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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无逸     晋枭txt下载     晋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大陵城的祭典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匈奴祖源夏后氏,自然风俗同于中国,随着胡汉之间的战争和融合,匈奴的传统风俗也渐渐摆脱了夏商周时代的简礼,渐渐与秦汉魏晋趋同。太史公《史记》等史书记载,匈奴之俗为“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林,课校人畜计。”

    因此,五月的大会,祭祀的是匈奴虚连题氏诸祖先、天地诸神和各方鬼神。具体来说,主要是祭祀源祖淳维、单于头曼、呼韩邪及上任单于呼厨泉,除此之外,尊天、敬地,礼祭日月。祭祀之后,烧茏城,围火走马及骆驼为乐。

    元康六年夏五月的祭祀,不在左国城,而在大陵城。原因很简单,自呼厨泉之后匈奴单于名号虽虚悬多年,但虚连题氏一脉右贤王诰升爰所领的匈奴中部部众就在大陵城。

    五月端阳节前后,大陵城中的匈奴大小贵族就掀起了一场建设祭祀茏城的热潮,这里所说的茏城并非狼居胥山和燕然山附近的龙城,乃是一个为祭祀用而临时搭建的城状建筑:择近山傍水之处,堆石垒土为台,台上竖单于青狼大旗,周边以匈奴各贵种旗为衬托,台下供奉牛、马、羊等各类牺牲,绕台数匝。土石祭台之外就是观礼和走马之所,有林木的地方,以大树为毡帐,无林木之处则插柳枝为林。

    到了五月初十这一天,茏城已搭建完成,匈奴五部中有意于观礼的部落大小酋帅也都提前赶到了大陵,在祭台下圈好了自己的柳林。当天,《日书》记载:“宜祭祀,忌会友。”

    右贤王诰升爰站在大陵城中部都尉府高高的府楼上,远远地望着吕梁山下文水河畔的那座颜色驳杂的茏城,眼中的忧郁和哀伤久久不能散去。在那座规模不大却也不小的茏城里,高高飘扬的青狼旗下,观礼的匈奴贵族部落稀稀拉拉地只有四五方,这不仅与昔日呼厨泉单于在世时的遮天蔽日不可同日而语,甚至与左贤王刘宣在左国城代为举行五月祭时的盛况相比也有天壤之别。

    他们都是屈于刘渊的淫威而不敢与大陵走得太近,诰升爰心中一阵刺痛,他眯着眼看了看吕梁群山顶上那轮渐渐隐没的夕阳,只觉得那煊赫了数百年的匈奴虚连题氏就像这残阳般已是日薄西山。而今的五部里,多少人信服他诰升爰,多少人屈膝于图各刘,到了这等关键时刻自然就都暴露无遗了。

    但伤春悲秋并不是他此刻最想要表达的情绪,自己豁出命争取来的祭祀能不能为大陵城中的六千余落中部部众挡下一场预谋已久的大祸,这才是身为中部都尉的他最为忧心的事。根据可靠的消息,那一支送财货到晋阳去的队伍,日落时分就会正好经过大陵城的城门。

    这是汉人说的“顺手牵羊”?还是他们所说的“假途灭虢”?汉人们总是喜欢弄些阴谋诡计,而且还会大言不惭地把他们称为兵法。诰升爰轻轻吐了口气,暗暗想道:据说这次左国城的行动是一个汉人提议的,看来那图各杂胡刘渊为了强统五部,已经顾不上汉人“亲者痛,仇者快”的告诫了。

    “阿爹,你真在这里啊。”正当诰升爰心中郁郁难安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在耳朵边响起,这声音是如此的青春无邪,欢快的语调中还带着满满的亲昵和顽皮,这么美妙的声音,在大陵,也就只有他的掌上明珠青扶罗才有资格拥有了。

    “阿青,你不在府中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诰升爰轻轻转过身去,爱怜地看着俏生生站在身边的女儿,只觉得她娇美的笑靥在夕阳余晖的衬托下更显得眉目如画,诰升爰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能便宜哪一家的少年英雄。”

    “在府中呆得实在是烦闷无聊死了。”阿青朝父亲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上前两步抓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着,娇嗔地说道:“阿爹太偏心了,刘虎哥哥就能里里外外地到处跑,阿青却只能傻傻地待在府里,不能出门半步。阿青想道茏城去看一看,可不可以嘛?”

    “乌路孤那是在替阿爹招待来参加祭祀的各方部落首领呢,自然要里里外外地到处应酬,你嘛,”诰升爰溺爱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道:“你一个女子,到茏城去干什么。那里除了些傲慢无礼的贵族外,就只有一些粗莽暴躁的蛮夫,没什么可看的。”

    “我才不乐意去看那些人呢,”青扶罗玲珑的身子轻轻扭了扭,两只纤纤玉手把诰升爰的衣袖抓得更紧了:“阿青想去看土祭台、青狼旗、柳林围,还想去看木雕的天神和地神。”小姑娘越说越精神,水灵灵的大眼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彩:“还有,我听刘虎哥哥说,那些用金箔做的太阳和月亮比真的还要好看呢。”

    “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诰升爰用手轻轻地刮了刮爱女娇嫩的脸颊,笑着说道:“等你以后嫁了人,跟着夫家四处放牧的时候,就会知道阿爹让你待在府中修身养体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了。”

    “我才不要嫁人呢!”少女明媚的脸庞爬上一缕薄薄的娇嗔:“阿青永远也不会离开阿爹和刘虎哥哥。”

    “傻孩子!”诰升爰慈爱地抚了抚她的秀发,心中长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这世上哪有不嫁人的女子。青扶罗是诰升爰和他的汉人宠妾所生,那个美丽而柔弱的女子曾一直相信能成为他的阏氏,最终却因难产而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对于她和他唯一的女儿,诰升爰有着一种超越常理的怜爱,他从小就让阿青读汉书,习汉礼,时时处处以汉家淑女的标准来规范她的言行,就是想让她长大后能嫁给晋人为妻,不用像她那可怜的母亲一样,掉入粗俗而又偏远的匈奴部落,日夜忍受着颠沛流离之苦与被人轻贱之伤。

    但眼下的情势似乎难以遂自己所愿了。诰升爰郁郁地想道:这次来参加祭祀典礼的四五家匈奴贵族,在向自己表达了弃刘渊而事虚连题的意愿的同时,无一不把觊觎的眼光投向了自己这个掌上明珠的身上,尤其是右部都尉须卜孤淳,这老色鬼甚至直言要以迎娶青扶罗为条件才会考虑和自己结盟以抗拒刘渊,这让诰升爰又是愤怒又是心动。

    右部都尉居祁县,本来就和大陵有着天然的地理亲近,而且须卜家族是匈奴顶级家族之一,其祖上曾出过右骨都侯,新朝时,王莽强立多名单于,须卜家的须卜当就被册封为须卜单于。如果大陵与祁县联合,占有五部中的两部,以吕梁为天然屏障,足可对左国城图各刘渊造成强大的打击,也会对自己重振虚连题伟业带来极大的政治和军事优势。

    只是,青扶罗这里可怎么办?我要如何跟她开口,让娇滴滴的阿青去做须卜老鬼的第三十八房小妾,自己又该如何与她母亲的在天之灵交代?

第四十七章 美人如玉胡如狼

    选择从来都是得势者的奴婢,屈从才是失意者无法拒绝的主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一旦横下心来做了某个决定,他就会调集起所有能运用得上的智慧来为自己的决定寻找充足的理由。眼下这位一心图谋重绘虚连题辉煌的匈奴右贤王诰升爰就在完美地诠释着这一理论的正确与伟大。

    大陵城的金凤鸟飞出画堂,其羽之绚丽足以照花并州胡汉少年的双眼。如何选择,主动权自然在自己手中:晋人虽贵,却骄横懦弱,眼高于顶,在他们心里,虚连题不过是其心必异的非我族类;须卜虽老,却英武善断,独霸一方,在他们心里,大陵城自然是可以结成攻守同盟的手足之邑。

    择其实而弃其虚,向来都是大智大勇者之所为!诰升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虚连题氏的子孙,既是沐着匈奴单于的荣光而生,自然就要有一颗为重振先祖事业而死的赤诚之心,这是虚连题氏血脉无可逃避的责任。

    “傻孩子,阿爹和你乌路孤哥哥怎么可能陪你一辈子呢?”诰升爰抚着少女头发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阿爹正寻思着给你觅一个上好的伴侣,你跟阿爹说说,你是愿意嫁给汉人,还是愿意嫁给我们匈奴人?”

    “爹爹莫要赶阿青走,”少女把脑袋往父亲的怀里钻了钻,娇羞地叫道:“阿青谁也不要嫁。”

    “呵呵……”诰升爰抬起眼看向远方,复杂的眼神穿过夜幕渐落的夕阳余晖,似乎看到了文谷西侧山坡上那块孤独地耸立着的石碑,那是一块青石凿刻的石碑,是阿青母亲的墓碑。

    “阿褚,我要不要告诉她我的决定?”诰升爰暗自叹息了一声,在心底轻轻地说道:“诰升爰无能,到死都没能让你当上我的阏氏,没能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匈奴单于的妻子。但诰升爰一直都在努力,一直都没有放弃。如今,有一个机会要来了,”这个高大的匈奴男子脸上浮现出决绝之色:“我替阿青做的选择,你一定能理解,一定不会怪我的,是吧?”

    他怀中娇俏的少女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同以往的气息,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从诰升爰的怀里挣脱出来,仰着春花般娇嫩的脸庞,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只见这个向来对自己怜爱有加的中年男子正满脸严肃地看着自己,那双淡蓝色的眼眸中流动的目光让她觉得既害怕,又陌生。

    “阿爹?”少女内心忐忑不安地轻轻呼唤了一声。

    “唔?唔,阿青啊,”诰升爰愣了愣神,把脸扭向一边不敢看着女儿担忧的神情,沉声说道:“阿爹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话一出口,还没等青扶罗反应过来时,楼梯处突然传来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父女两人颇显压抑的谈话。脚步声还没到楼上,一个粗豪的声音便大声地叫嚷了起来:“阿爹,阿爹,右部都尉须卜孤淳带着他的儿子须卜无忌和数十名部众到了府中,他说想先见一见你,然后再到茏城去。”

    “须卜孤淳来了?”诰升爰闻言心中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身旁的阿青,见她听了这个名字后没有半点反应,不由得自嘲地摇了摇头,低头朝楼下说道:“你告诉他我在门楼上看山景,让他到这里来找我。”

    诰升爰说完,侧耳听着那脚步声又匆匆地奔下了楼去,他转脸朝青扶罗轻声道:“阿青,阿爹要在这里和须卜家的人谈些事,你且先回府休息去吧。天色晚了,这里风大,小心别受了凉。”

    少女有点心神不宁地随口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轻移莲步往楼梯口走去,才走出三两步,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夕阳余晖映照下那个高大却黑暗的背影,幽幽说道:“阿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阿青?如果有的话,你一定要告诉阿青,不然阿青会为你和刘虎哥哥担心的。”

    “傻孩子!没事,阿爹能有什么事会瞒着我的乖女儿?”诰升爰依然面朝群山站着没有转过身去,只是笑了笑,轻声安慰道:“只是今天晚上有茏城大祭,大陵城里突然多了很多人,难免会有些吵闹,你在府中不要出来就好,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府中的奴仆。府中有卫士守护,不用担心。”

    “哦……”青扶罗乖巧地应了一声,见诰升爰依然没有转身的意思,少女鼓着粉嫩的腮帮子轻轻跺了跺脚,一步一停地慢慢往楼下走去。

    少女下了楼来到府门外,远远地看见自家的刘虎哥哥领着一老一少两个高大的胡人迎面朝自己走了过来,她停下脚步朝来人看了一眼,只见走在刘虎身前的那个老人大约五十岁左右,方脸庞,黑面皮,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堆扎得细细的小辫乱糟糟地盘在头顶上,一对招风般的大耳朵上坠着两个又大又重的圆环,他身上裹着一张破旧的兽皮,膝盖以下全裸着,露出一团团粗黑的卷曲的腿毛,脚上没有穿鞋,乌黑粗糙的双脚让阿青想起了大陵城里拉来祭祀用的那匹骆驼的脚掌。

    走在刘虎身侧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一样的小辫发,吊环耳,好在长得倒还算有点英气,多少让阿青稍稍缓解了一点对老年胡人那副尊容的极度不适。还是刘虎哥哥好看,阿青在心里暗笑了一声,要是刘虎哥哥也长成那老年胡人的样子,自己一辈子都不想和他说半句话。

    “刘虎哥哥!”少女跳着脚朝来人挥了挥手,高兴地叫喊道,玲珑的身形配上黄莺出谷般的嗓音,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

    “阿青!你怎么在这里?!”乌路孤惊喜地抬起头来,他顾不得礼让客人,自顾自飞快地跑了过来,拉着青扶罗的衣袖,笑着问道:“你刚才是跟阿爹在楼上吗?”

