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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逍遥游txt下载     逍遥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7章 无需理由

    第五先生的邻居都很热情,当李鱼打听着路,要赶往第五家时,已经被晚餐后溜弯儿的邻居们给拦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五一家人全进城啦!”

    “他们家姑娘要嫁给城里人啦。”

    “不晓得那是什么人家,就是一看那气派就很有钱。”

    “少扯淡了,嫁人?前几天第五家姑娘还没说亲呢,嫁人哪有这么快的,我看呐,是给人作妾。”

    “第五家干嘛这么急着让女儿出阁?而且还是给人作妾,莫不是……坊间传言是真的,第五家那闺女,真叫人给糟塌了吧?”

    “这话可别乱说,没得毁了人家清白。”

    “不然呢?第五家那门槛都被媒人给踩平了,也不见她老子点头答应嫁女儿,这回这么急吼吼的,呵呵……”

    李鱼已经无心听他们瞎扯了,虽然这些人并不知道那伙豪奴的主人是谁,但李鱼已经猜到,这人十有**就是曹韦陀。

    李鱼急急赶回路口,就见那赶车的老左正在扫着车板。

    这人是个话唠,来时路上说话不断,车上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他的名姓,左剩福。

    老左一见李鱼,便笑道:“哟,客官怎么又回来了,可是不曾寻到要找的人。”

    李鱼焦灼地道:“少废话,我要马上回城。”

    老左笑嘻嘻地道:“那可不成,这天色,眼看就晚了。这近来,长安内外可不是那么太平。此时回去,太冒险了。咱要在这镇上住一晚,明儿才回去,再捎上一车去城里的客人,客官你要是……”

    李鱼此刻心急如焚,哪里受得了他如此的唠叼,他一个箭步跃上车辕,从车辕插孔上拔下大鞭,一提缰绳,就要让那车子转向。

    老左急了:“哎,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把鞭子给我放下!”

    “滚开!”

    李鱼此时哪里还肯与他客气,大鞭望空一扬,“啪”地一道炸响,骇得老左一哆嗦,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李鱼已经松缰催骡,望着镇外冲去。

    “我的车,我的车啊!”

    老左如丧考妣,追赶着嚎叫了几声,眼见那车绝尘而去,急得捶胸顿足,却是无可奈何。

    夕阳下,乡间道上,一人、一车、一骡,急行如风。

    李鱼坐在车上,被那凸凹不平的乡间小路颠得七上八下,一颗心也是油煎一般难受。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跃上心头:

    如果,那纳妾人真是曹韦陀,是不是意味着他十年后听说的那些传闻将要重演?

    如果,这一切如十年后一般重演,那是否就意味着,他的努力其实毫无作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他去与不去,对第五凌若来说,其实并无帮助。

    而对他自己呢?

    “他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许,就喂了曹韦陀院中的那几条恶犬吧!曹韦陀养了几条猛犬,非常可怕,一看,就知道,是真吃过人肉的。”

    想到这句话,李鱼猛地勒住了缰绳,那健骡猛地站住了脚步。

    还有必要去么?

    他凭什么跟曹韦陀斗?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宙轮,命,就只有这一条。难不成,他真就在此时,丧失了性命?因为,在十年后那些人的说法中,都是这样的话。

    夕阳愈发地黯淡了,一车、一骡、一人,静静地立在夕阳下,仿佛镀了金边的雕塑。

    李鱼可以不再前行,也有充足的理由不再前行。

    因为,他知道结果。

    明明已知的结果,是不可改变的,明明失去了宙轮,他此去唯只一死,他继续前行的意义何在?

    也许,十年后的一切,于他而言,就是多姿多彩的一个梦,如果他现在放弃,就此离开,应该也能够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吧。

    曾经的一切已矣,谁又能保证,他新的经历、新的人生,就不会如以往一般多姿多彩?

    他可以接识新的可爱的女人,可以结交新的讲义气的朋友,重新开始一段人生。

    因为,不是他不肯担当,而是他早已预知了结果,那是他无法改变的一切。

    夕阳下,那“雕塑”就静静地立在那儿,红日半落西山,忽然,他动了。

    大鞭一扬,依旧前行。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没有理智,他只知道,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亦或是掉头回去,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车子从乡间小道驶上了大道,开始平稳起来。

    官道上,此时空空荡荡,除了他,再没有旁人,只有他不断挥鞭的身影,在夕阳下跳跃……

    ************

    第五凌若被带到了西市,归来客栈。

    大账房回去复命了,客栈安排了上好的客房给第五先生一家三口,门外,还有大账房特意留下的侍卫,店里的伙计也得了嘱咐,以防第五凌若再度逃走。

    丰盛的晚宴端了上来,但是第五凌若坐在房间里,始终没有出来。

    第五先生拿起筷子,又恼怒地放下。

    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女儿怨怒悲伤的目光,便冲娘子发起了火儿:“看你教的好女儿!”

    第五夫人不悦道:“我女儿难道不是你女儿,怎么怪到我头上来?这丫头,咱们都是为了她好,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算了,我去劝劝她。”

    第五夫人悻悻地进了里屋,第五先生气鼓鼓地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却味同嚼蜡,忍不住站起来,走过去贴着障子门儿站定,听着里边的动静。

    “娘,你们……真要把女儿卖了么?”

    第五凌若哽咽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第五夫人脸上一阵躁热,恼羞成怒道:“爹和娘,都是为了你好。什么叫把你给卖了?你还小,你懂得什么叫幸福。你现在满腹怨气,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娘给你的选择,才是确保你一生平安幸福。”

    第五凌若有些讥诮地笑了,含泪道:“一直以来,我都知道。邻居们说,我也不爱听。他们说爹和娘势利,说爹和娘贪财,我不明白的是……”

    第五凌若长长地吸了口气,声音都有些打颤:“哪怕你们还有一个儿子,为了给他换取更好的生活,牺牲我的终身,我都能理解,起码我会明白,你们是为了什么。可是,你们只有我一个女儿呀,你们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第五凌若固然阅历尚浅,所以她想不明白。

    其实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会时常干些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的事。

    一个吝啬鬼可以穿粗布补丁衣服,吃粗茶淡饭,口挪肚攒地攒钱,只要看到钱匣子一天天地积满,看着那金灿灿、银闪闪的光,就无比地心满意足,他为了什么?

    一个无儿无女的土财主,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了钱就买地,眼看着他们家的地从十亩变成一百亩,一千亩,站在那田垄地头,就无比的幸福,他又为了什么?

    还有那正挥鞭疾驰于官道之上的李鱼,他明知道如果一切无法改变,那么他的到来将毫无意义,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而他也将因此这不理智的行为而送命,他,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每一件事都讲得出它的道理。如果,每一件事都符合逻辑。那人也就只是一件机械,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第五夫人沉下了脸:“你这丫头,犟起来跟头牛似的。娘不跟你说那么多了,你记住,明天就要过门儿了,今后好生侍奉曹员外,安安份份过日子,不要丢了咱们第五家的脸!”

    “娘,丢了咱们第五家脸的,不是我,是你们。”

    “你闭嘴!”

    第五夫人恼羞成怒,一记耳光掴在第五凌若的脸上:“爹娘养你这么大,有多辛苦?不知好歹的东西,明儿你要是再闹出丢人现眼的事来,我们就不认你这个闺女。”

    “我不会的!”

    第五凌若颊上五道指印殷然,凄然而笑:“我说过不会跟了那姓曹的,就一定不会!明天,就是女儿的忌日,是爹和娘,逼我走上这条路的。”

    “你……”

    第五夫人慌了,这闺女怎么脾气秉性,她还不清楚?慌乱之下,只好再说几句软硬兼施的话,便急急走出来,把门掩好,对第五先生道:“当家的,咱们闺女……”

    第五先生一摆手,制止了她的话:“听她瞎说,花儿样的年纪,她舍得死?”

    第五夫人道:“就算她只闹上一场,也受不了啊,曹家是何等体面的人家,容得她丢人现眼?”

    这才是第五先生真正担心的,听夫人一说,第五先生略一沉吟,小声道:“你且看住了她,免得她做蠢事。”

    第五夫人见他动作,忙问道:“你去哪里?”

    第五先生小声道:“这闺女,现在有点死心眼儿,等她真成了人家的女人,就会开窍了。你别声张,我去想些办法。”

    第五先生说罢,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李鱼正绝望地站在长安城下。

    龙首原上长安城,四丈高的城墙,还有深深的护城河,根本攀援不上,而城门早已关闭。

    宵禁,开始了……

第378章 又见归来客栈

    夜色已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秋意浓重之际,偏有秋雨迷离。

    窗头一点灯火,压得豆粒儿般大小,昏黄的光,微弱地洒满室间。

    能听到细细的秋雨扫着窗棂,悉悉索索的,仿佛秋蚕在结茧。

    柔软的被褥,丝绸的柔滑,如此时刻,本该正好入眠,躺在榻上的第五凌若,已然倦得睁不开眼,偏是泪流不止,竭力不让自己合上眼睛。

    她万万没想到,她的亲生母亲竟然在她的汤碗里下药,这还是一个母亲该做的事吗?

    晚上,经过母亲一番苦劝,第五凌若虽然打定主意绝不进曹韦陀的门儿,想着大闹一场,惹得曹韦陀没有颜面,就会愤然轰她一家出门,到底还是喝了碗汤面垫肚。

    可谁料,第五先生居然淘弄来一包药粉,指使娘子给女儿下在了汤碗里。

    “你别闹了,这药服下去,二十四个时辰之内,都会周身酥软,没有人搀扶,你站都站不住了,想要叫喊更不可能。一会儿药性就上来,别挣扎了,睡吧。”

    第五娘子坐在榻边,脸冲着外面,没敢看女儿绝望而怨恨的泪眼。

    她伸手去摘钩上的帷幔,低沉地道:“我知道,你恨爹娘,可爹娘都是为了你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娘的苦心。”

    “娘……”

    第五凌若此时虽然已经坐不起来,但此时药性尚未完全发作,喉头虽然发紧,却还能说话。

    她用尽全部的意志,将手一寸寸移动腰间,摸出了带着她体温的宙轮,哽咽地道:“冰……哥哥,一定会来……找我。求你,把……把这个……还给他!”

    第五娘子回过头,看到那发着蓝幽幽的光,还用很特别的镂刻环裹在其中的宙轮,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第五凌若虚弱地道:“这是,冰哥哥的传家宝。我已……配不上他,也不配……再拥有他的东西。娘……替我,还给……他……”

    第五凌若说着,脸颊上爬下两行泪水,沉重的眼皮一合,陷入了睡梦之中。

    她的双眼陷入了黑暗,心也陷入了黑暗,这个丑陋的世界,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她的手软软地垂在榻上,宙轮就握在她手中,发着幽蓝的光。

    第五夫人从女儿掌心取过宙轮,迎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就见其中蓝光幽幽仿佛星河,似乎只这么一看,就把她的灵魂都吸引了进去。

    第五夫人不敢再细看,连忙握紧宙轮,嘟囔道:“看起来,是个好东西呢,莫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一定是极昂贵的宝物,传家宝呢。”

    第五夫人贪心顿起,想着这宝珠可以给自己打造一条项链,那要戴着走出去,该多么风光?这样一想,第五夫人顿时欢喜起来,忙不迭就要把宙轮塞到自己衣带里。

    这手一带,那镂刻的非金非木的外环里侧很是锋锐,哎呀一声手指不慎割破。

    只是,这宙轮是基因锁开启,当初三目神女把李鱼的基因输入了其中,除了他或他的血脉后人,旁人可是打不开的,所以那宙轮毫无异样。

    “真是晦气!”

    第五夫人吮/了吮手指,又从桌上拈起块抹布,小心地拭去上面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塞进腰带,满意地走了出去。

    秋雨迷离,一灯如灯。

    帷幔之中,睡梦中的第五凌若,颊上依旧有未曾拭去的泪痕。

    ……

    秋雨不大,但细细密密,下足了一夜。

    李鱼就坐在车上,被那细密的秋雨浸湿了衣袍。

    他并不知道曹韦陀为了冲喜转运,很隆重地办了一个纳妾礼,当然,这位明明已是大人物,胸襟气度却一点也不像个大人物的曹韦陀,也在借机敛财收礼的想法,所以今夜还未与第五凌若圆房。

    实际上,第五凌若究竟有没有成为曹韦陀实际上的女人,李鱼本就不知道的。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知道第五凌若是曹韦陀的宠妾,曹韦陀死后,又成了常剑南的臂膀。

    实际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第五凌若与常剑南并没有什么暧昧关系,包括乔向荣在内,就连这位十年后的第一大梁,都一直以为第五凌若是常剑南的情妇。

    一个漂亮女人,为某一个有权势的大人物所重用,大部分人都会忽略她的本领,而想当然地会认为她是凭着自己的身体。而第五凌若不可能也不屑去向人辩白什么。

    因之,蜷缩在车头,被秋雨浇得透心凉的李鱼,心是真的凉了。

    此时此刻,无星无月,秋雨连绵,枯候城下。

    而那厢,应该是灯红酒绿,锦幄兽香,玉体横陈,轻怜蜜爱吧?

    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抗衡得了父母之命,怎么可能反抗得了西市之王。

    那么,自己是不是该就此走开?还需要去么,此时再去,没得给她凭添麻烦。

    木已成舟,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希望她能幸福安乐了吧?

    在心无尽的煎熬之中,雨渐渐停了,天边的阳光渐渐唤醒了大地。

    再后来,城门开了,渐渐有出城的、进城的百姓出没。

    李鱼机械地扬起了鞭,缓缓地随着人群进了城。

    他走的是金光门,距西市本来就不远,下意识地就向前西市走去。

    此时的西市还不是十年后经他治理之后的样子,车马骆驼随意出入,街头肮脏不堪。好在这时西市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一条街上的店钥,也只有七八成开业,尚有一两成或者尚未出兑出去,或者店主逃避前几天的战乱投亲靠友去了,尚未归来,显得有些萧条。

    “秦掌柜的,曹市长纳妾,你准备送些什么啊?”

    一个掌柜的手兜在袖子里,站在门下,问着另一家刚刚开门儿,才和伙计搭着手儿卸下门板的秦掌柜。

    秦掌柜的狠狠啐了一口,道:“这一年里头,他纳了三房妾了吧,每纳一个都要操办一番,逼着咱们送礼呀,结果却是连去他府上喝杯水酒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个掌柜的叹道:“你知足吧,亏得他前边一妻八妾的时候还没当市长呢,要不然,你不也得送。”

    秦掌柜的悻悻然道:“破财消灾吧!咳!这回,曹市长又聘的哪家青楼的姑娘啊?”

    另一个掌柜的走过去,道:“这一回,听说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可不是风尘女子。应该是外地的吧,昨儿晚上就接来,现在住在归来客栈呢,午后过门。”

    李鱼正信马游缰,听到这里,霍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烁烁。

    那两个掌柜的却没注意他,此时的李鱼湿衣粘体,形容憔悴,胡子拉茬,显得极为狼狈,又赶着一辆大车,都以为是去哪家取货的工人,不可能是自家的顾客。

    “许是家境破败,这才卖了女儿吧。”

    秦掌柜的拍了拍手上的灰:“你出多少啊,咱们核计一下,你也别多,我也别少,要应付大家一起应付一下,免得曹市长挑理!”

    李鱼没有再听他们继续说一下,一纵缰绳,驱着那骡子,直奔归为客栈。

    这一刻,李鱼心中阳光明媚,忽然觉得此去是个极好的兆头。

    一切,起于归来客栈,仿佛又将终结于归来客栈。

    他不知道这终结,对他来说是悲是喜,想去,他便去了!

第379章 神棍归来

    曹府就在西市署的第三进院落,第一进院落里此刻已是披红挂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娶妾非常简单,根本不用这么铺张,只消开一个角门儿,把新人接进来,到了后宅里头,向正室夫人、诸位姐姐敬杯茶,就可以回房间洗白白,等着大老爷临幸了。

    不过,曹韦陀借机会收礼敛财,那场面怎么也得装上一装,不然这收礼的目的未免显得太过直白了。

    因此一来,第五先生和夫人从对面的归来客栈楼上望过来,倒是暗自欢喜。觉得自己女儿虽然是给人作妾,但男方足够重视,如此一来,女儿过了门定然吃不了亏,自己夫妻俩也能跟着女儿沾些好处。

    曹韦陀已经听大账房说过路遇第五凌若,又把她截了回去的事情。曹韦陀心中顿感不悦,此时他才知道,与第五凌若兄妹相称的那个男子,并非她的嫡亲兄长。

    不过,一想到那男人一身的伤势,曹韦陀又宽下心来,谁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闲情雅致折花摘蕊,那他就认了。

    况且,曹市长旁的能耐不大,可相女人的本事却很在行,他观那也第五凌若发丝青涩,不比经历过**、血脉通畅的女子柔顺光泽。又看她眉根不乱,柔贴眉骨,黑瞳清澈如水,下颚近颈处泛着淡淡红晕,扶着“她哥哥”离开时,腰.臀抖动相拧,缺少款款韵致,当是处子无疑。

    如此一想,便也没有发作。第五凌若心中有谁,他才不在意,他要的仅是一具美丽的皮囊罢了。

    这厢里,曹韦陀依旧按部就班地安排着午后的宴会。

    其实要说曹韦陀满脑子只有女人,那也冤枉了他。

    外人只道他此番纳妾,除了好色,就是敛财。其实曹韦陀也还有其他的打算。

    他登上西市王的宝座不过刚刚一年光景,远谈不上地位稳固。如果他继位后奋发图强,将西市打理的蒸蒸日上,这地位自然也就稳下来了,偏生天公不作美,连连出事。

    尤其是近来,他把大靠山封德彝得罪了一个彻底,西市的生意大受影响,那四梁八柱十六桁,跟着他混,跟着他搞垮了上一任西市王,是因为上一任西市王挥霍无度,自己吃肉,小弟们连汤都喝不饱。

    结果曹韦陀上任以后,西市诸人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以前好歹西市王本人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极尽风光,现在可倒好,曹韦陀自己的日子也是寅吃卯粮,过得甚不遂意。

    坊间早有传言,曹韦陀连自己后宅里头十二金钗的月例用度都大幅削减了,由此可见窘迫。曹韦陀是想用纳妾这件事,好好操办一下,排除外间一些传言的影响,稳固他在部下们面前的威望和地位。

    对门儿归来客栈,李鱼停了大车,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战乱已平,原本跑进客栈避祸的客人大多离去,而长安刚刚平静,各地还未得到准确消息,尚没有新的客人赶来长安,所以客栈里清静的很。

    李鱼这一进来,便有六七个伙计都盯上了他。

    没办法,平时伙计们忙得脚打后脑勺,就这几天清静,掌柜的也不好这就辞人,大家闲极无聊,偶然进来个客人,自然瞩目。

    只是一瞧李鱼,他从东宫出来时,为了掩饰身份,就换了身下人装束,又是挨了一夜的秋雨,湿漉漉的袍子皱皱巴巴的,一看就不是有钱人,甭想从他身上讨到赏儿,几个伙计便又扭过头去。

    只有两个本就是平素负责大堂的伙计迎上来,不耐烦地询问一番。两个伙计听他寻第五家的人,还道是第五家的什么穷亲戚打秋风来了,很嫌弃地去把第五先生和夫人请了出来。

    二人一听眼前此人就是杨冰,再一瞧他如此装扮,登时更加认定什么被太子重用,皆是自己那女儿替他夸耀,马上就喝令他离去。李鱼见不到第五凌若如何肯走,两下里理论起来,店中伙计一拥而入,将李鱼打将出去。

    李鱼离开归来客栈,避进一条巷弄,躲开了那些伙计的目光,暗暗觉得不妙。他在店中那般大吵大闹,目的就是为了引第五凌若出来,以便了解到她目前的处境,尤其是确认她的心意。

    如果第五凌若自己想进曹家的门儿,那他也就多余做这个恶人了。可自始至终,第五凌若就没出现。第五凌若不是这种人,况且对自己也没有承诺与义务,为何不敢相见?只能是不能相见!

