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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全文阅读

作者:一介白衣     一剑倾国txt下载     一剑倾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血月下萋萋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误会你了。”

    叶秋池忽然如沐春风地笑起来,仿佛把山洞里的阴暗潮湿都给拂去。他把陆素雪扶起来,轻轻地帮她整理发髻,“你直说不就好了,何时学会了这样拐弯抹角?”

    陆素雪惊魂未定,仍是一动不敢动,她然后看到叶秋池苍白的脸,忽然间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你,你是不是害怕了?”

    叶秋池的动作一顿,忽又暴怒,一巴掌将陆素雪拍翻在地,“你说什么!”

    陆素雪羞恼交加,拿出鞭子就往叶秋池上猛抽起来。黑暗中,痛苦的呻吟之后,是兽性觉醒的咆哮,两个人影翻滚纠结在一起,衣物一件件减少……

    蝙蝠们安然不动,它们能在这严酷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显然不是一般的蝙蝠。从它们的角度看,这对似人非人的东西非常的奇怪。虽然它们没有眼睛。

    “告诉我你真正的计划。”不知过去多久,激情逐渐消退,陆素雪趴在叶秋池的怀中喘息着道。

    叶秋池道:“我以为你应该足够的了解我。”

    陆素雪道:“所以我知道你的计划绝不单单只是杀死楼主。”

    叶秋池道:“那你何不再深入猜测?”

    陆素雪道:“进攻仙界,是陛下毕生的夙愿,甚至可以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为了魔君之位,你当然不会让蚩尤落回到九大手中。”

    叶秋池道:“不错,已经抓到重点了。”

    陆素雪道:“所以九大的联军统帅必须死,而且要死得够快,够突然,让九大来不及重新布置,留够时间,至少能把织岭河对岸的领地抢回来。”

    叶秋池道:“你这样清楚,为什么还要问?”

    陆素雪道:“你不知道女人就是这样的?凡事都要问个究竟,否则没有安全感。”

    叶秋池道:“我给你的还不够多?”

    陆素雪道:“可我的心永远是空的。”

    叶秋池沉默。

    陆素雪接着道:“所以你要杀的人不是楼主,而是燕十方!”

    “是这样。”叶秋池道。

    陆素雪道:“可楼主怎么办?”

    叶秋池道:“我想义父的怒火已然积攒得够了,听说青龙在来的路上,她掌权的时间还多吗?”

    陆素雪道:“燕十方此人机敏狡诈,没有内奸的配合,你怎么让他乖乖入瓮?”

    叶秋池道:“你就瞧好吧。”他站起来穿好衣服离开了山洞,径自到了红岩城内与燕离会面。

    他见到燕离的时候,却有些意外,因为坐在石案前的跟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并没有意想中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按说这个年纪的人,完成这样一项壮举,甚至超越了天辰榜上所有的天之骄子,理应满怀傲气,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才是。可是燕离没有,他只是很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在思考,仿佛又没有。

    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厅,是红岩城的不良府。暗红色的石案与

    柱子,是此地的特色,像极了魔族的血。

    燕离坐在属于不良帅的位置上,脑后垂着一个石匾,上书:四海升平。左右深青色的纱帐下,是两排兵器架,叶秋池就坐在兵器架的前边,他需要侧首才能看到燕离。

    “燕兄没有这个年纪所应该有的欢脱。”叶秋池笑着做了开场白。

    燕离道:“江湖险恶,经历多了,凡事就总要多想一层,怎么欢脱得起来?”

    叶秋池道:“这样不好,已丝毫没有年轻人的朝气了。吾辈不是应当喝最烈的酒,御最烈的飞剑,玩最漂亮的女人?”

    燕离道:“我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潇湘公子之口。”

    “你若识我久些,还有更多惊喜。”叶秋池大笑起来,“相识一场,赏个薄面吧。”说毕取出一大坛子酒丢过去。

    燕离笑了笑接住,许是受了大笑声的感染,爽快地拍开封泥狂饮一口,只觉入口**醇厚,但别有一股子香甜,咽下去,肚子里就暖和起来。只有活在严酷环境下的魔族,才能酿出这样劲烈的酒。

    “不怕我下毒?”叶秋池笑道。

    “你怕不怕?”燕离也取出一坛酒丢过去,但比叶秋池给他的小很多。

    “哈哈,你燕十方这样丰厚的身家,怎么竟如此小气。”叶秋池接过,但是一拍开,那酒香立刻让他眼睛一亮,“天外有火!我虽是魔族,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最烈的酒!”他迫不及待地一口灌下去,然后大喊痛快。

    燕离道:“你此来总不是为了跟我喝酒。”

    叶秋池看着燕离叹气道:“你一说出这话,我便知道,你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燕离忍不住一笑:“你一说出这话,我便知道,你也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叶秋池眯了眯眼,道:“时机到了。”

    燕离道:“我以为来的会是你手下。”

    叶秋池道:“我怕他们说不清楚。”

    燕离道:“为什么会说不清楚?”

    叶秋池道:“我让我手下向师姐提议,收买你身边的人,然后把你单独引到无人处围杀。当然这一计划完全不用施行,只要你出现在指定地点,师姐自然就知道你中计了。”

    他认真地看着燕离,真诚地说道,“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不要带手下,以免把师姐惊走。”

    燕离意味深长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的目标是我呢?”

    叶秋池笑道:“你燕十方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方才酒里有毒吧,我知道酒里有毒,但我还喝了,就是为了向你表达我的诚意,只要事后给我解药就行,我相信燕十方不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精彩。我答应了。”燕离道。

    “告辞。”叶秋池留下时间地点,径自离去。出了红岩城,他的脸就慢慢沉下去,伸手在喉咙里抠了两下,就捏出一粒白色的卵。看到这卵,他忍不住摇头笑起来,“居然给我种下噬魂蝶的卵,不知道这是我家族培养出来的吗?”他大笑着踏

    月而去。

    红岩城不良府,燕离轻轻把玩着一颗只有砂砾大小的黑珍珠。这黑珍珠也不是真的珍珠,而是特产于魔界的黑岩结晶,专用来承载咒法,是顶级的媒介之一。他很熟悉这上面咒法的气息,分明是熔丹咒。

    此咒只有一个用途,就是在真正的杀器外包裹一层丹衣,这丹衣会随施咒者的意志解除,届时就能将丹衣里的杀器暴露出来。

    “让我看看,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燕离怎么会真的相信叶秋池,喝酒的时候自然留了一手。切开丹衣,里面是一小滴绿色的汁液。闻见汁液的气息,他的脸色立刻变了。这毫无疑问是毒液,他曾经因为这毒受过很大的苦楚,险些把命丢在大漠原。

    “居然是黄泉蝎的毒!”

    ……

    翌日子时,燕离一人独自来到介于红岩城与红岩城堡之间的一处山谷。从踏入红岩城开始,气候就随了魔界,一年四季到头都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这个堆满厚厚积雪的山谷,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一切都被堆叠得膨胀起来,仿佛给它抹上了随时会消失的泡沫,但又如此的坚固。

    今夜风雪难得没有光顾,一轮血月高挂天际,看着很遥远,实则确实很遥远。

    燕离的视线从血月挪到了山谷的北面,那里出现了几个米粒大的黑影。“是你们抓了袁长老?”在话本中,他要装作袁千泉被俘虏,独自一人来搭救的样子。

    “哈哈哈,是又怎样,燕十方,今日这血月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其中一个黑影大声怪笑。

    “原来这里叫血月谷。”燕离身形一闪,已来到北面悬崖上,伸手掐住说话人的脖子。这是一个瘦小的魔族,被他掐住,非但没有害怕,笑声反而愈发怪异,“你敢来抓我,说明你已做好死亡的觉悟了!”他的瘦长的胳膊忽然疯狂生长,如同绳子一样将燕离捆住。

    另几个黑影“嘎嘎”怪叫起来,猛地将燕离扑倒,摔下悬崖去。“扑通”地压垮了积雪,露出深埋在积雪下的陷阱——锋利的倒刺。

    每根倒刺都如同筷子一样细小,但是长而且尖锐。

    几个“嗤嗤”的闷响,只见燕离通身上下有十几处被捅穿,鲜血淋漓。

    “成功了!”几个魔族兴奋地大叫起来。但是他们再一定睛细看,被捅穿的人,却是那个长手臂的魔族,脸色顿时惨白,忽然双眼都迷蒙起来,脖子出现一道血线。

    “小小一道开胃菜,不知你可否满意。”

    娇笑声不期而至,血月下,一袭血衣的李红妆轻飘飘的地落下来。裙下风光全被燕离看光,她也丝毫不在意,反而故意露出引诱的神色。

    燕离连忙摸了摸鼻子,幸好足够的镇定。当他再一次扫视周围时,整个山谷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影子,如同数不清的饿极了的豺狼,用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燕离。但是李红妆在其中依然相当的显眼,他笑着看过去,“我这个人怕生,其实内心很腼腆,你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叫那么多人,不知道我会难为情吗?”

22、未有过的滚烫心情

    “叫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李红妆娇笑道。

    “是什么?”燕离道。

    “给你送终。”李红妆道。

    燕离笑道:“这样隆重的葬礼,我怕是无福消受。”

    李红妆道:“你可以的,坑都给你掘好了,只要安心往里面一躺,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燕离笑道:“据我所知,他们送终的对象不只我一个。”

    李红妆道:“还有谁?”

    燕离道:“当然是你。”

    “我?”李红妆道。

    燕离道:“对。”

    “我以为背叛我的人都死完了。”李红妆道。

    燕离道:“但只要有一个人在,他们就会像野草一样无数次冒尖。”

    “谁?”李红妆道。

    燕离道:“叶秋池。”

    “哈哈哈,你以为师姐会相信你的鬼话么?”叶秋池从魔群中站出来,不无嘲讽地说道。

    李红妆娇笑道:“师弟是来帮我杀你的,怎么可能对我不利。”

    燕离露出吃惊的神色,对叶秋池道:“这跟你我约定的不一样。”

    叶秋池笑道:“自然不一样,从始至终,我都站在师姐那一边,为了把你引到这瓮里来,着实费了不少的功夫。总算是事在魔为,我们成功了不是吗?”