    “是的呢。”青扶罗瘪了瘪小嘴,正想向乌路孤倾诉一下自己方才在阿爹诰升爰那里感受到的不安和委屈,突然感觉有四道目光从乌路孤的身后射了过来,凭着少女特有的直觉,这目光里蕴含着一股让她说不出的难受和反感。

    青扶罗轻蹙着秀眉,顺着那四道无礼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跟着乌路孤走过来的那一老一少两个胡人此刻正咧着嘴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看个不停,这两人四道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胸脯上、腰上和腿上来回扫视,丑陋的脸上浮现着极度惊艳和贪婪的神色。

    青扶罗心中顿时就像吞了一百个苍蝇一般恶心难受,她猛地把俏脸一沉,用一双美妙的杏眼狠狠地剜了那两人一眼,也不和乌路孤再说话,腰身一扭头也不回地朝后院走去。

    “这就是你妹妹青扶罗?”那老年胡人追着阿青摇曳的腰肢看了好一阵,直到她愤然用一扇门隔断了他那如色中饿鬼一般的眼神,这才转过脸来,喉头耸动了几下,嘶声朝一头雾水的乌路孤问道:“她真的就是诰升爰唯一的女儿?”

第四十八章 人生就是场交易

    “当然!阿青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唯一的妹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神经大条的乌路孤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眼下的状况,他挠着头疑惑地看了看那扇几乎要被青扶罗摔破的院门,自豪地朝那老年胡人说道:“她可是我中部六千余落里最美貌的女子!”

    “你个没见识的混小子!”那老年胡人朝乌路孤笑骂了一声,意犹未尽地朝后院深深地看了一眼,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动着诡异的亮光:“何止是你中部部众,我须卜孤淳走遍了并州各地,从没发现五部里还有第二个女子能与青扶罗相比。就是放到晋人里,能胜过阿青的也少之又少!”

    乌路孤见须卜孤淳极力夸赞妹妹阿青的美貌,心中自然是欢喜和骄傲的,就因为这个,他心里原本对右部匈奴虚与委蛇和姗姗来迟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这憨直的少年放开心防,有问必答地将须卜孤淳打听青扶罗的所有问题说了个透彻淋漓,一路上宾主尽欢,笑语俨然,好不热闹。

    三人有说有笑地上了台阶,来到了门楼之上。此时日头已经完全坠了山谷,夕阳的余晖也渐渐被清凉的晚风轻轻驱散,没有悬挂灯笼的空旷门楼已然被浅浅的暗夜所吞噬,诰升爰高大却稍显佝偻的身躯立在门楼的边缘,看上去就像一根粗长的木头柱子。

    “你们终于来了,”这根木头柱子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看来你们须卜家已经选好了自己的位置。茏城祭台上的这杆青狼旗,总算又多了一双护持的大手。”

    “青狼旗的事先不着急说,”须卜孤淳舔了舔嘴角,一摊手道:“我就想问一问,我与你提的那个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乌路孤,祭祀快要开始了,你先到茏城去帮我安抚安抚那些远道而来的大小酋帅,”诰升爰没有回答须卜孤淳的问话,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语气平淡地朝乌路孤吩咐道:“我与你须卜叔叔说几句话就过来。”

    “好嘞。”乌路孤奇怪地看了暗夜中的父亲一眼,飞快地答应了一声,他挠了挠头,转身便往楼梯走去。

    “好了,你那傻小子走了,说说吧,你同不同意我提出的条件。”须卜孤淳听着乌路孤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急不可耐地开口问道。

    “你堂堂一个右部都尉,好歹也是统领六千余落的一方大酋,何以对一个女子如此迫不及待?”诰升爰依然平静的语气里夹杂着丝丝的鄙夷与反感:“怎么,刚才见到小女了?”

    “见到了,见到了,比我想象的还要美貌。”须卜孤淳没有在意诰升爰语气中的不悦,他咧了咧几乎开叉到耳朵上的大嘴,毫不顾忌地笑道:“我还是那句话,青扶罗进了我的帐,右部即刻宣布和左国城决裂,否则!”这老蛮胡森然狞笑,接着说道:“否则我就联合左国城覆灭了你大陵,他们要中部六千部落,我只要青扶罗一人。”

    “收起你那动不动就威胁人的嘴脸!”诰升爰语气变得冰冷而生硬起来:“郝散的前车之鉴不过就在三年前,并州的晋兵如今都快要巡逻到大陵城下了,你自己去左国城问一问他敢不敢擅动一兵一卒?明里暗里地耍些手段我信,大张旗鼓地覆灭我大陵?哼!你以为我诰升爰是三岁小儿吗?”

    “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须卜孤淳讪讪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你中部六千余落,加上我右部六千余落,两县的部众人数就会达到一万余户,这和左国城的左部人口已极为接近,这么优厚的条件,难道还不能让你舍掉一个女儿吗?”

    “再说,我须卜孤淳虽妻妾众多,但容貌能比得过青扶罗的却没有一个,青扶罗到了我右部自然会享尽恩宠,不至于受到任何委屈。”这丑陋的老年胡人朝他身边那年轻的胡人看了一眼,眯着眼道:“你尽可放心,我虽年老,但我须卜家向来父死子继,我可以保证我儿须卜无忌能将青扶罗奉为正妻。”

    “奉为正妻?!”诰升爰听了须卜孤淳的话,终于缓缓转过了身来,他皱着眉头看了眼站立在一旁兴奋得抓耳挠腮的须卜无忌,一张紧绷的老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他迟疑了一下,沉声道:“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但阿青从小被我娇宠惯了,突然与她说这件事只怕她不会同意。等祭祀的事过了再提吧,这事急不了,得慢慢来才行。”

    “只要你同意了就行!一个娇弱的小女子,她还能翻了天去不成。”须卜孤淳一张黑丑的老脸上顿时洋溢着盈盈的笑意,那副志得意满的表情看起来让人恶心欲呕:“我今晚就回祁县,把刘渊派到右部来的督事驱逐出城,再准备好迎娶之物,只等你这边的消息。”

    话说到这里,两边都没有再进一步谈下去的兴趣,诰升爰在门楼上来回踱了两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似乎已经到了戌时之中,按照原来的规划,大陵的茏城大祭很快就要正式开始了,作为大祭的主祭人,他必须在祭台上向祖先、天地、鬼神进奉牺牲,然后坐在青狼旗下主持祭奠之后的跑马赛驼之戏。

    就在他准备邀请须卜孤淳父子一起下门楼前往茏城的时候,诰升爰突然听到楼梯口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他心中狂跳了一下,飞步窜到楼梯边探头往下一看,只见一个娇小的白色身影在眼前闪了一下,飞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有人?!”须卜孤淳快步来到诰升爰的身后,他伸着一颗满是小辫的头朝楼梯口看了看,不满地埋怨道:“该不会是左国城派来的细作吧?你这中部都尉府的护卫也太松懈了,竟会让人悄无声息地摸到门楼上来。”

    “不是什么细作,”诰升爰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底的无奈涌上嘴角,让他的回答也饱含着一股浓浓的苦涩气息:“一只狸猫而已,阿青喜欢狸猫,在府中就养了一只,经常四处乱跑。”

    “狸猫啊,”须卜孤淳舒了口气,咧着嘴笑道:“这畜生长得虽好看,就是性子野了些,一不小心就能把人给抓伤了,想不到阿青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还喜欢养这种畜生。”

    诰升爰没有理会须卜孤淳的话,他将一双眼睛朝后院的方向看了看,乌云密布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他呆立了半晌,苦笑着摇摇头,把一些乱糟糟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转脸朝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的须卜孤淳淡淡地说道:“走吧,与我一起到茏城参加祭祀去吧。”说完,当先抬脚往楼下走去。

    须卜孤淳跟在诰升爰的身后,心中充满了一个胜利者的自得与自满,一想起那娇滴滴的小美人就要在自己的大帐里辗转呻吟时,他那老而未死的某个部位便一阵阵地躁动火热。

    他暗暗地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扭头往身后一下,只见离火光耀耀的茏城不远处的暗夜里突然间冒起了几道火光,他凛然一惊,正想开口向诰升爰发问,一阵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顿时远远地从火光起处传了过来。

    正在往楼梯下走的诰升爰猛然停下了脚步,他霍然转过身去,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须卜两父子,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楼的边缘,踮着脚尖朝火光和喧哗处望了过去。

    “来了,来了!”诰升爰喃喃地念叨着,一张脸隐没在黝黑的夜色里,看不到任何表情:“该来的总是要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青狼旗是去是留,就看大陵今晚的造化了。”

第四十九章 飘扬的青狼旗

    刘曜和呼延颢驻马于文水河边的一个小土坡上,手中升腾跳跃的火把将他们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地看不真切,两人身后整齐地肃立着十余骑具装全甲的黑衣骑士,精干健硕的人马两列排开,于无声中散发着一种浓烈的萧杀之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一批被他们护卫押运的财货此时都不见了踪影,但途中打造的三辆大囚车却依然还在,它们被刻意地放置在了骑队的阵前,拥挤而结实的囚车里人满为患,一个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巨贼豪寇们萎靡不振地聋拉着脑袋缩成一团,满面血痂下的眼睛空洞而麻木,浑然不知自己接下来将会要面对什么样的场景。

    对面,一支服色驳杂的骑队正剑拔弩张地与他们相互对峙,这队骑士虽没有制式的衣甲装束,但从他们高大魁梧的身形来看,应当也是匈奴部中精选出来的勇武彪汉。他们的领头是一个身高八尺,豹头环眼的年轻胡人,此刻正拖着一柄大戟挡在刘曜的身前,怒眼圆睁地看着对面的十余骑人马。在这支骑队的身后,还有好几支点着火把的队伍闹哄哄地从不远处鱼贯而来。

    刘曜看也没看这年轻的领头一眼,他深邃的目光穿过浓重的暗夜,看向前方不远处那一块被火光映照得一片通明的平地,那里就是这次大陵为五月祭所搭建的茏城。由于距离和夜色的原因,茏城祭台上的装饰和物品都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但那杆竖立在祭台正当中的青狼大旗,却在温热的夜风里猎猎招风,高高飘扬。

    匈奴以狼旗为单于旗的历史悠远而又传奇,传说一匈奴老单于有两个女儿,容貌极为美艳,单于认为世间没有男子有资格与她们相配,于是就在野外建一座高台,将两女置于台上,以供神的临幸。两女等了四年没有等来神仙,却见有一头狼以高台为穴,日夜守护在台下长嚎不止,单于的小女于是以狼为神,下高台与之结合,育有后代,滋蔓成国。国中世代尊狼神,立青狼旗为单于旗。

    另一个传说却与之不同,据说匈奴头曼单于时,一日,单于美貌的妻子正在午睡,突然感觉有一只青狼钻入了她的寝帐,于是惊声尖叫,闻讯而来的头曼单于见状大怒,一刀劈掉了青狼的一只耳朵,青狼挣扎着冲出了帐篷。十月怀胎后,单于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就是匈奴史上最伟大的英雄冒顿单于。冒顿听了这个传说后,以青狼的后代自居,在自己的令旗上绘上狼头,从此南征北讨,威震天下。其后诸单于都沿用青狼旗为单于旗。

    这两个传说不管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又或者两个都是好事者的杜撰,但无可疑问的是,青狼旗的的确确是匈奴单于专用的旗帜,青狼旗所在之处,就是五部十九种匈奴都要对之顶礼膜拜的不二圣地。只是,如今这青狼旗立在了大陵,而匈奴中的强者,却在左国城中接受部众的谒见。

    没有休图各刘渊护持的青狼旗,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赖以苟延残喘的儿戏罢了。刘曜抬眼看了看那杆迎风招展的大旗,冷冷地哼了一声,这次劳神费力地途径大陵,护送晋阳的财货自然是个美丽的幌子,将这杆狼旗竖到它该竖的地方,才是自己的真实目的。

    “你是谁?!”刘曜撇了对方骑队的这个颇显憨态的少年一眼,冷冷地问道:“你们中部都尉诰升爰呢?”

    “我是乌路孤,刘乌路孤,也叫刘虎!中部都尉诰升爰是我阿爹。”胡人少年大眼一瞪,将手中倒拖着的铁戟提到身前,指着刘曜大声让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在我大陵五月祭祀时冒犯茏城?!”

    还是阿爹有先见之明,乌路孤在喝问对方之余,心中充满了对父亲未雨绸缪的崇拜,阿爹早就料到会有贼寇来搅扰茏城大祭,特意将都尉府中的精锐骑兵乔装埋伏在了文谷的入口,吩咐他们遇到异常情况后立即举火示警。自己原本还以为父亲太过小心了,没想到竟真的截下了这一队形色可疑的不速之客。

    “你既然不是诰升爰,我也懒得和你废话,”刘曜连正眼也没看乌路孤一眼,他平淡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戾色,目光冷冷地从正四面聚拢而来的各部胡人身上扫了眼,阴沉沉地说道:“我是左国城五部大都督刘渊麾下左部相刘曜,你速速去将诰升爰叫来,我有大事与他相商。”

    “我阿爹正在准备大祭,无关人等不得打扰。”乌路孤才不管什么刘渊、刘曜的,他只把脖子一梗,仰着脸大声嚷道。

    “准备大祭?!哼哼!”刘曜冷冷地哼了几声,用手指了指围观在乌路孤身后的各部部众,不屑地说道:“五月祭,这么神圣的祭礼竟被你们弄成了这个样子,诰升爰竟然还有脸把青狼旗立在大陵?你去告诉他,”刘曜转脸朝乌路孤喝道:“事关匈奴五部生死存亡,他若是还有一丝虚连题氏的觉悟,就该立刻出现我的面前。”

    “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竟劳动左部相亲自过来兴师问罪?!”就在乌路孤还要对刘曜出言相抗时,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左部相既然知道五月祭的神圣,知道青狼旗的尊贵,却毫无顾忌地带着左部人马公然前来搅扰,诰升爰不知这是五部大都督的意思,还是左部相自己的主意?”

