们都会显得十分犹豫。我无数次希望我能打动他,而他则带领z全体镇民信奉晨曦,但后来我放弃了,他是块石头,没有任何神祗会喜欢他。

    镇上的居民陷入了人心恍动的境地,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这对我是有益的,这是一个机遇,抓住了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得加紧行动。但接下来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却都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化,这远远不是任何人能够预料的,它就像一架水车失掉了木榫,慢慢偏离了轨迹,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越行越急,而我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这一切的伊始却是从瘸子狄克第二次来到小镇开始的……

第六节 小镇Ⅵ

    狄克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裹着一件油腻腻的长大衣又一次来到了小镇,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对镇民们充满的鄙视的目光,他摇摆着脑袋,并且向每一个注视过他的镇民报以微笑,而被他报以微笑的居民则匆忙收敛了眼神,装做左右张望,不敢和他对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见此,他就像是得胜了将军,愉快的吹了一声口哨,把手插进口袋里,冲着镇民们嘻嘻直笑。他旁若无人的态度更加的招人讨厌,但是却没一个人上前和他交涉,彼得走了,镇民们的勇气也一起被带走了。

    狄克漫无目的的在镇上游荡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有个人过来了,我认出来了,他是拉卡托斯的助手,他和狄克简短的交谈了几句,两人就一起走进了长木屋。不一会工夫,在镇民的注视中,拉卡托斯进去了,约翰进去了,旅店老板进去了,很多人都进去了。我和镇民们在外面等待着,议论着,一直过了饭点,他们都没有出来。我有预感,预感事情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们终于出来了,不知谈的内容,但明显,双方脸上的敌意减少了。拉卡托斯召集了所有小镇的居民,真是不可思议的,我来到小镇很久了,却从来没碰到过,这是第一次有幸参与了他们最高形式的仲裁。拉卡托斯说了很多,请原谅我,我听不懂他说的,我有些厌倦的坐在那里,周围的镇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我才听明白拉卡托斯说的其中的一部分,他们打算和狄克搭成谅解。真是讽刺,就在不久前,彼得还活着,狄克一步都踏不能进镇子,想不到这么快他们就和解了。

    狄克适时的向镇民们道歉,说着乡谊,骂自己以前犯糊涂,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于是不多久,拉卡托斯就要求大家散了。我跟着约翰回到住处,他的脸色很不好,他做为是进长木屋的人之一,早在集会时我就看见他站在拉卡托斯身后,和所有参加了议事的人一起时就神情不豫,木塑似的坐着。我耐心的等着,果然,约翰说话了,他说当初他们迫不得已逃离生养自己的故乡,背井离乡,流落至此。只能了更好的活着。可是为了这份决心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的他们所有人都不能承受之重。老人、孩子、羸弱的人最先倒下了,最后健壮的成年人也不能幸免。但是,黑森林这样贫瘠,他们这样一无所有!他们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他们在森林中挣扎,砍伐树木,开垦土地,挖掘渠道,无论酷暑还是严寒,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活等待着他们。“代价太大了”,他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这是他对他前半生的高度概括,这其中包含着太多太多的内容,我能从他的语气中轻而易举地发现感慨、迷惘、麻木、无力、疲惫、追悔等等诸多不一的鳞角。苦难的人啊!虽然苦难是不可避免的,这可能是人生中最艰难的任务之一,生活把你们压倒,晨曦之主会将我们扶起,他与我们同在。现在想起来我大概是唯一适合的对象了,他在我的指引下接受新的教义,天然的跟我亲近,而我又是个外来的,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恰好他的许多话又不能对他们自己人讲。他似乎要把淤积在内心想要说的话一股脑全部倒出来似的,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他说他们这些人中或许只有老彼得是真心想在这里扎根的人,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建设这个小镇,是和过去彻底决裂的人。他活着时每个人都会受到他精神的鼓舞,虽然照例迷茫,但都不由自己的跟着他懵懂的走--我们听着他描绘,跟着他的步伐,蒙着头走着。“但是他死了!”他叹息着说,黑森林自古以来就这个样子,没有人能改变,你看到了,我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却只能半饥不饱,我们不能酿酒,不舍得吃肉,面包里掺杂了锯末!其实我们都清楚,彼得走的太快了,我们跟不上,我们需要做出改变。

    老实说我听了约翰的肺腑长言感到惊讶,这个完全没有官吏的小镇,他们亲自建立的小镇,曾经我以为是万众一心的小镇,在与约翰的长谈中分明的露出了一处不能见光的豁口,没想到表面的顺从下埋藏着各种各样的强力而尖锐的异见。看来人的心的复杂程度并不会因为没有了领主和官僚而减少分毫,往往平静的湖面暗流涌动,沉默的大地蕴含这火山的炽烈,驯从的内心栖息着一副名为不安与不甘的魔鬼。至高至高至上的主啊,我能改变他们吗?

    他说到了狄克了,说起了今天的集会。狄克肯求他们收留他,他无处可去了。并且保证一定痛改前非。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的相信他,但他这一次来好像有了充足准备,他的一番话击中了他们心底的柔软,让他们犹豫了。他说: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看看你们住的房子,看看你们周围的一切,黑森林是人待的地方吗,你们准备让你们的后代一辈都待在森林埋在森林里。你们背井离乡东躲西藏再没机会回到生养过自己的土地,每担惊受怕怕被人发现被抓住。这样的生活好吗?想想外边的世界,是多么富饶繁华!只要你们放弃过去的成见,重新得到领主的接纳,大家又可以过从前那样的生活了。狄克的话是很有引诱力的,对于我们来说故乡确实是无法替代的,故乡的土地比这里好多了,松软的土地肥的流油,种子随便洒在地里就能成活,我梦魂萦绕的土地啊!狄克说他得到消息,这些年领主大人刻苦钻研神学,已经仿佛变成圣人了。他当年就认识领主的徽章官,并且他说徽章官现在是受三个村供养的骑士了,我们可以投奔他。这话我们是相信的,他还是有门路的,像他这种人门路是很多的。拉卡托斯显然是被说动了,他和我们说,要不就先留下来,他敢耍诈就赶走他。

    约翰是反对狄克留在镇子上的,他认为如果他不能拿出足够的证据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拉卡托斯却认为狄克的线不失为一条路。反正也不会有丁点损失。约翰回答是赞同拉卡托斯的想法,但没有拿出信得过的证据不能信也不能留下狄克。但拉卡托斯主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能因为他以前的过错就歧视现在的他。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最后拉卡托斯的主张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约翰说过去狄克把他们害惨了,可是现在大家却忘了。我认为约翰说的是对的,直觉告诉我,狄克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再次集合镇民时,大家沉稳的多,显然都知晓接下来的事了。开始仍旧是拉卡托斯发言,他对尚显疑惑的镇民说他没有忘记彼得,彼得仍旧是他的偶像,他所做的一切皆出于公心,是为了大家的福祉。黑森林附近产的粮食不及夏布利丘耕地的一半,他们现在严重缺少耕牛、铁器,这些不是短期就自给自足的。他们走了许多弯路,现在要总结这些教训,改变陈旧的观念,一切从实际出发打破精神桎梏。他还说居民的担心他都清楚,但这些担心都是不必要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坏的,不要以老眼光看待狄克。他在后面会为了小镇经常往返夏布利丘,为小镇谋求出路。他的话虽然没有完全打消镇民的顾虑,但双方的确搭成谅解了。达恩镇迎来了新的时期。

    狄克第二天就悄悄的离开了,没有人相送。但小镇分明已经改变了,首先宣布重新宣布可以酿酒了,为了庆祝丰收节,小镇沸腾了,人人都在赞美着拉卡托斯。我悄悄的问约翰,冬天的粮食怎么办。他皱着眉头说,他问过了,拉卡托斯说会从外面采购一批粮食和布匹。他说,他在收买民心,用小镇居民们历年积累财富。可惜没有人愿意去想这些,很快第一桶酒出锅了,狂欢开始了……小镇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所有人都河的醉醺醺的,似乎是极乐的享受。第二天的集体劳动取消了,因为大家都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镇民们日子愈发快乐了,还有了难得的闲暇,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彼得是个精力充沛的人,每一天都安排满了周密的计划,每一个人得竭尽全力才跟上他。现在一切与之不同了,或许沉浸第一桶的酒香中,或许他们再也不会清醒过来了。

    狄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还是今天?反正没有人能够知道。有的人说昨晚就回来了,他看到他径直去了拉卡托斯的家。但没人在乎,镇民接受了现实,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忽视狄克的存在。既然不能选择那就无视吧,这大概就是镇民们对待他的策略。忽然,不知从那里吹来的风拂过镇民的耳朵,追溯不到它的伊始之处,也看不见它消失的终焉之地。它像小虫一样钻进人的耳朵里,挑逗着人的神经。它毫不起眼,但能紧紧抓住了每一个居民的心,就连些微的颤动就能拨动人们紧张的神经之弦。这是个毫无根据的传言,传言说狄克应经联系上了骑士,慈悲的骑士应允了他的请求。但这慈悲不是毫无代价的,骑士对狄克说“轻易得来的慈悲,你们不会珍惜,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狄克和他见到了领主,他跪在领主大人脚下舔舐干净了他崭新的牛皮靴子,领主大人被这赤忱的情怀感动坏了,宽恕了镇民们。骑士许诺只要每人交纳三十金币就能赎清他们以前犯下的罪过,就可以重新回到夏布利丘。请允许我用灾币这个名称来称呼金币,因为它使我想到了两个传闻:第一个是我在密斯卓诺的集市上偶然听来的,它的来源同时也是最明显的,这是商人们对于钱币的一种俚语称谓;而另一个则是来源于上古时期的一名阿斯莫神人,他相信黄金是万恶之源,是一种不祥的金属。有钱的人不一定幸福,没钱的人却一定充满苦恼,想要的越多,就越难以自拔,迷失了自己,常常自己都不知道。

第七节 小镇Ⅶ

    谣言如同野草,疯狂的滋生,摇曳的罂粟飘散着香甜的气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小麦、大麦、黑麦、燕麦、荞麦、莴苣、洋葱、甘蓝、苜蓿、薄荷、甘菊、茴香、大蒜、都不受人们青睐了,恹恹地生长着。小镇的居民的内心充满了盲动与不安,拥挤在十字路口惊慌失措。芸香、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失去了它们的欣赏者,躲在角落静静瑟缩的发抖。曾经的春秋和冬夏,已经难辨真假。我看着他们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们变的匆匆忙忙而又狐疑善变,前一秒要做的事转瞬忘掉,前一刻做下许诺立马不再承认,以前和睦相处的邻居现在相互间充满了龌龊言语。我走在小镇上,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再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一切所见所闻使我迷茫,这还是我认识的居民吗?这还是我熟悉的小镇吗?

    一切的的起因如此的明显--灾币、毒螫,一切**的结晶,灾祸的翅膀,所有生物的诅咒。每个人三十个灾币。普通一人一天做工收入折算不到三个绿角子,一绿角子等于十二毒螫,一灾币等于二十毒螫。他们每月大概能获得六十个绿角子,即五个毒螫,一年六十毒螫,折合三个灾币,三十个灾币是他们不吃不喝十年的成果。这还没有计入人的生老病死,不受人力控制的旱、涝、虫灾等等异常天气。每六平农田小麦产出约是一百磅左右,一夸脱小麦平均价格是十毒螫,一夸脱约合五十磅。但他们耕地少的可怜,每人仅能得到六平多点。另外,木制造的小车值一到二个毒螫,装有铁箍车轮的马车值十八到二十三毒螫,一个成年人每天的食物开支约需两绿角子......当然这些都是我跟约翰计算的结果,镇民们是没法计算出这样明细结果的。但从本能出发,他们就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陷入了绝望,一个看的到却永远到达不了的明天;他们陷入了恐慌,害怕称为被抛弃的部分。

    今天又有四个人没有回来,他们永远的迷失在密林深处了。镇民们自发的向着黑森林深处探索,因为平常的耕种做工满足不了高昂的赎金。黑森林虽然危险,但里面有珍贵的矿藏、草药、魔法植物,还有传说的神秘宝藏。既然正常手段达不到目的,那就去赌一把。富贵险中求!他们抱着这种赌徒的心理带着侥幸与期待成群结队出发了,傍晚又带着失望与沮丧回来。每天都会有伤者和死者被抬回小镇,但更多的不幸者却永远都回不来了。约翰对如今的局面很忧虑,他每天都劝外出的镇民回到农田去或去疏浚沟渠,但总得不到热情的回应,他和少数理智的镇民孤独的坚守着。狄克成了镇上的宠儿,每个人都想从他那里得到最新的消息,指望他能在骑士和领主面前说几句他们的好话,对他的要求有求必应。狄克是个聪明的家伙,他对拉卡托斯恭敬顺从,和亲近拉卡托斯的执事的人们相处的融洽。相反,对约翰他们就显得很冷淡,并不大感兴趣和镇民周旋。很快他不甘寂寞了,在他的强烈建议下,他的同伙也来到了小镇。但镇民对他越来越容忍,就像当初接纳他一样,接纳了新来的伙伴。

    拉卡托斯开始考虑收取税钱了,他的理由是狄克往返夏布利丘的食宿,打点骑士和领主大人及其下人的献供等需要钱。准备过冬的粮食,因为酿酒的关系,存粮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了。更为重要的是从现在起预先积攒迁徙过程中的一切支出。他强调这一切都和镇民息息相关,都得出一份力,不能置身事外。长木屋内又是一次聚会,约翰和我一起参加了。本来我是没打算参加的,但约翰坚持,他说小镇已经有了你的信徒,你是晨曦之主在这里的代言人,是小镇的一部分,应该参加这个集会。这段时间以来,约翰和拉卡托斯的矛盾越来越明显,并开始激化了,我想他需要我的支持。拉卡托斯对此没有表示同意,但也没有反对,而我觉得我有义务代替镇上信奉晨曦的信徒们发言,所以我参加了。