    燕离道:“所以你其实想杀的人是我。”

    叶秋池道:“谁让你非要跟师姐作对不可呢?”他的目光温柔如水,远远地瞧着李红妆,仿佛久远的时光被抹去,中间发生过的事情都不复存在了。李红妆也仿佛当年,被瞧得有些羞涩,一面躲避着这目光,偏又时刻想要去追寻。

    燕离平静下来,尽管这十面的埋伏,像一阵阵凛冽寒风从后颈钻入,压力厚重得仿佛穿着厚棉衣浸泡在冰湖里。“还有谁要我死的,不妨都出个声。”

    “燕小儿,五行院的血仇,今日就要报了!”

    群魔之中,出现这样一伙人:约莫有七八十个,全都戴着面具,并且全身都罩在厚厚的黑袍下,如同此地有毒,保证绝没有一丝肌肤能直接解接触到空气。他们携带着浓烈的杀机出现,在血月下,如同收割生命的沉默的死神。说出那样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人发声。旁边的魔立刻就明白了,这些人是友非敌。至少他们的装扮,很大程度把立场给消除了,没有人魔之别,只有共同的敌人。

    叶秋池吃了一惊,不是假装出来的那种,是真的吃了一惊。他知道五行门跟穆云宗背后有着推手,但没想到两派的掌门全来了,他开始有些疑惑起来:围杀一个燕十方,真的需要用到人族的力量?他想到李红妆倘若是这样谨慎到骨子里的人,绝不可能连连受到卧底跟奸细的影响,正因为后者不是,所以连人族的力量也吸引来,就让他感觉到古怪和不安。

    没来由的不安感,让叶秋池

    向李红妆催促道:“师姐,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快些动手吧。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要是让燕十方走脱,就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还是师弟考虑周到。”李红妆笑着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快上,把燕小贼给我碎尸万段。”

    魔族大军如潮水般涌下去,杀戮很快发生。

    但是普通的魔族怎么可能奈何得了燕离,被他一剑数十个的斩杀,叶秋池看着都感觉心疼,连忙又道:“师姐,咱们还是一起上吧,普通的士兵不能对他造成伤害,这样下去,拖到人族大军来支援就不妙了。”

    李红妆笑道:“燕小贼,你让那么多人为了你大半夜跑到这个地方来,还联手对付你,死了也不算冤枉。”她说着展开身形向山谷中落去,片片红枫闪耀出来,神境漫漫笼罩山谷。

    叶秋池一笑,拔出剑来,向着燕离飞身过去,潇湘剑施展开来,山谷内如有曲艺大家在弹奏,一段段优美的旋律“呜呜咽咽”地响起来。

    “咱们也动手吧!”

    徐龙象的黑袍束带在胸口的位置,被绑得很紧,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为了诛杀大仇人,他愿意忍受这难言的滋味。看到魔族高手都动了,他迫不及待地建言道。

    朱融瞥了徐龙象一眼,依稀记得此人是自己徒弟的远房表兄,连五行门的门人都不是,不知怎么表现得如此急切。正在思考时候,冠晓龙提醒道:“师尊,若在咱们抽取燕十方的魂魄之前,他先被魔族给打死,很可能会前功尽弃。”

    “险些忘了,幸亏你提醒!”朱融一阵后怕,当即对身旁官敬能道,“官兄,请助小弟一臂之力!”

    “好说。”虽然官敬能戴着面具,别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还是摆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就仿佛他年轻时候诱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少女一样。

    朱融感激点头,遂不再犹豫,大手一挥道:“动手!”他跟官敬能带出来的这些人,就是各自门中的顶级精锐,其中还有数个神境高手,可以说为了对付燕离,把家底都搬出来了。

    各种毒咒神通绝技在山谷显现,没有人相信,燕离面对这样恐怖的风暴还有存活的可能性。但是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所有这些毒咒神通绝技,甚至神境,忽然全被阻挡下来,而且阻挡他们的居然是场内最强的神境——十里红枫。

    就在数万魔、人、鬼的眼皮底下,又出现了惊爆他们眼球的一幕:他们看到李红妆跟燕离站在了一起,将所有对燕离的攻击全挡了下来。难道燕十方用了什么邪术控制了她的神智?在混乱的糊涂之中,只得到这样一个牵强的答案。

    拥有智识的大脑,需要对接收到的信息进行消化处理,然后才能根据现状作出推测。但他们的脑袋显然还不足以完成这样复杂的推理——他们的统帅,魔君亲传大弟子,天辰榜上始终名列前茅的天之骄子,正在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叶秋池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的

    疑问。

    李红妆笑道:“我可爱的师弟,你还没有发现问题吗?”

    叶秋池急道:“有什么问题,师姐提出来便是,一切都有办法可以解决!”

    李红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把玩着一片枫叶,使它不住地旋转,像蒲扇一样扇出许多凉风来,把她的青丝往后拉扯,由于她跟燕离是背靠背,所以有许多落到燕离的后脑上,如果从远处看,他们仿佛浑然一体的雕塑。她忽然抬头直视着叶秋池的眼睛,指着脚下道,“在这里,在这个山谷里,真正站在我身后的人,只有一个。”

    叶秋池浑身一震。

    李红妆接着说道:“你说在我帐下有一半是忠于你的部属。可是不对,哪里只有一半!?你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我真的察觉不出来?难道真应了那句话:愈是接近成功,愈是看不到眼下的陷阱?”

    叶秋池眯起眼睛道:“这话是谁对你说的?”

    燕离笑道:“当然是我。”

    叶秋池心神凌乱,有被欺骗的愤怒,还有对未知的恐惧,“你从一开始就算计我?”

    燕离似笑非笑说:“你猜是不是?”

    叶秋池猛地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我会找你合作!这个局面是我一手创造的,不是你燕十方,不是你!”他咬牙切齿,盯着燕离一字一字道,“你肯定是用了什么方法迷惑了师姐,快放了她!”

    燕离道:“我没有捆她,在精神上她也是完全自由的,她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不可能……不可能……”叶秋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周围的魔族看到叶秋池这样,忍不住心生厌弃,他们不需要一个连方向都找不到的主子。

    “殿下,他们联手就能改变什么吗?”陆素雪不知从何处出现,轻轻地搀扶着叶秋池,抚摸他的后背,给予他极大的精神力量。

    叶秋池由此渐渐平复心绪,计算过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后,他又笑了起来。“师姐,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隐藏自己,现在,是时候把天辰榜的排名还给我了。——人族的朋友,我想你们对燕十方的性命志在必得,不如联手吧。”

    “甚好!”朱融正有此意,才不管跟魔族合作会有什么后果。

    于是,他们转而开始攻击李红妆的神境。

    李红妆感受到了压力,绝大部分来自于叶秋池。她知道叶秋池隐藏着实力,但没想到,对方的神境已经完善到这个地步了。“燕小贼,你说你有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为何还杵着不动?”

    燕离从容自若地原地盘膝,“我确有办法,不过需要你先坚持几个时辰。”

    李红妆气得直翻白眼,“几个时辰?我不如先杀了你再自杀算了。半个时辰,你若还好不了,就莫怪我弃你而去了!”

    燕离笑着说:“我若给出太低的心里预期,你再讨价还价,就不够了。看来魔族也逃不开中庸之道啊。”

23、我会忘了你,连恨也不给

    神境进一步扩大,枫树的海洋将二人深深藏匿,整个山谷被神光映得熠熠生辉,厚厚的积雪也全被掩盖。不论是人族还是魔族还是鬼族,在相同修行体系的普遍认知里,神境的作用是辅佐,譬如提高绝技神通的威力,或者加快施展。但不管是何种特性,神境多为幻象。当然,世上不乏天才,以极高的天赋把绝技或者神通融入神境,使神境仿佛能直接造成伤害,实质上还是神通或者绝技。

    李红妆的神境,在场人无不深知,但当枫红扩展填充了整个血月谷后,就让人感到分外的陌生了;尤其是在数千魔族战士陷入其中不久,便了无生息的情况来看,这神境已不单单只是神境了。它拥有了自主杀人的手段,而且不需要主人控制。

    叶秋池的心中再一次掀起惊涛骇浪,许久都不能平复。“义父创下《生死印法》,不论是师姐你还是我,还是其他师兄弟,都不能堪破它真正的奥义,我没想到师姐能走出自己的一条路。可是,它还是《生死印法》么?”

    “它是否《生死印法》根本不重要。”李红妆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来,“当年在天上京最危急的时刻,我借苏小剑的剑境压迫,想要突破生死桎梏,但我终究不是师尊,我失败了,我一直在想,生死究竟是什么,在世界尽头的六年,我终于想明白了,《生死印法》是师尊的《生死印法》,它跟我没有关系。”

    叶秋池目光闪烁着惊人异彩,模糊中隐约抓到了什么,立刻追问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师姐有今日的成就,难道不是因为《生死印法》直通元神?”