    这话一出口,前来大陵参加祭祀的四五个匈奴部落中顿时发出一阵嘈杂声,几个大小酋帅原本就对左国城或多或少地存在些龃龉,此刻被诰升爰言语一激,顿时将极为不善的目光朝刘曜身上扫了过去。

    “都说中部都尉诰升爰是老实长者,今日一见却是名不符实啊。”刘曜冷笑了一声,抬眼朝前方看去,却见一行三人骑着马缓缓靠到了乌路孤的身边,其中那个面色沉郁的老年胡人想必就是诰升爰,他旁边的两人刘曜是见过的,那是祁县的右部都尉须卜孤淳和他的长子须卜无忌。

    “怎么?须卜家什么时候开始对茏城大祭感兴趣了?”刘曜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对粗莽丑陋的胡人父子,沉声说道:“自右部老须卜死后,二十多年来,你须卜家连左贤王在左国城主持的大小祭祀都不愿参加,今晚却难得地来到了大陵城里。看来,大陵的分量比左国城竟还重了不少。”

    “大陵和祁县不过隔着一条汾水,走动走动也是正常的嘛,”须卜孤淳一张老脸上堆起沟壑一般难看的笑纹,不痛不痒打着哈哈道:“左部相放心,我须卜家最是识时务,明事理,有什么要事你们只管谈,我在一边听听就好了。”

第五十章 无中生有的本事

    “老狐狸!”刘曜和诰升爰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暗骂了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都尉刚才问我,刘曜星夜前来大陵,是大都督的意思,还是我刘曜自己的主意,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刘曜转脸对诰升爰道:“这不仅仅是大都督的意思,也不单单是我刘曜个人的主意,这乃是我匈奴五部大小酋帅们一致同意的共同行动!”

    “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做?”刘曜用悲愤的眼神扫过开始窃窃私语、骚动不安的诸部部众,指着诰升爰大声叫道:“因为你大陵城这次的所作所为,将会为我匈奴五万余落近二十万口人带来难以承受的覆灭之灾。”

    刘曜这句“刘都尉”一出口,诰升爰心里顿时就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匈奴单于多娶两汉公主,其后代拥有一半的汉刘血脉,身为正宗的虚连题氏子孙,他原本是匈奴里最有资格姓刘的人。但随着休图各部落在匈奴中的崛起,图各人改姓为刘的越来越多,自图各刘豹一统五部后,他和他的子孙就都以刘为姓,虚连题氏的刘姓反而成了匈奴中的另类。

    刘诰升爰,刘训兜,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用了,不是不敢用,而是这个本属于自己舅家的刘姓俨然跟左国城、青狼旗一样,成了虚连题氏对休图各人永远埋在心底的痛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满怀愤懑的单于后人怒不可遏地朝刘曜大声喝道:“我诰升爰世居大陵,辖下不过六千余落,治下政务虽有所缺失,但从未加害过部落一人,什么是覆灭之灾,你今日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看来刘都尉是贵人多忘事了,那好,刘曜我今日就给你个说法!大家且看这边,”刘曜勒马往旁边一让,三辆满载着盗贼的囚车顿时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每辆囚车上都插着一根巨大的松油火把,火光映照之下,囚车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反射出被困的狼一般幽怨的目光。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他们都是西河、太原、上党、新兴甚至是冀州的豪贼巨盗。”刘曜用手指了指囚车中的人犯,大声朝围观的诸部落部众说道:“据交代,他们受大陵城中部都尉诰升爰的招揽和嗾使,在离石到晋阳的路途上抢劫左国城送往并州的财货。”

    “大家都知道,左国城每年都有财货运往晋阳,”刘曜见围观部众中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地彼此议论起来,于是提高了声调继续说道:“这些财货一部分是大都督刘渊替五部部众缴纳的赋税,另一部分则是为避免晋人随意抓捕匈奴人为奴而出的保钱。如果这批财货被劫,那么晋阳的东嬴公一定会以我匈奴不敬大晋朝廷为由对我五部部众进行征讨和劫掠。”

    “当然,我们匈奴人从不害怕战争,也从不害怕死亡,”刘曜继续大声叫嚣着、鼓噪着:“但我们绝不能舍弃我们本来可以享受的安宁,用自己父子兄弟的献血和生命来满足某些野心家的一己私欲!”

    “左部相,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围观部众中有几个酋帅看向诰升爰的眼神变得犹豫和怀疑起来,他们大着胆子朝正说得义愤填膺的刘曜问道:“你是说中部都尉诰升爰故意勾结盗匪抢劫财货,想要引得晋人攻击我们匈奴吗?这怎么可能呢?大陵的六千余落也是匈奴人,他这样做不等于也害了自己吗?”

    “你是北部孤山氏家族的人吧?不错,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刘曜笑着朝问话的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大声回答道:“可你们难道忘了,他诰升爰是什么来历?他是虚连题氏的子孙,是匈奴单于的后代,是当前我们匈奴部落里尊贵的右贤王!在晋人的眼里,匈奴人都是可有可无的,唯有他虚连题氏是晋人用来奴役我匈奴的一把尖刀。”

    “大家可以想想,羌渠为什么会被立为单于,因为汉人需要他率领我们匈奴人去打鲜卑人;于夫罗为什么会被立为单于,因为他们想要我们匈奴骑兵去替他们争夺天下;呼厨泉为什么会被立为单于,因为曹操想借他的手把亲密得像铁板一样的匈奴分割成零碎的五部。”

    刘曜声色俱厉地怒吼道:“这一次,如果并州因为财货被劫而攻击匈奴,诰升爰难道不会成为晋人扶立的下一任匈奴单于?有了这个单于,他们就可以挑动我们内乱,然后再以平乱为由,肆无忌惮地踏破我们的毡帐,污辱我们的妻女,屠灭我们的亲族!”

    “放屁!放屁!放屁!”诰升爰怒不可遏地大声吼叫起来,沧桑的老脸在愤懑和惶急的双重作用下灰白得就像刚从坟墓里刨出来的僵尸:“我诰升爰执掌大陵数十年,无时无刻不在为城中大小匈奴子民的性命和尊严而殚精竭虑。诰升爰人品如何,中部六千余落部众人人有目共睹。你刘曜一介黄口小儿,凭着几个不知根底的盗贼和几句荒诞可笑的煽动就想要置我于死地,当真是其行可恨,其心当诛!”

    诰升爰在愤然怒斥刘曜的同时,一颗心也在往冰冷的绝望之渊中坠落:他知道刘渊会以这次护送财货的借口前来骚扰大陵,也为此做出了自认为必要的警戒和准备。按照他之前的判断,刘曜等人这次舍水路而走大陵,其目的无非是仗着刘渊的威势羞辱一下自己,从而打击中部各族对虚连题氏的忠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强行带走青狼旗。为此,他不惜从左贤王刘宣手中夺过五月祭祀的资格,就是想借着观礼诸部落的压力,倚仗茏城大祭的庄重和青狼旗的神圣来打掉刘渊伸向自己的爪子。

    但他这次完全低估了刘渊的阴险和刘曜的狠辣,他们处心积虑地抓捕了一些拦路抢劫的盗贼,并把他们威胁成大陵意图谋害匈奴人的帮凶,不仅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自己费尽心机的安排,而且还无中生有地煽动了观礼诸部落对自己的疑心,更借机在本来就日益黯淡的虚连题荣光上狠狠踩下了一脚。

    “你的意思是我刘曜在污蔑你?”这个比草原上的狐狸还要狡诈的匈奴左部相打算在小胜的基础上继续扩大战果,他朝已然开始喧闹和躁动的诸部部众扫了一样,用手中的长弓拍了拍一辆囚车上结实的木柱,冷笑道:“从薛公岭到谒泉山,总共六波盗匪,捕得一十二人,三辆囚车每辆四人,全数在此。诸位如果不信,可以自去拷问,若有一人说刘曜有存心污蔑诰升爰之所为,我刘曜自愿束手向中部都尉以死谢罪。”

    “我说老诰升爰啊,你真勾结盗匪去劫了东嬴公的财货?”须卜孤淳一张丑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他咬着牙轻轻朝身边气得发颤的中部都尉说道:“你要真做下了这事,我今晚就要把青扶罗带走,否则那么娇滴滴一个小美女,因受了你的连累,就要被刘渊收到帐下做个侍寝的女奴了。”

第五十一章 混乱的茏城

    “你不要听他在这胡言乱语!”诰升爰面如死灰的脸上诡异地冒气一阵红晕,这个年过五旬的匈奴中部都尉此刻狰狞的面目看起来就像草原上一头垂死挣扎的老狼:“他这是栽赃,是陷害!我诰升爰乃是堂堂的虚连题氏血脉,怎么可能做出勾结盗匪残害同族的蠢事来!”

    “青狼旗,青狼旗!他们的目的是逼我拱手把青狼旗让给那个该杀的休图各人!”诰升爰猛然将哀伤的目光投向身后不远处那面迎风招展的白底狼头大旗,喃喃低语的念叨里尽是绝望之意:“除了青狼旗,这个阴险狠毒的图各子还想要把我虚连题氏最后的一丝尊严打落在地下,当成他窃取单于尊号的一方踏脚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须卜孤淳面色复杂地看了诰升爰一眼,这个蛮如野狼却狡似狐狸的匈奴胡人心中顿时有了自己的判断,刘曜的煽动十有**是假的,诰升爰虽有重振虚连题氏的志向,但确实不会有暗算匈奴人的谋划。但图各刘氏那边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看起来已经是胜券在握了,自己虽意外地卷入他们双方的这场争斗,但好在还明智地维持了一个局外人的立场。

    汉人有句话叫做坐山观虎斗,这真是太贴切了,须卜孤淳丑陋的老脸上闪过一丝得色,随即却又被一缕恼恨所替代:这该死的刘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与诰升爰求娶青扶罗的时候来。被他这么一搅扰,也知道那娇柔甜香的小美人还能不能躺到我的毡帐里来!

    须卜孤淳相信诰升爰,并不代表前来观祭礼的其他小散部落的酋帅们也会他一样的判断和想法,尤其是当地位卑下的人一旦窥知了高贵者的所谓秘辛,他们所能表现出来的狂热更是旁人永远都难以想象的。因此,在刘曜一番义正言辞的质问的鼓动下,这些散落在诰升爰身后的围观者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愤怒的喧叫声,其中有些情绪激动的,甚至开始和乌路孤所率的骑队发生了小规模的肢体冲突。

    “各位不要急,大家稍安勿躁!”刘曜志得意满地端坐在马上,看着因诰升爰的极力约束而没有继续蔓延的骚乱,继续鼓动道:“诰升爰谋害同族证据确凿,罪大恶极!但他毕竟是虚连题氏的后人,是我匈奴的右贤王,该如何处置他,左国城刘大都督和左贤王刘宣自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但是……”

    刘曜用手一指茏城祭台的方向,满脸正气凛然地大声喝道:“我们决不能容忍神圣而尊贵的青狼旗落在他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手中!大陵城没有资格再继续掌管青狼旗!青狼旗应该回到我匈奴的王庭之中,左贤王刘宣才是青狼旗真正的执旗人!”

    “左国城!左国城!左贤王!左贤王!”围观的部众中顿时发出一阵沸反盈天的喧叫声,年轻一点的胡人已经开始卷着袖子往茏城祭台青狼旗的方向奔去,年老一点的自然持重一些,只是摇着头,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了看一脸颓然的诰升爰,相互之间轻声地嘟囔道:“我匈奴向来以左贤王为单于储位,从羌渠单于那里变过来的规矩,到了诰升爰手中再转回去,也没什么不妥吧。”

    诰升爰见群情激奋,心中早已经乱成了一团麻,他除了极力地劝说着与他麾下的骑士推攘成一团的围观部众外,已开始慢慢地丧失了对眼前局势的掌控。乌路孤年轻气盛,自然见不得自己父亲吃亏,更见不得一帮卑贱低下的杂胡部落胆敢公然挑战虚连题氏的权威,这个憨憨的少年人猛地将铁戟一竖,焦急地朝诰升爰叫道:“阿爹,他们都往茏城那边去了,不能让他们把青狼旗抢走!”

    青狼旗!诰升爰在儿子的叫喊中总算缓过了一丝精神来,他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奔向茏城的一群杂胡青壮,灰白得脸上肌肉一根根痉挛着抽搐起来,眼见那帮人就要开始往祭台上踩去,这一生都在虚连题的荣光里虚耗年华的匈奴老者终于爆发了,他缓缓地从腰间抽出剑来,面色狰狞地朝乌路孤嘶声喝道:“守护青狼旗!守护大陵城!旗在人在,旗落人亡!”

    “呼!喝!”乌路孤得了父亲的命令,一张胖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挥舞这铁戟,领着身后那支服色驳杂的骑兵怪叫着朝那帮杂胡部众的身后追去,一马当先的他追到一个部众的身后,铁戟重重一拍,将那名骂骂咧咧的胡人一戟拍倒在地上。其余部众见了顿时怒不可遏,一群人悍不畏死地返身向着奔跑的骑队冲去,原本庄严而肃静的茏城随即陷入了鬼哭狼嚎的混乱之中。

    “很好!诰升爰啊诰升爰,你还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刘曜勒马站在原地,幸灾乐祸地看着茏城里乱成一团的打斗,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意,他转脸朝站在他身旁的呼延颢道:“原本我还以为需要我们自己动手,没想到这里的事竟比我们计划的还要顺利。把你秘密带来的那些骑士们都叫过来,诰升爰如此倒行逆施,我们怎么能站在这里袖手旁观呢?”