    凌若,应该是被她的父母双亲给软禁起来了。

    李鱼蹲在墙根下,暗暗咬紧了牙关:既然如此,那他就不能弃凌若于不顾了。不管那归来客栈防范的如何严密,他一定得想办法混进去,趁着凌若还没过门儿,把她接出来。

    “吱儿呀~~”

    旁边一扇黑漆斑驳的后角门儿打开了,李鱼扭头看了一眼。

    门里先探出一根竹竿,接着迈出一只脚。

    “嗒嗒嗒……”

    竹竿轻轻点地,一个穿圆领长袍,双目翻白的老年盲人从里边走了出来,肩上搭个褡裢,另一只手扶着一根幡子,幡子上的布风吹雨淋的,已经快失去了本来颜色,上边四个大字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布衣神相”。

    “咳!这儿有人!”

    李鱼眼看着那竹竿向着自己啪啪地点了过来,便轻咳一声。

    那盲人吓了一跳,道:“哎哟,这儿怎么还有人呐,可别在这儿方便呐。”

    李鱼道:“没方便,这儿想事儿呢。”

    李鱼说着,站起身来,给那老头儿让路。

    谁料老头儿反而不走了,微笑着,呲出一口黄板牙:“有心事?遇上什么两难的事儿了吧?要不,跟老朽说说?老朽占卜算卦,一卦只要五文钱,为你排忧解难,指点迷津啊!”

    老头儿将幡儿搂在怀里,微笑地抚着胡须,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只是形容打扮太过寒酸,徒具其形,不具其神。

    李鱼苦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正要开口让他离开,忽地心中一动,上下再打眼几眼那瞽目老头儿,一双眼睛渐渐地亮了……

    ……

    贾师乔向荣,肆长王恒久,十六桁下第一人常剑南,在归来客栈要一个雅间儿,此时联袂登门,在此饮酒。

    归来客栈此时是曹韦陀的私产,但乔向荣商量大事,偏就选定了这里。

    因为他们三个在西市,很多人都认得,如果找个别处酒店,三人小酌共饮,反而引人注目。

    而归来客栈是曹韦陀的产业,自己的手下在此吃喝,他再贪财,也不好意思赚他们的钱,所以自己人在这里吃酒,通常都只是成本价。曹韦陀肉痛地安慰自己,觉得也算是给他的产业增加人气了。

    因此,平素里西市但凡有点职差身份的宴请吃酒,都选这里。所以选在此处反而司空见惯,不会惹人疑虑。

    常剑南与乔向荣不是很熟,反而与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待人永远是一团和气的王恒久熟一些,所以此次邀请,是乔向荣请了王恒久,王恒久又拉来了他。

    三人要了二楼一处雅间,这雅间平素也可做客房,分为外间和里间。三人就在里边摆了酒席,摒退了伺候的小二,便再也不虞担心被人听到,因为临窗一面是长街,另一面则还隔着一间堂屋呢。

    酒过三巡,乔向荣和王恒久便哎声叹气地说起了眼下西市的窘境,对曹韦陀的无能发了一通牢骚。

    常剑南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憨直,二人无故相请,他已提了小心,此刻再听他们非议曹韦陀,他一个新来的外人,迄今还未完全得到西市上下的认可,自然不便置辞,因而只当没听出二人话中之意,只管大口喝酒。

    乔向荣和王恒久已是商量好了的,乔向荣不是个甘心久居人下的主儿,王恒久同样野心勃勃。这是两个并不安分的中年人,却一直苦无机会上位,如今人已中年,也到了最有危机、最具迫切感的时候,所以两人是一拍即合。

    眼见这个军汉当真是憨直的可爱,还真以为他们俩是闲极无聊,只是请他来吃酒的,乔向荣和王恒久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二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乔向荣便轻咳一声道:“哎,跟着这么一个老大,我和恒久兄空有一腔志向,也是无从说起啊,只是可惜了你常老兄。”

    常剑南刚刚一杯酒灌下肚子,瞠目道:“可惜了我什么?”

    “你……”,乔向荣欲言又止,笑了笑,低头抿酒。

    王恒久和他配合的天衣无缝,常剑南还要询问,已被王恒久一把摁住:“你来了一段时日了,该当知道,我西市四梁八柱十六桁。”

    常剑南愣愣地道:“知道啊,怎么?”

    乔向荣咳嗽一声,道:“八柱呢,分掌武力。这八柱中第一柱,手下真正可用的人也不足百人,而且八柱之间勾心斗角,一盘散沙。你手下足足三百精锐,俱都是军中悍卒出身,抱成团儿,可以说,你有这股力量在手,一人足以抵得他们八柱了。”

    常剑南谦笑道:“不敢,不敢,向荣兄过奖!”

    王恒久冷笑一声,道:“你真当乔兄是夸你呢?你拥有这么庞大的一支力量,我西市如何安置你才好?八柱对你忌惮的很。而他们,才是拥立曹老大的心腹,你说曹老大又该如何看你?”

    “不会吧……”

    常剑南的脸色有点变了。

    乔向荣和王恒久固然有野心,而且因为知道封德彝这位大人物已经抛弃了曹韦陀,动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可问题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们没有兵啊,至于八柱,人家本来就高高在上,真就是对曹韦陀起了反心,一旦事成,也轮不到他们上位,顶多是做个大账房。

    可是,恰恰这时有个明明实力很强,却又不在西市权力架构之内,也没有空闲位置给他的常剑南。二人一番议论,断定只有常剑南肯为他们所用,他们才能成就大事。

    而且这两个劳心者,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徒具一身莽力的武夫,觉得常剑南不但可以成为他们的得力打手,而且足以为他二人所控制,所以才双双出马,要说服这个莽夫。

    不过,二人所说的话,却并不是无中生有。常剑南早有这种感觉,他在曹韦陀面前卑伏敛翼,怕的就是引起曹韦陀的忌惮,此刻再听乔向荣和王恒久一说,难不成曹老大已然动了赶他出门的念头?

    他是因为三娘子的势力全部被柴驸马收编,而一怒离开军队的,如果被赶走,他这三百袍泽去哪里混饭吃?

    乔向荣见他脸色变了,淡淡一笑,道:“问题是,如果只是轰你走,也就罢了。偏生八柱又垂涎你所拥有的势力,想着将其瓜分,据为己有。”

    王恒久道:“可这三百悍卒,唯你马首是瞻。你若不死,他们如何瓜分这三百勇士?”

    常剑南的脸色又是一变,手中的酒杯忽地攥紧了。

    乔向荣和王恒久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暗暗欢喜,只觉这一剂猛药下去,大事可期了。

    “嗒嗒嗒……”

    一袭破布衫,一根探路杖,一面满是沧桑之色的幡子,上书四个大字“布衣神相!”

    李鱼翻着眼睛,颌下沾上去的胡须哆哆嗦嗦的,便在常剑南心头一沉时,摸摸索索地进了归来客栈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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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尔虞我诈

    乔向荣和王恒久很懂得分寸,太过热忱就明显是有用到常剑南之处,现在钉子已对楔入,还得给他留出足够的思考时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人又互相递个眼色,就不再说起此事,不过酒宴之间,随口聊起的不是曹韦陀,就是如今的四梁八柱,通过一些细微琐事,将前途黯淡的观念一点点地灌输给了常剑南。

    而且隐晦地让他感觉到,不当机立断,奋起反击,早晚要完蛋。不过,二人都低估了常剑南的智慧,一听他是军汉出身,很自然地就以为他是个没心机的粗人,却不知能在军中为将,应付战场上瞬息万变场面的,哪怕真是大字不识,又有哪个不是人杰?

    何况常剑南原本是三娘子公主府上的家将,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也是耳濡目染过的,所以二人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反而引起了常剑南的怀疑:这两个家伙,不会是梦想上位,故意危言耸听,想拉我入伙吧?

    不过,他们两个一个是贾师,一个是肆长,小小人物,何德何能能干倒曹韦陀,以前每一任西市王,可都是毁在四梁最次也是八柱级别的人物手中,曹韦陀的上一任在位时,曹韦陀就是四梁中第一人呐。

    他们两个不像是那般愚蠢狂妄之辈,他们敢生此妄念,究竟有何所恃?

    常剑南生了这般疑惑,就做出有所意动,但又有所忌惮的模样,反过来套他们的话儿。乔向荣和王恒久听出他语气有所松动,心中大喜,便也说出朝中有大人物对曹韦陀有所不慢,有意换人的信息告诉了常剑南。

    只是二人还有所保留,没有把那个大人物是谁说与他知道。

    常剑南装傻充愣的,却也从二人口中获悉了比较准确的消息,心中有了自己的判断。只是,领着他的三百亲兵,干翻曹韦陀?这事儿怎么想都有点玄乎,曹韦陀再弱,毕竟是西市之王,手下四梁八柱,各有势力,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王恒久是被乔向荣拉进伙的,但他表现的比乔向荣还要激进,遂朗笑道:“老常,曹某倒行逆施,你以为只有我等不满么?我兄弟二人商议已毕,觉得你是一个义气相投的好兄弟,这才拉你共谋富贵。只要你点头,我们自然再去寻四梁八柱中对曹某人有所不满的人共计大事。你放心,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做事,我们比你更加慎重,不会轻举妄动的。”

    常剑南一听,却是马上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这两个家伙,获得了朝廷有大人物对曹韦陀不满的机密消息,情知曹韦陀早晚必倒,所以想有所作为。可惜他们现在的地位太低,能量太小,根本翻腾不起什么浪花儿来,这才想到了自己。

    他常剑南坐拥三百老军,这是一股不容任何人忽视的力量,一旦这二人能说服他入伙,那么乔向荣和王恒久这两个人才具备跟四梁八柱中某人商谈合作的资本。

    可如此一来,自己只不过就是乔向荣和王恒久两个阴谋家手中的一把刀而已,这两人再去找四梁八柱中某人甚至几个人合作,那自己在其中能有什么影响?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啊!

    哪怕真的事成,曹韦陀倒了,也是四梁八柱中的带头大哥上位为西市署市长,乔向荣和王恒久这两位钻营者顺利的话可以进入八梁,自己最多成为十六桁之一。他现在虽然不在十六桁中,可三百纠纠老秦在手,已经具备了和十六桁的话事人平起平坐的资格,那又何必跟着他们去冒这个险?

    乔向荣和王恒久低估了常剑南的智商,以为一番花言巧语的许诺,再加一番分析恫吓,就能让他动心,没想到反而起了反作用。

    常剑南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道:“这两个匹夫,只想拿我作刀而已。我跟着他们干,一无所获,风险倒是十足。不如虚与委蛇,待摸清他们底细,弄清楚四梁八柱中有谁与他们同谋,去密报于曹老大,如此……说不定我就能成为八柱之一,在西市站住脚儿,我的三百兄弟也就有了饭吃。

    三个人各怀机心,表面上却已是一团和气,便不再议起公事,而是真正的放下心事,开怀畅饮起来。

    乔向荣和王恒久饮至半醺,想着下午还要去参加曹韦陀纳妾之礼,另外既然得到了常剑南的“支持”,他们也有了资本去与四梁八柱级别的人谈判,得回去好好核计一下先攻克四梁八柱中的哪一关。

    在他二人看来,只有他们几人是万万不可能成功的,四梁八柱中说服一个半个,成功的把握还是不大,四梁八柱中至少得有半数人同意,这才能确保成功。但是,四梁八柱十二个人,先找谁下手?

    最容易被攻克的先拿下来,那些犹豫不决的才容易做决定,二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事情既然已经办妥,二人便饮尽杯中酒,准备离去。常剑南现在身分地位尴尬,还不及这两位。

    而且这两位这作态,分明是把常剑南拉作打手、小弟,所以常剑南客气地表示由他买单,这两位自然也就不再坚持。

    乔向荣和王恒久先出了客栈酒楼,常剑南到了柜台会账,一转眼,就看到了挨着门口一张桌子,桌旁杵着个“布衣神相”的幡子,后边坐了个瞽目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当然就是李鱼,李鱼扮成算命瞎子进了酒楼,小二一见本来是要上前轰人的,但李鱼只一句话,就把他们又搪回去了。

    “一角酒,半斤狗肉。”

    感情这算命瞎子不是到客栈里来揽生意的,而是来做客人的,那样的话,人家是瞎也好,瘸也好,就与你全无关系了,你只管招待好客人应是。

    不过,李鱼还是被安排在了靠门口的一桌,免得万一有其他客人来进食,影响观瞻。

    李鱼坐在门口,正在暗暗焦急,他虽混进了酒楼,可是这里边现在太冷清了,他稍有举动,就会被人注意到,如何混进楼上去见凌若。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酒肉,一边暗暗想着办法。刚刚乔向荣和王恒久下楼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继续扮瞎子。乔向荣和王恒久此时已是中年,十年后的相貌与此时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下意识地,他的心就跳得有些快,不过心头怦怦打鼓片刻,又不禁哑然暗笑:不对呀,我认得他们,他们不认得我呀现在,我怕什么。

    乔向荣和王恒久果然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压根没有多看他一眼。李鱼悄悄恢得了正常视力,刚向二人背影扫了一眼,再回眸时,常剑南已经走到柜台,李鱼明知道他不认得自己,心却不由自主地又跳快了。

    十年后的常剑南,在西市言出法随,乾纲独断,实在是太霸气了。此刻,他虽然还只是一个刚刚退伍的老军,半个西市人,完全没有十年后的那种气度威风,可是看在李鱼眼中,却有不一样的感觉。

    常剑南会了账,把找的零钱往怀里一揣,举步向外就走。

    李鱼翻着白眼,一脸迷茫,摸索着挟狗肉吃,耳朵却是情不自禁地竖了起来,听着常剑南的脚步声。

    脚步声走到门口,走到他面前,忽然消失了。

    然后,李鱼就感觉到,常剑南已经笔直地站到了他的面前,李鱼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第381章 种子

    李鱼虽惊而不乱,微微侧了头,做出问询的姿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鱼的感觉是因为常剑南站在面前挡住了门外射进的阳光,虽然翻着眼,还是能感觉到光线的强弱变化。

    不过一个盲人其他几识都会比较敏感,他的表现显得也很正常。所以,常剑南用脚将条凳拉开,在对面坐了下来。

    常剑南刚刚听说了这么一个重要的消息,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尤其是他之前是在军中,战斗方式和现在比,肯定要以智斗为主,很多杀伐手段只能是辅助,就更加感觉缺少把握。

    此时看到一个算命先生,常剑南心中不由一动。

    虽然作为一个武将,他更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对于玄学并不是特别相信,但这时却本能地想要寻个安慰。

    “咳!先生算命?”

    常剑南审视地看着李鱼,眼前此人面容清瞿,皮肤紧绷,虽然有蓄须,可是因为富有活力的肌肤,所以毫不显老,这样瞧来,或许真有些道行。

    “五文钱!”

    李鱼早就扮过神棍的,此时旧事重演,那神棍风韵十足。

    常剑南摸出五文钱,一一放在桌上,咳嗽一声,道:“常某想问问,自己的家庭。”

    李鱼急于打发他离开,可又不能表现的急躁,他掐指算了算,摇摇头:“你没有家庭可言。天煞孤星,独孤终老!”

    很多人都知道常剑南刚刚退伍,仍未娶亲。但他正当壮年,三旬上下,又在西市拥有了一席之地,他要想娶亲,其实只要张扬一声,想找个婆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常剑南深爱三娘子,在他心中,世间哪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了平阳公主?他已拥有了人间至爱,金枝玉叶之身,又哪有一个女人能进得了他的法眼?常剑南早已打定主意,这一生一世不复娶妻,只不过这件事并无外人知道。

    此刻一听李鱼这一句话,常剑南屁股底下的长凳吱嘎一声,显得极是震惊。

    常剑南惊愕地看着李鱼,用微微颤抖的手探进怀里,又摸出五文钱,放在桌上,强笑道:“常某征战十载,杀人如麻,想是上干天和,所以要孤老一生,无儿无女么?”

    李鱼摇摇头,道:“那又不然!”

    他又掐了掐手指,缓缓道:“你放心吧,你虽命中无子,却有一双女儿,可以为你披麻戴孝,养老送终!”

