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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无逸     晋枭txt下载     晋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盗径有盗

    并州多山,以吕梁与太岳为其根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巍巍吕梁亘于晋西,长约八百余里,管涔、芦芽两山在其北,地接雁门及新兴两郡;南阳、合查两峰居其中,以割西河与太原之地;自龙门而至西南山势渐低,收于河津禹门口,黄河千里而来,奔腾咆哮于其足下。

    因吕梁群峰阻隔,从西河离石到太原晋阳,隰城乃是必经之地。过隰城虽有路线转折之苦,但除了西河境内的薛公岭山势陡峭难以行走之外,隰城出东北往晋阳便是以中阳、平陶、大陵、榆次、祁县、中都、介休诸县围合的汾水河谷,一马平川的晋中平地。

    正因为如此,薛公岭便成了秦晋中段得天独厚的地理锁钥,在太康年间的大治之世,这里商旅往来频繁,山林虽密,沟壑虽陡,却在艰难之中别有一番热闹繁华的景象。到了如今的元康六年,由于并州降胡日益增多,一部分新降的杂胡不懂耕作谋生,又不甘沦为奴仆佃户,于是三三两两群起为盗,散于薛公岭上,日掠行人,夜劫客商,使得这条原本就艰辛难行的山间险道逐渐变成了盗贼的乐土。

    元康六年五月初三日,天气晴朗,据《日书》记载,当天“宜开市,忌出行。”

    但宜忌更多地只能是对于有选择性的闲人而言,那些为了生计日夜奔波操劳的人是没有条件用《日书》来安排自己行止的。因此,就在这本不宜出行的日子里,陡峻的薛公岭山道上銮铃响动,一个规模不小的商队正缓缓行走在浓密的枝叶丛林当中。

    这商队与平日里过岭时防护严密、如临大敌的其他商队很不相同:他们有着三辆满载箱子的大车,大车后面还跟着一支约莫十来骑,驮着鼓鼓囊囊行李的马队,但他们的护卫人数却极少,四五名身着劲装的汉子只是骑着马走在三辆大车的旁边,可能是因为人手实在不足,连回过身去拢一拢不成队形的驮马的意图都没有。

    这四五个骑士身材高大,膀粗腰圆,看起来十分彪悍精干,尤其是走在最前面那一骑更见勇健威武,铁塔般的身躯端坐马上顾盼自雄,他的身后背着一把铁胎大弓,满满的箭筒随着马的行走在腰间不停地晃动。单就护卫而言,论人则壮矣,但论起规模来,却与这丰盛的财货极不相称。

    一行人气喘吁吁地翻过一个号称鬼见愁的山脊,一条狭长得勉强能通过大车的羊肠小道便出现在了马前。经常翻越薛公岭的人都知道这条小道,这就是整个岭上令无数人望而生畏,见之胆寒,而又臭名昭著的“盗径”。

    究竟是什么人竟会用“盗径”这么文雅的名字来命名一个冤魂无数的绝地早就无人可考。但从位置上来看,这条小道确实称得上是盗匪们杀人越货的最佳选择,有着以逸待劳、以寡敌众的绝佳优势:论地理,它紧紧衔接在山脊的出口,鬼见愁险峻崎岖的地势会提前消耗掉行商护卫们绝大部分体力;论环境,小道两边峭壁相连、杂木丛生,早就精疲力竭的人首尾相接地鱼贯通过时,盗匪们只要居高临下分段而攻,没有人能逃得脱这种令人绝望的袭击。

    但很显然,与其他过往商队或行人不同的是,这支大大咧咧的马队完全没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警惕和防范,当头的那名背弓汉子甚至连脸上的汗珠都没擦上一擦,提着缰绳便一马当先地踏进了面前这条狭窄的小道,身后四骑见了,更是连眉头都没皱上一皱,毫不犹疑地驱马跟了进去。

    五骑护着三辆大车走过大半条小路时,身后十余匹马组成的马队也挤挤攘攘地全部进了山道,长长的商队缓缓地在山路上移动着,就像一条在竹管里轻轻蠕动的蜈蚣。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精壮汉子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风啸,他脸色微微一变,用力提起缰绳,胯下坐骑唏律律一声人立而起,一道劲风擦着马腹如电而至,射进山道上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突遭袭击,那汉子身后的四骑反应极快,顺手往腰间一抹,四柄寒光耀耀的环刀瞬间脱鞘而出,刀才出鞘,早有两人驱马向前,四人四骑占据四角,将领头的那名汉子紧紧地护在了中间。

    领头的汉子深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眼光往地上一扫,只见一枝铁箭正颤巍巍地插在地上,那箭杆入石三分,材质却极为普通,能使一箭之威至于此,可见射箭之人力道极大,射技颇佳。那汉子轻轻皱了皱眉头,将手往后一摆,止住护身四骑正要出口的喝问,却听得崖壁上一个粗豪的声音大笑道:“能受我一箭不死,算你小子造化。今天命我就不收了,乖乖地把车马财货都放下,赶紧滚吧。”

    话音一落,“盗径”两旁的岩壁上顿时“哄”地一声炸开了锅,那汉子抬眼往上一看,只见头顶上影影绰绰地大约蹲着十来个人,一个个眼里冒着蓝幽幽的光,不停地扫视着自己身后的那十余匹满载行囊的驮马,嘴里还叽里呱啦地大声嚷着些完全听不明白的话语。这些人身上没有其他武器,人人手里都提着把大弓,有几个还把箭上了弦,尖利的箭头正对着山道上进退不得的五人。

    领头的汉子伸手摘下挂在背后的铁弓,放在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抬头朝方才那射箭的人大声道:“我乃西河左国城匈奴五部大都督之子刘曜,这些驮马都是左国城送到晋阳去的财货,你等是哪里的杂胡,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传闻果然是真的,哈哈哈。”那人闻言狂笑道:“晋阳富足得很,哪里需要刘大都督这般劳心费力,这些财货我句渠梁就代东嬴公收下了,刘都督如果另有谢礼,只管来薛公岭找我。”

    句渠梁?刘曜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实在想不起这到底是属于哪部的杂胡,他抬眼望了望那隐在岩壁丛林间的射箭人,冷冷地说道:“我匈奴威震并州,名动天下,你既是杂胡,自然清楚触怒左国城的后果,你的部落将会遭受灭顶之灾,你的子女也将会世代为奴为婢!”说到这,刘曜顿了顿,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拿这一批财货?”

    “哈哈哈…….”句渠梁放声大笑道:“匈奴威震并州,却要把财货送到晋阳;匈奴名动天下,却不动了晋人和鲜卑。如果呼厨泉单于还在,我自会礼敬左国城三分,但现在坐镇城里的那位,就是触怒了又能奈我何?!”

    “原本我还想看在刘都督的面上,只留财货不留人,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句渠梁森然一笑,大声令道:“孩儿们,杀了他们,分财货!”

第三十二章 箭发连珠

    “慢着!”刘曜见头顶上那群杂胡个个兴奋得引弓欲射,忙高声大叫道:“出门在外无非为了求财,你和你的族人既在并州地面活动,又何苦要把刘都督与东嬴公一并往死里得罪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曜驱马在原地踱了几步,返身指着山道上的马队接着说道:“你从这里挑三匹马,马上的财货也归你。出了岭后我们两不相干,这里的事我也决不再追究,你以为如何?”

    “三匹?!”句渠梁冷哼一声道:“汉人里有句话:人心苦不足,得陇还望蜀。我自打得到消息后,领着部众在这足足守了五天,打退了六拨同样想占据这条山路的同道,战死了七个精壮勇猛的族人,为的可是你整个马队的财货,而不仅仅是你想要施舍的区区三匹之数。”

    “没得再商量的余地了?”刘曜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留着你的那些筹码到地下去和死人商量吧!”句渠梁不耐烦地一口回绝了刘曜的讨价还价,提高声音大叫道:“放箭!杀死他们,一个不留!”说完这句,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接着吼道:“小心别伤了马!”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岩壁上那群持弓的杂胡顿时显得迟疑犹豫起来,山道原本就狭窄,道上马又比人还多,受惊之下更是四处乱窜没个方向。为了不伤着马,他们一个个虽搭着箭开着弓,却不敢由着性子一顿猛射,这也给了处于箭矢攻击范围之内的刘曜等五人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

    刘曜等人早就下了马,从骑以马体为掩护,紧紧地护在他的身旁,四柄锃亮的环刀全力舞开,片片寒芒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刀网,全力抵御着稍显稀稀拉拉的箭矢攻击。刘曜表情凝重地看向方才第一箭射出的方向,那个叫句渠梁的杂胡虽不断在发号施令,但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露面。

    这人是这次袭击中遇到的最大威胁,刘曜不由自主地又低头看了眼那枝射在石板路上的铁箭,他自己向来以箭术见长,年二十余就能一箭射穿二寸厚的铁板,虽说能取得这种成绩和所用的材质有关,但他对于箭术的运用与认知却实实在在地远超常人:这个自称句渠梁的胡人绝对是一个箭术名家,单单这手没石留羽的技艺就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这射术与自己相比恐怕是只强不弱,如果此人趁己方分心遮挡乱箭时出手偷袭,自己五个十有**就都要折在这里了。

    冒险冒到这里也该收手了,否则若真来个弄巧成拙那就太可笑了。刘曜轻叹了一声,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支涂着红色翎羽的箭枝,轻轻搭在手中的大铁弓上,开弓朝天射了一箭,这箭离弦而出,带着一声尖利的长鸣扑向半空,只一闪便消失了踪迹。

    鸣镝!这是对方用来传递信号的鸣镝!隐身在岩壁中的句渠梁闻声大惊,刘曜此时射出鸣镝一定是在向外示警,这样看来,在薛公岭中护卫这一批财货的绝不仅仅只有眼下的这区区五骑。事态紧迫,绝不能让他们的援军在自己将货物抢到手之前赶到这里!

    句渠梁心中一横,他郑重地从箭囊里抽出两支沾着乌头的箭枝一把搭在弓弦上,微眯着眼瞄准了正在山道上挥刀格挡箭矢的那个领头的汉子,力贯双臂将一张三石的铁胎弓拉成满月,弓弦响处,两支箭一前一后电射般朝刘曜凶狠地扑去。他决定用自己最有杀伤力的绝技一举击杀刘曜,为这次精心设计的抢劫提前锁定胜局。

    刘曜虽身处箭雨当中,但四骑护卫在身旁给他分担了几乎所有的压力,他将鸣镝射入半空后没多久,一阵纷乱而又沉重的马蹄声顿时从头顶上方的岩壁四周传了过来。

    “呼延颢的人马动作好快!”刘曜不由得暗中赞叹了一声,他微微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岩壁上看去,隔着斑驳的枝叶和杂草丛,只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彪悍骑士手提环刀正与那群持箭伏击自己的杂胡混乱地斗在一起。事态的发展总还是跟着计划在走,刘曜心中暗舒了口气,只要呼延颢他们将这群盗贼放走三两个人,自己这一趟任务就圆满地完成一半了。

    就在刘曜因此分神,略略放松了警惕的一瞬间,句渠梁射出的两支铁箭带着死亡的气息已极速飞到了他的身前,基于对危险最本能的躲避,刘曜将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右手顺势拔出佩刀往前格挡拦击。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杆箭头上泛着乌光的铁箭与刀锋强势碰撞在一起,霎时迸出一溜细小的火花。

    刘曜铁青着脸只匆匆瞥了被撞飞的第一支箭矢,紧随其后的连珠第二箭带来的志在必得的杀意便如跗骨之蛆一般直朝眉心逼来。连珠箭是一种一弦两箭的特殊控弦方法,他不同于一弦一箭依赖手速的连续射箭:三石弓下的连珠第二箭除威力不会小于第一箭之外,更会紧随头箭而出,诡异刁钻得让人防不胜防。

    刘曜招已用老,挥出格挡的佩刀无力再毫无滞碍地回身护主,就在他亡魂大冒地眼睁睁看着那支铁箭就要刺入眉心之际,护卫在他左边的一名从骑暴戾地大吼了一声,魁梧的身躯猛然往刘曜的身前一撞,肉墙一般的躯体顿时堵在了箭矢的正前方,随着噗的一声闷响,箭矢深深地钻进了从骑的胸膛,带出一声沉闷的痛呼,一股暗黑的血水。

    “呼延颢!分几个人过去把那片石梁围了!”刘曜将那名全身抽搐的从骑轻轻放在地上,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大声吼道:“把那弓手给我抓过来,不论死活!”

    经过一场混战过后,山道上总算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有山石草木间胡乱插着的箭矢和几个趴伏着倒毙在地的尸身还在无声地讲述着这里刚刚发生的惨烈故事。刘曜半跪着坐在地上,身侧躺着一个手足犹在微微抽搐的精壮骑士,脸色平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人中了乌头毒,活不成了。”一个高鼻深目、将军装束的壮硕汉子站在刘曜的下首,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个垂死的护卫,恭敬而又严肃地说道:“少将军,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回去怎么跟都督交代。”

    “无妨的,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刘曜轻轻拍了拍那个濒死的从骑因扭曲而僵硬的脸,站起身来,转脸问道:“呼延颢,这边情况如何?”