    集会大家交换了各自的意见,并询问我的意见。我把我和约翰计算的结果和大家分享,告诉大家镇上的居民是不可能全部回得去的。小镇开发缓慢,是因为缺乏人力和工具。但经过了一代人的努力,农田、水利、交通已见雏形,特别是农田经过反复翻松,生土变的肥沃,应经非常适合耕种了,这里完全可以成为大家新的家乡。如果想得到领主庇护也与外界联系变的紧密,派一个使者到最近的城堡去,自称开拓者,乞求领主的庇护并指派一个镇长,履行纳税义务,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任何一个领主都不会拒绝的。我的话说完,大家神色都不自然,后排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我的主张。他说我是个神官,对种地完全是个外行,而他们大半辈子都在土地上打滚自然比我更清楚土地的情况,他们这一切都是因为离开夏布利丘造成的,当初他们并没有错,只是受了鼓动才离开,现在后悔了,想回去,希望我不要干涉他们的决议。‘鼓动!’谁的鼓动,难道说彼得?!我认得他,他叫胡巴克,很受拉卡托斯器重,狄克就是他带着进长木屋的。狄克自然附和着他的话,叫我不要掺合。这怎么叫多管闲事呢?我激动了,小镇的居民有晨曦之主的信徒,我要为他们负责。我把我压在心底疑问拿出来了,我向狄克索要夏布利丘领主或骑士给小镇签发的公文,我要验证徽章的真伪,我告诉他,我的印章学每次考核都是优,大陆上的贵族的印章我全能分辨出真伪。

    狄克恼羞成怒了,他大大的酒糟鼻子涨的通红,小眼睛凶狠的看着我。他指着我,叫嚣着,叫我滚出屋子。我看出他的色厉内荏,我一度以为胜券在握了,继续向他索要领主的公文与印章,我要戳穿他的谎言。我告诉在座的众人,没有签发条令的承诺比谎话差不了多少。心怀诚意的领主会把家族的徽章用滚烫的红漆印在小羊皮纸上给委任人,并在神殿备份,是在世俗王权与神权双重注视下的神圣契约,这样的契约没有任何贵族敢违抗。但是如果没有,里面肯定会存在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充满了欺诈与阴谋。但是,拉卡托站出来了!他斯跟我解释说,他们的领主大人是个文盲。我说绝大部分贵族都不认识字,但他们手下绝对会有一个誊写文书的家臣。他说写了也没有用,他们也一个字不识。我自告奋勇,可是拉卡托斯拒绝了,因为我是外来人,是既不属于小镇也不属于夏布利丘的外来者。他仍是坚持相信狄克。大多数人沉默了,只有支持拉卡托斯的表了态,他们选择支持他。

    我被袭击了,被狄克的同伙,与此同时小镇也流传着关于我的谣言了。谣言说我是个假冒的神官,打着晨曦之主的幌子来到小镇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我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要把镇民绑在黑森林,一同死亡。谣传愈传愈甚,最后竟说我是被通缉的骗子,在这里避祸,我还藏有整整一口袋灾币,足够半个小镇居民付清赎罪金。狄克的同伙就是操着这种无聊的理由,把我围了起来,幸好约翰及时感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因为我能清楚的感觉得到他们浑身散发的杀气。可是这些并不是让我心寒的,最让我心寒的是镇民们的态度:他们远远的看着,不阻止也不参与,眼里满是冷漠,冷漠的最深处带着闪烁不定的期待。到底是因为什么把他们变成这样,他们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这样下去不行!我和约翰商议了很久,最后决定暴力解决问题。我不喜欢暴力,但这是最快回归正途的方法。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要去解开神留给我的神谕,不再耽搁了,已经耽搁太久了。但离开前我要做些什么,我想把小镇变回从前那个淳朴的小镇。晨曦的信徒和仍旧信任约翰的居民被召集到他的家里。约翰沉重的说狄克的手下来的越来越多了,但大部分他都认得,每一个都是坑脏的流氓、小偷、盗窃犯。他们让小镇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将来一定会把小镇变的更糟,直到成为他们的巢穴为止。拉卡托斯利用他们,纵容他们,偏袒他们,任由他们为非作歹,他们在小镇上不事生产,也不去采集,镇民养着他们。他们已经开始欺凌镇民了,已经有镇民受到他们勒索了。拉卡托斯又指使他们在小镇门口设立关卡,收进镇费起钱来,这是大家的小镇,凭什么要花钱。拉卡托斯以为自己是镇长了,他忘记了彼得,他彻底变了成他以前痛恨和反抗的人物。镇民们早就受够了气,纷纷同意给个教训,他们打算赶走狄克和他的同伙,劝拉卡托斯取消收钱的想法,重新回归以前的生活。我们约定黎明时起事,他们陆续回家了,约翰劝我先躲起来,风波平静后出来。我拒绝了,我把笔记取出来,绑在衣服里充当软甲,一切就等黎明了。

    半夜了,叫喊声突然声响彻了整个小镇,我心不安,跑出屋子,火光映红了小镇,这么回事,难道提前了?我正在疑惑,约翰带着人跑过来,他和我说:“有叛徒,他出卖了我们,拉卡托斯正在抓人,我们快跑。”想不到我们中竟有这般无耻混蛋!我问玛丽怎么办?约翰说他已经拜托特蕾莎了。我们逃出小镇,一头扎进黑暗的黑森林中。黑漆漆的森林根本无法判断前面的路是什么样子,经常有人摔倒,就连人的声音也只有前后几尺那么远。我已经忘记衣服湿透了几次,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就像浸泡在泥浆里。在越过横到的巨木时我踩空了脚,大拇指甲被掀开了,每走一步都感到剧烈的痛疼,但我只能一瘸一拐的前进,寒气透进肉里,脚开始肿了起来,已经没了知觉,感觉靴子内装着一截枯木一样。当我们停下来时,只剩下我和约翰两个人了,看向四周,不管哪个方向,看起来都一样。

第八节 小镇Ⅷ

    第三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水源地我们陷入了包围!我和约翰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我们被他们擒住了。魔鬼将黑色的毒液注入了他们的内心,染黑了灵魂的颜色。外边的人们无休止地相互厮杀、争斗、掠夺,看看男人们的奋力的挣扎,看看女人们的悲伤的哭泣吧,人世间的暴力和罪恶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是黑森林深处孤独的小镇,我曾以为天真淳朴的居民啊,我的双手被缚,所看见的一切已然改变,我已经出离了愤怒!以晨曦和慈悲之名,你们将被打上罪孽的烙印,土地将受到诅咒,你们不得不艰辛的劳动却食不果腹,怨恨与恶念日增,直到疯狂将你们毁灭。

    约翰被永远的留在了橡木树下,拉卡托斯真是比铁还硬的人,我怕终于懂得了这话的意思。丧心病狂的人们挖掉了约翰的双目,割掉他的舌头,将他埋在六英尺下面。他活着时他们不曾有辩护的机会。他们甚至妄图剥夺他死后视与说的权利。愚昧的人们,你们真的以为神和你们一样需要看与对话才能洞悉万物?神永远不会被蒙蔽,他直接面对你的灵魂,你的一切语言在神的面前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你们拙劣的表演在神面前是那样的滑稽可笑!为什么不将我一块埋了?如果将我和约翰埋在一起,我的心或许还好受。我想他们内心尚存有对神祗的一丝本能的畏惧,他们不敢亲手将神的仆人送上神国。我被带回小镇,接受了他们的审判。胡巴克宣布了我的罪状,进行分裂小镇、篡政夺权的阴谋活动,妄图架空彼得,玷污小镇对大地之母的信仰;在彼得病重期间,丧心病狂地迫害彼得;打击和诬陷狄克;阴谋推翻拉卡托斯,实行复辟。妄图使小镇变为贪婪的领主们的禁脔,使公民大会变为独裁专政,使大家做主的小镇重新沦为贵族、神棍横行的小镇--我是一个骗子、野心家、阴谋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动派。

    我被关进了这间屋子,他们彻底封死了门和窗户。我明白了他们恶毒的想法,但我却只能被动接受,我突然痛恨自己的无能,我大声的呼喊,放肆的挑衅,我想他们气急败坏的冲进了一矛扎死我倒是我的解脱,可是我却没得法一丝回应,他们似乎把我遗忘了。可是我知道,他们没有,每天,无数次的,幢幢鬼影在外面窥视着我,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的肚子内如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让我直不起身子来,胃在哀嚎,声音凄凉而且深远,像是从哪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发出来的。三天后饥饿感逐渐消失了,第五天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饥饿了,忽然透过窗户的缝隙似乎遥望见阴冷的的黑森林,金色的光芒在墨绿色的森林如此璀璨夺目;周围无数细小的圆形状的彩虹;密里耳与数不清的张着洁白翅膀的天使正在演唱的赞美诗,天籁般的歌声回荡在耳内。那是我要去的地方;是我从密斯卓诺出发,一路经历千辛万苦,蒙混萦绕的地方;是我的神降下神谕,等待我载誉而归的地方!只是现在我觉得浑身无力,时不时还会陷入半昏迷状态,我想如果我再得不到进食,我就会逐渐走向死亡。可是谁会这时给我一丁点哪怕是长满绿毛的食物?

    我的翅膀在这里折断了,我不能前进和后退了。我无比怀念神殿,神殿的宿舍,神殿的伙伴,神殿的严厉的老师……无所不能的神,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虽然每次都做功课,却心不在焉的缘故;惩罚我不能全心全意侍奉您,在心的一角仍旧还装着故乡的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缘故;惩罚我抵达了黑森林,站在了秘密的大门之前却心生胆怯,滞留在人群,不肯前进的缘故?现在我跪在屋子冰凉的地面上向你忏悔,全心全意匍匐在您之下时,您伟大的声息不能回应了我,就以任何的方式给迷途的羔羊以方向。这时,绑在我身上的笔记本松开了束缚掉到地上,我看着它安静的躺在我面前,缺处洒进来的月光洒满了它的扉页。泪水突然抑制不住的流出,谢天谢地,至仁至善的神没有对他迷茫的仆人关闭所有的门,在伟大的无所不能的神力的庇护下,他们竟然漏掉了!

    我将一切的经过写在上面,并把它藏在玛丽的小小的‘宝藏’中,留给有缘人。仁至善的主仍旧给我留了一扇窗,让希望的光照了进来。倾听我诉说人啊,愿晨曦、复兴和活力与你同在。”

    “读完了。”维克多轻轻合上笔记,对玛丽说。

    “特蕾莎嬷嬷说父亲是在黑森林里迷了路,再也出不来了。”玛丽说蜷缩成一团仿佛自言自语,苦难的生活过早磨砺掉了她的天真与幼稚,她就枯坐着,泪在投降,人在伪装。

    “她在保护你,”维克多说道,“你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反而会丢掉性命。”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她说,“去年冬天大雪刚过嬷嬷忽然穿上准备了很久的新衣服,她把我叫过来,跟我说要坚强,要好好活着。我知道肯定又遇到不好的事情了,但怕她担心,我强忍着没表现出来,只是点头。然后她就和好多同样穿着新衣服爷爷奶奶一同出门了,从此再也没有见他们回来。小镇上护着我的人没有了,他们开始对我越来越坏了,动不动就骂我,我饿的没办法就偷东西吃,他们更加打我。昨天,我以为我快要死了,我不想死。”

    “可怜的小姑娘,他们虽然不是强盗,但比强盗更坏!”乌鸦从维克多的帽兜里飞出来,站在他的肩膀上忿忿不平。

    “一只会说话的乌鸦……”玛丽吓坏了。

    “不要把那些普通的蠢家伙和我相提并论,我是伟大的睿智的克拉恩先生!”乌鸦认真纠正道。

    “克拉恩……”

    “先生,要叫克拉恩先生,要加上后缀,这关乎礼貌问题。”乌鸦补充道。

    “好的,克拉恩。”

    “先生,”乌鸦不满的叫道,他飞到玛丽头上,重重的踩了几下,发泄自己的愤慨。忽然的,它停止下来,侧着小脑袋凝神静气,几秒后,它扑棱着翅膀回到维克多肩膀上,“有人过来了,维嘉。”

    果然,过了不久,他们就听到了脚步声,接着是粗声出气的询问声:“玛丽,你在这里吗?”那人声音很亲切,没包含着恶意。

    “没事,是米考伯。”玛丽听出来是谁了,紧张的神情一下子也就放松了。她出去和那人说话,没多久,她把那个人带进了破屋中。那是个长着黑胡子的男人,穿着宽松的粗呢短装,但显得非常寒酸。他温和地看着维克多,努力表现得有礼貌并善于交际,玛丽向维克多介绍说:“米考伯是父亲的朋友,私下里会偷偷的给我吃的。你不知道,镇上的人都怕狄克他们,为了讨好狄克,都跟着一起欺负我。他们如果遇到给我面包的人就会羞辱、挖苦威胁,并想方设法让他们倒霉。久而久之,镇上没有敢对我好的人了,只有米考伯会悄悄的趁人不注意塞给我点吃的。”

    “日安,先生。”他头歪向一边向维克多微微鞠躬致意。

    维克多点点头,报之以微笑。他很好奇他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来的。

    “昨晚他们折腾一夜怎么都找不到你,我就猜测你可能跟小玛丽在一起。因为我听说在旅店里你给了她吃的,还有热汤。玛丽是知恩图报的人,她一定不会对陷入危险的你弃置不管。所以没等天方白我就赶过来看,我果然没有猜错。”他同样找个地方坐下了,只不过他要讲究的多:他先掸掸地上灰尘,发现怎么都掸不干净后,就抓过一把干草垫在地面上,再把破旧的宽檐礼帽子放在干草上,才慢慢的将屁股放在礼帽上。他又继续说:“他们已经封锁了出口,道路,布下了天罗地网,不但你很危险,玛丽也变得危险。他们知道后,绝不会放过她的。怎么办呢?”他苦恼着。

    “嗨,还能变得更坏吗?我一头扎进无谓的漩涡,碰到了在生与死挣扎的玛丽,刚才我们还一起读了牧师遗留下来的笔记,真是个精彩的故事。”维克多用无所谓的口气说着,“现在坐在风暴的中心和你聊天,而我和玛丽,似乎又包括了你,即将一起步牧师的后尘了。”

    “神官先生还留下了遗物吗,我们竟都不知道。”米考伯说道,“那么,先生。现在你知道小镇发生的事了,他们更有理由不让你活着了,就连绝大多数镇民也不能容你了。”

    “这种事你们做的不是最得心应手的吗?”他讽刺道。

    “不要这么说,先生!大多数人是善良的。”米考伯说,“这三年我就像活在梦中一样,多么希望第二天梦醒了,起床了,彼得带领大家一起去田野劳动,修筑水道,到森林边缘开垦新的耕地。我们被裹挟着,身不由己的前行,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无能为力,我们的痛苦一点都不比玛丽少。”

    “大家不是说这一切都是彼得造成的吗?”