    李红妆的身影在枫海中浮现,她迷人地一笑:“师弟,我方才对你说的,已尽了这些年的情谊。接下来就是生死相搏,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走出这个山谷。”

    叶秋池有些失落地直视着李红妆的脸,这张脸不需要任何修饰,天然就妖艳迷人,一颦一笑皆有着说不出的魅惑,看得久了,会忍不住想要刻在骨子里。一如往昔的冲动,让叶秋池的灵魂颤栗起来,他忽然就明白了陆素雪说的那句话“我的心永远是空”,他现在也感受到了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在不被允许失败的情境下,无数次地被他压抑在心底深处,当看到李红妆的美眸里再也倒映不出他的身影,甚至连仇恨也没有的时候,就被无数倍的放大,化为无尽的空虚将他吞噬……

    “师姐!”叶秋池捂着心脏,露出从没有过的无助的表情,“如果这一切能够重来,我一定,一定不把你让给别人!”他原本能够轻而易举地拥有这个女人,但是被他自己亲手毁掉了,无尽的空虚又化为无尽的懊悔。这一句发自肺腑,可是往往真心最是伤人。

    陆素雪的心就像被撕裂开一样,她终于明白了,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从没有哪怕一刻爱过自己,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爱着李红妆。她忍住没有让眼

    泪掉下来,哪怕撕心裂肺,哪怕痛彻心扉,在生死存亡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殿下,时间不多了!”陆素雪提醒道。

    叶秋池因为剧烈的痛楚,从胸口以上都发着轻微的抽搐,这让他看起来像是癫痫发作。他脸上的表情如同穿越了时光,显出少年表达爱慕般的羞涩,但是声音却扭曲了好几度,反而更像一个癫痫病人了。“师姐,我在你心里还能有一席之地吗?”满含渴望的口吻,让他看起来愈加的怪诞而且神经质。

    李红妆沉默着,像有一根线牵住往昔,使之一一浮现脑海。斑驳的记忆如同死前的走马观灯般飞速翻转,本我意识开始自动过滤,那些以为看过就忘的,此刻却是无比的清晰;那些以为永远难以忘怀的,此刻仿佛被风化了的旧书,稍一碰触就化为了灰烬。她主观感觉这个过程很漫长,其实客观上只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我会忘了你,连恨都不给。”

    李红妆的冷漠到近乎于残酷的嗓音,宣判了叶秋池的死刑,而且不用等到秋后,是立刻执行的斩立决。

    “活该,嘿嘿……”陆素雪的心里有一种病态的快感,她忍不住地发着笑,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她这暗暗的低声的笑里,满含着凄楚的意味。

    叶秋池感觉浑身一轻,有什么压在身上的重物被剥去,他于是恢复了平静。当一个人的世界被狠狠击碎后,要么凭借以往的经验与天赋异禀迅速重组,要么崩溃得一塌糊涂。叶秋池显然是前者,“爱而不得而不得不得的焦躁和悲哀”没有体现在他身上,他恢复了往昔的从容,那个潇洒随和的潇湘公子又回来了。

    “杀了她,还有他。”

    生死、黑白、阴阳, 不同于雪天崖的日月同天,叶秋池的神境极富《生死印法》的特色——同时拥有生与死的特性。生者时刻发出壮阔声潮,如剑歌,如妙音,如咏叹;死者寂寂然渺冥虚无,如天地漏隙里的浮游物。二者又非泾渭分明,是相互融合一体,在同一个气域里不分彼此。

    叶秋池几乎复刻了闻人未央的修行之路,将《生死印法》修到了极致,如同闻人未央的影子,出现了生死力场。生死力场一经展开,不比藏剑诀还需要外部的打击力量,它可以主动将范围内的修行者的真元吸得干干净净。

    生死力场一包围过来,李红妆就蹙起了眉头。她还未晋入道境,生死力场会时刻吞吸铸造神境的星力,而周围的星力并非无穷无尽,掠夺完了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被生死力场剥夺多少,她就必须用元神之力来填补,这是一个无底洞。而且,生死力场的主人并不需要参与到战场来,叶秋池的位置距离她有百丈远,她不知道燕离能否分心应付可能的攻击,所以无法远离山谷,去将叶秋池击杀。

    枫海在不断消耗,魔族冲进来,虽然很快被绞杀,但架不住数目庞大。越来越多的魔族开始向核心地进发,已然威胁到了燕离的安全。

    李红妆偷眼看了下燕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顿时火冒三丈。那家伙居然在那里悠闲地祭炼着本命剑,是叫什么离崖?她看到燕离把一块一块的器晶石附入剑中,知道后者是要将本命剑提升到月品,亦即法器,她也知道灵品以下的剑无法承受住“太白”的巨大威力,可就是忍不住的生气。

    “小贼你还不快些,我若支撑不住,就先一步逃了,才不管你死活!”

    燕离有一部分神识处于外放的状态,让他得以清楚当下的形势,但对此现状却无能为力。表面上看,把一块一块的器晶石附入剑中,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旁人却无法看到剑中那庞大而且复杂而且精密的结构。

    在离崖从武品升向灵品时,燕离还没有这个感受,因为古海源已经帮他完成到了只差临门一脚的地步,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完全契合。这次古海源突然死去,只留给了他施行的方法,具体如何契合,却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这段日子他除了打仗,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上面,到今日都还不能完全融会贯通。把全部的器晶石融入剑中,当然是很简单了,可要完全契合,使之发生质的改变,甚至从灵品晋升到月品,就需要非常复杂的计算与校对了。

    离崖不比普通的宝器,由于其核心的特殊性,内部在古海源的设计改造下,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线性世界。燕离知道每一条线都代表着一份珍宝,但是这些线通往哪里,为什么要通往哪里,他却一无所知。器晶石的位置,就在这线性世界里的某个点,由于每块形状都不同,所以它们必然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作用,自然就需要一个独一无二的嵌槽,找到符合这些形状的嵌槽,就是他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更可怕的是,这里面显然有一个精密的次序,因为他有许多次找到嵌槽嵌入时,发生了极为怪异的排斥感。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继续下去,恐怕会发生灾难性的后果。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无比地怀念古海源。

    万幸的是,燕离在经过长时间的摸索之后,已经找到了窍门,这让进度有了质的飞跃。李红妆发出警告时,他已只剩最后一块器晶石,由于嵌槽越少,难度就会递减,所以最后一个嵌槽几乎不用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

    “老爹保佑!”

    燕离这时候不知该向谁祈祷,只希望古海源在天之灵能够庇护他,不要再出什么意外,把离崖完成进阶。怀着忐忑的心情,将最后一块器晶石附入剑中,离崖上断裂的痕迹,居然肉眼可见地完成了修复。但是没等他欢喜,离崖却又“啪嗒”一声碎成了无数的碎块。

    ps:莫问我几更~~有几更看几更~

24、内心所需求的次序

    这里是一片迷幻的海洋,到处都是高矮不一的枫树,各自的树冠都不相同,它们不规则分布。整个树林焕发出一种仿佛斜阳残照的光,飘零的枫叶驾乘着金辉恣意徜徉。积雪上被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踩起来“嘎吱嘎吱”的响,每个刚进来的都不由自主地受到影响,无法自持地往深处去。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像是割开这幅画的锋利小刀。一个魔族战士的脚深陷下去,落叶忽然张开了獠牙,化身为顶级工匠手中的刻刀,将陷下去部分的血肉一丝不剩地剔除。等他把脚抽起来时,只看到从膝盖以下的森森的白骨,上面没有一丝血肉,如同精致的大师级雕塑;另外一个鬼族遇到了一片多情的枫叶,化为蝶儿扑棱扑棱地跟着他,在他愈加不耐烦时忽然变为一张嘴,一口咬掉了他的脑袋;甚至还有一个邪神塔的弟子,被无数的枫叶包围挤压,当枫叶散去,便只剩下一团暗褐色的肉饼。

    这样的情景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个别实力强悍且天性谨慎的,在树林里小心翼翼地搜寻着敌人的踪迹,他们渐渐发现,金辉正在逐渐变弱,于是知道,生死力场的作用显现出来了,此方界域就快要支撑不住。

    “走散了?”

    “走散了。”

    朱融面罩下的脸色就好像深幽|洞窟里的水潭那般阴冷深沉。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身后只剩下本门的弟子,穆云宗的人竟是一个都不见了。

    “是逃了吧。”冠晓龙的心底浮上了无力感。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经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慢慢地推到了这一步。从李红妆暴露以来,他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盯上已久的猎物,然而猎人的主要目标还不是他,他充其量只是一只餐前开胃的兔子。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都疯了吗?”徐龙象的腿有些软,幽深的枫树林给予了他莫大的压力,他停下来不敢再往前走。

    “难道不该你来回答我这个问题?”冠晓龙强忍着愤怒说。他现在谁都不信,尤其是李红妆派来的人。但是他不敢说得太多,担心被朱融察觉到更可怕的真相。

    “闭嘴听我说!”朱融观察着这神境,发现神境的气息正在逐渐变弱,心中便下了一个决心。“李血衣制造这样一个界域,已超过神境的程度,消耗定然甚巨,又有生死力场源源抽取,她维持不了很久。事到如今我们没得选择,燕小儿不死,五行门恐怕凶多吉少……”他回身扫视着一众门人,用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道,“现在正是门派生死存亡的时刻,能否度过这一劫,就看你们肯不肯拼命了!”

    冠晓龙细一想想,就知道目下处境有多么艰难,不杀燕离还有活路?当然,也可以选择亡命天涯,可那样的日子,对于已经习惯于享受的他而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师尊,您说怎么做!”

    朱融自然无法洞见冠晓龙的心思,见他第一个站出来,以为自己眼光果然不

    错,收了个这么样为门派着想的弟子,不枉这些年对他的爱护。当即欣慰道:“我来找出燕小儿,并用神境与李血衣正面对决,你等只要全力将其诛杀,然后禁锢他的魂魄,若不得已时,拿不到魂魄也罢了,最要紧的是要他死!”

    “对,要他死!”徐龙象面罩下的脸露出狰狞,他虽然不清楚李红妆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相信,落到燕离手里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朱融有些意外于冠晓龙表兄的积极,暗暗记下了,打算回去就好生提拔一下。他拍了一下手掌,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过来,“好了,集中精神做好准备,务必联手给燕小儿雷霆一击,若是给他反击的机会,后果不堪设想。”众人知道他指的是“藏剑诀”。

    “开始吧。”

    朱融席地盘膝而坐,掐了几个印诀,然后取出一张符纸,心底里浮出燕离的模样,强烈的憎恶点燃了符纸,小火顷刻间变成烈焰,像将画纸点燃,眼前就烧开一个大洞。冠晓龙等人看到,燕离就在洞的另一边,穿过去就能抓到他。

    “神境……”

    朱融的眉心倏地浮出一朵火焰的印记,周身霍然间飞出一道燃烧的火环,火环所过处,皆燃起冲天的大火,熊熊烈焰瞬间把方圆数里的枫树林给焚烧成灰烬。这个过程快得仿佛枫树林从来没有存在过,又仿佛只是被人换了一幅图景。

    “杀!”冠晓龙厉喝一声,一马当先冲入洞中。

    燕离看着一地的碎片,呆了片刻,捡起一截来观察,神识探入其中一瞧,顿时大感震惊。剑上有他的烙印,是以他的神识能够通行无阻。在神识层面,这碎剑内部也有一个庞大而且精密的结构,就好像微缩了的离崖。又捡起几片观察,发现都不例外,更古怪的是,碎剑与碎剑之间隐隐相互联系,有无形的丝线将它们串住,与损坏的感觉完全不同:就是看着虽然有很多的碎片,但它们其实是一个整体,如同需要咒语才能激活的宝具。

    可问题是,要怎么激活?