    常剑南大骇,一双眼睛顿时射出怵人的光来。

    他和平阳公主的一段孽缘知者了了,一双女儿的事情更是最大的隐秘,为了皇家的体面,平阳公主的名节,他把一双宝贝女儿藏在蓝田,重金请人看顾,连他自己都不敢去与女儿相见,只是偶尔籍故离开长安,赶去蓝田,在暗中悄悄看上她们一眼。

    而此时,眼前这个看来极寒酸的算命先生,居然脱口说出他有一双女儿,常剑南下意识地以为事机败露,顿起杀机。为了维护平阳公主的名节,不要说眼前只是一个算命瞎子,任何人,他都敢杀。

    可是他定定地看了半天,李鱼却神色坦然,微微仰着脸儿,过了片刻,还轻轻一笑,从容地道:“先生还问些什么,本人为人卜卦,为免天机泄露太多,一向只算三卦。”

    常剑南定了定神,心中暗想:“难不成,这真是一个江湖奇人?一定是了,否则素不相识,他怎么可能知道这般重大的秘密。一件别无人知,一件只是我心中的决断,更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常剑南认真起来,仔细斟酌了一下,缓缓地道:“有两位朋友,邀我一起做一幢大买卖。可是,这桩买卖,收益大,风险也大,一个不好,就要连血本都要赔光。常某十分犹豫,不知先生可否点拨一二。”

    常剑南说完这句话,就瞬也不瞬地盯着李鱼,生怕这人太过神奇,居然连他说的是什么大买卖都能算出来,那就真的太可怕了。但是眼见有如此机缘,他又忍不住不问。

    李鱼沉默了。

    常剑南这一说,他就想到了刚刚离开的那两位“朋友”。

    乔向荣,十年后西市四梁中的第一梁。

    王恒久,十年后西市四梁中的第二梁。

    常剑南,十年后西市之王。

    他们的发迹史,李鱼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也知道他们的发迹就始于十年前,也就是此时。

    那么,常剑南所说的两个朋友邀他共做一桩大买卖,指的是什么,还用问么?

    李鱼想到了,所以一下子沉默下来。

    因为他心中蓦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冒充神棍,从而利用常剑南,达到他的目的?

    常剑南是西市的人,而且很有本事。如果他能为我所用,我要见凌若,甚而带她走,应该都可以办得到。

    不行,常剑南这种人,不但机警异常,而且杀伐决断,意志如钢,岂有可能被人一番言语所左右?如果我能留在常剑南身边,常常冒充未卜先知加以点拨,渐渐让他崇信不疑,或有可能叫他言听计从。

    但是,今日初见,就算我表现的再如何神异,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候内,让他对我言听计从。而我,根本没有那么时间,去慢慢征服他。

    “先生,怎么?”

    眼见李鱼迟迟不答,常剑南不禁些紧张起来。

    “这桩买卖,凶险极大,但……却是改变先生一生的关键一局,常先生岂能置之度外?”

    常剑南精神一振,急忙问道:“先生以为,常某可以跟他们做这桩买卖?”

    李鱼缓缓摇头,常剑南一呆:“不可以做?那先生是说……”

    李鱼慢慢道:“做,是一定要做的。不过,不是你跟着其他人一起做,而是你来主导这笔买卖,唯有你来主导,才能成功!一旦功成,便是万人之上,上再无人!”

    常剑南吃惊地看着李鱼,根本不敢想像李鱼的话。这是什么意思?我来主导?难道,我一条过江龙,竟可以取代曹韦陀?

    李鱼翻着眼睛,仿佛看到了他的惊讶,轻轻点了点头,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常剑南慢慢咀嚼着这句话,许久许久,向李鱼慢慢一拱手:“受教!”

    常剑南往怀里摸索了一下,将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连着其中一枚金饼,两块银锭,还有一些铜钱,全都堆在李鱼面前,站起身,毕恭毕敬地道:“些许心意,请先生笑纳。”

    李鱼摸索了一下桌上的银钱,道:“多了。”

    常剑南道:“不多,不多,这只是常某的一点心意。”

    李鱼缓缓点了点头,突然道:“无功不受禄,再送先生两个忠告。”

    常剑南此时当真信服的很,恭敬地站定,道:“先生请讲。”

    李鱼淡淡地道:“你那两位合伙做生意的朋友,与你有十年之缘。”

    常剑南眉头一皱:“十年之缘?那十年之后呢?”

    李鱼一字一顿地道:“既然非友,自然成敌。”

    常剑南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起例代西市之主,没有一个熬得过两年,通常都是被曾经的心腹手下所弑,心中隐隐明白过来。

    李鱼道:“第二个忠告!”

    常剑南连话都不敢说了,只拱起手,大气也不敢喘,只摒息听着。

    李鱼道:“四梁八柱,四平八稳。只是木制之亭,举于高处,雷击虫蛀,风雨侵袭,屋中主人,虽得福寿,却一向不得长久。”

    常剑南这时真把他当成了活神仙,忙求教道:“可得破解之法么?”

    李鱼伸出右手,缓缓掐算一阵,道:“第五入四梁,便是九。九为数之极,可保长久。”

    常剑南这时根本还不敌第五凌若的名姓,所以根本没把第五联想到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何意?”

    李鱼道:“这是天机。天机所示,就是如此,能否悟透,全在你的命数。我也说不清楚了。”

    常剑南长长一揖,恭敬地道:“有劳先生了。”

    这时,一个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剑眉朗目、十分英俊的男子带着一个十六七岁,腰挎单刀的帅气少年迈步进了归来客栈的大厅,道:“常老大,我正到处找你,噫?”

    来人正是张二鱼,身边带着的佩刀少年就是聂欢。一见桌上银钱,又见旁边杵着一个算命的幡子,张二鱼不禁道:“这等神棍,怎么骗到你头上来了。常老大,你信他个鬼,赶紧把钱拿回来……”

    张二鱼说着就要上前收钱,常剑南赶紧喝道:“住手!”

    常剑南忙向李鱼请罪道:“先生真言,常某谨记在心了。多谢先生指点。”

    他生怕张二鱼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得罪了这位高人,赶紧拉着他向外走去。此时的聂欢还是一个从军未及几年的少年人,尚未独立门户,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不过对这个能忽悠的常老大敬若神明的算命先生,倒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才随之出去。

    李鱼伸出手去,摸索着桌上的银钱,脸上微微露出些诡异的神气。

    埋下一颗种子,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他失败,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也会帮他把他想做的事做下去。

第382章 执手相望

    方才的一幕,店中几个伙计全都看在眼里,眼见常剑南如此恭敬信服,不免讶异万分,纷纷凑上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个伙计道:“瞎子,你算命,真的准吗?”

    李鱼微笑道:“呵呵,谁会砸自己的场子,说自己算命不准啊?你问我,我当然说信。”

    李鱼这样一拿腔作调,那几个伙计反而有些信了,另一个伙计赶紧拐了一下先前那个语出不逊的伙计一把,干笑道:“盲先生,我们都是苦哈哈的小伙计,手里也没几个钱,可是既然与先生遇到了,又不想错过,能不能麻烦先生给我们算一算。”

    他扭头看了看,见掌柜的不在大堂,便压低了声音,道:“一会儿我们再给先生打一角酒,算是酬谢。”

    李鱼正愁无法见到第五凌若,正在想着主意,可一时半晌又没有好办法,便呵呵一笑,答应下来,依次替他们摸骨算命,说些似是而非,目下无法求证的话,倒也唬得几人半信半疑起来。

    其中一个伙计不大信这些东西,给他算的命又不大好,便阴阳怪气地道:“先生算这命,都得十年八年才能验证,谁知其中真假。先生若真有本事,就算一桩眼么前儿就能灵验的事来,我便信你。”

    “眼前的事么?”

    李鱼轻轻捋了捋颌下的假胡须,忽然轻叹一声,道:“呀,你们这店中,此时就住了一位贵人。”

    他又胡乱掐算一阵,点头道:“不错,此人位列少阴,乃是女子,年岁不大,不过命格极贵。嗯……你们好好服侍着吧,今日会得到一笔赏钱。呵呵,人人有份。”

    几个伙计互相看看,有人小声道:“说的这么玄乎,真的假的?”

    另一个伙计疑虑道:“年少女子,莫非是曹老大将要纳的那妾?”

    年长些的伙计轻轻摇头,道:“不会吧,十三姨娘,算什么贵人,不过是曹老大府里一个侍妾,比丫鬟侍婢高半格而已。”

    “话可不能这么说,曹老大纳妾,属这次排场最大,可见真是极宠爱那姑娘的。这过了门儿,是十三姨娘,谁能保证,过个三年五载,就能当了曹老大的家?”

    “噤言!你这么说,当曹夫人和前边十一位如夫人死了么?小心祸从口出。”

    “我说你们……,曹家谁当家,关我们屁事啊。先生说我们只要殷勤侍候着,今天人人有赏,你们忘了吗?”

    这一句话,就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八卦中拉了回来。

    “吱呀!”

    二楼一座房门开了,第五先生走出来,先抻了个懒腰,但懒腰僵在半空中,手没放下来。

    他的哈欠也打到一半,僵在那里。

    楼下,六七个伙计都扭头仰望着楼上,神情很是诡异。

    第五先生有些心里发毛,什么状况?

    忽然,六七个伙计争先恐后地涌上楼来,满面堆笑。

    “哎呀,第五先生,你想要点什么,使唤小的就好。”

    “第五先生是要沐浴么,小的这就打水。”

    “第五先生可要点下酒小菜,今天的糟鱼做的不错。”

    伙计们异常的热情弄得第五先生心惊肉跳,一番旁敲侧击,一人赏了一文钱,才弄明白楼下那位算命先生说过什么。

    第五先生一听,顿时上了心。

    急着嫁女儿,固然是因为他看上了曹韦陀送的丰厚买妾之资,还有一个原因是担心张家传播的谣言发酵起来,女儿身价大跌,那时就只能廉价出手。有此顾忌,才答应的那般爽脆。

    但是,女儿只给人做一个十三妾,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在第五先生看来,就凭自己女儿的姿色和伶俐劲儿,前程应该更加远大才对。这时听伙计告诉他,那算命先生说他女儿有贵命,自然紧张。

    第五先生急忙下楼,到了李鱼面前。

    李鱼大喜,这灵光一闪果然用上了。

    他先要了第五凌若的生辰八字,煞有其事地算了一番。

    第五先生急问道:“先生,如何?”

    李鱼缓缓地道:“令媛的命格很奇怪啊,似极贱,又似极贵。”

    第五先生心想,给人作妾,还是十三姨娘,那还不贱?可又极贵……

    第五先生心痒难搔,忙道 :“请先生说个端详。”

    李鱼咳嗽一声道:“不瞒足下,在下算命,所擅者是摸骨……”

    第五先生马上道:“小女不便下楼,那就有劳先生升阶了。我搀先生。”

    李鱼心中狂喜,摸摸索索地拿过幡子竹杖,第五先生殷勤地搀扶着,将他搀上楼去。

    卧房内,第五夫人刚又劝说一通,口都说干了,到了堂屋正在喝茶。内室里,第五凌若对她的劝说始终不发一语。心若死灰,就是她此刻的模样,至亲之人的出卖与背叛,让这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对人生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这时,第五先生扶了李鱼进门,第五夫人一见诧异,急忙站起来:“当家的,这是……”

    第五先生道:“这位乃是神相,我请来给女儿摸摸骨,快打开帘儿。”

    第五先生向婆娘呶嘴示意,第五夫人不知就里,还当是他找来个算命先生帮着劝女儿,如果算命先生也说女儿该跟了曹韦陀,那女儿不就认命了?

    “还是当家的想的精细。”

    第五夫人难得看丈夫顺眼了些,赶紧挑开帘儿,第五先生扶了李鱼进去。

    第五凌若躺在榻上,气色灰败,发丝凌乱,一双原本星辰般的眸子,此时黯淡无光。

    她被下了药,现在周身无力,不但起不了身,连声音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双眸子能勉强转动。

    李鱼被扶进来时,第五凌若听到声息根本没有望过来,她痴痴呆呆地看着帐顶,似乎要透过帐看到天尽头的样子,直到李鱼在榻边坐下都没转眸看上一眼。

    第五先生道:“女儿啊,这位先生相术高深,爹请先生来,给你摸骨算命。”

    第五先生说着,拉起女儿软绵绵的手,放进李鱼手里。

    第五凌若微微转眸,一眼看到李鱼,登时双眼张大,露出惊喜不禁的光来。

    李鱼固然做了伪装,第五夫妇包括店里伙计只看过一面,分辨不出,可第五凌若如何看不出来。

    第五凌若这一刻欢喜的泪都要流出来,她听了父亲说的话,再看到李鱼此刻的扮相,如何还猜不透他如何进来。只是,她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只有眼波盈盈欲流,传达着她无尽的喜悦。

    李鱼用双手轻轻合住她的手,眸子也转正过来。反正第五夫妇站在侧后方,看不见。两人执手相望,四目相对,这一时、这一刻,情脉脉,意绵绵,两颗心,深深地楔合在了一起。

第383章 过门在即

    李鱼和第五凌若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竟是在这样一种状况下相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一个有口难言,还要装作盲人。

    眼看到第五凌若如此模样,李鱼如何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如何不明白第五夫妇对她做了什么。

    李鱼执着她的手,拇指按着手背,仿佛在摸骨,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带你走!”

    第五凌若欢喜的眼中涌出泪花,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鱼,她想点头,可是颈部肌肉.根本不听使唤,第五凌若只能用力地瞬了瞬眼睛,向他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第五凌若过门在即,李鱼根本无法从容安排,此时必得争分夺秒。

    所以在这短短刹那,他已飞快地思索过,除了用最简单暴力的办法,已然别无选择。

    打昏第五夫妇,带着第五凌若从门是无法离开的,尤其是她现在酥软无力,李鱼又不知该如何替她解除,不过好在这扇窗临着后街。

    一楼是大堂,举架高,所以这二楼实则如同普通三楼的位置,用被单系成绳索,应该可以带她下去。也许很快就会被发现,可若幸运的话,应该逃得掉。如果在外边再能找到一辆车子的话……

    李鱼想着,又用力捏了捏第五凌或若的手,向她示意,然后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李鱼的突然站起,把第五先生吓了一跳,急忙向前一步,道:“先生,我女儿……”

    李鱼头一扭,右手已经抬了起来,他要一掌切昏第五先生,可是手刚刚抬起,头才扭到一半,障子门外传来一声轻咳:“第五先生,我家东翁来了。”

    李鱼应变极快,眼睛迅速上翻,头扭过来时,已经又翻了白,手举得虽太高了些,而且呈刀状,但是配着他激动的语气,似乎显得有些过于激动,也能说的过去。

    “令媛的骨相,实是我生平仅见。骨骼清奇,命格极贵,只是内中详情,不宜外宣……”

    李鱼说到这里,障子门已经拉开。

    曹韦陀当门而立,大账房站在旁边,门左右隐见衣角,应是有侍卫站在那里。

    曹韦陀看到室中情形,微微有些好奇,迈步走了进来,瞟一眼那“布衣神相”的幡子,呵呵一笑,道:“大人,是在请先生算命吗?”

    这时候的大人,还是专指家中长辈,并不是官场称呼。其实,妾算是一种“货物”,给了妾资后,这个妾与原来的家庭就没有什么关系了,算是被买去的,原来家庭的亲眷在夫家也毫无地位。

    所以,这妾的男人对妾的家人亲眷也不用客套地称呼什么。

    妾生了儿女,也不叫亲娘为娘,只称为姨娘,而是称呼正妻为娘。妾的兄弟姐妹乃至父母高堂,在夫家也毫无地位。他们的亲外甥亲外孙,虽然只是夫家的庶子庶女,只算半个少爷、小姐,他们一样得执下人礼。

    不过,若是很宠这妾室,做男人的对这妾的父母双亲用个敬语,也是可以的。毕竟只是一句称呼,又不会改变什么,不至于上升到影响封建礼教、上下尊卑的本质。

    第五先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女儿要跟的男人,见他矮胖,但气度不凡。看年纪,比自己约摸大个四五岁的模样,却称自己为大人,顿时受宠若惊,忙拱手道:“原来是曹员外,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第五夫人忙对李鱼道:“先生且先下楼,我送你出去。”

    第五夫人拉住探竿,牵着李鱼出去。

    曹韦陀侧身让过,随意地瞟了他一眼,并未注意打量,也未看出此人就是第五凌若的“情哥哥。”

    第五凌若躺在榻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绝望地看着李鱼出去。

    李鱼这边刚出了屋子,第五先生便张罗着请曹韦陀坐下。

    曹韦陀笑吟吟地道:“客人们陆续就来了,我这主人,怎好不在场。大人所居远了些,劳动你们暂住于此,怠慢了。再有个把时辰,我就得迎令媛过门儿了,她这是……”

    曹韦陀看了眼依旧躺在榻上,眼角挂着泪痕的第五凌若,瞧来憔悴悲伤,却也因此别具风情,当真可人。

    第五先生怎好说自己女儿不想跟他,一味想跷家,仓促间又想不出该说什么,未免有些尴尬。

    这时曹韦陀后边,掌柜的钻了出来,在曹韦陀耳边低语几句。

    那药是第五先生向他求来的,他这一说,曹韦陀登时明白,他淡淡地扫了榻上一眼,神情微冷:“给她服点解药,总得能够站立行走吧,不然像什么样子。”

    那店掌柜的唯唯称是。

    曹韦陀又转向第五先生,道:“你们身在客栈,诸多不便,我唤了七夫人、九夫人,惯会打扮的人,还有其他侍候的人来,帮凌若妆扮一番。”

    第五先生惶恐地道:“有劳员外费心。”

    曹韦陀摆摆手,转身向外走去,第五先生忙小心地陪上去,到了门口,就见廊下站着两个花枝招展的美貌妇人,还有几个端着喜服、妆饰盘子的下人,旁边还站了许多人,也不尽是打手,却不知在曹府司有何职。

    第五夫人一路套问着女儿的命格骨相,把李鱼送到大门口,问道:“先生可就住在这西市?”