    “你知道这些话都是谁说的吗?”米考伯问,他不待回答就继续说,“是胡巴克,他是拉卡托斯的舌头,狄克是拉卡托斯的大棒,两人正是依靠拉卡托斯才能作威作福。镇民们有怨气,这怨气不引导宣泄,爆发出来的能量会把他们冲的粉身碎骨。他们要把这不满嫁接到一个波及不到他们,又绕不过的一个人,谁最适合?当然是彼得了。彼得是小镇的精神支柱,只有彼得背得起黑锅,把一切归咎于他,他们才能在安稳。”

第九节 小镇Ⅸ

    “无论你讨厌彼得或者喜欢彼得,他都是这个小镇无法绕过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幼年时,跟着父母认识他,他和我一般无二;少年时,在村子里跟着朋友认识他,他时而愤怒,时而思考,处处显得离经叛道;青年时,他不屑谈个人经营,为人得理不饶人,经常弄得别人下不来台;中年时,在小镇上他开始变得成熟,懂得将锋利刀刃藏起来,不会轻易伤到同伴了,他团结大多数,争取大多数,依靠大多数,他总是说从来没有高贵与低贱之分,在命运之前我们俱是平等的。他妄图挑战世俗,妄图淡化了神的影响,把黑森林看成实现自己理想的地方。

    我自己一直试着认识他,少年时产生了误解,青年时产生了另一种误解,中年后以为真的认识了他……再后来,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之所以造成种种误解,最初也许是认识上的差距,后来才明白,这是慈悲上的差距。

    我们都如同柳絮一般,脆弱、漂浮不定、总是依附于某种东西,某个领主、某位神祗、甚至某种制度,并为此主动或被动做出某种程度的牺牲,或者要求别人做出牺牲。这种牺牲是否值得呢?坦白地说,我不能不动这种念头。倘若我们仍旧由夏布利丘的领主统治,我不可能说他也许会更好,但也许不比现在处境更坏。

    彼得是一个具有钢铁意志的人,他一手建立了小镇,并爱着小镇的每一个人,可是他的爱我们习以为常并开始厌倦了,我们向往更自由的生活,想走更容易的路,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对世界妥协了,一次又一次的妥协,我们没有太多的期望,只希望生活变的好点而已。我看人很差,总是看不准确,每件事过去很久才醒悟过来,我后知后觉的性子却养成了我唉思考的习惯,我总是反复的想故去的人,过去的事情。所以我对彼得的认知是通过不断对比读和生活阅历增长后不断改变和修正的--他确实是一个孤独的人。”米考伯难得对一个陌生人说出了压抑在心里的话,他感到奇怪,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而且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发觉他有着某种奇异的特质,能让人放下戒备,向他倾诉深藏的秘密。

    “好坏都是比出来的。”维克多颔首应和。

    “以前我们总是不明白彼得对外面对狄克那类事那么在意和紧张,一步不肯退让,觉得他爱小题大做。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你以退让会让对面得寸进尺,一开始的妥协将换来无止境的妥协,你根本没办法选择了。小镇现在到处都能听到责怪、甚至是咒骂彼得的声音,现在不需要他们引导,居民们就自发的骂,好像我们的一切苦难全是因为他。可是不骂他我们能骂谁,难道是自己?”

    “时间会证明一切,谎言和伪装经不起长久的考验,都会原形毕露的。”维克多说道。

    “是的,”米考伯点头表示同意,“但等到什么时候,等待能让一个人绝望。我们都变了,我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当初,就算能回到以前,我们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相处。”

    “世事时移,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先生果真是睿智的人。”

    “这是我在旅途中一个路人说的。”

    “说这些话的一定都是哲学家。”他恭维道。

    “他住在破庙外,只靠野菜和水维持生命,不和任何人往来,看起来像个乞丐。”

    “难以置信。”

    “用常理来衡量的一定是凡人,”维克多说,“这个小镇真也是有很多面孔的。牧师眼中的小镇,你眼中的小镇,和我眼中的小镇都不一样,像完全不相关的三个事物。”

    “因为小镇被诅咒了,我确定一定是遭了诅咒,黑森林开始和我们争夺土地,许多开发好的耕地重新被幽幽树林围困,开辟的道路也杂草横生,遍地凄凉。”他继续跟维克多说起小镇发生的事,“我们私下猜测可能是神官在临终前对小镇下了可怕的诅咒。”

    “可能是你们疏于管理了。”维克多提出异议。

    “你不懂,你不了解具体情况。”米考伯早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一套逻辑的怪圈中,不可自拔,他根本听不进维克多的猜测,“不但土地退化,我们饲养的牲畜也变了。鸡鸭已经半野,肉虽然筋道但却柴的很;家猪的头和腹部变小,背上开始长有长而硬的鬃毛,嘴也变得尖而长;狗也不像往常那样叫了,眼睛眼睛闪烁着凶光,尾巴常常下垂于后肢之间,时常对着人龇出獠牙,遇到瘦弱的人还会不紧不慢缀着。还有孩子,小镇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了,大家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没有用。”

    “真是糟糕透顶了,你们怎么办?”维克多问。

    “怎么办?”他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快离开这里了。以前是有更好的选择,可以考虑,现在是非搬迁不可了。”

    “昨晚我和玛丽在屋外旁听了会他们的对话,恕我直言,你们不是全部都能离开的。”维克多记起了拉卡托斯和‘瘦子’的对话及先让一小部分出去的决定。

    “唔,你们真大胆,他们发现你们就糟了。”他转头问道玛丽:“是这样吗?玛丽。”

    “是的,维克多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玛丽点了点头,然后把昨晚他们听到的对话向米考伯说个大概。

    “其实我们也清楚了,这些年也清楚了,可是总不愿意相信。”他只是摇头,脸上现出凄凉的神情。“那一年,约翰他们的事后,拉卡托斯就成了这里唯一的头人了。从那时起便开始收钱,为了打点老家的老爷和往回搬时路上不会短了吃的用的。每个人都交,上到老人,下到孩子,只要是活的喘气的都交,没想到这一交就是三年多。每次他都会说:快了,快了,我们在商讨具体措施,安排详细行程了。可是总不见动身,一天天拖到现在。现在又说不能全部离开了,难道只有他们离开吗,这三年我们交的钱算什么。”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屋子里沉默了下去。

    “第一年的大雪,”他又继续回忆了,“我们的粮食不够了,外面的粮又没有买到。胡巴克说都是因为我们懒,因为彼得不懂得生产,因为神官和约翰烧坏一个粮仓。不然存粮是能支持到明年的。而且因为我们的身份,外面的人不肯卖粮食给我们。胡巴克是变化最大最明显的,他是主张回归的最积极的,也是最厌恶彼得的人,但我感觉他已经不仅仅是厌恶了,甚至是痛恨了。那一年怎么熬过来的,我们至今都不敢想。那是我们每个人心上的一块疤,不敢碰,不敢看,因为一动就让人心痛。”

    “所以特蕾莎他们这群老人为了给小镇节约粮食选择了离开?”维克多猜测道。

    “是的。”他点头道,“粮食养不活全镇的人,必须做出取舍。孩子是小镇的希望;壮年是主要劳动力,来年的收成还主要靠壮年的人干活;老人活的够长了,且在黑森林的日夜折磨里快接近油尽灯枯了,恐怕他们坚持不到回故乡的时候了。胡巴克提出的这个办法,他建议老人为小镇做最后的奉献,拉卡托斯同意了这个方案。那时不知谁说老人们也加了钱的,是不是把钱退给他们?拉卡托斯斥责了那人,说一码事归一码事,不忘妄图胡搅蛮缠。公民大会上胡巴克宣布了这个决定,有的老人激动的叫骂着,有的老人坐在地上无助的哭泣,也有的老人平静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我们都沉默着,没表示反对,也没表示赞成。少数反对的都被狄克他们赶出了会场,他说就连他们这些外来者都不能容忍镇民的自私。天呐!他们自从来到这里,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聚在一起赌博,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架,唯一做过的事就是挨家挨户收拉卡托斯定下的捐助。我们每天喝着照见影子稀粥,而他们每天吃的饱饱的,养的身强力壮。如果没有他们,老人们需要离开小镇吗?他们带来了灾祸,反而却斥责我们。”

    “他们家里没有老人吗?”

    “胡巴克只有一个哥哥,拉卡托斯的父母在很早以前就死了。”

    “另外的人也没有?”

    “另外的人有的有,但那时镇上议事和从前不同了,不听话的都被赶走了。”

    “当时你们为什么不这样说?你们那么多人,赶走他们轻而易举。”维克多问。

    “开始我们被他们的许诺欺骗了,当初以为只要忍一忍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当他们越来月过分,已经不能容忍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我们已经反抗不了啦。他们已经和拉卡托斯一体了,反抗他们就是对付所有的镇民们,我们能自己反抗自己吗?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选择的权利就被偷走了。”米考伯一脸迷惘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和他们可能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却依旧没有得出结果,或许以后也照样迷惘下去。“后来特蕾莎找到了拉卡托斯,特蕾莎是威望很高的老人,她的话没有任何人敢忽视。她说她会遵守这决定,并说服不肯遵守的老人,但她必须得到拉卡托斯的一个保证,发誓绝不能做任何伤害小玛丽的事。”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玛丽,玛丽眼内噙满泪水。

    “拉卡托斯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除非玛丽自己得病死掉。特蕾莎显然不很相信他的誓言,但她已经竭尽全力了。第三天,他们穿着崭新的寿衣结伴走进了白雪茫茫的黑森林,我们躲在窗户后面目送他们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听着他们唱着故乡的民谣,直到微茫不闻。因为这个决定太过悲伤,拉卡托斯废除了代表公决的大会,我们彻底被隔绝在外面了。”

    “这里很少来人吗?”维克多突然问。

    “是的,我们搬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对我们来说这里是过去之地,不堪回首。但这里也是拉卡托斯他们的遗忘之地,不堪回顾。”米考伯看了一眼玛丽继续说,“除了玛丽,没有人愿意留在这里。”

    “怪哉,为何今天镇上的人都来这里了,难道是冥冥中的注定吗!”维克多忽然笑了。

    “你说什么?!”米考伯霍然变了脸色,他的脸突然难看至极。

第十一节 小镇 终

    “大人,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条狗,拉卡托斯叫我咬谁我就咬谁,我是被迫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当时在流浪,有一天无意碰到拉卡托斯。他向我打听夏布利丘的情况,知道我的处境后,要我听他的,按他的意思办。所有的事都不是我本意,我是迫不得已,我顶多是个从犯,真正该死的是拉卡托斯。”狄克失声痛哭,他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眼睛看着大家,全是求饶的意思。

    “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拉卡托斯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好意收留了你,你就这样害我。”

    “好意?!”狄克冷笑,“说是要带大家全部回到夏布利丘,其实真回去过吗?你要我躲在森林中,向大伙撒谎说是我回夏布利丘疏通打点关系,你却把收取的金币全部克扣了,全不顾我一个人在森林里怎么活,每次还都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我,你不知道黑森林有多危险吗,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忍你很久了,早就不爽了。这三年多少坏事、脏事、烂事不都是我出面,骂名我背,你躲在后面搂钱。我早就明白了,我就是你的夜壶,撒尿的时候就把夜壶拎出来,撒完尿接着把夜壶踢到床底下去。但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敢甩我,我就敢把一切抖搂出来。”

    “你,你……”拉卡托斯顿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狄克你说什么?!你再说遍!”

    “狄克,我们是叔辈兄弟,你连我都骗!”

    “钱哪里去了……”

    “原来一切都是你们骗我们……”狄克的话顿时在人群中炸了锅,他们顾不得恐惧,把狄克围的密不透风,七嘴八舌的问道。

    “都听我说,我一个一个来,都别挤。”狄克被撕的龇牙咧嘴,油腻腻的衣服也快被抓烂了,他不得不高声喊着,待镇民稍微安静后,他咳嗽两声继续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丢人了。我是被赶出夏布利丘的,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平时也没个进账的地方。有次欠赌债,被追债的堵,我不敢回家,也没带钱,就潜入领主庄园想捞一笔,但没想到,运气不好,被抓住了。把我吊起来吃了顿鞭子,领主大人说第二天当着乡亲面前,把我绞死。半夜我趁着守卫睡觉,磨断绳子跑了。所以,借我是个胆子我也不敢回夏布利丘。我每次假装去夏布利丘,都是在南边山梁深处一座荒废的木屋中藏着,我们约定好日期在村外接头,领吃的、喝的、用的,每次都是胡巴克和我碰面,我领了粮食再回去继续躲着,直到他们告诉我可以回来了,我就假装从夏布利丘赶回来。”

    “你认得的徽章官,骑士老爷呢?”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记得不!”

    “我离开夏布利丘后,就到处流浪,居无定所,饥一餐,饱一餐的。有次我听说黑森林深处有股强盗,神出鬼没,十分厉害,我就想,我都这样了,还图什么,干脆入伙得了,至少能有肉吃,有酒喝。于是我就进来找强盗,没想到是你们,我想投奔你们,但老彼得不留我。但我无处可去,就在附近游荡,一天胡巴克找到我,他跟我说老彼得死了,如果我听他们的,就让我住在镇上,好好吃好喝。我一听就答应了,后来我回到小镇,按着他们教我的话说了,果然最后把我收留了。”

    “我说的都是他们教我的,我根本不认识徽章官,我和你们一样,他根本不拿正眼瞧我,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是不是骑士,全是他们编好了说给我,我在集会上说,他们推波助澜。我猜是做彼得太吃亏,出力得不到实惠,拉卡托斯没意思要学,又怕你们造他的反,所以就拿好话诓骗你们,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他经常说,走一步看一步,我想他是没谱,但是你们对这事非常叫真,拆穿了都下不来台。”

    “呸!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又是假话?”

    “天地良心,我句句属实!在巫师老爷面前,我不敢撒谎。”

    “狄克,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旅店老板德巴突然变的激动,“我是真的想离开这里,做梦都想呀。我把灵魂都卖给你们了,就是为了离开这里。我受够这鬼地方了!”