    “他们不是用来防范盗贼的同伙劫囚用的吗?”呼延颢看了刘曜一眼,不解地问道:“诰升爰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们没必要搅进去添乱了吧?万一盗贼的同伙趁乱来劫囚,我们手头上的这十余骑不一定能应付的过来。”

    “你呀!还是太认真了些!”刘曜指着呼延颢大笑道:“兵者,诡道也。正者奇之,奇者正之,因势利导,方为至道。我们埋伏下这一队秘密骑兵的目的表面上是防范劫囚,实际上确是在与利用劫囚,如今不需要劫囚已经达到了目的,这些骑兵就该完成他们本来的使命了。”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呼延颢挠了挠头,感觉自己的脑袋里顿时成了一团浆糊。

    “你知道我在抓这些盗贼的时候,为什么会杀几个,抓几个,放几个吗?”刘曜笑着看了看呼延颢,耐心地解释道:“杀几个,是因为没用的人自然一无是处;抓几个,是因为要驯服他们用来抹黑诰升爰,而放几个,目的当然是让他们能纠集其他同党前来劫囚搭救了。”

    “你一定很好奇,既是我让他们来劫囚,为什么还要留下伏兵来防范他们呢?”刘曜转眼看了看那三辆囚车里半死不活的盗贼,自问自答道:“还是高看了这几个杂胡部落对虚连题氏的忠诚,我原本并没有将他们煽动成内斗的计划,所以才安排让盗贼同伙劫囚,驱狼入羊群,再用你秘密带来的骑队趁乱袭杀诰升爰,控制局面,将抢劫财货的罪名安插在他头上。”

    “财货入了晋阳,又有盗贼作证,加上诰升爰死无对证,我们就能一举将大陵拔除,晋廷就算不想左国城一家独大,大都督也再没了一统五部的障碍。”刘曜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如今情势对我们大为有利,杂胡与大陵自相争斗,诰升爰无奈之下举兵相攻,他已坐实了暗通盗贼的罪名,也彻底把自己变成了五部匈奴的敌人,此刻动用你的骑兵正当其时。”

    “你是说,杀了诰升爰?!”呼延颢总算听明白了刘曜所说的话,他惊愕地张大了嘴,满脸不可思议地嚷道:“诰升爰可是右贤王,是虚连题氏的子孙,和左贤王也是一脉传承,怎么能杀了他?!”说着,呼延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幻着,他哑着嗓子低声道:“我率骑出发前,刘大都督和刘小都尉都没有与我说过有杀死诰升爰的计划,不知小将军此议可曾经过大都督的许可?”

第五十二章 最后的疯狂

    “临行前大都督任命我为这次财货护送的主帅,并委我以便宜行事之权,刘曜受此恩遇,自不敢有负大都督之重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曜眯着眼看了呼延颢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刀锋一般的寒芒,他冷冷地说道:“怎么?呼延将军是对我的指令有所怀疑,还是对虚连题氏的余孽心怀怜惜?”

    呼延颢抬眼看了看面色不善的刘曜,话到嘴边却又低下了头,心中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浪潮:刘渊对刘曜的信任和倚重他是心知肚明的,一路上,自己也对刘曜的欲擒故纵和算无遗策佩服得五体投地,加之他在谒泉山下救过自己一命,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怀疑刘曜指令正确与否的理由和动机。

    但对于刘曜意图击杀诰生爰一事,他内心确实是有所抵制的。诰生爰是虚连题氏的后人,眼下虽几近没落,但他终究还是匈奴史上最伟大的贵族;而自己所处的呼延氏,同样是匈奴五部里数一数二的煊赫家族。

    贵族之所以恒为贵族,就是因为他们内部之间始终维系着一种虽无文书记录却彼此默契相守的认可和尊重,这种难以为外人所道的复杂关系使得他们不至于在某方失势后落井下石地互相加害,也小心翼翼地规避了相互之间兔死狐悲的黯然神伤。更何况,虚连题氏曾是匈奴五部的共主,也是他呼延家族世代宣誓效忠的对象。

    休图各人原本是卑贱的,他们当中的刘氏虽实际掌控了匈奴中无可匹敌的力量,但他们从来就没有善待贵族的传统和觉悟,呼延颢在心底颇有些不屑地想道,刘曜更是出生微贱,只不过依仗着自己的养子身份这才跻身进了发号施令者的行列,他能拥有毫无顾忌地屠杀虚连题氏的残暴,我却不能自甘堕落到伏底身子与他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的境地。

    想到这,呼延颢不由得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缰绳,不自觉地勒着胯下的坐骑往后略略退了一小步。刘曜是个何等玲珑的人,他早将呼延颢的迟疑与抗拒尽数看在了眼底,此时见他不进反退,也不再多说话,只是驱马靠到呼延颢的身侧,亲自从他的马鞍上解下一只特制的鸣镝,反手扣在自己的弓弦上。铁臂弓开矢如星,粗长的鸣镝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射入暗夜之中,在漆黑如墨的茏城上空猛然迸发出一朵绚丽的烟火,随即消逝得无影无踪。

    “你!”呼延颢霍然转头看着刘曜,因思虑太盛而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赤红如血。

    “诰生爰必须要死!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绝好时机。”刘曜神情淡漠地看着身前的幽暗之处,那里有一支全装具甲的精锐骑队正呐喊着冲出暗夜,熊熊的火把跳跃在他们黝黑的铁兜鍪上,映得他们仿佛一尊尊冰冷而嗜血的魔神。

    “你放心,”刘曜的声音幽幽地在呼延颢耳边响起,飘忽的语调让他恍惚间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惊惧之意:“到了刘大都督那里,我刘曜不会独享这份功劳,我会禀报都督,这是我们俩一起作出的决定。”

    正领着自家的骑士和企图夺旗的杂胡部众们进行着拉锯战的诰生爰此刻苦不堪言,为了不使已经极为糟糕的事态进一步变得无可挽回,他虽发出了旗在人在的终极宣告,但却不敢真正地大开杀戒,只能竭力地约束着自己麾下的骑士在那些失去理智的杂胡部众前做着以身相阻的人肉盾牌。

    正在他焦头烂额地左支右绌之际,一支鸣镝带着烟火在头顶上炸开,诰生爰原本一直悬着的心顿时猛地掉入了崩溃的深渊。

    他顾不得推开那个快要冲到马前的杂胡,强打精神往刘曜驻马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另一支彪悍精干的骑队已在暗夜中展开了队形,正朝着茏城飞快地进逼了过来。刘曜施施然地跟在骑队后面,诰生爰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透过浓黑的夜幕,仿佛能看到了他脸上那不屑一顾的讥讽和毫无掩饰的杀意。

    “刘渊要置我于死地!”这个心力交瘁的虚连题氏老胡人心中的震撼与惊骇巨浪般涌上心头:“这该死的图各奴,他要的竟不是青狼旗,他要的是我诰生爰的性命!”

    “乌路孤!乌路孤!”如梦方醒的中部都尉此刻彻底绝望了,他用颤抖的声音歇斯底里地狂呼着自己儿子的名字,他需要即刻见到他的儿子,他需要把自己用来以防万一的后路即刻告诉他的儿子。

    “快!快走!这里不用你管了,快走!”乌路孤语无伦次地低声咆哮道:“去府中找到阿青,你护着她一起走,其他什么都要带,什么都不要管,你护着阿青往中原走,不要留在并州,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匈奴人!”

    “阿爹不走,乌路孤不走!”憨厚的匈奴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父亲的绝望和愤恨,但他并没有打算听从父亲的安排,面红耳赤地梗着脖子嚷道:“阿爹在,青狼旗在,乌路孤不能走!”

    “混账!”诰生爰抬手给了他一个重重的巴掌,沉闷嘶吼的声音就像一头濒死的孤狼:“你不走,右贤王谁来继承?!你不走,阿青又该怎么办?!你是想我虚连题的血脉从此灭绝,还是想你妹妹给那些卑贱的图各人去做生不如死的女奴?!”

    “啊!”乌路孤一张脸顿时涨得快要淌出血来,他悲愤地仰天大叫了一声,拖着长戟头也不回地策马往大陵城狂奔而去,他一边跑一边厉声长嚎,高大的身躯很快就消失在了沉重的暗夜中。

    “所有骑士向我靠拢!”诰生爰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猛然间张开双眼,决绝的目光就像一柄柄往四面乱射的刀枪,他提剑砍翻了几个挡在身前的杂胡,三两步奔到青狼旗粗大的旗杆下,厉声喝道:“以我为中心,守护青狼旗!旗在人在,旗亡人亡。胆敢犯旗者,杀无赦!”

    “不自量力!”刘曜领着骑队开进到了茏城,他勒马站在祭坛下,半眯着眼仰头看了看飘扬的青狼旗旗面上那只招展的狼头,用弓一指旗杆下的诰生爰,高声叫道:“诰生爰,你勾结盗匪抢劫东嬴公财货,谋害匈奴五部族人,凶恶滔天,罪不容诛!你若是能主动献出青狼旗,在祭台上自刎谢罪,我可以替大都督答应你,除了你的家人外,不再追究你中部六千余落部众的附逆之罪!”

    “刘曜,你一个卑贱的图各野种有什么资格在我高贵的虚连题氏面前指手画脚!”诰生爰指着刘曜叫骂道:“你们污蔑我劫掠财货,谋害族人,无非就是想要取我诰生爰的性命,把青狼旗和中部部众收拢到左国城去,妄图给刘渊那个图各奴才册封单于的尊号。”

    “你们污蔑得了我一时,却又能欺骗得了五部族人多久?!我告诉你们,尊贵的单于封号不是你们卑贱的休图各人能够僭越的。”诰生爰说着,跳下马来,跪倒在祭台上,仰天大叫到:“我以虚连题氏后代的名义在此设咒,图各刘如果胆敢盗我单于之号,父子世代相杀,妻女永生为奴,你们的身体也入不了水火,生生世世受野兽噬咬,永远不进轮回之中!”

    “岂有此理!”刘曜闻言大怒,用手一指诰生爰,恼怒地大声喝道:“放箭!快放箭!射死他!”

第五十三章 左贤王的大局观

    诰生爰目眦尽裂地盯着祭台下一簇簇闪着寒光的箭矢,心中的哀伤和愤怒不可遏制地在胸腔里来回奔涌,他举起手中的长剑,厉声高叫道:“来吧!休图各的胡奴们!”

    “住手!”就在刘曜麾下的骑士们准备放开手中绷紧的弓弦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清晰地传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曜气急败坏地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腰身的白发老者,手中举着一只熊熊的松油火把,胯下骑着一匹没鞍的老马,急匆匆地从夜色中闪了出来,颤巍巍地停在了祭台的一边。

    刘宣?来人竟是左贤王刘宣?他此刻不在左国城享清福,跑到大陵的茏城来干什么?向晋阳纳献财货之事他固然是参与者,但制定这次突袭大陵剪除诰升爰的计划时,刘渊绝对是把刘宣排除在外的。一来这计划是那个一心想投奔大都督的张宾提出的,刘宣一直对这个汉人谋士怀有极深的成见,自然不便于让其参与其中;二来,刘宣说到底也是虚连题氏一脉,如果知道休图各人企图将与他同宗同族的诰升爰一举击杀,他想必绝对不会同意执行这个计划的。

    但眼下,这老迈的匈奴左贤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而且单人独骑地站在了茏城祭台的方向,这无疑是在向自己表达他对射杀诰升爰行动的坚决反对。

    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饶是刘曜向来自命有留侯张良之才,此刻也只能束手无策瞪眼干着急。箭肯定是不能发了,强令他们箭指右贤王诰升爰,自己就已经赌上了骑士们违令不尊的可能,如果再敢让他们对左贤王刘宣不敬,只怕自己话还没出口,立刻就会被哗变的骑士和愤怒的部众们割掉了脑袋。

    开玩笑,刘宣是谁?他可是匈奴五部里实权在握的巨擘一样的存在。在单于尊号空悬,右贤王势力衰微、身披污名的时候,刘宣在匈奴人心目中的地位就等同于单于,这是一种实打实的人心所向、众望所归的信服,它与图各刘渊靠实力慑服五部的那种威势全然不同,却比它更加让人难以撼动。

    看来对大陵城中部部众的谋夺还需再另行计议了,刘曜深深地看了眼那夜风中须发飘飘的苍头老者,心底不由得长长地哀叹了一声:惜哉,这么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佳良机!

    哀叹归哀叹,今夜的大陵还是虚连题氏的天下。刘曜看了看没经自己下令就恭敬地收起手中弓矢肃立在原地的那支铁血骑队,阴郁的神色在眼中一闪即逝,他屈身跳下马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刘宣的对面,脸上堆起层层叠叠的笑意,躬身问道:“左贤王不辞劳苦,夤夜前来大陵主持大局,刘曜与诸部大小酋帅无不感佩之至。小子刘曜见识浅薄,所行之事或有孟浪不妥之处,还请左贤王耳提面命,不吝指教。”

    “护卫财货入晋阳,本就是一件劳心费力的差事,最近并州地面又不甚太平,一路上盗贼蜂起,劫掠如火,少将军能以十余骑之众而安然行至大陵,这份智谋与勇武老朽也是极为佩服的。”刘宣橘子皮一般的老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沧桑与苍老,他朝刘曜虚抬了一下手臂示意他不须多礼,语调平淡地接着说道:“老朽这次来大陵,一来是为了观礼,二来是为了正名。少将军身领大都督差使,一切只需依令行事,自然毋庸老朽置喙多言。”

    “正名?”刘曜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刘宣的脸色,字斟句酌地轻声问道:“不知左贤王所说的正名,指代何意?”