    李鱼对西市还算熟悉,随口诌了个地方,第五夫人喜道:“妙极,刚刚问的不够周详,可我家女儿就要过门儿,先生且先回去吧。待忙完了手头的事,我与丈夫同去,再听先生指点,酬金也会一并奉上。”

    第五夫人急急说完,就赶紧回去巴结曹韦陀,看这样子,找了个借口,是要把酬金也一并省了,她方才一路下楼一路问,李鱼随口遮掩,已经答了许多,哪有回头再奉上酬金的道理。

    李鱼恨恨地一顿竹竿,可惜刚刚有所打算,偏是曹韦陀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身后“铿”地一声,是门板顿地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个伙计的声音:“上门板了,打烊打烊,这里暂做第五姑娘的娘家,侍候过门儿。”

    李鱼用竹竿探着地,向前慢慢走去,临到长街尽头时,扭头回顾,就见那门只剩了一扇门板未上,曹韦陀带了一群手下从门中出来,紧接着第五夫妇也跟出来,双方在门口简单对答几句,曹韦陀一行人便即走开,第五夫妇回去,门板全安上了。

    李鱼刚才低头下楼时,已经偷偷数过,从曹韦陀带走的人数来看,楼中应该还留了一半的人。一半的人么,再加上客栈来的人,至少二十个能打的,我若一个人冲进去再冲出来,或许还办得到,可再加上凌若,她又动弹不得,如何做到?

    李鱼痴痴站在街口,已是进退两难。

    ……

    第五凌若被服了一匙解药,也不知道那掌柜的给她吃了些什么,身子虽还是酥软无力,但渐渐有了些力气,叫人扶着,已经可以虚弱地站住,声音虽然暗哑无力,也能勉强说话了。

    这时,厨下已经烧了热水,又抬了一个大浴桶进来,四个丫环同时动手,给第五凌若宽衣解带,将她赤条条泡进桶里。

    在此期间,七夫人和九夫人只是坐在一边冷眼看着,瞧见第五凌若的模样儿时,两个女人就生起几分醋意,再见她被剥光,白羊儿一般有肌肤,窈窕动人的身段,心里更是泛酸。

    七夫人吐掉一枚瓜子壳儿,晒然道:“难怪老头子那么着迷,这么幼滑娇嫩一个身子,真是我见犹怜呐。”

    九夫人酸溜溜地道:“人家过门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同样是嫩得一掐就出水的花骨朵,也不见比她差了。等着吧,等老头子过两年玩腻了,她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夜夜守空房。”

    七夫人冷笑一声道:“你还指着老头子再纳几房妾过门儿?那老东西,身子骨儿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哪回不得靠吃药撑着?现在西市又不景气,老头子表面光鲜,可花钱的地方更多,咱们的月例钱现在都削了一半,过两年啊,他还买不买得起小妾都难说呀。”

    九夫人一听,紧张地道:“不会吧?老头子不是说,暂时遇到难关,捱两个月就好了么?”

    七夫人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我在夫人面前走动的近。我这可是听夫人说的,夫人说啊,咱们家老头子把他的幕后大靠山都得罪到底了,没有靠山,能撑多久?不要说外边那些虎狼,就西市这班人,也没一盏省油的灯啊。何况,这昔日的靠山,不知怎地就成了仇家,现在天天为难老头子呢,老头子再找一座靠山,怎么不得一两年光景才交得下来?能不能撑过两年,都不好说呢。”

    屋里侍着第五凌若沐浴的丫环,都是她们握着卖身契的贴身丫头,所以说些什么倒不避讳,泡在浴桶里的第五凌若却也不免把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只是现在,她还不知道这些信息对她有什么用,能如何利用。

    七夫人道:“你呀,不要一领了月例银子就大手大脚了,攒着点吧,哎!这棵大树真要倒了,咱们还得活下去不是?”

    “多谢七姐,要不是你说,我还不知就里呢。”

    九夫人感激涕零,赶紧起身,给七夫人斟了一杯茶。

    众妾室之前,也是拉帮结派,互引奥援。七夫人有意卖弄自己与大夫人走的更近,炫耀自己的本事,也是希望把九夫人拉过来,做她的“小弟”。很有趣的是,这些位妾室拉帮结派,通常都是都位次结伙。

    一和二不对付,但跟三不错,三跟四不对付,但是跟五关系不错。原因大多是因为:上一位最新的妾室,总是最新鲜故而也是最受宠的,一旦有了新人,她就变成旧人,自然对新人颇具敌意。可是之前被她顶成了旧人的,却大多会因为她的失意而对新来者,有种“替我出了气”的感觉。

    这厢一番沐浴,把第五凌若红通通煮熟了的虾子似的身体从浴桶里“捞出来”,七夫人和九夫人又指使人跟她着衣穿戴。

    七夫人捏了捏第五凌若的小脸蛋儿,揶揄道:“哟,瞧这小模样儿,还真是我见犹怜呢,难怪那老不死的这么疼你,还非得打发我们俩来,侍候你穿衣打扮。不过呢,你也不用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老十二本来最受宠的,可也不过就三个月光景,那老东西,就喜欢尝鲜,等你不鲜了,也就过气了,早晚跟我们一样,做个怨妇。”

    第五凌若被人扶着坐在锦墩前,镜头朱颜真真,满是青春靓丽的惊艳。如此一幕,如果是即将嫁给她心爱的男人,该会有一种从内到外的美丽,但此时那无比的精致容颜,却似少了一分无法说出的神采。

    “两位姐姐,也太认命了。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如果换作两位姐姐是曹员外,你们……就能从一而终么?如果,人家看重的只是你的皮囊,那你也就莫怪人家喜新厌旧。”

    七夫人微微一诧,不悦地道:“哟!小妹妹,你这是在教姐姐们怎么做人么?”

    第五凌若望着镜中的自己,淡淡一笑,自负地道:“不敢,小妹只是在说一个道理。凭我的容颜,或许只能让他保持三个月的新鲜,凭我的心计本领,却能让他专宠我一生一世!”

    第五凌若何等慧黠伶俐的一个女子,此时已寄托不得别人,她已决心自救。而要自救,此时她能接触的、利用的,只有眼前这位七夫人和九夫人而已。说服她们帮自己逃走?那只能寄托于她们的同情心,可虽只短短的接触,第五凌若也 知道,这完全是痴心枉想。

    所以,她想换一种方式,用她们的忌惮、用她们的嫉妒,化为自己的助力。

    只是,第五凌若没有想到,李鱼并没有就此放弃。别无选择之下,他也采取了自己所能使用的唯一办法。

    他,准备抢亲来了!

第384章 天生影后

    “好大的口气,人儿不大,倒是自负的很!”

    七夫人和九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姑娘固然美貌,可若是如此狂妄愚蠢,倒不是一个可虑的竞争对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第五凌若却依旧自信满满,凝睇着镜中的自己:“惊艳的美貌、曼妙的身材,其实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却它本来的魅力。妲己、妹喜之流,一定是很擅长哄男人开心,如果只凭着一副皮囊之美,便让一个坐拥天下,所有美女予取予求的男人神魂颠倒,一直为她神魂颠倒,做不到的。”

    三人中,明明第五凌若年纪最是稚嫩,此时却大有一种言传身教的师父的感觉。

    她挺了挺蓓蕾般可爱的胸膛,自负地道:“更重要的是,你能给他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他在你面前,就觉得无比的舒坦,这恩宠,才得长久。”

    第五凌若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合上眼睛,整齐、细密 、美丽的眼睫毛覆盖了她的眼帘。

    七夫人和九夫人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慢慢地,第五凌若缓缓地张开了眼睛,她的脸上突然漾溢着一种说不出的神采,仿佛欢喜无限,仿佛天真烂漫,眼波盈盈欲流,崇拜、孺慕、无比的依恋。那含情脉脉……

    可惜她看的是一面镜子,七夫人和九夫人这一刻都相信,如果她看的是一个男人,那男人顷刻间就会被她如此的神情所愉悦,一个男人的自负、满足、得意、欢喜,所有的一切,都会因这美丽女孩无比动人的眼神所满足。

    但是,这样可以在顷刻间融化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神儿,第五凌若只是眨了眨眼睛,它就不见了。

    第五凌若向镜中呆看着她的七夫人和九夫人顽皮地眨了眨眼,道:“现在,你们相信了?”

    七夫人和九夫人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她们本就擅长服侍男人,当然明白一个美丽、烂漫的女孩儿,用这样的神情目光面对一个男人,会让他如何的满足与开心,这女孩儿……简直太可怕了。

    她才多大呀,如果她再成熟些,又擅长如此取悦男人的本领,那……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么?

    这时,第五凌若又轻轻撇了撇嘴角,道:“光有一副好皮囊,其实仍不持久,要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得让他觉得,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他打算。这样,就算他依旧喜新,又何至于厌旧?”

    第五凌若拿起象牙梳子,手指和象牙一样的洁白,轻轻梳理着湿润的青丝:“方才听你们说,现在西市遇到了麻烦,你们的月例都减了一半。可你们只会抱怨,我相信,这抱怨在你们那位曹员外面前,也没少提起。

    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极大的困境,他会这么做?你们的牢骚不会给你们多争来半分好处,却只会让他……厌恶、生烦,减少见你们的次数。我没猜错吧?”

    第五凌若甜甜地笑:“要是我呀,我就努力帮他出主意,如何解决困难。哪怕我提的主意一点忙都帮不上他,也没关系。他知道他有了麻烦,我比谁都在意、都关心,那就够了。

    我还会省吃俭用,自己再缩减月例,省下钱来给他。其实那能省下来多少?对他的大生意来说,杯水车薪,不值一提,他会要么?可男人,就是这么被征服的,你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亏欠于你。尤其是当有别的蠢女人衬托时,你简直就是他的小仙女!”

    小仙女?

    七夫人和九夫人的表情,就像见了鬼。

    这哪是小仙女,分明就是一个小妖女。

    太可怕了,让这个女孩儿过门,那还能有自己的活路吗?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笑容都变得极为牵强。

    “康二,给十三夫人开脸、敷粉、上妆吧!”

    七夫人唤了一声,外间屋里一个大胡子男人走了进来。

    一般来说,侍候新娘子梳妆打扮,都是专干这一行的婆子们侍弄,可这康二,却是此道的大高手,倒是有几个专门给新人开脸上妆的婆子,是受过他指点、教授的。

    如果李鱼在这儿,一定又会唬上一跳。因为这康二,就是道德坊勾栏院的康二班主,李鱼十年后因为与他大哥康班主是狱友,从而也认识了他。李鱼只知道这康二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而且擅长口技,却不晓得他还擅长上妆,十年前还干过这样的营生。

    七夫人和九夫人唤进康二帮第五凌若开脸上妆,二人则悄悄挪到了外室。

    九夫人咬着牙根儿道:“这小浪蹄子厉害啊,而且也太嚣张了些。七姐,这要等她过了门儿,还有咱们的活路吗?”

    七夫人脸色也自阴沉着,磨着牙道:“本想着,把这小妹妹拉为奥援,没想到这可不是一个善碴儿,咱们这班姐妹还在这里争宠,就只怕来日都要被她啃得渣都不剩。”

    九夫人着急道:“七姐,你得想个办法呀。”

    七夫人恨恨地道:“今儿老东西就要纳她过门儿了,我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毒死她呀?那样我也活不了。”

    两人刚说到这里,隐隐约约就听“轰”地一声响,外边便响起许多嘈杂声。

    两人讶然对望一眼,急忙抢步出门。

    归来客栈前门外,一辆满载柴草的车子紧紧地抵在门上,柴草上似乎浇了油,刚有火星冒出,马上就呈燎原之势,烈焰升腾而起。

    里边的伙计不知就里,卸了一扇门板,火苗子呼地一下就钻了进去,还有些烧着的柴草撒进了里边,慌得一堆伙计急忙趁着火还没烧透门板,从里边卸门板、取水取工具,试图灭火。

    火就贴着自己家大门烧呢,他们可不能把门户一闭,由着它烧,这楼都是木制的,若是放纵不管,还不得烧成白地啊?所以反而得赶紧打开门户才行。

    归来客栈旁不远处一棵大柳树,柳下一排拴马桩,此时就有一辆轻车拴在那儿,却不见车主人行踪。

    这辆车是李鱼备下的,此时李鱼已经绕向后街。

    他在后街也留了一辆轻车,只等救出第五凌若,便立即登车,扬长而去。

    因为他也不确定最终逃出来时,将会是前门还是后门,所以两处都做了准备。不过,他还是有所侧重的,他在前门放了辆起火的柴车吸引里边的人,自己的主攻方向,就是后窗。

    李鱼急速跑到后窗下,片刻不停,一直向对面的墙跑去。脚尖在墙上麻利地点了两点,身形已然窜高,手在近一丈有半的墙头一搭,横着跃上墙头,身形一收一放,霍然跃向对街的窗子。

    那是第五凌若所居房间的后窗。

    “啪”地一声,李鱼像一只猿猴,双足双手,稳稳地攀住了窗外凸出的缝角,随即长身一挺,右拳捣出,轰地一声,一只手便破窗而入,撞倒了八棱铜镜,骇然出现在房中众人面前,吓得一个丫环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李鱼不管不顾,手迅速回抽,抓住窗棂用力一拽,一扇窗子就被他扯烂开来。

第385章 选择

    李鱼这兔起鹘落一番动作固然敏捷,但伤口也因此绷裂,鲜血浸润而出,染红了衣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李鱼此时哪里顾得了这些,扯开窗棂,探手就向房中抓去。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旁边却突然刀光一闪。

    刀光一闪,映目生寒。李鱼本来目中只有第五凌若,却突生警兆,急忙缩手,刀铿地一声剁在了桌上。

    原来,李鱼前门放火,引开敌众的手段固然吸引了店里所有的伙计以及几个观望的打手,却也有几个打手见前边火起,马上跑到楼上来示警了。

    他们刚对七夫人和九夫人说完前边发生的事,李鱼就猝然出手,撞破了窗棂。这几个打手武功不错,反应也快,下意识地就是一刀,幸亏李鱼躲闪及时。

    李鱼避开这一刀,立即跃身进了房间,双脚一落地,伤处一阵巨痛,脚下一个趔趄,晃了两晃才站稳。

    “冰哥哥……”

    第五凌若喜极而泣,忘情地想要扑向李鱼,却被一个打手一把拉住。

    李鱼未及与她说话,几个打手就扑了上来。

    “铿铿锵锵”一阵响,房间里遭了殃,七夫人、九夫人和康二班主等人拖着第五凌若慌忙逃出了内室,几个人,几口刀,在室中上下翻飞,剁得一团狼籍。

    李鱼仓促中抓起一只锦墩充当兵器,最后砍得只剩下两只墩脚,挥舞起来反倒更加趁手。

    “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第五先生和第五夫人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七夫人冷笑道:“怎么回事儿?恐怕这得问你们的宝贝女儿了。刚听她唤那人叫什么‘冰哥哥’,可是你们家女儿的情郎么?”

    九夫人幸灾乐祸地道:“不知道阿郎晓不晓得这桩事儿,他最可意的小女人,心……可是在别的男人那儿呢。回头儿,我得跟他说说。”

    第五先生和第五夫人一听大急,这要是惹恼了曹韦陀,刚刚攀上的高枝儿岂不是脱了手?就是叫他们把已经到手的买妾之资退回去,也不舍得啊。

    第五夫人一见那人,认出是方才那个算命瞎子,这才晓得上当。第五夫人又气又急,忙不迭从怀里摸出那枚宙轮,宙轮已经被她用手帕包着,裹在怀里都温热了。

    第五夫人匆忙取出手帕疙瘩,将裹着的宙轮向李鱼恶狠狠掷去:“还你,还你的传家宝,老娘不稀罕。拿了快滚,不要再纠缠我女儿,你要害我第五家到什么时候?”

    李鱼见她抛出一物,下意识地伸手一接,东西落在掌心,不禁愕然。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第五凌若此时才知娘亲匿下了人家的东西,她目中含泪,泣声说道:“冰哥哥,对不起。你的传家宝,当日被我捡到了。我……”

    “啊!”

    趁着李鱼失神,一个打手趁机刺出一刀,李鱼避闪不及,后背挨了一刀。其他几个杀手见状,立即蜂拥而上,第五凌若急了,叫道:“冰哥哥,你走,快走,你肯来,我……就很开心了。”

    一句话出口,第五凌若已是泪如泉涌。

    李鱼在几口刀翻飞中闪避挣扎,犹如巨浪之下的一叶小舟,只要稍停片刻,就得被乱刀分尸。李鱼无奈,只得叫道:“凌若,等我!我还会回来,等我再来,必救你离开。”

    第五凌若见他身上旧伤绽裂,又添新伤,血迹斑斑,好不心疼。不想他再来送死,含泪道:“冰哥哥,你的情意,凌若来世再报了,你好好活下去,莫再来送死。”

    她说这话,已暗萌死志,欲以一死保一身清白。李鱼听出她话中决绝之意,生怕她这小妮子想不开,真个殉情自杀。自己此刻宙轮在手,已经有了作弊器,哪肯让她冒险。

    李鱼持着两只凳脚,挡开两刀,又将凳脚脱手掷了出去,逼开背朝窗口的两个打手,大笑道:“那日生死相依后,我便再不能放下!岂有独活之理!等我,必来!”

