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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蓝盔十九     灭明txt下载     灭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章 贵不可言

    高立功迷迷糊糊遇上一座大山,此山不似横山那般低矮,而是极其巍峨,山道又极其险峻,草丛中隐隐只有一条曲折山道,倒像是传说中的华山那般奇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手脚并用,低着头沿山道爬上去,因山道险峻,不觉满头大汗,汗水阻滞了双眼,他不得不停下来擦擦汗,也是休息一会,看看距离山顶还有多远。

    山顶上郁郁清翠,烟雾缭绕,高亭华盖,殿堂楼宇无数,端的是人间仙境,高立功猛然发现,在自己头顶不远处的半山腰,一人身着黄袍玉带,头顶上五色祥云,云中隐隐有一条巨龙盘旋,见首不见尾。

    高立功惊出一身了冷汗,慌忙匍匐在地,“草民高立功,叩见陛下!”

    “高立功,你也有今日?当初朕落在你手,因何不施以援手?”声音不急不缓,却像晴天打个霹雳,耳鼓几乎被震破了。

    高立功冷汗淋漓,听起话意,隐隐有责怪之意,“陛下,小人从来没有见过陛下,何来援手一说?”

    “高立功,你抬起头来!”声音不高,却犹如一道剑气,直冲肺腑,令高立功体内入翻江倒海般难受。

    高立功抬头一看,依稀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高立功,你难道认不出朕了吗?”

    “你是……你是鸿基,不,是陛下!”高立功汗如雨下,他也说不清为何如此紧张。

    穿着黄袍的李鸿基,却是不再言语,只是用手一挥,青松祥云,华盖楼宇,都是霎时不见,连高山也隐匿不见了,李鸿基如鸟雀般越飞越远,瞬息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高立功从半山跌落下来,身体失重,吓得大叫:“啊……”

    脑袋一偏,高立功睁开眼,“原来做梦?”但梦境如此清晰,实在蹊跷,他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汗,“难道是真的?”

    高立功稳住神智,又取出一块方巾,擦去脸上的汗渍,这才站起身,抖抖皱褶的衣衫,一手提着灯烛,一手拎着酒菜,来到李鸿基的牢房前。

    李鸿基已经睡下,见灯烛过来,不禁揉揉双眼,“谁?不是已经送过晚饭了吗?”

    “鸿基,是我!”高立功在李鸿基面前停下,放下灯烛,取出烧鸭和水酒,“鸿基,怎么样?能坐起来吗?”

    “是立功?”李鸿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来到牢门前,“我就说了,立功一定会来看我的,怎么样?带来什么好吃的?”

    看样子,如果不来看望李鸿基,他一定会怪罪的,难道梦境是真的?高立功坐到地上,打开荷叶包裹的烧鸭,放到腿上又从怀中拿出两个瓷杯和两双竹箸,隔着牢门上的铁栅栏,递了一双竹箸给李鸿基,然后拍开酒坛的封泥,给两个杯子满上,“鸿基,我来迟了,让兄弟在此受苦了!”

    李鸿基数日不闻酒香,特别是干荷叶包裹的烧鸭,馋得他直流口水,“立功,果然是好兄弟,”他一手接过酒杯,一口干了,“嗯,这酒不错,够味!”也不等高立功说话,直接用手撕下一块鸭腿,丢进嘴里。

    高立功陪着喝了杯,也不吃菜,只是给二人满上酒。

    李鸿基喝了小半坛酒,又吃了半只烧鸭,嘴巴这才闲了会,“立功,我这案子,啥事才能结束?我总不会在此过新元吧?”

    “鸿基别急,我正在想办法。”高立功想起了刚才的梦境,不觉紧紧盯着李鸿基的面容,心内暗道:这样的人,难道真是帝王之像?都说梦境是反的,难道李鸿基会成为反贼?

    不过陕西连着数年大旱,成为反贼也不是新鲜的事,自己的舅父高迎祥就是因为吃不饱饭,已经反出安塞,活动于延庆府一代,关键是,他们真的成气候吗?大明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立功,你盯着我脸看什么?我只是被晏子宾打了屁股,脸好像没变形吧?”李鸿基举手示意,又干了一杯。

    高立功微微一笑,也不搭话,先给李鸿基的酒杯满上,这才问道:“鸿基有什么需要吗?这监牢里可比不得家里舒服。”

    “嗯,监牢里不都这样吗?”李鸿基想了想,“就是牢房的秸草太湿了,睡在上面太冷,能不能换些干草?”

    “这个好办,你等着!”高立功将酒坛递给李鸿基,让他自便,自己起身,将隔壁空着的牢房里的干草,挪进李鸿基的牢房,又取出扫帚,将地上散落的草叶扫净。

    李鸿基见酒坛已经空了,荷叶上的烧鸭也吃光了,他放下酒坛,向干草上一躺,终于可以睡个可心觉了,但动作幅度过大,牵拉了臀部的伤口,不觉尖叫一声,“哎呦!”

    “鸿基,伤口还痛吗?”高立功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看我,明明带来了金疮药,这不,见着鸿基,一时就忘了,来,我给你上药!”

    “金疮药?那敢情好,”李鸿基从干草上爬过来,接过纸包,“我自己能上,疮口在屁股上,就不劳兄弟了。”

    高立功陪着李鸿基说了大半夜的话,过了下半夜,才在椅子上打个盹,天亮换班后,他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蜗居,而是在街头简单吃了包子辣糊汤,然后来到城西。

    米脂城内卜卦算命的有好几处,但最有名的是城西的这个摊点,摊主据说姓牛,有“牛半仙”之称。

    往常这里生意不错,但今天高立功赶个大早,加上天气已经转寒,摊前冷清清的,高立功向牛半仙要了纸笔,写下一个生辰八字,“牛半仙,帮我算算这个人!”

    牛半仙微微扫了高立功一眼,又看了看生辰八字,“算什么?”

    “算前程!”

    牛半仙眯起双眼,先抬起左手,用拇指的指肚依次点过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指肚,再换成右手,也是一样大动作,但拇指的指肚最后停在无名指上,随口吟出一首七律:一生戎马北国同,半世英名半枭雄;待得胡虏破关日,镜花水月一场空。哎,可惜呀,可惜!

    “牛半仙……”高立功能听出个大概,虽然有半世英名,却最终功亏一篑,只是“胡虏破关”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甚了了。

    牛半仙左手拇指微动,最后停在中指上,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嗯?怎的如此?”他抬眼紧紧盯着高立功的脸庞,看了一会,失望地摇摇头,“这生辰八字不是你的!”

    “的确不是我的,是我一个朋友的,牛半仙,怎么了?”

    “这个卦象十分怪异,怪哉,怪哉!”牛半仙皱着眉头,既像在与高立功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怎的如此古怪?”

    “牛半仙,究竟如何古怪?”

    “刚才的四句,乃是此人一生的宿命,但卦象显示,此人一生贵不可言,究竟是什么改变他的运程,老朽一时难以决断,”牛半仙左右开弓,双手都在微动,嘴中念念有词,最后却是摇摇头,似乎依然算不准运程改变的原因,“客官,你把人带来,老朽要看看此人的面相!”

    高立功心中惊诧,脸上却是不变色,他微微摇头,“此人你现在见不着!”

    牛半仙放下手指,停止了推算,“这样吧,老朽不收你的卦金,你告诉老朽,此人究竟姓甚名谁!”

    “李鸿基!”

    此时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高立功转身离开了摊点,牛半仙再说什么,他根本没听到,他又想起昨夜的梦境,“难道……”

    夜晚当值的人,白天回去是要补觉的,但高立功现在根本睡不着,他立即找到李过,二人合计一番,然后才分手回去。

    此时县衙的牢房内,刑民师爷亲自去探监,他探望的乃是他最不想见到人——李鸿基。

    李鸿基在大堂上见识过此人,他的一番话让李鸿基破口大骂,现在见到此人,李鸿基只当见到茅房的苍蝇,侧身躺在干草上一动不动。

    “鸿基,怎么样?监牢里还习惯吗?”师爷眯缝着眼,微微躬着身子,隔着铁制栅栏表现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习惯?”李鸿基一顿腹诽,“师爷如果觉得监牢里舒服,不妨陪小人在这监牢里盘亘几日,小人虽然穷困,几顿酒钱还是请得起的。”

    “鸿基说笑了,这县衙的监牢,乃是知县与各个师爷所设,我怎么会待在监牢里?”师爷微微一笑,虽然他尽量掩饰,只要用心去听,还是能感觉到他笑意中的冷凌,“鸿基就打算将牢底坐穿?”

    李鸿基冷冷地道:“师爷今日来,是要放我出去?”

    “出去?”师爷摇摇头,在铁栅栏外蹲下来,放低身段,“鸿基也曾与衙门打过交道,现在宴大人未下判决,如何能出去?”

    “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师爷应该是来提醒小人,如何才能让宴大人早下判决。”

    “鸿基果然是聪明人,”师爷脸上荡漾着笑意,借着微弱的光亮,李鸿基看到师爷脸上的皱褶都变得光亮起来,“其实上次过堂的时候,宴大人已经明示过了!”

    “小人只是个武夫,一向愚钝,请师爷再明示一遍!”

    师爷的眉头皱了一下,脸上的皱纹更深刻了,他小心地说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艾老爷,只要你顺从了艾老爷,银子就不用还了,”见李鸿基没有勃然大怒,师爷觉得有戏,“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出了狱,以鸿基这样的人才,那还不是鱼归大海、狼行草原?不要说银子,就是婆姨也可以再娶,而且还是好人家闺女,不像韩金儿……”

    “师爷,”李鸿基声不大,却是打断了师爷的说话,“听说师爷家有两个女儿,待之闺中,既然师爷看得上在下,那就选一个嫁给小人?当然,如果师爷对小人一片厚爱,将两个女儿都嫁过来,小人更加感谢不尽……”

    “你……”师爷老脸通红,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李鸿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不听本师爷之言,你就等着在牢中度过余生吧!”

    李鸿基很想大骂一通解气,奈何身子虚弱无力,只得挥挥手,弱弱的说道:“滚吧,滚吧,如果你要巴结那艾诏,尽管让自己的婆姨和女儿去侍奉他!”

    师爷撕下脸上的伪装,换上一副狰狞的面孔,“李鸿基,你一直待在监牢,我不相信韩金儿还能逃到哪儿去,放心,本师爷会将她的肚兜还给你,让你知道她比现在生活得更好,哈,哈,哈……”

第15章 二妹

    夜黑风高,月牙儿从斑驳的树影中投下几许铅白色的光华,北风带着呼啸声猛烈地抽打着光秃秃的枝条,将大片的月影揉得粉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米脂县的监牢,今晚又是高立功当值。

    时间刚刚到亥时,一名身穿夜行装的黑影,蹑手蹑脚靠近县衙大牢,回头一看,见身后无人,轻轻在角门上敲了三下,一长两短。

    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隙缝,黑衣人也不说话,钻进门内,角门迅速合上。

    “双喜,准备好了吗?”

    “立功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二叔知道了吗?”

    “刚刚告诉他了!”

    监牢内的灯烛忽然被吹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高立功趁黑摸到李鸿基的牢房,解下腰间的钥匙,打开牢门,李过窜了进去,在高立功的协助下,将李鸿基背起就走,瞬息消失在夜色中,高立功将腰间所有牢房的钥匙解下,丢在木椅上,也随着消失在黑暗中。

    呼呼的北风,既冷又恐怖,李鸿基不禁打个寒颤。

    李过因为背上负重,加上走得快,不但不冷,身上还直冒热汗,“二叔,冷吗?”

    “有一点,没关系。”李鸿基小声地答道。

    “二叔先忍忍,一会就到!”

    这时高立功从后面赶上来,“双喜,让我来吧?”

    “不用了,”李过已经微微有些气喘,但脚步丝毫没有放缓,“换个肩要耽误很长时间,还是赶紧出城为好,立功还是留在后面吧,万一遇上人,也好打个掩护!”

    高立功不再说话,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北城墙,由于担心城门处有守军,他们选择了远离城门的位置,李过放下李鸿基,让他靠着城墙趴下。

    后面赶上来的高立功解下圈在腰间的粗索,先打个圈,套在女儿墙的城垛上,再将绳索的另一端,绕在李鸿基的腋下,打个死结,“鸿基,我们先放你下去!”

    李过回头看看,见身后的黑影中没有行人,这才和高立功将李鸿基抬到女儿墙外,然后缓缓放下绳索,收紧的绳索突然一松,高立功面色一喜。

    他与李过对视一眼,“我先下,双喜在后面照应着。”

    “嗯!”李过轻轻答应一声。

    高立功骑到女儿墙上,将身子移到墙外,双手攥紧绳索,缓缓而下,待到接近地面的时候,用力一跃,免得踩到李鸿基。

    “鸿基,怎么样?能撑住吗?”高立功一面解下李鸿基腰间的绳索,一面将绳索抖了抖,那是告诉李过,他已经下来了。

    “我没事,立功,辛苦了!”李鸿基趴在地上,他臀部的伤口炎症未退,暂时还不能躺下,更不用说站立了。

    李国下来后,将李鸿基抱到高立功的背上,这一次该是高立功背了。

    李鸿基却是不放心,“立功,双喜,绳索还在墙上,官府会不会沿着这条线索找到我们?”

    “没事,城中常有盗贼出没,夜晚出入城墙,也是常有的事,鸿基不用在意。”高立功乃是狱卒于城中的事情再熟悉不过了。

    三人再不言语,高立功背着李鸿基在前,李过跟在后面,一口气行走了数里,朦胧的月光下隐隐现出一片树林。

    高立功放下李鸿基,让他趴在地上,而李过却是摸进树林,旋及扛着一块平板过来了,“幸好还在,否则不知道要背到何时!”他又摸进树林,带回一副车轮,鼓捣了几下,将平板与车轮安装起来,原来是一辆当地百姓常用的平板车,可能是为了让李鸿基趴得舒服些,平板车上还有一床破旧的棉被。

    “真有你们的!”李鸿基夸赞了一句,当然除了夸赞,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嘿嘿,都是立功的主意!”李过一面笑,一面与高立功将李鸿基抬到平板车上,让他取了个舒服的姿势。

    李过拉起平板车的把手,准备拉车,高立功抢了过来,“双喜,这段路你不熟悉,夜晚又看不清,还是我来吧,等到天亮之后,你再换我。”

    李过知道高立功说的是实情,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县城,越远越好,当下也不争执,只是跑到车前,用脚步探探路上有没有行车的障碍物。

    高立功是熟门熟路,平板车走得飞快,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随时要散架似的,更讨厌的是,这种声音在宁静的夜晚,能传出很远。

    幸好附近没有大的村落,这寒冷的冬夜,野外并没有什么夜行人,要是再城内,时间长了,保不定遇上巡夜的士兵或者更夫。

    约莫行了十余里,早就是山路了,山势渐渐陡峭,高立功拉着平板车已经异常吃力,李过缓下脚步,与高立功各持一个车把,二人同心协力,平板车才又快了起来。

    不知道行了多久,东方出现了一片白色的光圈,这丝光亮努力了很久,始终难以挣脱黑暗的束缚,反而被黑暗吞噬,天空似乎一震,光亮终于冲破黑暗,范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

    李鸿基借助光亮,隐隐看到高立功头上不断涌出一柱水雾,知道那是汗水在空气中凝结所致,“立功,双喜,休息一会吧!”

    “不行,”高立功断然拒绝,“这里附近有一个集镇,一旦大亮,行人就会多起来,”他抬头看看天色,“先翻过这道山岗,离开这个集镇,然后再找个隐蔽的树林休息一会。”

    这条路高立功回家时常走,他自然熟悉,李鸿基也不好争执,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上的水雾越来越浓。

    翻过这道山岗,又向下坡行了三四里,平板车才缓下来,高立功和李过将平板车拉出山道,隐在一处密林后,又借助一簇荆刺的阻挡,从山道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双喜,这条路我常走,熟人太多,你去后面的镇上买些早点吧!”高立功从怀中摸出几文铜钱,交给李过,又交代了行走的路线,“前面已经没有集镇,我们又不便去山民家讨要食物,早点多买些,连午饭一并准备了,晚饭就不用了,天黑之前应该能够到家。”

    李过接过铜钱,照着高立功指定的路线下山去了,高立功则解开身上的棉袄,又掀起内衣,让冷风直接灌进去。

    “立功,这样会感冒的,”李鸿基心中过意不去,为了自己,高立功可是豁出去,他恨不得自己爬起来替高立功拉平板车,但他现在的身子……结果只是一声深深的叹息:“哎……”

    “鸿基不用担心,我自小在山中长大,没这么娇贵!”高立功笑笑,他干脆脱下内衣,拧干水分,铺在平板车上晾着,直接将棉袄套在身上。

    李过拎回一大包早点,还灌了壶清水,三人吃过早点,又稍稍休息片刻,又是继续赶路。

    一路上到没遇上多少行人,但山路崎岖难行,上坡下坡不断,直到申时,才在山谷中看到一些低矮、杂乱的房屋。

    高立功停下平板车,与李过一起将李鸿基扶起来,二人架着李鸿基的双臂,蹒跚着来到最西面的一处房屋。

    这是一幢三间的土墙茅草屋,双扇的大门呈灰白色,应该有些年头了,墙壁上泥土淡黄,显然新建不久,屋顶上的茅草也算平整。

    房屋左右两侧都是不知名的树木,粗的超过木盆,细的不及碗口,在背离山道的那一侧,有一片细竹林,青翠欲滴,算是枯树丛中一点绿,竹林一直延伸到房屋的后面,看不出面积的大小。

    高立功一手挽着李鸿基的胳膊,伸出另一只手去敲门。

    “谁呀?”是女人的声音,朴实无华,不蔓不枝,只有两个字,李鸿基却听不出女人的年纪。

    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玄衣玄裤练功服的女子,立在门里,女子淡扫峨眉,不施粉黛,头上挽着一个秋千髻,见到高立功搀扶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她微皱了眉头,“大哥……”

    “这是我二妹!”高立功向李鸿基叔侄介绍完毕,又对那女子说:“鸿基是我的兄弟,现在受了点伤,需要静养,你快去收拾一间空屋子。”

    “是,大哥。”女子让开大门,又瞄了眼李鸿基,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稍稍停留了一会,然后返身向里屋去了。

    高立功先将李鸿基搀入厅堂,让他趴在一条长木凳上,“鸿基先在这静候片刻,待二妹收拾好了空房,再进去休息。”

    李鸿基身子移动不便,却还是勉强拱拱手,“有劳你家二妹了。”

    高立功关了大门,返身在李鸿基身边的木椅上坐下,“鸿基身子不便,就不要客道了,”又让李过在右侧的木椅上坐下,“双喜不是外人,不要客气,自便就好。”

    李鸿基心中稍有不安,李过毕竟是客人,不可能待得太久,自己现在行动不便,少不得需要人照应,“立功,这段时间,倒是要打扰你的家人了!”