    “我也不想这样。”

    “你当然想这样!”德巴打断他的话,他牵起妻子的手,对着维克多倾诉,“大人,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嘲笑过我的眼神。但是我没有骗你,我的妻子曾经真的是个美人。那时的她身材婀娜多姿,头发又浓又密,眼睛会说话,皮肤能挤出水来,我们在夏布利丘相识相恋,哪段日子真是美妙啊。我的家世代在夏布利丘经营自己的旅店,四面八方的客人在我的店里过夜,我们根本不愁生计。我们结婚时,操办的多风光!可是,领主骑着马来到婚礼现场,他带走我的妻子,他说我妻子的初夜是属于他的,这是他的权利。新婚夜里我独自一个人在野外痛哭、怒吼,可是没有人帮助我,我深恨着这不公平的制度。为了摆脱好色的领主,我们跟着彼得来到这里,没日没夜的劳动。可是,看看我的妻子,她的身材,她的眼睛,她的头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不忍心她跟我受一样的苦。三年前,我终于在小镇开间旅店,我梦魂牵萦的旧业啊。不料生活如此艰难,我的妻子甚至要出卖自己才能勉强度日,我来到这里干什么,既然都一样,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想回去经营我的祖业,领主大人想做就做吧,反正在哪里都一样,只要我们还彼此相爱。我够了,我怕了,我不敢了,我想回去。我再也不敢了,我对一切都毫无怨言了。”他和妻子相拥而泣。

    “你妻子的头巾,上面不是花纹,”维克多顿了顿,不待他俩情绪稍微平复就说道,“上面绣着的是兰森德尔的经文……”后面的毋庸多言,大家都明白,德巴夫妇顿时止住了哭声。

    “大人,我是受蒙蔽的,这个不是我想要的。”德巴脸色煞白,手忙脚乱的去扯妻子的头巾,一时扯的头发和头巾缠在一起,女人抓住他的手,痛的哇哇大叫。

    “我欺骗了你,在此衷心的向你道歉。但你受了多少好处,你不记得了吗?你也是知情的人,你和大伙透漏过吗?你没有!你还自告奋勇做拉卡托斯的管家,甚至还想去临湖城打前哨。”狄克假争辩道,他巴不得多拖几个人下水。

    “你是条毒蛇,你的话,只有鬼才相信。”

    “我承认我不是好东西,但我是个没本事的坏蛋。我要是真能指挥动下面那票打手,我为什么不赶走拉卡托斯,自己做主子,干嘛非听拉卡托斯的不行?还不是那些人都是他招来的,挂在我名下。他们的恶名都我背了,我每天还得低三下四伺候着他们,我至于吗?”

    “难说,难说,有的人就爱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拉卡托斯都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我替他说好话,我有真么贱?!”狄克急了,“我豁出去了,我也不瞒大家。拉卡托斯早就留好退路了,他在临湖城陆续买了一栋大房子,三间店铺,用的这些年收的你们金币,胡巴克操办的。他们是有迁徙的计划,不过就他们几个人,不是回夏布利丘,而是去临湖城。还有当初,约翰的事,我是不主张杀的,但是拉卡托斯坚持要……呃……”

    狄克的话还没有说完,拉卡托斯突然掏出匕首,左手抓住他的衣襟,粗大的关节绷的紧紧地,苍白不带血色;噗的一声轻响,另一只手将刀刺入他的腹腔。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叫喊,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他的血喷涌而出,鲜红的,温湿的血就这么溅了他一身头上,脸上,身体上,都溅满了他温热的血液。不理会众人的尖叫,狄克上身僵硬,仿佛木偶,脖子粗涨的通红,眼睛凸出,像只鱼的眼睛,死死盯着拉卡托斯的脸。拉卡托斯紧紧贴着他的上半身,身体从腰部变形,仰成一道外弧,顶住了狄克;下颌压在脖子上,嘴巴大大张开,发出‘嗬嗬’的嘶喘声,整只臂膀形成一个夹角向外侧张开,手攥住刀柄,刀的尾部顶在腰间,膝盖微微向前弯曲;僵硬的身体,从脚后跟到后脑勺,从小腿肌肉到胡须丝儿,没有一块地方不在兀自颤动。两人放佛在进行一场角力,浓重短促的鼻息打在对方的脸上,狄克双脚尖高高踮起,红黑的血聚集在脚前,滴在拉卡托斯的靴子上。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突然,狄克猛地挣断了绳子,双手绕着上臂抱住拉卡托斯,拉卡托斯被他的动作吓坏了,右手匕首使劲攒刺他的腹部。狄克张开嘴,嘴裂开到了人类的极限,他口中满是血,就连牙齿鲜红中露出黑黄,上下牙齿和翘起的舌头间粘着黏稠的殷红的唾液,这应经不是人类的嘴巴了,这是地狱涌出的血池。他扬起脑袋努力往后仰起,微微蓄力,猛地砸落到拉卡托斯脖子左侧。卡托斯脖发出毛骨悚然的嘶嚎,右手更加凶狠的击刺,粉红色碎肉,乳白色肠子,暗红的的肝脏,枯黄的食物残渣粘着黑色的凝固的血块和鲜红的血液从他刀刃间缓缓漏出,一点点,一坨坨,血从它们上面淋过,如瀑布从高处坠落;暗红色的固体则缓缓的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啪’落到血泊中,击起无数血花,泛起粼粼光影。“啊,啊”随着狄克发出阵阵低吼,他和拉卡托斯的脖子间突然鲜血迸发,澎湃的血浆冲开狄克的头颅,他高高扬起脑袋,五六英尺高的血柱从拉卡托斯脖子升起,冲向高空,一霎间,喷薄而出的鲜血化成一阵血雨,洒向周围的人群,镇民惊呼着私下躲避,但无济于事,前排围观的居民被淋的满脸是血,个个血头血脑的,只剩下一轮轮浑浊的白眼圈。而狄克和拉卡托斯同时倒在地上,没有了生息,地上的血融在一起,连成一片,分不清倒底是那个人的。

    “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维嘉,他们的眼球我可以吃掉吗?”乌鸦在上空飞舞,它看着地面的尸体说。

    周围的人看着维克多和乌鸦,恐惧、无助、满脸眼泪和鼻涕的看着。

    “不行。”维克多说。

    “好吧,好吧,只是开个玩笑,一群没有幽默感的家伙。”乌鸦被镇民们的眼光看的不自在,飞回维克多肩膀,“我们做什么。”

    “出发吧,该启程了。”维克多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已经中午了。

    “先生,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玛丽忽然问道。

    “维克多,维克多索雷尔德拉维尔内。”他回答。

    “维克多先生,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先生,你要走了吗?”这时,米考伯站出来问道。

    “是的。”他答道。

    “先生,留下来,帮帮我们吧。你看,我们现在都这幅可怜模样了,请给带我们走一段路吧,我们愿意奉你为主。”他恳求道。

    “你们不是有手有脚,还有能思考的脑袋吗?”他转过身,背着人群,向着南方的道路,“你们总是像藤状植物,喜欢攀附高大的乔木。没有乔木,树藤会死掉,没有了比自己强大的人,我没见过谁会死掉。彼得在时你们依靠彼得,拉卡托斯是个混蛋,但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依然选择依附他。你们不肯受风雨,永远想找依靠,那怕这棵看是大树会怪物,那怕他会吸光你们的养分,榨干你们,你们都无怨无悔。人不付出就不会有收获,没有伴随着伤痛的教训就没有意义,你们的付出不够多,还是你们伤痛不够多,你们到几时才肯醒悟?以后的路你们自己想吧,别人替你们选择的路,迟早有一天你们还会背叛。”

    在小镇的居民的目光中,维克多渐渐走远了,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化作一粒模糊的淡青尘埃,慢慢消失在远方氤氲的景色里……

第十二节 糖果屋Ⅰ

    林原莽莽,这里演绎着自然而原始的风情,时光在这里停滞,日月从这里路过,火种到这里熄灭,这里阴暗而寂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高耸的松树,挺拔的白桦,巨大的橡木,如同擎天巨柱,直插云霄,重重叠叠的枝梢交错着如同撑开的巨伞,繁盛的枝叶如碧绿的阴云,遮挡了天空。阳光像点点细碎的金沙,穿过层层障障的枝叶,洒落在草地上。树叶无声自落,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味,草地上静静地躺着几朵小花,极细小的粉红花,倔强的开着。山路看不到尽头,似行走在暗绿色的海底,几人粗的冷杉顶端倏忽闪过松鼠的尾巴,如同一尾惊慌的游鱼,转瞬不见。微风过去,树木发出簌簌响声,如巨人的絮语。维克多行走在森林之中,乌鸦站在他的肩头。

    “维嘉,就这样放过他们吗?”乌鸦是个聒噪的主儿,一刻都闲不住嘴巴。

    “不然怎样?”他反问。

    “他们可是想杀了我们,如果不是我们有本领自保,换成普通人早死了。”

    “难道把他们全部杀光再一把火烧掉小镇?”

    “我不喜欢你这点。”乌鸦张开翅膀,围着他打转,同时说,“世人怎么说巫师的?!巫师受到魔力的侵染,无可避免地会逐渐堕入黑暗和邪恶,即使他本善良。混乱、狡猾、阴险、残暴、破坏、毁灭、死亡才是巫师。因为一句口角,毒死全城的居民,因为一时不高兴,到处散发瘟疫,才符合传说中的男巫。”

    “传说巫师都吃乌鸦炸酱面。”

    “不要!”乌鸦全身羽毛都立起来了,尖声喊道,“那是骗人的。”

    “你也知道是骗人的呀。”

    “什么东西?!”忽然,灌木丛中传来的动静,苍翠的叶子如波纹般抖动。乌鸦好奇的叫道,“狼还是野猪?”

    不一会,灌木中露出一个人,她浑身破破烂烂,裸露的两截细细胳膊分开前面的枝叶,赤着小脚,头发上粘满枯叶纤枝,脏兮兮的小脸上一道青色擦痕,不知是从那抹上的。显然,她在森林中走了很久。

    “玛丽。”乌鸦叫道,“你怎么在这儿?”眼前这个小人儿正是分别没多久的小镇中女孩玛丽。

    “维克多先生,克拉恩,我想跟你们一起,我想跟你们一起旅行。”小女孩擦了一把鼻涕,抬起头看着维克多和他肩膀上的乌鸦鼓足了勇气说出她的目的。她眼中满是期冀与不安。

    “旅行很辛苦的!”维克多皱着眉斟字酌句的说道。

    “我不怕,我再不想待在小镇了,我不知道怎么留在小镇了,我会拖累大家,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要去神官大人的密斯卓!维克多先生,求求你带我走吧,”她不住哀求道,“我会听你话的,你叫我干什么都行,我什么都能干,我绝对不会反抗的。先生,求求你了。”

    “是密斯卓诺。”他纠正道。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牵住他的衣角,仰着头看着他,她充满绝望与希望的眼神让维克多狠不下心拒绝,他感到为难和踟躇。

    “维嘉,带她走吧,伟大的克拉恩需要一个仆人。”这时,乌鸦说话了,“她是个孤儿,没人在乎她,让她继续待在小镇,迟早会饿死的。她可以喂我喝水,梳理羽毛,抱我……总之,很有用了。”

    “克拉恩……”

    “要叫克拉恩先生,”乌鸦纠正道,“你仁慈的主人,高贵的克拉恩先生原谅你的无心之失,但不会再有下次。”

    “克拉恩……”她的声音开始带了点哭腔。

    “叫先生,该死!”乌鸦飞到她面前,“该死,别哭!欧……该死,放开我……”它惊呼起来。

    “克拉恩!”小女孩猛地抱住乌鸦,小脸颊不住蹭着乌鸦,一边哭,一边喊着它的名字。

    “好吧。”维克多念得她的好心,也不忍丢下她了。小镇真的不是她理想的栖息所,或许,到前面的城镇,找户好心的人家收养她,他暗暗这样想着。“要不要回去和米考伯说一声?”他问道。

    “不用,他只是父亲的朋友,不是我的教父,也从没收养我。”她说。

    “好吧,”维克多听了就算了,“走吧。”

    “出发!”乌鸦尖叫。

    “是!”小女孩欢快的应道。

    麻雀、鹧鸪、画眉、啄木鸟把这里当做自己的王国,发出叫声,森林充满了生机。

    “当奇幻的钥匙开启糖果城堡之门,天使洒下眼泪,流落黑森林,糖果屋,糖果屋,漫过千年石子路,形成两条小溪”一路上玛丽欢快的唱着。“两只小白兔经过小溪,一只喝了清澈的酸味溪水,化作俊俏的男生,另一只喝了浓郁的的甜味溪水,化作美丽的女生。小女巫坐着扫把在清晨呼啸而过,魔法手杖上挂满金属骷髅头做为饰物……”

    “玛丽,你唱的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乌鸦停在她的头顶,和着节奏身体随着歌声一动一探的,十分兴奋。广袤的森林中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蜿蜒着流向远方,哗哗的流水清澈见底。他们经过那儿,在溪哪儿息了,玛丽趁机小溪隐匿的地方清洗沐浴。沐浴后的玛丽仍旧穿的破破烂烂,但看起来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亚麻色的发丝柔和地垂下,有阳光的照耀的时候闪烁着迷人的光泽,瘦小的瓜子脸,黄黄的,没有润红色,这是缺乏营养的痕迹;眼睛却水灵灵的呈的淡绿色,不杂一丝儿的茶褐;淡褐色的、松软的、弯弯的的眉毛,又细又长,唱歌时一动一动的;鼻子微微上翘,下面是小巧的嘴巴,两颗小虎牙齿格外引人注目。由于赶路的关系,她的脸蛋通红,微微凸出的前额渗出细小的汗珠。

    “糖果屋之歌,大人们说是糖果屋的主人编的。”玛丽回答道,“糖果屋的主人是一个吃人的女巫,她住的房子是用糖果、饼干做成的,就在镇子南边森林里。他们都不许我们离开镇子,进入森林。镇上的班吉尔和科兰蒂兄妹不听话,偷偷跑进了森林,都没有回来,他们的父母去森林找,也没有回来,大人说他们都被糖果屋主人抓住吃掉了。”

    “你信吗?”乌鸦问。

    “不信!他们都是坏人,坏人天生会骗人。”玛丽认真的回答。

    “哈哈哈,我的下仆就是聪明。”