    李鱼说罢,一咬牙,就向破烂的窗口纵去,身影破窗而出,空中犹自洒出斑斑血迹。

    事先备好的那辆车用上了,李鱼几步窜上车去,扬鞭一笞,那骡马发足狂奔,待楼上的打手跳下楼来,李鱼所驾板车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客人已经陆续到了,似四梁八柱这般人物,就算曹韦陀也要亲自接待的,毕竟地位崇高,平日里兄弟相称,不能等闲视之。

    酒宴未开,且品香茗。

    平日里大家各忙各的,不可能聚的这么齐,这时候正好聊聊,而曹韦陀也是趁此机会做漫不经心状,透露些困境已然有了解决办法的话以稳定军心。

    正谈笑间,大账房忽然走来,附耳低语几句,曹韦陀脸色一沉,旋即又欢笑如初,向已然赶到的几位重要头目点点头道:“你们且聊着,我去后宅一趟。”

    既去后宅,当然是家事,其他人不便动问究竟,曹韦陀绕过屏风,赶到中庭,再从侧厢绕回前院,匆匆出门,往对面的归来客栈去了。

    此时,李鱼已经逃回那日带着第五凌若养伤的储物仓库。

    李鱼匆匆包扎一番,先止了血,疲惫地倚着货包躺下,便从怀中摸出那个手帕包,将它打开。

    一片幽蓝,仿佛星河,掌中托着的,果然便是那枚宙轮。

    原来,它竟是被凌若捡到了,而她一直都没有说……

    李鱼此时自然也明白凌若为何隐瞒了消息。在第五凌若眼中,它不过就是一枚宝石,并没有特别的用处。李鱼说过它是自家的传家宝,凌若把它留下,自然是……要帮他传家,为他生儿育女。

    李鱼手托着宙轮,唇边不由自主地漾起笑容。

    但那笑容刚刚绽放,忽然僵住了。

    他方才没有在归来客栈贸然动用宙轮,是想先策划好“倒档”之后的行动计划,一切周详后再动手。但此时手托着宙轮,李鱼忽然想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倒档,意味着一切都将回去,倒档点之后打怪升级所获得的经验和装备,所有的一切,也都将消失。包括……他手中托着的宙轮。

    如果回到昨天这时候,他今日得回的宙轮也将从他手中消失,仍旧回到第五夫人手中。而他昨日此时在干什么?正从长安搭了大车赶往青萍镇上。

    李鱼呆呆半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忍不住地苦笑,实未想到,宝物失而复得,换来的竟是这样两难的局面。最可恼的是,他并未摸索明白这东西究竟有多大用处,究竟有什么用法。

    用眼泪?他么的再穿越十年,回到隋末乱世之中?那时吉祥、作作她们还未出生呢,凌若也不过是个小女童,他要做一个慈祥的老爷爷,陪伴她们长大么?

    用血液?倒退回昨天,他连宙轮都将失去,一旦改变了预知的历程,他将如何应变?弄不好当场就挂了,连宙累也失去了重新到手的可能。

    拖过今天?拖到明日此时,那时就可以无所忌惮地行动了?可是他要拖到明天,曹韦陀会等到明天么?

    凌若,今晚就会被曹韦陀占有,!他明日“倒档”回来,凌若固然不会知道这一天一夜都发生了什么,身体也会复原如初,可是有一样东西是不会倒档的,那就是他李鱼的记忆。

    他会很清楚,这一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穿越回十年前?

    倒档回昨天?

    硬着头皮面对今天?

    这宙轮果然不是万能的,有些事,只能自己去面对、去解决啊!

    李鱼无比地纠结:谁能教教我。我,究竟该如何选择呢?

第386章 心机

    曹韦陀登上归来客栈二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走进大门的时候,看到那烧得半毁的门户,曹韦陀已面沉似水。

    等他走上二楼房间,七夫人、九夫人和第五先生夫妇,正看着第五凌若,苦口婆心相劝。

    一见曹韦陀进来,脸色极其难看,第五夫妇既心虚又尴尬。

    也难怪曹员外生气,换了谁,他要纳的小妾总是一门心思地要跟别的男人跑掉,这心里也不会舒坦。

    “你们出去!”

    曹韦陀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七夫人和九夫人对视一眼,赶紧走出去。

    第五夫人犹豫着还想说点什么,第五先生连忙一扯她的衣袖,带了她向外走。

    第五凌若看着自己爹娘这番表现,不禁露出自嘲的冷笑,这,就是她的生身父母啊。

    “丫头,我再宠你,也别恃宠而骄。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不喜欢你,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

    “那又如何?你父母接受了我的买妾之资,你的终身,由得你决定?”

    “你……你敢要我,我就毒死你!”

    “呵呵,泼辣!我就喜欢你的泼辣劲儿,希望在床上,你也依旧保持这样的风范。”

    “你……无耻!”

    第五凌若胀。红了脸,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再如何慧黠,斗起嘴来,哪是曹韦陀这般人的对手。

    曹韦陀笑容一敛,沉下脸色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一切不是你能扭转的。识时务的,乖乖收敛,以后好好服侍老夫,老夫不会亏待了你。如若不然……”

    “我喜欢杨冰!”

    少女挺起了胸膛,骄傲地宣示:“我已打定主意,今生今世,要做他的女人。”

    “那个总是一身伤,半死不活的小子?”曹韦陀的声音有些嘲弄。

    “他的伤,都是为我而来!他肯为我挨刀,你做得到?”

    “我肯为你花钱!”

    “你以为,钱能买到一切?”

    “本来,我也以为不能!但是,比你多吃了几十年饭以后,我才明白,没错!钱,就是万能的!”

    “你现在的日子好像并不好过,连给自己女人的月例银子都减半了。”

    “呵呵,对你这种穷人家的姑娘来说,已经是一步登天成了凤凰。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之身吗?醒醒吧!”

    “你既然有钱,什么女人得不到?放我走吧!”

    “就因为我有钱,所以,现在我想得到你,你就得属于我。”

    “冰哥哥一定会来找我,我一定会跟他走!”

    “那也得在你,被我占有之后!”

    曹韦陀阴笑着转身:“一会儿就要接你过门,给我安份些。否则,你的爹娘不会好过!我会把他们接走,他们明儿能否囫囵个儿的离开,全看你今儿晚上的表现了!”

    曹韦陀出了门,板着脸对七夫人和九夫人道:“去,尽快帮她梳妆,准备过门!”

    七夫人和九夫人进了门,第五夫妇巴巴地迎上来,讨好地想说些什么。

    曹韦陀又一摆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把他们,给我带回去,弄进柴房关起来。今儿晚上,我睡了他们姑娘,明儿一早,就放他们走人。如果,他们的女儿不老实,当着我那么多的手下,给我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来,我就叫他们人财两空!”

    几个打手冲上来,拖起第五夫妇就走。

    听曹韦陀这话音儿,如果第五凌若惹出什么麻烦来,他们两夫妇是要退还买妾之资的,而且女儿也不会还给他们,因为买聘书是不可能还给他们的。第五先生竟尔生出些悔意。

    他太了解自己女儿的刚烈性子了,早知如此,何必贪图曹家的富贵,女儿真个惹恼了他可怎么办?岂不真要落个鸡飞蛋打?

    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女儿嫁个小康人家。唔,那个杨姓的小子似乎也不错,听娘子说,还他的传家宝是硕大的一颗宝石,家有如此藏珍,似乎家境也算不错。

    曹韦陀命人拉走了第五夫妇,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站在一旁,未得他吩咐,尚未敢入房的康二班主。曹韦陀眼珠一转,忽地计上心来,他向康二班主问道:“刚刚闯来,欲带我如夫人离开的那小子,你见过了?”

    康二班主点头哈腰地道:“是!小的见过。”

    曹韦陀点点头,微笑道:“很好,你跟我来!”

    ************

    “如果,我真进了曹家的门……”

    第五凌若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目光仿佛一团炽燃的火焰,惊艳,但又惊心。

    “我不会叫任何人好看!我会让整个曹家,鸡犬不宁!”

    七夫人和九夫人正亲手为她梳妆敷粉,描眉画唇,镜中的少女因为妆容,隐隐带出了几分新嫁娘的惊艳与美丽,却因为她冷冽的目光,显得怵目惊心。

    已经穿上嫁袍,只能任人摆布的第五凌若,身体固然依旧有些虚弱,但那意志之坚强,却不知令多少已然成年,却依旧柔弱的女子为之汗颜。

    “七夫人,九夫人,你们何苦给自己树敌?姓曹的这样都不肯放我,如果我真过了门儿,只要稍显手段,小心奉迎,又有意与你们为敌的话,多多少少,总会给你们惹下不少麻烦吧?”

    七夫人停下手中的画眉笔,轻轻叹了口气:“大家都是女子,你的坚贞,令我佩服。可是,正如你所言,我只是……阿郎的一个侍妾罢了,以身色娱人,求一个活路的弱女子,放了你?我们还活得了吗?不得被阿郎活活打死才怪。”

    第五凌若听她话风松动,大喜:“你们可以装作被我袭击,受伤晕倒。这样,他再如何着恼,又岂会迁怒于你们。”

    九夫人有些讶异不安,惶然看了七夫人一眼。虽说平素里侍妾们之间争风吃醋的,但所用手段不过是竭力奉迎阿郎,枕边酸溜溜地说些旁人的坏话,更出格的事儿,没有人敢做。

    宫斗是有的,因为你一旦扳倒了皇后,你就是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没人再能把你怎么样。

    但宅斗,不过是后人的意淫罢了。根本不可能的,正妻的地位,没有哪个妾敢去挑战,当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偶尔的奇葩现象是有的,但罕见之至。

    因为正妻的地位,不仅有法律的保护,有公婆、有家族、有妯娌、有整个社会的维系,而且,妾侍升正妻,丈夫是要坐牢的!妾侍忤逆女主,女主人打死之勿论,你怎么斗?哪怕你位极人臣,也脱离不了这些束缚与约束。

    所以,如《金.瓶梅》中所描写的现状才是真实的,瓶儿也好,金莲也罢,个个都是人精,个个美如妖精,但彼此之间再如何争风吃醋,却始终没有一个敢做甚至敢想去觊觎温顺老实的正妻月娘的地位。她们很清楚,她们没这个能力,就算真能挤掉月娘,照样轮不到她们上位。

    毕竟是五千年男性社会,早已成熟了的婚姻家庭制度,哪容得几个法律地位形如家中一件物事的妾侍们搅风搅雨,所以,这些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嘴巴再刁,其实能量也极有限。

    如果第五凌若面对的是曹韦陀的正妻,对方或因同情、或因嫉妒,倒是真敢纵她离开。可是一个妾室,是绝对没有这个胆量的,所以九夫人很是惶恐。但是,第五凌若却也不傻,她帮着对方想出了一个可以推脱的办法。

    七夫人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丫头年纪虽小,可是太有主意了。若是由着她这般过门儿,恐怕自己的好日子真就到头了。她若把自己与情郎失散的原因归结于自己,那就凭白树一强敌。

    七夫人回头看看,障子门已经拉上,房中除了她们三个,再无旁人,七夫人咬了咬唇,犹豫道:“我可没有救你的解药,你逃得掉?”

    第五凌若听她话音儿,便晓得她动心了,连忙说道:“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只消拖延片刻,我自逃得掉。七姐姐,你若肯放我走,大恩大德,凌若没齿不忘。”

    七夫人笑了笑,搁下画笔,拿起了铜镜,对第五凌若道:“轻着些儿,可别真打伤了我们,也别刮花了我们的脸,我们,就靠这皮相,讨男人欢心呢。”

    九夫人大惊,急忙看向七夫人,七夫人却未瞧她。

    九夫人一向没甚主意,跟着七夫人厮混的,虽然害怕,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第五凌若一听,对七夫人感激涕零,忙道:“凌若怎敢伤害恩人?手下轻了重了也是不妥,姐姐只须睁一眼闭一眼,放妹妹离开,自己作势弄些小伤就好。”

    凌若说到这里,感激的泪如泉涌,一下子跪了下来,向七夫人和九夫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地道:“凌若多谢两位姐姐,恩同再造,没齿不忘!”

    七夫人道:“你打算怎么走?”

    凌若道:“我扯下帷幔,系在腰间,从后窗缀下去。”

    七夫人又回头瞧了一眼门户,道:“快走,夜长梦多。”

    第五凌若连忙去扯帷幔,七夫人帮她解下帷幔,束成一束,帮她在腰间系了一个活结儿,凌若此时仍是酥软无力,好在有七夫人和九夫人帮忙拉着,从后窗缓缓将她缀下。

    第五凌若安稳到了地面,扯开活结儿,感激地向临窗的二人连连合什而拜。七夫人临窗而立,急急回头看了两眼,又向她急急挥手,第五凌若也不敢耽搁,马上急急逃开。

    九夫人站在七夫人旁边,吞了口唾沫,道:“七姐,咱们真就放她走了?万一老头子怪罪下来……”

    七夫人眼看着第五凌若消失在街尽头,忽地冷冷一笑:“你当我是白痴?被她一吓,就乖乖任她摆布了?”

    九夫人讶然看着她:“那……七姐是想……”

    七夫人一字一顿地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她生得再美,再有心机,彻底令老头子生厌了的话,也没她的好果子吃!”

    她袅袅婷婷地走到榻边坐下,摸挲了一下手中的铜镜,对九夫人嫣然一笑:“来,用它,砸我的头,可别真把你七姐给砸傻了。过一盏茶,咱们再呼喊起来,她……逃不出去!”

第387章 昏礼在即

    “走!”

    第五凌若被推进三堂,踉跄着站定,环顾四下,心中一片绝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终究还是没有逃掉,身上余毒未清,身体虚弱,她本来都已看到了之前她和李鱼躲藏过的那处店铺了。

    这时候,追兵追了上来。

    第五凌若之前听李鱼那句话,就料定他隐藏的地点一定还是这里,可近在咫尺时,追兵迫近,继续前行,只能把他暴露给追兵。所以,第五凌若一咬牙,拐进了旁边的另一条小巷,跑向与他相反的方向,直到被抓住,从角门儿押进了曹韦陀的后宅。

    房间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但押她来的人把她推进去后,却在门口站定,她已插翅难逃。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第五凌若脸色苍白,急急地思索着。

    侧厢一间厢房里,七夫人和九夫人捂着淤青的额头,一脸委屈地看着曹韦陀。

    两位小娘子为了假戏作得真,下定决心要扮得像一些,但最终也不过是把额头磕青了一块儿,皮儿都没破,只是有些淤肿。

    “阿郎,谁晓得那小妮子这么厉害,都吃过迷药的人了,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我们正好心帮她梳妆打扮,结果她抄起铜镜就……”

    “阿郎。你可是西市之主,多大的势力,多少的财富,至于嘛,这还没过门儿呢,就放任她如此放肆,以后,你这宅子里边还能安宁吗?可不得鸡飞狗跳?”

    七夫人和九夫人你一言,我一语,曹韦陀坐在那儿,面色像长拧巴了的南瓜似的,特别难看。

    “一个小妮子,老子还治不了她了?”

    曹韦陀狞笑起来:“不知天高地厚,信什么情情爱爱。她不是把那个叫杨冰的小子当成了他的天么?好,我就把她的天扯下来,踩在脚底下当毯子,我倒要看看,那时候的她,做何感想。”

    曹韦陀慢慢站了起来,“啪啪啪”三击掌,康二班主和他的管家都走进来。

    曹韦陀对管家道:“人,找到了?”

    管家点头:“找到了,绝无问题。”

    曹韦陀点点头,又对康二班主道:“你听过他说话,弄得来?”

    康二班主哪容得自己的职业技能受人疑问,马上挺胸道:“曹市长放心,绝对毫无二致。”

    曹韦陀阴笑道:“好,你们速去安排。”

    曹韦陀又对七夫人和九夫人道:“今儿四梁八柱,各方兄弟,都知道是我纳妾了,绝不能当众丢丑。先混过今天再说,明儿,就把那不知香臭的小娘们儿给我贬为通房丫头,就侍候老七。”

    七夫人和九夫人一听,喜出望外,这心腹大患,总算是除去了,只要押在她身边做通房大丫头,有身份压着,有眼睛盯着,哪还怕她翻上天去。

    曹韦陀一招手,道:“你们过来!”

    七夫人和九夫人忙凑上前,曹韦陀抡起手来,“啪!”“啪!”一人一记响亮的大耳光,扇得二人嘴角都沁出血来。骇得七夫人和九夫人慌忙跪倒:“阿郎?你……”

    曹韦陀阴阴一笑,道:“这样就想了。起来,现在有一桩戏,得你们配合着演下去。”

    七夫人和九夫人赶紧站起来,曹韦陀低低耳语一阵,七夫人和九夫人也顾不得颊上掌印宛然,登时眉飞色舞,连连点头。

    曹韦陀吩咐完了,道:“走吧,我曹韦陀要是连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玩不转,那就算我白活,嘿!”

    第五凌若正在厅中苦苦思索,一阵脚步声响,曹韦陀带着七夫人和九夫人走了进来。

    “凌若,这西市,就是我曹某人的地盘,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你翻腾不起什么浪花儿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乖乖听话,莫再惹出事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老夫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曹韦陀冷冷说罢,扫了七夫人和九夫人一眼:“两个没用的东西,看住她,再出纰漏,我扒你们的皮!”

    曹韦陀拂袖便走,刚刚走到院中,迎面大账房就急急走来

    曹韦陀眉头一皱,道:“你不是在替我款待四梁八柱,各方兄弟么,什么事跑到这儿来?”

    大账房脸色沉重,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东翁,学生正是为他们而来。”

    大账房掩了口,贴着曹韦陀的耳朵道:“咱们现在处境艰难,瞒得过下边的小鱼小蟹,可不好瞒过四梁八柱。他们多多少少晓得了一些真相,方才在前庭酒席上也不知收敛,与人说起,大发牢骚。我看现在上上下下,对东翁你都有些不满意呢。”

    曹韦陀愤怒地道:“这些忘八蛋!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这才过了几天苦日子,就满嘴的牢骚。老夫不行,难道他们就行?换他们上来试试,这么大个家当,老子好歹撑得住,那些狗.娘养的只能痛快一张嘴巴,他们能干得来什么?”

    曹韦陀这厢大发雷霆的时候,常剑南刚刚走进前庭。

    此时的他,显得信心十足,脚步也是异常的稳健。

    有时候,一些人对他所能利用、所能掌握的资源,其实未必都能加以利用。有些是虽然手握大把资源,却不懂得运用。有些是安于现状,没有利用其壮大自己的雄心壮志。

    但是,乔向荣和王恒久,为常剑南的野心掘开了一道堤坝的缺口。

    而李鱼冒充神算子,诳蒙他的一番话,给了他巨大的勇气。

    也许最初,常剑南所思所想还只是自保,但李鱼的一番话,却把他的野心扩大了,境界因之也提高了。

    他要做的,不再是自保,而是掌控。

    但,只凭他拥有三百老军,他最能打,就能掌控局面?

    太天真了!