    “毙敌八人,逃走六人,失马及财货两驮,其余无损。另伤马五匹,轻伤三人,死亡”被称为呼延颢的将装汉子说着,朝刘曜看了眼,继续道:“一人。”

    “那名弓手呢?”刘曜淡淡地问道。

    “尚在追捕中。”呼延颢沉声答道。

第三十三章 刘曜的好脾气

    “逃走了?”刘曜的脸色微微有点发白:“此人不除,只怕日后会是我匈奴大患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这种的担忧,呼延颢是没有切身体会的,他之所以会跟着刘曜来薛公岭,不过是受了北部都尉刘聪的指派而已,在他看来,这个在管涔山中一躲数年的旁家子,如果不是大都督刘渊的养子,也不过就是比常人略高明一点的弓手罢了。

    呼延颢是有轻视刘曜的本钱的。匈奴除虚连题氏为单于姓外,其余姓氏中的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姓,均为国中名族,世代享有特权。呼延颢的姑姑呼延氏,更是下嫁了左国城五部大都督刘渊为正妻。身为豪勋加贵戚,呼延颢向来眼高于顶,除了刘渊之外,他只服四郎刘聪,甚至连自己的表兄大郎刘和都不放在眼里。

    “临行时,刘都尉嘱咐我说一定要把财货护送到大陵附近才可返回新兴,如今才到薛公岭便被盗贼劫走了两驮,大都督和刘都尉怪罪起来可如何是好。”呼延颢面带不满地看了刘曜一眼,若不是他非要行什么守株待兔之计,凭着自己麾下的数十骑精锐,清除这一小撮杂胡盗贼绰绰有余,又怎么会弄到现在这副折人损物的尴尬之境。

    “无妨的,无妨的,区区两驮财货而已,用不了多久还得让他们自己吐出来。”刘曜似乎对呼延颢的情绪视而不见,他微微一笑道:“《老子》有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不拿点小利做饵,岂能将这些大鱼们都聚到大陵去?”说完,他看了呼延颢一眼,接着说道:“此事大都督处早有谋断,北部都尉也曾参与计议,呼延将军大可不必为此烦忧。”

    听说这是刘渊和刘聪制定的计划,原本心中有些忐忑的呼延颢顿时安下心来,他抬眼望了望前方枝叶繁茂的丛林,幽深的林间静悄悄的,自己派去追捕那名杂胡弓手的骑士去了好一阵了,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回音。呼延颢心中略略有点不安,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转脸朝刘曜问道:“在薛公岭被劫掠了财货和引盗贼们前往大陵两者有什么关系吗?一旦盗贼们知道了我们有这么多骑士做护卫,他们又怎会自投罗网呢?”

    “呼延将军跟着北部都尉这么些年,还真是长进了不少,”刘曜含笑着望向这个略显局促不安的勋贵子弟,不厌其烦地解释道:“薛公岭被劫,自然是要告诉那些闻讯而动的有心人,左国城向晋阳献纳大量财货之事是真实不虚的。只要有人得手的消息传出去,那些惯于刀头舔血的豪贼巨盗们定会奋不顾身地趋之若鹜。这便是此次我们以小博大想要的结果。”

    “我知道了,这就和我们射猎猛兽时,总是会驱赶些鹿羊进围场做诱饵是一个道理。”呼延颢年轻的脸上猛地扬起会心的笑意,不过这笑意未能持续多久,下一刻又被疑惑所替代:“诱饵既已经出手,猛兽就要出猎,盗贼们既知我们有大量财货,他们难保不会继续在薛公岭上伏击掠夺,如此一来,将他们聚于大陵一举歼灭的计划岂不会受到影响?”

    “呼延将军所虑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刘曜似笑非笑的脸上满是自信的味道:“会这样做的绝不是豪贼巨盗而只会是些宵小流寇。既是宵小流寇,有呼延将军这样的虎将精卒在侧,又有什么值得担心和忧虑的呢?”

    “真正的豪贼巨盗无一不是聚众啸傲的大酋枭雄,最不济也当是几个能文能武的同行伙伴,他们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薛公岭乃此行首险,又在西河界内,一旦有盗来袭,护卫之人必将全力以对,这乃是一鼓,一鼓之下,触之难解。一旦过了薛公岭,隰城往东少有险地,加之地理平阔、大县相邻,守护之人值紧张之余,防备必会松懈,此乃二鼓,二鼓之下,胜负两开。”

    “大陵隶属太原,又处汾水河谷的平缓处,此地处于西河隰城与太原晋阳之中,又是匈奴中部都尉所据,胡人众多而治理薄弱,杂胡隐于其中难以发现,且再往东去就是晋阳的防区,东嬴公据全并州之精锐于其内。由此可见,大陵为两力交杂之地,貌似最强,实则最有虚可乘,此乃三鼓,三鼓之下,足可一搏。”

    呼延颢一脸震惊地看着刘曜云淡风轻般地将其中轻重利害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一股股嫉恨、羡慕、叹服、轻贱的情绪如潮水般起伏翻滚,他的顶头上司北部都尉刘聪和几个亲近之人品评人物时,总是夸赞刘曜可与汉世祖刘秀、魏武帝曹操之流比肩,远非其他诸人可比。自己每次听了总是满心不屑,但从今日所经历之事来看,刘聪之评或许有过誉的可能,但刘曜此人绝非简单之辈。

    就在呼延颢心中五味杂陈之际,山道的远处响起了马蹄声,他还没来得及命人前去讯问,却见刘曜早已一马当先奔了过去。心神恍惚的一瞬间,只听刘曜高声问道:“那弓手在哪里?”

    来骑径直从刘曜的身边驰过,奔到呼延颢的身前勒住了马,其中一个领头的骑士滚鞍下马,拜倒在他脚下,哑着嗓子道:“禀将军,我等奉命追捕那名弓手,但那人箭术了得,射杀队中两骑后逃进了深山,我等搜捕了好几个山头,没有发现踪迹,特来向将军请死。”

    “废物!”呼延颢闻言勃然大怒,他飞起一脚将那骑士踢翻在地,顺手从腰上拔出宝剑指着他,厉声喝道:“这么多人连一个杂胡都抓不回来,本将军留你等何用?!”

    “呼延将军暂且息怒,”刘曜驱马缓缓来到呼延颢身旁,皱了皱眉头劝阻道:“事已至此,责之无用。将军遣精锐围捕尚失两骑,料想那弓手也决然讨不了好,不知他情况如何?”

    “回少将军,”那骑士一动不动地挨了呼延颢重重的几脚,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身子,低着头朝刘曜说道:“那弓手中了一箭,伤势严重,但山岭中沟壑太多,丛林又实在太密,搜索起来非常困难。”

    “你做得对,”刘曜跳下马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轻声道:“你既被抽调为护卫,守护驮队的安全自然要比搜捕弓手更为重要,既然确实难以搜捕,本来就没必要为此耗费精力。但这次的这个杂胡弓手非比常人,他箭术高超,对我匈奴也全无忌讳,若是被他逃得性命,日后难免不会成为祸患。”

    “我建议,”刘曜站起身来,看着满脸不自然的呼延颢,笑道:“让他回左国城召集部众细细搜索,我等不在此处停留了,护着财货继续往大陵去,不知呼延将军意下如何?”

    “先留着你一条命,回来再慢慢与你算账!”呼延颢骂骂咧咧地将那骑士踢了个跟头,指着他骂道:“留在这好好把少将军的差使办好,要是本将军回转左国城时还看不到那杂胡的头,本将军就把你的头砍下来做成溺器!”说罢,呼延颢连招呼也不与刘曜打一个,翻身上了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呼延将军性子急躁了点,你不要放心里去,”刘曜俯身对地上的那骑士道:“你回了左国城,就到都督府找我的家奴庞义,他会帮你的。”

    “这次搜捕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刘曜半眯着眼嘱咐道:“如果实在搜不到也没关系,此事因我而起,你家将军若是难为你,你就到府上来找我,我自当护你周全。”

第三十四章 家有难念的经

    五月的并州风云变幻,暗流涌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并州的汉家农人来说,五月却是个小麦收获的好时节。“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这首写于唐代的诗词便是农家稼穑艰辛但收获愉悦的最佳明证。当然,晋人是不可能见过这首唐诗的,不过在他们的看来,一个按规定丁男占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的良人之家,只要肯动手,温饱舒适的小日子还是会有的。

    真要说辛苦,那自然是难免的,但一切基于收成的辛苦都是耍矫情。再说,并州杂胡佃户比其他地方都要多,价钱还便宜,就算买不起,租来弥补一下人手不足的困窘也还是不错的。只是最近有小道消息说,东嬴公司马腾开始着手把并州的杂胡抓起来卖到冀州去了,只因为并州这些年收成不错暂时还没有大范围执行,这就让并州的良人们颇有点不以为然了。

    刘家纨绔子刘越对这种甜蜜的忙碌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在他看来纨绔自然就该有纨绔的派头:混吃等死是根本原则,仗势欺人和花天酒地这两个文明更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晨兴理荒秽?开玩笑,晨兴的时候,残酒都还没醒透。戴月荷锄归?真扯淡,戴月的时候,美腿都该缠断腰了。

    只是很可惜的是,刘大纨绔目前还在重返纨绔的路上努力爬行,这些美好的想法离他的精神远比离他的物质要近得多。

    自从把杏花烧供到邻家酒肆之后,孔方兄往钱袋子里跑得的确勤快了些,但就靠着从西河匠作所里讹出来的那两对蒸锅,一天到晚顶天了也就能蒸出六缸子酒来。就这,那个号称西河王勋之下第二人的宋老头还得一天到晚缠着自己问这问那,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酿酒师傅。

    还有家里那个没有一点做奴隶觉悟的拓跋金刚,整天里除了把自己泡在烧酒里之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和自己讨价还价,就为了多喝几口好酒,他已经生生把自己与他约定的三年之约从六年又提高到了五十年。想跟我说什么五十年不动摇?就他这清醒的时候就喝醉,喝醉的时候就和自己吹胡子瞪眼的状态,莫说五十年,就是五个时辰哥也能把肠子悔得跟隔壁张老三头上的帽子一样绿。

    家里也就那个转了正的刘忠还稍微靠点谱,人前人后小郎君地叫着,生怕失了一点点的礼数。可是享受地位的同时就意味着要承担与之对应的责任,这刘忠总是会在自己出现的时候,捶胸顿足地自责辜负了大小主人的泼天美意,连东川那么大的一块生地都没能想办法去垦上一分。看着这老头干嚎不流眼泪的老脸,刘越当然很自觉地知道这事本该是他一个做主子的人应该去考虑的事。

    唯一能算是正常人的,无疑就是刘越那便宜老爹刘虔了,身为九品治书郎的刘家顶梁柱除了每天早出晚归地正常上下班外,已经开始在西河四县,尤其是离石附近物色起自己的儿媳妇来了。这事嘛,怎么说呢,嘿嘿嘿......干得漂亮!

    照理说依着刘越的条件,找个稍微优秀一点的女子本应当不是难事。但离石城父老千夫所指之处,正是刘大纨绔那不堪回首的过往,不说其他的,单单就王勋家高丽女婢一案,就足以让他未来岳父岳母大人的眼神从询问时的热切瞬间变成得知后的鄙夷。

    哥是被冤枉的!每当刘越早上醒过来,看着自己身上某个因亢奋而无处宣泄的敏感词,内心的怨念就会像大海一样深远。王勋这王八蛋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原本想着用杏花烧将他一举扳倒后,可以在痛打落水狗的同时逼着他为自己一洗沉冤,如今随着王勋的失踪,落在自己裤裆里的这一坨黄泥任自己如何解释也解释不过去了。

    难不成是并州大佬葛秀在从中作怪?那也不至于啊,自己虽然没有答应邻家酒肆对杏花烧的专卖,但事实上也一直没有将杏花烧卖到除邻家酒肆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去,作为双赢的合作伙伴,葛秀应当不至于连事关对方声誉的这等重大关切也会去插上一杠子啊。

    就在刘越艰难地镇压下自己的洪荒之力,心神烦躁地爬起来到后院去觅食早餐时,耳边毫无意外地又响起了一个令人郁闷得只想以头抢地的唠叨声:“刘忠无能,刘忠该死,愧对刘家上下的信任,愧对大小郎君的厚恩,东川那块地围下来这么久,刘忠到现在连一根杂草都没去刈除,早知道年纪大了动一动就胸闷,刘忠就该早点蹬腿咽气,免得白白浪费刘家这么多的粮食......”

    刘越胡乱地扯着胡饼往嘴里塞,就在他塞到第二张饼的时候,第五遍唠叨毫不气馁地又开始钻进他的耳朵。刘越内心那团烦闷的怒火顿时像被泼上了一桶油一般腾地烧了起来,他铁青着脸将半截胡饼丢在盘子里,直着嗓子朝院子里大声怒吼道:“拓跋金刚,死哪里去了?给老子滚过来!”

    “嗳嗳嗳。来了,来了!”随着一连串饱含醉意的应答,一个袒胸露乳的汉子飞快地从堂上歪歪扭扭地跌了出来,铁塔般的身子穿过门厅时,把一扇半朽的雕花门板撞成了四五截,他红着眼含糊地嘀咕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抓起一截来藏到身后,喷着酒气朝站在杏树下的刘越咧嘴笑道:“你小......小郎君唤拓跋金刚来有何吩咐?”