    天渐渐暗了,靠近夜晚的黑森林这段时间太过于安静。麻雀、鹧鸪、画眉已销声匿迹,只有空荡荡的不时扩散着几声呜咽声的猫头鹰。月亮爬上乌蓝的天空的一角,静静悬挂在山峦上方,高大的树木遮敝了月光,使得森林格外地神秘诡异。树木间弥漫着飘忽不定的迷雾,却出奇地安静,仿佛所有生灵都未曾涉足此地。忽然,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厚厚的云层边缘透出一圈黯淡的光晕。森林静谧得如同死去,粗壮的巨大的黑影阴森可怖,一行人像一只只蚂蚁在巨人脚下缓缓穿过,高高的树顶摇晃着,放佛他随时醒来。地底沙沙爬行昆虫,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慢慢的刮起了风,呜呜咽咽的,吹打着树叶,击起一阵阵涟漪,忽然又像于军万马,俄顷奔腾而至。夜风使山谷呼啸,使松林发出海潮似的吼声,茅草、枯枝摇曳颤抖,互相击碰摩擦,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乌云早已撕碎,树冠翻腾着,时不时撕开一道道罅漏,一束束白色死光射进森林内部又迅速湮灭,维克多站在树底,抚着树干,风从头顶尖啸而过,摩擦着巨大的树冠,感受着树木的颤栗,心中只有异样的奇怪的平静与宁和。

    “维嘉,找个地方宿营吧,温度马上就降下来了,我的仆人可受不了。”一丝光又将缝隙射穿,映在了乌鸦的瞳孔中,红色的,泛着鲜血的红色。他低下头正好看到玛丽颤抖的稚嫩的后背,她不知何时已把大半身子埋在了他的斗篷里。

    维克多点点头,一行人绕过几株松树和白桦,又经过一株橡木,一棵巨杉突兀拦在他们面前,它是如此的巍峨,树冠大到可以遮蔽数千头牛,打量树干,直径足足有一百英尺粗,树梢高似山巅,树干离地面八十英尺处方才分枝,树梢末端风中激荡,整棵树发出砰湃巨响,四壁虫声唧唧,如助叹息。在树冠所及之地,树冠所不及之外数百英尺,全无一株松树,橡树、白桦树或其它别任何的树木,都远远围绕在它的周围,像卫士拱卫着它,又像臣服匍匐在它的脚下,文弱温驯的站在它的近处,桀骜不驯的在它远处,它统治着这一块地区。巨杉底下密密麻麻生满了不知道名字的蘑菇,发着莹莹光芒,白色的光与黑暗的交接有一层蓝色的隔膜,不受风的左右,不受巨树的干扰,静静的,悄悄的,以自己为中心,发出光,连成一片,照亮了这片区域。

    “好美。”玛丽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她忘记了恐惧,喃喃地发出由衷的赞叹。

    “原来不是座山。”乌鸦说道。

    “走吧。”维克多说。

    说罢,他率先走向巨树,玛丽跟着他的身后,乌鸦停在玛丽头顶,一行人迤逦而行。树荫下杉树腐烂的针形叶子极厚,也极松软,上面长满蘑菇,蘑菇发出的荧光照在他们腿部,暗褐色的腐土却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腐臭味残留在风中,进入他们的鼻子,头部有微微有眩晕的感觉,每一脚踩上去,好像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巨树树干有着大大小小的树洞,时间流逝,树心虽然死去腐烂,但维克多仍然感觉得到它沛然的生命力在勃勃流转,永不停息。

    他们在背风处找到一个树洞,由于树洞位置偏高,所以还算干燥。树洞入口却很小,进去才发现它的空间很大,比小镇的房子都要宽敞,维克多都可以直起身子来。头顶上,四周围,都是松软的,垂垂欲坠的木屑,摸一把簌簌直落;脚下也是厚厚木屑,但有些湿润,一跺脚,蜷缩着的手臂粗细的蜈蚣与色彩斑斓的毒蛇纷纷逃窜。幸好,玛丽看不见。

    维克多的召唤下,空气中的火元素迅速集结,突然豆子大小的火点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火点逐渐变大,很快变成一团篝火。篝火逼退了黑暗中蠢蠢欲动的爬行类动物,温暖了整个树洞。他将斗篷垫在地面上,让玛丽躺好,而他坐在旁边,照料着篝火。

    突然,外面传来脚踩地面的沉闷的声音,维克多暗度:“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人?难道镇民的传说是真的?”

    “好心的先生,能让我在这里过一夜吗?我迷路了,冻得快要死了。”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入口响起,维克多抬起头来看他,是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孩,他的脸冻的红通通的,两边腮已经发紫。他的手扶着入口一侧,可怜兮兮的看着维克多。

    “班吉尔?怎么是你?!”维克多旁边,被惊醒的玛丽惊讶的叫起来。

第十三节 糖果屋Ⅱ

    太阳照常升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弥漫着黑森林上空青白色的雾气仍旧没有散去,湿润的风徐徐漫过树冠,好象水流,让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开始缓缓移动,沆荡的雾气在白桦林中间沉浮涌动,像轻纱,像烟岚,像云彩,却比轻纱还要发白,比烟岚还要透明,比云彩还要变幻,蒙蒙一片,浮去飘来,一切的一切,变得朦朦胧胧的了。一切都隐没在浓滞的雾里,只有树木庞大的身躯还可以看得出,从稍微远一些的距离看起来,那些树木的形体也好像影子一般。各处山谷、平地、水边都蒸腾着滚滚雾气,雾气无处不在,黏湿而幽寒的雾气缓缓飘荡,浪潮起伏,互相追逐,清晰可见。雾气自鬓角流过,自耳际流过,自指间流过,好像在寻找安息之处而不可得似的。云杉、冷杉、黑松树、红枫树的一端偶尔浮现在浓雾的外面,倏而又被雾气淹没。苔藓和地衣丝丝冒着白气,叶子的末端凝聚着沉甸甸的露水,叶尖上的露珠似乎拥有着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充满绿意而纯净的世界,那是现实的倒影。叶片轻轻摇动了一下,悬挂的露珠终于从叶尖悄然滑落,形成了曼妙的弧线,坠落的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就像时间在你眼前滑过。他们面前只有看不透的乳白色的混沌之海,眼光越过数英尺之外,便难知前方何路,头发一缕一缕贴湿漉漉的脸上,他们裹住脚步,既怕踏碎前方脚下完美而短暂的露珠,害怕打扰了这份独特的静谧。

    “越过山梁就到我们家了。”班吉尔高兴的说,他昨晚休息的很好,跟小镇的人重逢,所以一大早精神都很兴奋。

    “这是你的新家吗?你和科兰蒂失踪后,叔叔婶婶去找你们,都没有回来,大家都很担心。不过你们没事,大家知道后一定开心。”玛丽高兴的说着,不过不知忽然想起什么来,神情一黯然,随即问他,“科兰蒂、叔叔、婶婶他们都还好吗?”

    “我跟科兰蒂住在这里。我从没见过爸爸妈妈,你们是我来到这里后唯一遇到的人。”班吉尔有些黯然的回答道。

    “我很伤心。”玛丽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不好意思的道歉。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真的!”班吉尔咧开嘴一笑,恢复了原本的劲头,冲着玛丽说,“其实我和科兰蒂也挺好,没人管我们,没人叫我们干这干那,我们吃饱了玩,玩累了睡,睡醒了吃,我们活的非常自在。”

    “听说你们被糖果屋的女巫抓起来了,真的假的?你们是怎么逃跑的?”玛丽忽然想起了镇上的传言,就问道。

    “这是真的,不过女巫被我们打败了,她应经被我们杀了。”班吉尔得意的说。

    “真的吗?快跟我说说经过。”玛丽兴奋的崇敬的说。

    “是这样的,”班吉尔整理了整体头绪对众人说,“我和科兰蒂在森林里玩,忘记了时间,晚上迷了路,又累又饿,科兰蒂禁不住又哭了起来。我说‘妹妹,不要哭,哥哥再带你回家。’走啊走的,突然,我们的眼睛一亮,看到那儿有栋房子!我们走近一看高兴坏了,这房子全部是用糖果、饼干做成的呀!我俩实在是饿坏了,忍不住飞奔过去,拆下房子忘情的吃了起来。这时,从背后传来和蔼的声音说:是谁在啃我的房子呀?”

    “啊”玛丽听到班吉尔模仿女人的腔调说话,忍不住叫了起来,紧接着她用不安的声音问,“她就是女巫,对吗?”

    “是的,她就女巫。”班吉尔继续说,“就这样我们被女巫捉起来了,她把我关到一个大箱子里,要养胖了再吃。科兰蒂吓得呜咽的哭着,但是,哭是没有用的。魔女又命令她做各种工作,稍一休息就骂个不停。女巫每天都会来看我,并摸摸我的手指头看有没有胖些;但我很聪明,每次都伸出吃过的鸡骨头给她摸。唉!吃了那么多东西,怎么都没长胖些呢?每次女巫都这样自言自语。最后,魔女等不及了,大声的命令科兰蒂生火,自己也忙着去搬了一大锅。那个锅这么大……”班吉尔皱着眉头伸展双臂使劲比划着。

    “后来呢,后来呢?”小女孩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了。

    “科兰蒂一边哭,一边生着火。突然,科兰蒂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就是这个办法救了我和她。”班吉尔买了个关子,故作高深的看着一脸紧张害怕右想知道结局的玛丽,看她快忍不住了才说,“我先不告诉什么办法,不然就没趣了。科兰蒂烧开了水,问女巫:‘要怎么看才知道水开了没呢?我不会呀!你自个儿看吧。’巫女嫌弃的问他:‘什么!一个女孩子竟然连水开了没都不会看,难道你在家都没煮过东西吗?’科兰蒂回答她:‘没有啊!’女巫无可奈何,只能和她说:‘好吧!我自己看。’魔女便走近锅旁,仔细的看着锅水。趁这时候,科兰蒂便使尽全力,从后面猛撞了过去,魔女丝毫没有防备,就这样掉到热锅里去了,魔女挣扎几声后就死了。科兰蒂就打开箱子,将我救了出来。”

    “好危险,差一点就……”玛丽心有余悸。

    “是的,我妹妹又聪明又勇敢,所以我们才没事。”

    “糖果屋呢?山下就是糖果屋吗?”她期待的问。

    “糖果屋没有了。”他看她一副明显不相信的表情,马上就急了,小脸通红,“糖果屋是女巫变出来的房子,女巫死了,糖果屋就消失了。她一死掉,房子就不见了,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周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块空草地。”

    “真的?”

    “骗你是小狗!”

    “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去?”

    “我们不认得路,在森林里走了好久都没找到回去的路。后来在山下发现一座小木屋,我和科兰蒂就住下了。我们白天找回去的路,晚上住在这里,昨天我回去的晚了,不小心就迷了路。幸好,”他说,“不然我就碰不到你们了。”玛丽相信他了。

    “玛丽,你要去那里,约翰叔叔呢?”他问。

    “父亲死了。”玛丽回答,“我现在跟维克多先生一起旅行,我们要去南方。”

    “哦,去见见我妹妹吧,她很久没见你了,见到你一定高兴。”

    “好啊。可是”玛丽拍手笑道,马上她为难的转头看着维克多。

    “好啊,我也想看看这个聪明勇敢的小姑娘。”维克多说。

    顺着歪歪斜斜的小路,拐过歪歪斜斜的小树,踏上歪歪斜斜的台阶,看见歪歪斜斜的房子。房子因经岁月的洗礼而变的沧桑,木头椽子突出,霉灰色模糊了年轮,底层砌了将近三四英尺,周围杂草丛生,杂草间是不知名的野花,白的、红的、粉的、黄的,贪婪的在阳光下开放,草丛下同样是半露出的木头椽子,不过腐烂的厉害,上面生满了菌类。木屋就这样静静躲在茂密的黑森林的山谷中,一条小河,汩汩潺潺,流淌过木屋的前边,蜿蜒着流向远方。屋子后面有棵巨树遮住了半个屋子,巨树上面的寄生植物,不知道它名字,别处也从没见过。它绝没有植物的半点特征,泛着肉的粉色,尖尖的细细的末梢勾连成一体,宛如一张大网。它吐出娇嫩的黄色细丝,细丝上附着粘液,一圈圈漩涡状卷曲着。它们互相纠缠在一起,扭曲如巨蟒,密密如蛔虫,爬满了树冠,掠夺着养分,绞杀着大树。

    “妹妹,快出来,看谁来了?!”班吉尔对着木屋大呼小叫。

    “哥哥,你去哪里了,害得我担心了一夜。”过了一会儿,木门吱呀作响,缓缓打开,一个红色头发的女孩从木屋里走出来,对班吉尔抱怨道。

    “妹妹,你看看这是谁?”班吉尔拉过玛丽,推到最前面,笑嘻嘻的说。

    “是玛丽呀,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咦,他是谁,我以前没记得见过他?”班吉尔的妹妹科兰蒂懒洋洋地向众人招呼,

    她微微抬着尖尖的下巴,嘴巴微微张开,牙齿半露在空气中,一双眼睛含着层饴糖,上面长长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眉毛弯弯的少嫌散,额头光洁细腻,浓厚呈波浪状的头发自然地披落下来,遮住了大半脸颊,一直垂到浑圆的肩头与胸脯。几缕碎发随风轻轻拂面凭添几分风韵,这个女孩给维克多第一印象是她有种不属于她年龄的成熟。

    “他是玛丽的朋友,两人结伴旅行,我昨晚碰到他们的,你知道,我经常迷路的。”班吉尔替他们介绍。

    “既然是朋友就进来吧。”她抛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屋内。

    “呵呵,我妹妹就这样,不熟悉的都以为她不好相处,其实她人挺好的。”

    “我了解她,你不用解释,班吉尔。”

    “她真的和玛丽一般大吗?据我观察,看起来大很多呀。”乌鸦悄悄在维克多耳边悄悄的说着。

    维克多跟在最后绕着台阶慢慢走到木屋,转了一圈,低头进了屋内。他进去后发现木屋内还有个小小客厅,客厅内木桌、木架、木凳一样不缺,但都陈设陈旧,也没怎么收拾,显得凌乱。木屋被隔开分成数间,留有一条窄窄的走廊,大人仅能侧着身子进出。屋子两个角落各有一架梯子,一架通向阁楼,一架通向下面,向下的盖着木盖,上面压着许多石头,压的死死的,维克多猜测下面应该是间地下室。窗户没有打开,灰尘在光线中漂浮,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味道。空间虽然不大,但设计的很精致和有心,却不知为什么又抛弃了它,总之,这样的木屋在黑森林中是不常见的。