    “没事,我家只二妹和三弟,他们一个个野得很,特别是我那三弟,巴不得家里天天有客人呢!”高立功笑笑,见二妹过来了,便问道:“这么快就整理好了?”

    “大哥的客人,妹子自然要上心,”女子白了高立功一眼,“亏大哥还在客人面前说我的坏话!”见李鸿基大沙鳖似的趴在长木凳上,不觉掩口而笑,“只是寒舍简陋,怕是要怠慢贵客!”

    李鸿基趴在木凳上,只得向侧首一揖,“立功的妹子,我一个落难之人,哪里顾得上简陋?”见女子穿着肥大的灯笼裤,估计是女侠之类,“刚才进屋之前,我就看到,此处那是一处山谷,竹木成林,百鸟汇聚,实在是一片清静之地,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端的是一个好景致!”

    “你也是习武之人?”女子微微一笑,用手一指李鸿基,“奥,我明白了,一定是打架斗殴,被人伤了!”

第16章 壶芦山里的人家

    “桂英,你胡说什么?还不在前面引路?”高立功见自己的妹妹一点淑女的风范都没有,便瞪了她一眼,又对李过道:“双喜,我们扶鸿基进去休息吧!”

    高桂英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走在前面,领着三人穿过厅堂,从后门出去,却是进入后面的一幢茅草屋,从中门进去,拐入左边的厢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将这两幢房屋的外面加上一个大院子,则成了两进三间的殿宇,可惜房屋的质量次了点,土墙茅草,与大户人家的红墙琉璃瓦,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

    左厢房内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但空间小了些,一张木板床几乎占据了六成的空间,从床头过去后面是一面矮墙,应该是仓库一类的杂货仓,不知道是否存着粮食,除此之外,就是一张有些陈旧的小矮桌,加上几条小木凳。

    木板床上已经铺好棉被,被面是土布,上面印着一些牵牛花,李鸿基现在不能站立也不能坐,只好趴到被面上。

    “大哥,这位贵客怎么称呼呀?”高桂英见李鸿基的衣服脏兮兮的,裤子后面还有血迹,倒是没有嫌弃,也许是见惯了男人的血色,“要不先洗个澡,再换身干爽的衣服?”

    “奥,这是我在县衙的兄弟,李鸿基,”高立功又一指李过,“这也是我的兄弟,双喜,”然后将目光转向李鸿基,“鸿基,二妹说得对,洗个澡,换身衣服,也会舒服些!”

    李鸿基与李过,乃是嫡亲的叔侄,但朋友相交,各交各的,高立功也没考虑辈分的事。

    “那……我去烧水!”高桂英不待李鸿基回答,已经扭身出了西厢房,不一会儿,又扭着小蛮腰进来了,“大哥,我拿了你的衣服,你们身材相仿,应该能够合身。”

    高立功哈哈一笑道:“桂英虽然英气逼人,到底比我们男人细心,走,双喜,我们扶鸿基洗把澡。”

    被大哥当着陌生人的面夸奖,高桂英面上一红,不觉低下螓首,低声道:“大哥,你们先忙,我去帮嫂子搭把手,先弄些吃的!”

    浴室在东厢房后面的耳房,里面的空间相对狭小,除了一个圆木桶,只剩下一个放置衣物的木凳,高立功与李过两人扶着李鸿基进去,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李鸿基跨进木桶,水温刚好,本来臀部不能着力,但借着水的浮力,勉强可以蹲在木桶中。他的身上凝结了大量的汗水和血水,头发中又有数不清的鸡蛋残夜,在温水中一泡,身子顿时爽利不少,索性一个孟子扎到水低,连头发都泡在温水中。

    他虽然臀部有伤,但双臂能动,在木桶内洗澡,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忙,只是出来的时候,还是需要高立功与李过扶一把。

    臀部经温水一泡,恰好疮口上的老茧都松软了,李过帮着上了些金疮药,高立功就在床头的木凳上落座。

    “立功,为了我的事,害得你将工作也弄丢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呀?”李鸿基自己安生了,不免为高立功担心起来,或者说,他对高立功有一份愧疚,在米脂,丢掉饭碗,那就面临着生存的问题,高立功对他可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高立功早就想好了,他救出了李鸿基,衙门里肯定回不去了,甚至连壶芦山这块清静的山谷,也会待不下去了,实在不行,就会去投奔舅父高迎祥,他甚至还想着劝说李鸿基一同西去,但高迎祥现在是造反,是官府眼中的盗贼,不知道李鸿基是否看得上,“走一步看一部呗,大活人还会让尿憋死?”

    “二叔,你咋办呀?将来养好伤,李家站看来是回不去了。”李过大大咧咧的,他没有那么多心眼,他只是担心二叔以后去哪讨生活。

    “先养好伤再说吧!”李鸿基走得突然,一路上虽然有所思索,但尚未成熟,也就不愿深谈下去。

    高立功有心邀请李鸿基西去,但李鸿基臀伤未愈,不知道现在谈这个问题是否合适,正在迟疑不决,忽听得外面突然传出一阵爆筒似的的声音:“二姐,今儿饭菜这么香,是不是家里来客人了?”

    “这是我三弟,一功,”高立功笑道:“整天游手好闲一个,不知道又在哪闯了什么祸事回来。”

    李鸿基也是侧目微笑,这高一功,应该就是山里人所说的野孩子,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豪爽型的人,这种人一般好相处,只要对了胃口,自己需要在高家养伤一段时间,必须要搞好关系,“立功,我们要见见他吗?”

    “当然要见见,”高立功缓缓点头,“不瞒鸿基,这所房子,乃是我三弟一功的,前面的房子才是我的。”

    听高立功一番解释李鸿基方才明白,原来先前进入的那幢茅屋,才是高立功的,东西厢房分别住着高立功夫妇和高桂英,虽然还有一些空余的房子,但多半是柴房、仓库之类的,不太适合住人

    而后面的这三间茅屋,乃是高一功的,他自己只住东厢房,因为尚未婚配,平时也懒得做饭,就与大哥一家合灶。

    这两幢茅屋,坐落在这片山谷的最西面,与最近的房屋也是隔着一段距离,显得相当幽静。

    李鸿基还在思索,高立功已经将高一功唤入西厢房,“一功,这是我在衙门的兄弟李鸿基,身子受了点伤,需要在此静养一段时间。”

    李鸿基无法起身,只得趴在床上向高一功拱拱手:“一功兄弟,在下身子不便,不能全礼,只怕今后要叨扰一段时间了。”

    高一功见李鸿基连起身都困难,情知他伤得不轻,还以为他打架输了,不仅大为光火,“鸿基不用客气,既是大哥的兄弟,安心养伤就是,只是你身上的伤——要不要我替你找回来?”

    李鸿基心里一乐,果然是好勇斗狠之徒,他侧过脸,仔细打量着高一功,比高立功略矮,但更加壮实,皮肤黝黑,左侧脸上有几个疙瘩,不知道是青春痘还是伤疤,也许是说到打架的事,眼神中比较兴奋,正熠熠生光!

    高立功脸色一沉,出言训道:“除了打架,你还会些什么?”又指着李过道:“这是双喜,也是我的兄弟!”

    李过道觉得高一功特别対味,“一功兄弟快人快语,应该是壶芦山的豪杰吧?”

    “好说!”高一功被大哥训斥,也不以为意,却是冲李过一抱拳,哈哈大笑,但见大哥似乎不待见自己,赶忙退出西厢房,口中念道:“原来有这么多贵客,难怪家里的饭菜香的直钻鼻孔,你们继续,我去看看二姐做了什么好吃的!”

    高立功摇着头苦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李鸿基却说道:“一功兄弟乃是豪爽之人。”

    高立功微笑,用手轻指着李鸿基道:“鸿基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你在此住下,少不得受他叨扰,能不厌烦,就是你的造化。”

    李鸿基却不在意,在床上翻了身,“立功不需如此说,一功倒是个爽快之人,厌烦应该不会,占着他的房子,哪有厌烦主人的?”

    高桂英恰好过来催促大家去吃晚饭,见李鸿基澡后面色红润,不免多看了一眼,知道他不能起身,便对高立功说道:“大哥先去吃饭,我一会给鸿基大哥将晚饭送过来!”

    高立功对李鸿基拱手,便领着李过去了前厅,高桂英倒是落在后面。

    因为李鸿基还躺在床上,高立功不打算强行给李过灌酒,草草吃了几杯,欲要收场,高一功却是不依,“大哥,二姐难得做上这些好菜,不喝几杯岂不浪费?再说了,双喜不也是大哥的客人?你要是有事,我陪着喝几杯也是应该的,怎么能怠慢客人呢?”

    高立功当着李过的面,不好再说什么,只吩咐了一句:“双喜初来乍到,又还有事,不可多饮,你不要灌酒!”高桂英本来也有几分酒量,闻言便不再饮酒,而是放下手中的竹筷,“大哥,三弟,双喜,你们先喝着,我去给鸿基送饭!”

    家中来了客人,男人自然要陪着客人饮酒尽兴,其余洗衣做饭照顾客人等一干小事,自然是女人的事,高立功兄弟也不觉得意外,特别是高一功,桌上恰好少了一个跟他争酒的人,他还巴不得呢!

    高桂英另取了一副干净的碗箸,拿上两个白面馒头,又将各式菜肴都夹了些,送入后面的西厢房。

    李鸿基腹中正是饥饿,见高桂英送来饭食,顿时胃口大开,他趴在床上向桂英拱拱手,感激道:“多谢桂英妹子!”

    高桂英别过脸“噗嗤”一笑,“我们山里人不兴多礼,你就甭客道了,将这里当做自家就成!”又取过一条木凳,将饭菜放在李鸿基的床边。

    李鸿基转过身子,横在床上,身子依旧趴着,却将脑袋探出床外,正好对着饭菜,伸出一只手,拾起竹筷,就要夹些菜肴。

    高桂英看他行动艰难,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上前,“鸿基,既然身子不便,你就不要勉强了,还是让我来吧!”竟是端起菜碗,又抢过李鸿基手中的竹筷,两瞳目光,毫无滞涩地投放在李鸿基的脸上,绝无半分杂念。

第17章 采药

    “桂英妹子,我行的!”李鸿基被抢去竹筷,右手五指张开,僵在空中,像是在练鹰爪功,准备出击似的,高桂英要喂饭,就坐在床前的小木凳上,胸口恰好与李鸿基的手掌等高,李鸿基觉得动作不对,这……这,自己怎会如此下作,竟然像是偷馒头的采花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行了行了,别逞能了!”高桂英拾起菜碗,却将碗中的馒头递与李鸿基,“这个拿着,自己啃!”

    李鸿基在馒头上轻轻舔了舔,又吮吸片刻,猛地张开大嘴,咬下一块豁口,连番咀嚼,混着吐液翻滚而下,高桂英及时喂上一口菜肴,然后再等着李鸿基自己啃馒头。

    这顿晚饭,用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结束,李鸿基抹抹嘴唇,“多谢桂英妹子!”

    “要谢人家,也得先养好身子,像这样躺在床上,光是嘴上客道有啥用?”高桂英收拾好碗箸,临出门时,却是停住脚步,“鸿基,你习过武功吗?”

    “倒是习过枪棒,只是没有拜到名师,这几年当驿卒,时时骑马跑公文,武功怕是荒废了!”李鸿基初见高桂英时,就是一身玄色练功服,估计她一向是习武的,自己这点武功,还不知道人家是否放在眼里。

    高桂英脸上一片释然,却是转过脸不让李鸿基看到,“习过武功就好,这段时间我照顾你,待你伤势好了,再教我武艺,”顿了顿又道:“你会骑马,刚好教教我马术,可惜……这里没马!”摇头叹息一会,飘出西厢房。

    虽然高立功一再反对,高一功与李过还是喝得不亦乐乎,直到高立功强行断了酒,二人才吃了点馒头压压酒气,但高一功一时兴奋,偏要拉着李过同寝。

    两人来到李鸿基所在的西厢房探视一番,便去东厢房闲话,高立功随后独自进来,在李鸿基床头落了座,烛光下,二人四目相对,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相对于高立功考虑成熟了,准备去投奔高迎祥,李鸿基则希望延续历史的轨迹。

    “鸿基,未来有什么打算?”过了好久,高立功试探着。

    “先养好伤再说吧!”李鸿基一直在思索未来,李家站肯定是回不去了,如果现在去投奔高迎祥,即便有高立功的关系,自己可以被高迎祥收留,也不过是辕门执戟一小兵,要想出头,不知道要流过多少汗水甚至血水。

    他不怕流血流汗,已经死里逃生一次,生命于他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关键是他不认同高迎祥的流寇本质,被官军追着到处跑,哪一天才是头?

    有了后世经历,加上在历史小说中读到的大量历史知识,李鸿基更愿意出走甘州,甘州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只差了一点火种。

    李鸿基本不想造反,如果能够选择,他宁愿做一名富家翁,有银子,有良田,有醇酒,有美女,那才是人生极乐之事。

    但陕西已经腐烂透顶,根本没有他的立锥之地,哪怕他只想做一名卑微的百姓都不行。

    江南的商业文化倒是浓厚,但即便拼死挣得一份家业,十数年之后,也会毁与鞑子的战火,鞑子一旦破关,将是整个汉民族的灾难,他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又如何能阻止这种灾难的发生?

    如果能够选择朝代,他最向往盛唐,就是两宋也可以接受。

    可惜,上天虽然眷顾了他,让他远离那个破碎的家庭,却没有给他选择朝代的机会。

    尤其是这个腐烂的明末,人命如草芥,即便自己能积累起一些浮财,又能维持多久?鞑子的刀枪不认识财富,大明的士大夫仇视财富,只要这些财富不属于他们自己。

    来到这个朝代,他曾经放弃了希望,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快快乐乐过完这一生,但艾诏击碎了他的梦想。

    除了谋反,他已经没有了出路。

    但谋反的路,有千万条,李鸿基只想让自己的起点高一些,如果真的像历史上那样,建立一个王朝,他一定不让这个王朝那么短命。

    “我打算先养好身子,”李鸿基觉得这种语气,可能令高立功不快,人家为了救自己,刚刚丢了饭碗,于是继续道:“我没想那么远,等身子好了,我要去看看艾诏!”

    李鸿基入狱,乃是艾诏一手促成,看望艾诏会有什么结果,高立功用屁股都能想得出,不过这样一来,李鸿基必将走上谋反这条道路,也许那天的梦境是真的,他没有阻止李鸿基,“需要我帮忙吗?”

    “现在还没想好,现在主要是养伤,不养好身子,怎么对得起艾诏?”李鸿基长叹一声,“只是这段时间,要连累立功的家眷了。”

    “鸿基说哪里话?安心养伤便是,一切,等伤好了再说,”高立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只好向李鸿基拱了拱手,“鸿基,今天赶了这么远的路,你怕也累了,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要当成外人似的!”

    第二天一早,李过便要告辞回去,但高一功硬是拽着李过,要去山中打猎,他与李过喝了一顿酒,又困了半夜觉,臭味倒是相投,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李过本来也是一位游侠之类的人,回去除了游手好闲,也没什么正经事,被高一功一说,也是对壶芦山有些神往,也就欣然同意了。

    二人配了腰刀,携了弓箭,怀揣干粮和清水就要进山。

    大明国内严禁民间拥有凶器,但这里靠近军镇延绥,附近多是军户,并不缺乏刀剑等随身携带的军器,加上朝廷粮饷不足,府兵们偷出军器换钱,然后对朝廷报个战损或者自然损耗,也是常有的事。

    再说高立刚在县衙牢房当值,弄些刀剑硬功回家,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普通的百姓之家,往往也会有一两件称心的兵器。

    高一功也不担心别人见到他携带凶器,就这么大摇大摆与李过进了山。

    李鸿基自然不会阻止李过进山玩乐一番,他吃了窝头,喝了清水,正准备闭目养神,高桂英却是闯进了西厢房。

    “桂英妹子?”

    “别老是妹子妹子的,叫我桂英就行!”高桂英搬过木凳,在李鸿基的床头坐下,她显然已经知道了李鸿基受伤的原因,便不再嘲笑他武功不足,只有挨打的份,“鸿基,伤口怎么样?好点了没有?”

    “这种棒疮,伤及骨髓,恐怕一时好不了!”李鸿基见高桂英就坐在自己的身边,有些不习惯,虽然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太讲究“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高桂英又是恩人高立功的妹妹,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岂不是对不住高立功?

    “这些该死的衙役,还有那个什么宴老爷!”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银牙轻咬,凤眼环睁,“最坏就是那个艾诏,一个举人有什么了不起,一刀下去照样两段,家里妻妾怕是成群了,还……”

    “桂英,这样的坏人,多得数不清,”在高桂英面前,李鸿基倒显得十分淡然,“他们迟早会有报应的,上天不会让他们永远得意!”