    燕离现在根本不清楚离崖到底有没有晋升成功,倘若成功的话,晋入月品就这样不声不响碎一地,如何对得起所付出的那些珍宝?那可是一个道统十分之一的家底了。接下来,他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现象,神识由一个碎片穿入,竟从另一个碎片穿出,彼此不但相互联系,连内部空间也浑然一体;可是为什么会碎裂呢?

    “老爹啊老爹,你真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燕离有些犯愁,古海源大大高估了他的水平,这等复杂的设计,恐怕只有天工巨匠才能完全解析,换个技术精湛的匠师来也不会比他好多少。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古海源生前的一段话,这段话原内容是什么,他已经遗忘大半,却对其中一小段印象深刻:

    “所以我告诉你,这所谓的符箓,就是把世间万物不同次序的东西重新排列,就好像军队,一万个平民组成的步

    兵方阵,若是彼此配合默契,进退有据,就能轻易消灭阵列疏散宽松,各自为战的正规骑兵团……”

    古海源曾经说过离崖的进阶到后头,需要很高的符箓造诣。一开始燕离还以为老头是为了诳他学习符箓之道。他对这段话的印象之所以深刻,是因为剑诀的原理也是如此。譬如从《青莲剑歌》演变而来的“藏锋”,倘若没有第一、二式的配合,先后顺序稍有不对,就不会发生任何作用。在附入器晶石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感应。

    “难道我终究还是错在了次序的排列上?”

    燕离环顾左右,时间已不容许他重新推导,难道只能到此为止了?苦心营造这样一个局面,就是为了一剑解千愁,把所有恩怨在这个山谷里了结。但是没有离崖,他跟李红妆就只能逃命去了,让他如何肯甘心。

    察觉到杀机逼近,他已从来者的气息认出其身份,毕竟其中两个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一定会有办法!再想想……再想想……”

    “等等!符箓是将世间万物的不同次序的东西重新排列……军队可不止方阵,还有一字长蛇阵,燕尾阵,锋矢阵,飞翼阵……不同的阵列能够应付不同的战局,它们的诞生,是因为‘用得上’,就好比茶壶,定然是有人需要,它才会诞生,然后存在下去……我一直都想错了!”

    燕离的眼睛突然变得比星辰还要明亮。把不同次序的东西重新排列,产生不同的效果,那么它本身并没有规律或者模板,无论离崖的内部结构有多么庞大、精细、复杂,所有都是因为“需求”才会诞生。

    我的需求是什么?我需要离崖有怎样的变化?

    这时候,冠晓龙已朝燕离挥剑,他的剑在空气中划过,立刻凝结了几道如同水滴般的冰剑,冰剑又如同水晶一样发光,只不过它闪烁出来的是凌厉的寒光。

    就在这一瞬间,燕离的眼睛被那寒光刺了一下,他本能觉出厌恶的气息,跟着本能想到了一样东西——碎玉流歌!他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在附入器晶石的时候,他的意识里确实充斥着碎玉流歌的模样、形状以及能力。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潜意识里希望离崖能够多出一些变化来,好弥补他招式的单调。于是,离崖就碎成了碎玉流歌的模样。

    他紧跟着又想起来,碎玉流歌虽已毁去,但其内部核心却还散发着一种力量,似乎正是碎玉流歌能演化成那种形态的秘密。

    倘若将这核心融入离崖会怎么样?

    燕离被脑海中突然蹦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他毕生的所学所识都在向他发出警告:宝器与宝器之间是绝不可能融合的,尤其是由不同修行者所祭炼的不同的宝器。就算是三界顶级珍宝“月魂精魄”,也只能将两件性质相同并且由同一个修行者祭炼的宝器相互融合。

    未及深想,那冰剑已打过来。

25、无式,藏锋,烟月无痕

    冠晓龙不知道燕离在搞什么鬼,但本能地保持距离是聪明的选择。有些人足够聪明,就像他,只是缺少智慧。当然,世上绝大多部分人都缺少智慧,这不是一件应该遗憾的事。而有些人不够聪明,但是很精明,就像徐龙象,其深知燕离的厉害,干脆隐藏在五行门的精锐弟子里头,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出现,打定主意在此之前绝不出手。为什么说他不够聪明呢?因为如果他足够聪明,就会明白如此的行为是很容易被人效仿的。小团体一开始带着必杀燕离的决心,但是因为他人心开始涣散。五行门弟子并不是一个标签,他们是独立的个体,都有活下去的欲求,谁愿意主动牺牲自己给别人做嫁衣呢?

    五行门的精锐弟子里有两个神境高手,这两个的神境都有特殊的作用,冠晓龙满以为自己身为大师兄,首先向燕离出手,已做了表率并且证明了自己的勇气,接下来就是师弟们出力的时候了。他意想中只要两个神境展开,干扰到燕离,他自己再暗施秘招毒咒,定能让其吃个大亏,杀起来就容易多了。可惜,他没有洞穿战局里那种微妙氛围的智慧,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胎死腹中了。

    两个神境高手只是试探而已,并不放出神境。

    “全力诛杀燕离,不得怠慢!”冠晓龙朝身后吼道。

    燕离轻松地在包围圈中躲闪挪移,尚有余暇接着思考方才的念头。他忽然觉得可行,因为碎玉流歌毕竟是经过剑河洗礼的飞剑,已经不在宝器行列,加之外部完全损毁,应该是值得尝试的。另外还有一个猜测,离崖之所以散碎开来,是否正因为缺少一个凝聚它们的核心呢?离崖的进阶充满了奇思妙想与诸多的限制,不能当成普通的宝器来对待。

    想到此,他取出了碎玉流歌的核心,就如同器晶石一样,慢慢地放入离崖的碎片当中。由于碎片只是表面,其内部结构是连通的。碎玉流歌的核心一放入其中,他的神识立刻感觉到一种光,一种刺目的光芒,像在内部出现了一个小太阳,如果神识有眼睛的话,一定已经紧紧闭住,因为实在太刺眼了。

    这光紧跟着冲到了现世,可以想象一下数十颗元辉石放在一块的那种情景,冲天的光柱,把李红妆的神境都给冲散,刺穿了深沉的夜色,如同在天穹之上捅开一个巨大的窟窿,取代了高挂天际的那轮血月,映耀得血月谷亮如白昼。

    李红妆为了保护燕离,已被生死力场抽得油尽灯枯,加上朱融的神境不断从内部将她消耗,又要分心击杀那些靠近的魔族,猝不及防地被这光芒一个冲击,顿时维持不住。

    “别人在激烈的战斗中破境,你在激烈的战斗中炼器,你最好祈祷你的方法管用,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光芒逐渐消失了。

    燕离只觉身子一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剥走,然后每道碎片都“活”了过来,并且不再是碎剑的模样,全都化为了拇指大小的结晶体。这结晶体浑圆剔透,一点也看不出杂质来,看起来就好像封入琥珀的纯净的水滴。数不清的一模一样的水滴围着他欢腾转圈,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活泼,充满灵动的气机。

    他惊奇发现,每一滴水滴,都能帮助他更好地观察世界,一旦神识进入其中,世界仿佛放大了无数万倍,雪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的结晶体,充满艺术气息的结构,是连天工巨匠都无法想象的鬼斧神工;枯叶变成了一个新大陆,上面存在着许多细小到连神识都观察不到的动物,它们尽情在这片即将失去所有生机的大陆上奔腾,叶肉就是广袤无际的草原,叶子的脉络就是纵横交错连绵起伏的山峰,上面残余的水迹,就是一片广渺浩瀚的湖泊……

    此方天地那无法形容的壮阔,在燕离的胸中膨胀。他伸手接住一滴水滴,水滴没入他的手掌,带着他的神识,周游通身的血肉与五脏经脉,那感觉让他有点想吐……连忙收回神识,脚下的雪地隆起,一只由深层黑岩凝聚成的石爪抓住了他的脚,使他不能动弹。

    “我抓住他了!”一个五行门弟子兴奋地叫起来。他在所有人包括燕离都被自己引发的异象所吸引时,悄悄地施展凝土诀,没想到一击即中,简直万分得意。

    燕离心里一动,伸出手指头在一滴水滴上轻轻一点,那水滴就飞射出去,半途拉长成小剑,在完全变化形状的那一刻骤然加速,“咻”一声,以恐怖的速度洞穿了那个五行门弟子的脑袋。

    那个五行门弟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脑门,只接触到一点点血迹,因为创口不比针扎的大多少。然后他的尸身就轰然倒地。

    燕离伸手虚握,所有的水滴就凝聚起来,形成了剑的形状,轻轻地在虚空一挥,黑夜中就出现了一道淡淡的白印,所有长了眼睛的都被吸引看过来,然后他们惊恐发现,那白印竟是虚空的划痕,以划痕为界,上下居然出现了无法合拢的断层,虽然很快就恢复如初,仍让他们毛骨悚然。

    燕离取出离崖的剑鞘,挽了个优美的剑花刚想要归鞘,却发现剑的形状与剑鞘不太相符。神奇的是,剑的形状很快发生变化,然后严丝合缝地归入鞘中。

    “这是离崖?”李红妆简直怀疑这是另一把剑。

    由碎玉流歌跟离崖融合而成,还能叫离崖么?