    刘宣用饱含深意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这白发苍苍的老贤王翻身下了马,在所有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一步步缓缓走上祭台,经过诰升爰的身边时,他只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转脸面对着祭台下横七竖八的杂胡部众和垂手拱立的精锐骑士,长袖一挥,大声说道:“右贤王勾结盗匪劫掠财货乃受人诬陷,经核查此事纯属子虚乌有。老夫此行特来为右贤王正名,并宣示我国中大小部落诸人一并知悉。”

    刘宣话音一落,围观诸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异的喧嚣,刘曜的脸霎时变得一片雪白,他一只手死死地握着那张铁胎大弓,另一只手却抖抖索索地朝背上的箭袋伸了过去。

    “诬陷右贤王的人,是一个晋人!”刘宣远远地看了刘曜一眼,提高声音继续说道:“这个晋人趁着大陵举行五月大祭之机,嗾使盗贼劫掠我们运往晋阳的财货,并因此散播流言,挑动我匈奴内乱,企图浑水摸鱼,假意为大都督出谋划策,以达到他混进左国城作大都督谋士的无耻目的。”

    “幸亏少将军刘曜有勇有谋,路上擒下了众多盗匪,大都督刘渊英明睿智,帐前又识破了阴谋诡计,于是我受命日夜兼程赶来大陵,就是要赶在五月祭时向诸位说明情况,消弭流言,避免我匈奴内部生出不必要的猜忌来。”刘璇说到这,躬身朝青狼旗一拜,沉声道:“有赖青狼神灵护佑,老夫总算来得及时,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围观的部众目瞪口呆地听着刘宣的述说,心中已然掀起的滔天巨浪却一时无法平歇。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转变得又极为勉强,虽说一些事实印证了刘宣所说的话,但更多的疑点却无法用这些话去解释。

    但不管怎么说,刘宣既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说明匈奴左右两部之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同时也就说明了左部,乃至左国城的休图各部依然愿意承认右贤王的地位。至于个中缘由以及今晚所有无法解释的现象,那都不是最重要的了,没有被正式认可的任何疑惑,都只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彼此闲聊的话题和谈资而已。

    刘越靠在离祭坛不远的一块巨石的后面,从头到尾地把这场闹剧全看在了眼里。脚边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拓跋金刚偶尔扭动一下身子,如闷雷般的鼾声肆无忌惮地此起彼伏,全然没有半点可能会暴露了行踪的觉悟。

    守株待兔了一晚上,无非就是想要找个混乱的时机能冲过去把关在囚车里的夔安和桃豹给解救出来,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茏城那边的事态显然已被老胡人刘宣给强势平息了。看来想要劫回那两个杂胡还得费上好一番功夫才行,而且今晚这个机会一旦失去,等到刘曜的队伍过了大陵,自己也就只能空着手回去跟癞头交代了。

第五十四章 金雕叫有财到

    一想起癞头支雄,刘越的脑海里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晚他硬撑着到刘家老宅来向自己求救时的情景:这个面貌丑陋的杂胡,全然不顾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创口还在往外冒着鲜血,高大魁梧的身躯像虾一样蜷缩在自己脚下,硕大的头颅卑微地靠在自己的脚背上,用他那滑稽的声调悲伤地哀求道:“刘家兄弟,你救救蛮牛和豹子吧,你如果不救他们,他们的脑袋就要挂在晋阳城城头上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越本来对这样毫无水平的求救是全不在意的:

    第一、当初你们来刘家老宅说大陵有买卖做的时候,我可是好心劝过你们要当心刘曜,是你们自己不当一回事赶着去送死;

    第二、刘曜抓盗贼,那可是有备而来、煞费苦心,被抓的人没被他利用完的时候,谁有把握能轻轻松松地把他们救出来?既不能轻松救,那就有折进去的可能,我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晋人纨绔不做,去冒着生命危险救两个酒肉之交的胡人?

    第三、胡人的脑袋挂在城头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自己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等血淋淋的盛事,但历史上但凡出现这类情景,自己每次都能用来下酒的,尤其是郅支单于悬首藁街的那一段都能让人醉上好几天。

    但自己的三条理由在脑子里还没转一个圈,就轻而易举地被这羯人哀哀苦求下表忠的话语给击溃了:“你若是能救下蛮牛和豹子,我们三人愿一生一世奉你为主,若有二心,天地鬼神共诛之!”

    哎……谁让你们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十八骑中的三个大佬呢?大佬就是人才,人才自愿投效,那就是天的赐予,古人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这可是马虎不得的。再说,自己现在是有当纨绔的心却没有当纨绔的本钱,身边现在除了刘忠和拓跋金刚之外,就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句渠梁,这货能不能活过来,活过来后能不能被自己所用都是未知数,手上没几个不怕死的胡混子,出去撞上个不开眼,打起群架来都要吃大亏。

    那就走一趟?刘越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想法与拓跋金刚说了说,哪知这鲜卑胡奴一听去大陵城,两脚一蹬就跳了起来,险些把那碗他视若生命的杏花烧都给带翻了。

    “去大陵城?!好!好!好!”这个笑起来就没有人相的奴隶歪着大嘴,留着涎液,直着牛眼傻呵呵地笑道:“听说大陵城中部都尉诰升爰的女儿青扶罗乃匈奴中的绝色,昔日在文谷中拜谒她母亲的陵墓时,连天上的大雁都为她摔死了,连文水的游鱼都因她浮白了。”

    那叫沉鱼落雁好吗?沉鱼的是西施,落雁的昭君,也不知这鲜卑胡奴从哪听来这乱七八糟的消息。刘越狠狠地白了拓跋金刚一眼,内心的火热却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有江山有美人,不冒险去走一趟岂不是太过无聊无趣了?无聊又无趣的人生,和咸鱼有什么分别?!要出门去浪荡一番,危险固然是会有的,但只要自己别去自不量力地自寻死路,那这危险的程度应该和守在离石没多大差别。

    诶,等等!那边是刘曜在把那三辆囚车里的盗贼移交给诰升爰吗?刘越踮着脚尖朝前方望去,只见那老匈奴人刘宣左手牵着诰升爰,右手拉着刘曜,正满面笑容地与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原来守护在诰升爰身边的那支服色驳杂的骑队也围在呼延颢的身边,正三三两两分着队形,将那三辆囚车赶着往大陵城的方向走去。

    这刘宣耍得一手好平衡术啊!刘越见此,心中感慨道:他刘曜不是说盗贼是诰升爰勾结的吗?那就把这些盗贼都交由诰升爰自己处理,这样一来,既宣示了刘渊对大陵的信任,掩了围观部众暗自猜忌的口风,又抚慰了诰升爰被人诬陷的愤怒,给了他一个自证清白的契机。

    这老头如此城府,究竟是在为刘渊招抚五部做急先锋,还是在为虚连题氏的尊严当保护伞?刘越砸吧了一下嘴,暗暗思索道:估计他这两个心思都有,后面那个心思只怕还会更重于前面。大家都是虚连题氏的子孙,怎么着也不能让休屠各人设计给搬走了脑袋,否则就算他刘宣没有参预其中,也会落得个被族人埋怨甚至憎恨的下场。

    刘越正看得起劲,想得兴起,忽听到左边的山谷里远远地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声,声音短促却响亮,倏忽而起,戛然而止,在这黑漆漆的暗夜里虽极容易听到却又不惹人注意。

    刘越闻声而喜,他毫不客气地抬起手来,狠狠地朝睡得正酣的拓跋金刚脑门上猛拍了一掌,嘴里不停地催促道:“懒货!金雕叫了,快起来,别睡了!”

    拓跋金刚一骨碌翻起身来,这高大的胡奴半眯着睡眼,挠了挠被拍得生疼的头皮,伸手把环刀提在手里,一边四下里胡乱瞄来瞄去,一边懵懵懂懂地嚷嚷道:“敌人来了?在哪里?在哪里!”

    “你个憨货!什么敌人不敌人的,要真是敌人来了,你脖子上这块瓢早就能拿去舀水了!”刘越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用嘴朝金雕鸣叫的地方努了努,说道:“是金雕叫了,这会它该往这边飞过来了。”

    “金雕叫了?!发财了,发财了!”拓跋金刚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这神情滑稽的鲜卑胡人兴奋地搓着蒲扇般的大手,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这畜生还真是机灵,这么快就找到刘曜那小子藏财货的地方了?太好了!”

    “嘘!”刘越瞪了他一眼,制止了他难以抑制的兴奋,低声道:“别吵吵,金雕往这边飞过来了。”说完,只听头顶上一阵风声飒然,衣袂飘飘之间,尘土飞扬之处,一只巨大的赤褐色大鸟张着翅膀从夜空中俯冲而下,大鸟来到两人藏身的岩石后,羽翼一收跳下地来,将一颗长着锋利的铁喙的鸟头亲昵地在刘越的袖口不停地轻轻蹭摩着。

    “小郎君当真是英明神武!”拓跋金刚无比艳羡地看着刘越身边那只乖巧温顺的巨型凶禽,面色古怪地喃喃道:“这么凶猛的金雕也能被你驯得服服帖帖的,要是句渠梁醒过来发现自己的金雕跟了别的主人,只怕会被活活地气死。”

    “别扯这些没用的,金雕找到了刘曜隐藏财货的地方,接下来的事就该你出手了!”刘越毫不客气地照拓跋金刚的屁股上又踢了一脚,笑骂道:“你这猢狲要是抢不下那批财货,小心我把你揍得比支雄和句渠梁两个还要惨!”

    “放心吧,放心吧!”拓跋金刚忙不迭地拖着环刀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谄媚地笑道:“刘曜自以为事情办得紧密,却不知一步步都在小郎君的算计当中,等我们抢了他这批财货,看他如何跟晋阳那边的人交代。”

    “去吧。”刘越笑了笑,轻轻吩咐了一声,巨大的猛禽顿时一张翅膀,扶摇着上了夜空,转眼就消失在刘越的视线里,唯有一声又一声短而清亮的鸣叫声或急或慢地响起,那是它用来指引拓跋金刚方位的信号。

第五十五章 刘纨绔的大纠结

    凶猛的飞禽与凶狠的胡人一样,天生就有着桀骜不驯的野蛮与暴戾,但只要你有足够慑服它的武力,再辅之以必要的诱惑和关切,再不可一世的高傲都有俯首帖耳的驯服之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今金雕已认了它的新主人,而那胡奴,也快了吧。

    刘越轻轻转动了一下腰和腿,略略舒缓了一阵因久趴而生出的酸楚和麻木。这一晚上看的太多,想的太多,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却比太多还要多。

    从答应支雄前来营救夔安和桃豹的时候开始,刘越第一时间就把解决这个困局的眼光投向了刘曜的身上,他深知只有摸清这个策划者和组织者的动机和行为,才能在适当的时候随机应变地制定出自己的行动方案。毕竟自己这边的力量太过微弱,摆在自己面前的除了避实击虚、扬长去短、四两拨千斤这类以小博大的办法之外,就只能是以区区两人正面抗衡数十骑匈奴骑兵了。

    但就算自己和拓跋金刚自信有以一敌十的勇武,也决然逃不过以卵击石、螳臂当车的自寻死路之局。是强者,自当碾压;是弱者,须知苟且,这才是生存的真正智慧。

    在随机应变这个英明的四字方针的指引下,刘越与拓跋金刚在宵禁之前就出了离石县城,两人日夜兼程赶到谒泉山下时,刘曜的驮队已经在山道上驻扎了三天三夜,或许是在等左国城的指令,或许是在休整歇息人马,又或许是在数着大陵祭司的日子,总之,刘越终于如愿以偿地远远缀在了两支队伍后面,一支是载着财货和囚车的驮队,一支则是行踪隐秘,装备精良的铁甲雄骑。

    在接近大陵文谷的时候,刘曜让三个护卫引着驮队藏进了文谷北面的丛林当中,自己跟呼延颢则押着囚车,领着骑兵悄然接近了茏城。

    刘越原以为刘曜是想利用囚犯冲击茏城,然后再率骑兵进剿,于混战中拨乱反正,从而攫取中部部众的好感和诰升爰的领导权。于是他和拓跋金刚暗暗蓄积力量,随时准备在浑水中将夔安和桃豹两条小鱼捞走。

    谁知刘曜一行才接近文谷便被诰升爰安排在此巡逻的骑兵发现,于是他改变策略,以囚犯为引,污蔑大陵勾结盗贼劫掠财货,煽动观礼的各杂胡部落与中部都尉对抗,企图强行击杀诰升爰吞并中部部众。刘越虽见情况有变,但也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乐得有乱中取利的机会。

    一片大好形势随即在刘宣的出现后变得急转直下,刘宣以左贤王之尊,一手打散了刘曜的武力攻势,另一手却将清白和名份重新戴到了右贤王的头上,一举消弭了匈奴内部自发兴起的内斗,彻底重构了大陵瞬间崩塌的平静。水一旦澄清,鱼也就不好摸了,刘越无奈之下,只得启用金雕探查出刘曜财货的位置,让拓跋金刚前往袭取匈奴的纳献,企图通过外力再造人为的混乱。

    刘越把长枪靠在巨石的后面,伸手从地下捞起一张长弓,搭箭在弦,锋利的箭镞所指之处,是茏城祭台上那一面呼啦啦飘扬的青狼旗。只要拓跋金刚那里一有动静,自己就发箭射落青狼旗,一边被劫,一边落旗,刘曜和诰升爰双方必然再起猜疑,重燃怒火,刘宣苦心的劝慰也将因此尽数落空。

    刘越搭着箭等了老半天,却怎么也没有听到文谷北面的丛林中传来任何异样的响动,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脸朝茏城的方向看去,只见早已平静下来的茏城里气氛更显安宁祥和,原本汹汹而聚的诸部杂胡已经开始成群结队地与刘宣三人拱手作别,诰升爰的骑队押着囚车已然走远,呼延颢的黑虎骑也在他的指挥下渐渐隐入了暗夜之中。偌大的茏城空荡荡的,只有祭台上的刘宣等人还在彼此交谈着,几个精干的护卫稀稀拉拉地按着刀站在台下,个个脸上都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无聊模样。

    该死的拓跋金刚怎么还不见行动?!刘越在心底恨恨地骂道:再不弄出点动静来,等茏城的人都散尽了,自己这边可就没办法再掀起半点风浪了。正焦急时,刘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他迅速提枪在手,霍然转过脸去,拓跋金刚那张丑陋的面庞顿时出现在眼前。

    这鲜卑胡奴见刘越愤怒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那颗沾着草叶的榆木脑袋,讪讪地朝他笑了笑,咧着嘴轻声说道:“三个胡人,十几个箱子还有几辆马车,弄起来比较费事,时间用得长了一些。”

    “动静呢?动静呢!”刘越黑着脸低声吼道:“我跟说的,让你弄出现动静来,动静呢?!你这悄无声息的就把事给办了,谁知道你是在抢劫!”