    说着,他一双牛眼滑稽地四下咕噜了一番,一眼看见刘忠此刻正神色愕然地站在刘越的身后,这个自以为聪明的鲜卑胡奴顿时狞笑了一声,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刘忠抓在手里,谄媚地朝刘越笑道:“小郎君,是不是刘忠这老家伙又在这里唠叨惹你心烦了?你放心,拓跋金刚这就把他丢到门外去,还小郎君耳根子一个清静。”

    “还不赶紧放手!”刘越一眼瞥见老态龙钟的刘忠惊恐地在拓跋金刚的手中扭动得像鱼一样,心中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先勃然兴起的那股燥意不禁褪去了一大半,他没好气地瞪了这喝得烂醉的鲜卑胡奴一眼,破口大骂道:“刘忠虽唠叨了点,但那也是为了我刘家好。倒是你,你看看你自己,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整天醉得像鬼一样,你哪有一点给人做奴隶的样子?!”

    拓跋金刚悻悻地把刘忠放下地来,酒气上涌之际,不禁张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看了看吹胡子瞪眼的刘越,小声地嘀咕道:“我倒是也想去干点什么,可你这实在是没啥可干的事啊。”

    “屁话!”刘越一声大喝:“去!把家里的锄和犁都拿上,随我到东川开荒去!”

第三十五章 金龙探爪枪

    “啊?!真要去东川开荒?”拓跋金刚瞪着双牛眼,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一脸怒色的刘越,又看了看满脸得色的刘忠,缩了缩脖子,凑到刘越的身边,贼声贼气地问道:“要不要把猎弓带上?”

    “你!你这个猢狲!”刘越仅剩的怒气在他令人捧腹的搞怪中顿时烟消云散,瞧这厮这一副贼兮兮的模样,哪里有半点昔日奴市拉杀斗奴人的残暴,简直活脱脱就是个卖杂耍的猢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越强忍住内心仿佛要喷薄欲出的笑意,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喝道:“把我的长枪一并带上!”

    早餐过后,在刘忠宽慰得涕泪横流的那双老眼的注视下,两人终于破天荒地第一次一起出了刘家老宅的大门。刘越骑着一匹羸弱的瘦马走在前头,拓跋金刚则赶着辆快要散架的牛车紧随其后,一主一仆迎着日头出了离石城城门,沿着东川河河谷朝自家的地头走去。

    拓跋金刚懒洋洋地坐在拉农具的牛车里,身上背着两张大弓,辕上悬着两壶铁箭,腰里别着一柄环刀,怀中还抱着一杆长枪,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个滑稽的兵器架子。这货从来就不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才上了河谷没多远,拓跋金刚终于按捺不住地四处扭动起来,他将刘越的那杆长枪的枪套往下褪了褪,大惊小怪地叫道:“哟嗬!金丝枣木杆?这枪真不是凡品!不过嘛,你这枪有些年头没用过了吧?”

    是啊,这枪有年头没用过了,刘越闻言轻轻叹息了一声。

    有多长时间没有再拿起手中这杆金丝枣木大枪了?刘越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他只知道,在西河的那些荒唐岁月里,他灵魂之外的这个身体曾在薛公岭上剪过径,也在离石城下跑过马,但不管情势多么危急,他随身携带的都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制式环刀。

    为什么要舍自己之长而用之,现在的他也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羞于洛阳时那风度翩翩的刘家少年?或许,是愧对桐阴里那严谨刚直的文鸯师傅?又或者只是为了用另一种放荡来埋葬一段不愿面对的过往?罢了罢了,逝者已矣,来犹可追,我已帮你浪子回头,你当为我横枪立马吧。

    “枪来!”刘越头也不回,伸手往后轻轻一招。

    “得嘞!”拓跋金刚乐得笑迷住了眼,他呲溜一声抽出长枪来,横在手心里掂了掂,咂着嘴叹赏了一声,双手用劲一抛,把枪朝刘越身后丢去。

    刘越听声辨物,反手一捞将长枪接在手里,一股久违的水乳交融顿时涌入双臂,在身体内酣畅淋漓地跃动起来。雪藏五年,难凉热血,看来在洛阳桐阴里文鸯师傅家所学的十年枪法,已然像身体发肤一般与自己融为一体了。刘越清喝一声,振臂将长枪抖起,破风呜咽声中,一条金色的长龙蓦然觉醒,他喝声再起,手中长龙躬身一伏,随即张牙舞爪地向四方飞舞,残影里,一片片祥云花一样朵朵绽放。

    “金龙探爪?!这是金龙探爪枪?”牛车里原本抱着想一睹刘越舞枪丑态的拓跋金刚脸色瞬间变得热切而惊骇,他猛地从车辕上站起身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刘越手里的长枪,失声叫道:“你这枪法传自平虏护军文次骞?!”

    “你一个鲜卑胡奴竟也识得我老师的枪法?”刘越平静地收起长枪,勒马转身朝拓跋金刚道:“你见识不错,这正是我老师文鸯所传的金龙探爪枪,它和昔日长坂英雄赵云赵子龙的暴雨梨花枪并号枪中双绝。”

    “枪中双绝,果然名不虚传!”拓跋金刚难得地一脸肃然叹息道:“这等枪法我此前自是无缘得见,仅在父辈的传说和模仿里听说过这种绝世枪法。”说完,他看了看刘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讪讪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咸宁三年,我父辈受秃发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所诱与晋军对抗,平虏护军文鸯率凉、秦、雍州三州之军大破我军。此战中,我父辈曾有幸一睹文护军金龙探爪枪的神威,终身以模仿此绝技为荣,受此影响,我自小就听说过。”

    刘越听了拓跋金刚的述说,心中释然,秃发树机能属于鲜卑秃发部,与鲜卑拓跋部原是一脉,拓跋金刚父辈参预秦凉鲜卑之乱本是题中之意,或许正是因为拓跋金刚父辈随秃发树机能战败,这才家族破败沦为奴隶。释然之余,刘越更多地是对授艺恩师文鸯的痛惜,作为魏晋时代首屈一指的猛将,文鸯有一战降胡二十余万的大功,却只因与司马氏的一己私怨就落得三族夷灭的下场。相较晋室的刻薄寡恩,显然胡人更懂得尊敬强者,就算是被他打败而沦落为奴的鲜卑胡,谈论起他来,言语间也满是崇拜之情而无半点怨愤之色。

    就在刘越为文鸯的遭遇愤恨不平之时,两人已经踏上了东川河谷刘家的占田。五月初的上午,五十余顷未曾垦开半分的生地上杂草丛生、花木茂盛,欣欣然一副原始山林的自然之景。刘越和拓跋金刚目瞪口呆地站在地头上,沮丧的脸上满是无从下手的无奈。

    “要不,我们先猎上一围?”拓跋金刚偷偷看了看刘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提议道。很显然,在路上看到刘越舞了金龙探爪枪之后,这个内心比主子还倨傲的胡奴已经自觉地开始慢慢地把自己往正确的道路上引导了。

    “也好!”刘越点了点头,手搭凉棚四处看了看,点头道:“眼看这日头马上就要到中天了,我们才出来不久,中饭就懒得再回去吃了,猎上一围,打几只山鸡野兔之类的充充饥就好了。”

    “小郎君英明!”拓跋金刚闻言,立即鼓掌应和道:“拓跋金刚能跟着小郎君这般开明豁达的主人,实在是马鹿神赐下的无尽福报。”说话间,那张丑脸上荡漾的谄媚之色令人见之作呕。

    “狗屁!”刘越强行忍住想要一枪杆拍死这丑胡的**,破口大骂道:“之前说你没有一点做奴隶的觉悟,那是因为你整天就会酗酒烂醉,无所事事,比我这做主子的还会享受。这下倒好了,如何做奴隶你照样没学会,怎样恶心人你倒是学了个十足!”

    “我刘越为人,会仗势,但不辱人,会跋扈,但不暴虐,与人相交,唯诚而已。不管是胡是汉,无论是友是仆,一概如是。”刘越抬腿踹了拓跋金刚一脚,继续骂道:“你前倨后恭这么明显,自己不觉得太假?若是轻我你就嚣张,惧我你就谄媚,我刘越堂堂男儿,留你这种见风使舵的人又有何用?!养条狗都比这要强。”

    “知道啦,知道啦!”拓跋金刚的一点心思被刘越公然说破,心中极为尴尬,他一边躲闪着刘越的拳脚,一边用手指着头顶大叫道:“快看!金雕!那有只金雕!”

    “金你个头!”刘越见他用这么没有水准的伎俩就想要摆脱自己的教训,气更不打一处来,紧接着又是一顿暴风骤雨的拳打脚踢,一边踢一边喝道:“我在说养狗呢,你给我说金雕。我让你金雕,让你金雕!”

    “住手!快住手!”拓跋金刚忙脸通红地往外滚了一圈,摆脱刘越的攻击,扯着嗓子朝他吼道:“真有金雕,脚上缠着绳子,一只驯养过的金雕!”

第三十六章 威慑与臣服

    刘越见拓跋金刚神色激动而紧张,语气惶急间不像是作伪,忙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抬头往上看去,只见晴朗蔚蓝的天幕下,苍莽起伏的群山间,一只通体赤褐色的大鸟正打着旋在空中翱翔,看架势像是在追踪什么猎物,又像是在搜寻什么目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鸟一边盘旋,一边不停地高声唳叫,尖利的鸟鸣在峰壑间回荡,声闻于天。

    “这只大鸟就是雕?”刘越疑惑地朝拓跋金刚问道,在他的认识里,但凡是大型的鸟类猛禽都叫做鹰。

    “对,这是雕,金雕。”拓跋金刚心不在焉地顺口应了一句,嘴里轻声嘟囔道:“并州金雕虽不少,但多栖居在高崖深林之中,飞来城郊的少之又少,今日这金雕却不知为什么总在此处盘旋不去?”

    真是雕!刘越耳中嗡地一声响,难以抑制的兴奋顿时潮水般涌进脑海,金老爷子《射雕英雄传》里的金刀驸马郭靖郭大侠在蒙古时,当着蒙古诸王公的面箭射两雕的故事虽是戏言,但隋代名将长孙晟在护送公主入突厥时的一箭双雕可是写进了历史的。《史记》记载,李广在上郡防备匈奴时,就曾有三名匈奴射雕手轻松射杀了汉朝的一名宦官和几十名骑兵。射雕,历来都是神箭手独一无二的至高荣誉。

    “把我的弓和箭拿过来!”刘越颤着声音朝拓跋金刚喊道,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挽起强弓,亲自实践一番现代的那个他近三十年来滋长于影视作品和历史典籍中的那股勇武之气了。

    “你要射杀它?”拓跋金刚愕然转过身来看着刘越,一颗织满小辫的乱糟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能射杀它!这是一只驯化的金雕,你知道驯化的金雕意味着什么吗?!”拓跋金刚没等刘越反应过来,自顾自回答道:“这意味这匈奴里那个消失了近百年的驯雕部落如今还有人存活在世上!”

    “这个幸存下来的人极有可能延续了部落里神秘的驯雕之法,”拓跋金刚指了指那依然在天空中盘旋,但其搜索范围越来越往刘越和自己所站的地方靠近的金雕,一脸凝重地对刘越说道:“雕鸣声急促而又哀伤,说明它已与主人失散;雕飞盘旋却不俯击,说明它并不是在狩猎,而是在搜寻。由此可见,这雕的主人一定是出了意外,位置应该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看不出来拓跋金刚居然还有这等本事。刘越眼神复杂地看了这鲜卑胡奴一眼,心中暗自思忖道,从这厮的日常举止和今日连续两次所展露的见识来看,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奴隶。也许他的父辈曾是鲜卑中身份尊贵的大小头目,也许他的上一任主家是个见识渊博的豪门大族,不过以他从来就没有做奴隶的觉悟这一点来看,前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快看,那金雕落了!”就在刘越对拓跋金刚暗自品头论足之际,这家伙突然扯着大嗓门大声吼道:“它一定是找到了它的主人!我们赶紧跟过去看看。”

    刘越听了,也不废话,双腿猛然一夹马腹,那匹可怜的瘦马迈开四蹄,不情不愿地往前飞跑。拓跋金刚也顾不上他的牛车了,顺手从车辕上捞起两壶箭,一溜烟地跟在刘越的马后朝金雕坠落的地方狂奔而去。两人跌跌撞撞地摸过了好几道沟坎,终于在刘越家占田与薛公岭交界的一个土坑边停了下来。

    这土坑看起来应该是山中泉水长期冲刷形成的,坑的两壁长满了蓬松的杂草,顶上横着几丛凌乱的灌木,粗看之下,的确是一个人掩藏行踪的绝佳场所。一只身躯约摸三尺来长的赤褐色巨鸟敛着翅膀站在坑道的边缘,一对覆着羽毛的粗壮鸟爪在草木中不停地扒拉着,根根竖起的黄褐色头羽下,一双犀利的鹰眼警惕地盯着缓缓靠近身边的两人,深青色如钩的铁喙里不时发出“叽叽”的尖利鸣叫声。

    “不要靠的太近,危险!”拓跋金刚伸手拉住跳下马来想继续往前走的刘越,表情严肃地轻声说道:“金雕在向我们发出警告,小心它随时会发起攻击。”