    燕离轻抚着爱剑,想了想道:“它叫离歌。”从离崖和碎玉流歌里各取一个字,十分相宜。说着嘴角轻扬,离歌在他掌中飞速旋转几圈,划出绚烂的残影,然后直插入身前雪地,“砰”一声,无形的沉重力量将空气往外推涌,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浪。

    “无式……”

    被气浪拂过的人只觉脖子一寒,不由得加深了惊惧。

    叶秋池大声叫道:“不要怕,李血衣已是强弩之末,谁取了燕十方的人头来,我赏他一万颗灵魂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喊杀声再次响起,只是再也没有神境来妨碍他们。

    燕离嘴角慢慢扬起,把手轻轻地放在离崖的剑柄上,“藏锋……”

    咚!

    离歌轻轻一震,积雪被强而有力的声浪推开。

    咚!

    如同巨人在

    擂战鼓,那沉闷而充满爆发力的声响,把更多的积雪推开。

    咚!

    又仿佛九霄之上的闷雷,传到了大地,使大地的心脉复苏,每跳动一下,大地就发生更强的震动。数目庞大而且深沉的外力,浓郁到无法掩盖,以离歌为中心,撑起了一层深黑色的气罩,只是在黑夜中不太显眼。

    咚咚咚咚……

    那震动不知发生了多少次,而且愈来愈烈,声响也愈来愈隆重,到后面每响一次,都仿佛直憾九霄。

    “烟月无痕。”

    某个瞬间,宛然有无数个燕离的分身与本体重叠,每个分身都做出一个舞剑的动作,离歌不知在何时被悄悄拔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响声,没有雷霆光转的炫目,一切都如同这黑夜般,静谧中带着致命的危机。

    首先察觉到不妙的是冠晓龙,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调头就逃,并且惊恐发现,许多同门的身体不知怎么的就分解成无数的碎块。

    “怎么怎么?”

    徐龙象飞身追上来,发现得晚些,但很快脸色变得煞白。

    “你这个祸害,滚开!”冠晓龙立刻翻脸,如果不是害怕停下来会死,他一定先将徐龙象往燕离那儿揣去。

    “燕小儿,你不要张狂!”朱融像发了疯一样,携着漫天烈焰向燕离冲过去。然后他跟他的烈焰就分解成了无数的大小一模一样的碎块,如同被肉眼看不见的剑一瞬间斩了无数次。一个神圣领域的高手,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化为乌有。

    山谷内顿时充斥着惊叫,如同在蚁穴|里放了一把火,往谷外狂奔的影子,就如同惊惶逃命的蝼蚁。

    “殿下快走!”陆素雪惊恐地拉住叶秋池,试图把他拉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能失败……”叶秋池喃喃说着。

    突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二人后头。

    “青龙前辈,您终于来了!”陆素雪喜极而泣。

    青龙看了看山谷里,常年冷漠的脸竟也微微动容,二话不说抓住二人冲天而去,只对李红妆留下一句话,“陛下要见你。”

    冠晓龙跑着跑着,突然发现一只脚开始分解,此前毫无预兆,也根本没有感应到剑气剑光一类的东西,他惊恐大叫起来:“求你不要杀我……我可以去向九大道统说明一切,证明你的清白……”

    “清白?我不需要。”耳边响起燕离的声音,他绝望地扑倒在雪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下往上,不可阻挡地分解开去。

    徐龙象惊呆了,他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招式,或者神通,或者剑诀,或者邪术……看到冠晓龙死得这样干净利落,他自觉已难逃一死,只想在死前解开疑惑,便停下来向李红妆大声道:“你最初救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跟他勾结在一起了?”

    李红妆神秘地笑着:“你猜。”

26、既是战书,当决生死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徐龙象眼看着自己的下半身分解开去,疯了似的叫唤起来,仿佛唯有得到答案,才能证明自己曾经活过。他不愿死得这样没有痛苦,没有感觉,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宁愿燕离一刀一刀把他凌迟。

    李红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甚至不再看徐龙象一眼。她就好像这世上许多女人一样冷酷绝情,对自己不感兴趣的男人绝不会多投一分精力,或者予以任何的关注。

    徐龙象最终还是消失了,带着比恐惧死亡更加强烈的恐惧离开了人世间,为他曾经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随着徐龙象的彻底分解,血月谷就安静了下来,后半夜开始下雪,天地又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仿佛不忍才刚死的孤魂野鬼,要把这山谷埋掉,作为他们的葬身之地。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没有尸骨的墓场。

    燕离缓缓倒了下去。他再醒来时,已到了一个山洞里,耳边响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橡木被烧成灰烬的味道,令得仍然昏眩胀痛的脑袋稍稍恢复了几分。神识先一步探见李红妆的踪迹,转头看去,只见李红妆站在洞口微微地抬着脑袋,像个小女孩一样穷尽目力,想要探寻雪花到底从哪里飘下来。

    “这是你要的结果吗?”李红妆不用回头也知道燕离醒了。

    “这是你要的结果。”燕离道。

    李红妆回眸一笑,“我得到了想要的,自然也希望你能满意。”

    燕离扯了扯嘴角,“你有这样的好心?听起来简直像得了觉悟,要去菩殊寺遁入空门,难道从今往后李血衣不在世上了,我应该称呼你为李居士?”

    李红妆娇笑一声,没有回应燕离的挖苦,仍然转头去看雪。“小时候我很讨厌下雪,因为那意味着挨冻,如果运气差一些,吃不到剩饭,那天晚上就会又冷又饿。长大了一些我开始羡慕它们,无忧无虑地飘下来,跟自己的同伴拥挤在一块,一直一直都不分离,运气好的话,还能跟喜欢的人相互依偎……”

    “雪还能知道自己喜欢谁?”燕离忍着不适,靠着石壁坐起来,闻言嗤笑打断。

    李红妆道:“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世间万物皆有灵,雪当然知道自己喜欢谁。”

    “就算你是对的,万一融化了呢?你知道雪是耐不得高温的。”燕离耸耸肩。

    “像你这样,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你?”李红妆又回过头去,不悦地看着燕离,“你不打断我说话,不抬杠会死?”

    燕离笑眯眯道:“我就是故意的。”

    李红妆道:“为什么?”

    燕离道:“因为我不喜欢看人太过得意。”

    李红妆幽幽地盯着燕离看了半天,盯得后者心里直发毛,才终于娇笑说道:“你莫不是怕我过河拆桥,要下手害你?”

    “没有的事。”燕离道。

    李红妆道:“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急着调息?”

    燕离道:“这是我的习惯,我无法忍受源海空荡荡的感觉。”

    李红妆道:“我方才像个小姑娘一样在那里感慨,你察觉到了什么

    ,觉得我对你说这些秘密,像是最后的诀别。”

    燕离道:“那是不是呢?”

    “你猜。”李红妆神秘一笑,突然身化血云扑过去,如同绳子一样分别缠绕住燕离的脖子和四肢,然后将他提起来悬在半空。

    “你要干什么?”

    “你猜。”

    “痛死了,你干嘛?”

    “这是对你打断我说话的惩罚。”

    燕离的身体被强大的力量往反方向拗折,就在以为脊梁骨快要断掉的时候,忽然从体内深处涌出一股力量来,周身的疲乏酸痛立即得到缓解,脑袋也不再胀痛,这才明白,李红妆是在帮他伸展身体。伸手摸到一张脸,触感完美无瑕,略微有些凉的体温,更证明了不是幻影。

    “看你下次还敢打断我说话?”

    “下次还敢,你要怎么?”

    “我就罚你。”

    “罚什么?”

    李红妆媚眼如丝地说:“罚你被我榨干……”

    燕离一笑,轻轻地吻上去,都略凉的唇,一经碰触,立刻如同浇上了火油在摩擦,灼热得仿佛要将对方融化。他们在向对方索求更多的欢愉上面,已是驾轻就熟。衣物一件一件减少,他们的爱抚遍及对方全身,如同朝圣般虔诚。当结合的一刹那,双双都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山洞外面的夜深到开始泛白,雪忽然就停了,天光渐亮,但这一切都跟山洞里无关,对二人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

    黄昏不期而至。

    李红妆如同贵族养的金丝猫一样,慵懒地蜷缩在燕离**的怀中沉睡着,时而发着梦呓。这是燕离第一次看到她的睡容,以往每次结束,她不管再疲惫,也一定不会闭上眼睛。她的呼吸很均匀,像有某种韵律,嗜睡的婴儿也不过如此。婴儿刚出生时无法理解自己与世界的不同,所以无忧无虑。

    燕离换了个姿势,使她能睡得舒服些。

    “你偷看我?”如同婴儿沉睡般的韵律忽然消失了,燕离知道李红妆醒了,笑着说道:“分明是光明正大地看。”

    “那我也要看回来。”李红妆撑起身子,趴在燕离身上,抿嘴忍着笑,燕离又忍不住在她身上动起手来,她只觉浑身燥热,主动献上香吻。

    又一阵荒唐过后,李红妆坐起来伸了个肆无忌惮的懒腰,捏了个净水咒,把自己跟燕离身上的污迹洗去,然后把衣物一件一件重新穿好,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燕离道:“你那一招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燕离道。

    李红妆道:“为什么我会没事?”