    可那位神算实在厉害,所算无一不准,那么他说自己能成为西市第一人,显然就不是无的放矢。可自己凭什么能成为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

    很快,常剑南就想到了在孙思邈医馆养伤的裴天睿。

    现在,皇帝已经回京,局势已经稳定,裴天睿也和天策府取得了联系。

    李世民投机不成,反蚀一把米,经此一事,本来犹豫不决,不愿用血腥手段解决他的太子,已经磨刀霍霍。而皇帝经此一事,也完全站到了太子一边。

    短时间内还看不出什么,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一向风头甚劲的天策府必然会面对极艰难的局面:皇帝的戒备、太子的打压、层层面面的刁难……

    偏生这时候,原本就有军方背景的常剑南,跑来找裴天睿,暗示他想掌控西市,希望获得天策府支持来了。

    裴天睿被常剑南所救,两人又都曾是军人,可谓一见如故,很有交情。得了常剑南的心意,裴天睿马上叫医馆备车回了趟天策府,结果天策府那边的幕僚团立即分析,这将是天策府未来财力方面的一个重要来源,这样的机会岂容错过?

    天策府就算处境再艰难,支持一个人掌握西市,掌控数万商贾,还是很容易的。但是对将来必然要面对严峻局面的天策府来说,如果真有一个站在他们一边的人掌握了西市,那么……

    未来,天策府从朝廷方面获得的支持必然有限,而一个大商业集团的领袖,将可以在资金上,予以他们多大的帮助?

    所以,秦王李世民还在外地筹措,迟迟未曾还京。天策府那些未雨绸缪,已经开始为未来艰难处境提前部署种种措施已应变的幕僚团,却是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所以,几乎是立刻、马上,天策府就做出了回应:全力支持!

    常剑南得了这句回话,登时信心十足。

    他有了天策府的支持,有三百老军做班底,就有能力在“倒曹”集团中占据主要地位。

    常剑南步入前庭,往四下一扫,乔向荣和王恒久两个阴谋家刚刚溜到各桌儿,就着大家伙儿的怨气,巧妙委婉地煽风点火一番,刚刚回到他们溜着边儿安排的桌位上坐下,相视得意一笑。

    常剑南微微一笑,便大步向二人走去。

    他决定,开诚布公地告诉二人:常某人,同意参与其事。同时亮一亮自己的底牌,他不但要参与,而且要主导其事!相信,乔向荣和王恒久是一定会支持的,毕竟彼此的诉求不同。

    这两个家伙,现在也只是个有野心而无实力的小瘪三罢了,他们还没有大到觊觎西市之主宝座的野望。至于未来……

    那位神算子所说的“十年之缘”,常剑南已牢牢记在了心里。

    曹韦陀此时,根本没想到他想借纳妾之举,召开一次维系人气、拢络人心的酒局,居然成了各怀机心者公开拉帮结派、策划阴谋的机会。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

    后厅里边,曹韦陀一走,七夫人便悲悲切切地道:“凌若妹妹,姐姐真是被你害死了,你看。”

    她腆起脸儿,给第五凌若看她脸上掌印。

    九夫人负责扮黑脸,悻悻然道:“咱们何苦管她闲事,七姐就是心软,现在好了?”

    第五凌若此时尚未辨清二人本质,内疚地道:“两位姐姐,怎么?”

    七夫人拿着小手帕儿擦擦眼泪,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阿郎现在并不知道是我们放走了你,只道我们不小心。可饶是如此,还是挨了他的打。”

    七夫人深深地叹一口气,道:“凌若妹妹,我们也都是苦命人,要不然,怎会给人作妾?我们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可千万不要对阿郎说破,要不然,我们两个就更难做了。”

    第五凌若连连点头,道:“两位姐姐放心,凌若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断然不会再叫你们难做。”

    九夫人道:“那就好,你愿嫁不嫁,只是一会儿我们陪你去前边敬酒,你可别当众再闹出事儿来,否则,阿郎一定会迁怒我们两个。”

    “九妹,别多说了,凌若姑娘是个好人,她知道怎么做的。”

    七夫人打断了九夫人的话,用手帕擦擦第五凌若脸上的汗痕与泪痕,轻叹道:“瞧你,妆又花了,赶紧打扮一下,去前边敬了酒,我们姐妹俩交了差使,你……哎!你就好自为之吧。”

    第五凌若此时对七夫人当真是感激涕零,当然不能叫恩人难做。她只默默地点了点头,不期然便想:冰哥哥,今生你我无缘了,凌若只能血溅五步,伏尸于洞房之内,为你保一个清白身子,来世……再见了!

    ^……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

    眼看她入门去,坐等曹韦陀那老鬼宽衣解带,入其巷,拥其身,是个男人就不能忍啊!

    想取巧,法子都用尽了。李鱼只剩下一条路,冲冠一怒,拼死一搏!

    李鱼在仓库中找到两把火钎子,黄杨木的软柄,粗糙生锈的钎身,但头儿依旧锋利尖锐。他把外袍一条条撕下来,裹紧了身上的伤处,持着两把火钎子出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遮掩,就那么一步步,从容地向西市署走去。

    十年后,他是那里的主人。

    此时此刻,相同不变的只有那门上的门楣。

    李鱼一步步沿长街走开,前方门户披了红,红的醒目,就像他身上的血。

第388章 奇迹

    门口有人,腰系红带子的侍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客人仍在进进出出,其实有资格吃席的,已经都到了。

    哪怕对曹韦陀满腹牢骚,或者心生不满,但这些人毕竟是人下属,没理由晚到。

    现在还在门口来来去去的是一拨拨送礼的西市商户。

    这时,李鱼走了过来,一开始因为门前人多眼杂,侍卫还未发现,及至注意到他,立即操起了兵刃,一脸紧张。

    至于送礼的,见此一幕哗啦一下便各自散开,有的逃了,有些胆儿大的却是站得远远儿的看起了热闹。

    黄昏将至,灯已提起燃起。

    串灯在门楣左右灯柱上随风轻摇,映得灯下几个侍卫脸色“阴晴不定”。

    “快来……”

    一声示警的大喝,刚刚喊出一半,李鱼手中两柄火钎子已经扬了起来,仿佛两柄西洋细剑,随着他突进的动作,闪电一般刺向两个侍卫。

    每一刺,动作都牵动伤口,但每一次牵动伤口,李鱼都把那创痛化作刺出去的力量,人似疯魔,手中两柄火钎子也似疯魔了一般。

    一番混战,门口四个侍卫倒下三个,李鱼身上也又凭添了几道伤口。

    当他浴血杀进大门的时候,最后一个侍卫还要持刀追上去,动了一步,忽又站住,低头看向胸口。

    这时,他才感觉胸口巨痛,低头看时,一道血箭从左胸激射而出。

    “完了!”

    这个意识涌上心头,那侍卫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李鱼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但是,他也难啊。

    此时倒档,宙轮将失去,而一切回到二十四小时前的始点后,未必会完全按照已经经历的一切重演,如果出现别的变数,他承受不起那种后果。

    可是像乌龟似的躲在仓库里等着,从他得到宙轮开始,熬足十二个时辰再出来?凌若已被占有,因为他的倒档,对凌若来说,这一切等于没有发生,但对他来说,不是!因为他的记忆没办法跟着一起倒档。

    那他这只乌龟就成了绿毛龟了,男儿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强攻,杀进去。

    安知不会出现奇迹,要知道,今日赴宴的人可未必都站在曹韦陀一边。虽然他对这段历史所知不多,但隐约记得,曹老大归天,也是在这一年,所以今日赴宴者恐怕各怀机心者多,曹韦陀早已众叛亲离。

    安知他这一闯,不会造成什么奇迹?

    哪怕救不出来人,如果能干掉几个有身份的人物,再全身而退的话,今儿也没办法办喜事了。曹韦陀既然能接了凌若先置于客栈,而没有迫不及待地采撷这朵鲜花,显然是虽然好色,却非急色,古人对很多事情是很忌讳的,此举应能暂保凌若平安。

    如果身死当场,那就没办法了,被动回档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第五夫人拿回宙轮吧,只是那时第五夫人已经在曹韦陀的掌握之中了,希望不会出现意外。

    “杀!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你想见我女人的红,老子先让你的人见见红!”

    李鱼咬着牙,提着两柄滴血的火钎子,冲进了西市署的大门。

    迎面,一群气势汹汹的杀手迎了上来。

    曹韦陀对这个三番四次前来捣乱的小子岂能没有安排?万一他来捣乱呢?让他冲进喜宴现场,让自己丢人现眼么?

    仪门之内,早藏下了一支铁卫,等着他来!

    ************

    “凌若妹妹,一会儿,你敬酒时,可得乖巧一些。你的爹娘现在都在柴房押着呢,要是你忤怒了阿郎,他们可不少了一番苦头。”

    “再说,做人可不能恩将仇报啊。你不想跟阿郎,洞房里头,你再折腾去,一会儿酒席宴间出些纰漏,我们也要跟着吃挂落。”

    七夫人和九夫人一左一右扶着尚有些虚弱的第五凌若,一唱一和。

    凌若苦笑道:“两位姐姐不必相劝,凌若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子,不会叫你们难做。”

    凌若是个聪明女子,但越是聪明的女子,一旦一条筋的时候却是执拗,旁人很难再影响她的决定。

    虽与李鱼并没有海誓山盟,但二人从相识以来,短短时日内,经历了太多起起伏伏,坎坷磨难,在一颗少女芳心里,她为之心仪的那个男人,就是世间最好的男人,眼里哪还容得下第二个人。

    她此时只是仍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她的心上人能及时赶来救她。

    虽说这希望很渺茫,可万一发生奇迹呢?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自尽。

    从后门儿进去,后门迎面,也有一套几案,绘了岁寒三友图案的屏风,屏风是绣丝的,上边的绣画精致逼真,似脱幅而出。

    三人刚刚迈进门去,就听屏风前边有人说道:“小子,你真不怕死?”

    “谁能长生不老?早晚都有死!”

    第五凌若一听这声音,激动的身子一颤,脱口就想唤出声来:“冰哥哥!”

    屏风前那声音,正是李鱼的声音。

    幸亏七夫人和九夫人反应过,七夫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急急摇了摇头,九夫人摁着她,两个女人紧紧挨着她,在那几案旁的矮榻上坐下来。

    第五凌若胸膛起伏,紧张地向前看去。

    隔着绣纱的屏风,隐约看见前面一道厚实的背影,正是曹韦陀。在他左右还各站一人,手中有刀。

    从曹韦陀身侧看过去,对面朦朦胧胧也有几道人影,中间一人明显是被人执着双臂押在那儿,一看那体态,第五凌若的心就止不住地跳跃起来。

    那是冰哥哥,就是他!

    屏风前面,一个体态身形酷肖李鱼的男子,被人执着手臂架在那儿,此时他的衣着也与李鱼之前的衣着一般无二,面容虽不相似,但隔着一道屏风,旁人休想看得清楚。

    执其手臂的两人中,其中一个就是康二班主,康二班主好高妙的一手口技,虽只听李鱼说过几句话,但是其语气、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

    “呵呵,不错,人固有一死,但是这么死,值得吗?”

    曹韦陀来回地走动着:“你这样的少年人,我见多了,血气方刚,不畏生死,可是,变成一坯黄土,所谓何来?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一许情诺?可笑,可怜。”

    别看曹韦陀做为西市之主,其实能力有限,做的很失败。但是玩弄点阴谋把戏,倒还信手拈来,说得也是头头是道。

    “那你就杀了我!”

    “我是想杀了你,杀了你,把尸体往阴沟里一丢,不出三天,身上就爬满了蛆,化为一滩腐肉腐骨,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我曹韦陀,不信那个邪!我偏要你在凌若身边,亲口说出放弃她的话来。那姑娘,老夫很喜欢,我要她心甘情愿地跟着我!”

    “你做梦,有什么手段,尽管来吧,我杨冰顶天立地,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

    第五凌若虽然被捂着嘴巴,但眼睛在发光。这才是自己的男人,在别人面前,铁骨铮铮,在自己面前,温润如玉!

    “你要什么?”

    曹韦陀淡淡开口:“我知道,你不怕死,不用跟我炫耀这个,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街上那些泼皮,大多都是亡命,也不怕死,不怕死,很了不起吗?男人,生死对他,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何活得精彩!”

    曹韦陀一步步走向“李鱼”,站定:“高官厚禄,我给不了你。但我有的是钱,我随便松一松手指缝,就可以给你享用不尽的财富。你一辈子也赚不到的财富。有了这钱,你什么不能做?

    杀一个人,只需要你付五吊钱!买一个十三岁的处子,也只需要五吊钱。我,可以给你五百吊,只需要你走到第五凌若的面前,告诉她,你,从此远离长安,过你的日子,与她再不来往。”

    第五凌若被九夫人摁着肩膀,七夫人捂着嘴巴,眼中却放出骄傲的光,她相信,她在她男人心目中的位置,她相信,他绝不可能答应曹韦陀的收买。

    但是,屏风外却久久没有传来回音,第五凌若的眼神渐渐变得惶恐起来。

    冰哥哥,你不会屈服的,是不是?

    ……

    前院,长长一条仪门甬道,杀手铁卫不断涌出。

    李鱼手中的火钎子,已经断了一根,这种用来造铁钎子的铁质量不好,硬是折断了一支,但就是那折断的一支,死在其下的杀手,也已达到六人之多。

    李鱼拼了,如疯如魔。

    他现在甚至都已忘了因何而来,也无暇去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

    入目,皆是刀光剑影,他要活,得杀!他要冲过去,也得杀!

    刀光霍霍,稍一闪失,就是死亡。

    李鱼根本无法完全避免被伤害,他唯一能做的,是尽量避开要害,用最小的代价来争取生的机会。

    杀!

    你死,我生!

    ……

    久久,“李鱼”冷笑了:“你以为,钱能收买我?”

    声音依旧坚定,只是隔了这么久,难免叫人产生动摇的感觉。

    但第五凌若却似溺水的人,绝望的眼神一下子恢复了神采。

    五百吊,换了谁不动心?冰哥哥虽然有所疑虑,但他最终毕竟还是选择了我!

    第五凌若如是安慰着自己。

    曹韦陀道:“我给你的不是钱!是前程,命运,无尽的女人!”

    曹韦陀就像一个魔鬼,循循善诱着:“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尊严,有了钱,你统统都能拥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一个为了女人玩命的浪子,很光彩吗?

    呵呵,就算很光彩,又有谁知道?我只要一声令下,你就会化作阴沟里的一团腐肉!而凌若,不管她情不情愿,依旧是我的女人。三年两载之后,谁还会记得你?就连凌若,那时也只会乖乖服侍我,早忘了你是何许人也。”

    曹韦陀微笑道:“只要你点头,生,还是死!富贵荣华,还是化作腐骨。你选择!”

    “不要答应他!不要签应他!我不会变心的,我一定不会,冰哥哥……”

    第五凌若紧张的浑身发抖,本就虚弱的身子,因为激动,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甬道上,李鱼眼前也是一阵阵地发黑,失血过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还能不能撑过这段甬道。在他身后,死的伤的倒了一地,而在他前面,依旧是生龙活虎,蜂拥而出……

    奇迹,还会来么?

第389章 前逝今生

    中庭屏风前,又是一阵的沉默,然后缓缓传出李鱼的声音:“呵呵,你以为,五百吊钱,就能收买我?作梦!”

    不知怎地,一直期盼她的冰哥哥能做出坚定回答的第五凌若,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犹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都听得出,曹韦陀又怎么听不出?

    “一千吊!”

    一句话,掷地有声,因为那是一掷千金。

    一千吊,就是一千两,非常恐怖、非常惊人的一笔巨款。

    这回,沉默的时间很短,短暂的停顿之后,李鱼的声音缓缓回答:“一言既出?”

    “一言既出?”

    第五凌若眼前一黑,刹那之间,心口说不出的悸痛。

    “一千吊!一千吊钱,可怜自己还想着哪怕他不来,也要为他全节而死。其实,他还真不如不来。”

    痛澈心扉,第五凌若泪如雨下。

    模模糊糊的,她听见曹韦陀的大笑:“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现在真有些欣赏你了。不过,这句话,你得当着凌若姑娘的面说才成。”

    “当着我的面说?我不需要,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第五凌若紧紧咬着下唇,咬出了鲜血,眼前一阵漆黑,软倒在了七夫人的怀里。

    前边,康二班主还在按着“台词”继续说着,有些低声下气的感觉:“求你,不要让我……当她面说了吧。你给我钱,我这就走。”

    ……

    仪门甬道内,李鱼血尚未流尽,力却已将竭,他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火钎子,实则速度、力道、准头,都已无法产生威慑力。

    一个打手从后边走过来,刀垂着,眼见他气力乏尽,甚至连举刀戒备都懒得做了。

    他狠狠地一脚踹出去,李鱼此时气喘如牛,耳鼓嗡嗡,根本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人走来,被一脚踹中,滚地葫芦一般滚出去,在墙根的雨水沟前停住。

    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脸上,还狞笑着辗了辗:“打啊,你怎么不打了,你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你居然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

    李鱼的脸都被踩得变了形,呼呼地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喂,乔四儿,别弄死了他。”

    一个打手头目懒洋洋地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儿,丢在李鱼身边:“伤的重不重啊?不管了,一半内服,一半外敷,赶紧用上,可不能叫他死了。只可惜了这孙神医亲手配的枪棒伤药。”

    “哟,龚大哥,这怎么……还要给他治伤?”

    “因为,他不能这么死。”

    龚大哥怨毒地冷笑:“我亲兄弟,我就这么一个亲兄弟啊,被他一钎子穿进眼珠子,从后脑勺儿冒了出去。就叫他这么死?太便宜了他!我要养着他,我要每天割他半斤肉,炖着吃!吃他三年!”

    被踩在地上的李鱼,对二人的话全未注意,此时,他的精神都已经快崩溃了。

    他倒在地上,翻滚向雨水沟边的时候,他就已经把一只手探进了怀里,怀里缝了一个牛皮口袋,防的就是稍一受伤,那宙轮就沾染了鲜血,莫名其妙地启动倒档。

    而此刻,他血淋淋的手已经探进了怀里,探进了那个牛皮口袋,摸到了宙轮。

    他完全确信,血一定已经沾染了宙轮,

    可是,为什么没有动静?

    宙轮,竟已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

    ……

    中庭,曹韦陀站在昏厥的第五凌若面前,狞笑。

    “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跟我斗!老夫只略施小计,就叫你被我卖了,还得欢天喜地帮我数银子,哈哈哈……”

    “阿郎!阿郎!大事不好!”