    “啊…真,真要弄出动静来?”拓跋金刚丑脸一垮,哭丧着脸嚷道:“你让我弄出点动静来,我还以为你是让我多抢一点呢。我,我把他们的财货都给劫了,还把那三个匈奴人的脖子扭断扔到文水河里了。”

    “你!”刘越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一脸无辜的拓跋金刚,气得直哆嗦的嘴唇抖动着却想不到一个词来训斥他。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就是搁在千年之前也能称得上是一句至理名言。

    “唔,人怎么都散了?!”尴尬地四处躲闪着刘越刀子一样眼神的拓跋金刚朝茏城那边瞟了一眼,当即瞪着双牛眼大惊小怪地叫道:“我们要救的那两个胡人呢?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刘越没好气地瞪了拓跋金刚一眼,他决定在他气还没消之前不与他再多说一句话,太可气了,这次出门一定是没看日书,竟带了这么个没一点眼力的蠢奴。

    刘越闭着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想要将拓跋金刚暴打一顿的冲动,脑海中的思绪却飞一般转动起来:这次没能趁乱将夔安和桃豹救出,以后像这样难得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少了。

    眼下所有的囚犯都被大陵的诰升爰接收了,他们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最大可能就是被押往晋阳,因为盗匪们劫的是匈奴送往晋阳的财货,且诰升爰自己也在这场混乱中被卷进了勾结匪徒的传言里,将他们送往晋阳,既能向东嬴公表现出自己对纳献的诚意,还能替大陵洗去遭人诬陷的不白之冤。

    如果诰升爰真存了这个心思,那么自己想要救下夔安和桃豹的可能将会微乎其微。大陵紧临晋阳城郊,只需一骑传信,东嬴公的并州精锐半天就可以开进城来,一旦囚犯们被并州精锐接手,自己估计也就只能在晋阳城城头上远远地看一眼他们两个的头颅了。

    所以,要想救人,只有一个地方,一个机会,一个可能,那就是夜闯大陵城,面见诰升爰。

    但是,自己只不过是个声名狼藉、人微言轻的离石纨绔,与大陵既隔着州郡,还跨着种族,又有什么资格让一个统帅大小六千余部落的中部都尉,拥有虚连题氏尊贵血脉的匈奴右贤王愿意放下身段来接见自己呢?

    “被你劫下的财货放在哪里?”刘越看了苦着脸蹲在自己身边的拓跋金刚一眼,沉声问道:“他们要是搜起来,不会被找到吧?”

第五十六章 失踪【求收藏,求推荐】

    “当然不会!”拓跋金刚见刘越脸色缓和了许多,当即把自己的胸膛拍得砰砰作响,仰着脸大声嚷道:“要是他们能找到我藏的财货,你就罚我一个月不能喝杏花烧!”

    看来这货说得不是假话,能让这个嗜酒如命的鲜卑胡奴自愿以一个月不能喝杏花烧来起誓,这是需要极大的自信和勇气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越点了点头,淡然问道:“你把它藏在哪里了?”

    “嘿嘿,藏在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拓跋金刚一张丑脸上浮现起神秘的笑容,他升着脖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回答道:“我把它们藏在文谷西面的一个陵园里,那是诰升爰为他的一个姓褚的宠妾修建的陵园。”

    嘿!这胡奴笨是笨了点,办起事来却与自己颇有几分不谋而合的默契。刘越略带赞许之意地看了拓跋金刚一眼,心中暗道:他这一藏虽是不经意之所为,倒也给我省了不少的麻烦。

    就在刘越和拓跋金刚因财货的事轻声私语时,大陵的茏城五月祭祀终于在一场惊心动魄的乱局下尴尬地落下了帷幕,由于事态的发展远超出了诰升爰的掌控,在刘宣友善的建议下,他省去了登上祭台祭拜先祖、天地、鬼神的仪式,省去了倚马旗下观赏赛马走驼的游乐活动,只率着几个上了年纪的部落老人,绕着青狼旗念叨了几句祈神降福的咒语,就草草地与前来参祭的人作礼而别。

    这恐怕是匈奴有史以来最为失败的一次五月大祭,自己恐怕也是自头曼单于一来第一个在主祭时几乎被部众们废杀的虚连题氏后人。诰升爰悲伤地看着那杆高高飘扬的青狼旗,嘴角的苦涩就像嚼尽了黄连一般怎么也挥散不去,他看了看与部落酋帅们有说有笑的左贤王刘宣,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感激的复杂之色,他又看了看与呼延颢前后骑渐渐远去的刘曜,心中的怨毒和痛恨如潮水般汹涌。

    “右贤王,老夫就先回去了。”刘宣满面笑容地向诰升爰告辞道:“左国城那边的事千头万绪,老夫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在外停留太久,否则的话,一定要到你大陵城里去坐上一坐。”

    “左贤王请自便,”诰升爰朝刘宣拱了拱手,两眼却没有看向自己这位论辈分堪称自己叔父的虚连题氏同宗,他的目光掠过茏城里横七竖八地倒伏着的柳林围,看向不远处隐隐闪动着灯火的大陵城,用一种自己都没曾听过的声调说道:“左贤王今日之援,诰升爰铭记在心。但休屠各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置我诰升爰于死地,我大陵中部六千余众绝不会与之善罢甘休。如果左贤王想要以此劝我合中部入五部之中,请恕诰升爰不能从命!”

    “你呀,还是心思太重了些。”刘宣一张老脸上神情不变,笑呵呵地对诰升爰道:“老夫绝不是恃恩挟报之人,自不会以此强劝你赞同五部联合之事。不过,”这匈奴老者脸色一正,沉声道:“五部合一,此乃重振呼韩邪事业的必然途径,老夫平生之愿乃在于此,还请右贤王能理解老夫的一片赤诚之心。”

    “你真的就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卑贱的休屠各人占据了我虚连题氏的单于之位?”诰升爰涨红着脸,压低着声音吼道:“你也是虚连题的子孙,我诰升爰宁愿舍了这右贤王的虚号,率匈奴五部之众推举你为大单于,也好过看着那些杂胡们一个个沐猴而冠,猖狂得意。”

    “老夫不过一介孤老,膝下无儿无女,这辈子能守着个左贤王的名号就已经知足了。”刘宣看了诰升爰一眼,喟然叹息道:“昔日你父右贤王刘猛仓促起事,耗损了我匈奴众多精锐,虚连题氏由此更加衰败没落,已承担不起振兴呼韩邪事业的大任,图各刘渊素有威望,乃是最有可能率我匈奴重返巅峰的不二人选。”

    “谁能重整我匈奴的赫赫声威,谁就是最有资格成为匈奴单于的人。”刘宣苍老的面庞上尽显坚毅之色,他轻轻拍了拍诰升爰的肩膀,轻声道:“老夫我这么大年纪了,都不再执着于那些有名无实的血脉源流之说,你却为何还痴迷不悟于先祖虚幻的荣光,甘愿承受着争权夺利之下难以逃避的祸患呢。”

    诰升爰面色灰白,嘴唇颤抖,自顾自喃喃地轻声念叨着:“不甘心啊,我真是不甘心啊!”

    “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学着放下,自然就少了执念。”刘宣长长地吁了口气,盯着诰升爰缓缓道:“你若真是不甘心,就该试着去做点什么,你也好,乌路孤也罢,在我眼里与图各刘氏并无差别,唯有强者,才是我刘宣认可的匈奴之主。”

    “好了,言尽于此,老夫是时候该走了。临行之际,我还有一事问你,”刘宣目光炯炯地看向大陵城的方向,沉声问道:“那些被抓得盗贼,你打算怎么处置?”

    诰升爰面无表情地淡然回道:“我打算把他们送到晋阳去交由东嬴公处置,明天早上就派骑士到并州刺史府上传信。”

    “好!很好!”刘宣赞许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和诰升爰说话,他脚步蹒跚地走到自己的坐骑前,艰难地翻身上了马背,深深地朝那面招展的青狼旗看了一眼,双腿一夹马腹,缓缓地走进了暗夜之中。

    “回城去吧,这次的五月大祭就这样结束了。”诰升爰目送着刘宣的身影渐渐远去,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半晌后,勒马便往大陵城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地说着,看他那样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护卫在身侧的骑士的轻声交代。

    一队骑兵用着诰升爰来到了大陵城下,此时已近人定时分,高高的城楼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两扇沉重的城门虚掩着,就像一头老迈的野兽咧着张没牙的大嘴巴。

    “守城的人呢?”诰升爰苍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愤怒地皱了皱眉,也不待护卫们前往查看,自己打马奔进了城门,却见小小的大陵城里满眼都是明晃晃的灯火,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从城中的大街小巷里此起彼伏地传了出来,在幽暗的夜色下,整个大陵城就像一个喧闹而又不安的兽笼。

    “你去问问怎么回事?!”诰升爰极力压着自己喷薄欲出的怒火,转脸对身后的一个骑士沉声喝道:“把今晚值守的城门小校给我叫过来!”

    那骑士领命匆匆而去,过不了多久,诰升爰听得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内城的方位朝这边滚了过来,他面色凝重地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宝剑,正想喝令骑队往前应对时,一个如闷雷般响亮的声音从马蹄声中远远地传了过来:“阿爹,是阿爹回来了吗?!”

    乌路孤?来人是乌路孤?诰升爰的心中莫名地一惊,他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三两步奔到自己马下,两腿一曲跪伏在自己身前,仰着一张满是泪水的胖脸,嘶声叫道:“阿青不见了,找不着了,我搜遍了全城,都找不到她了!”

    什么!诰升爰听了这话,一口气在胸中没顺过来,高大的身子猛然晃了晃,险些当场摔倒在马下,他深吸了口气,咬着牙朝乌路孤吼道:“给我滚起来说话!阿青什么时候不见的。”

第五十七章 求见【求收藏,求推荐】

    “阿爹让我进城来找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府里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乌路孤低着头不敢看诰升爰愤怒的脸,呜呜咽咽地抽泣道。这个勇武超凡的匈奴少年在大陵城众多族人和骑士惊诧的目光下,毫无顾忌地一任泪水在脸庞上肆意地奔流,看起来就像一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乌路孤进城的时候阿青就不见了?诰升爰沟壑纵横的脸上阴郁得像要淌出水来,无数的可能在他脑海里电一般转过,又一一被他闷闷地推翻掉了:自己在府中留有卫士,防备虽说不上严密得像铁桶一般,但对付寻常的宵小之流自然不在话下,而且根据时间来推算,她应该是在刘曜正式向自己发难之前就已经不在府中,照这样看来,阿青被人趁乱劫走的可能性应当是极小的。

    也不可能是须卜孤淳父子在离开时将她掳走的,一来他们离开茏城前一直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二来,这老家伙虽然急色如命,但好歹也是匈奴的一部都尉,与自己又已敲定了婚姻之约,他绝不至于横生枝节,做出掠人子女的下作之事。

    对了,婚姻之约!诰升爰想到这,浑浊的瞳孔顿时猛地一阵收缩。他突然间想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那个他与须卜孤淳议定青扶罗婚姻之约时,在门楼楼下一闪而逝的白色身影。

    看来,自己当时并没有老眼昏花,诰升爰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苦意就像这浓得化解不开的黑暗一样深重:那哪里是什么狸猫,那就是阿青,她偷偷地藏在楼下,听到了自己与须卜孤淳的秘密交谈。她不愿意屈从父亲去嫁给一对粗莽野蛮的胡人父子,她也不愿意去和从小爱她怜她的父亲顶撞争辩,于是,她使起了性子,悄悄地来了个不辞而别。