    也许是拓跋金刚的话打扰了那只巨大的凶禽,语音刚落,只见那金雕陡然展开长达近丈的宽大翅膀,用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螺旋着升上天空,转眼间便成了晴空下一个诡异的黑点。

    “不好!快退开!”拓跋金刚一声大喝,右手从腰间拔出环刀横在身前,左手一把抓住刘越的后襟,两腿一蹬,带着他箭一般向后暴退。

    刘越抬头往上一看,心头不由得一阵狂震,只见原本悬浮在天空中的那个黑点在眼中蓦然放大,那只巨大的金雕正半拢着翅膀,电一般从高空俯冲而下,利刃一样的尖爪上寒芒闪动,带起的气流如同冬月的寒风,吹得头发和衣衫一阵摇动。好!好一个鹰击长空莫之能御!刘越眼神炙热地看着俯冲而下的金雕,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顿时在脑海中闪现: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孽畜放肆!”就在刘越正掉文卖酸的当口,踏前一步遮在他身前的拓跋金刚此刻却如临大敌,他双手紧握环刀,眼睛死死地盯着蓄力一击的那只金雕,在雕爪和环刀接触前的一刹那,他仿佛看到那大鸟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戏谑的蔑视。拓跋金刚勃然大怒,改守为攻,环刀猛地往上一撩,朝着金雕的利爪狠狠劈去。

    金雕半拢的翅膀突然张开,原本急速往下俯冲的身体顿时一滞,巧之又巧地避开了拓跋金刚撩过来的一刀,趁着对手老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那大鸟猛地一扇翅膀,将回防不及的拓跋金刚一跟头打翻在地,铁一般的巨爪毫不留情地往他头上凶狠地抓去。

    我命休矣!拓跋金刚被金雕一翅扇倒在地,顿时跌了个七荤八素,就在他就势翻身想要躲开时,却见两只寒光闪闪的铁爪距自己的头颅已不过一尺,以雕爪之利,取人首脑无异于摧枯拉朽。没想到自己猎了半辈子的鸟,今日却要被这扁毛畜生一爪给抓死了,拓跋金刚郁闷地哀嚎了一声,眼前闪过的却是杏花烧那焚肝煮肺的痛快和热烈,为了口酒,竟给刘越这混蛋做了奴隶,真他niang的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见金雕一闪一扑之下就把强悍得像史前巨猿一样的拓跋金刚打落到了尘埃里,刘越心中那满腔对大鸟的诗意豪情瞬间烟消云散,就在拓跋金刚生死存亡的危机当口,这后知后觉的刘大纨绔总算是抖手刺出了五年来面向对手的惊艳第一枪,虽然这对手只是一只凶猛了一点的超级大鸟。

    拓跋金刚此刻正闭着眼躺在地上等着听自己头骨被雕爪一抓而碎的声音,但令他奇怪的是,过了好一阵,自己认为应该会是世间最美好的骨碎声没有听到,一阵阵如虎啸龙腾般的兵器破风之声倒是毫不客气地钻进了耳朵。他霍然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幕日后足足让他一想就激动了五十年的震撼画面:一条通体金黄的霸道长龙浮在身下的片片祥云中,正张牙舞爪地和那只凶悍的赤褐色巨雕斗成一团!金龙一探爪,金雕勉力相抗;金龙二探爪,金雕仓皇腾空;金龙三探爪,金雕羽落如雪。

    金龙探爪枪啊!拓跋金刚低低地呓语了一声,精光爆闪的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敬畏和臣服之意。

第三十七章 原来是同道

    金丝枣木大枪一经施展开来,刘越只觉得浑身上下通畅轻快,刺、扎、撩、拨、拦、拿、绞、挑、压、劈、崩、舞,种种技法在脑海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一丝隐隐然豁然开朗的明悟悄然爬上他的心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武侠故事里总说封剑十年终成大家,看来也不尽是小说家之言,参悟本就是熟练之后再藏拙以待升华的一个动静结合的过程,只是刘越的这五年藏拙,更多的是自作孽而非大智慧的结果。

    由于刻意存了突破的心思在,刘越将手中的大枪舞得更加精彩纷呈起来,这边拓跋金刚看了固然畏服之心更加坚实,那边金雕与之对抗却变得越来越艰难了,这只原本还气势十足,盛气凌人的凶悍大鸟此刻被大枪纠缠得想逃不得飞,欲攻真无力,一身金雕铁灌的翎羽蓬松如草,眼见已是勉力支撑到了崩溃的边缘。

    拓跋金刚见金雕狼狈如此,心中怜爱之心大起,只不过他碍于刘越大枪的神威,一时踌躇不敢劝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发萎靡与无助。就在他焦急万分之际,一个虚弱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从土坑里传了出来:“住手!”

    坑里果然藏了人!拓跋金刚一骨碌爬起身来,黑着脸拖着长刀走上前去,举刀往土坑里一指,高声喝道:“什么人躲在里面鬼鬼祟祟的,赶紧给我滚出来。”

    喝声里,一个满脸血污,天灵盖上顶着块秃头皮的脑袋从杂草树叶中探了出来,那颗脑袋并没有惧怕拓跋金刚手中近在咫尺的环刀,只是焦急地朝还在与金雕相斗的刘越大叫道:“那晋人还不快快住手,若是伤了我家雕儿,句渠梁与你不死不休!”

    刘越看也没看那颗脑袋一眼,手中长枪一圈一抖,将那几乎被自己虐得奄奄一息的金雕一杆抽开,这金雕固然凶猛,但终究是卵生飞禽,之所以能傲视天空得封王者,不过是仗着广翅锐眼壮腿利爪而已,真要是论起打斗厮杀之技,它和人类中的强者相比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经过这番交手,自己既已找到了枪上的感觉,也就没必要再对一只扁毛畜生穷追猛打了。

    那雕好不容易摆脱了长枪的纠缠,仰头鸣叫了一声,歪歪扭扭地跳到土坑边,低着头不停地用尖利的铁喙在那颗脑袋上来回摩擦,活脱脱一副受人欺负寻求安慰的可怜可笑模样,与此前那只一飞冲天,一扑如电的嚣张大鸟形象可谓相去万里。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的雕儿下此毒手!”土坑中那人将颗脑袋往上顶了顶,又从脑袋下的草丛中伸出一双又长又粗的手来,轻轻抚着金雕身上凌乱的羽毛和血迹斑斑的创口,愤怒地朝刘越两人高声吼道:“今日若不是看在你是晋人的份上,句渠梁定不与你们善罢甘休!还不快滚?!”

    这什么情况?!刘越一脸懵逼地看了看坑中满脸怒色的那颗脑袋,又转过头来看了看与自己一样神情愕然的拓跋金刚,却见这个鲜卑胡奴那张又凶又丑的黑脸顷刻间变得更加漆黑如墨,他咧着满口黄牙的大嘴狰狞地一笑,阴恻恻地说道:“让我们滚倒也容易,不过你胡爷爷很好奇,是谁给了你说这句话的底气?是你手里那只丧了神气的大鸟,还是你这具伤重濒死的身体?”

    “你!”坑中那颗脑袋脸上的惊惧神色一闪而逝,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叫嚣道:“你若是有胆,大可过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拓跋金刚一甩手将环刀插在地上,大步走到土坑前,一脚把那只瑟瑟发抖的金雕踢在一边,一手压制住对方袭来的双手,一手猛地扣住那颗脑袋下宽厚的肩膀,大喝一声用力从坑中提出了一个人来。

    这人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刘越抬眼看了看,眉头顿时皱成了个深深的川字。只见被拓跋金刚强行扯出来的那人全身被血水浸得通红,破烂的衣衫下很清楚地可以看到两道巨大的创口,一道在前胸,像是被箭矢一类的武器射中后的穿刺伤,一道在脊背,发白的肌肉像张开的大口一般翻卷着,显然是一道极为严重的刀伤。

    “就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敢和你家胡爷爷叫板?!”拓跋金刚冷笑一声,一脚踏在那人染血的胸膛上用力往下碾了碾,看着一股暗黑的血水从鞋底喷溅而出,这个一脸戾色的丑恶胡奴胸中顿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快感。

    “好!好!好!痛快,痛快!”那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上剧烈的疼痛竟使得他生出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兴奋,他张嘴吐出一口黝黑的淤血,仰着张惨白的丑脸高声叫道:“今日你要是踩不死我,句渠梁日后必千倍万倍回报你的恩德!”

    “你叫句渠梁?你会驯雕之法?”刘越摆摆手制止了拓跋金刚咬牙切齿地将要进一步施展的手段,沉声缓缓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何会藏在我家的占田里?”

    刘越见自己的话一问完,那叫句渠梁的人脸上顿时生出不屑的神色,他也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说道:“讲大话装硬气求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生命诚可贵嘛。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考虑救你一命的。你身上的伤势虽重,但我自有五成把握能治好你,另外五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又是谁?”句渠梁听了刘越的话,似乎在内心里稍稍做了一番挣扎,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刘越云淡风轻的脸,深蓝色的眸子中流动着惊疑和不甘的目光。

    “刘越,西河离石城刘越。”刘越把长枪抱在怀里,淡淡地回答道。

    “刘越,啊哈哈哈……原来你就是刘越。”句渠梁闻言顿时爆发出一阵讥诮的狂笑,大笑牵动他胸腹两处的创口,疼得他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滚滚而下:“你就是西河离石的刘越?!你不过就是一浪荡无行的纨绔子弟,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在我面前冒充英雄好汉?当年你在薛公岭劫道时,你家句爷爷没少让手下人关照你,怎么,王勋家的高丽婢被你祸害了,又想要把主意打到我的金雕身上来了?”

    哎,人一出名就容易出事,刘越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上冒茬的胡须,自嘲地一笑:活过来后第一次摆谱教训人,竟遇到个以前的同道前辈,照这架势,自己这次装x是彻底失败了。

    “小郎君不过就是想知道这姓句的来历嘛,这个倒不劳这位尊客相告了。”拓跋金刚瞥了眼刘越尴尬的表情,抬腿又在句渠梁身上重重地踩了一脚,低着头恶狠狠地看了看这个痛得蜷成一团的重伤员,冷冷地说道:“句渠梁,句姓,这是匈奴句龙氏部落的改姓吧?”

    “我不得不高兴的告诉小郎君,”拓跋金刚表情古怪地看着刘越道:“我们这次恐怕真是捡到宝了。当然,如果他死不了的话。”

第三十八章 捡了个杂胡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句龙氏部落?!”句渠梁见拓跋金刚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历,不由得大惊失色,苍白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黑灰色的惨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句龙氏衰亡不过百年,能为人所知又有什么可奇怪的。”拓跋金刚扯了扯嘴角,丝毫没有在意句渠梁眼中惊骇的目光:“不过句龙氏中至今还有人能驯化金雕,这倒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听人说,句龙氏中的驯雕师句渠夫栾知死前将所有驯雕的器具和记录都一把火给烧了,就连他亲自调校的几名弟子也都被他活埋殉葬,世人都说匈奴驯雕之法自那之后就彻底失传了。”

    说到这,拓跋金刚低头看着趴伏在地半死不活的句渠梁,目光灼灼地问道:“我很想知道,你是句龙夫栾知的后人,还是他弟子中逃脱了死亡的余人?”

    句渠夫栾知?刘越搜肠刮肚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历史上竟还有这号人物的存在。但看拓跋金刚说起此事来言之凿凿的样子,只怕他又会是一个西河葛秀一样史无记载的人了。说起来,匈奴还真是个分工明确的部落联盟,休屠各人是给他们看守祭天金人的,句龙氏人是给他们专门驯化金雕的,就是不知道他们的衣食住行是不是都有专门的部落负责提供。

    “你们这句龙氏部落是什么情况,你来给我详细地说说。”刘越看了眼浑身是血的句渠梁,眉头微微皱了皱,淡淡地说道。看起来,这家伙的意志和倔强已经压制不住他身体的创伤了,他的身子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可他却始终伏在地上头也不抬,对刘越的问话更是充耳不闻。

    拓跋金刚瞥了眼脸色变得有些不悦的自家主人,抬起腿来朝句渠梁又狠狠地踢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地道:“小郎君在问你话呢,别在这要死不活地装傻充愣。”

    踢了几脚后,拓跋金刚见句渠梁仍然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没有半点屈服的意思,这个丑脸胡奴一时之间也没了其他的办法,他恨恨地朝句渠梁吐了口唾沫,转脸讪讪地朝刘越笑道:“这厮别的本事没有,装死倒很有一套。句龙氏的旧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小郎君想听的话,我便给你说说吧。”

    “这句龙氏原是匈奴别部杂胡,早年散居在幽州上谷以北,世代以猎鹰、雕、隼等大型猛禽为生。汉神爵四年,匈奴五单于争位,最终呼韩邪单于稽侯栅在汉朝廷的帮助下重据漠北王庭,统一了分裂的匈奴东西两部,句龙氏由此依附于呼韩邪单于,并改姓为句。

    由于呼韩邪单于恶鹰隼而喜好金雕,句龙氏部落中的养鹰和养隼逐渐败落,驯雕从此一家独大。驯雕师里,尤以句渠家族为最有影响力的存在,他们压制了句龙部落的其他家族,成了匈奴单于虚连题氏的专属驯雕人。

    句渠家族的驯雕事业一直随着虚连题氏的更替而延续,到了呼厨泉单于时代,魏武帝曹操为了削弱匈奴实力,将单于呼厨泉稽留在邺都不能归国,匈奴中休屠各部落的力量逐渐增强。时任左贤王的刘豹架空了监国的右贤王去卑,开始在匈奴中清除忠于虚连题氏的右部匈奴豪贵。时为句龙氏部落首领的驯雕大师句渠夫栾知对打压虚连题氏极为不满,一直对屠各刘豹抱有极深的怨恨。

    后来刘豹一统五部,在匈奴中权势熏天,强令句渠夫栾知为他驯养金雕。句渠夫栾知自知不能幸免,于是将历代传承下来的驯雕典籍和器具烧毁一空后自杀身亡,并在死前将自己亲自调教的弟子们活埋殉葬。刘豹得知后大怒,随即将句渠家族上下尽数屠灭,就连句龙氏其余家族也都惨遭波及,整个部落留存下来人百不存一,且都成了休屠各人的奴隶。

    从此,匈奴中的驯雕人消失成了传说,至今已有近百年的时间了。没想到今天在西河离石的东川竟还有句龙氏句渠家族的人存在,而且这人还是个驯雕师。难道当年句渠夫栾知死时还留有后手,秘密延续了自家的一丝血脉?”