    “报应?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有报应?”高桂英的小脸一会白一会红,酥胸也跟着起伏不定,动作加剧了体香的挥发,“如果我们这样的百姓,光是等着上天对他们报应,那会等多久?”

    一丝幽香化作千万股,不但直冲鼻腔,也熨帖着浑身的毛孔,李鸿基担心把持不住,只得将视线从高桂英的胸前移开,却发现她今天穿的不是玄色练功服,而是一件宝蓝色碎花对襟短袄,袖口上套着一副水红色护袖,逼人的英气少了点,却有着山里人独有的淳朴,“桂英,除了等待老天对他们惩罚,我们这些小民,还能怎么样?”

    “怎么样?你和我大哥一个模样,遇事瞻前顾后,”高桂英白了李鸿基一眼,小脸蛋上因生气而越发红润了,“要是依我三弟的脾气,哪有许多废话?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不让我过好日子,自己也甭想得瑟!”

    李鸿基觉得这高桂英直爽得可爱,“哈哈,难怪立功说家里的二妹三弟野得很,原来桂英也是刚烈的性子!”

    “刚烈咋了?”高桂英似乎将火气移到李鸿基身上,凤目再次圆睁,不带丝毫柔情,“难不成由着他们欺负?”

    “桂英,那还能怎么办?杀了艾诏?但是还有张诏、李诏、杨诏,你杀得完吗?”李鸿基正色道:“无论杀了谁,你自己小命都会丢掉!”

    “拼掉一个算一个!”高桂英攥紧拳头,好像面前就有一个艾诏,又好像在给自己打气。

    “坏人是杀不完的,”李鸿基恬着脸道:“问题不在于一个艾诏,而是这个社会,这个不公平的社会!”

    “社会?”高桂英顾盼着一双大眼睛,“鸿基,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要怪就怪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有花不完的银子,甚至是拜相封侯,而有些人,无论如何努力,连肚皮都难以吃饱,”李鸿基懒洋洋地说道:“一个人的拳头,无论如何,也杀不完艾诏之流!”

    高桂英思索了一会,双目忽然生辉,像是两盏会发光的灯笼,“鸿基,你是说,要改变这个社会?就像我舅舅那样?”

    “我啥也没说!”李鸿基别过脸偷笑,“我现在是病人,我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把身子养好。”

    “李鸿基,你给我把脸转过来!”高桂英见李鸿基一脸平静的样子,不像是在调侃,倒有些过意不去,“这壶芦山中有种药草,治你这种伤很有效,可能比金疮药还好,现在虽然是冬季,但茎干还在,采回来熬些水洗洗,应该好得更快,这样吧,你先睡会,也不需要人照料,我去山里采些草药回来!”

第18章 蒙古骑兵的战斗力

    “你?”李鸿基一脸惊讶,“你会采草药?”

    高桂英撇撇嘴,“怎么,看不起女人?”

    “不是,桂英……我听说山中野兽颇多,甚至还有饿狼出入,这大冬天的,狼要是找不到食物,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带着棍棒进山,要是遇上狼,那就合该它倒霉,”高桂英白了李鸿基一眼,“说到底,你还是看不起女人,等你伤好了,我一定要领教一下你的本事!”

    “不是,桂英,我的意思是,早知道山中有治伤的草药,应该让一功他们带回来,他和双喜刚好进山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你就甭指望了,一旦遇上山鸡、野兔、獾子什么的,立马就忘了,”高桂英说干就干,“鸿基,你先休息,我进山里看看,下午就能回来,”她冲李鸿基笑笑,“说不定还能带头狼回来,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桂英,”李鸿基急了,担心她一个人进山,会出现什么意外,“你进山的事,要不要和大哥说说?”

    “不用,”高桂英一边说,人已经出了厢房,“一会大哥过来,你告诉他就行。”

    “桂英……”李鸿基见她已经离开了,只得摇着头叹息,“这个桂英,还真是巾帼英雄!”但他隐隐为高桂英担忧,人家是为了自己孤身上山采药,万一发生意外,自己躺在病床上也不安心。

    但李鸿基无法阻止高桂英,只得在西厢房等着高立功。

    高立功进来的时候,已经近午了,李鸿基说起高桂英孤身进山的事,他丝毫不在意,“我这妹子,自小在山里长大,进山采些草药、野菜,也是常有的事,她还独自猎过獾子呢,鸿基不用担心!”

    太阳挂在山腰的时候,高桂英才回到茅屋,和她一同回来的,还有高一功、李过,他们是在山里遇上的,据高一功偷偷告诉李鸿基,高桂英在采药的时候,因为飞爪爪得不够牢靠,竟然从山脊上滑落下来,幸好她习过武功,反应敏捷,没有造成重伤,只是短袄上有几处刮花了。

    “哎,人没事就好!”李鸿基心里升起一丝歉意,但他连下床都困难,一时也无法补偿她,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无法照顾她。

    高桂英回到家后,也不管短袄上依然在跑棉花,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将采回的药草洗净,放在瓦罐里熬水。

    晚饭前,高桂英将熬好的药液倒在一个小木盆里,木盆里放置了一条小方巾,方巾本是白色,被药液一泡,已经成了淡黄色。

    见高一功正在与李过胡吹海擂,高桂英将小木盆一送,“一功,去,给鸿基的疮口上洗洗,这是刚刚熬制的,趁着热效果更好。”

    “二姐,你自己去呀,我这正忙呢!”高一功满口泡沫,谈兴正浓,哪里愿意去帮别人清洗伤口,“大哥不是让你照顾鸿基吗?”

    “你有什么正经事?让你那嘴也息息!”高桂英怪他多事,将她从山脊上跌落的事告诉了李鸿基,“我照顾他饮食起居,这清洗疮口的事,自然是你这大老爷们。”

    高一功还在和李过说着打猎的事,看都没看高桂英,随口说道:“有什么关系,二姐,你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你再说!”高桂英柳眉倒竖,凤眼圆睁,右手已经高高扬起,随时可能落在高一功的脸上。

    高一功赶紧双手蒙住脑袋,弯腰做投降状,“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真是,动不动就打人,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

    “叫你胡说!”高桂英逼得三弟讨饶,她像个胜利者似的,抿嘴一笑,发现李过还在,不觉敛了笑容,转身便走,“我去收拾这些猎物,晚上做顿好吃的慰劳你们。”

    李过讪讪地笑,用手一指西厢房:“我先去帮助一功!”

    隔天,李鸿基刚刚醒来,高桂英憋进了西厢房,“大哥……大哥怕你闷,让我来陪你说说话,心情好点,伤口也恢复得快些,”见李鸿基正定定地看着她,于是问道:“怎么样?伤口还痛吗?”

    “不动倒是不痛,兴许是你采的草药有奇效,这一夜过去,感觉伤口好多了。”李鸿基趴在被窝里,侧脸看着高桂英,见她又是穿着肥大的玄色练功服,头上的发髻稍稍散开,额头上尚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热汗挥发快,空气中就弥散着一种淡淡的香味。

    明知道李鸿基说的可能不是真心话,高桂英心中还是欢喜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对李鸿基的回答,十分满意,也不枉她为李鸿基操劳了。

    李鸿基用力嗅了嗅,竟然是一种特殊的香味,高桂英不施粉黛,难道是体香?这婆娘,出了汗也不洗把澡,害得哥想入非非,“桂英,你早上练功了?”

    “嗯,”高桂英微微点了下螓首,却是将目光投向李鸿基,“一个人练功,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功夫长了没!”

    明知道不太可能,李鸿基还是逗她,“一功不是没什么事吗?让他陪着练,顺便教训教训他!”

    “他呀!”高桂英立即给个鄙视的眼神,身子不经意地坐到李鸿基的床头,“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昨天与双喜打了一天的猎物,晚上与双喜拼酒,又是说不完的胡话,到现在还没醒呢!”

    “那立功呢?为了我的事,他现在也不用去衙门当值了!”

    “大哥?整天摆出家长的样子,看到他,吓也吓糊涂了,还练什么功夫?”高桂英将求援目光投向床头,“鸿基,你不也习过武吗?快点好起来,你陪我练练吧!”

    “我?”李鸿基土拨鼠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我这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得利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练功。”心里却道,一旦身子完全恢复,我还要找艾诏算账,哪有时间留在高家?

    正好传来高立功婆姨刘氏在前面的叫唤声,高桂英只得起身,“鸿基,大嫂叫吃早饭了,你等等,我将早饭端过来,奥,我准备弄些水让你洗脸,倒是忘了,你等等,马上来。”

    也许是习武的缘故,高桂英的速度不输男人,从前屋到后屋,不过咳嗽一声的时间,就端来一盆热水,“来,鸿基转过身来。”她将面巾上的温水拧干,然后一手按住李鸿基的额头,一手抖开面巾,将李鸿基的脸蛋擦净,连头发上都是轻擦了一把。

    李鸿基这是贵客的待遇了,山里地势高,清水比粮食还要金贵,他一人独占一盆温水,就是新来的姑爷恐怕都享受不到。

    高桂英收拾完毕,将水端回前屋,预备刷碗时用,先给李鸿基取了两个热馒头,又夹了些咸萝卜条,将仅有的一个鸡蛋也放入碗中。

    李鸿基躺在床上,见了碗中的鸡蛋,心下过意不去,“桂英,有萝卜条就够了,何必还要浪费鸡蛋?”他身上一文铜钱都没有,养病所有的开支都由高家承担的。

    “听老人说,白煮鸡蛋的营养价值最高,你是病人,正需要补补身子,”高桂英一边低着头剥着蛋壳,一边说道:“可惜,大哥家养的鸡少,要是每天早上能多吃几个就好了。”

    待到蛋壳剥尽,她用三个指头夹住鸡蛋,作兰花指状,“喏,张开嘴,”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我是希望你尽快好起来,才会有人陪着练武!”

    李鸿基奋力将口中的窝头吞下,乖乖张开大口,差点将高桂英的小手一同吞下。

    高桂英脸上挂着笑,却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端起白水,递到李鸿基的口边。

    吃过早饭,高桂英闲来来无事,又是端坐在西厢房,她用右手托住下巴,肘部支撑在大腿上,一双凤目滴溜溜转动着,“鸿基,给我说说外面的事吧,我还没出过这壶芦山山呢!”

    “外面?”李鸿基本想说说后世的风土人情,但与这个时代,相去甚远,又怕误导了这个刚谙世事的小女孩,“北方是大片大片的草原,蒙古人在上面放牧牛马羊,饿了吃牛羊肉,渴了喝马奶酒;南方是大明最为繁华之地,就说那秦淮河,一名花魁可是要上万两银子堆起来的,你要听哪个?”

    高桂英夸张似的伸了伸舌头,秦淮河上故事,她在婆家就听小媳妇们说过,但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经过多人的传话,已经大大变味,她本想听听这秦淮河上的故事,花船的姑娘为什么能值万两银子,但双目却是婉转一轮,“你先说说大草原吧!”

    “蒙古骑兵,听说过吧?”李鸿基寻思,草原上到底有什么能吸引眼球的地方,“你知道蒙古骑兵为什么那么强大?”

    蒙古骑兵简直就是大明九边百姓的噩梦,壶芦山距离延绥军镇不过两百里,蒙古骑兵叩关的事,高桂英也没少听说过,“蒙古骑兵强大,乃是因为战马速度快,遇上汉人步兵,兜头就是一刀,然后走人,让你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有了优良的战马,战斗力自然强大,”她下意识看了眼李鸿基受伤的臀部位置,“汉人如果有这么高的骑术,这么优良的战马,战斗力也会不输蒙古人。”

    “这话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洪武、永乐年间,明军打得蒙古骑兵望风而逃,除了因为明军火器强大外,主要是因为明军也有强大的骑兵,甚至在蒙古人的家门口作战,战斗力同样惊人,“桂英,即使汉人与蒙古人一同训练,使用同样的战马,虽然勉强可以与蒙古人一战,但战斗力还会差些,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第19章 后顾之忧

    “会吗?难道汉人天生的就不如蒙古人?”高桂英的小脸涨得通红,似乎她才是汉子,“我看不像,汉人如果都习武,论起单挑,应该远远强于蒙古人吧?”

    “两军对垒,不是单打独斗,千万骑兵催动起来,个人的武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鸿基吞了口白水,继续道:“土木堡,听说过吗?瓦剌不过数万骑兵,而明军不仅有同等数量的骑兵,更有数十万步兵,但结果……”

    “土木堡之变”,一般人可能不知道详细的过程,那是明军的耻辱,它对大明朝廷,尤其是九边重镇的影响,百姓都能亲身感受到,从此以后,明军正式从心理上畏惧蒙古骑兵,蒙古骑兵叩关劫掠,只要不围攻军镇,边关与朝廷,多半置之不理,任由蒙古骑兵吃饱了从容走人,壶芦山距离延绥如此之近,高桂英就是没见过蒙古骑兵,起码听说过蒙古骑兵的光辉战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鸿基,那你说说,蒙古骑兵为什么如此强大?”

    “首先是力量,蒙古人不事农业生产,没有窝头米饭,他们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马奶酒,以这些肉食为主,体力上比汉人占有优势,平时倒看不出多少差距,若是骑兵对垒,这种差距可能就是致命的,”李鸿基并非宣扬蒙古至上,蒙古骑兵不可战胜,“当然,这还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原因。”

    “那还有什么原因?”高桂英到没想着去对付蒙古骑兵,她只是无聊而已。

    “蒙古人生活在苦寒之地,又不从事农业生产,人马的粮食都难以准备充足,一场大雪,或是大旱,都可能让他们遭到灭族之灾,那时除了抢劫,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所以他们就抢我们汉人的财物?”高桂英被李鸿基说得热血沸腾,小脸上血气上涌,也不再托住下巴,仅有的一点妩媚也是荡然无存。

    “也不是只抢汉人,”李鸿基倒不是宣扬民族仇恨,他只是当做故事,稍微夸张点吸引高桂英的注意力而已,“实际上,他们首先是抢劫草原上其它部落的牛马羊,所以蒙古高原上常常征战不休,比我们这儿乱多了,但蒙古高原上的灾难到处都是一样的,即使杀死其它部落所有的人口,粮食还是不够。”

    “那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不是很危险吗?”高桂英的怒气稍稍平复些,草原上的战争,与葫芦山毕竟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她甚至希望,草原上越乱越好,这样蒙古人就没时间来劫掠汉人了。

    “的确危险,”李鸿基笑道:“所以蒙古人打仗,乃是为了自己的生存,长期为生存而战斗,练就了他们强大的战斗力,相反,战斗力稍微弱些,就会消亡在无边的草原中,甚至整个部落都被吃得连渣都不剩。”李鸿基觉得,游牧民族的生存状况,倒是很好了诠释了达尔文的进化论。

    “难怪蒙古人好勇斗狠,见过蒙古人的都说,蒙古人不仅身上散发出羊肉的膻味,连眼神都相当阴冷,一言不合,就抽出刀子。”

    “嗯,”李鸿基也没见过蒙古人,只是在后世的电视上见过,“其实蒙古骑兵战斗力强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士兵们没有后顾之忧。”

    “为什么?打仗不都要死人吗?如果士兵死了,他们的婆姨,还有孩子怎么办?”高桂英不解,“既然草原上经常发生战争,那这些孤儿寡母的,不是受尽别人的欺负吗?士兵们怎么会没有后顾之忧?”

    “这个倒不用担心,”李鸿基笑道:“每一名蒙古士兵阵亡,或是伤残了,他的妻儿自会有别人代为抚养,而且,还会照顾得很好,就像是自己的妻儿一样。”

    “原来蒙古人对他们自己人,倒也有情有义,”高桂英蓦地发现有些不对,将别人的儿子当做自家的,到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婆姨,“你是说……”

    “桂英,你想得不错,蒙古士兵一旦战死,不仅孩子成了别人的,连婆姨也是一样,”李鸿基从历史小说中知道蒙古人的这些习俗,“所以蒙古士兵从来没有牵挂,打仗时只管勇往直前!”

    “你……”高桂英脸上变色,凤目里全是怒气,只当李鸿基在讲着荤段子。

    李鸿基哈哈一笑,也不看她的脸色,“桂英,蒙古人来汉地劫掠,除了财物,还有什么?”

    “女人,每次蒙古人叩关,都会掳走大量的汉人女子,”高桂英隐隐觉得不对,但一时无法将两者联系起来,“难道蒙古人都是好色之徒?”

    “非也,”李鸿基想摇摇头,可是趴在床上,移动就是不便,连摇头都有些困难,“蒙古人劫掠汉人女子,不是好色,而是为了繁衍人口。”

    “他们自己不是有女子吗?”这一点高桂英倒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其实汉人女子,说到底也是为家族传承的工具,女子嫁人,要是不能生养,那可是犯了“七出”之条。

    “他们自己是有女子,但谁会嫌子女多呢?”李鸿基幽幽地说道:“在草原上,战争从来没有什么战术,就是人多赢人少,人口少的部落,常常没来由地被吞并、被血腥地屠杀,为了让自己的部落强大起来,只能增加人口。”

    “原来如此!”

    “他们不远千里,将汉人女子掳回草原,何况他们自己的女子,只要能生养,就不愁没有男人要,”李鸿基喝了口茶水,壶芦山上湿度小,他都有些口干舌燥了,“所以蒙古士兵打仗,从来没有后顾之忧,从来不会牵挂自己的妻子儿女。”

    “真是这样吗?”高桂英眨巴着好看的凤目,“鸿基,你不会是哄我开心,故意编出这些草原上的事吧?”