    “你们吃了吗?我这里有燕麦粥。”科兰蒂说。

    “你们怎么会有燕麦?”他觉得奇怪。

    “不知道,不知谁留在这里的。以前还有小麦,不过吃完了。”科兰蒂说。

第十四节 糖果屋Ⅲ

    “我们多留一天好吗?我想和科兰蒂多呆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玛丽向维克多央求。

    “嗯。”维克多点头答应了。

    “太好了!谢谢你,维克多先生。”她高兴极了,蹦蹦跳跳的跑走了。她去找班吉尔兄妹去了。

    “只是个天真的孩子。”乌鸦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初次遇到她时,像只受了伤的小狗。”

    “是啊。”

    “真希望这是自然的流露,而不是因为遇到故人而被短暂的唤醒的反应。”

    “我也是。”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答道。

    此时维克多正立在河畔,身前河水静悄悄地流淌,闪动着粼粼的水光,静静地缓缓地流淌,偶尔,会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浪花,但仍然是静静的,缓缓的流淌。小河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谷流下来,又消失在山的转弯处。小河石头很多,方的、圆的、青的、白的,横七竖八。在众多的大石间,间或有些小潭,清澈见底;看上去甚有空明之感,太阳一照,又莹光闪闪。河边树木葱葱,翠鸟点过水面,留下圈圈圆晕,野鸭浮过,划破树的倒影,灰雁在芦苇荡中,时地发出粗哑的叫声。

    他的下方有一块天然光滑的石头,整块呈椭圆形,细腻黝黑,棱角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被磨平了,石头的前面还有一块同样光滑黝黑的石头,不过个头要小的很多,大块的石头基本淹没在河水里,只露出背面,小的石头则在岸边,两块石头连在一起,像一只即将爬上岸的老龟,正在吃力的爬出水面。

    “这块石头真奇怪。”乌鸦也发现了,啧啧称奇,“怎么像块洗衣石。”

    “是的。”

    “会有人在这里洗衣服吗?”它问。

    “或许把。”木屋中传出阵阵欢笑,他扭头看向木屋,随口应付着。

    不知不觉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月亮就应经升上了天空,没有任何光,也极难辨认,放佛与天空融化成一片。在天的西边,原本的明亮的金色此时成了暗红的血色,稍微靠近的浮云此时也升起通红的火光。黑森林升起朦胧的烟雾,萦绕在萋萋芳草、潺潺流水边,暮鸦停在树枝上,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寂寥的鸣叫,远处的大山,沉默着,渐渐暗淡下去。冷碧压缩着最后的光热,云渐渐也染成了青黛色,只有苍山于琼宇之间尚存一线,像狭长的橙红的瞳孔,俯视着这个世界。东山之上的月亮却越来越显眼,褪却淡青色纱衣,放出冷冷的光辉。月亮缓缓上升,橙红色的瞳孔阖闭了,皎洁的白光静洒大地,黑漆漆的夜晚带来了光却夺走了温度,人、木屋、森林都镀上了一层水银。浮云簇拥着盈盈的月亮,清辉把周围映成一轮素色的光圈,似深似浅,若有若无。

    这一晚,他们很晚才肯睡觉,玛丽很是兴奋,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科兰蒂嘴角一直含着微笑,班吉尔手舞足蹈,橙黄色的火光溢满小小的客厅,黑森林充斥着寂静黑暗,除了小木屋,看不见一点明亮。已经很晚了,都忘记时间了,直到瞌睡催促着孩子们。玛丽眼睛红红的,不住打着哈欠,兀自不肯睡觉,科兰蒂眼睛也红红的,却还一直笑吟吟的,班吉尔不自觉的睡过去了,又被她们一起叫醒,到现在一直懵懵懂懂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高兴,但该睡觉了,大家都累了。”最后科兰蒂站起拉起玛丽,嘴里不住地哄着兴犹未尽的小女孩,“我们可以明天继续玩呀。”她这样说道。

    “明天……”玛丽为难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维克多。

    “维克多先生绝对会答应的,他最喜欢玛丽了。”科兰蒂也看向维克多。

    “是的。”维克多薄薄的嘴唇弯起,嘴角与两颊之间形成不是很深的笑纹,但没有发出声音。

    “先生,让你陪我们这么久,再等我会就带你去你的房间。”她说。

    “没关系。”他说。

    “起来,到自己屋睡去。”科兰蒂踢了哥哥一脚,朝他喊道。班吉尔吓一跳,精神陡的一震,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有陷入了迷迷蒙蒙的状态,只是糊里糊涂的答应了一声。

    科兰蒂带着维克多走到最东边朝阳的房间,走廊很窄,木顶很低,门框擦到了头,再往上看,就是乱丝丝的蜘蛛网。房间内墙壁上一边挂着一副戴着花冠的小女孩图画,画面的背景依稀能看出是小木屋,画被嵌在一个粗糙的画框里,含着微笑望着他们。房间同样搭盖得那么低,一个比普通身材的人在里面便感到局促不安,时时刻刻都觉得头会碰着天花板。全部家具只是一把摆不平的跛腿椅子,一张没铺桌布破桌、桌上几个瓶瓶罐罐,屋角里一张无法形容的窄小的破床,小床内侧的窗户上还挂着窗帘,但是现在破烂了,尽是斑点,满是尘土。这个大约有六七步长小柜橱似的空间,看上去最寒伧不过了。

    “我没有更大的床了。”科兰蒂略带歉意的对维克多解释道。

    “已经很好了,至少不用风吹露打了。”维克多说。

    “晚安,祝你做个好梦。”她最后告辞时祝福维克多。

    略微收拾下房间,吹灭了火苗,维克多躺在短小的床上。由于他的身材比普通身材要高大,所以小床承纳不了躺在整个身体。他双手枕在后头,双腿屈起,小腿横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右脚踩着床尾,仰躺着,轻轻摇晃着,一时没有睡意。屋内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如凝,睁眼如盲,只有一道笔直惨淡的月光,透过破窗,射进屋内,打在维克多脸上。他眨着眼睛,耳畔能听到哗哗的树浪声,所有人都睡得静悄悄的,好象它们都完全消失了的一般,黑暗形成一所无情的监狱,把他牢牢地禁锢起来,隔离开来。

    “嗨,维嘉,睡了吗?”乌鸦站在一边问。

    “没有。”

    “这是那个孩子的房间吧?她去了那里?”乌鸦朝着墙上的画说道,“这里有些奇怪。”

    “是以前的主人家的吧?”他胡乱猜测着,“可能发生什么意外,瘟疫或者疾病,他们被迫搬走了,嗯,也可都死掉了。这对在森林里游荡的兄妹正好来到了这里,出于本能,就住在了这里。黑森林中,有个容身之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不对!”

    “不对?”他反问。

    “是的,”乌鸦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偷偷观察过整栋房子了,东边四间卧室,西边两间,阁楼上也曾经住过人。而且都是孩子才能住的下的卧室,也就是说这里以前曾经收养过七八个孩子,这栋木屋不像是一个家庭因该有的结构,更像一个组织的宿舍。”

    “你的意思是他们兄妹被这里的主人收养了。”

    “是的,你没发现吗,他们用的锅非常大,比普通人家用的大了三倍还多。如果不是拱很多人吃饭,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锅。”乌鸦又抛出另一个发现。

    “其他人那里去了?为什么只剩下这兄妹俩?他们说是偶然发现这里的,撒谎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你不要小瞧孩子们。”

    “是吗?”

    “你的命都是玛丽救的,要不然你前天晚上就成一堆肉酱了。”

    “你确定我真的需要玛丽的帮助?”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显得很无趣。”乌鸦有些索然了。

    “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

    “维嘉,你觉得科兰蒂怎么样?”乌鸦忽然问道。

    “她故作成熟,却处处还显得幼稚。”维克多想了想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乌鸦又兴奋了。

    “你有想干什么?”

    “多余的空房间,消失的看护人,神秘的兄妹,是疯狂的爆发还是饥渴的无奈,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乌鸦绷直身体并向前倾,一只翅膀抚摸着脖子,一只翅膀指向前边,小脑袋严肃的望着对面,异常认真而铿锵的说,“真相只有一个!”

    “算了,他们是玛丽的朋友,还都是小孩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是。”乌鸦想了想随即垂头丧气的说道。

    天色已经微明,太阳还没有升起,空气里已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早起的云雀在那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着歌喉,光还没有照射到山谷里,澄蓝的天上疏疏落落,洒着数朵极薄的云。草上也已布满密匝匝的露水,稠密的灌木在寒风里摇摆。而在遥远的、遥远的天际,狭长的瞳孔,暗红而带点金黄,有如一只受伤的眼睛缓缓睁开。

    “早安,维克多先生。”科兰蒂走了过来。

    “早安,”他回应着。

    “先生,能帮帮忙吗?”她看着一大堆木柴恳求道,他带着犯难的语气说,“班吉尔力气小,每次都劈一点点,烧不了多久。柴火就不够了,先生能帮忙劈些吗?”

    “乐意之至。”

    “太好了”她欣喜的说。

    “太好了!”班吉尔揉着眼睛出来,他同样也听到了对话,他高兴的说,“我正发愁呢,没想到不用我干了。辛苦你了,维克多先生。玛丽,我们去采蘑菇,早上的蘑菇又鲜嫩又肥美,炖汤味道好极了了。”他拉着小女孩就往外跑。

    “好的,”她答应着,“克拉恩,一起去,森林里还有松子呐。”她朝着乌鸦招手。

    乌鸦扑棱棱飞到小女孩头顶,班吉尔在旁羡慕不已,“真听话,我以后也养一只比它还听话的,不过不要乌鸦,太丑了,要白头雕、鹰或者鹞子。”他边走边说。

    “不要回来太晚。”科兰蒂朝着他们的背影喊。

    维克多拿起斧头掂量了下,斧头不大,木柄很短,也不重,还有些钝,似乎专门为力气弱小的人准备的。他将木头放在木桩上,单手持着对准纹理,猛挥而下,木头应声而裂,不一会儿,积累的木头就变成了均匀的木条,被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边。他直起身子,喘口气,擦擦汗,向森林张望。天已经完全亮了,可是玛丽他们还没有回来。

    “辛苦你了,进来喝碗水,休息一下吧。”科兰蒂在屋内招呼他。

    “好的。”他答应到。

    维克多走进屋内,科兰蒂早已盛好了热水,他坐她对面,拿起碗,水温刚刚好,碗里几根绿褐色植物的叶茎,散发出独特的清香。

    “我特意放的。”她在旁边笑意盈盈,弯弯的眼睛看着维克多,似乎滴出蜜来。

    “唔,”维克多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他吹开叶茎,啜饮起来,水微微有点苦,当它缓缓渗入喉咙时,会感到些微的辛辣,不好喝,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怎么样?好喝吗?”她有些期待的问他。

    “唔,还好。”他违心的说道。

    “嘻嘻。”

    时间悄悄的过去了,班吉尔和玛丽仍旧没有回来。

    “奇怪,我怎么有点头晕。”维克多和她闲聊了会,便升起了微微眩晕感觉,眼前星星点点,他装作诧异的神情,站起身来,扶着头,摇摇晃晃,天旋地转,仿佛自己为中心,所有任何物品都在围着自己转,根本不敢睁大眼。

    “嘻嘻,笨蛋,喝了迷幻草,当然晕啦。”科兰蒂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弯弯的,得意的笑道,“婆婆教我的。”

第十六节 糖果屋Ⅴ

    “维克多先生是好心人,他不会这样的,”玛丽异常严肃认真纠正科兰蒂的观点,“就算坏人再多,他也不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玛丽,你还小,不懂得人心。”科兰蒂沉痛的说道。

    “你就比我大两岁,”玛丽笑着提醒她。

    “别打岔!”她再次确认到,“玛丽你真的不想留下?”

    “你怎么了,科兰蒂,”玛丽奇怪的问道,但她随即坚定的摇摇头,“我真的不能留下,抱歉,我想出去,我不想已被就这样待在黑森林,就这样死在黑森林中,我想出去看看,我要去密斯卓诺,到神官大人的的家!我想外面一定能找到什么办法,拯救像你我这样陷在黑森林的人们。”

    “呵呵,玛丽你可真高尚,是那个呆头呆脑的神官教的吗,他的话你也信?你真是没救了!”科兰蒂翘起嘴角露出讥诮的表情。

    “科兰蒂,神官大人是好人,不许说他的坏话。”玛丽有些不高兴了。

    “你看谁是坏人?噢,小镇上的所有人吧,因为他们,约翰叔叔死了,你吃尽了苦头。还有瘸子,你视他是一切祸乱的根源。坏人都是身边的,认识最久的;好人都是外来的,还刚刚认识几天的人。你眼光真的有问题呢,你敢保证,和他在一起久了,他不会变成坏人?你感觉他们是好人,只是因为你和他们不熟,他们的新鲜感还没褪去罢了。”科兰蒂的讥诮变的更厉害了,她刻薄的对玛丽喋喋不休的说着。

    “不和你说话了,”玛丽不高兴的站起来,她看了看门外,“维克多先生怎么还没回来?”她有些疑惑。

    “好心的维克多先生不会回来了,他有事先走了。他要我和你说‘抱歉,玛丽,不能继续带着你了,你是个累赘’!欧哈哈哈,”科兰蒂异常尖锐的笑起来,“所以,由不得你走不走了,你没有选择。”

    “骗人!”玛丽生气的争辩道,“维克多先生不是那种人,他不会丢下我。”

    “那他人呢?你看看屋里,看看屋外,他在哪里,在吗?他永远不存在了。”科兰蒂抱着肩膀,毫不示弱。

    “他不会走的,一定是因为什么事,他暂时离开了。你看,克拉恩还在这里!克拉恩和维克多一起旅行了很久很久,就算他会丢下我也不会丢下它的。是不是,克拉恩?”玛丽抱住乌鸦低头问道,此时乌鸦乖乖的任由玛丽抱着,呆头呆脑的,与一只普通的乌鸦无异。

    “呵呵,你果然傻了,竟然和一只鸟说话,”科兰蒂讥笑道,“那位先生竟然养只乌鸦做宠物,长的丑,叫的难听,恶心死了!养什么不好,非养乌鸦。”

    “克拉恩不是一般的乌鸦,它会说话,会唱歌。”玛丽急了。

    “哦,好神奇!你让它说话呀?”