    燕离恍然道:“这就是‘烟月无痕’最大的特点,可以选择敌人,而不用担心波及到无辜。”

    “算你还有点良心。”李红妆娇媚说罢,神情有些萧索,“我要走了。事先声明,日后战场遇见,我不会手下留情。”

    燕离笑道:“我也是。”

    “不过,”李红妆忽又娇笑起来,媚眼如丝地看着燕离,“我还会来榨干你的

    。”她在娇笑声中化为血云冲入茫茫雪空。

    燕离不禁摇头失笑,穿了衣服走出山洞,慢慢地走在风雪之中。这个山洞已远离血月谷,也远离红岩城,距离红岩城堡要近一些。此刻城堡里已经没有魔族了,那个有些粗鲁而且愚钝的种族,没有多少用于创造的智慧,相信城堡内部已经是一团糟,所以燕离并没有进去看一眼的打算,旧怨新仇还有赌约,很多事情都迎来了一个终结,他所需要的是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想到,只感觉到疲惫。长久以来,驱使他前进的是一种顽固的邪恶力量,——在他看来,所有使人不幸的都属于邪恶的阵营——那就是仇恨。仇恨是一把双刃剑,他从中获益的同时,也深受其害。连他自己也无法计算,其中到底是得到的更多些,还是失去的更多。

    风雪大到只能留住燕离的三个脚印,三个脚印以前的全都被风雪覆盖,他倘若驻足回望来路,两个呼吸之后,脚印就完全消失,然后雪花会很快把他同化,如同河滩里稍微高一些的石块一样毫不起眼。

    燕离学着李红妆的样子抬头看,想看雪花到底从哪里飘落下来。作为一个修为有成并且拥有成熟智慧的修行者,他当然知道雪花来自于天空中的云团,他只是想停下来歇会儿。

    人们普遍都知道一个奇怪的现象:看一件东西久了,它会变得很陌生,就好像你从来不认识一样。燕离此刻就有着相同的感受,软绵轻忽的雪花突然变得十分陌生,看起来仿佛已不是雪花,像一种花的花瓣,颜色也开始变了,变得粉红,鼻子里如同飘进来一种清香,那是他粉身碎骨也无法忘怀的味道。

    “纸鸢……”

    在这一刻,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完全吞没。他忽然很感激李红妆,倘若在世界的尽头没有她,他可能早就疯了。

    他加快脚步离开,不知怎么走到了一个干涸的大湖,大湖的前方尽管笼罩在茫茫风雪之中,依稀还能分辨出一个巨城的轮廓。这方圆百里内只有一座城,那就是红岩城。

    燕离认出了干涸的大湖,那正是当年为了拯救被阴冥河水围困的红岩城挖掘出来的,他的千机盒至今还在湖底下封锁着满载阴冥河水的暗道。想起千机盒,他又想起了姬纸鸢,时隔六载,心里仍然一阵一阵的绞痛。

    大湖对面出现了一个人影,戴着一张诡异的暗纹面具,黑袍在凛凛的风中猎猎作响,衣物向后拉扯,显出他欣长壮实的身形。

    “是你!”燕离不见动作,离歌呈水滴状出现,彼此之间似乎形成了无形的力场,把漫天风雪阻隔在外。

    “我来下战书。”来人说。

    “战书?”燕离道。

    “我知道江暮生的下落。”来人说。

    江暮生便是顾采薇的生父,当年从凤凰殿盗走《广微经》的人。

    燕离心脏骤停,瞳孔圆睁,盯住来人道:“然后呢?”

    来人道:“五月十五,带上龙神戒,我在熔火湖等你!”

    燕离道:“既是战书……”

    来人道:“当决生死!”

1、细雪附深寒

    时光稍稍往前推移,刚好是燕离率领联军开始反攻的时候,白龙辇再一次从道庭出发,带着丰厚的聘礼前往莲花座。

    因为此次提亲是由莲花座主动来联络的,属于道统与道统的联姻,并非韩天子的私事,所以上门提亲的人多达数百个,组成了一个提亲团。这个提亲团里包括北斗七宫的其中两个首座,十六个级别相当高的长老。

    白龙辇里,韩天子丝毫没有即将要当新郎的那种激动,盘膝金丝织造的蒲团上,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连气息都不曾有半点变化。

    “你的心乱了。”坐在一侧的唐天风忽然笑道,罕见带着点揶揄的神色。

    “何以见得?”韩天子立刻问道。

    “就这个‘何以见得’就能看得出来。”唐天风笑得更欢愉了。从与韩天子认识以来,头一次看到他的真实。

    韩天子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不得不承认,确如唐天风所说,他的心乱了。他睁开眼睛看着唐天风问:“你觉得这是萧山主的意志,还是她自己?”

    唐天风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刚送到嘴边,闻言一愣,然后意味深长的笑起来。他觉得比起答案,这个问题本身更加耐人寻味,但他还是做出了回答:“倘若萧山主的意志真的有用,你又何至于到现在才能得逞?”

    韩天子眉头一皱,他不喜欢“得逞”这个形容,仿佛用尽了手段才得到这个女人,这无论对他或者对她都是一种侮辱。

    唐天风察觉到用词不当,连忙补救道:“你知道我的意思,这世上没有任何意志能够强迫采薇姑娘,她是天地给这暗浊世界制造的一道彩虹,她是不受拘束的精灵,世上没有任何牢笼能够将她囚禁……”

    “难为你了。”韩天子嘴角微动。

    唐天风抹了把汗,“我把这辈子奉承人的话都说完了。”

    韩天子不禁莞尔。

    提亲团如约而至,收到了莲花座的隆重款待,席上没见顾采薇的身影,两个首座自然问询,萧玉研只说顾采薇可能是羞见新郎,要韩天子自己去寻,还能独处增添几分意趣。

    韩天子来到那个栽满月季花的小园时,看到心上人正在那里给花儿浇水,他情不自禁地喊了声,“薇薇。”顾采薇扭头看过来,对他点螓一笑,并示意他进屋。

    二人进屋坐定,顾采薇给韩天子煮好了茶,推给过去,“韩大哥请用茶。”

    韩天子没有心思喝茶,到这关头,他竟然有些害怕这一切是萧玉研的一厢情愿,但看来顾采薇并非一无所知,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调不着痕迹,“你知道我的来意?”这句话却充分暴露了他的心情。

    顾采薇用清澈的目光看着韩天子,缓慢但坚定地说:“韩大哥,谢谢你那么多年以来对我的好,但是从此以后,我不能再接受了。”

    韩天子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嘴中发涩,尽管早有心里准备,但这一次的拒绝是如此的坚定。

    顾采薇接着委婉说道:“为了不破坏莲花座与道庭的友谊,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把紫

    薇神力传给你,助你突破当下的境界。”

    如果说前一句话让韩天子的心找不到依靠,那么后一句话就让他的心支离破碎,整个世界轰然崩塌,“你以为我对你好,是为了紫薇神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惨笑一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慢慢地扭头,仿佛最后一次凝视心爱的女人,“是因为他吗?”他从她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

    天魔大殿里那万载不变的寒意,时常给人一种整个宫殿都是由冰块打造的错觉,即使殿内站满了魔族,也一样没能让温度有所回升。

    大殿里站满了魔族,是因为闻人未央今日特许各部各堂的小头目参与到对叛徒的审判里来。叛徒是李红妆,他的大弟子,也是他成就最高的弟子。他成就最高的弟子,伙同修行者杀了难以计数的同胞,那些一个一个活生生的魔族战士,就这样消失在了天地间,任谁作为首领都会心痛难当。

    更重要的是,李红妆把蚩尤给丢了,魔族用了数百年的努力,才终于撬开进入仙界的一块砖石,随着红岩城与红岩城堡的失陷,这个窟窿又给填补上了,而且可以想见,九大道统经此教训,定然会加大投入,把红岩峡谷的后方打造成一个无敌铁桶。

    审判大会来的魔族有点多,中层以上的头目全到场了,还有各大部族、鬼族、魔宗门派等各方势力的代表。天魔宫方面,血衣楼的成员悉数到齐。副楼主李红衣,龙堂新任堂主、副堂主,魂堂新任堂主、副堂主,影堂没有新任,仍是影与无面作为正副堂主。

    李红衣经过六载的努力,已被承认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而不再只是李红妆的宝器。她们就像并蒂双生花一样,是大殿里唯一别致的风景。

    如果一个魔族的罪责大过于律令所能制裁的界限,那么就会出现审判大会,闻人未央仍然拥有一票裁决的权利,只不过出于统治的考虑,他会让众魔投票。当然,通常罪责大到要开审判大会的,多半犯了“反魔界罪”,是一种无法原谅的错误,票决实在已经毫无悬念。

    大殿内一个窃窃私语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才使得那万载不化的寒意愈加的凛冽刺心。

    “你承认自己是魔族?”闻人未央面无表情地坐在王座上,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弟子毫无疑问是魔族。”李红妆作为唯一一个站在两边过道中央的魔族,不显得骄傲,也不显得惭愧,用平淡的口吻叙述着。

    “你可曾为你的血脉感到骄傲?”闻人未央道。

    李红妆娇靥上露出一丝微冷的笑意,语调波澜不惊地说道:“不曾。”

    大殿内顿时掀起一阵哗然,黄衣使陆风厉声质问道:“你这是要公然反叛出魔族的意思吗?”他作为陆素雪的父亲,自然要跟女儿同进退。而且因为女儿的关系,他作为黄衣使立场却有些偏向。

    李红妆微冷地笑着,“难道人族不因为自身人族的血脉而骄傲,就是他要叛出人族的证据吗?倘若如此,人、仙两界可以找出无数这种人,只要把他们召集起来,岂非轻易就能攻下三界?”

    你这是强词夺理!”有魔大声反驳。

    “闭嘴。”闻人未央一开口,整个大殿立刻又恢复针落可闻的状态,然后他才继续发问,“你因为不认同自身魔族的血脉,所以选择了背叛,成全那个小子?”

    李红妆道:“弟子不认为这是背叛,并且我跟他属于合作关系。”

    闻人未央震怒道:“这不是背叛是什么?”大殿因为他的嗓音的突然拔高而震荡起来,使得身处其中的天魔众暗暗颤栗。

    李红妆丝毫不惧,反而笑了一笑,“弟子没有背叛,那么背叛的自然另有其人。”

    闻人未央冷冷追问:“是谁?”

    李红妆说出两个名字。众魔顿时脸色大变。

    “陛下休听这疯言,”陆风立刻站出来抱拳说,“小女历来以魔族伟业为重,从不掺杂私心,绝不可能背叛魔族。”

    闻人未央道:“你有证据?”