    “行了,不要哭了。遇到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哪有半点我匈奴勇士的样子!”诰升爰抑郁而又烦躁的内心莫名地生出一股怒火,自己膝下的这一子一女都不是让人省心的货!妹妹不懂事点也就罢了,乌路孤这做哥哥一天到晚也只把心思放在走马围猎、呼朋引伴之类的小事上,全然没有半点身为虚连题氏后人的权谋与野望。

    我诰升爰还能活几年?我死之后,难道匈奴虚连题氏连右贤王这个名存实亡的尊号都难得再保全了吗?一念至此,诰升爰再没了继续停留在城中的兴致,他转脸朝身后的护卫骑兵喝道:“去两个人,沿街传我号令,各部部众即刻散归家中,再有聚众喧哗的,按犯夜之罪论处!其余诸骑,随我回府。”

    “起来吧,别趴着了。”诰升爰淡淡地看了眼马前那个犹在抬袖抹泪的少年,沉声道:“明天一早,你领一队骑兵,沿大路往晋阳方向探寻,或许能找到你那刁蛮任性的妹妹。”说完,他一抖缰绳,在众骑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朝都尉府走去。乌路孤茫然地抬起头来,见阿爹渐渐去远,抽咽了几句,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

    诰升爰背着手踏进中部都尉府的大堂,阴沉沉的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一般的感慨,由乱而平,几死得生的反复让这个一辈子韬光养晦、困守孤城的匈奴右贤王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左国城的恶意,一股浓重的危机感萦绕在他老迈的身躯里,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摒退了近卫们惯常的守护,也拒绝了姬妾们温柔的慰藉,郑重其事地将唯一的儿子乌路孤叫到了这个平日里用来议政施治的庄重场所。

    看着身前这个高大魁梧的少年那张恭谨而又关切的脸,诰升爰心中升起一丝丝宽慰的同时,更多地鼓荡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幽怨之情: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对他的教育就是错的,礼仪孝悌,那是汉人懦弱的桎梏;生杀予夺,这才是匈奴该有的追求。冒顿不孝,以鸣镝射杀其父,却能开创匈奴万世不及的伟业;呼韩邪不悌,捣郅支之虚夺取龙城,一扫国中纷乱而称至尊。大凡有所作为之人,无不拥有铁石一般的心肠和霹雳一般的手段。

    就在诰升爰斟酌着该怎样把自己的这番想法与儿子推心置腹地分享时,静谧的大堂外突然想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诰升爰心中顿起恼怒,他霍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不合时宜地传讯之人。

    “报都尉,右贤王,”来人似乎感觉到了上位者的不悦,身子没敢迈过门槛,当即跪倒在台阶下,惶然禀报道:“有一个自称刘越的晋人在府门外等候,说是有紧要事情需觐见右贤王。”

    “晋人?刘越?”诰升爰将这名字在心里念叨了几遍,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一个叫刘越的晋人,他把脸一沉,喝道:“什么晋人胡人,我不是交代过你,没有万分要紧的事不得前来打扰吗?”

    “卑下该死!”那传讯的近卫将头重重地在台阶下磕了磕,哑着声音道:“卑下原不该打扰右贤王,可是来人让我将这个物件交给右贤王,卑下见此物关系重大,不敢妄自推脱,这才冒死前来禀告。”说着,近卫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暗青色的长布条,双手将它高高地举在头顶上。

    诰升爰抬眼看了看跪在门外的近卫,心中不觉生出些许疑惑和好奇,这护卫出身匈奴贵族,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了,他既然说这物件关系重大,想必所言不虚。他朝身边的乌路孤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道:“呈上来!”

    乌路孤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那护卫举着的麻布条捞在手里,歪着脑袋颠来倒去地看了看,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撇了撇嘴,回到诰升爰的身边,将布条递给了他。

    诰升爰接过布条,轻轻将它展开,一双老眼往上一扫,高大的身躯顿时狠狠地抖动起来,他霍然抬起头,一张白胖的老脸上堆满了异常惊骇的神色,他哆嗦着嘴唇,语无伦次地朝门外的近卫嘶声吼道:“快,让他进来!快叫那人进来!”

    诰升爰急切的目光追着近卫过了前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回旋的廊道里,这才慢慢地收了回来,他一把将那布条卷起来塞在胸前的衣襟里,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妥,又将它抽了出来,细细地展平,轻轻地铺在身前的书案上。

    他沉吟了片刻,转脸朝乌路孤沉声道:“你到外面去,悄悄地召集十来个近卫,带着利刃藏在大堂后的夹壁里,我这里只要一摔酒盏,你就立刻率人冲出来,不要问任何情由,直接把来人杀死在大堂上!”

    “啊?哦。”乌路孤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他惊疑地看着面色极度不善的阿爹,挠着脑袋迟疑了一下,随即跺了跺脚,匆匆朝大堂外奔去。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诰升爰一屁股跪坐在书案前,两个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打着案上那幅巴掌宽的青色麻布条,脸上的表情或激动或平静地变幻不定:刘越?刘越,又是个姓刘的,还是个晋人,却不知他究竟是哪一路的神仙。

第五十八章 唇枪舌剑

    中部都尉府说小不小,说大倒也不大,右贤王诰升爰才把刘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三遍,都尉府大堂外就又响起了一阵吵杂的脚步声,这回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人,看来报讯的近卫已将那刘越带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诰升爰长身站了起来,抬眼望门外一看,只见两排通明的灯笼映照下,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晋人背着双手,踏着台阶昂然而进,他身后一左一右地跟着两个高大的胡人,左边那个乃是奉命召他前来的都尉府近卫,右边那个索头虏却是眼生得很,他留着一头乱蓬蓬的辫发,牛眼大口,高鼻方脸,身形魁梧健硕得像一座一座移动的小肉山。

    尤其令诰升爰不悦也不安的是,这壮硕的索头胡虏竟一手提着柄环刀,一手托着杆长枪,顾盼之间狂傲之色一览无余,不仅没有一点进见贵人的礼仪,而且丝毫没有将匈奴右贤王的虎威放在眼里。诰升爰皱着眉头看了近卫一眼,却见他也正哭丧着脸偷偷地看着自己,他忍着心中的烦躁挥了挥手,将那报讯的近卫屏退了下去。

    “在下刘越,西河离石人士,家尊现为西河国九品治书郎,在此能一睹匈奴虚连题氏风采,幸何如之。”年轻的晋人微微一笑,朝诰升爰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匆匆而来,无暇备礼,谨献上麻布一方,以求能得贵人之一晤。”

    说完,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的索头大汉,接着介绍道:“这位乃是在下家中奴仆,鲜卑胡,拓跋氏,性子粗野,不知礼节,冒犯之处还请右贤王见谅。”

    诰升爰斜着眼瞄了一眼那个鲜卑拓跋奴,心中原有的警惕和厌恶顿时消减了不少。并州本就是胡汉杂居之地,自汉末以来,四方胡族凡依附中原朝廷的,大多都徙居于大河之东、幽并之内,其中一些放弃草原游牧但又不通农业生产的北方诸胡,除了沦为啸聚山林的盗贼劫匪之外,多数都自甘卖身于并州的晋人为奴为仆。这鲜卑胡人既是刘越的家奴,自己一个堂堂的中部都尉自然就无须将他放在心上了。

    “哼!麻布一方?这真的只是一方简单的麻布吗?”诰升爰冷冷地哼了一声,用手敲了敲书案上那块脏兮兮的布条,沉声说道:“这麻布上一面印有‘左国城敬献’字样,一面拓有老夫爱妾的墓碑碑文,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栽赃陷害老夫吗?!”

    “老夫告诉你,在你耍这等卑劣的手段之前,有人也企图用同样的诡诈来暗害老夫。”诰升爰脸上讥诮的神色如刻如画,他衣袖一甩,森然说道:“只可惜老夫行的正坐得端,这等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阴谋诡计终不能损害我大陵一丝一毫。”

    “右贤王智计深远,看来已经看破了在下这点小小的伎俩。”刘越微微一笑,不徐不疾地说道:“右贤王所说的不能损害大陵一丝一毫的阴谋诡计,可是方才在茏城时刘曜对你的陷害和指摘?此等无中生有的言语诋毁,在下向来都不屑为之。所谓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只要是个稍有主见的人,都不会被这种空洞的筹划左右。”

    “在下这个却与刘曜不同,”刘越眯着眼笑嘻嘻地继续说道:“如果右贤王有兴趣的话,可以遣一个心腹往文谷的褚氏陵园中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我在无中生有,还是右贤王你有劫财之实。”

    “或许,右贤王无须自己费心了,”刘越面色古怪地朝府外吕梁山的方向指了指,戏谑地说道:“那边听起来有了些动静,想必是你们的左部相刘曜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财货被人所劫,此刻正在四下里掘地三尺地搜索寻找呢。”

    “你!”诰升爰闻言大惊,他三两步奔到府门口,踮着脚尖往外看了看,果然远远地看见文谷的方向乱糟糟地亮起了一片火光。这匈奴老者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他颤颤巍巍地指着优哉游哉地踱着小碎步的刘越,色厉内荏地高声叫道:“大胆刘越,你竟敢劫我匈奴纳献!卫士呢,卫士何在?!”他一边叫着,一边就要把手中一直捏着的一个酒爵往地上摔。

    还跟我玩夹壁里藏刀斧手这一招?!刘越将诰升爰的举动看在眼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冰冰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饬令大陵上下不得妄动,对城外之乱一概装作不知不见,绝不做出自寻死路的事来!”

    “你!”诰升爰神色一黯,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右贤王是聪明人,何必在在下面前装痴作假呢?”刘越冷笑了一声,道:“你既想揣摩在下之深浅,那在下就如你所愿为你说上一说吧。”

    “刘曜处心积虑了一路,就是想要以勾结盗匪,劫掠纳献的罪名将右贤王与大陵一举拿下,无奈诬陷之罪终是虚言,左贤王刘宣登高一呼,他也就只能强压着怒火收回了刀枪。右贤王此时捉住在下,把被劫财货的藏身之地告诉刘曜,刘曜必以此坐实大陵通盗之名,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在下虽难逃劫掠之罪,但你右贤王上下诸口还会有幸存的可能?!”

    “至于刘宣,就算他帮了你一回又能如何?”刘越轻轻拍了拍垂头丧气的诰升爰的肩膀,缓缓说道:“他本就有偏袒刘渊之心,人赃俱获之下,你还想他会再帮你洗脱罪名吗?”

    “你!”诰升爰身摇手颤地指着刘越,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半晌,他颓然长叹了口气,落寞地说道“你是西河官宦子弟,我乃太原匈奴都尉,且先不论官秩尊卑,单就你我二人而言,辖地本属不同,族群更是各异,你却以此毒计为要挟,夤夜独闯大陵,逼迫老夫与你相见,老夫倒想问上一问,你究竟存的何等心思?!”

    “在下以赤心待右贤王,右贤王又何必以敌人待在下乎!”刘越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坦言道:“不过右贤王不必多虑,在下此行前来大陵乃是救人而非害人,若举止间有何不敬之处,刘某在此诚意谢罪。”

    “救人?你想救何人?”诰升爰死死地盯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刘越,狐疑地问道:“我中部诸落素来与人无争,更是从来就不曾为难过任何一个晋人,不知刘小郎君所说的救人指代何意?”

    “我要救的并不是什么晋人,而是胡人,是两个羯人。”刘越伸出两个指头在诰升爰的眼前晃了晃,笑道:“这两个羯人就在右贤王接收的劫财盗匪之中,这对右贤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老夫已决定将劫匪交由东嬴公处置,”诰升爰皱了皱眉头,为难地说道:“如果东嬴公得知我私纵盗匪,怪罪下来,我区区一个匈奴的中部都尉可承担不起并州的怒火。”

    “囚车不是还没押往晋阳吗?就连你派往晋阳的人都还没有出发,东嬴公又如何会知晓少了两个囚徒呢?”刘越满不在乎地说道:“再说了,任何可能的意外都会导致两个半死不活的盗匪死在囚车里:饥饿,创伤,拷问,甚至连颠簸都足以让他们致命。”

    “看来你对此势在必得了,”诰升爰深深地看了刘越一眼,沉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第五十九章 赢是一种手段

    “舍两个无关痛痒的囚犯,保六千虚连题氏的子民,这一笔买卖太过划算,在下实在想不出右贤王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越笑了笑,轻轻地敲了敲诰升爰放在书案上的布条,淡然道:“东嬴公并不会因为多得了两个劫道的盗贼而对大陵另眼相看,但在下却不同,在下愿以财货的一半换取这两个羯人的性命。”

    诰升爰听了刘越的条件后并没有答话,他一张老脸忽晴忽暗地变幻个不停,似乎心中在做着一个难以取舍的决定,那个握在手中的酒爵非但没有放下,反而被捏得更紧,五个用力紧扣着的手指都显得有些发白。

    原来如此!刘越目光一转,当即明白了诰升爰此刻内心的想法:图穷而匕见,杯落而刀出,看来眼前的这个老货竟是在打着杀人灭口,私吞独夺的主意呢!倒也是,你一个晋人带着个胡奴,手握着重宝单枪匹马地去找一个胡人的部落大酋谈判,这跟一只羊去和一头狼商量怎么分肉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这事自己还真是冒了点险,诰升爰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来前并不知晓,他要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一个照面之下喝出刀斧手将能把自己两个推出去砍了。所以在进府谒见时,刘越异常强硬地拒绝了引路的近卫提出的将两人随身携带兵刃留在门外的要求。一杆枪加一柄刀,如果真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虽说不一定能闯得出去,但好歹也不至于赤手空拳地引颈就戮,大不了鱼死网破呗。