    这个就只能问他自己了,刘越静静地听完拓跋金刚的述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句渠梁,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自己不久前才叹息过师傅文鸯,眼下又听到了另一个令人感伤的故事。在权势和利益的争夺下,胜者有人歌,败者有人惋,而那些受池鱼之殃动辄被屠家灭族的蝼蚁却只能卑微地流转在传说和故事当中,落寞地等待着被人偶尔提起,成为一声叹息之下波澜不惊的谈资和话题。

    唯强者乃恒强,唯弱者方愈弱。大丈夫立身于世,当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岂能自甘优游于网罾当中徒恋朝暮而坐待夷灭!刘越紧紧握住手中那杆滚烫的金丝枣木枪,仰头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惜了,可惜了。”拓跋金刚语带惋惜的声音从身旁传入耳朵:“可惜这么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驯雕人,眼看就要横死在眼前了。”

    刘越循声往地上看了看,只见原本趴伏在地上的句渠梁此时已经被拓跋金刚给翻转了过来,他那又高又阔的脑门上冷汗如雨,乌青的嘴唇上下不停地抽动着,灰白的脸上几缕妖艳的血红色若隐若现,身体四肢也开始不可抑制地轻轻颤动起来。

    看来这句渠梁受伤有一阵子了,这是伤口正在发炎的症状,在没有抗生素治疗的时代,如果处理不及时,这将会带来无药可医的致命后果。刘越心头一跳,脑袋飞速运转起来,他猛地抬头朝拓跋金刚大喊道:“快,去牛车上把你带的那坛杏花烧拿过来,快!”

    杏花烧?拓跋金刚愣了愣神,疑惑地看了神情焦急的刘越一眼,不情不愿地往牛车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道:“都是要死的人了还给他喝什么杏花烧,真是浪费好酒!”

    刘越将大枪插在地上,俯身撕开句渠梁身上那件破烂的衣衫,细细地看了看他身上那两处极重的创口,眉头顿时皱得像东川河深深的河谷。他扭头看了看不远处提着酒坛走过来的拓跋金刚,却见他正扭着头往身后不停地张望着。

    刘越正要开口催促,拓跋金刚已把头转了过来,他伸出那蒲扇大的手掌在身前摇了摇,压着嗓子沉声道:“那边来了一小队骑兵,看装束像是匈奴人。”

    “匈奴人?”刘越一愣,低头看了眼已开始抽搐的句渠梁,脸色微微一变,低声朝拓跋金刚说道:“酒给我,你去把牛车拉过来。”

第三十九章 跋扈的晋人

    匈奴五部之一的北部都尉刘聪麾下呼延颢再麾下黑虎骑第七小队骑将拔骨斯都骑在马上,跟着左国城大都督府五郎刘曜家的家奴庞义策马朝薛公岭奔去,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具体说来,是在一团巨大的惶惧中包裹着一条狗被自家主人嫌弃到死却被隔壁邻居吴老二家哄过去帮着咬人的那种复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种复杂的心情都拜薛公岭盗径崖壁上那个该死的弓手所赐,这可恶的胡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山中的狼养大的,自己一小队十余名骑兵奉命追捕他,好几次眼看就要到手了,他却总是能巧之又巧地跳跃腾挪着消失在下一个沟壑里。当然,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成绩的,根据目测,那弓手至少中了一箭也挨了一刀,但就算是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人最终还是消失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没办法,那人的身手实在是太过矫健了,拔骨斯都暗暗安慰着自己,却把追捕过程中身边两名骑士被铁箭活生生地钉死在地上时自己的恐惧与退缩深深地埋在了心底。面对死亡,恐惧与退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尤其是对于像拔骨斯都这样的中等勋贵家族出来从军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除了恐惧与退缩外,拔骨斯都还深埋了另一件可能会让家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的惊天奇事:在追捕那胡人弓手时,他曾隐隐约约见到了一只金雕盘旋在山间的林梢上!作为匈奴贵姓拔骨氏的子弟,拔骨斯都自然也不是见识浅薄的人,金雕,那可是昔日赫一时的句渠家族赖以富贵的基础,更是他们终得覆灭的祸根。金雕出林,意味着金雕被人驯化,更意味着可能有句渠家族的余孽仍然存活在世间。

    近百年前,正是自己家族的首领带人屠灭了与左贤王作对的句龙氏部落,这才为家族赢得了图各部落大酋们的信任和支持。但一个大家族的存在和繁衍自有其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说句龙氏部落除了那些被抢掳为奴的部众之外再没有人侥幸逃脱,这话无论是左国城的那些大酋还是自己家族的掌权者们都不会相信。但这么多年来,句渠人再无音讯,而金雕也从未出过山林,这就延续了图各和拔骨两边彼此心照不宣的默认。

    如果自己所见到的金雕出林是真,左国城的怒火必然会毫无意外地倾泻到家族的头上,拔骨家族也必将为此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这便是拔骨斯都甘愿冒着被呼延颢恼羞成怒地砍下脑袋的风险,也要停止继续追捕的根本原因。

    真不真他不敢判断,他能做的就是要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惊天的发现告知族中的长者们。但少将军五郎刘曜显然是没有看到他的这种焦虑,这个刚从管涔山中回到左国城的都督养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培植起自己的势力来。他企图用一个温暖体贴的建议笼络一个匈奴贵族的忠心,却不知可能会因此导致一个家族乃至部落的崩塌和毁灭。

    希望薛公岭那边的人不会再看到那只金雕吧!拔骨斯都在马上直起身,伸着脖子往山岭间蔚蓝的天空看了一眼又一眼,内心的忐忑和不安幽灵般萦绕不散。

    “拔骨将军不愧为大族子弟,人虽不在队中却始终挂念着财货的安危,实在令庞某肃然起敬啊。”驱马坐在拔骨斯都身边的一个晋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见他一副惶然不安的样子,笑着劝慰道:“将军且放宽心,主要这边擒下了你说的那个胡人弓手,我家五郎一定会在大都督面前为你表功,呼延将军那里自然更无需担忧了。”

    “庞管事言重了,拔骨斯都可不是什么将军,只不过是拓拔将军麾下一个小小的骑将而已。”拔骨斯都随口回应了一声,压了压心头蠢蠢欲动的惶然,用手一指前方,说道:“前面就进入薛公岭了,此前那弓手一直在往岭脚下逃窜,这次我们就从岭下往山上搜寻吧。”

    “庞某不过是府中应付杂事的仆从,军旅之事向来不曾涉及,该如何行动,一切都听从拔骨将军吩咐。”庞义笑眯眯地朝身后的骑士看了眼,大声道:“你们都明白了没有。”

    拔骨斯都在身后轰然称是的应答声中找到了一点点心安,他正想回身逊谢几句,突见前面一骑哨骑打马朝这边奔了过来,他心中一跳,忙勒马站住,等着那哨骑带来的消息。

    “禀庞管事、拔骨将军,前方岭脚下有两人拦路,说脚下是他家新丈的占田,禁止小队从此地上山。”

    “岂有此理,大都督府办事,何人胆敢阻挠!”庞义老脸一黑,劈头盖脸地朝那哨骑呵斥道:“你就没跟他们说,走了胡人要犯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属下跟他们说了,不过他们并不让步,他们说这是西河离石,是大晋朝的土地,占田是私产,没有西河大农的法令,任何人不得冒犯。”

    “他们还说……”那哨骑偷偷地看了眼庞义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道:“胡人之间狗咬狗的事他们不管,但一个人是不是要犯,不是左国城的休屠各人说了算,而是大晋朝的律法说了算。”

    “岂有此理!”庞义闻言勃然大怒,他转过头去,一张老脸在身后的骑士眼中青一阵白一阵地不停变幻:“众骑士听令,随我前往捉拿此人,带回左国城治罪!”

    拔骨斯都愕然地看了庞义一眼,在他看来,庞义是个晋人,按道理来说应该可以更好地和晋人沟通,但他却表现出了比自己这个胡人都更为剧烈的对抗,这实在令他深感意外。但他并没有因此犹豫,一打马跟上了汹汹而去的众骑,朝着薛公岭岭脚下走去。

    十余骑骑士往前走了一小段,在靠近薛公岭山脚下的一块空地上停下了脚步。拔骨斯都抬眼往前看去,只见骑队的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个人,看相貌,一个是晋人,华服短袍,身材修长,手提着一杆长长的大枪;另一个却是个胡人,体形魁梧,状如铁塔,胸前横着一柄制式的环刀。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阻扰五部大都督缉拿凶犯!”庞义在众骑士的簇拥下,盛气凌人地大声呵斥道:“还不给我速速让开!”

    “小郎君,这人想要问你的名号,要不要告诉他?”铁塔般的胡人挤眉弄眼地朝身边的那个华服晋人问道。

    “告诉他们。”华服晋人轻轻抚了抚手中的长枪,淡淡地回答道。

    “实话实说?”

    “嗯……嗯?”

    “你们可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家小郎君乃是西河离石刘越。”那胡奴说到这,见对面并没有多大反应,于是继续扯着大嗓门吼道:“就是西河治书郎家的独子,以霸凌高丽女婢而名满并州的刘家纨绔,刘越!”

第四十章 嚣张的庞义

    “哈哈哈哈……刘越?你就是刘虔的儿子刘越?”庞义闻言仰天狂笑,原本还被些许忐忑和心虚牵绊的倨傲顿时山洪一般爆发了出来,他指着刘越肆无忌惮地大叫道:“一个九品末流属吏的野种,一个素无操守浪荡无行的纨绔,竟然敢和老夫在这说什么大晋朝的法度?”

    “我告诉你,你今日阻的可是建威将军、汉光乡侯、五部大都督的府中骑士!”庞义用极度厌恶的眼神盯着刘越,脸上那轻贱和蔑视的神情毫无半点掩饰:“你往日能在西河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并不是你有多大本事,只因你是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入不了上位者的耳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既是蝼蚁,就该有蝼蚁的觉悟,你若是乖乖让开路来,在我马下叩三个响头,老夫还可看在西河王的面子上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

    “否则如何?”刘越沉声接过话来,深邃的眼眸中有刀光剑影在隐隐跃动。对于拓跋金刚那近乎戏谑的介绍,他本是持付之一笑的态度的,刘越是纨绔吗?刘越本来就是纨绔,这是一个被西河离石父老见证了五年难以改移的事实,他虽是他,但他也是他,这是他的因果,也是他必须要背负的过往。但纨绔并不意味着可以被羞辱,尤其是纨绔他爹,旁人更没有羞辱的资格和权力。所以,当他听到庞义毫无顾忌地说出“野种”这个词时,眼前这个猥琐而刻薄的中年男人就成功地挑动起了刘越内心深藏的一股暴虐的杀意。

    身旁的拓跋金刚正拢着手偷偷地看刘越的笑话,猛然间,他身躯微微一震,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了自家主人一眼,深蓝色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股嗜血的狂热和兴奋,他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把手中的环刀又握紧了几分。

    庞义被刘越冷冰冰的问话一搅,原本想着要一气呵成地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的狠话顿时像一条被人拦腰打成了两截的蛇,他气急败坏地瞪了刘越一眼,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身形矫健的刘家少年仿佛一柄出了剑鞘寒芒四射的宝剑,一惊之下,他双手一抖,带动胯下的坐骑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我告诉你,蝼蚁并不下贱,下贱的是进了狼窝的狗。”刘越深深地看了眼恼羞成怒的庞义,淡淡地说道:“狗一旦进了狼窝,就会比狼表现得更加凶残,以此来博取狼的承认。存了这种心思的,已不再是狗,也不会是狼,更不能称为人了。”

    “你……你!”庞义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满脸愤恨之色死死地盯着刘越,颤抖的手指充分暴露了他心中难以言说的怨毒。他是晋人,也是着脸做了刘曜家奴的门客,庞义当然知道刘越这句话里饱含的侮慢:他是在骂自己是狗,是一只向着同类狂吠,以此来博取主子认可的走狗。

    “收起你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刘越面无表情地看了庞义一眼,冰冷的声音在夏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决绝:“该说的话,我已经让那个哨骑都带给你了,老子也不屑于跟你再说半句废话。你若是执意为虎作伥,我刘越倒也不介意把你这条左国城的走狗打成死狗!”