    李红妆道:“我有证据。”

    殿内再次哗然,人群中的叶秋池和陆素雪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感到一种恐惧。从醒悟到跌入燕离的陷阱里时,他们的心就一直很不安;可是丢掉蚩尤的责任,他们是决不能背负的,否则就是万劫不复,所以无论如何要把脏水泼到李红妆的身上。这个计划是如此的仓促而欠缺考虑,跟他们以往的相比,粗陋得好像小儿涂鸦。

    当他们看到李红妆把一个留影球递给青龙,又由青龙转交给闻人未央时,恐惧达到了一个顶峰,前所未有的感受使他们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直到留影球里的内容放映结束,他们的身体才终于被重新接上大脑,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大殿内鸦雀无声,陆风冷着脸不发一语,默默地退了回去。他没有求情,因为他知道这场审判大会是为了给魔界所有人一个交代,总该有人来扛起丢掉蚩尤的罪责,只是刚巧那人是自己的女儿罢了。

    “你这个贱货,叫你帮我不肯,现在我沦落到这地步,全是你害的!”叶秋池突然将陆素雪一掌打飞出去,然后发了疯一样又笑又叫又跳,“是我背叛了魔族,是我,哈哈哈,我输了我认,但这个贱人不配跟我站在一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的时候,他跪了下去,抬头与闻人未央对看着,“义父,我不要这个女人跟我死在一块,这是我最后的心愿!”说毕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猛地抬手穿入自己的胸口,生生把心脏给捏爆。

    “不!”陆素雪终于反应过来,叶秋池是为了救她的性命,她不理解这种哀伤里夹杂着喜悦的感受,她只知道今天哪怕死了也都值得了。所以她也疯了,扑倒在叶秋池的尸体上,自己抹了脖子。

    闻人未央冷冷地扫了一眼尸体,然后用冷冷的语调宣布:“罪首已除,散了吧。”

    在修行者的眼中,魔界是一个非常黑暗而且复杂的地方,但其实魔界是一个很简单的地方,有错就罚,有功就赏,就像直来直去的路径不会有什么诡谲的变化。对照剑庭与徐龙象就能明白,徐龙象在被定罪之后,仍然一心想要求活,这就是区别所在。

2、冰块总有融化的时候

    昆仑山之巅,幽姬一如往常,提着一个食盒徒步上山。苏北客把她关在笼子里的时间只有两个多月,此后她被准许自由活动,但是不能离开昆仑。她清点过山上的昆仑奴,共有三百多个,別苑有二十多个,其中有十多个藏着库房,里头堆满了珍贵到一定程度的宝物。想想也很寻常,昆仑占了一个界域,就算苏北客不管事,底下也不敢做手脚。而像灵魂石一类的东西,是没办法出现在库房里的,那些都换为了金票银票。

    幽姬很快看到了苏北客,没有风雪覆盖,也不再如以往那样,雕塑似的坐在那里,因为建了一个避雪的亭子,苏北客在亭子里站着,他的目光投落处,恰好就是仙、魔两界的交界处,光滑而万载不化的昆仑壁上,永远只有一幅纯白的雪景。她的美眸里透着狡黠,悄悄收敛了气息,与此方天地风雪融为一体,打算吓苏北客一跳。

    “你来了。”苏北客忽然回头说。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但他的眼睛里却藏着笑意,就好像守夜人看到妻子送来热腾腾的饭菜。

    “你一定偷偷用飞剑跟着我,”幽姬佯装生气道,“要不然怎么每次都能识破我!”

    “我没有。”苏北客道。

    幽姬翻了个白眼,埋怨道:“你这颗榆木脑袋,一点情趣都不懂,我这样说是想让你哄哄我。以后不给你送饭了。”

    “我不会。”苏北客道。他说起话来总是硬邦邦的,让人听不出他究竟是不会哄,还是不屑做。

    幽姬生气道:“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苏北客道:“你不能走。”

    幽姬大声道:“为什么?我被你困在昆仑六年了!六年啊!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非要把我困在这个鬼地方?”

    苏北客的眼睛里顿时一片灰暗,只是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让人很难看透他的内心。他有些低沉地说:“离了昆仑,正魔不两立,你会死。”

    幽姬冷笑道:“死了也比被你藏在这里强!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寂寞了,想找个女人陪你,你早说便是了,我去青楼给你物色几个,保证让你欲仙欲……”

    “住口!”苏北客眼神一变,霍然回身去,往石案旁的凳子坐着,又恢复了那雕塑似的状态。

    幽姬把食盒放在石案上,撇嘴道:“这就生气了?小气的男人!”她在另一边坐下,也打定主意不跟苏北客说话。但她是个好动的性子,怎么能跟苏北客这种一坐可以好几个月都不动弹一下的人比呢?很快就败下阵来,主动搭话道,“喂,你真的生气了?我不过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那么较真干嘛,我错了还不行吗?”

    苏北客一动不动,仿佛睡了一样。

    “身为一个男人,居然要女人来哄你,你过分了!”幽姬愤愤不平地说,打定主意再也不理苏北客,但她很快又忍不住,总觉得没有人声这个地方就冷寂得可怕,“苏北客,你为什么要天天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生活

    得如此枯燥,难怪你看起来总是很寂寞。”她的激将法没有生效,苏北客还是一动不动。

    他一生气就做了个前所未有的大胆举动:她跑过去往苏北客的腿上坐下去,然后揽着他的脖子,得意洋洋地说道:“像我这样一个大美人坐在你怀里,你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吧?”

    苏北客终于有所反应,他的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但他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惊骇。

    “你怕什么?”幽姬看出了这惊骇,知道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敬畏,“听你徒弟说,我跟一个人很像很像,是不是真的?”她从苏北客的眼神里看出了答案,也明白了苏北客的敬畏的由来。

    倘若你的师父突然坐到你腿上还亲昵地揽着你的脖子,仿佛索要宠爱的情人,大部分的人都会像苏北客这样反应。

    “我抓到你弱点了。”幽姬忽然神秘一笑,然后趁着苏北客失神,捧着他的脸吻下去。

    苏北客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惊骇地瞪着幽姬,幽姬一面试图撬开他的嘴唇,一面含糊说:“你不知道跟女人接吻的时候要把眼睛闭上吗?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苏北客没有闭上眼睛,反而用力地推开幽姬,严厉地质问道:“你做什么?”

    幽姬就好像刚刚完成进食一样的猫,慵懒地舔着嘴唇,笑眯眯地看着苏北客,“你不知道魔族跟人族是不一样的吗,我们表达喜欢的方式都很直接,你看看你,长得英俊迷人,又是昆仑掌教,除了冷冷的像一坨冰块,其他方面都很优秀,我理所当然想跟你亲近了。”

    “以后不要再做!”苏北客冷冷道。

    “那不行,”幽姬慢条斯理站起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你非要把我囚禁于此,我只能理解为你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你,既然互相喜欢,我应该无条件行使我的权利。除非……”

    “除非什么?”苏北客眉头皱起。

    “除非你放我走。”幽姬笑嘻嘻道。

    “这才是你的目的!”苏北客道。

    “你放我嘛,我又不害人,我到人界都未曾伤害过一个人族呢。”幽姬走过去,摇晃着苏北客的手臂撒娇道,“你把我这样一个集善良美貌于一身的大美人囚禁在这里,对阎浮可是巨大的损失。你就把我放了嘛。”

    “不行。”苏北客毫不动容。

    “为什么!”幽姬脸色一变,神情一下子变得愤懑起来,“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像幽月,就限制我的魔身自由,我们魔族也是有尊严的!”

    听到幽姬口中的名字,苏北客的脸色阵阵发白,忍不住凝视着幽姬的脸庞:“放你等于害你。”在某一瞬间,他毫不隐藏自己的情感,这个如同冰块一样的男人,情感大潮的勃发,竟犹如火山爆发般猛烈而且炽热,尽管转瞬即逝。

    幽姬感受到了,但因为更关心自己的自由,所以她品匝着苏北客

    话里的深意,脸色逐渐苍白起来,“我若毫发无损地走出昆仑,他们定以为我跟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会抓我威胁你……”她说着又气愤起来,“你的意思是,倘若我被抓了,你定然会为了守护仙界而把我抛弃?你这个无情的男人,枉我浪费六年青春跟你朝夕相处,竟也融化不了你那铁石一样的心肠……呜呜呜……”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简直伤心欲绝到闻者落泪,“我只不过想过得好一点,我招谁惹谁了,呜呜呜……闻人未央把我当成货品送给鬼王,这也罢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族能带我逃离魔界,没想到又被你这个挨千刀的家伙给囚禁,呜呜呜……我怎么那么苦啊……呜呜呜……”

    苏北客无动于衷,一如既往地简洁道:“除了放你,你可以提别的要求。”

    “真的?”哭声立止,幽姬睁大泪眼看苏北客,“真的是真的?”

    苏北客隐约有着不好的预感,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根本没有办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道:“真的。”

    幽姬笑颜逐开道:“据说奉天教的首领向燕十方下了战书,在阿修罗界的熔火湖,你带我去看热闹,我就原谅你。”

    苏北客道:“可以。”

    幽姬惊喜地抱住了他,又笑又跳地欢呼起来,“终于可以下山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

    流木冰见轻轻合上最新一册天机簿,充满惊奇地对身旁的百里晴空道,“那个龙向来不择手段,这战书下得倒像换了个人。你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二人位于牧野的一个小山城外的一座高峰顶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内的全部景况。他们是来调查失踪案的,就在前天夜里,整个小山城的上万人口忽然蒸发,路过的修行者发现这个异状,立刻向邻城的不良府报了案。此案原本应由仙界天策楼追查,但由于天策楼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正魔大战的情报收集上,于是韩天子就写信请了他二人。虽然人、仙两界天策楼已经决裂, 但并不妨碍他们私交。

    百里晴空耸了耸肩道:“兴许是为了把人诓骗过去,再联手围杀。你都说了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主,他怎么不光明正大给姬破虏下个战书?怕是个**计吧。”

    流木冰见道:“燕兄应该会有所防备。不分心了,还是优先查案吧。我记得你前次接触过,应该能找到他们的藏身地。”

    “找到了。”百里晴空忽然望向动了起来。

    “这样快?”流木冰见有些惊讶,紧跟上去。

    二人飞奔到后山,一只从水墨画走出来的大鸟正在一处山壁前“呀呀”直叫。流木冰见会意,挥手劈出一道冰刀,那石壁就炸裂开去,露出了一个暗幽幽的通道。

    “上一次,还是跟奉天教徒来的,燕十方也在场,那是杨青柠为天策楼做的最后一件事吧?可惜还是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3、休达城熔火湖

    “跟上一次毫无区别。”

    百里晴空熟门熟路地在前面走着,螺旋向下、横七竖八的绳桥,粗暴手段凿出来的地下宫殿,照明用的火把不按次序、不规则地插得到处都是,毫无建筑的美感,粗陋得仿佛原始人聚居地。

    “小心一点,上次我们来时,可是经历了许多波折才找到门径。此次虽因有所经历,可也不至于如此轻易就让我们摸进来。”

    流木冰见很仔细地观察着,一路上都凝住精神,随时准备放出神境。

    “你不用这样紧绷,经过上次的教训,进来之前我在咱们身上画了无影符,凭那些智识低下的玩意,不可能发现我们。”

    “我怎么不知道?”