    “怎么会?”李鸿基心道,哄你开心倒是不假,“这是草原上真实的生存状态。”

    “奥,”高桂英叹了口气,“那相比蒙古人,我们汉人的确是幸运多了!”蒙古人经常来边关劫掠汉人,她原本对蒙古人,倒是深深的仇视,听了李鸿基的话,这种仇视淡漠多了,代之而起的,是新奇,甚至是同情。

    也许是高桂英侍候得特别周到,也许是壶芦山的草药有奇效,不过四五天时间,李鸿基就能下地走走了,虽然还不能当高桂英的陪练,但能够下床,还是让李鸿基十分惬意。

    开始的时候,高桂英时常挽着李鸿基的胳膊,后来再好点,高桂英直接塞给他一根棍棒,让他自己拄着拐行走。

    高桂英盼着李鸿基快点好起来,那样就可以陪她真刀真#枪的练练了,但大哥告诉她,李鸿基一旦痊愈,就可能离开高家,她又希望李鸿基永远不能痊愈,那样他就不会离开壶芦山了。

    ……………………………………………………

    连续数日不见阳光,天空显得十分阴暗,仿佛低沉下来了,北风越刮越大,阴冷笼罩着整个壶芦山,随时都可能下雪的样子。

    除了李鸿基,高家所有的人都行动起来,连一向游手好闲的高一功,也在大哥的和二姐的督促下,忙得汗如雨下,这是为冬天的生存做准备,他虽然不太情愿,却也不敢偷懒。

    园子里的大白菜要全部收割回来,羊圈的羊需要照应,去壶芦山上捡些枯枝,虽然柴房早就堆得满满的,但冬天不嫌柴多,房子里但凡有些空隙,都要塞上干柴。

    这天傍晚时分,天空果然飘起了雪花,先是悠悠扬扬地飘飞,接着就是鹅毛大雪,六角形的雪花与雪雹齐飞,地面上、屋顶上都是一片白,树枝上也是挂着雪,从下面看去,倒像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彩带。

    高桂英正袖着手在李鸿基的西厢房闲聊,听他讲十里秦淮河上各式各样的花船,此时却是跑向屋外,“啊,终于下雪了,今年的雪,来得真迟呀!”看到雪花,她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桂英,过冬的柴物都准备好了吗?”李鸿基尾在后面,也出了西厢房。

    高桂英扬起小脸,任雪花漂在脸蛋上,然后用小手摸摸,但雪花已经不见了,“都准备好了,干柴、粮食、大白菜……早就弄好了。”

    “哎!”李鸿基叹口气,他可没有高桂英的闲心,韩金儿独自一人在家,不知道准备好了过冬的财物没有,自己的伤还没好利索,一旦大雪封山,短时间怕是回不去了。

    “鸿基,你叹什么气呀?大雪能带来雨水,不仅冬天不用担心吃水问题,明年呀,也许不会再大旱了!”高桂英眨眨漂亮的眼睛,“我知道了,可是担心家中的嫂子?”

    “我离开时,家中几无余粮,不过十几文铜钱……”

    高桂英只得陪着默默伤神,良久方道:“嫂子知道你在外不容易,暂时不会指望你回家,再说,双喜早就回去了,他应该会帮衬一把!”

    再想这些也没什么用,自己远在百里之外,一时肯定回不了家,就是臀伤完全好了,但官司还没结束,李鸿基现在还是逃犯,担心韩金儿也是徒劳,看到高桂英的脸蛋上冻得红扑扑的,便道:“桂英,外面冷,我们还是进屋吧!”

    “嗯!”高桂英乖巧地点头,随着李鸿基进了西厢房,她知道李鸿基的心情不太好,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

第20章 猎物

    冷凛的寒风,吹得呼呼直响,枝头上的积雪,可能堆积得太厚,不时地被大风吹落下来,发出“啪”的一声,随后没入雪丛,瞬息就没了踪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比起昨夜,早晨的雪似乎小了些,但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应该超过半尺了。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雪地上蹒跚而行,他们走得很慢,时而走上几步,时而又停下来说上几句话,就像在欣赏这壶芦山的雪景似的。

    这两人自然是李鸿基与高桂英,李鸿基头戴皮毛,头顶、后脑勺和耳朵这些容易冻伤的地方,都被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高桂英则用一方蓝巾,将整个脑袋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在眨呀眨,饶是如此,长长的睫毛上还是沾上了雪花,就像是老人的白胡子。

    高一功恰好哼着小调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只灰色的野兔,野兔还活着,两条后腿时不时的颤动一下,见到两人,不觉一愣,看了半天,方才认出,“二姐,鸿基,天这么冷,怎么不待在屋里?鸿基的伤还没好呢!你们这是……”

    “奥,鸿基的伤正在恢复,不能长时间躺在床上,正好下雪天没事,我就陪着走走,”高桂英袖着手,本来几乎倚在李鸿基的身上,见到高一功,她拉开了一些距离,“一功,这下雪的天,你一大早去哪里了?这只兔子是不是偷来的?”

    “二姐,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高一功也不多争论,匆匆从二人身边走过,“我回去了,你们要是冷,早点回来,正好将这只野兔收拾了!”

    李鸿基摇头苦笑,他的疮伤正在恢复,需要活动活动,否则长出的新肉就会不服帖,可能影响将来的运动,特别是臀部这个重要的部位,至少会影响骑马。

    刚才高一功看他们的眼神,有些怪异,他本想解释几句,但这种事情,怕是越描越黑,恰好高一功被他二姐赶走了,李鸿基只得作罢。

    “桂英,冷吗?要不,咱们回去吧!”

    “没事,下雪的时候不太冷,”高桂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狠狠地将前面的积雪踩在脚底下,“赶明儿地上的积雪厚了,就是想出来,恐怕也不行了。”

    “好吧,那就走走,只是别走太远了。”

    周围的树木都被积雪包裹了,偶尔露出的一小段苍黑色,也渐渐被新的积雪染白,李鸿基觉得腿脚上传来一丝凉意,“桂英,要不,咱们回去收拾野兔,然后咱也去捉几只?”

    “你?”高桂英几乎笑弯了腰,“就你现在这样子,能追上野兔?”她指了指李鸿基上身的大衣,“除非野兔将你这儿当做被窝。”

    “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要给野兔准备一个舒服的被窝。”看到高一功抓到野兔,加上这满山的大雪,李鸿基就想,能不能趁着这雪天,捕捉几只野兔,也好补贴粮食的消耗。

    要捕捉野兔,主要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食诱,一种是安乐窝,为了节约粮食,李鸿基准备给野外的小动物准备一个安乐窝,将这些小动物诱惑过来。

    如果要制造兔笼、兔夹之类,现在不具备条件,最关键的是缺少一根强有力的弹簧,李鸿基决定就地取材,那就是在地上挖洞。

    说干就干,高桂英去前屋取来铁锹和镐,两人在距离房屋不远处的路径上,需要挖上一些深坑,虽然李鸿基臀伤未愈,但挖这些深坑的难度并不大,他要是偷懒,只要动动嘴,高桂英就可以完成。

    先将地表的积雪除尽,这时泥土已经潮湿、松软,只要用镐将泥土稍微松一下,就可以用铁锹铲除泥土,挖下一个尺半见方的坑洞,坑里放些柴草,引诱小动物前来取暖。

    为了防止大雪将坑洞掩埋,在迎风的北面,需要用积雪堆起一面简易堡墙,洞口的正上方,插上几根木棒,再盖上棉布或是稻草,一个简易的动物安乐窝,基本上就建成了。

    两人忙了一整天,一共挖了十几个深坑。

    “鸿基,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真的能逮到小动物吗?”高桂英对能否捕到野兔之类,不太感兴趣,再说,这些深坑在房屋四周,最多能捕捉到一些小型动物,肉不多,皮毛又不值钱,她只是遵从大哥的安排,陪李鸿基散散心。

    李鸿基放下铁锹,抹去头上的汗珠,“放心,现在积雪的时间不长,也许今晚没有收获,等过几天积雪时间长了,动物无处觅食,必然四处找寻食物,那时,我们只要起个早,保准能捡到一些小动物。”

    “真的假的?”高桂英虽然是山里女子,但平时也就上山里采个野菜、草药什么的,要是偶尔充当猎户,那是男人们的事,对这些捕捉小动物的伎俩,她也说不清楚。

    “别担心,不出三日,包你吃到野味!”李鸿基虽然不知道哪天可以捕捉到猎物,但整个冬季,不信没有动物上钩,“回去吧,一会要晚饭了。”

    李鸿基收拾锹和镐,搁在肩上,高桂英尾在后面,倒像是夫唱妇随的一对农人夫妇。

    第二天天还不亮,李鸿基尚在梦乡,忽然窗口传来敲击声。

    “谁?”

    “嘘……是我!”高桂英的声音在窗外隐隐响起:“还不起床去看看你布下的陷阱?要是等到天亮,恐怕安乐窝中的动物早跑光了。”

    “奥!”李鸿基揉着眼睛,奋力要将瞌睡虫驱走,一边却是摇着头轻笑,这丫头,这么早就起身了,要是坑中没有动物,那自己岂不成了大骗子?

    窗外已经是微明,不知道是曙光还是白雪的反射,将高桂英的影子清晰地映现在窗纸上,李鸿基三两下穿好衣装,顾不上洗去眼角的排泄物,只是用手抹了两把。

    东厢房睡的是高一功,不知道醒了没?李鸿基轻轻开了房门,又拉开后门,再悄无声息地掩上,然后蹑手蹑脚来到窗前,“桂英!”

    “哎……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高桂英正看着正门,以为李鸿基要从正门出来,没提防李鸿基却是出现在身后,她用小手拍了拍胸口,给了李鸿基一个白眼。

    李鸿基咧嘴一笑:“这不担心吵着一功睡觉吗?待会要是有猎物,给他一个惊喜!”

    “就你能!”高桂英笑骂一声,然后在前引路,“鸿基,我们从哪开始?”

    “就从这边吧,这边近,刚好挨个搜寻一遍!”

    高桂英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后面没了声音,回头一看,李鸿基却是就在她的身后,“咦?鸿基,你走路怎么没有声息?”

    “我是担心声音太大,将坑里的动物吓跑了。”李鸿基倒不会什么踏雪无痕的轻功,他是将脚尖先放到雪地上,然后再压实脚后跟,自然听不到脚步声,但这样走路腿上的肌肉群要付出更多的气力,牵动了臀部,这些苦处只有他自己明白。

    “那我……”高桂英无法学着李鸿基的样子,只得停下脚步,让李鸿基先行,免得脚步声惊着小动物,那可是他们这个冬天的粮食补充,“鸿基,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难道是练了什么特殊的武功?”

    “啊……没有,小声点,当心野兔偷听了我们说的话。”李鸿基将右手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标志,也不管高桂英能否看到。

    高桂英立马就禁声了,她不希望昨天忙了一天,今天却是一无所获,于是猫着腰,还与李鸿基拉开了一段距离。

    锦被般平滑的雪地上,一前一后,两个黑影蹒跚着窜向村外,高家已经是村子的最边角,昨天挖的深坑离此实际上并不远。

    终于来到第一个坑洞,李鸿基放缓脚步,尽量减小脚底在地面上产生的声波,高桂英一向大大咧咧惯了,很难像李鸿基那样轻手轻脚,只好完全停下脚步,她的心完全提到嗓子眼上。

    很遗憾,李鸿基触手处是冰冷的秸草,虽然秸草十分干燥,是小动物们温暖的家,但不知道它们是没有发现,还是不愿待在这个新家受死。

    李鸿基失望之余,也有些郁闷,难道坑洞挖的不够深?还是积雪的时间不够长?恰好一股寒风灌进他的口中,又随着呼吸进入气管,他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黎明之前静悄悄,这一声咳嗽能传出很远。

    “要死,你咳嗽什么?吓得我打了个寒颤!”高桂英的心脏正被坑洞高高吊起,悬在胸腔上无法受力,突然被李鸿基一吓,不禁用小手轻拍着胸口,“怎么样?有猎物吗?”

    “没有,看来,猎物们还没有发现这些安乐窝。”李鸿基只好自嘲地笑笑。

    “我就说嘛,这样的坑洞,怎么可能诱惑到猎物,除非他们和你一样,是个大傻瓜!”话没说完,高桂英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害得人家起个大早,连觉都没睡好。”

    “别急,前面不是还有吗?”李鸿基朝高桂英摆摆手,示意她小点声。

    高桂英撇撇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但还是停止了说话。

    李鸿基接连摸了十六个坑洞,都是一无所获,他们昨天一共挖了十八个,只剩下最后两个了,这两个坑洞距离高家最远。

    高桂英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她虽然没有说话,但脚步也不像开始那样轻盈了,老是猫着腰在雪地上走路,感觉怪累的。

    两只手在洞口张开的时候,李鸿基就感觉有戏,与外面相比,坑洞内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高了许多,李鸿基张开十指,尽量扩大范围,似乎要将整个洞口包裹起来,坑洞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李鸿基确信,已经不是幻觉,一定有猎物。

    双手猛地向下一扑,恰好按在一个毛绒绒的身体上,身体上温热,简直比水袋还要保暖。

    李鸿基抽出双手,借着雪光一看,猎物的后腿上下蹬踹,似乎是野兔。

    高桂英心电感应似的,虽然她根本看不到李鸿基的手,却是向前紧走几步,“怎么样?鸿基?”

    “抓到了,大概是野兔,可惜太小了!”

    “真的?”高桂英顾不上雪天路滑,像个调皮的小姑娘似的,飞跑了过来,“鸿基,我这有布袋,先装上,回去再收拾!”

    原来她早就准备了布袋,因为担心没有猎物,伤了我的面子,开始没有拿出来,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原来也是挺狡猾的!

    山民冬季捕猎,主要是弥补食物的不足,改善食物结构,这捕捉到的野兔,自然不会去圈养,那需要消耗十分宝贵的食物,如果猎物多了一时吃不掉,也是腌制起来,细水才能长流。

    这个野兔也可以直接摔死,反正就要成为食物了,但野兔剥皮的方法,不同于野狗,刚死的野兔,身子尚且温热,只要用力拧住皮毛,直接就一缕缕拔下了,再用刀剁下四只脚爪和脑袋,也就两分钟的时间,如果等野兔死透,身子一凉,再要直接拔出皮毛,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所以,要宰杀野兔,自然是现杀现剥皮。

    李鸿基将野兔小心地放入布袋中,系好袋口,递给高桂英,“桂英,前面还有一个坑洞,你在此等候,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嗯。”高桂英点下头,乖巧地等在原地。

    不一会儿,李鸿基就踏着积雪回来了,手中又提了一个野兔,“嘿嘿,这第一次总算没有落空。”

    高桂英慌不迭打开袋口,让李鸿基将野兔塞进布袋,“鸿基,为什么只有这两支坑洞里有猎物?”

    我哪知道,我又不会动物的语言,要不就问问它们了,大概是这两个坑洞距离高家远些,猎物受到人类活动的影响要小一些,这才敢大着胆子出来觅食,看着高桂英如花般的笑脸正迎向自己,李鸿基玩味地说道:“它们大概是小两口,夜晚一同出来觅食,你看,它们的体型都差不多呢!”

    “胡说!”高桂英一边说,一边拎着布袋低着头走了,也不等后面的李鸿基。

第21章 失手

    雪终于停了,太阳一早就冲出了地平线,但光线软绵绵的,就像是割掉香蕉的宦官,连柔弱无力都算不上,气温比下雪时还要低些,只要呼出一口气,立马就酿成白色的水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靠山吃山,高立功与高一功相伴去山中狩猎,虽然他们不是专业的猎户,但在这样的大雪天气,要想打些猎物回来,也不是太难的事,只要能顶得住严寒。

    李鸿基还是病号,暂时不用跟着进山,显得有些沮丧,只是在屋里走来走去,而一贯坐卧不宁的高桂英,倒是特别有耐心,“鸿基,上次秦淮河的故事,还没说完,要不接着说说?人家一直想不明白,为啥一个连家都没有的女人,就能值一万多两?她们真的比天上的仙女还美?”

    “秦淮河的事,下次再说,桂英,你不是一直想要考教我的武艺吗?今天雪正好停了,咱们去试试?”李鸿基主要是想看看身子恢复了几成,再就是疮口的新肉是否影响腿部的运动。

    “这敢情好,”高桂英立即像个小女孩似的,几乎要拍掌庆贺了,但看着李鸿基站着不动,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可是,可是……你的身子,能行吗?”

    “没事,又不是真正的比武,只是练练手脚,时间长了不活动,我的手也怪痒痒的,”李鸿基十指交叉,活动了一下手腕,又晃动着脚踝,“大不了我站着少动,你让着点就成。”

    “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要我让着?”高桂英扬起修长的脖子,白天鹅似的斜眼打量着李鸿基,“放心,我不会打你的屁股!”

    “一会打谁的屁股还不知道呢,”李鸿基作为驿卒,身上通常佩戴腰刀,但他真正的武艺,还是在枪棒上,尤其是花枪,那是得到师傅的真传,“要不这样,今天我们以棒代枪?”

    “行,就这样。”高桂英暗笑,姑奶奶的武艺,全是在这一条棒上,跟我玩棒,不打得你鬼哭狼嚎才怪,她一溜烟跑进前屋自己的西厢房,取来两根一丈长的木棒,还有两副护腕,携着李鸿基来到西边的一处山坳,这里远离村庄,如果没有人路过,就是打个天翻地覆,别人也不会知道。

    两人上好护腕,李鸿基脱去外面的棉袄,搁在一根树枝上,高桂英犹豫了一会,也将外面的短袄脱了,只穿着白色紧身短褂,将上身曼妙的曲线完全暴露在李鸿基的眼前。

    李鸿基左脚在前,虚点积雪,重心落在右脚上,双手握住棒身,棒头略向下,这个起手式乃是守招。

    高桂英紧了紧衣领,双手握住木棒,口中大喝一声,“哪有那么多花式!”当胸就是一棒,这是她第一次与李鸿基对阵,也不知道深浅,只用了六成力气。

    李鸿基见木棒夹着风声,来势凶猛,也不敢大意,待到来棒刚刚进入身体范围,自己的木棒向外一挑,隔开来棒,就着反弹之势,自己的木棒反向高桂英的肩膀砸去。

    这一棒没有用上几分力量,就是砸中了,高桂英也不会留下硬伤。

    但高桂英存心与李鸿基比武,怎会让他的木棒砸中自己?但她的木棒被隔开在外,一时不及回撤,只能将身一低,一个“凤点头”堪堪躲过一击。

    二人相互斗了二十多棒,都没露出败势,高桂英突然后退一步,“鸿基,我们怕伤着对方,都留着后手,这样打下去,哪里分得出胜负?”