    “混账!”庞义气急败坏地朝刘越骂了一句,他偷偷往身后一看,却见簇拥在身边的十余骑府卒脸上全然没有与他同仇敌忾的觉悟,其中有几个灵泛一点的,大约听明白了刘越那番话的含义,投向他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丝的鄙视和嫌恶。

    这回自己真是骑虎难下,左右不是人了!庞义恨恨地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匈奴自呼韩邪单于以来,无不对汉及后来的魏晋两朝俯首称臣,期间虽时有因动乱而残杀边民的事发生,但那也都仅限于受首领和大酋们鼓动的部众,其余诸胡虽心怨汉人的欺压,却甘愿杂居于汉人之下,以习汉礼,读汉书,做汉官,孜孜于以汉为荣。远的不说,就说刘渊、刘宣、刘聪、刘和、刘曜等人,他们无一不是通读诗书、广猎经史的博学之士,上行下效,自会蔚然成风。

    但汉人之为汉人,不仅仅是诗书礼仪,还有诗书礼仪侵染下的灵魂和精神;匈奴之为匈奴,不仅仅是化外蛮夷,还有化外蛮夷禀赋里的血脉和躯体。匈奴入汉,非百世不可得其精髓,匈奴入蛮夷,则只需一声鼓噪和一柄刀枪。这一点庞义是看得很清楚的,如今大晋朝基础已朽,大厦将倾,休图各刘氏却在亲汉附晋的大旗下连结诸部,蓄积力量,匈奴势力日益漫滋,晋廷对此却始终视而不见,在这种形势下,一旦司马氏诸王祸起萧墙,幽、并、冀诸州势必纷然生乱,到时候,谁能保证左国城刘渊不会统帅诸胡乘时而起,开创自秦汉以后中原数百年不曾有过的全新局面呢?

    晋人与我何亲?匈奴与我仇?刘越一介纨绔,只会自以为是地卖弄几句狗与狼的影射谩骂,他可曾知道狗为何要入狼群?庞义咬牙切齿地想道,晋人仗势以欺人,行狡诈以杀人,刀斧加于身,冤辱加于心,这等杀人,与匈奴以力杀人相比,酷烈何止十倍?

    刘越辱我,因我事于匈奴而不问我冤屈;身后的骑士轻我,因我不容于同族而不明我赤诚。但自己既已入匈奴,就该有胡人应有的尊严与决断。生杀予夺既在我手,何必顾忌世人是恨是怜?况且,区区一个四县小国里的九品属吏之子,就算死在自己手中,凭左国城刘渊的实力,想要遮盖起来自然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庞义青白相间的脸上闪现出决绝之色,他在马上挺了挺腰杆,将手往前一招,大声喝道:“东嬴公财货被劫,刘越乃是同犯,众骑士听令,整队!出击!”

    “你既要自寻死路,那我就成全你!”刘越淡淡地瞥了庞义一眼,手中长枪蓦然弹出,右臂一挺,一条蛰伏的金龙缓缓从沉睡中醒了过来,他横枪站在地上,不断攀升的气势衬得他越发像一尊威风凛凛的上古战神。

    “拓跋金刚!”刘越喝住抱着环刀手舞足蹈的鲜卑胡奴,沉声说道:“你先退下,去看着牛车。如果有人进了牛车十步之内,把他的头给我留下来!”

    “得嘞!”拓跋金刚兴冲冲地提着环刀往后退开一段距离,扯着嗓子朝刘越叫道:“小郎君使枪的时候能不能再慢一些,太快了我看不清楚。”

    “死到临头还在这装模作样,”庞义看向刘越的眼神冰冷而残忍,就像正在看着一个已死之人,他挥了挥手,大声喝道:“给我上!死活不论!”

    “嗬!”庞义身旁两骑策马而出,两柄闪着寒光的环刀在阳光下划出两道诡异的弧线,呼啸着朝刘越的头顶狠狠劈下。

第四十一章 杀人者刘越

    “哼!”刘越见环刀劈来,也不躲避,冷哼了一声,身形不退反进,手中长枪一摆,那条蛰伏的金黄色长龙探出两只利爪,凶狠地朝马上两骑擎刀的手腕抓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俗话说,枪乃百兵之王,说的就是它具有攻防快速、变化繁多的长处,加之它有兼着一寸长一寸强的特点,这使得它在与其他兵器相斗时更有优势,而刘越从文鸯处习得的金龙探爪枪,更是王者之兵中的王者之技。

    攻来的两骑连刘越的头发丝都没碰到一根,两条手腕便被锋利的枪刃刺了个对穿,剧痛之下,马上两人发出一声惨痛的呼号,手中环刀当啷两声掉落在地上。就在他俩惊惧之下准备勒马回撤时,忽听耳边风声凛然,两人惶急之下正待分辨躲避,却见一条黄龙翻滚着朝身侧狠狠地撞了过来。一阵筋断骨折的闷响随之响起,两骑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噗地一声摔落马下,激起一股股灰蒙蒙的尘土。

    “还有谁要来送死?!”刘越看也不看在脚下翻滚哀嚎的两名骑士,轻轻抹了抹枪尖上的一缕殷红,双眼刀锋一般扫过身前的那队匈奴骑卒:“占田私有,非许而践者罪同盗贼。若现在退走,我可以既往不咎。”

    庞义见刘越抬手间便将自己这边的两名骑卒打落马下,心中震撼惊惧之情无以复加,不是都说刘越乃西河纨绔吗?他怎么会拥有如此惊人的战力?但震撼归震撼,惊惧归惊惧,庞义知道此时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攻击的命令已经下达,断然没有稍遇挫折就铩羽而回的道理。两骑重创,更有十骑,我就不信你区区血肉之体能和我都督府精心调教的十名精干骑卒相抗。

    “全队出击!”在匈奴骑将拔骨斯都面带忧色的不满情绪里,决定孤注一掷的都督府管家庞义此刻状若疯狂,他扭曲着脸,哑着嗓子大叫道:“违令者斩!”

    “不可理喻!”刘越见庞义竟强驱胡骑与自己交战,胸中怒火顿时勃然而起,他大喝一声,伸手在马背上一按,矫健的身躯顿时像大鹏一般朝前扑出,手中金丝枣木大枪一圈一挺,金黄色的长龙顿时咆哮着向庞义胸前狠狠冲去。

    庞义怎么也没想到刘越会将骑卒的威胁置之不理,毫无顾忌地悍然向自己发起攻击,慌乱之下,他勒马往后疾退,右手抖抖索索的伸向腰间,握住了一柄从来都没曾抽出过鞘的佩剑。就在他佩剑出鞘的一刹那,终于有两把环刀一前一后地遮在了他的身前,庞义略略舒了口气,却惊骇地看见那条金龙轻松地击溃了环刀的阻拦,雷霆一般扑到了自己身前。

    庞义下意识地提剑朝龙头上格去,一股沛然莫可名状的巨力顿时从剑柄上传了过来,他来没来得及惊呼一声,右臂臂骨瞬间被这股巨力撞得裂成了碎片,剧烈的疼痛潮水般涌来,他张嘴想要惨呼,一把冰凉刺骨的枪尖已抵在了喉头,枪尖上散发着渗人的寒意,将他一身的痛楚和愤懑严严实实地堵在了腹中。

    刘越一击得手,丝毫没将一群哗然纷乱的敌骑放在眼里,他旁若无人地盯着庞义那张面如死灰的脸,淡淡地说道:“我给过你机会,但你却不知道珍惜。临死之时,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咯……咯……”庞义死灰色的脸上涨起几片诡异的红晕,喉咙里含糊地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符,猛然间,他偏过头去,吐出了一大口发紫的黑血。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你的代价,由我来收取。”刘越轻轻一抖长枪,锋利的枪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庞义的咽喉,这个自甘投身于左国城的晋人,带着万千的不舍与遗憾,带着无尽的幽愤和绝望,徒然地蹬了蹬腿,从此便没了声息。

    刘越面无表情地收回长枪,目光缓缓扫过一脸惧色的众骑,沉声问道:“除了他,你们这里还有谁能做主?”

    拔骨斯都是奉刘曜的命令前往都督府调人到薛公岭搜捕那名胡人弓手的,理论上来说,他才是这支十余骑小队的领头人,但庞义仗着是刘曜府上的家奴,毫不客气地就把他挤出了发号施令者的队列,使得他一路上都成了个闷头赶路的看客。当这位枪法精妙、行事果决的年轻晋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小小匈奴骑将的心顿时突突地跳个不停,他不自觉地勒马往前走了一步,来到众骑的前面。

    “你是他们的首领?”刘越皱了皱眉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报上你的名来。”

    “呼延颢将军旗下黑虎骑骑将拔骨斯都。”这胡骑小头目想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得不卑不亢,但略带颤抖的声调却毫不客气地出卖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

    “呼延颢?”刘越歪着头扫了拔骨斯都一眼,历史上的确有个叫呼延颢的人,他是刘聪麾下的征虏将军,在南下进攻洛都的宜阳之战中,被时任西凉刺史的张轨手下悍将北宫纯击杀。拔骨斯都所说的呼延颢难道就是他?想到这,刘越微皱的眉头下一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你是匈奴北部都尉刘聪的部众?”

    “正是。”拔骨斯都有点意外地看了刘越一眼,点头道。

    “你们新兴郡的胡人为何会到西河国来搜捕盗贼?”刘越摆弄了一下手中的长枪,语带不悦地问道:“左国城虽有统帅诸胡之权,但五部之所以分立,就是要让你们匈奴部族各安其地,你们如此跨郡缉盗,可有北部司马的许可?”

    拔骨斯都身为匈奴贵族,自然明白刘越所问的是什么意思,“分其众为五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是魏晋以来汉人管理匈奴的一贯策略,匈奴五部帅只有约束辖下部众之责而没有征调胡人为军之权,就算贵为五部大都督的刘渊,身上另挂着一个将兵都尉的名号,想要征发或调动胡兵都需要经过并州督胡司马的许可。

    但自己只是个末流的小队骑将,而那晋人也不过是个声名狼藉的白身纨绔,他对自己的这番质问显然是僭越且无礼的,拔骨斯都抬眼看了看刘越,却见他凌厉的目光锋利如刀,不由得吞了口唾沫,涩声道:“呼延将军这次是为了护卫送往晋阳的财货而来,刘都尉和北部司马都是知道的。”说完,他又将这次在薛公岭遇伏和刘曜令他前往都督府征调援手的事略略讲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刘越点了点头,轻轻舒了舒紧皱的眉头淡然道:“既是东嬴公的差使自然另当别论,不过刘某有话在先,占田是我家私产,不容践踏,你等必须立刻退出。至于搜寻胡人弓手之事,刘某悉听尊便。”

    “庞义的尸首你可以带给刘曜,”刘越接着说道,冰冷的声音让拔骨斯都想到了冬天冰缝里吹出来的寒风:“你告诉他,杀人者,西河离石刘越是也!”

第四十二章 无聊的善后工作

    若是在两三年前,面对刘越这样嚣张自大的晋人,拔骨斯都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在眼下的情势下,他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把满腔的屈辱和怒火暗暗地压制在心底。能将拔骨斯都这样的大漠饿狼逼迫成羊圈里的绵羊的是一句话,一句从左国城刘渊刘大都督嘴里说出来的话:匈奴与晋人冲突时,敢持兵相对者斩!

    拔骨斯都作为匈奴贵族子弟,对五部大都督的这句堪称“长晋人志气而灭匈奴威风”的话虽颇有微词,但他也知道刘渊并非是单纯地在向大晋朝廷屈膝献媚,实在是眼下并州匈奴与晋廷的关系太过于脆弱和微妙了。

    两年前,谷远县的匈奴杂胡郝散不遵五部大都督号令,擅自率本部人起兵反晋,攻上党,杀长吏,不仅自己站在了晋王朝这头巨兽的獠牙面前,也把并州的五部匈奴推到了胡汉矛盾的风口浪尖。虽然郝散在起兵不久后就投降了晋朝,但冯翊都尉将他杀死后,把他的头颅悬在了左国城的城头,晋廷用这种血腥的方式**裸地表达了对并州匈奴的猜忌和警告。

    郝散败亡之后,他的弟弟郝度元潜出了并州,流窜到了大河以西,就在今年的这个夏天,他联合冯翊、北地地区的马兰羌人、卢水胡人,打着为兄复仇的旗号再次反叛,杀死了北地太守张损,打败了冯翊太守欧阳建,把胡汉对立的战火烧到了离洛阳不远的雍州城下。

    为了尽量消弭郝散兄弟的叛乱对并州五部匈奴造成的不良影响,左国城一方面加大了对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的财货纳献,另一方面严令五部部众不得以任何方式与并州的晋人发生冲突。这就直接导致了此时此刻的拔骨斯都不得不按照刘越的要求退出他口口声声地申明权利的占田私产。

    拔骨斯都无奈却不甘心地扫视了对方一眼,在明显还属于生荒的所谓占田里,除了眼下这个咄咄逼人的晋人少年之外,就只有他身后不远处的另一个凶神恶煞般的胡人奴仆了,这铁塔般的胡奴倒拖着柄环刀,斜斜地倚在一辆破旧却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牛车旁,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里肆无忌惮地闪着挑衅的目光。

    他们不至于隐瞒或是庇护一名不知来历的胡人弓手吧,拔骨斯都在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暗自想道,那牛车虽看起来有些负重,但他们两个都背弓带箭的,兴许车里装的是新打的猎物。

    猎物?对了!他们一定是进山打猎了!想到这,拔骨斯都的心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艰难地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用嘶哑的声音急急地问道:“你们可曾在岭上或地头看到过一只雕?一只飞出了山林的成年金雕?”