    一个家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钱大柱和吴大柱,打……打起来了,都掀桌子了。”

    曹韦陀一怔,怒道:“他们来喝我的喜酒而已,打个甚么?”

    家仆道:“钱……大柱发……发牢骚,说现在是王……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手下人都……苦哈哈的,他听抱怨……都听出茧子。吴大柱骂他得了便宜……卖乖,说自己的地盘……都……”

    “好啦!不要说了!这些狗.娘养的!”

    曹韦陀愤愤地一挥手,道:“老七,你跟老九把她带回去!”

    说完,曹韦陀就气呼呼地向前走去。

    七夫人和九夫人连忙把凌若架起来,凌若年方十五,刚刚九十斤的身子,被二人架着倒也不显沉,就被二人拖进了后院儿。

    ************

    “怎么会……不管用?”

    李鱼快疯了,如果他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宙轮,此时也就坦然受死了,绝对不会如此慌张,死前还要遭人耻笑。

    可他还有筹码,还有翻本的机会,又岂会甘心一败涂地?

    情急之下,李鱼顾不得再加掩饰,直接将那宙轮从怀里掏了出来。刚刚他还在想,莫不是遭了小偷,被人掉包了?此时那宙轮就在手上,又岂能看错?那就是宙轮,沾了血的宙轮。

    “耶?宝珠?”

    “看样子挺值钱。”

    “这小子疯了吧,这时拿出宝珠,就想买回自己的性命?他落到咱们手里,这宝珠本来也不会再属于他!”

    “拿来给我瞧……”

    这个人还没说完,就看见李鱼狠狠一拳,捣向了自己的鼻子。

    “哗!”

    鼻血长流,眼睛一酸,眼泪也溜下来了。

    此举,可把众打手看呆了:“这货别是魔怔了?他干嘛呢?”

    他们大眼瞪小眼,眼看着李鱼鼻子流血,眼睛流泪,然后……他就把那颗珠子凑到了眼皮子底下,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那颗珠子上,冲开了血迹,夜晚的灯光下,那蓝幽幽的光更明显了。

    可是……那光只在珠子上闪烁,依旧没有启动的迹象。

    李鱼托着珠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打手头目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弯腰去拿他手中的珠子,口中掩饰地说道:“什么鬼东西,我瞧瞧!”

    李鱼一把攥紧了宙轮,满心都是惊恐与绝望:“怎么会不起作用?这鬼东西难道是用电的,没电了?”

    刹那之间,自穿越以来的一切,历历在目,仿佛临终之间一生的回闪。

    贞观六年天牢中的那轮月亮,

    利州竹林那个哭泣的姑娘,

    镜水湖泊旁千叶胸上跳跃的鱼儿,

    龙家寨作作姑娘凌厉的鞭腿,

    铁僚缠足、大雪隆冬赤脚而立的铁无环,

    深深、静静助他杀死饶耿后的得意俏笑,

    陈飞扬、狗头儿、刘老大、康班主……

    那一切依稀就在昨天,却已荏苒十年,

    我不甘心!

    好不甘心!

    铁无环,正在替我去死,

    老娘正在三里溪等我归去,

    贼老天,你到底要怎样坑我?

    “啊!”

    最后一声,李鱼愤怒地吼了出来。

    那打手头目被吓了一跳,霍地跳开两步,拔刀指向李鱼。

    “嗡~~~”

    幽蓝的光,从李鱼的手中,透过掌背、透过手指,毫无遮拦地荡漾开来。

    四周持刀的杀手都惊呆了,骇然看着那幽蓝的光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在李鱼的身周形成气泡似的一层光环。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光环之内,显得形象有些朦胧的李鱼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然后,他就看着地上那个药瓶儿,把它揣进了怀里。

    紧接着,他似乎歪着头想了想,又从雨水沟边,扳起一块宽宽的砖,扯开因战斗本就松散了的胸襟,把它也揣了进去,还拍了拍胸口。

    众人目瞪口呆:“见鬼了!他……在干吗?”

    李鱼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很古怪的笑容,仿佛有点忐忑,仿佛有点紧张,就像一个小孩子做了什么事,但是看到家长惊讶的表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才出现的惶然。

    接着,蓝色涟渏猛地收拢,蓝色光团攸然消失,那个家伙,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消失了。

    所有的打手都惊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有人颤声叫道:“他……他是鬼?”

    直到此时,众人才忽然惊觉,夜,已经来临……

    ……

    “什么鬼?简直是……胡说八道!”

    曹韦陀刚处理完两个大柱因口角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其结果反而令他更加懊恼。

    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个人打架,并且揭开了他的疮疤,把他眼下最忌讳被人谈论的窘境说破,更重要的是,他本以为只要他一到场,事情就能了结,两个人就得马上住手,噤若寒蝉。

    结果却是两人打得兴起,而他出面喝止时,那四梁及其他几柱说的话也是含沙射影,充满了抱怨和牢骚,但是偏偏表面上你挑不出什么问题,又无法据此发难,曹韦陀自然大光其火,而这火又发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好不容易调停已毕,迫着双方握手言和,众人坐下来吃酒,气氛已经变得很是叫人牙疼,这时他的铁卫头目龚老大脸色苍白,跟见了鬼似的冲进来,对他没头没脑地一番耳语。

    曹韦陀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好告个便,让四大梁主持宴会,叫兄弟们一醉方休,他则在众人冷清、尴尬的“老大迫不及待啊,这就要回去陪伴美娇娘”的寥寥几声调侃和众多审视、漠然的目光中回到中庭。

    这时他才听龚老大又说了一遍,不敢置信地看着龚老大。

    龚老大连声道:“是真的,老大,我没骗你。不信你问他们,我们全都看见了。”

    旁边几个心腹连连点头,七嘴八舌一番证实。

    曹韦陀狐疑地道:“鬼?怎么可能,他明明大白天的就出现过,难不成……是妖?”

    龚老大慌了:“老大,如果是人,咱不怕他。如果是妖,这等来去无踪的妖物,怎么办?咱们已经折了好多兄弟。”

    曹韦陀阴沉着脸色来回踱步,龚老大心慌慌,他又何尝不害怕。

    沉吟半晌,曹韦陀才道:“他此时受伤走了,当不会再来。明儿一早,去为我寻一位有道行的道长来,为我做一场法事,留一件可以护身的法器。”

    龚老大连声应声。

    曹韦陀这厢刚把这事儿解决了,正想再回前厅转一圈儿,大账房匆匆跑来,苦笑着告诉他,他刚走,众人就不欢而散了。

    曹韦陀呆了片刻,心情愈发乱糟糟的不可收拾。

    他强作镇定,默默地回了后宅,妻妾们都知道他今晚新了一房小妾,知趣地不来打扰,花厅中很是清静。曹韦陀独自静坐了小半个时辰,平静了心情,振作了情绪,这才赶往为第五凌若安排的闺房。

    那妖物只是成了人形,本领有限,这从几次交手,从对方常常受伤需人救助就可以看得出来,所以把它当成有点本事的游侠就行了,也不必诚惶诚恐,草木皆兵。

    至于手下人心之离散,今日来看,确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可偏偏这事儿,不是他想改变就能改变的。现在仅有的赚钱之道,几乎都被他垄断了,看来得分润一些出去才行,至少四梁八柱这一级别的人,得让他们有点儿甜头,否则,自己这位子恐怕要坐不稳了。

    烦心事一堆,又没有一个能马上解决的,曹韦陀跨进第五凌若房门的时候,脸色仍旧阴郁的可怕。

    第五凌若已经醒了,却像丢了魂儿似的,呆呆地躺在榻上,目光痴痴地望着帐顶。七夫人和九夫人正在一旁温言相劝,虽然其中有几分真意难以琢磨,却在说着劝她回心转意的话。

    “阿郎来了。”

    七夫人和九夫人有些诧异他回来的如此之早,但见他脸色难看,却不敢问。

    曹韦陀连话都懒得讲了,只是沉着脸摆了摆手,七夫人和九夫人连忙识趣地出去,掩了房门,走到院中,七夫人才悻悻地道:“干嘛给我们使脸子看,惹他不痛快的又不是我们。”

    九夫人酸溜溜地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是记挂着那小妖精,这么快就跑回来陪她,魂不守舍的。她有哪儿好?”

    七夫人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本来想出言点拨的,但那是以前,要拉她作为奥援,在曹韦陀面前争宠。可现在不行了,就从方才听说的前厅发生的事来看,曹老大这地位恐怕将难持久。

    而地位一失,同时失去的就将是他的性命。

    得为自己考虑了,先把细软转移出去,寻摸下家才成。

    曹家,恐怕很快就要树倒猢狲散了,这时也不必要和九夫人维系这种关系。

    曹韦陀看了一眼,桌上放着合卺酒和几样小菜,床上合衣躺着第五凌若,灯光之下,佳肴与美人,皆是秀色可餐。

    他走到桌前,抓过酒壶,也不斟杯,直接对着壶嘴儿咕咚咕咚一通畅饮,一壶酒喝个干净,空腹中一团火热,胸中那口闷气这才舒缓了一些。

    榻上,第五凌若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她没有被捆束着,却也没有什么挣扎。有了生活追求的方向,才有挣扎前去的动力,她已失去了未来,也没有了方向,此时就如行尸走肉,反抗了又能如何呢?

    瞧她那副样子,满腹郁闷的曹韦陀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还在等你的情郎来?男儿在世,皆有所求。情情爱爱,就像这酒,只是调剂,有则有矣,没有,又有什么?生死,打不垮你的冰哥哥,可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呢?”

    曹韦陀摇摇晃晃地走到榻边,看着灯下那姣美的容颜,可人的身段儿,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伸出手去,扯她腰间裙带。纤腰不堪一握,裙带系了个合欢结儿,仿佛就把整个腹部都占住了,小小的人儿,小小的身子,实是堪怜。

    “刚刚七夫人劝我说,你很宠我呢,今儿操办这场面,为了一个妾,已是难得,而且目下又是极其拮据的时候,前边酒席宴上,你的部下牢骚满腹,大打出手。我没猜错的话,你快自身难保了吧?”

    第五凌若的声音有些空洞,那是因为缺少感情而致。

    声音依旧稚嫩、清脆,但是却多了几分冷冽。

    曹韦陀怔了一怔,有些恼怒地看着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丫头,老子要整治你,依旧易如反掌。”

    第五凌若依旧呆望着帐顶,冷冽地道:“女人,再如何美丽的女人,于你而言,其实也无甚特别。你不缺女人,但你……显然缺少一个高明的账房,能帮你钱生钱的高手账房。”

    曹韦陀失笑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做我的贤内助?”

    第五凌若的目光缓缓转动,定在曹韦陀的身上:“我做你的妾,但你别碰我。你的难关,我帮你!”

    曹韦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今儿晚上,哈……我这糟心事儿是一……一桩接着一桩。你这小妮子,终于给我找了点笑话来。哈哈哈,你帮我,你拿什么帮我?我把你捧成长安第一名妓,靠你的缠头之资帮我过难关吗?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曹韦陀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第五凌若依旧很淡定:“赚钱的方法很多,人弃我取,人取我与是一个极好的手段。眼下,皇帝刚刚回京,西市里还有许多要出兑出售的店铺,你库房里攒的那些钱,也不过就是坐吃山空,为什么不拿来兑下那些店铺。

    最慢,三两个月,人心就能重新稳定下来,朝廷也不会坐视天下第一大市如此萧条,那时候,你投在这些店铺上的钱,至少可以翻上一倍。三个月,翻一倍,不比你守财奴似的放在库房里好?”

    曹韦陀呆呆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同样的道理,城中有许多民宅也被一些惊弓之鸟的人在变卖之中,此时已非最好的收购时机,但可以确定的是,用不了多久,还要大涨。皇朝甫立,就算没有这一跌,也一定会持续上涨,干嘛不趁机买下来?

    尤其是,地段!必须是地段!最好地段的地,务必买下来。如果有朝一日你倒了,甚至靠着它,就能东山再起!”

    “听七夫人那意思,你是得罪了权臣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得罪了人,就没办法修复关系了?就算真的没办法修复,难道就没有办法再去接交另一个权贵,来为你遮风蔽雨?这些事,蠢人跑上十趟,送上千金之礼,未必打动人家。高高在上的庙堂诸公,所求所需,岂是你我凡人以为重要的?只要能投其所好,何不可克?”

    听着第五凌若的侃侃而谈,曹韦陀终于忍不住了:“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你似乎忘了,要做这些事,依旧还是需要钱的,眼下就需要。我是还有钱,但那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岂能全都投出去。三个月,等到三个月后,我的人恐怕要造我的反了。至于你说的结交权贵,越是大人物,越非短时间可以攻克的,而我得罪的人,不是比他更大的权贵,于我毫无帮助。”

    “要让你手下嗷嗷待哺的人耐心等你三个月,甚至等你一年,其实并不难。只消一个小小的法子,就办得到,只是你想不到。要找到一个可以有助于你的大权贵,其实也不难,攻克?为什么要攻克?你想错了办法。”

    曹韦陀急进一步,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第五凌若目视着他,一言不发。

    许久许久,曹韦陀恍然,又退了一步:“好!我答应你,只要你真能帮我。”

    第五凌若缓缓坐了起来,如一朵冰雪中冷冽的莲花:“那么,请你出去。我想休息了。”

    曹韦陀倒也光棍,转身就走,他走到门口,握住障子门的把手,忽然又回头,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现在,倒真有些钦佩你了。你的情郎那般对不住你,你居然还费尽心思为他守节。”

    第五凌若的眸中没有一丝情感,冷冷地道:“你错了!我只是,特别恶心你们男人,见了就想吐,又怎能让男人近我的身?”

    ……

    十年后,

    金光门内,

    杀手刀光霍霍,李鱼跟一条小白鱼儿似的,在两片刀网下闪来闪去,辗转腾挪,惊险万分。

    “什么人,竟敢行凶?”

    随着一声娇叱,第五凌若急急下了步辇,这一刻,她已完全忘记了李鱼还不确定与她的情郎有什么关系。但就是眼看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在刀网下挣扎,她心中一急,就全然不顾了。

    一辆大车驰来,

    一张大网抛下,

    眼看着,就做了一对同命鸳鸯……

第390章 执子之手

    李鱼的意识一阵恍惚,再清醒时,一张大网已当头罩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前被李鱼一脚踢得蛋蛋爆胀的那个杀手,扔出大网,罩向李鱼的时候,视线也恍惚了一下,那感觉,就像鱼在水中游,而他手中的渔叉刚刚入水,刺破水面,一眼看去,水面之下的鱼儿与原来的位置微微有一些错位的模样。

    不过,鱼网足够大,他的猎物,依旧在网中。

    实际上,却是在这一刹那,归来的李鱼取代了归去前的自己。

    李鱼其实一直没有搞清楚自己所去的十年后,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如果,是同一时间线下的不同时空,那么他的归来,将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也不可能回到九年后他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时空之后直到他重返十年前的这段时间,因为在这段时空里,将会有两个他,同时出现。

    除非,他是身处多元宇宙,也就是平行空间。

    那么,他从十年后那一刻,回到十年后,那就是处于平行世界。彼此的时间和空间体系既不重合,也不相交,但完全重合,以相同模式发展。而只有像他这种拥有宙轮这种宇宙级神器的人,才掌握了在两个世界间穿梭的能力,从而通过他的影响,改变两个世界的未来。。

    唯有如此,他才可能成为一个影响者。他可以从一个平行世界,跳跃到另一平行世界,通过他的主动行为,改变自己的未来。而当他从另一平行世界回归本来世界,也可以被视为从另一世界插入的变数,解决本来世界的未来。

    说起来,对于量子力学,李鱼其实根本不懂,那太玄奥了。他只是仗着一点浅薄的知识,大致做出了推测。

    这一刻,他回来了,而网正在落下。

    就在这一刹那,李鱼明白了许多事情。

    倒档,是同一时空下同一时间线上的调整。

    穿越,是不同时空不同时间线上的跳跃。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会堪堪来到这个时刻,虽然这一点,他还不是十分的确定。

    宙轮之前滴血流泪都没有反应,应该不是毁坏了,而是“升级”了。

    用他的**基因来解锁,只是相当于一个“确认权限”,即“认主”的过程。血液激活回档时空功能,泪液激活跳跃时空功能,从而将它的“经”与“纬”两项功能都已打开,织成了它的“完整天网”。

    至此,再度使用它的时候,只需要已经掌握其权限的人,用它的意念来控制这把钥匙。就像一辆高档车子,你只需要把钥匙带在身上,而不必非得把它插进锁孔,才能启动发动机了。

    想想也是,科技远超人类的另一文明的至宝,甚而被更强大力量所觊觎的神器,它的功能不知有多强大,又怎么可能总是需要用血泪一类的玩意儿去启动,那多low。

    他方才握着那宙轮,在那狂吼的一刻,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意念,在死亡与绝望的催逼下都达到了巅峰,从而唤醒了这把钥匙。

    那一刻,他的所有意念都在回想十年后的一切,终结在发生惨烈一幕的那一刻。所以,他被传送到了这一刻。又因为他下意识地回避着第五凌若替他挡剑,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那一时点,所以回归的时空固然准确,但时间点稍稍前移了,他回到了那无可挽回的一幕发生之前。

    世上哪有后悔药?

    但,李鱼有了。

    神赐后悔药!

    ……

    这一切思绪,在他脑海中旋转,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但就是这一刹那,也占去了至少一秒的时间。

    而这一秒,也就让他失去了从网中滚地逃出的可能。

    网,落下,他和奔跑而来的第五凌若被罩在网中。

    那刺客从车上跳了下来,身子受这一震,下体传来难忍的奇怪痛楚,痛得他哆嗦着举刀仰天一阵嗥叫,然后目赤如血地扑向李鱼,他要死,也要拉上李鱼垫背。

    “不要!”