    李鸿基刚才身子稍微活动了一下,见臀部无恙,不觉雄心顿起,“桂英说得是,我们各将看家的本领使出,如果招架不住,你就说声。”

    “哼!”高桂英鼻中喷出一股水雾,牙关一咬,“一会谁求饶还说不定呢!”话未说完,已是一棒劈出。

    李鸿基只得凝神拒战,注意力都在棒上,口中只是偶尔配合力道发出一两声呼喝。

    高桂英习的是正经的棒法,虽是女流,但力道上丝毫不弱,走的是威猛的路子,而李鸿基虽然握的是木棒,却是将木棒当做花枪,辅以大量点刺动作,他几乎立在原地不动,每每高桂英迫近,他就用点刺的手法,将高桂英迫退。

    双方又是激战二十多个回合,因为身上的衣物太多,两人的额头上都是见汗,特别是高桂英,围着李鸿基攻多守少,更是微微气喘。

    算起来两人半斤八两,正是不分胜负的架势,但李鸿基双脚不灵便,每一次高桂英后退,他都会失去进攻的目标,应是稍占上风。

    高桂英毕竟女流,气力不能持久,她又是一味进攻,体力消耗更大,如果久持下去,怕是要落得失败的下场,一急之下,竟是采用顾头不顾腚的强攻,防守时只用后撤步。

    李鸿基隔开高桂英的又一次棒击,棒头又是点刺,高桂英见情势不对,慌忙后撤一步,离开李鸿基的攻击范围,但李鸿基突然身体前移,重心落在左脚,右脚猛地向前跨出三尺,同时左手撤棒,只用右手握住棒头,木棒又是长出三尺,借着惯性直点高桂英的面门。

    高桂英一惊之下,再撤一步,还是避不开棒头,一时呆了,连一个简单的上挑都没有。

    眼看着棒头就要点中高桂英的面门,虽然李鸿基没有用尽全力,但这寒冷的冬季,如果点在面门上,受伤固然不轻,万一要是破了相,高桂英不拼命才怪。

    无奈之下,李鸿基将棒头下压。

    “咚,咚!”

    两声剧烈的心跳。

    李鸿基已经减力,但他还是失手了,棒头刺中了高桂英,着棒点避开面门,落在下巴的下面。

    一股柔软的绵力,沿着棒头传过来,李鸿基受力不住,五指张开,木棒颓然落地,将凌乱的雪地砸出一个长长的棒痕。

    “桂英……”

    “你……”

    醒悟过来的高桂英,人随棒动,泪花被西北风吹散在愤怒里,一个“景阳打虎”,砸向李鸿基的右肩,见李鸿基闭上双目,如壶芦山般岿然不动,高桂英减了气力,但木棒还是狠狠地砸中目标。

    “你……你怎么不躲开?”高桂英木棒一扔,气得直跺脚。

    “我不躲开,是告诉你,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随着木棒落地,高桂英的怒气,已经消了七成,但还是不松口。

    “都是我的错。”李鸿基左手抚肩,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当然是你的错,”高桂英狠狠瞪了李鸿基一眼,“你就是白眼狼,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亏我……亏我每天还……那么照顾你……”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将雪花砸出一个个浅浅的坑洞,又迅速与雪花融合在一起。

    李鸿基想掏出手帕递过去,无奈身上没有,只得静静像个挨批的小学生,低着头一言不发。

    哭泣终于变成了抽泣,高桂英不时像打嗝似的的一个停顿,李鸿基缓步上前,想要伸手扶助高桂英的肩膀,但左手还是停在空中,“桂英,都怨我!”

    高桂英抬起雾蒙蒙水汪汪的眼睛,想要再骂几句却发现李鸿基吊着膀子,知道他右臂受伤不轻,不觉伸手握了握,“怎么样?还痛吗?”

    “这只膀子犯了错,自然要受些惩罚。”李鸿基讪讪一笑。

    “贫嘴!”

    李鸿基见高桂英胸前凸起的地方有一个黑点,虽然黑点很淡,但在这白衣上,却是异常显眼,要是被人看到,还不知误会成什么样子,他有心要帮着用雪水擦去,又恐高桂英再发出河东狮吼,只得隐晦地道:“桂英,要不要将衣服上的灰尘……”

    高桂英下意识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了黑点,面上不觉一红,嘴上却是不松,“要你管!”一边说,一边从树架上取下短袄,穿在身上,又将纽子一个一个系上,黑点被盖得严严实实。

    李鸿基心道,这丫头还停聪明的,但这样回去,脸上明显的泪痕,还是让他不放心,“桂英,这么冷的天,立功与一功都去山里打猎,我们也不能闲着。”

    “不闲着又能怎样?你现在的样子,能进山打猎吗?”高桂英不经意间扫了李鸿基右臂一眼,默默低下头,脸上还是气鼓鼓,“走,回去!”

    “桂英,我现在是不能进山打猎,但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见吸引了高桂英的目光,李鸿基继续说道:“我们可以捉些鸟雀,如果运气好些,或许能捕捉到一些大型的鸟类也说不定。”

    “真的能捕捉到鸟儿吗?”高桂英小时候见过大哥捕鸟,但鸟雀身上的肉类太少,除了孩童嬉戏,成人倒是很少捕捉。

    “当然,”李鸿基按照鲁迅大师的指点,将整个程序简要叙述了一下,当然,山里粮食太金贵,不能用粮食做诱饵,只能在松树上打些松果了,李鸿基拿起木棒,这才瞅了一眼高桂英脸上的泪痕,“桂英……”

    “打你的松子去。”高桂英背过身,趁李鸿基打松子的时候,偷偷蹲下身子,捧了一捧白雪,闭上双眼,将白雪揉在脸上,特别是眼睑、眼角的地方,揉的得格外仔细。

第22章 两情相悦

    吃过午饭,高桂英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与李鸿基来到后屋,在屋子外边大约十丈开外的地方,扫除积雪,洒下松果,高桂英将一个竹筛罩在这块空地上,李鸿基支上一根短棒,短棒上系着一根长绳,一直牵到室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鸿基,这就行了吗?”见李鸿基正将松果洒在雪地上,高桂英有些不满,“这么浪费?洒在雪地上,要是让鸟儿吃饱了了,它还会进入竹筛吗?”

    “不用担心,大雪已经下了好几天,鸟雀们早已无处觅食,一旦遇上松果,不吃完它们是不会走的,”李鸿基已经撒下松果,将剩余的兜起来,留着下次用,“在积雪上撒上松果,那是为了吸引鸟雀的眼球,白雪里撒上松果,十分醒目,鸟雀从高空就能看到。”

    “奥,”高桂英罕见地夫唱妇随的样子,“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现在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就行,走,我们去屋内暖和暖和。”李鸿基拎着剩余的松果,和高桂英并肩向屋内走去。

    高桂英像个小孩似的,不停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就要看看雪地里的竹筛,“鸿基,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是没有鸟儿前来啄食?你这个法子,到底行不行呀?”

    心急岂能吃到热豆腐?李鸿基只得转移她的注意力,“桂英,别急,我给你说说秦淮河的故事吧?”

    “好呀,”高桂英拍着小手,欢快得像是即将飞来啄食的云雀,“上次说到那个什么花船上的女人,为何身价达到万两?我就不信了,难道江南的女子都是水做的?再说了,谁闲着没事,有这么多的银两去捧她?”

    “其实,值不值这个身价,谁也说不准,关键是有没有人愿意为她掏出这么多的银子,”李鸿基向火盆里加些柴薪,又将冒出的火苗拨弄得小些,“桂英,你知道是谁在花船上花银子吗?”

    “谁呀?总不是我们这样人家,该是那是富商大户,钱多得没处花。”高桂英没好气地说,还用目光直视着李鸿基,似乎他就是那个冤大头。

    “你说对了,花钱的多是那些富商大户,普通人家,哪有这些银子,江南虽然富庶,百姓也是和我们一样,吃饱肚皮才是目标,”李鸿基顿了顿,“不过,他们的钱,也不是多了没处花,商人嘛,花钱自然有花钱的理由。”

    “难道在这些姑娘身上花钱,还有什么其它的理由?”高桂英心道,还不是一般心思在作怪,偏要说得好听,难道还会有第二个理由?

    “这你就不懂了,商人肯在这些姑娘身上花钱,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李鸿基将双手伸在柴火上烤了烤,又搓揉一番,“这一嘛,还是买个名声,商人的钱花得越多,不仅姑娘越走红,就是自己的名声,也会随着上涨。”

    “我有些懂了,”高桂英微微点着螓首,“其实,商人并不是看中姑娘本身,花钱是为了给自己买个身价?”

    “对了,”李鸿基伸出大拇指,夸赞了一会,“其次,就是某位公子哥儿看中了那个姑娘,自己兜中却有没有足够的银子,只好由商家代劳了。”

    “这……就是变相的送银子?”高桂英抬起双眼,恍然大悟状。

    “聪明!”李鸿基心道,这婆娘一点就透,“商人既然与公子哥儿是朋友,商业上需要他家人的照顾,如果直接送银子,那就太俗气,不如将姑娘的身价抬上去,再送给公子哥儿,既送了银子,又让公子哥儿在他的朋友中攒尽面子。”

    “说来说去,这都是大户人家的事,”高桂英知道李鸿基在说着别人的事,本来是当故事听的,忽然想到了什么,“鸿基,你去过秦淮河吗?”

    李鸿基尴尬地笑笑,“我能吃饱肚皮就不错了,哪有银子往那地方花?”

    “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是哄我的?”高桂英逼视着李鸿基,嘴角隐隐含笑。

    李鸿基总不能说是后世听来的,而且这婆娘的话中尚有陷阱,就打着哈哈道:“我是干什么的?驿卒,自然能看到各地传过来的讯息,也包括秦淮河的……咦,桂英,竹筛中进了鸟儿,小心!”

    高桂英抓起绳头,握在手中,猛然一拉,竹筛中果然罩住数支鸟雀,可惜,最大才是八哥。

    ………………………………………………………………

    今天晚饭,因为高一功猎了不少野物,高立功就奖些烧酒,高一功吃完饭,就有些酒意,却是东拉西扯,不肯回房休息,直到李鸿基、高桂英都回房后,高立功忍不住赶他了,“一功,今天进山打了这么多野物,也够辛苦呀,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进山呢。”

    刘氏笑道:“一功平日就像养不乖的野孩子,饭碗一丢,就不见了人影,今天怎么舍得待到现在?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谁家闺女了,需要嫂子去给你做媒?”

    “我才不要这么早就娶婆姨呢!”高一功看看后屋,见后屋的西厢房正亮着灯,又用手指了指高桂英的卧房,压低声音道:“大哥,大嫂,你们没发现什么吗?”

    “发现什么了?”高立功被这个弟弟弄糊涂了,“一功,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高一功向已经抹净的餐桌旁一坐,又向高立功、刘氏招招手,让他们向自己靠拢。

    “什么呀?搞得神神秘秘的!”刘氏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看了李鸿基的西厢房一眼,拉着高立功向高一功靠了过来。

    “大哥,是你让二姐照顾李鸿基的吧?”

    “是呀,李鸿基身子不好,桂英不照料他,难道你照料呀?”高立功喝了口茶水,发觉茶水太烫,又放下茶杯。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高一功用手指沾上水,在方桌上画了两个圆,又用手指引导着水渍,让两个圆慢慢合为一体,“现在李鸿基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经不需要别人照顾了,可是你们看,二姐整天还是和李鸿基待在一起……”

    高立功把眼一瞪,“现在这大雪天的,桂英也没个去处,又是熟络的人,待在一起也没什么,一功,你不要妇人似的乱嚼舌根。”

    刘氏白了高立功一眼,“立功,你还别说,一功说得也有道理,咱们虽然不是书香之家,但……但他们整天在一起,要是……要是……那也不好吧?”

    高立功皱着眉头,“那你们们说怎么办?难道要我将李鸿基轰走?”

    “不是这个意思,”高一功摆摆手,又将身子向前凑了凑,“大哥,你说过,李鸿基不是池中之物,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了他们,也省得将来……”

    “你是说……”高立功抬头,看看高一功,又看看刘氏。

    “那不行,”刘氏将头摇的像拨浪鼓,“听说李鸿基已经有了婆姨,难道要咱家的妹子给他当小?立功,你丢得起这人吗?”

    “大嫂,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高一功断然否认,“既然咱们不是书香之家,也就管不得这些礼节了,问题是,咱们现在也不能轰走李鸿基,要是……万一……”

    刘氏本来是反对的,李鸿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高桂英嫁给他,高家既得不到什么聘礼,也沾不到什么便宜,但高桂英一日不嫁,高家就要养着她,加上李鸿基,也不知道什么时间走,他们两人要是成了亲,总不能还是待在高家,“一功说得是,立功,你不是说李鸿基不是简单的人物吗?现在他正落魄,正好笼络了他——不是咱家要用妹子讨好李鸿基,而是妹子恐怕已经看上李鸿基了。”

    “你们都是这个意思?”高立功左手捏住自己的下巴,思索起来,这个问题他不是没看到,但总是觉得,李鸿基现在是逃难,暂时不会考虑这些事,如果那天的梦境是真的——实际上,他宁愿丢掉差事也要救下李鸿基,就是将梦当成真的,既然已经付出这个高的代价,那不如……

    高一功抢着说:“其实二姐嫁给李鸿基也不错,至少比以前那个病秧子强。”

    “桂英毕竟是嫁过人的人,李鸿基的心里总会有荆刺吧?”高立功还有些许顾虑,在他的心目中,早已将李鸿基当做梦中是那个地位了,这要是欺骗了李鸿基,那就弄巧成拙了。

    “这倒不用担心,我问过桂英,她虽然嫁过去,但并没有圆房,咱家桂英还是清白之身,”刘氏捂着嘴笑,“你们男人呀,都是一个德行,自己三妻四妾不说,偏抓住女人的问题不放。”

    “真的?”高立功心里升起一种希望,既然桂英是完璧之身,以李鸿基现在的境况,也不算辱没了他,只是将来,桂英的地位怕不会太高,“虽然如此,毕竟是嫁过了。”

    “大哥,他们是两情相悦,我们又没有强迫李鸿基娶二姐,再说了,他现在恐怕一文钱的聘礼都拿不出,还要挑三拣四,世间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桂英是已经嫁过的人了,还要什么聘礼?”高立功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你们说,桂英真的会同意吗?”

    刘氏趴到方桌上,右手托住腮,手肘支在桌面上,“赶明儿问问他们,要是我们看错了,他们压根儿就没有这个意思,也就作罢,如果他们都有这样的心意,那就随了他们的心愿,哎,怕是要便宜那李鸿基了。”

    “嗯,就这样吧,那你先去问问桂英,要是她同意,我再去问问鸿基。”高立功做了最后的决定。

第23章 做亲

    吃过早饭,高立功兄弟并没有像昨天一样,去山中狩猎,只是屋子前后转转,还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谈些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桂英准备去后面高一功的屋子,继续和李鸿基抓些鸟雀,刘氏叫住了她,“桂英,你们昨天抓的这些鸟雀,还没来得及宰杀,嫂子要去烧水,你先帮着拔毛。”

    “嗯。”高桂英口中答应着,眼角却是向后屋扫了一眼,没看到李鸿基,也就罢了,只得乖乖地宰杀鸟雀,然后拔毛,中午可以红烧着让高立功兄弟喝两杯。

    良久,刘氏开了后门,准备倒水,见高一功正对着树上的松果发呆,于是干咳了一声,高立功见是他婆姨,也就将目光对上。

    刘氏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又咳嗽了一声,这才关上门进屋。

    高立功知道自己的妹子是肯了,他缓步踱到李鸿基的西厢房,见李鸿基正对着竹筛发愣,“怎么样?有鸟雀吗?”

    “鸟雀刚刚来了,正要进入竹筛,桂英小点声……奥,是立功啊?今天不用进山了吗?”李鸿基见认错了人,羞得满面通红,男人和女人的声音都听不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高立功打个哈哈,“鸿基,身子现在怎么样了?疮口上新肉长好了?”

    “疮口应该差不多了,多亏立功一家,特别是桂英的悉心照顾。”李鸿基反客为主热情地给高立功泡上热茶,又将西厢房内的柴火盆点上,“今天不去山里了?”

    “不去了,山里没有那么多野物,天天去也是枉然,”高立功在木椅上落座,随即问道:“鸿基,听说你昨天考教了桂英的武艺,怎么样?还过得去吗?”