    “金雕?”刘越斜着眼看了眼神色异常的拔骨斯都,不太明白他所问这话的目的何在。

    “你叫拔骨斯都,是匈奴拔骨家族的子弟?”身后靠在牛车上一直看热闹的拓跋金刚提着环刀走了过来,轻叹了口气,对愕然点头的拔骨斯都说道:“金雕的事你不要再问了。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再管半点盗贼的事,我会毫不迟疑地骑着马尽快赶回家族去。”

    “你!”拔骨斯都失声惊叫起来,他一双闪着惊恐和错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脸淡漠的拓跋金刚,过了半晌,他猛地一拨马头,打马往东川河河谷的方向狂奔而去,只留下十余名不明所以的都督府骑士呆立在原地,彼此相顾茫然,一脸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刘越惊讶地看了了拓跋金刚一眼,信口问道。

    “这是匈奴很久以前的一起旧案了,”拓跋金刚远远地看着拔骨斯都渐渐消逝的背影,悠悠说道:“这其中的关节一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刘越听了这话,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守着这些秘密的人是愿意将其宣之于众还是情愿让它葬于腹中取决于时机。时机不到,三木之下也未必能使匹夫开口;时机到了,一笑之中自可得倾心之言。

    拓跋金刚绝不仅仅是个简单的鲜卑胡奴,这一点刘越在奴市初见他时就已了然于心,至于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他为何会被人贩卖为奴?他又为何愿意认自己为主?这一个又一个疑问都是刘越需要去查清楚弄明白的,但刘越却愿意去等一个时机,一个被人坦诚相待的时机。

    转眼间失去了两个头领,那十余名都督府骑卒顿时陷入了一场混乱无主的惶然之中:他们想继续前行,但拔骨斯都的离开使他们失去了执行任务的意义;他们想转身退回,可马蹄旁庞义冰凉的尸身却在无声地鞭挞着每个人的自尊。

    “你们都回去吧,带上庞义的尸首。”那个沉默了良久的晋人朝他们开口说了起来,他接下来的几句话给他们回马左国城堆砌了一座坚实的台阶:“今日之事,责在庞义而不是你等,你们不必为了庞义的张狂无礼承担一个挑起胡汉纠纷的罪名。如果刘刘曜追究起来,你们就告诉他,西河离石刘越在刘家老宅备下了杏花烧,等着他给我讲一讲平州乐浪郡的奇异见闻。”

    “你认识刘曜?”拓跋金刚瞥了眼闹哄哄整队回撤的骑队,面带惊疑地朝刘越问道。

    刘越看了他一眼,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含糊地回道:“我与他素昧平生。”

    “你真杀人了。”拓跋金刚点了点头,随口转换了话题。

    “遇到当杀之人而已。”刘越眉头一耸,微笑着说道。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杀人的,”拓跋金刚黑丑的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却没想到你的手段竟会这般干脆利落。”

    “狗屁!你不要告诉我,当时你的内心不是欢欣雀跃的。”

    “嘿嘿……我本来以为你会叫上我把他们几个都宰了的。”

    “杀一个就够了,人多了,只怕会有人应付不过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话说这个时候,我家的杏花烧也该送到洛阳了吧。一坛子酒换一条命,你说这买卖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嗯?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有些人总是想掌控一些本不该掌控的东西,你奈何不了他,总该给他出点难题才好。要不然,在别人的眼里,你就是第二个卖酒卖得好的王勋。”

    “……”

    “听不明白就对了,不管怎么说,等下一件事了了,还是得想法子洗洗身上的污垢才行啊。”

    “……”

    “谋个一官半职的吧,九品治书郎的名号很多时候不太管用呢。”刘越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脸问道:“那句渠梁伤势怎么样了?”

    “可惜了一坛子杏花烧!”拓跋金刚恨恨地朝牛车那边白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一时半会估计死不了,但箭创和刀伤太重,只怕撑不了多长时间。”

    “看他的运气吧,”刘越把枪抛给拓跋金刚,背着手地朝牛车那边踱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带回家去,用酒泡一泡,再用火烧一烧,塞点金疮药,是死是活,看他造化了。”

第四十三章 玄虚的道士

    经离石越薛公岭到隰城后往东北过平陶即是大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隰城、平陶、大陵三县处于晋中平地的左缘,汶水、泌水、原公水等多条河流沿城而过,数百里昭余祁卧于东南,沿路滩涂众多,土地丰饶,素来是并州豪门大族占田聚耕之处,阡陌交错之间并无坦途可寻。因此,从隰城到大陵的来往行人或客商大多会选择缘吕梁余脉谒泉山而行。

    俗语有言:“雨愆时,是谒是祷”,风雨不调,所以需登山谒神而祈祷之。山中又有泉水一道,起于绝壁,沥于石下,津梁隐没而不见其流,号为隐泉。谒泉山之名因此而得。此山虽为吕梁之余,但突于晋中平地边缘,鹤立鸡群之类,也自有其领袖群伦的气概。

    谒泉山石崖绝险,壁立如削,松柏苍翠之间猿猴犹不可攀,唯悬崖西侧有一处石阶,蜿蜒拾阶而上约百余丈可到山顶,顶上有平地十余顷,其间别无他物,唯有四角小亭一座,黄柱朱拱,翩然似欲凌风飞去。亭檐下悬木匾一块,上书“望星”两字,笔力飘洒,观之忘俗。

    亭内有一四面石桌,桌前两人相对盘足而坐,看样子是在拈子弈棋,其中一人破衣烂衫,满面尘灰,全无仪态可言,另一人身着青色大褂,头戴逍遥巾、脚蹬粗麻鞋,身背药囊,鹤发童颜,俨然是一副出世神仙的装扮。两人的身侧站着一个微微躬着身的中年人,长脸突颧,一双低垂着眼睑的三角眼随着两人的落子不时地流露出叹赏的目光。他身侧另伺立着一个奴仆打扮的随从,手中提着一个盛水的皮囊,正百无聊赖却面色恭谨地看着石桌前的两人。

    “疯老道,你若这样落子,这局我可就赢定了。”那青衣道人拈着一枚白石棋子,笑呵呵地看了看对面的邋遢老头,出声提醒道。

    “不下了,不下了!总是输棋太没意思。”那邋遢老道将手中的黑子丢在棋盘上,伸手将一盘残局搅得稀烂,咧着嘴叫道:“老道我可比不得你,穿着身道袍往那一站就会有人眼巴巴地赶着来送酒送肉,我一天到晚要为吃喝发愁,哪有时间去研究这黑白之技。”

    “你呀,庸俗!”青衣道人笑着弹了弹衣襟,信口问道:“你煞费苦心地让人把我从太和山叫到并州来,难道就是为了听你发一番饮食之俗的牢骚?”

    “没办法啊,五斗米下观世变,师门如此,老道自然没办法像你一样做一个化外神仙。”邋遢道人叹了口气,自嘲道:“是非时局,褒贬人物,执天下气运盛衰之耳目以待英雄,这是老道一门的魔怔,除死难得解脱了。”

    “前有许劭许子将说曹操,后有范文范长生居巴蜀,入世太过,并非你门之福。圣人无功,亦无恒心,孜孜于拯救者,大多兼有好乱乐祸的流弊。”青衣老道将目光投向北边苍茫的群山,悠悠道:“道人不过是个略通医理的方士,只炼治人之方,不选治世之药。天文星象、河洛谶纬之术虽稍有涉猎,却不过是悬壶之外的微末小道,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啊。”

    邋遢道人嘿然沉默了良久,眼中目光一跳,沉声道:“早先我曾在冀州观过天象,见井宿内天狼暴涨,弧矢动摇,正应胡兵大起之兆,于是预言并州胡塞内有天子气,说动张宾张孟孙前往左国城一窥轻重。后孟孙被刘渊所拒,老道怀疑胡人气运或不在匈奴,为验证所疑,便又重新观测了星象。”

    “竟见室、壁两宿之间另有大星光芒流转,暗通紫薇,天狼之辉随之转暗,弧矢也隐然有端直之相,这与老道之前的预测截然不同。”邋遢道人脸上的兴奋之色一闪即逝,继续说道:“如果此兆非虚,那么并州或另有枭雄将起,并有力压胡氛,扫荡天下的势头。”

    “天道渺茫,变化之繁非人力可推测。”青衣道人将目光从远山收了回来,淡淡地扫了眼邋遢道人和站立一旁的那个中年人,缓缓道:“日神月落无非昼夜,星起星坠也不过朝夕,你又何必以己身之短促强窥天道之无穷呢?”

    说到这,青衣道人摇了摇头,起身踱到小亭之外,站在百丈悬崖的顶端,迎着鼓动衣衫的列列长风,淡然说道:“你说的这个星象变化,道人在太和山时也曾略有推测,只不过这天狼星辉之下的大星光芒吞吐不定,或许只是一时异相,据此预言有枭雄临世,或许言之过早。”

    “这就是老道请你来的原因所在。”邋遢老道急急忙忙地接口道:“并州虽是胡汉杂居之处,却也是天下人文萃聚之所,公度若能驻足其间稍加留意,自不会让豪杰有风尘之叹,英雄有草莽之失。”

    “你呀!当真是执迷不悟。”青衣道人转过身来,指着邋遢老道笑道:“久闻西河孟门乃天下奇观,孟门道观中禹王石上大禹足迹至今犹存,道人早有倾慕拜谒之意,此番既来了并州,若能先到此处去游览一番,也就不虚此行了。”

    “蛟龙壁下大河一泻千里的壮观确实值得一观,”邋遢道人闻言大喜,他一跃起身,指着绝壁外辽远壮阔的吕梁群峰,大笑道:“虽说天下气运皆有定数,但如此大好河山,若是染上了腥膻之气,那将会是件多么遗憾的事!”

    “疯老道,你真入魔道矣!”青衣道人挥了挥衣袖,轻声道:“胡汉之防,小节也;道统盛衰,大患矣。你为小节唤我,我却因大患自来,并州之地,果有其人乎?!”

    说罢,青衣老道振了振身上的衣衫,仰天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长啸,长啸声中,这潇洒似神仙中人一般的道人没有向小亭中的三人再看一眼,独自飘然下了石阶,转眼间消失在苍翠的松柏和舒卷的山岚之间。

    “来去自在,心无挂碍,真得道神仙也。”邋遢老道满脸羡慕之色地朝青衣道人逸去的方向深深地看了眼,满怀感概地长叹了一声。

    “这人就是尹轨尹公度?这风度仪态,果然不是凡间的人能比拟得了的。”小亭中那三角眼的中年男子感叹了一声,朝邋遢老道拱了拱手,问道:“以道人之见,张宾还需往西河去吗?”

    “再等等,先看一看再说吧。”邋遢道人伸手从破烂的衣服里抓出一只虱子,将它捏在手里看了看,淡淡地说道:“等尹轨那边有了消息再说,按星象来看,此人落于并州分野,只是在西河的可能性大一些而已。你既有留侯之才,也该有留侯之忍,汉高不出,何必四处奔走,郁郁耗损心力。”

    “况且,”邋遢道人咧着嘴看着谒泉山悬崖下的山路,故作玄虚地一笑道:“山下很快就会有一场厮杀,此时下山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第四十四章 不好,暴露了!