    “克拉恩,你说话啊,就说一句……”玛丽把乌鸦举到眼前,乌鸦仿佛听不懂她的话,昂着头眼睛直愣愣的瞪着她。小女孩急坏了,也担心坏了,使劲摇晃着乌鸦,乌鸦木木的,毫无所动,它真的分明确乎与一只普通的乌鸦无异了。

    忽听得“哑”的一声大叫,科兰蒂悚然的抬起头,只见那只乌鸦张开两翅,挣开玛丽的双手,一挫身,直向着高处箭也似的飞去,却也不飞走,在屋子里两人的上空盘旋不已。

    “吓我一跳,”科兰蒂轻轻拍拍胸脯,“哥哥说也想养只鸟儿,但我肯定不能要这只,也不能要乌鸦。他要敢养乌鸦,我就叫他睡在外面。”

    “我去找他,”玛丽决定再也不理科兰蒂了,转身就向门口走去,“克拉恩,我们走。”她还没忘记装傻的乌鸦。

    “想走?没那么容易!”科兰蒂突然窜上去拽住玛丽的头发,使劲往后一歹。玛丽猝不及防,大叫一声,向后倒去。科兰蒂趁势骑到她的身上,死死压住她。玛丽到底力气比不过她,挣扎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但还不肯就范,兀自挣脱个不停。科兰蒂彻底生气了,脸涨的通红,眼睛也爬满血丝,睁的圆圆的,凸突着,一下一下的跳动,好像随时要掉出来。她右边肩膀后拉,手臂高高扬起,‘啪啪啪’对着玛丽的小脸连抽了好几下,嘴里不住的含着埋怨愤怒,“叫你不听话,叫你动……叫你不听话,叫你挣扎……你再动,我还抽你……”

    “妹妹……”班吉尔不知何时就出来了,他看着科兰蒂疯狂的在玛丽身上发泄,却没有阻止,只是站一旁静静观看,等她平息了怒火才轻声唤道。

    “她不肯,”她从玛丽身上站起了,仍低着头看着玛丽,“算了,先关起来吧。还以为能成为好朋友的,原来不能。她不可能和我们一样的,我们太蠢了。”她说罢更感到生气,又抬脚狠狠踢了两下,却仍旧不能消除心中的那团火焰。

    “呀呀,别踢死了,你得改改你的臭毛病。”班吉尔看着地下呻吟的玛丽,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

    “要你管!”科兰蒂朝哥哥吼道。

    “好,好,我不管。”

    “都是因为你,要不然昨晚就没事了,”科兰蒂却不善罢甘休,“让我陪了他们这么久,还浪费了我们的粮食。”

    “我也想有个伴,你有,我没有,这不是很不公平吗?虽然你的又丑又瘸,但我连个又丑又瘸的都没有。”他叹口气。

    “没有了,他死了,再也不会送小麦、燕麦那怕是黑麦过来了。”她向他说道,“以后得靠我们自己了。”

    “死了?怪不得这几天我看不到他了,原来是死了。”他恍然,“我白等他这么久,真是晦气。”

    “没发生多久,前天的事,玛丽说的,都怪那个陌生人,他和拉卡托斯同归于尽了。如果没有这事,过来的就是他而不是他们了。”

    “老实说,我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要不是你拦着我,我早把他剁了。即便你拦着,我感觉我也忍耐不了多久了,我快管不住自己了。”

    “是的,我也不喜欢,我的讨厌一点都不比你少!”他朝着哥哥说,“但他能带来粮食,能让我们吃饱,你能吗,你除了搞糟一切还会什么?”她反问到。

    “看着粮食的份上,就是太便宜他了。”哥哥耸耸肩,只好如此说道。

    “别想没用的了,好好想想我们以后怎么办吧?”

    “怎么办?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唔,我说没遇到狄克前。”

    “那是人过的吗?”

    “不然怎么办?”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们在说什么?”躺在地上的玛丽听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从小生长在一起的哥哥和妹妹,他们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虽然是几年不见,她还能认出他们的样子来,虽然他们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她仍然认得出来,和她记忆中的他们是相差无几的。但此刻,她看着他们轻描淡写的交谈,他们彼此很亲爱,这是无疑的。他们无论这一个说什么而另一个总能接过话题说下去的技巧。玛丽记起他们以前曾玩过的一个游戏,他们分开站好,一个人把手中的球传给任意的一个人,而她总是接不好,直到最后她只能在一边看着科兰蒂把球抛给班吉尔,班吉尔接住后又抛回给科兰蒂,科兰蒂接住拿了一小会又抛给班吉尔,就这样,他们抛来抛去,直到她头昏眼花,分不清球在谁手中。此时放佛同样有个球在他们兄妹手中,而球本身不断变幻着。时而是狄克,时而是小镇的人,时而是出现的她不认识的人,时而是对狄克的咒骂。时而是小镇以前的生活,时而是木屋晚饭后的生活,时而是狄克带来的东西、他带东西的原因以及对他早早死掉表示的愤怒;总之,时而这事,时而那事,时而几件事并提。她开始不安,他们熟悉的躯壳内放佛装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看看我们,怎么把可爱的小玛丽给忘记了?”科兰蒂微笑着蹲下,红色的头发吹到她的脸上,笑的异样温柔,蜜糖色的眼睛水汪汪注视着玛丽,“你不是好奇我们怎么过来的吗?我现在告诉你哦,我们也是依靠小镇活着,还幸亏狄克的帮忙。他经常给我们兄妹送吃的,没他说不定我俩早饿死在森林里了。你不是说他是坏人吗?可他却养活我俩。哥哥上次迷路就是因为狄克好久没送粮食过来了,所以他才去前面看看他来没来,不小心迷了路,却没想到碰到了你们。你说,他能帮助我们,还算坏人吗?你的那位维克多先生,什么都没做,还把小镇搞的一团糟,你偏偏说是好人,玛丽,你没救了。”

    “他就是坏人!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但是”玛丽反问他们兄妹,“他不坏,班吉尔和你为什么还讨厌他?班吉尔刚刚还说要杀他。”

    “嘻嘻,我又不讨厌他了,哥哥你呢?”她问道。

    “我也是。”班吉尔漫不在乎的说道。

    “你们……”

    “不和她废话了,先关起来。”最后他们决定道。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又闷又脏又潮,并且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低低的天花板上结满乱丝丝的蜘蛛网。一把摆不平的跛腿椅子,一张无法形容的小破床,都被蛀得在周围的地板上积起了一堆堆黄色的蛀屑,这就是房间里仅有的一切。墙满是补缝和疤痕,缀满苍蝇屎,浸淫着黄脓似的潮湿,使这破烂屋子更加显得丑陋。屋子死沉沉的,玛丽蜷缩在一角落。忽然,空气中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是乌鸦,它不知何时跟着她进来了,没人注意。它落到玛丽头顶,轻轻啄了啄她,她摇摇头,不想理它。但乌鸦并不放弃,继续卖力的啄她。

    “骗子,都不帮我。”她被啄的不耐烦,把乌鸦赶下来。

    “我是为了保护你。”乌鸦大言不愧。

    “我不信你。”

    “呜呜,你伤透我的心了。”

    “哼!”

第十七节 糖果屋Ⅵ

    黑沉沉的房间内,是压迫人的、无情的寂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潮湿的地面蒸出了一股怪味儿:像是氨水,又像是尸臭,可是什么都瞧不见,更叫人觉得沉闷。一阵微响扩散,淡薄的水汽在空气颤动起来,让人觉得阴惨惨的,使玛丽觉得有什么鬼魂在跟她悄声说话。她眼睛现在注视住的破烂的住处,屋角里的床只是四块粗糙的木板架着高低不平的两块木板,褥子薄得象层纸,窟窿眼里面尽是疙瘩,满是尘土,恶臭难闻,无法言语的污秽与乌黑。四个角落模糊不定,像是凭空出现的倒影,轮廓被洗刷,只留下薄薄一层。就是感觉顶迟钝的人,都不由要觉得毛骨悚然。

    “克拉恩,”她轻轻唤着,“我有点害怕。”

    “不要忘记叫先生,你再没礼貌,我就不陪你了,”乌鸦站在她头顶上说道,“称呼人要加后缀,好习惯要从小培养。”

    “嗯。”她小声应道。

    “玛丽,你要小心这对兄妹,”乌鸦忽然正色的和她说道,“他们都不正常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最好不要仍旧把他们当成以前认识的朋友看待。”

    “嗯,我知道了。维克多先生会不会出事了,他不会有事吧?”她点点头复惴惴不安的问乌鸦。

    “不用担心,他不可能出事,他回来时就是迷雾散开的时候。”乌鸦自信的说道。

    黑漆漆的地下室内,寂静象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收紧,所有东西都很潮湿,残骸和尘土发酵,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黑暗而遥远的角落,好像有很轻细的声音,在隐约处幽幽响起,如一缕细线回荡在四周。维克多听见自己的心跳,周围好像停滞了,仿佛一个动作就能将这平静击破。腐烂的气体放佛有重量和温度,如棉絮,如热风,似雾非雾,灰暗的,低低的浮在空中,烫着维克多的脸,挤压着他的身躯。火光惶惶不安,像一颗受到惊吓的心脏一抽、一缩,剧烈的跳动。蛋壳般的火光之外黑色浓厚的化不开,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黑洞洞的,维克多似乎看到了悬浮着的,星星点点,幽蓝色的蜉蝣,静止那那里,随着他的呼吸和一丝丝游离的风息沉浮。

    维克多左侧墙壁空荡荡的,高过头顶的上方有个长方形凹槽,像一张裂开的巨嘴。他感觉刚才的微弱的流动的空气就是从那边漾过来的,他在下面走了一个来回,探起手,在凹槽上方,凉丝丝的感觉愈发明显了。他抽身回来,向桌前的死者告个饶,就将遗骨用套裙包裹起来,放到一边,把椅子搬到墙下。他站到椅子上才发现,原来这个长方的深深的黑窟窿是地下室的小窗户,想来是通风换气用的,由于疏于打扫,被厚厚的枯草和泥土堵住了。他用棒槌轻而易举的将窗户洞中的淤积浚通了,凉爽新鲜而带有草木气息的风习习吹面,那风,带着露水的潮气,带着黑森林特有的松木的味道一股儿一股儿地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来,维克多仰起头,闭着眼,轻轻摇头,让风均匀洒在脸上,他贪婪而恣意的享受着这片暇局促而惬意的时光。

    透过小窗,门前的小河在月光下如银子,鳞鳞如幻,轻轻地,躺在谷地颠簸,周围静悄悄地,只有鹌鹁偶然的啼叫。他侧耳仔细聆听了会,头顶上安静极了,只有唰喇喇的树梢响声。好像是头顶早已长满了青草,灰色的墓碑也倒了下来,旁边摇晃着一棵嫩杉树的坟茔。而他则是被困在墓穴里,亟待脱困。他跳下木椅,在厚实的石墙上一寸一寸的推敲,结果令他失望,这房子的原主人在建筑时肯定不惜耗费工本,直到现在,虽然裸露在外面的木料已经腐朽,荒草长过墙高,但它仍旧没有松动的迹象。维克多不喜欢凡事倚仗法术,就像在旅行中碰到陡峭深的崖涧或湍急宽阔的河流,他更愿意绕行而不考虑那个法术适合飞渡,他更期待沿途即将遇到的风景会给他什么样的惊喜,或许也只是单纯的想要消磨掉一天罢了。但是,此时此地,他的手掌贴在潮湿霉黑的石壁一筹莫展,穷尽所有的脑力都没有想出适合的办法。

    他叹口气,人力有时尽,并不是所有的局面都是有解的。这一夜,这一刻,遥远的远方,不知道有没有和他一样处于这种境地的人,是否绝望到发狂?他不知道,因为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能臆想。他仿佛看到这一刹那无数灵魂化成的火焰,曳着尾巴,像一缕哑了的烟火升到天际,寂寞的消散;同时无数的婴儿呱呱坠地,发出第一声洪亮的啼哭,粉红色的小脸涨的通红,渴望着亲人的爱护,但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他只能被困在这密封的逼仄的地下室中,等待着脱困。他收拢了胡思乱想,手按在石墙上,脑海中慢慢构建着公式,随着他低沉缓慢的咏唱,他的手发出浓厚的土元素的光芒。他准备施展变化系法术化石为泥。法术能将未加工的岩石转变成泥沙,每级可转变两个个十英尺立方区域,深度不能超过十英尺,可困住里面所有的生物。当然,他不是在战斗,也不想弄垮头上的木屋,他只需要一个容他脱身的石洞就可以了。

    随着咏唱的继续,墙上的岩石在一团土黄色光中发生了奇怪的变化,这不是时间流逝加剧的模样,而是像冰一样在融化,又像乳酪加热变软,粘稠的流质的岩浆如同水汽迅速溶化崩解。墙壁像一张纸,一点火星溅不小心在上面,马上灼烧出一个小小的眼,并不可阻挡的迅速向四面燎原。很快的石墙上出现了一个二十多英寸的石洞,风汩汩的倒灌进来,拂乱他的衣裳,桌上未来得及收拾的陈旧的纸张被吹的哗啦作响,盘旋着满屋子到处都是。仅数息间,地下室内的脏气便一干二净了。他停止法术,没做停留,一躬身从石洞钻出去,外面更觉清朗,满地重重树影,寥无人声,一叶一茎,都不像白天里那样分明,它们都有着模糊、迷幻的色彩,每一样都异样细腻,都如水草在水中招摇着,远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一团团阴影,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维克多迎面看到一棵树的残骸,因为是黑夜,所以分辨不出是那类树。它竖在那儿,黑糊糊的,给劈开了,树干从中间裂成两半,阴森森地张着口子。它几乎已都成光秃秃的了,枯叶腐草满地,瘦长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摆,抖动着幸存的叶子。死树身后是黑乌乌的森林,一片沉寂,神秘莫测。落叶松的秃枝挂满银霜,摇摇欲坠。一条荒秽的小径在维克多旁边不远处,它绕过死树通向森林深处。可能小径在木屋的另一侧的缘故,或年久草深,所以白天的时候他才没有发现这条通往密林的小径。