    “桂英虽是女流,但武艺上却是巾帼英雄,”李鸿基又将柴火拨弄了一会,方才在高立功的对面就坐,“说实话桂英的武艺,走的勇猛的路子,攻多防少,若是在战场上对敌,端的比我的实用。”

    “哈哈,桂英的那点伎俩,能入得鸿基法眼,难得,”高立功眼珠转了几转,话锋也随之一转,“鸿基,桂英这几天怎么样?照顾得还算周到吗?如是桂英不尽心,尽管和我说。”

    “周到,周到,”李鸿基一叠连声,心中却是想到,高立功一贯很少露面,今天突然造访,难道有什么事?口中试探道:“立功,我这身子,也快痊愈了,我想过两天就下山,正好可以赶回家过年。”

    “回家的事先不急,现在大雪封山不说,就是县衙、艾诏那儿,恐怕也是派人在你家附近监视,贸然回家,万一遇上他们,这大雪天的,想躲都没处躲,先等双喜来了再说,”高立功就着柴火盆搓了搓手,直到双手温热,“鸿基不用担心,在壶芦山,有我高立功一口饭食,就不会饿了兄弟,这个不用多想。”

    这话李鸿基完全相信,他一个病号来到高家,高家没有任何人给他脸色,高桂英几乎是贴身照料,除了今日,差不多是专用护士了,“只是我这身子渐渐好了,再要这样,怕是闲出病来。”

    高一功知道李鸿基有些误会了,也不再打着哑谜,“鸿基,我倒是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尽管问。”李鸿基的内心稍稍凝重了些,知道高立功就要进入正题了,但脸上却是微笑着,做出轻松的样子。

    “这些天来,都是小妹桂英照料,你们有些接触,鸿基觉得,小妹为人如何?”

    “桂英?”李鸿基的脑子里立即现出那个喜欢着玄色练功服、一头长发、英姿飒爽的女子,“桂英不仅女中豪杰,人也极为精细,谁家将来娶到桂英,真是他的福气。”

    “哈哈,鸿基如此抬爱小妹,可有别的意思?”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桂英是个不错的姑娘,这段时间多亏她照应。”

    “鸿基,不是这话,”高立功正色道:“小妹照应鸿基,比我的吩咐还要上心,此中心情,一目了然,难道鸿基一点不知道吗?”

    “这……”

    李鸿基与高桂英在一起的时候,也曾考虑到这样的事情,但他身子有伤不说,现在还是在逃犯,高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不但不能报答高家,还要勾搭人家的妹子,不过高立功主动提起,应该代表着高家的意思,那情形就不一样了,“可是我现在还是逃犯的身份……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鸿基,这样就不对了,若说逃犯的身份,我现在何尝不是?”高立功反而开导起来,“富贵不在一时,鸿基不用考虑太多,我高家也不是趋炎附势之辈!”

    到了此时,李鸿基如何看不出?怕是高家,包括高桂英在内,已经商量过了,高桂英的相貌不过中人之姿,但她巾帼不让须眉,正适合自己这样的苦寒之家,如果是大富大贵,自然想要娶上江南的佳丽,但时势不由人。

    “立功,桂英会同意吗?”

    “我回去自然要问问小妹的意思,”高一功神秘一笑,“我相信小妹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果然是商量好了!李鸿基心内暗笑,却站起身拱起双手,向高一功深深一礼,“如此有劳高兄了,多谢高兄的抬爱!”

    “鸿基,你我之间,何须如此!”高立功起身还了一礼,就待回去,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说道:“鸿基,有件事我不能瞒你,小妹曾经嫁过人……”

    “这个……”李鸿基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就释然了,高桂英虽然嫁过人,但自己现在不仅在高家免费养伤,还能白得一个老婆,再说,他自己已经成家了,家中还有一个老婆,高家不嫌弃自己有老婆的人,还欠着一屁股外债,“高兄,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书香门第,管不得这些虚礼了,说实话,桂英真是我辈的佳偶。”

    “哈哈,”高立功大笑,“只要鸿基心里没有荆刺,此必是一段佳话。”心中却是想到,他日鸿基要是发达了,不管桂英是皇后还是妃子,高家作为外戚,总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高立功现在的心思,乃是投资的心态,包括他为了救出李鸿基,连工作都丢了,要说这里面没有兄弟情分,那也不实,但兄弟情分到底占了多少比重,他自己也说不清,连同现在做亲,恐怕还是巴结的成分多些。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高桂英不再像平日那样叽叽喳喳,而是红着脸低着头闷声吃饭,偶尔瞟一眼李鸿基,但遇上李鸿基的目光,立马像是受惊的小鹿,又是低下头啃着手中的馒头,馒头啃完了都不知道,甚至在手指上啃了一口,手指吃痛,这才醒悟过来,小脸上更是艳红了。

    倒是高一功,傻儿吧唧的,一会看看李鸿基,一会又看看他二姐,似乎在鉴别他们有没有夫妻相,羞得高桂英更不敢抬头了。

    正好有一些馒头的碎屑落到地上,高桂英俯下身,却没有拾起馒头,而是找准高一功的大脚,伸出自己的纤足,狠狠踩了一下出气。

    高一功吃痛,欲待呼出来,低头一看是高桂英,吓得连忙将脚缩回去,有多远离她多远。

    刘氏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禁低头浅笑,又将嘴里塞满馒头,方才没有笑出声来,但身子却是不由自主抖动起来,差点将馒头噎进气管。

    高桂英匆忙啃完了手里的小半个馒头,将竹筷一放,“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飞也似的逃回西厢房,一边用手拍拍胸脯,过了好一会,对着铜镜一照,脸上还是羞红羞红的,心里不禁骂起高一功:“这个傻蛋……将来你做亲的时候,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李鸿基这个混蛋也是,明知一功年少轻狂,也不知岔开话题,还在边上看热闹……哼!”

    众人呆愣了一刻,随即发出开心大笑,刘氏更是白了高一功一眼,“桂英要是饿瘦了,当心她拿你出气!”

    高一功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二姐有些丰腴,如果瘦点呀,那就更好看了!”一边看了眼李鸿基,顺便将一大撂大白菜塞进口中。

    高桂英正好将房门拉开一条细缝,听到高一功的话,恨得跺了跺脚,然后又去铜镜前端详了一会,但铜镜太小,看不出端倪,干脆将铜镜拿在手中,从上到下,扫描似的看了个遍,无奈铜镜过于模糊,又没有全身做比较,竟然看不出自己是不是丰腴了,她将铜镜一扔,“我这身形,早就让他看过了,连……”突然想到雪地上比武的事,李鸿基的木棒点在她的胸部,“这个混蛋,当时怕是故意的……做亲那天晚上,非要叫他好看!”

    接下来的几天,高桂英很少来到李鸿基所住的后屋,大部分时间都在前屋,陪着嫂子刘氏料理些家务,在与刘氏的闲谈中,顺道学习些家务或是其它方面的经验。

    按说高桂英已经嫁过一次,这些都不用学习了,但刘氏的只言片语常常惹得她面红心跳,欲待躲开,却又挪不动脚步,偏偏这些羞人的话,对她有着非常大的吸引力。

    她连捕捉鸟雀的兴致也消失了,偶尔来到后屋的西厢房,多半是问问李鸿基的伤势。

第24章 旧人新婚

    婚期定在腊月初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鸿基还是逃犯的身份,加上高桂英是二婚,自然不会大操大办,高家的亲朋故旧,连同族的人都没有知会,除了新郎新娘,就是高立功兄弟和刘氏知道此事。

    高桂英已经嫁过一次,李鸿基也已经娶了韩金儿,严格说来,这是一对旧人的新婚,根本没有张扬的必要,只要双方的家人认可就行,李鸿基父母已经双亡,自己的事自己做主,高桂英也是父母双亡,虽然有兄弟,但他们都是大媒,自然也没问题。

    按照陕北的习俗,高桂英是二婚,出嫁时不能从娘家动身,必须选择一个合适的茶肆酒馆,大家吃顿饭,然后从这里动身去婆家,但现在李鸿基还在客居,根本回不了家,只能在高家做亲了,这些规矩也就全免了。

    本来说好了,现在家中的五个人在一起聚聚,吃一顿晚饭,就代替了一切风俗,但高桂英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说是从出嫁的前一天开始,直到入了洞房,新人是不能见面的,于是从头一天开始,她就刻意躲着李鸿基,当天的晚上,她是独自在西厢房内啃了两个馒头,喝了半碗羊肉汤。

    李鸿基吃过晚饭,又洗过脸和脚,就该入洞房了。

    这种情形下,自然没有人要闹洞房,只有高一功恬着脸道:“鸿基,奥,应该叫二姐夫,二姐已经入了洞房,你要是叫不开门,我可以帮你,我和二姐一向最亲近了。”

    李鸿基少不得与高一功调笑一番,待刘氏从新房出来,方才准备推门进去。

    新房就是高桂英原先居住的前屋的西厢房,本来高桂英是出嫁,应该走出闺房才对,但李鸿基借用了高家的屋子做亲,自然是选择大哥高立功的前屋,于是闺房就成了新房,不过,早就说好了,是高桂英出嫁,不是李鸿基入赘,李鸿基已经有了婆姨韩金儿,哪有带着正房去小妾家入赘的?

    如果高桂英将来不入李家,那就连小妾都算不上,最多只是外室,所以现在高家为高桂英明确了妾的身份,韩金儿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身份地位也许还比不上高桂英,但韩金儿好歹是先入门的,在高家的眼中,自然算是李鸿基的正室。

    洞房的们虚掩着,李鸿基轻轻一推,门便敞开一条隙缝,他冲外面的高一功做个鬼脸,然后才抬步入了洞房。

    房内飘着浓烈的香味,在床头外侧吊着一盘挂香,已经燃烧了一小半,高桂英身着蓝袄,端坐在床沿,头上却没有传说中的红盖头,平滑娇嫩的脸蛋,被烛光映得红红的,见李鸿基进来,她明显颤动了一下,低着头一言不发,两只手叉在一起,不安地搅动着。

    李鸿基是第一次进入这间房子,四面扫了一眼,房子不大,除了一张炕床,在靠近窗户的地方,还放置了一个木制屉桌,屉桌上竖着一面铜镜,胭脂类一律看不到,可能是收起来了。

    “桂英!”李鸿基合上房门,挨着高桂英坐下,见她低眉含笑,右手轻轻跨过高桂英的右肩,将她的右手握住,左手追到高桂英的左手,弯在自己身后。

    一出勾肩搭背图!

    高桂英的身子明显震动了一下,却没有拒绝李鸿基的好意,还将身子向李鸿基的身上靠了靠,被李鸿基迎面一看,吓得赶紧埋首在他的胸前。

    李鸿基的右小臂在她胸前蹭了一下,柔软而坚挺,“咦?桂英,你这怎么还藏着一个馒头?刚好我晚上没吃饱,原来你早就为我留着了?”

    “嘻嘻……”高桂英忍俊不禁,却是不敢抬头,她早听嫂子说过,做亲是怎么回事,李鸿基的心思,她如何不懂?但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她羞得连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李鸿基才不管她的心思,今天是他的权利,他的右手伸进袄内,“桂英准备了几个馒头?发酵得怎么样?软吗?我现在可是胃口大开呢!”

    “等会灭了灯,还不是由着你吃?”高桂英在李鸿基作怪的大手上轻轻拍了一下,又将他的手移开。

    “我现在就饿了,早一刻吃到也是好的。”李鸿基毫不气馁,右手又是探近袄内,搭上了胸前那一枚汉堡,隔着亵衣厮磨着。

    高桂英任他作弄了一回,身子开始抵敌不住,方才按住他的大手,向床头的方向指了指,“别闹,鸿基,这……”

    “奥?”李鸿基这才看到,床头放着一个小方桌,桌上有两杯清茶,茶水约是五分,“这是交杯酒吗?怎么以茶代酒了?”

    从优生的角度来说,他们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以茶代酒的确比较理想,难道桂英也懂得优生学?她也不是不喝酒的人呀?

    他念念不舍,但大手还是离开了温暖的环抱,起身将两个茶杯端过来,其中一杯给了高桂英,“来,我们就以茶代酒,喝了交杯酒,就是正式的夫妻了!”

    高桂英原本微低着螓首,这时却是大着胆子站起身,目光迎向李鸿基,心中千言万语,都是用目光说完了。

    李鸿基也是看着她粉嫩的脸蛋,恨不得用手摸过去。

    四目相对。

    高桂英已经醉了,她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只是茫然地被李鸿基套住胳膊,一杯清茶送入口边,小口微微张开,轻轻一啜,一饮而尽。

    “桂英,喝了这交杯酒,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李鸿基放下茶杯,又将不知所措的高桂英的茶杯接过,放到方桌上,“现在是腊月,外面寒气重,我们还是早点上床休息吧!”

    高桂英怎会不知道李鸿基猴急?她欲待灭了蜡烛,想了一想,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方洁净的白色方巾,展开来铺到炕上。

    “这是什么?”李鸿基有些奇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清白单吗?她不是已经嫁过人了吗?她那个男人不会是太监吧?

    “不告诉你!”高桂英欲待吹灭蜡烛,李鸿基伸手阻止道:“桂英,等等,先脱了袄袍。”这个时代,女人身上的衣带特别多,又有很多纽子,李鸿基根本弄不清,黑灯瞎火的,怕是衣带都解不开。

    “嘻嘻,”高桂英掩口而笑,目光向李鸿基的脸上递过去,胆子也大了起来,“你不是娶过婆姨吗?怎么连外衣都……”眉目含着笑,却也没有去吹灭蜡烛。

    “你和她不一样吧?”李鸿基哪敢说出,他和韩金儿只睡过一个晚上,衣服还是她自己……他上下其手,虽然高桂英绵羊似的一动不动,任他施为,他还是解不开腰带,于是他将高桂英的袄袍先脱了,让腰带完全暴露在烛光下,再就着烛光,费了好些时刻,方才解开了。

    高桂英钻进炕上的棉被里,摸索了一会,将清白单放正,仰身躺了上去。

    李鸿基吹灭蜡烛,黑暗中将自己的内外衣一股脑儿褪尽,方才爬上炕,向那个温热的地方摸去。

    良久,云开雾散,雨后天晴,李鸿基将高桂英搂在怀中,大手还是搭在她的胸前把玩着,又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桂英,现在我们才算是真的夫妻了……”

    高桂英有此一刻,也不似开始时那般娇羞了,加上被子里一片黑暗,也不用担心被李鸿基看到脸色,闻言向李鸿基的怀里拱了拱,“嗯……”话语绵柔无力,哪里还有半分巾帼英雄的本色?

    李鸿基又在高桂英的后背上抚了抚,光洁嫩滑,手感相当不错,“桂英,你刚才拿的白色方巾是什么?”

    “明天早晨再让你看!”虽然李鸿基没有透视眼,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高桂英还是羞红了脸蛋,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正好舔到李鸿基的胸襟上,顿时吓得不轻。

    幸好鸿基也没在意,“桂英,你不是嫁过人吗?怎么还会……还会用这?”

    高桂英用手在李鸿基的胸膛上轻点了一下,以掩饰刚才失态,“我那死鬼男人呀,因为生了重病,请了多个郎中看了,身子都不见起色,后来听了一个游方郎中的话,要将我娶回去冲冲喜……我嫁过去的时候,他就只会说胡话了,都不曾看我一眼,不到半月,也就去了。”

    也许是因为只看到这个男人临死前最为丑陋的外表,高桂英对那个死鬼男人似乎没什么留恋,本来也是,都病入膏肓了,还娶什么老婆?这不是坑人家黄花大闺女吗?如果高桂英生于书香之家,很可能要为这个男人守节,她虽然嫁过去了,实际上守的还是望门寡。

    不过,李鸿基倒是应该感激他,要不是他和高桂英有这么一出,以李鸿基现在的逃犯身份,身上一点铜臭味都没,连做亲都是借用高家的房子,这桩亲事至少不会这么顺当。

    李鸿基还在思索,高桂英却是将脑袋凑过来,“鸿基,我真的很胖吗?”

    “稍微胖点有什么关系,”李鸿基在她显得最胖的地方轻轻捏了一把,“环肥燕瘦,各人所喜!”

    “什么环肥燕瘦?”高桂英一下子来了精神,“鸿基,你到底有多少婆姨?”

    “什么我的婆姨,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李鸿基在她的脸蛋上捏了把,“这是两个历史人物,唐代的杨玉环,以丰腴为美,汉代的赵飞燕,以苗条著称,据说能在手心里跳舞。”估计高桂英不知道两个尤物,李鸿基索性将两人的光辉史绩简要说了遍。

    高桂英对这两人也没什么兴趣,见不是李鸿基的婆姨,她就释然了,而且李鸿基又不会嫌弃她的丰腴,也就安心地在他怀中睡熟了。

第25章 了断

    李过再次来到壶芦山的时候,已经是李鸿基做亲的三日之后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本来就没什么余财,加上为了李鸿基的事,在衙门上下打点,几乎耗尽了他可怜的家产,又不好空着手来看望李鸿基,只好在邻村偷了两只老母鸡,又去集市上买了二斤猪肉和两样糕点。

    看到李鸿基与高桂英粘在一起,李过有些紧张,高立功救下李鸿基,可是他给拉下水的,如果李鸿基偷上人家的小妹,他也有一定的责任,趁着高桂英出去的一小会,李过将他拉到一边,“二叔……”又指了指高桂英,他可不希望李鸿基给他勾搭上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婶娘。

    况且李鸿基在高家养伤,吃高家的,用高家的,住高家的,要是再勾搭上人家的妹子,无论如何也是对不住人家的仁义了。

    “双喜,”李鸿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尴尬地在头发上抓了几把,又讪讪地笑笑,这才说道:“我们已经做亲了。”

    “做亲?”李过霎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差点砸了脚背,腰身弓得像是大虾,绕着李鸿基转了整整一圈,方才停下,视线还是落在李鸿基的脸上,“二叔,那立功、一功他们,没有赶你出门吗?这样吧,不用他们赶,我们自己回去,哎,我们能回哪儿去呢?村中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出没,不是县衙的差官,就是艾诏的人!”

    “双喜你说什么呢,”李鸿基只得给了他一个白眼,“立功他们为什么要赶我走?我和桂英做亲,乃是立功亲自做的媒。”

    “啊?二叔,你不是偷上的桂英……真的是立功做的媒?”李过压低声音,又看了看高桂英离开的方向,生怕她听到似的。

    “当然不是,你把二叔当成什么人了?”李鸿基忽地一顿,“双喜,你说什么?村中常有陌生的面孔出现?”