    夔安、支雄和桃豹三人藏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上,六只眼睛热切而又警惕地望着树下那条宽可并行两骑的山间小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三个时辰过去了,从小路经过的人也就稀稀拉拉的两三个,眼见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上,这让原本就等得心焦的三人更觉心中燥意难耐。

    “蛮牛,你说我们在这里真能等到左国城那批财货?”大脑袋的癞头支雄鼓着一双蛤蟆一样的大眼,压低着声音问道:“不是说他们在薛公岭盗径被人劫了一次了吗?兴许他们吸取教训不会再冒险地走谒泉山的山道了呢。”

    “哼,不走谒泉山山路他们还能走哪里?”绰号豹子的桃豹紧了紧插在后背的环刀,话语间情绪稍显激动了些:“走百里昭余祁?还是走汾水河?就他们那一群只会爬山跑马的旱鸭子,连平陶水贼的面都见不着就得全部去陪河伯吃酒。我说癞头,你哪里都好,就是这急躁的毛病却总是改不了。”

    “你!”支雄朝满脸不耐烦的桃豹胡子一吹,鼓眼一瞪,气呼呼地道:“我......”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别为了这些不值当的事伤了大家的和气。”高鼻深目的夔安沉声喝止了支雄的争辩,目光炯炯地望着不远处的山路,耐心地开解道:“豹子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从隰城到晋阳,除了沼泽和水路之外就只有这条山道还能顺畅地通行,再拿出点耐心,多等一等吧,他们一定会从这里过的,刘曜他们也许只是在薛公岭上耽误了一点时间。”

    “刘曜,来的人还真是刘曜,竟然被刘家兄弟给说着了。”支雄见夔安也赞同了桃豹的观点,脸色顿时有点不自然起来,他闭着嘴闷了一阵,瓮声瓮气地说道:“这刘曜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我听说他不但擅长用弓,一箭可洞穿寸余厚的铁板,而且还熟读兵书,时常自比乐毅和萧何。我们可得当心点才好。”

    “屁的当心!我原以为就是刘越那样的世家子才会去关心什么英雄软蛋,没想到你一个大字不识半个的杂胡也会去听这些乌七八糟的传言。”桃豹把眼一瞪,肌肉鼓鼓囊囊的脸庞上每一个褶皱里都装满了轻视和不以为然:

    “他如果真厉害,怎么会犯了点事就逃亡到乐浪郡的朝鲜县,直到晋人大赦了才敢回来?他如果真有本事,怎么会跑到鸟都看不到一只的管涔山里去避祸?他如果真了不得,在薛公岭上又怎么会让几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杂胡给劫了几箱子财货?!”

    “豹子,少说两句!”夔安见支雄一张脸被怼得通红,低低地喝了一声道:“刘曜毕竟是刘渊的养子,本领如何先不说,但刘渊为了送财货到晋阳去,特意把他从管涔山叫了出来,可见刘渊对他是很倚重的,与他照面时,千万不能疏忽轻敌。”

    夔安无疑是三人中的核心,他这话一出口,支雄和桃豹两人便都住了嘴没再说话。此时,日影稍稍往西斜了一点,炙热的骄阳却越发威猛了,流火一般的谒泉山山道上,除了此起彼伏的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嘶鸣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活物的声音。

    正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打破了“蝉噪林逾静”的寂然,悠悠地从山道的一端传了过来。铜铃声响处,一支马匹载着木箱的长长的驮队不徐不疾地缓步踏上了这条山间小道。

    来了!终于来了!夔安三人按捺住几乎要挣出胸膛的心跳,六双流淌着狼一样目光的眼睛齐齐地从藏身的松树那茂密的枝桠里向外看去,只见一匹黄骠大马打着响鼻,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了视野当中,那匹马离三人非常之近,近到无需特别注意,就能看到挎在黄骠马背上那两个简陋的木箱里闪动着的亮光,那显然是珠宝玉石在阳光的照射下才会闪耀出的财富之光!

    夔安、支雄、桃豹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流淌着汗珠的脸上满是难以言说的兴奋之色。桃豹无声地咧开大嘴朝树下摆了摆头,夔安谨慎地朝马队那边望了望,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桃豹见状大喜,他伸手抓住背后的环刀,一耸身便要跳下树去。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呼啸声从山道的某个地方朝三人藏身的地方瞬息而至,夔安闻声大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支黝黑的铁箭已穿透苍翠的松针射到了支雄身前,这紫面庞的鼓眼胡人惊骇之余勉强扭身一避,铁箭“夺”地一声钉在三人立脚的枝桠上,洁白的箭羽剧烈地颤动着,似乎要把可承三人的松枝生生地从中折断。

    “下来吧!”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山道上清楚地传了过来,声音中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与笑意:“如果不想变成蜂窝的话!”

    夔安看了眼身旁的两个同伴,只见他们都与自己一样,因被人窥破了行踪而有些灰黑的脸上写满了相顾骇然和不可思议。

    “下去吧,”夔安眼皮子一跳,沉声说道:“行踪已经败露,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抗拒是徒劳的了。自己注意安全,见机行事吧。”说完,他双手一撑树枝率先跳了下去。支雄和桃豹对视了一眼,也都无奈地随着他跳到了山道上。

    狭窄的山道上,一队约十余匹马组成的驮队成一条直线停在路中央,驮队的另一侧另有十余骑骑士护着三辆大车停在路侧,马上的骑士个个开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在阳光下闪着幽暗的光,齐齐地指向落下地的三人。

    驮队和骑士的正前方,两个身材高大的胡人端坐马上,其中一人没有披甲,一袭宽大的白色长袍裹着魁梧的身形,颇有晋人将领的风范,他腰间悬着一壶箭,手上提着一张弓,看架势方才那一箭应该是他射出的。另一个人则完全是一副胡将的打扮,短衣铁甲皮兜鍪,一脸的傲慢与阴鸷。

    最让夔安心神巨震的是远远地缀在驮队后面的那三辆大车,被巨大的木柱制成的大车很显然是专用来囚人的,每辆大车里都关押着几个血迹斑斑的彪形大汉,由于距离的原因,夔安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被囚之前必定都是孔武有力的厮杀男子。

    “看到了?”那白袍男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夔安一眼,神情淡然得就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从薛公岭到谒泉山,一路上总有些你们这样的愚盗蠢贼打着财货的主意,结果那些我看不上眼的都被射杀了,剩下的就装在囚车里。”

    “你们应该庆幸,”白袍男子继续平淡地说道:“你们三个都有进囚车的资格,不用受那乱箭穿体之苦。”

    “你是刘曜?”仓促间的慌乱过去后,夔安觉得自己渐渐恢复了平常时的沉稳,他看了白袍男子一眼,平静地问道。

    “你认识我?”白袍男子平淡的神色间终于有了一丝讶然。

    “你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晋阳吗?”夔安没有回答刘曜的话,眉头微微一皱,沉声说道:“据说东嬴公在并州和冀州之间转卖胡奴。”

    “不是他们,是你们。”刘曜轻笑了一声,回答道:“东嬴公的事自然无需我费心,你们只需要跟我去大陵城办件事,事办完之后,是去是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第四十五章 围三缺一

    “大陵城?”夔安深深地看了刘曜一眼,淡然道:“我们不过是存心抢夺些财货而已,对你们匈奴人的事并不感兴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匈奴人?”刘曜轻笑了一声,道:“匈奴十九种,不知你们三个是哪个种姓?羯胡?乌丸?羌渠还是氐人?或者,更是其他种姓?”

    “盗即是盗,胡人劫掠者为盗,晋人劫掠者也是盗,既是盗贼,又何必强分种姓?”夔安轻轻吐了口气,面色平静地对刘曜说道:“今天既然落到了你们手中,我等自然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少将军,这几个杂胡如此不知好歹,干脆一顿乱箭射杀了落个自在。”刘曜身旁的那个年轻胡将很不耐烦地驱马上前,他瞪着眼上下打量了夔安等人一阵,深蓝色的眼眸里泛起戏谑的光:“不过,本将军这两天山道走得多,都快要憋出病来了,看你们三个也都是身强体壮之徒,干脆就陪本将军走上几招,若是能胜得本将军手中的长槊,”说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咧嘴森然一笑道:“本将军或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割鸡何必用牛刀,”刘曜转脸朝那胡将笑着劝阻道:“此行到大陵城还有一段路要走,呼延将军身负护卫之责,莫要在这几个不自量力的蠢贼身上浪费气力才好。”

    “无妨的,误不了事。”那胡将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舍腰间的宝剑不用,探身从马上捞过一杆长槊,双臂一振,用颤抖的槊尖指着夔安等人,倨傲地大叫道:“匈奴呼延颢在此,你等杂胡还不速速受死!”

    夔安望了眼那自称呼延颢的嚣张胡将,伸手缓缓将环刀从腰间拔了出来,他一边拔刀,一边偏头对身边的支雄和桃豹低声道:“我来拖住这个使槊的,豹子,你和癞头先别动,帮我提防着刘曜。记住,”他将拔出的环刀提在手上,沉声严肃地说道:“一有机会马上逃走,不要顾及任何一个人!”

    说完,夔安大叫一声,拖着刀大步朝呼延颢马前奔去。支雄和桃豹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焦急的眼睛里流露出决绝的目光,他们相互默默点了点头,慢慢地拔出环刀,却都默契地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默默地紧绷着身上强健的肌肉,仿佛两枝随时要离弦而出的箭矢。

    “不自量力!”呼延颢见夔安孤身一人前来应战,不由得勃然大怒,他大喝了一声,手中长槊闪电般探出,毒蛇一般朝夔安胸前刺去。

    “力气不小,可惜技艺差了一些。”夔安毫不畏惧地长笑了一声,手中环刀向上撩起,一抹寒芒倏然一闪,结结实实地撞在正面刺来的长槊上。刀槊相交之下,夔安已将对方攻势化解,他一击奏效,不退反进,前突的身体带着环刀贴着长槊迅速地向前滑动,锋利的刀锋摩擦着粗糙的槊杆,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

    呼延颢刺出的一枪被环刀生生截下,他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刀身猛地传到槊杆上,震得他两臂微微有些发麻,还没等他回槊再刺,对方的环刀已经沿着槊杆朝自己手腕处迅猛地滑了过来。自己长槊已出,旧力用尽,新力未生,已是强弩之末;对方却是顺杆推刀,箭在弦上,势如破竹。

    “混账!”呼延颢勉力一摆长槊,却根本无法摆脱对方如影随形的攻势,他心中惧意大起,无奈之下只得仓惶地撇了手中的槊柄,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刀锋斫腕之险。

    一招失手,顿入死局。呼延颢手才离槊,对方环刀紧跟着锋刃一转,凛冽的刀锋带着阵阵渗人的寒意兜头便朝他面门上劈来。呼延颢亡魂大冒,勒马后撤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在对生的本能的支配下,呼延颢下意识地往旁边一倾,高大的身躯顿时从马鞍上滚落了下来,重重地跌倒在山道上。

    倒地的那一刹那,呼延颢看见那胡人狞笑了一声,举着寒光闪闪的环刀恶狠狠地朝自己身上扑来。我命休矣!呼延颢自知再也无法躲避这如迅雷一般劈向自己脑袋上的一刀,他不由得懊悔地哀叹了一声,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绝望地等待着自己首级离开颈脖的时候,“噌”地一声清脆的响声猛然间在耳边响起,一股凌厉的劲风擦着鼻尖从脸上掠过,面前那一股清晰得令人肝胆俱裂的杀意顿时像云霞般片片飘散。

    呼延颢霍然睁开眼睛,只见原本持刀朝自己扑过来的胡人此刻已退离了自己十步开外,正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身侧。他扭头一看,身边白袍飘逸的刘曜正提着弓,拈着箭,神情凝重地端坐在马上。

    刘曜,是刘曜发箭击破了那胡人的绝命一击!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瞬间涌上了呼延颢的脑海,他闭着眼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翻身爬了起来,看向夔安三人的眼光里满是羞愤与恶毒。

    “神射之号,果然名不虚传。”夔安摆了摆手制止了支雄和桃豹两人对刘曜的对峙,叹息了一声道:“来之前,有个朋友让我小心你的存在,看来是我轻敌了,他是对的。”

    “卑贱的杂胡,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呼延颢扭曲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残暴而丑陋的恶魔,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曜与夔安的谈话,咬牙切齿地朝身后的骑士大吼道:“放箭!放箭!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刘曜皱着眉头看了呼延颢一眼,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没再说话。在一片片令人心惊的弓弦声里,一阵阵凌厉的箭矢离弦而出,呼啸着朝夔安、支雄和桃豹三人笼罩了过去。

    “可惜了!”刘曜暗叹了一声,却将手中的弓和箭握得更加紧实了,粗大的手指在大力的捏握下显得有些苍白,就像他轻得只能自己听得到的喃喃呓语:“能逃得一个也好啊,有了他们的加入,大陵城的好戏恐怕会精彩不少呢。”

    夏五月的天,昼长夜短,酉时已过,戌时方来,此时天色将黑未黑,万物朦胧,一片昏黄。西河离石城刘家老宅里,老家人刘忠正举着火,挨个点燃悬挂在门前屋外的灯笼,后院里,扑鼻的酒香中,一汉一胡两个酒鬼却在杯来盏去地醉生梦死。

    刘忠颤巍巍地踮着脚尖,勉力地想够着大门口灯笼里放置的烛心,突然,小院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一阵风吹过来,灯笼摇晃着脱出了刘忠的手。老头气得跺了跺脚,背着手愤愤地朝院门走去,才走出三两步,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动不动地躺在小院当中,他惊奇地把火凑了过去,一个浑身是血的胡装男子赫然映入眼中,刘忠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惊悚号叫。

    当刘忠从惊惧和茫然中清醒过来时,那胡人已经被刘越带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当中,老头幽怨地看了眼映在窗棂上的人影,心中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小郎君这是中了胡人的毒了,奴市买了个酗酒的,东川捡了个养鸟的,刚才又在小院里收了个劫道的!这可如何得了,如何得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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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在五胡乱华前的世道飞扬跋扈?刘禅他孙子告诉你:中医治胃病。啊,不!未病。匈奴刘渊要建国?先把屁股搽干净;羯奴石勒想翻天?家里的便桶倒了先。谁说晋朝没牛人?北宫纯灭匈奴像砍瓜切菜;孟观杀秃发如秋风扫叶;马隆的偏箱车坐的硌屁股;陶侃的武昌鱼味道不咋的。那谁,周处呢?祖逖晋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