    但这老货居然在犹豫!他在犹豫什么呢?是在犹豫要不要对一个晋人下手,还是在犹豫怎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但不管怎么样,他的犹豫就是自己不可多得的优势和时机,不趁这个时候扩大自己的战果,保不齐下一步自己和拓跋金刚就要被偷偷地丢到山上去喂狼了。

    想到这,刘越轻轻哼了一声,转脸朝看向自己的拓跋金刚使了个眼色。这鲜卑胡奴那张丑陋的大脸上顿时堆起了残暴的笑意,他两眼中精光爆闪,抬手将金丝枣木大枪抛给刘越,双脚猛然一蹬,粗壮的身躯顿时向炮弹一样撞向大堂后的墙壁,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薄薄的夹壁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顿时纸片一样坍塌。漫天飞扬的尘土中,残破的夹壁里七扭八歪地站着十来个手持利刃的护卫,神情骇然,目瞪口呆;宽阔的大堂中傲然挺立着一个铁塔般魁梧的大汉,眼神睥睨,宛如魔神。

    这蛮胡子简直就是个人形坦克!难怪历史上有将人“排墙杀之”的案例,原来就是这么个威猛的手段。刘越心中感慨不已,手中却动作不停,金丝枣木大杆一入手,金黄色的长龙顿时随势而起,张牙舞爪地直朝瞠目结舌的诰升爰猛扑了过去。

    诰升爰本就年迈,又不以武力见长,再加之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刘越竟敢在自己的地头上暴起发难,仓促之下哪里能抵得过金龙探爪枪势在必得的一击?这仓皇失措的老胡人只来得及往后退了两步,一个渗着寒气的冰冷枪尖就不偏不倚地抵在了他的咽喉。

    “休伤了我阿爹!”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刘越微微偏过头去,只见一个年轻的胡人手中挺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从残破的夹壁里一跃而出,不管不顾地朝自己这边猛冲了过来。少年冲过拓跋金刚身边时,这个暴虐的鲜卑胡人丑脸上横生的肌肉一阵抽动,他一手将那尖刀拍落地下,一手探出抓起了他的后襟,这少年顿时在拓跋金刚的手里疯狂扭动起来,一张方方的胖脸涨成一片血红。

    “咦!竟然是你?”刘越不经意的目光地在匈奴少年的脸上转了转,惊讶地叫道:“你是右贤王诰升爰的儿子?”

    “你,你是?你是在离石的邻家酒肆买了我的胭脂水粉,又请我喝酒的那个晋人?!”这个企图舍身救父的匈奴少年乌路孤抬起头来看了看刘越,惊喜地大叫了一声,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伸手缩脚地剧烈挣扎了一阵,气急败坏地嚷道:“不许伤害我阿爹!快放我下来!你这该死的晋人。”

    “想不到匈奴中也有这样懂得孝道的良善少年。”刘越微笑着朝不断挣扎的乌路孤点了点头,转脸朝诰升爰淡淡地说道:“夫子说孝悌为仁义之本,看来右贤王虽身为匈奴,却治得一手好汉学啊。不过在下疑惑的是,右贤王既以孝悌教导后人,为何自己却不能持夫子之道立身呢?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但这大陵城的都尉府似乎并不欢迎我们啊。”

    “阿爹没事,不要乱动。”诰升爰没有回答刘越的问话,他怜爱地看了看拓跋金刚手中的乌路孤,柔声安慰了一句,又朝被撞破的夹壁里手持利刃进退失据的护卫们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道:“这里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会差人去放了你那两个羯人朋友,但他们是被集体关押的囚犯,为保万无一失,我必须做些安排,这要花一点时间。那批财货的一半还是要交给我。”诰升爰转过头来看着刘越,平静地说道:“我大陵被打压了这么多年,需要这笔财货来缓一口气。”

    “这没问题。”刘越微笑着点了点头,收回了抵在诰升爰咽喉上的长枪,轻松地说道:“至于财货,它原本就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所在。只不过出来一趟能顺便赚点盘缠也不错,是多是少我并不在意。”

    “很好,老夫还有一件事想请教。”诰升爰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喉咙,沉吟了一下,朝刘越问道:“如果你们没能挟持住老夫和乌路孤,你又会用什么办法来达到目的?”

    “那我会告诉你,我还有另一方像这样的布条,”刘越指了指书案上的麻布,大笑道:“我会跟你说,如果你不交出我想要的那两个羯人,那块布条就会被人送到刘曜的面前。”

    “都说汉人尚智不尚力,今日刘小郎君倒是给老夫开了个不同寻常的眼界。”诰升爰深深地看了刘越一眼,慨然叹息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的话,刘小郎君手中的这杆长枪也是大有来历之物吧。”

    “先师所遗,自然贵重。”刘越轻轻地抚着手中的长枪,目光穿过中部都尉府重叠的檐角,看向远处黑沉沉的夜空,悠悠道:“汉人尚智也尚力,只不过汉人有礼义为鞘匣,不肆意妄动刀枪而已。但鞘匣一旦崩坏,刀剑纵横之下便是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的悲惨乱世。”

    “这少年天性纯厚,是块难得的璞玉,右贤王可否愿意让他跟我到西河去游历一番?”刘越缓缓收回目光,对着拓跋金刚摆了摆手,示意他将不停挣扎的乌路孤放下来,轻声对诰升爰说道:“如果他愿意跟我走,我将延请并州名师授他文武之技,断不会让他辱没了你虚连题氏的荣耀。”

    “我才不跟你走呢,虽然我觉得你这人还不算坏,阿青听我说了在邻家酒肆的故事后,也说你很有意思,”乌路孤好不容易落下地来,他捏捏手踢踢腿,狠狠地瞪了拓跋金刚一眼,抢着话朝刘越说道:“但我是不会离开阿爹的。还有,阿青不见了,我得去找到她。”说完,这个憨厚的匈奴少年一张胖胖的脸上堆满了担忧的神色。

第六十章 后来者的视角

    阿青不见了?应该是青扶罗不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越和拓跋金刚对视了一眼,各自在心底暗道,来之前想着能一睹中部匈奴第一佳色的心思看来是要落空了。他们两个都没见过青扶罗,更谈不上与她有什么交情,此刻听了美人芳踪无觅的消息后,心中除了有些惋惜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乌路孤的确不能跟你走,刘小郎君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诰升爰看了刘越一眼,拱手推辞道:“乌路孤是匈奴的狼,他的根在草原。虽然我们来到了大陵,但种庄稼的土地终究不是他该停留的地方。而且,”诰升爰停顿了一下,缓缓地吁了口气,沉声道:“我不会允许鲜卑索头胡拓跋沙漠汗的故事在我虚连题氏子孙的身上重演。”

    话音一落,刘越似乎感觉到身旁拓跋金刚的身子有些颤抖,他转过头去看了看这个鲜卑胡奴,却见他那张丑陋的黑脸上面色如常。

    刘越回过头来,看了看诰升爰那张沧桑的脸,心中对这个隐忍了一生的匈奴右贤王生出一丝钦佩之意:他说的这个故事刘越是知道的,拓跋沙漠汗是鲜卑族索头部拓跋力微的长子,曹魏时,拓跋力微遣沙漠汗到中原进贡,被魏帝留在了邺城做质子。长子不在其位,拓跋力微的其他儿子就各自联合部中酋帅暗中培养势力,企图取而代之继承首领之位。

    晋代魏之后,因拓跋力微日渐衰老,于是请求晋武帝返还拓跋沙漠汗归国。时任征北将军、幽州刺史的卫担心沙漠汗一旦回国掌权,日后一定会成为晋朝的祸患,于是想方设法挑动拓跋力微的其他儿子和国中的诸部酋帅谋杀沙漠汗。

    一天,拓跋力微向部落诸帅询问沙漠汗的德行,意图在广征民意的情况下让他接任首领之位,各部酋帅借机向拓跋力微进献谗言说:太子虽才艺远超常人,但却可以引空弓而落飞鸟,应该是得了晋人的怪异法术,这是乱国害民的征兆。

    当时拓跋力微已年过百岁,头脑昏聩易受迷惑,听了这些人的话之后对拓跋沙漠汗产生了怀疑,于是说:“既是大家不能容忍的行为,就应该去掉它。”各部酋帅听了老首领这话,立刻驱马到拓跋沙漠汗的居所,歪曲头领的意思,并矫诏杀害了他。

    历史上记载说,拓跋沙漠汗能引空弓而落飞鸟用的是弹弓,当时的索头部从来没有见过晋朝的弹弓,因此将这种行为视为妖术。但不管是见识浅陋也好,是别有用心也罢,拓跋沙漠汗终究是死在了自己部落族人的手中,而借口就来源于神秘而强大的中原王朝。

    诰升爰用这个例子做喻,无非也就是担心如果乌路孤和晋人接触得太多,一旦他的某些行为稍稍有违匈奴的风俗,好事者就可能借机发难,剥夺他右贤王的继承权,更有甚者将危及到他的性命。

    虽说匈奴右贤王之位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虚名,但它终归是名义上匈奴单于的储位,凤凰虽不屑于争夺一块腐肉,但猫头鹰们却会将其视为自己的禁脔。左国城休图各刘氏诸人,可不就是一群时刻盯着这块腐肉的猫头鹰吗?

    想到这,刘越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他微微一笑,拱手朝诰升爰施了一礼道:“既如此,在下就不多搅扰右贤王了。在下权且在文谷褚陵旁暂歇,羯人的事还请多多费心,他们一个叫夔安,一个叫桃豹,都是在大陵城东谒泉山下被抓捕的。”

    “刘小郎君尽管放心,老夫既已应下此事,断不会再生出其他枝节来。明日一早,老夫定会遣人将夔安和桃豹两人交到小郎君手中。”说完,他也不出言挽留刘越,只朝他也拱手作了一礼,笑道:“时辰已晚,老夫就不远送了。”

    诰升爰说的不错,此刻时辰确已是极晚了,方才茏城大祭散时是黄昏之尾,此刻两人打马出城,算算已到了人定之末。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文谷方向杂乱如星的火光已经尽数散去,站在城外的高台上极目远望,可以依稀地看到有一条细细的光带似乎正朝谒泉山的方向移动。这就意味着刘曜并没有搜寻到被劫的财货,眼下已灰溜溜地往左国城的方向返回了。

    接下来的左国城将会有一番怎样的鸡飞狗跳自然是可以想象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刘渊会将怒火撒在刘曜的身上还是刘宣的身上自己懒得去推测,但并州刺史司马腾知晓之后,他的怒火定然会撒到左国城和从离石到晋阳沿途的盗匪们身上。

    左国城自然还会继续他们的纳献,但盗匪们恐怕就只有亡命四散一条路可以走了,这样看来,褚陵里的财货的赶紧转移了才行,否则一旦各郡县沿途设卡缉盗,那些光彩熠熠的金玉器物可就一丝一毫都到进了离石刘家老宅了。

    都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此番出门能劫下这么一大笔财货,金雕可以说堪为首功。刘越啜嘴打了个响哨,劲风扑面之处,一只巨大的飞禽拢着翅膀从暗夜中远远地滑了过来,刘越从马鞍上摘下一个布囊,伸手从中抓出一块硕大的羊肉朝它抛了过去。

    “小郎君,你刚才要那匈奴少年跟着你去西河,你是想把他留做人质吗?”从出城门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拓跋金刚突然出声问道,这个一直对金雕心怀觊觎的鲜卑胡奴此刻全然没有逗弄这只大鸟的心思,一双微微凹陷的大眼在暗夜中看起来格外明亮。

    “留他做人质,我留他做人质干嘛?我既不是朝廷的肱骨,又不是并州的刺史,不过是西河离石城九品治书郎家中的一个纨绔而已,论品阶,我连士都达不到,论官秩,我不过是一介白身,哪有留人子嗣做人质的必要。”刘越看都没看他一眼,信口回答道:“我不过是看乌路孤性子纯良,稍加雕琢的话,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罢了。”

    “果真如此?”拓跋金刚侧着脸看了看刘越,沉声问道。

    “当然是假的。”刘越哈哈一笑,用手指着西北边左国城的位置道:“刘渊指使王勋想要害我性命,如今王勋已经失踪好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杀人灭了口,这酒商不在了,但帐还是要算在左国城的头上。大陵里的中部匈奴不是刘渊处心积虑想要吞并的部落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能帮着大陵打击一下刘渊的气焰,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诰升爰年纪大了,城府又太深,我就是想帮他也未必会领情,”刘越从布囊里又掏出一块肉来,却捏在手里是没往外丢,他看着扑闪着翅膀一副急不可耐样子的金雕,撇了撇嘴道:“乌路孤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可惜眼看也要被他顽固的阿爹给祸害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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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在五胡乱华前的世道飞扬跋扈?刘禅他孙子告诉你:中医治胃病。啊,不!未病。匈奴刘渊要建国?先把屁股搽干净;羯奴石勒想翻天?家里的便桶倒了先。谁说晋朝没牛人?北宫纯灭匈奴像砍瓜切菜;孟观杀秃发如秋风扫叶;马隆的偏箱车坐的硌屁股;陶侃的武昌鱼味道不咋的。那谁,周处呢?祖逖晋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