    第五凌若和李鱼罩在一张网下,眼见那刺客疯魔般一刀刺来,第五凌若想也不想,马上向前一扑,想把李鱼挡在身后,但李鱼却没有动,脚下像生了根。他已有了防范,又岂能旧事重演。

    第五凌若一推不动,惊讶抬头,李鱼一脸莫大的欢喜,向她一望,倏然转身,反把她推向了身后。

    两人这一扭动,整张网子已经牢牢地扭缠在了他们身上,两人成了一对连体人,前胸贴后背。

    一刀刺来,铿地一声,刺在了李鱼的心口。

    但李鱼,对那一刀顾也不顾,他整个人都向前扑过去,连着第五凌若,连着网子,合身扑了上去,双臂张开,跳了过去。紧贴在他后背上的第五凌若清晰地听到他嘀咕了一句:“这砖,质量真好!”

    那刺客是飞扑过来,随着这一刀刺出,人已摔在地上,他的胯下蛋蛋已经因淤血肿胀成了一枚大寿桃,倒地时一挤压,砰地一声爆了,鲜血滚滚,几乎要痛晕过去,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根本站不起来了。

    而李鱼向前一扑,两个人的重量连着一张网子,全都砸到了他的后背上,那刺客吭都没吭一声,直接就从弥留状态被送走了。

    眼见如此一幕,那两个杀手惊了一惊,结果其中一个手上动作只是稍慢,就被对方一刀劈中了肩膀,拖拉下来,一条手臂几乎分成了两半,痛得他惨叫一声,被另一个急忙扶住。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情形更加堪虞,已经注定了结局。而且第五凌若三个手下成品字形把他们围在了中间,那另一个杀手即便想抛下伙伴自己逃命也不可能了。

    “你穿了什么?怎么没事?”

    第五凌若两只手奋力撑开些网子缝隙,探向前方,摸到了**的一块,倒是真厚,成年男人小指厚度,好像一块砖?他怎么会随身揣着一块板砖?

    另两个刺客仍与第五凌右的三个手下厮杀作一团,李鱼趁着第五凌若双手张开撑开的一点缝隙,急忙扭动转身,结果当他转过身来,与第五凌若面对面儿地贴合在一起时,网子左一扭右一扭反复纠结的结果,就是扭缠成了一团乱麻,牢牢地把他们缠在了一起。

    “你……滚远点儿!”

    第五凌若好看的眉鼙了起来,双手缩在胸前,用力想把李鱼推开一些,避免这种暧昧的局面。

    方才眼见李鱼遇难,她想也不想,就冲了过来。这时危机解除,却是意识到了他并不是他爱了十年,也恨了十年的那个他,自然不想他近自己的身子。要不是李鱼与她记了十年的那个他,实在是找不出一丁点儿的分别,她的排斥反应没那么强烈的话,现在已经作呕了。

    “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跑来救我?还要不假思索地要为我挡刀?”

    李鱼唇角带着笑,轻轻地问。

    第五凌若怔了一怔,才道:“我不是要救你,只是情急之下把你当成了他。他……”

    第五凌若咬了咬下唇,眼中泪光盈盈欲流。

    “我恨了他十年,诅咒了他十年,我根本不知道,他早在十年前,就为我而死。当年,他好多次为我挡刀,而我,只是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从不曾为他付出过什么。他,永远不在了,我活着,也没了意思。我只想,替他挡一回刀……”

    第五凌若的眼泪簌簌而下,看得李鱼好不心疼。

    可他这时双手只能环在第五凌若身上,想要抬起来都不可能,于是……

    他伸出了舌头,轻轻舔去了凌若脸上的泪。

    凌若先是被他的举动吓呆了,直到他将另一行泪也舔去,凌若一双好看的眉才开始渐渐地竖起来:“你是不是想死?”

    “我……”

    “你记住,我对你客气,只是因为你长得像他,但你再敢无理,我一样把你千刀万剐!”

    第五凌若说完,忽然涌起很恶心的表情,她努力想抬手、缩手,统统办不到,便埋下头,就在李鱼的胸口蹭了起来,想要拭去他那恶心的唾液。

    李鱼低着头,看着她像个孩子似的在自己胸口蹭来蹭去,一丝笑意在他的唇边越绽越大。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先是很低沉,然后变成了放声大笑,笑声牵动身子,和他紧紧贴合在一起的第五凌若也不禁跟着颤抖动起来。

    另一侧,两个杀手眼见要全军覆没,受伤的那个突然大吼一声:“你逃出去,为我们报仇!”

    说完猛地挣脱对方的搀扶,张开双臂,一身是血地扑向当面的两个打手。

    “噗噗!”

    两口刀捅进了他的胸膛,他怒瞪双目,呐喊的表情凝结在了脸上。

    另一个杀手痛呼一声,刚想逃,但是这种时候岂容犹豫,他只呆了一刹,就被身后那个打手拦腰一刀,白匹练般卷来,再卷去时,已是艳红色的匹练。

    李鱼实在忍不住地想笑,不仅因为第五凌若憨态可掬的窘样儿,更是因为终于找回了失去的一切的快意。

    但是看在第五凌若眼中,李鱼的笑,就有点像一个大人看到了一个气极败坏的小孩子的蠢相而发出的笑声了。

    她的脸庞越来越红,终于愤怒地大叫:“你个疯子,笑什么笑?来人,快来人,给我砍了这个混蛋……”

    “闭嘴!”

    李鱼忽然瞪起了眼睛:“老子乃江洋大盗人屠郭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你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听话!”

    “你有病!神经兮兮,颠……颠……”

    第五凌若说着,忽然口吃起来,眼睛越睁越大。

    此时,她的手下已经冲上前来,忙着切缠鱼网,只是二人扭缠在一起,网线不少都勒在身上,那几名手下又没有剪刀小刀一类的趁手家伙,所以只能捡着松驰处先割断,一时还不能把二人救出来。

    第五凌若却不管这些人在干什么,她惊骇地望着李鱼,颤声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李鱼脸上带着笑,目中却也有泪光渐渐莹然:“我姓杨,名冰,冰清玉洁的冰。乃江南钱塘人氏,原想到长安来求个营生。初到长安,也不晓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兵慌马乱的,慌不择路,才逃到这里。方才听得庄稼地里有沙沙之声,唯恐你们乱喊引来什么,所以才胡乱恐吓,姑娘放心,在下并不是歹人!”

    李鱼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沥沥在目,仿佛刚刚发生,重复那番话,竟然一字不差。

    第五凌若越来越激动,听到一半时,已经像是发了疟疾般打起了摆子,浑身哆嗦的不行。

    “你……你……你说你叫什么?”

    “你从来不曾告诉过我杨冰这个名字是不是,但我知道。你说我是谁?”

    第五凌若明明激动的不行,可是越是如此,越是唯恐只是一场美梦。

    她颤声道:“当初,知道他……他叫杨冰的,也不是没有。”

    李鱼凝视着她,看着她紧张而期待的神情,忽然慢慢靠过去,与她交颈而合。

    第五凌若下意识地想躲,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李鱼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嗅着她发丝的清香,轻轻地道:“我出去……

    李鱼长长地吸了口气,用低哑的声音道:“你就躺在地上,一动别动,活的机会,尚有一线!看你福气吧!”

    第五凌若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这十年,她封印了自己的心,只有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在她心头,反复地回忆,曾经的一切,在她心中不知重演过了多少遍。

    这句话,两个躲在草堆中,一杆杆枪戟刺来,危在旦夕时刻,冰哥哥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她无数次自梦中忆起,无数次在梦中哭醒。

    这番话,只有他和她知道,世上再无第三人。

    而现在,他说了出来。

    而且,就连头两句,事实上也是没有人知道的,她从不曾对人说起过。

    他?

    难道他?

    第五凌若缩了缩身子,李鱼善解人意地分开来,让她看得到自己。

    但第五凌若的眼睛已经被泪水盈.满,刚刚眨去,便再度盈.满,仿佛一眼永不干涸的泉,眼中的他,朦朦胧胧,始终不能看得清楚。

    两个人被网子束住,都不能动,但他们的手都在腰间,李鱼抓到了第五凌若的手,就像当年他扮布衣神相,潜入归来客栈,当着第五凌若父母的面,执着她的手,拇指按着手背,仿佛在摸骨,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带你走!”

    写完这三个字,李鱼的泪也禁不住淌了下来,哽咽地道:“对不起,让你……等了十年!”

    p: 我的眼睛湿润了~~~

第391章 最后一名死囚

    网子,解不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七扭八扭,贴体而缠,一番拉扯、一番割断后,反而显得线头更乱,没个趁手的工具,几个手下也不敢挥舞着刀子往他们身上割,登时傻在哪里。

    这么一阵的功夫,正在“倒时差”的李鱼终于“清醒”过来。刚回来那一阵子,在他而言,十年前的那一段可不是一刹那,对于眼前的一切,肯定得有个“拾回”的过程,此时才想起迫在眉睫的一间大事:铁无环!

    铁无环,已经替他上法场了。

    抬头看看,天将中午,行刑之期将至,李鱼急了,马上催促道:“快!快不要解了,马上抬我上车,马上赶去刑场,我有要事。”

    那几个打手怎么可能听他的,都看向第五凌若。第五凌若却是对他俯首贴首的,瞧他一脸惶急,连忙答应,吩咐手下人照做。于是,手下人就把二人连着缠在身上的鱼网抬起来,跟连体婴儿似的抬上了那刺客驶来的大车。

    这么一个“巨婴”,那轻巧的步辇显然是没法做了,亏得这是辆装渔网的敞篷车子,要不然一样放不下。第五凌若一面按他吩咐,令车子驶向法场,一面叫人沿途注意,寻个裁缝铺儿弄把剪子来。

    ……

    今天,就是三百九十名死囚回京接受制裁的最后一天,也是行刑的当日。

    到昨晚止,已经有三百余名死囚如期返回,等到今日一早,陆陆续续又有死囚回来,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台谏官、刑部、长安万年两县县令,俱都在法场前提心吊胆地等待着。

    随着归来囚犯的数字渐渐接近,他们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安稳下来。

    大理寺卿吁叹道:“天恩浩荡,感化世人,想不到这些穷凶极恶之辈,真能轻生重义,遵喏而返,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大理寺少卿小声提醒道:“廷尉,还有几个囚犯未到。”

    大理寺卿方才阴沉的脸色此时已经变得轻松起来,笑道:“少卿想多了,三百九十名死囚,在我想来,最多能回来一半,已是侥天之幸。如今已经回来……?”

    刑部尚书道:“三百八十二人。”

    大理寺卿抚须道:“三百八十二人,这已是旷古未有之事。无论是朝廷的面子,还是皇上的面子,都不至于有所损害,足够了。”

    长安县令何善光迟疑道:“还有八人,不会来了么?”

    就在这时,一名捕虞侯兴高采烈,跟中了大奖似的,跑过来就是一个罗圈揖:“大喜!大喜啊!又有七名死囚到了。”

    一位台谏御史官愕然道:“七个人,都到了?”

    那捕虞侯把脑袋点得鸡啄米似的:“到了,都到了。这七人,本是一伙水寇中人,七人是同时赶回京来的,昨夜一场豪饮,俱都大醒,以至延误了报到时间,及至醒来,匆忙雇了脚夫,把他们载来。”

    何善光一听喜形于色:“三百八十九人!哈哈哈!廷尉这下不用担心了,这样一个数字,任谁也要满意,皇上一定龙颜大悦!”

    谁料大理寺卿却捻着胡须,不见半分喜色,蹙眉沉吟半晌,才道:“三百八十九人?那就是只差最后一个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又对那捕虞侯道:“时间还有一些,你去,继续盯着,若是最后一名死囚到了,马上前来告知我等。”

    那捕虞侯答应一声,扶着帽子又匆匆跑开了。

    何善光讶然道:“如今又多回来七人,廷尉为何反而不喜?”

    大理寺卿缓缓道:“有几个毁信背诺之人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原也没有什么。相信,有这么多的死囚,依诺而返,不仅足以挽回朝廷颜面,而且足以名载青史,成为一桩雅事。”

    其他几名官员纷纷点头称是,他们每一个都没敢预估会超过三百名死囚归来,如今这个数字已经远超他们的期望值。

    大理寺卿道:“可是,既然距大圆满已只差一人,相信不仅是陛下,不仅满朝文武、普天下百姓,就算是你我,也希望,那最后一人,也能守信归来,方才不留遗憾。”

    几人呆了一呆,仔细一品味,却不得不承认大理寺卿所言有理。

    原本差着几人的时候,相信皇上对于这么多囚犯能回来慨然受死,已经是十分满意。但是这数字太过接近大圆满,甚至就只差一人的时候,谁的期望值都会更高,希望能一个不落。

    那就不是雅事,而是奇迹了。

    可惜,一样米养百样人,三百九十名钦定死囚已然回来这么多,已经是任何人事先都不敢想像的了,这最后一人此时仍然未到,他还会来么?

    就在几名官员心中惴惴的时候,铁无环已经出现在刑部街的街头。

    今日,有太多的百姓前来围观。

    除了本来就喜欢看行刑、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许多因为这桩旷古未有之事而心生好奇,想来见证一下此事结果的百姓,所以街头更是人满为患。

    不过,原本应该拥塞不堪的长街,偏偏在通向刑部街的每一条街上,百姓们都宁可拥挤在一起,也留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

    三百八十九名死囚已经归来的消息,已经像张贴了的科考皇榜般传开,而在场的这些百姓,俨然就是参加科考的莘莘学子,比任何人都更关心这榜单的发布。

    铁无环,出现在了长街尽头。

    这条街本极宽,此刻却被人群拥挤的只剩下一条小路,左右俱是人墙。

    虽然拥挤,没有一个人往这条他们留出来的小路上踏上一步,这是一条不归路,也是一条义士之路。没有信重如山的品格,没有一诺千金的高贵,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谁能踏上去?

    铁无环深吸一口气,迈开大步,就往那路上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第一步时,还有人以为他是“走错了路”,第二步时,已经有无数双眼睛望过来,第三步迈出时,已经有百姓按捺不住,扬声高问:“足下何人,可知前方乃是刑场?”

    铁无环沉声回答:“长安县狱死囚,利州李鱼,如期归来,前往报备也!”

    所有百姓先是片刻的寂然,旋即,仿佛海啸一般,狂呼声骤起。

    狂呼掀起的声浪风暴迅速传来,其他街口的百姓几乎是马上就知道最后一名死囚业已如期归来。

    他们留出的“不归路”合拢了。

    铁无环大步行过之处,他身后的那条小路也合拢了。

    随着四厢的合拢,形成了一道人形的铁墙,而他大步走向当中,自高空望下,俨然就是那口中一人,天地一囚!

    百姓的欢呼声实在是震耳欲聋,声音乍起时,真把几位官员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劫法场,但那呼喊声中的喜悦实在是掩饰不住,又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异外。

    片刻之后,那捕虞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提足丹田气呐喊道:“长安县狱最后一名死囚,回来啦!回来啦!”

    “回来了?验明身份了?”

    大理寺卿也是欢喜的声音都发抖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都有些不敢置信了。

    那捕虞侯呆了一呆,道:“还不曾验明身分,不过先前廷尉有吩咐……”

    “快去验明正身,快去,快去!”

    大理寺卿打断他的话,扭头对何善光道:“何邑宰,你亲自去验明正身。”

    何善光答应一声,一提袍裾,拔腿便走。

    大理寺卿喜得搓了搓手,又扭头吩咐少卿:“速备一匹骏马,只等何邑宰那厢确认了身份,你马上飞报朝廷。”

    大理寺少卿也是眉飞色舞,连声答应,急忙便叫人准备骏马,就停在一侧等候。

    ************

    装渔网的车子飞快地驶向刑部所在。

    车上,第五凌若凝视着李鱼,手还下意识地抓紧着他的衣衫,似乎生怕一松手,他就鸿飞冥冥。

    “你真是……冰哥哥?可你先前,为什么不认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你毫无变化?”

    李鱼黯然道:“我也是直到刚才,才突然知道了这些往事,之前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哎!你呀,先前只问我来自何方,可认得你,还叫我模仿你想要的语气说一句话,唯独没有说起‘杨冰’这个名字,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如此肯定,说我一定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第五凌若讶然道:“为什么要听我说出这个名字你才……”

    第五凌若忽然瞪大了眼睛:“你失忆了?刚刚遇刺的情形让你受了刺激,又突然恢复了记忆?”

    李鱼一呆,这姑娘……除了可以当一个好理财师,还可以当一个好编剧,脑洞开的蛮不错的。

    对这姑娘,李鱼不想瞒了,至少不想再隐瞒“宙轮”的存在。不仅是因为一句“失忆”,其实很多细节他都无法对上,而且,对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相许一生的女子,他得何等自私,才能无动于衷。

    只是,这事儿要说起来,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李鱼苦笑道:“这事儿说来复杂,一时半刻无法说清,等来日……”

    说到这里,李鱼的声音戛然而止,无尽的懊悔顷刻间充满了他的心灵。

    重返的那一刻,为什么要与她相认?就让她以为自己十年前就已死去,让她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多好?虽然他活着回来了,却是要去赴死啊。

    匆匆相认,从此阴阳两隔,这对刚刚相认的她来说,何等残忍?

    要是她也能启动宙轮多好,那就可以对她说明用法,自己前去赴死,替下铁无环,她这么聪明,一定能悟透这宙轮更多的用法,她也许可以穿越回现代,与那时的自己发生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重拾旧缘。

    第五凌若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忍不住道:“我说对了?你这些年失忆了?是当初伤了脑子,前事都记不起来了?也不对呀,那我对你的调查,为什么说你从小生活在利州,直至杀人入狱,从未离开?”

    李鱼依旧呆呆地望着她。

    “还有,这才几年功夫,我为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寒衾苦守。你居然……你自己说,你都有多少女人了?”

    “我其实……可以解释的,我是在想,从哪儿开始解释……”

    李鱼干巴巴的解释还未说完,第五凌若已经怒气冲冲地道:“你解释个屁!你怎么解释?”

    第五凌若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突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肩头。

    “啊!放口!放口!我真的可以解释!但我现在没空解释!你赶紧放口,听我说,时间紧急,再不说就晚了,啊~~~~你牙口太好,真的很痛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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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介绍:
阴差阳错,误入大唐。这里有丰神如玉的李淳风,这里有腹黑闷骚的袁天罡。这里有婉媚无双的小高阳,这里有豆蔻十三的武媚娘。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一恩一仇、一情一梦、一信一诺间,如何嬉闹贞观,玩转大唐!逍遥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