    “嗯,我看他们鬼头鬼脑的,目标肯定是你,”李过虽然是游侠的性子,在当地也有些名气,但要对上官府,或者艾诏那样的乡绅,他还没这个胆量。

    “我知道了!”

    李鸿基本来就准备找艾诏复仇,娶了高桂英之后,睡在温柔乡中,这种复仇之心也就淡了,既然艾诏不肯放过他,那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了断。不过艾诏是当地的乡绅大户,家中庭院深深,出门在外时身边少不得有许多护卫,不要说与他理论,就是说上一句话,怕也不是易事。

    “二叔的意思……”

    “双喜,走,咱们进屋谈,”李鸿基引着李过,来到他曾经居住的后屋西厢房,就是高一功的房子,又给他泡上一杯热茶,“双喜,你明天就下山,不过暂时别回家,先替二叔办点事。”

    “什么事?”李过在方凳上就坐,又捧起热茶暖手,看到李鸿基如此庄重,知道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交代。

    “去县城,打听一下艾诏的府邸,如果可能,再探听一些艾诏的出行规律和平时的习惯。”这是李鸿基过去的想法,本来就快要忘了,但艾诏不放过他,只得重新拾起这个计划,原本是准备自己去探听,但现在还是逃犯身份,出行不便,正好李过来了,他在县城也有一些熟人,做这些事再合适不过了。

    “二叔,你要做什么?”李过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连茶水泼到手上都不知道,“艾诏身边护卫众多,要想揍他一顿,恐怕很难脱身。”

    “既然艾诏不放过我,那我也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李鸿基悠悠道,声音比外面的积雪还要冷凛,“没有银子,反正家也回不去了。”

    “二叔,你想好了,那艾诏可不是得闲之辈,”李过的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听说每次出门,身边都有三五个护卫,一旦二叔失手,怕是连个救应都没有了……”

    “双喜,我现在身子不便,还不能自由出行,连这壶芦山都出不去,一旦过了新元,天气转暖,积雪融化,我是必须要下山的,二叔不想连累你,你只要探听到一些讯息就可,其余的事,我自己处理……现在城中怕是吃紧,打听讯息有些困难,你要是为难,也没关系,只要我身子完全好了,有的是时间。”

    “二叔说的什么话?”李过勃然而起,又担心声音太大,惊着高家的人,压低声音道:“只要二叔敢,我双喜岂是怕事之人?”

    “双喜,二叔……二叔真的不想连累你,”李鸿基幽幽地叹口气,“这次去找艾诏,无论结果如何,以后再李家站恐怕回不去了。”

    “怕什么?大不了落草为寇!”李过不顾茶水还烫着,猛地灌了一口,“真要落了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比起现在的生活,不知道要逍遥多少。”

    “落草?”李鸿基虽然对后世的历史掌握得不够精细,但大致的脉络还是清楚的,“双喜,也不用落草,此间事了,咱们可以去投军。”

    “投军?去哪里投军?要是去了延绥,恐怕还会遇上艾诏的熟人,到时候少不得还要受那艾诏的鸟气。”李过给李鸿基添上茶水,又将自己的茶杯添满,“二叔打算去哪里?”

    “自然不能去延绥,”李鸿基依稀记得,在原来的历史上,“他”去的乃是甘州,“要投军自然越远越好,去一个艾诏手脚够不到的地方。”

    “二叔,我信你,”李过的神色一凜,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反正二叔去哪我就去哪,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永不分离!”

    “好,二叔绝不会亏待你!”

    李鸿基伸出右手,李过将自己的右手搭上,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坚实有力。

    “鸿基,双喜,你们在做什么?要比力气去外面,当心将杯盘打翻了。”高桂英见李鸿基迟迟不归房,只得来到后屋,恰好见到两人握手的情形。

    “啊,对,我们是在比较气力,”李鸿基哈哈一笑,顺坡下驴,“双喜想看看我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没大没小,刚才还问我,疮口尚未完全恢复,怎么做起亲来,桂英,你说说,我疮口复原了吗?”

    “贫嘴!”高桂英面色一红,向地上啐了一口,偷看着李过,见李过也是笑,脸上不禁更红了,气得用粉拳在李鸿基的胸口捶了两下,“没个正形的样子!”

    李鸿基抓住她的小手,当着李过的面,放在嘴边亲了一口,“怕什么,双喜虽然是我侄儿,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一起生活,真个兄弟一般。”

    高桂英奋力抽出小手,又白了李鸿基一眼,“哪有你这样当叔的?”

    李过见两人闹得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双手抱拳,躬身一礼,“双喜拜见婶娘!”这算是他正式见礼了,高桂英虽然是李鸿基的偏房,但与李过,却是长辈。

    “双喜快坐下,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高桂英起初不习惯,有些忸怩作态,后来倒是适应了家庭主妇的角色,挣扎了一会,勉强受了半礼,“双喜,这大雪天的,进山一趟不容易,难得你有心来看看鸿基,你们先坐,我去整些酒菜,一会儿喝杯酒暖暖身子!”

    “我就说嘛,你婶娘为人不错吧?我的眼光,双喜这次是见到了吧?”李鸿基适时夸赞了一句,也不知是夸奖高桂英,还是他自己。

    “美得你!”高桂英有些受囧,身子一扭,红着脸袅袅娜娜地出了西厢房,忙着酒菜去了。

    “二叔,了断艾诏的事,婶娘知道吗?”李过见高桂英去得远了,方才问道。

    “详情还不知道,不过,你婶娘乃是习武之人,应该不会阻止我,”李鸿基在木椅上端正身形,微微收缩瞳孔,“双喜,此次回去,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下山之后,再做定夺。”

    “二叔放心,我不会做那打草惊蛇之事,新元过后,估计在元宵节前,我会再来这壶芦山。”

    “那样最好,我这里也会做些准备,然后根据你探听到的讯息,再从长计议,至于桂英,知道了也没什么,她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就是将来投军,她也不是羁绊。”

    李鸿基想起后世的历史,高桂英乃是出色的义军将领,于投军、谋反一道,应该不会反对,而且听高立功的意思,新元之后,高家很可能就要投奔高迎祥了,那是做好了谋反的心里准备,高桂英作为高家的人,岂能独自留守壶芦山,难道等着官府来捉?

    李鸿基不肯投奔高迎祥,归根到底,还是看不起他的流寇本色,如果不能占据一块根据地,好不容易积攒的人气,很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推到重来,长期在原地画圈,但对于高家来说,除了投奔高迎祥一途,暂时实在没什么好的去处,这也是他难以面对高立功的原因。

    “那就好。”李过见识过高家兄弟,特别是高一功,虽然还没闯出名头,但游侠的性子,与他倒有几分对胃,高立功作为一家之主,虽然沉稳得多,但这次从牢狱中久了李鸿基,丢了工作不说,协助李鸿基脱逃,一旦官府追究起来,定会脱不了干系。

    现在的高家,与李家的境遇乃是十分相似,虽然不是逃犯,却是逃犯胁从。

第26章 信鸽

    一轮红日已经升上竿头,阳光在雪地上投下无数的光点,无论从哪一个方向,都能感受到数点寒光,北风发了狂似的吹得枝条乱颤,虽然这些落了叶的枯枝遮不住日头,但山里的温度还是低得很,积雪也是一点点集聚着坚硬,脚踩在上面,发出“叽咕叽咕”的声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高氏兄弟便没有进山打猎,难得地在家休息一天,刘氏与高桂英则从大清早开始,就忙着这一天的饭食,无论穷家富家,除夕之夜的正餐,都是马虎不得。

    简单吃过早饭,高立功将整个前房全部让给刘氏与高桂英,自己跑到后屋的西厢房与李鸿基闲聊,高一功不是外人,见两人谈得热闹,也是加入进来,结果倒是先听他说起山里人家的长短,谁家的婆姨偷上公公,连生下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谁家没出阁女儿,又成了里长家公子的外室。

    高立功却是将话题丢给李鸿基,“鸿基,新元之后,有什么打算?”

    “大哥的意思是……”高立功的这个问题太过突兀,李鸿基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现在大雪封山,很多事情就积压下来,一旦开春之后,天气转暖,一切就会正常起来,衙门也会恢复办公,”高立功顿了顿,继续说道:“县衙监牢中走了你,而我又不辞而别,联想你我平时的关系,到时候壶芦山也会不安全。”

    “大哥,我明白,”李鸿基郑重地点点头,“新元过后,我的伤势应该完全好了,那时我会离开壶芦山。”

    高一功皱皱眉,有些不满地看着他大哥,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鸿基,我不是赶你走,我们是兄弟,现在更是一家人了。”高立功也不管高一功的反应,却是把眼看着李鸿基。

    “我知道大哥不是这个意思,”李鸿基笑笑,“我离开壶芦山,乃是要去找艾诏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

    虽然李鸿基说的比较隐晦,但高立功怎会听不明白?但他没有阻止李鸿基,一旦李鸿基与艾诏之间结怨更深,除了造反,他再无路可走,“鸿基,要我们帮忙吗?”

    李鸿基缓缓摇头,“不,大哥,艾诏家大业大,护卫不在少数,人多了反而不好接近,更不容易脱身。”

    “姐夫,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量,”高一功顿时来了精神,打架斗殴的事,他向来不落人后,于是抢着说道:“难道姐夫不是将我们看做自己人?”

    高立功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非常明白:你小孩子跟着起什么哄?有多远走多远!

    “一功,正因为我将你看做自己人才不让你们去,”李鸿基点头,向高一功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我说此去凶险,不像平时打架,你肯定不服,但我此次去找艾诏,就是加上你们兄弟,光天化日明刀明枪,肯定只有吃亏的份,现在大哥已经不在监牢当值,我们当中,无论是谁一旦失手,被投进监牢,想要脱身那就难了。”

    李鸿基不等高一功反对,继续说道:“既然要躲在暗处,人数自然越少越好,不过,到时候借柄腰刀给我,不能不防备艾诏下毒手。”

    “那是自然,我会将腰刀磨得飞快,保准一刀下去,血溅五步……”高一功越说越起劲,不禁手舞足蹈起来,猛然发现他大哥正在狠狠地瞪眼,后半句话生生吞进肚里,又低下头,不敢看他大哥的眼睛。

    “哈哈,一功真是爽快之人!”李鸿基越来越喜欢这个当地的游侠了。

    “就是,姐夫,要是我……”高一功又一次看到他大哥不同寻常的脸色,赶紧起身跑了,“你们聊,我去看看二姐做了什么好吃的……”一溜烟出了西厢房。

    高立功摇着头笑,“总是长不大,就知道胡言乱语,惹是生非,迟早会惹出事来!”

    李鸿基心道:高家救了自己,本身惹出的乱子就不小了,也不在乎在多惹几件,大不了远走他乡杀官造反。

    “鸿基,了断了艾诏的事,李家站肯定待不下去了,以后有什么想法?”见李鸿基迟迟不肯说出打算,高立功有些着急,按他的想法,最好是跟他一道,去投奔舅父高迎祥,这样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就是与官兵打仗,也会多份照应。

    “大哥,说实话,我还没有想好,这世道,穷人是没法过日子了,”李鸿基先给高立功一颗定心丸,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和大致的方向,“等了断了艾诏的事,再接了金儿出来,那时再与大哥合计合计,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艾诏的影子,也不知道会了断到什么程度,此事不结束,我的心事根本定不下来。”

    这话说的也是合情合理,如果不能重创艾诏,心中的那口气咽不下,很有可能继续与艾诏死磕,所以现在谈打算,还是有些遥远。

    高立功知道李鸿基不是弟弟那样的游侠与草莽,他说没考虑充分,自有他的理由,不管如何,有艾诏的事,加上桂英的羁绊,他除了造反,还能去哪儿?“鸿基,我打算新元之后,就去投奔舅父。”

    李鸿基自然明白高立功的意思,这几乎是**裸的邀请了,但陕西的义军,包括高迎祥,一时难成气候,要不是朝廷手软,怕是早就屠尽了,“大哥,舅父现在在哪?”

    “舅父应该在怀庆一带,但具体地点,谁也说不清,听说官兵防范甚严。”高立功默默注视着李鸿基,但他期望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李鸿基眯起双眼,面上古井不波,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高立功主动岔开话题,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题,直到高桂英过来叫他们吃饭。

    高家远不是大户人家,粮食十分紧张,又多了李鸿基的一张嘴,够吃就不错了,高氏兄弟冒雪进山打猎,不是为了锻炼身子,而是为了弥补粮食的不足,但今天,有李鸿基这个客人,他们也按照大户人家的方式过年。

    中午是便餐,也就是除夕之夜的开胃餐,但对高家来说,今天也是十分丰盛,两个整鸡,三斤猪肉,五斤羊肉,放在同一个大锅中炖了一个多时辰,待到猪肉羊肉半熟,捞出猪肉羊肉和一个整鸡,留待晚上晚上的正餐,剩下的一个老母鸡,继续炖到熟透,就是中午的便餐了。

    李鸿基是娇客,高家的姑爷,独占了一大块鸡腿,高一功也是一个鸡腿,但明显比李鸿基的那块小些,两个女人,刘氏与高桂英,每人是一块翅膀,加上连在翅膀上的骨肉,剩余的鸡头鸡屁股鸡背鸡腹等,一股脑儿给了高立功这个家主。

    一大锅汤水,盛起了大半,其余的加了些拉面,五个人都能吃饱。

    午饭过后,该是准备晚餐了,不过这是女人的事,刘氏与高桂英就忙开了,高立功独自待在前屋的东厢房,不知道是在做上一年的总结,还是为下一年早做安排,高一功则早早出门,找他的狐朋狗友去了。

    李鸿基百无聊奈,又扫了一块雪地开始捕捉鸟雀消磨时间,支起竹筛后,暂时不见鸟雀,却想起艾诏的事,待了断与艾诏的恩怨之后,自己将何去何从,高立功的意思十分明白,希望他和高家的人一道投奔高迎祥,但他还是不愿去给高迎祥执刀护卫。

    沉思的时间长了些,竹筛下的鸟雀就多了些,这些鸟雀,以为这是一个安全的觅食场所,甚至有一些鸟雀为了争夺食物,竟然在竹筛下厮打起来,李鸿基不动声色,拿起绳索猛地一拉,竹筛下落,网了一筛的鸟雀,李鸿基目测,光斑鸠就有七八只。

    他取过一个棉布口袋,将竹筛下鸟雀一个个放入口袋中,突然,他楞了一下,捉在手中的这只斑鸠,腿上系着一小段细索,细索的末端是一个一寸左右的竹筒。

    “难道这不是斑鸠?”

    李鸿基打量着这支“斑鸠”,果然与其它的斑鸠有些不同,脖子上明显没有那一圈艳羽,原来是一只信鸽!他解下竹筒,见竹筒用蜡封着,慌忙跑到西厢房,用火一烤,蜡立刻变得松软如水,倒出蜡油,里面赫然有一张纸条。

    “蒙古土默特部从西海东进,有切断甘、肃二州之险。”

    纸条的落款是杨肇基。

    李鸿基并不知道杨肇基是什么人,但这显然是紧急军情,而且涉及到外族,他不敢大意。

    一手捏着纸条,李鸿基沉思良久,到底是帮助朝廷,让这则讯息传递下去,还是销毁它,让本来就腐烂透顶的朝廷,早日寿终正寝?

    到底哪一种选择对自己有利?

    以李鸿基现在的身份,这两种选择,和他都没有直接的关系。

    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民族大义占了上风,一旦蒙古人占据河西走廊的南端入口,则甘州、肃州、凉州之地,可能不再属于大明,大明在西北的重镇嘉峪关,也将落入敌手,西北一旦失去这个最重要的军事屏障,蒙古骑兵就可以轻易南下,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汉族的老百姓。

    李鸿基现在还是一名逃犯,自然管不到这些军政大事,但不能因为自己的贪吃,而让这么重要的情报毁于己手,最后,他将竹筒重新用蜡封好,放飞了这只信鸽。

第27章 下山

    大明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正月十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壶芦山的积雪尚未消融,天上又飘起了雪花,虽然不是鹅毛大雪,但室外的温度太低,雪花落到地上,便和地上的积雪混为一体,将原本有些裸露的大地又重新披上密密的银装。

    李鸿基走出数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抱起双拳,“大哥,一功,桂英,你们的救命之恩,我李鸿基没齿难忘。”

    “鸿基,又下雪了,要不,你晚点离开,等雪停了再说。”高桂英迎上几步,立在李鸿基的面前,小脸蛋微红,不知道是含羞还是被风雪吹的。

    李鸿基这一走,前途十分凶险,艾诏绝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他能否应付得了,又等到何时才能了断与艾诏的恩怨,她与李鸿基做亲,不过一月有余,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如果这场大雪能将李鸿基留下来就好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初为人妇,还似小女儿般娇羞,本想拉着李鸿基的大手,却碍于一功就在身侧,恐怕惹他讥笑,小手抬了抬,终是不敢握过去。

    “桂英,我知道你的心情,但艾诏千方百计要害我性命,此仇不报,我李鸿基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李鸿基抢过高桂英的小手,发现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不觉有些鼻子一酸,“早点了断与他的恩怨,我立即回来,放心,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高桂英顾不得兄弟们的目光了,反手拉着李鸿基的大手,实在难舍,“鸿基,我陪你一起去吧,我虽然武艺低微,但多个人总是多份力量,关键的时候也会有个照应。”

    “桂英,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此去寻找艾诏,不知何时才能觅得机会,再说,我从牢狱中脱身,官府必定严查,人多反而容易暴露,”李鸿基更进一步,强行将高桂英搂在怀中,用自己的身子为他抵挡一会风雪,“大哥为了救我,连养家糊口的机会都丢了,放心,我不会感情用事,那样也对不住大哥。”

    “鸿基,还是那句话,实在不行,咱就暂时放过他艾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高桂英干脆歪在李鸿基的怀里,眼圈已经发红,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丈夫,不想再失去这个,但李鸿基执意要报仇,那是男儿的本色,她知道无法劝阻,只能在他的怀里偷偷为他祈福。

    “桂英,你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软蛋吧?”李鸿基轻抚着高桂英的面庞,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快要赶得上这漫天的风雪了,“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高一功走过来,在高桂英的肩头轻拍了一下,“二姐,既然姐夫决意复仇,那也是正事,就让他早些下山吧,这大雪天,要是赶不上旅店,晚上可是要受罪。”

    高桂英白了她兄弟一眼,又巴巴地望着李鸿基,她实在舍不得这个温暖的怀抱,但还是脱了开去,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鸿基,早去早回,我们都在壶芦山等你!”