    好奇心驱使着维克多由死树后绕过木屋,通到森林,虽然这里荒凉、芜秽,但有着独特生气。树木的交错的枝梢,繁盛地伸展开来的好象不完整的穹门,森林簌簌地响着,但是响声和在木屋时不同,在簌簌的响声中,似乎夹杂着巨大而沉重的叹息声。一株被暴风或霹雳折去了树顶的白桦,粗壮的白色的躯干,从中挺然而出,镀上了银光,黑白分明,好像修长美丽的大理石柱,但它并无柱头,却是很斜的断疤,在雪白的底子上,羊齿植物的淡影下面,开着紫罗兰和铃兰的花。蛇麻的丛蔓,要从接骨木,山薇,榛树的紧密的拥抱中钻出,延上树干去,绕住了半裂的白桦,又挂下来了,想抓着别株的树梢,或者将长长的卷须悬在空中,那小钩卷成圆圈轻轻摆动。落叶和朽木铺成的地面上,则散发出一种辛辣的气味,润湿的灌木丛、苔藓中长着伞蕈、栗蕈、乳蘑、橡蕈和红色的毒蝇蕈,明暗不定的空地长满鲜红的醋栗、树莓、酸果蔓、野草莓和其它不知名浆果。几个很大的乌鸦窠架在树顶,一丛驯鹿脱掉的灰色毛夹在裂开的树皮中,一枝折断的枝条,却还没有全断,带了枯叶凄凉地挂着。

    维克多在林中行走着,林子里很静,偶尔有鸟类在骤然拍下翅膀,斑驳的树叶影子显在湿润的地上。忽然他踩到了一块硕大的石头,而他被并没有在意,但出乎预料这块大石块却十分的松脆,他稍用力,随着沉闷的响声,像踩了一个空罐,石头应声碎裂了。他蹲下身子,捡起一半碎片在月光下观察,这是一块灰白半圆的钙化的头骨,边缘粘满苔藓碎叶。下颚等另一半不知去向,半个颅骨倒扣在苔藓中,不巧被他踩到了。整个颅骨不超过巴掌大,薄薄的,像一块丑陋的面具举在维克多手中,他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了良久,久久不动。

    他向四周搜索,仿佛走进了一处战场的遗迹,但却比战场更加残酷。周围密布着磔碎的人骨,除了颅骨尚存完整外,其它的都是两三英寸的骨片,椎骨、肋骨、颌骨、锁骨等等无数人的骨,应有尽有,在方圆数十英尺范围内,密麻麻,如沙子般,静静地埋在苔藓、灌木、落叶、朽木和泥土下面,无数的碎骨向维克多静静的诉说,所说着他们曾经悲惨的过往。他最后共找到了四个半颅骨,毫无例外,全是孩童的遗骨。这几个颅骨有的被重器击碎,有的被斧子劈砍过,也有几个看不出痕迹。但维克多确信他们不会幸运的,他们死的都同样痛苦,周围的细密的碎骨就在无声诉说这一事实。维克多记起吃孩子的巫婆的传言,同样记得地下室里白发的死者及她压在身下纸张上的内容。他又想了绑在地下室入口的两具骸骨和乱糟糟纠缠在一起的红头发,红头发……

    “玛丽!”他暗暗的担心道。

第十八节 糖果屋Ⅶ

    “吱呀”一声,随着让人牙酸的开门声响起来,沉重的木门被推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屋内低而潮湿,突出的墙壁冰冷霉滑,横梁偏离了它原来的位置,衰朽的地板到处都被老鼠挖掘过,中间塌陷下去,到处是缝隙和圆洞,一角满是白霉,散发出刺鼻的臭味。窄小的被蛀得在周围积起一堆堆黄色的蛀屑的木床仍是昨天看到过的样子,没有躺过的凌乱痕迹,跛腿椅子后面藏着个小小的身影,在墙角微微颤抖的身影。科兰蒂踩着地板,咯吱咯轧,整个建筑好像随着她的到来摇摇欲倒。

    “玛丽,想的怎么样,昨晚过的好吗?”她走道最深处的角落,蹲下来,柔声问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科兰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你也欺负我?”半饷,玛丽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和委屈。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科兰蒂向玛丽道歉,“我们只想你留下来陪我们,我们很寂寞,每天都不知道做啥好,就连玩都腻厌了。我俩经常无缘无故的相互生气,大吵大闹,然后就打架,直到都累的动不了。但都没有用!你了解这种感受吗?玛丽,我俩快要疯了,我们想回人群,但是不敢,我们离开太久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也不知道回去后他们会如何对待我们,我们想,又害怕,这两个念头整天的折磨着我俩,一天,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但我真的受够了,我们只想多个伙伴。”

    “科兰蒂……”

    “昨天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真的对不起,我当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我后悔极了,一整晚都睡不着,整晚都在后悔!”科兰蒂竟然啜泣了,红色的长发垂到玛丽脸上,柔柔发丝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同时也遮住了科兰蒂的脸,让她看不甚清楚。

    “科兰蒂,我……”玛丽语塞,变化出乎她的预料之外,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怎么说才好,但心却好受了。

    “我知道这样不好,很自私,可是没有忍住,”科兰蒂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继续说道,“维克多先生是我打发走的,我向他撒谎说你还有别的亲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维克多先生害怕了,自己走了,大人就是这样,瞻前顾后,只想着自己。玛丽,对不起,我虽是故意的,但我只是不想你跟着他离开,外面太危险了,我不忍心你有个三长两短。”

    她继续说下去,“看看大人们吧!无论小镇的还是外来的,都是一个模样。就说狄克,你最讨厌的,我也厌恶。他真是个无耻混蛋!他不但在镇上,还来到这里霸占了我和哥哥的木屋,强迫我们做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我们斗不过他,逃跑又没地方住,只能默默忍受。那天你和我说他的下场时,我其实是高兴的,我和班吉尔终于可以摆脱他了,谢天谢地!”说道这里,她长长舒口气,神情也好看了。

    “但是就算镇上的大人们,你吃的苦,遭的罪,还不都是因为他们。约翰叔叔和神官的死,全都是他们造成的,难道你不恨吗?我和哥哥为什么不回去,因为我们看透他们了,他们和狄克是一伙的,大人们都是一伙的,他们专门欺负小孩。玛丽,其实以前我和哥哥就非常羡慕你,因为你有个好爸爸,约翰叔叔真的疼爱你,好吃的,好玩的,你都是镇上最多的。叔叔也舍不得骂你,更不会打你。但我爸爸妈妈呢,整天打架,还把气洒在我们身上,我们吃不饱,穿不暖,他们都不关心,最后把我和哥哥抛弃在森林深处,故意丢弃我们,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算回去了,下一次呢,我们存在就会无休无止,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因为现在想想都害怕,害怕的睡不着。”

    “科兰蒂,你说的什么?”玛丽震惊了,“你和班吉尔失踪后,叔叔婶婶急死了,婶婶都哭了,为了找你们,他们都没回来。”

    “妈妈哭了?哈哈,她是愧疚的哭,还是高兴的哭泣,谁知道?!”科兰蒂张狂的笑着。

    “我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很爱你们。”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乱说。”科兰蒂忽然激动起来,像是不可碰触的东西被撕开一角,暴漏在缺口外面。她脸色狰狞可怖,怒气冲冲朝玛丽大喊大叫,“我们是失踪吗?我们会跑进黑森林玩吗?动动你的脑子!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哪里说。”

    “我,我……”玛丽被科兰蒂吓坏了,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

    “他们全都在撒谎,”科兰蒂凄苦的回忆着,“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晚上,爸爸妈妈以为我和哥哥睡着了。把孩子们丢到森林里去吧!不然,我们都要饿死了呀!妈妈这样和爸爸说。“不行,那太残忍了,爸爸开始不同意,犹豫。好,那你就去找食物来呀,妈妈又说。爸爸沉默了会答应了。我和哥哥听了很伤心,哥哥趁爸妈都睡了以后,偷偷的跑到院子,捡了许多小石子放在口袋里。第二天,他们果然带我们到森林去,爸爸对我和哥哥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们去砍柴。我俩坐在草地上玩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害怕得哭了起来,哥哥安慰我,不要怕,因为我们便沿途丢下了许多小石子,做为回家时认路的路标。哥哥牵着我的手,循着小石子的记号回家去。可是没想到,森林里到处是小石子,和哥哥丢下的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来。我们就在森林里迷路路,饿着肚子努力的寻找出路,走啊走的,就来到这里,没想到一晃过了很多年,很多年。”她的脸由激动慢慢转为平静,说话也恢复了平常的状态,眼睛空洞洞不知看向何处,消尽了悲哀喜怒的神色,可能甚至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灵魂已经深深遗落在黑森林的某处了。

    “女巫的糖果屋呢?班吉尔说你们被女巫抓走了。”

    “是吗,他这样和你说的?”

    “妹妹,你真笨,这么快就记不得了。”班吉尔倚在门口,手里拎着斧头,似乎是刚干完活过来。

    “所以你们恨叔叔婶婶,可是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了不幸。”

    “我们早已扯平了。”班吉尔无所谓的说道。

    “玛丽,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决定吧。”科兰蒂打断他们的对话,向她说道,“你可以再选择一次,你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还是离开我们去追抛弃你了的那个人。无论什么结果,我们都接受。”

    “科兰蒂,”玛丽思考了一会,看了看她,又看向门口的班吉尔,坚定的说道,“真的很抱歉,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就算维克多先生真的抛弃了我,我也不会改变这个决定。我还有克拉恩,我们一定能走出黑森林。我听神官大人描绘黑森林外面的世界,那是流淌着蜜与黄金的天堂,我想亲眼去证实。叔叔婶婶不得已抛弃了你们,这是他们的错,但他们进行了补救,做出了救赎,甚至搭上了性命。你们离群索居,不肯原谅,这都是你们的选择,我不知道谁是对的或者错的,但我也有我的选择,我不会留在这里。我们的故乡太贫穷了,因为贫穷滋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我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处处都和我们生活的家乡一样。”

    “我说吧,”科兰蒂看向班吉尔,带着嘲笑,“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你还想说什么吗?”

    班吉尔耸耸肩,丢下斧头,转身走了。

    科兰蒂站起来,甩甩头发,她的头发多得出奇,密密地盖住两肩、胸脯,红色头掩映在发阴沉晦暗的额头上,白中带青的脸上,一双略为带点斜睨的棕黄色眼睛。她低下头,歪扭着嘴唇,用一只手从地上把头发兜起来,提着,另一只手迅速地扯下手腕上的扎带,像瀑布一样盖住两肩、胸脯的红头发被高高挽起,扎起,辫带扎得歪歪扭扭的,几绺卷曲的红发滑下来,从耳根一直垂到脖子。等再次抬起头来,玛丽看到她面色愈加苍白,眼睛显得很圆,很亮,稍稍有点浮肿,她简直象一个从坟墓里出来的人。

    “科兰蒂。你到底怎么了?”玛丽怯生生的问道,恐惧开始攥住她的心脏。

    “呵呵,没什么,”科兰蒂边回答边转身,他径直走向门口,“玛丽,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维克多先生还没有走远,你赶紧的话能追上他,说不定你要在前边等他一会儿,他才能赶到。”

    “真的吗?”玛丽有些惊喜,有些意外的问道。

    “真的,我怎么忍心再骗你。”她拾起地上的斧头,转过身来,她的脸自始至终一直带着笑容,此时嘴巴夸张的咧开,咧到了耳边。她的整个身子止不住地哆嗦着,如醉如痴地望着玛丽的脸,一滴眼泪从变的狭长的眼眶中流出,滑倒脸颊,却浑然不知。她冷笑变成了狞笑,脸上肌肉各自抖动不停,放佛不受她控制了,“你不是要找他吗?我把他杀了,扔到地窖中去了,不过别担心,我这就送你去,你们在地下重逢吧。如果,他还能认得出你的话!”她举起斧头猛冲向玛丽。

    “啊!!”玛丽靠着墙角坐着,浑身软弱无力,像失去了知觉似的不动了。她的瞳孔因恐惧变的极大,眼睁睁看着科兰蒂和斧头的景象在眼中越变越大,狭长的银白色斧刃像一弯冷冽的月牙逼来,额头、鼻根、鼻梁等部分因压迫感而觉得不适变痒,耳朵嗡嗡嗡嗡的,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肺部好像灌满了铅,把她牢牢的压在墙角,小嘴张开朝着空中,呼吸变得越来越勤,越来越急迫了,身体也随之不自己的抽搐,她发出的声息是那么慌急、促迫,令人感觉到绝望。

    “死吧!”伴随着科兰蒂的一声高亢锐利的尖叫,斧头如流星般劈下,绝无一丝犹豫和不舍。

    刹那如同永恒,生与死只隔一线,玛丽紧着这眼睛,右臂举过头顶,左臂遮拦在胸前,双腿蜷曲蹲坐地上,后背紧紧贴在旮旯里,仿佛想要把身体揉进石头里去。她头低着,双眼使劲闭着,鼻子皱起细小的皱纹,嘴巴紧抿着,挤成一团,青一块,红一块的等待不测的命运。手臂仍旧没有传来金属切开血肉的痛疼,她浑身绷紧,眼球在剧烈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比一个世纪还要悠久。他卷曲的身体放佛也化成了石头,永久凝固在一刻,没有知觉,更害怕有知觉,每一秒都倍受煎熬。

    “别拿你的脏手碰玛丽!”突然耳中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玛丽浑身一震,放佛解开诅咒,她无力的垂下酸麻的手臂,腿缓缓伸开,缓缓挣开眼睛,缓缓抬起头。映入眼睑的首先就是科兰蒂,科兰蒂就站在她的面前,高举着斧头,脸扭曲而丑陋;她的身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右手从后面紧紧捏住她的手腕,任凭她无力的挣扎。玛丽昂头看着他,他高大身躯完全遮蔽了科兰蒂,瘦削的脸低着,在幽暗潮湿的房间内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但一双眸子却炯炯有神,正脉脉看着她。她仰着小脸,小嘴微微张着,微微的翕合,眼泪慢慢蓄满眼睛,顺着眼角缓缓溢出来,她分不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仰或其它复杂地说不清的情绪,大概兼而有之吧,在心底酝酿,默默生根发芽,茁壮生长。

    “呱,呱”乌鸦从晦僻处飞出来,落到维克多头上,乌黑乌黑,泛着幽蓝幽蓝的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5490/ 第一时间欣赏螺旋的世界最新章节! 作者:果陀所写的《螺旋的世界》为转载作品,螺旋的世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螺旋的世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螺旋的世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螺旋的世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螺旋的世界介绍:
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大地依旧仁厚,高山依旧沉默,海洋依旧咆哮…曾经存在过的人们啊,你们到哪里去了?大地不再有你们的汗水,高山不再有你们的足迹,海洋不再有你们的倒影…旅途中的旅者哟,暂且停下你那匆匆的脚步,来聆听这一段关于存在与消失的呓语…螺旋的世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螺旋的世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螺旋的世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