    “嗯!”李鸿基松开高桂英的小手,“我走了,你也要保重自己!”又向高立功兄弟拱手示意,便赶上前面的李过。

    “等一等,鸿基!”高桂英三步并作两步,朝李鸿基扑去,到了近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雪天冷,留着路上吃!”

    李鸿基接过布袋,打开一看,却是四个特大号火烧,中腹如是孕妇般高高鼓起,用手捏了一把,外面还有些温热,里面倒是松软,知道填充了大量的猪肉。

    “桂英,你费心了!”

    “鸿基说哪里话,我是你婆姨,侍候你是应该的,”高桂英心道,要不是你不愿意,我倒愿意跟着你去呢!扬起小脸,紧盯这李鸿基的面庞,似是要将他的画像定格在心里,“记得早些回来!”

    李鸿基将火烧塞进怀内,贴着内衣放好,又拥着高桂英,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桂英,我真的要走了。”

    “嗯!”高桂英羞得闭了双眼,满面通红,与这漫天的大雪,恰好构成一幅永恒的仕女画卷。

    高桂英双手笼在袖中,身子纹丝不动,青松般立在雪地上,看着李鸿基一步步下了壶芦山,李鸿基每次落脚,都会带起一些沾泥的积雪,也会在她的心里荡出一些涟漪。

    李鸿基走出好远,回头一看,见高氏兄妹还是立在远处,不禁大为感动,伸出手来,挥动了一下,既是打个招呼,也是让他们早些回去,免得受这风雪之苦。

    高桂英无力地抬起了小手,那是与李鸿基唯一的联系,她相信,李鸿基一定看得到,如果李鸿基心里有了这层牵挂,接下来的复仇活动,就算是为了自己,他也会顾忌安全。

    雪地上的两个黑影,越来越小,几乎分辨不出那还是两个人影,高桂英觉得身子里被一丝丝抽去什么,连站立都是困难了,只得倚在一颗松树上,勉强站稳脚跟,小手还在无力地招摇着。

    刚才李鸿基回首示意,说明他有情有义,不会丢下自己不管,但这次小别,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到壶芦山,她的心里空落落的,浑身没有了一丝的气力,要不是大哥与三弟在一旁看着,她都准备躺倒雪地上,在泥水中打上几个滚,再尽情发出几声狼一般的吼叫,也许这样发泄之后,心里后好受些。

    在大哥与三弟面前,她努力克制着,眼圈还是发红了,虽然自己看不着,但眼角有一种与这雪天不相宜的温热,用手一擦,手背有些湿润,只得从身后的树干上抓了两把积雪擦了擦,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

    “二姐,二姐夫已经走远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他又不是不回来!在这风雪中站久了,当心着凉,”高一功双手插在衣兜里,却是不停地挪动着脚步,似是耐不住严寒,“这鬼天气,不知道何日才能放晴。”

    “要你管!”高桂英知道,李鸿基已经去得远了,一时不会回来,站在风雪中也是白等,她将身一扭,向家的方向快步走去,她担心高一功他们看到自己的眼睛,低着头匆匆从高一功身边走过。

    高一功不敢说破,只是在后面摇着头笑,又看向高立功,“大哥,我去村中转转!”

    “立功,现在是非常时期,官府迟早会找到壶芦山,千万不要惹祸。”高立功微锁着眉头,心内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大哥放心,我知道轻重,绝不惹祸便是!”高一功举手发誓,又看了眼高桂英,低声哆嗦了一句,“真是!”

    高桂英回到前屋的西厢房,那是她与李鸿基的新房,但人去房空,只剩下一间冰冷的屋子,寒冷加上孤独,让她倍感无力,她升起火盆,屋内似乎还是冷,于是脱了绣花鞋上炕,用棉被和衣盖了,这才稍稍好受些。

    她有些后悔,当时应该不管一切,跟了李鸿基去,也许就不会这样了,牵挂是福,但只有牵挂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的蚀骨穿心。

    真想找个人来,和他吵上一架,哪怕动上刀子也好,最好是立功,就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反正不会生自己的气。

    现在才是开始,她不知道自己是担心还是牵挂,明明头昏脑涨,却是没有丝毫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集聚的一丝热气,也是跑得精光。

    高桂英翻身下床,摸出冷冰冰的铜镜,铜镜有些模糊,看不清眼角上有没有泪迹,她扔下铜镜,干脆出去,想要帮嫂子做些家务,她一个人操持全家,也够辛苦的。

    刘氏正在收拾大白菜,见到高桂英,微微一笑,“桂英,这大冷的天,怎么不在房中待会?”

    “嫂子每天要做饭洗菜,太辛苦了,我来帮帮忙,反正大白天也睡不着。”高桂英卷起袖口,拾起一颗大白菜,学着嫂子的样子,将菜瓣一片片扳下,丢到木盆中。

    吃饭之前,高立功正在屋内闲逛,高一功满头大汗闯进来了,“大哥,不好了!”

    “一功怎么了?看你满头大汗的,是不是又在外面惹祸了?”高立功双手按着后腰,扭动了一下腰肢,皱着眉头道:“这次又把谁打了?”

    “大哥,不是打架的事,”高一功抓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口,这才凑近他大哥,压低声音道:“你救出鸿基的事,被人发现了,已经告密到了衙门!”

    “告密?谁告的密?”高立功停止转动腰身,双眼一轮,“谁做的这缺德的事?”

    “就是上次责怪二姐与二姐夫挖坑捕猎,坏了他家风水的二愣子,”高一功在脸上摸了一把,汗水混着污垢,在脸上现出一道道清晰的印记,“大哥,怎么办?官府恐怕很快就会来抓人。”

    “二愣子?我宰了他!”高立功转过脸,似是要去摸刀,发现空旷的刀架,这才想起,李鸿基已经下山了,他稳住身形,问道:“这是什么时间的事?”

    “前天,听说前天下午,二愣子就下山了。”五没有人告密也是一样,他现在无心去宰二愣子了,“我们收拾收拾,立即下山。”

    “大哥,我们去哪儿?”高立功的声音有些急促,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两个女人顾不上饭菜,停下手中的活计,也是围过来。

    “去西面,我们去找舅父。”

    高家也没多少金银细软,刘氏与高桂英只收拾了两个包裹,多半是衣物和干粮咸肉之类,四人匆匆吃过午饭,冒雪向西而去。

    出了家门,高桂英不断往回张望,“大哥,你说鸿基会来找我们吗?要是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高立功知道妹子的心思,安慰道:“桂英放心,我多次与鸿基说过要投奔舅父的事,他应该能找到,再说了,李鸿基此番是去找艾诏了断,无论结果如何,他在米脂都待不下去了,难道等着官府抓呀?不来找我们,他还又能去哪?”

    高桂英默默点头,大哥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不放心,“大哥,鸿基正好下山去了,要是遇上官差怎么办?一功,要不我们从南面下山,看能不能追上鸿基,万一他遇上官差,也好有个接应。”

    高一功不及回答,高立功抢着说道:“鸿基是个精细之人,即使遇上官府之人,他也会想办法脱身,桂英别忘了,他这次下山,乃是……对抗官府的,会不谨慎从事吗?他们两个大男人,又会些武艺,脱身不难,倒是我们,赶紧走吧,万一官府的人来了,在这壶芦山上,满山雪迹,倒是难以掩藏踪迹。”

    “……”高桂英也知道事情紧急,她虽然挂念着李鸿基,但似乎自己的兄弟们更为凶险些,只能收住话头,深一脚浅一脚,尾在兄弟的身后,一步步向西而去

第28章 狭路相逢

    李鸿基与李过带着高家相送的两柄腰刀,用棉布裹了,做成雨伞的模样,外面虽然下着雪,但雪花融化,产生的雨水并不多,而且风特别大,雨伞很难撑起,像他们这样收起雨伞光着头冒雪行路,也不稀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还是壶芦山的冬季,远未到农耕时节,这样的大雪天,除了他们两个,野外根本看不到一丝人影,倒也没有人查问他们的行踪。

    李鸿基最后向高氏兄妹回首告别之后,不由加快脚步,他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二十多里外的怀来镇,否则,晚上怕是要露宿雪地了。

    两人一口气奔了十余里,正好路旁有一株大树,大树虽然没有叶片,但枝丫甚多,树下倒有一块干爽的空地。

    没有阳光,没有时钟,暗黑色的天空分辨不出时间,李过估摸着已经是午时了,便对李鸿基说道:“二叔,咱们休息一会再走吧!”

    “嗯,休息一会,顺便吃点东西!”李鸿基倚在树干上,从怀中掏出火烧,可能是贴着内衣的缘故,火烧似乎有些温热,拿在手中,也不似想象中那般坚硬,他取出两个,递给李过。

    李过也不客道,抓过来就往口中塞去,两口咬掉一小半,不禁笑道:“二叔,婶子对你真够痴心,这火烧中藏了不少猪肉,才咬了两口,满口都是油。”

    “好吃就多吃点,吃饱了好赶路!”李鸿基一面说,一面抓起一把刚刚落下的积雪,塞进嘴里。

    他们此次下山,并没有携带水壶,这样的天气,就是带着清水,怕也要结成冰了,反正有大量积雪,也不用担心渴着。

    这四个火烧,虽是比平时做的火烧要大上一轮,但在两个雪地上赶了半天路的汉子面前,实在说不上富余,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一个空的布袋,李鸿基将布袋收进怀中,“双喜,走吧,早些赶路,到了镇上,有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

    “嗯。”李过拍拍身上的积雪,又将身上的棉袄松了松,让热量散失些,连续赶路,身体上产生的热量太多,快要出汗了,但在这样的大雪天,北风又是不要命似的呼呼直响,他不敢解开纽子,要是灌了风,即使身子健壮,也是要生病的。

    雪越下越起劲,像是与李鸿基叔侄比赛似的,天空越发隐晦,老天像是要对人间发泄无边的怒气,如果不是地上积雪反射一些光线,李鸿基都以为是晚上了。

    刚才在大树下避风休息了一会,脸上恢复了一些知觉,被夹在雪花中的雪雹打上,显得生疼,他放下帽檐遮住大半个眼睛,勉强看得清路径。

    又行了两个多时辰,李过忽地惊呼道:“房子,二叔,怀来镇到了。”

    李鸿基举目远眺,在大道的右前方,果然有许多房屋,杂乱无章,房顶都是积雪,白茫茫的一片,与地上的积雪几乎融为一体,但墙壁都是露在外面,阴黑的颜色在一片白茫茫中倒是十分惹眼。

    “哈哈,我们可以不用在雪地上露营了。”李鸿基紧走几步,却发现怀来镇还在远远的前方,再走几步,还是如此,这才发现是自己太急了,目标还远着呢!

    怀来镇坐落在接近山脚的地方,窝在一片山谷之中,是这片区域唯一的集市,镇子不大,连同百姓在内,不过百十户人家,外面连围墙都没有,实际上只能算是个稍微大一些的村落。除了靠近道路的一侧,其它三面都是被林木包围,有了这些树木的阻挡,寒风倒是小了些,也不像野外那么寒冷了。

    在镇子的东南角,有唯一的一家旅店——怀来客栈,这里远离官道,平时过往的行人并不多,这样的风雪天,住旅店的人就更少了,李鸿基他们还是这家客栈今天的第一批客人。

    这是一家夫妻店,店家同时也是小二,他眉开眼笑,热情地将李鸿基叔侄迎入客栈,在登记姓名的时候,李过用的是真名,但李鸿基现在是逃犯,真名自然不能用了,他想了想,报出了“李自成”这个后世的名字,店家不了解眼前这个看起来俊朗和气的后生,但李鸿基自己知道,那个在明末搅得天翻地覆血雨腥风的李自成,终于在怀来镇现身了。

    店家将两人引入后面一所僻静的房间,又让婆姨送上热水,“客官先用热水洗洗,暖暖身子,如果需要什么饭菜,只管明言。”

    “六个白面馒头,两样小菜,再加一份辣糊汤吧!”李鸿基将“雨伞”丢在桌上,虽然非常小心,但“雨伞”异常沉重,沉闷的声音,与普通的竹架布制的雨伞显然不同。

    店家看在眼里,却不敢多问,只是点燃了炭火盆,临出门时才说了句:“客官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也许是将给自家准备的饭菜先给了他们,打个喷嚏的时间,店家就送来了饭菜,“客官慢用,再有什么需要,知会小老儿一声。”

    “多谢店家了,如果有什么需要,自会去找你。”

    吃饱喝足,李鸿基伸了个懒腰,又将炭火盆移到炕下,“哎,总算可以躺下休息了,走了一天的路,身体像要散架了。”

    就在此时,前院隐隐传来敲门声,好像来了投店的旅客,李过笑道:“这大冷天的,外面又下着雪,还有谁会像我们一样赶路?”

    李鸿基皱起眉头,侧耳倾听,抬眼问道:“双喜,你说说看,这样的天气,到底有什么人急着赶路?”

    “也许是生意人也说不定,”李过在肚皮上抹了一把,“管他是谁,现在我要上炕休息了,只要不吵着我睡觉就行。”

    李鸿基依然端坐在方桌前,面上沉思如水,“这么大的雪,生意人难道要钱不要命吗?这里也不是大都市,哪有许多生意人?”

    “也许是过来投亲的!”理李过毫不在意,他只想美美地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赶路。

    “投亲?现在新元刚过元宵未至,不会是外出远归之人,至于投亲访友,也不需要踏雪而行,这大雪已经连续下了数日,几乎没有间断,谁会在这时候出来?”

    “二叔是说……”李过顿时紧张起来,脸色煞白,再也没有刚才那般轻松了。

    “我也不知道,但愿是我多心了。”李鸿基本来只是随口说说,其实人家投店,跟他没有一丁点关系,但他此次下山,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遇到事情自然就多了些想法。

    “二叔,我正要去茅厕,顺便去前面看看,千万不要糊里糊涂……”李过见李鸿基神色严峻,只道他猜得不错,如果不弄清了这些人的身份,今晚怕是睡不好觉了。

    大厅内,八名大汉都除下头上的皮帽,围在一张餐桌上吃酒,另有一名身着破袄的矮个子男人,一脸谄媚的样子,闻到中间火锅中散发出的美味,不禁深深吸了一下鼻子,“好香呀!”

    店家殷勤地送上一些火锅的佐料,笑着说道:“几位差爷,这大雪天,还要出门,真是辛苦了!”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李鸿基那厮……”一个年青的差人正要吹牛打屁一番,却发觉对面那人正狠狠地拿眼瞪他,吓得一低头,收了话头,却将面前的半盏白酒一口灌下。

    店家知道他泄了行踪,这些话自己听不得,于是放下佐料,“几位差爷慢用!”径自去了。

    待店家出了大厅,那头领模样的人才教训道:“多嘴,老爷可是许了我们五两银子,如果银子飞了,回去让你好看!”

    李过急急回到客房,掩上房门,又缓缓拉开,探出脑袋,见身后无人,才又合上房门,压低声音道:“二叔,来的是县衙的差人,说是抓你的!”

    “差人?抓我?”李鸿基心内一惊,面上却是不变色,只是皱了下眉头,“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们恐怕不知道二叔在这儿,否则恐怕早就过来抓人了!”

    李鸿基心下不宁,便对李过说:“双喜且在此等待,我自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过连忙阻止道:“二叔去不得,他们如果是县衙的差人,恐怕都认识你。”

    “没事,他们在明我在暗。”李鸿基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感觉外面没有声音,这才将房门轻轻启了一道隙缝,闪身出去,反手掩了房门。

    天色早就暗下来,室内一片昏暗,大厅内的数支蜡烛,将吃酒的人照得异常清晰,李鸿基缩在烛影里,沿着墙角缓慢蹩过去,抬眼一看,对面坐着两人,一人正低头吃菜,另有一虬髯大汗,脸上流出一道道水渍,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脸上的积雪融化了。

    李鸿基觉得面熟,想了一想,果然是县衙的差役,他在担任驿卒的时候,常常去县衙送信,这虬髯汉子,肯定见过,一时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加上李过听到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李鸿基听了一会,因为离得太远,说话的内容却听不清晰,他悄悄缩回身子,轻手轻脚回到客房,反手将门闩插上。

    李过立即凑过来,“二叔,怎么样?”

    “双喜,他们果然是来捉我的。”李鸿基在方桌前坐下,喝了口茶水,脑子在飞速地思索着。

    “二叔,怎么办?”李过早就猜得差不多了,但听了李鸿基的话,还是十分紧张,对方有九人,又是佩带刀具,自己这边只有两人,真要动起手来,难免吃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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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明介绍:
预感成真,魂灵出膛,被陷牢狱,红杏出墙,身心百孔千疮;壶芦登科,岁月匆忙,杀人劫财,远走他乡,困守边城弃疆;西贼北掳,惊破霓裳,一念之思,族群为上,明末风云跌宕。灭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灭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灭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