    “不然能叫无影符?”

    流木冰见没有继续怀疑,如果换个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必然要探究下去;但是百里晴空跟她有着十多年的交情,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沿着随时可能崩断的摇摇晃晃的绳梯,二人渐渐接近地底,迎面突然走来两个巡逻的卫士,是两个长相平凡的修行者。二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让开到一边,闭住全身的气穴,两个卫士果然毫无所觉地走过去。

    流木冰见笑着向百里晴空竖起大拇指,后者却看着两个修行者的背影面露沉思,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百里晴空神色愈渐凝重,向流木冰见传音道:“多年前那一次,我们连敌人长什么样子都没发现,所以也没有去深思;但是这个地方居然出现了修行者,那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流木冰见细一想,脸色也发生了变化,“意味着有修行势力加入了这个邪恶组织……”

    突然两道破空音凄厉的响起来,原来那两个修行者发现了绳桥的晃动不太对,仔细观察后,就发现了二人的踪迹,下意识地就发出了攻击。

    二人都是三界顶尖高手,一挥手就将攻击化作无形,那两个修行者眼看如此,脸色都是大变,直接纵身跳下去,并尖声发出示警,“敌袭!”

    二人大惊,因为没料到对方一击不中就立刻做了取舍,所以没能拦截下来,地底下照旧有个祭坛,数十个监工模样的人,控制着浑浑噩噩的人走向祭坛,祭坛红光一闪,那人就痛苦倒地,身体直接变异,成了各式各样的星陨兽,一个监工手起刀落,就将之斩杀,最后只剩下一粒血红色的晶石。在二人眼中,一如多年前的情景,那些监工的反应也是惊人的一致,首先迅速触发了一个机关,祭坛立刻下沉,另一个将收集的血色晶石抛下祭坛下沉后露出来的岩浆。

    跟着包括那两个修行者在内,所有监工跟幸存的人类全都跃入了岩浆里……

    待二人落到底下时,整个地下宫殿里已经没有一个活物了。

    “真该死!”百里晴空阴沉着脸。

    流木冰见知道他在自责,宽慰道

    :“至少破坏了他们这个据点,而且我们未必没有收获。”

    “哦?”百里晴空道。

    流木冰见的目光投到了角落一个人影上。准确地说,那是一具尸体,形状看起来像人,但再细细一看,却发现有所差别。首先它的的四肢是弯曲的,看起来柔韧性很好,从它弓伏的腰骨可以判断,它并非直立行走,而是如同野兽般四肢着地。它的体表显出一种不健康的青黑色,像是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但通过渗出来血迹的残温可以判断,它才死不久。

    “看,这就是我们的收获。”流木冰见走到尸体旁蹲下。

    “小心有诈!”百里晴空担心地追上去。

    流木冰见拨开尸体的眼睛,只见瞳孔居然是青绿色的,泛着一种饥饿的光泽,只因为生机已失,所以这光泽正在慢慢消退。“是傀!”

    “傀?”百里晴空道。

    流木冰见道:“只存在于无间地狱的一种怪物,传说有着人族和鬼族的血统,但因为二者的血脉不能相融,使它们从出生开始就备受折磨,所以天生怨恨活物,尤其是人族与鬼族。”

    百里晴空也认出了尸体的来历,疑惑道:“可是这里怎么会出现傀?”

    二人同时想到一个可能,不约而同道:“难道跟无间地狱有关?”

    流木冰见道:“既如此,我们不如走一趟阿修罗界,顺道看看燕兄跟龙的巅峰对决。”

    “好主意。”百里晴空欣然赞同。

    二人出去找到就近的不良府,将失踪案的具细报备给不良帅,便直接出发阿修罗界。

    阿修罗界的熔火湖,是不亚于人界东碧湖的奇景,因为熔火湖里烧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烧了阿修罗界数千年的金乌真焰。

    熔火湖本身也是一大奇景,位于阿修罗界气候最寒冷的休达城城郊。在整个阿修罗界都被异常的热气和风尘覆盖的情状下,有这样一个常年冰天雪地的地方,就如同矮子里的拔高个,蚁群里混入了一只熊那样鲜明而且突出。

    休达在阿修罗语的语境里是日出,有着非常美好的意境,原本熔火湖的名字就叫早初湖,后来金乌真焰降下,整个阿修罗界都化作一片火海,唯独早初湖因为地底玄冰,无时不刻往上冒着寒气,与不将目标焚烧成灰绝不消失的金乌真焰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故改名熔火湖。冰与火常年在湖面上交锋,形成了奇特的景观,可谓是阿修罗界的地标性景致。每年来休达城观光的人多不胜数,也是阿修罗界唯一向三界全面开放的城池。

    阿修罗族的建筑多为四方圆顶,即四面方形,绝不多一分,也绝不少一分,顶部是一个圆形的盖子,看起来像形状奇怪的蘑菇,跟人族的飞檐拱角有着巨大的差异。不止如此,阿修罗族的人基本都是金发碧眼翘鼻,身材高挑,整个族群大部分都是俊男靓女,所以尽管人仙两界都废除了奴隶制度,可还是有权贵会

    偷偷蓄养阿修罗族的奴隶,甚至以此作为攀比。

    阿修罗界的奴隶制度一直盛行,这也是很多身家丰厚的富商喜欢来放松的缘故。尤其是在休达城,他们甚至可以命令奴隶像牲口一样驮着游街,只要有钱,在这里你就能得到天堂般的享受,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

    赵挺将马车停在了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客栈的地方,他抬头看眼前的建筑,全无木制结构,通身都是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片,入口极窄,隐约可见大堂十几个桌子摆着,然后两边是通向上层的楼梯,约莫有七个楼层,但似乎每个楼层的房间不很多,因为占地不多。招牌是用阿修罗语写的看不懂,

    一个小二哥模样的人迎出来,点头哈腰,用着纯正的通用语道:“客官是第一次来休达城吧,呵呵,很多人第一次来都不习惯,这个牌匾上写的是‘阿隆达’,十分欢迎的意思。阿修罗族不像咱们人族,他们的语言十分贫乏,只能表达一些比较简单的意思,当然没有咱们那些‘飞龙客栈’一流的气派了。呵呵呵,您快请,您快请。”

    “爷,就住这吧。”赵挺很满意小二的态度,就对燕十一说。

    燕十一没有反对,从车里出来,小二哥看到他的模样,显然呆了一下,没想到这世上还有长得比阿修罗族的男人更精致的男人,但是不敢多看,连忙唤人来将马车泊去后院。

    “什么破地方嘛,冷死我了。”苏蓉蓉从车上下来,就不住地打颤。

    “是你修为太弱,叫你用点心你不肯。”赵挺笑着取了件厚衣裳给苏蓉蓉披上。

    “谢谢赵爷爷。”苏蓉蓉甜甜地笑着,然后对燕十一道,“姑爷,阿修罗界的食物你肯定吃不惯,我去街市上找些食材回来,你们等着我。”说罢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赵挺叫也叫不住,因为赶车有些乏,就没去管。

    小丫头说是去买食材,半路却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沿街的风光来,相比起人仙两界某些大城的华丽,异域风光的新鲜感,很快就占了上风。走着走着来到一个似乎全由铜镜打造成的小店,她一下子被店内的五光十色迷晕了眼睛,走进去才发现,原来柜台上那些装饰得十分耀眼的瓶瓶罐罐,居然都是胭脂水粉,这是一个专门出售胭脂水粉的小店。她不禁想起小时候被燕十一用炭粉戏耍的经历,至今仍旧愤愤不平,于是在燕十一饿肚子与胭脂水粉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就在这时候,店内左边有一扇仿佛晶石打造的小门打开,一个美妇款步走出,向着苏蓉蓉笑着迎去,“呀,生面孔,姑娘是第一次来吧,有心仪的花头么?”

    花头是行内话,就是胭脂水粉的品种。

    苏蓉蓉酷爱这些小瓶,当然不陌生,正要说话,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冰冷刻薄的嗓音,“你就是掌柜?我站在这里许久,不见你来招待,她才刚到,你就巴巴的迎上去,莫非她身份尊贵,是哪个掌教的女儿么?”

4、名字的意义

    二十年以来,最近几个月的时光,是冬晴过过的最快活的日子,从记事起就一直梦想有一个白马王子,把她宠爱成一个公主,这个愿望居然实现了,因此让她深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说法。在龙令城的灾难里,她是事后才知道那个宠着她的老男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杀人的人叫燕十方,一个她永远不敢诞生复仇之念的可怕人物。当然,她即便有能力,也只只是对燕十方破坏她满意生活的报复,而绝不因为那个老男人。

    但是,她很快感激起燕十方,如果不是因为他夺走了龙令城,她怎么会有机会遇到他?他是她心中的骄傲,三界有名的雪大侠,他对她的好,简直就只差摘星揽月了,她甚至相信,只要她坚持,他就一定会去照办,无论达成的条件有多么艰难苛刻。

    数月的时间,雪大侠带着她到处游玩,他们当然也进行了非常亲密的运动,雪大侠比她所拥有过的男人都更强壮,也更让她感到满足,这很大程度让她加深了爱意,并且在心中发誓,绝不再去勾三搭四,要做一个贤良淑德、配得上雪大侠名号的好女人。

    冬晴跟随雪大侠来到休达城已有数日,这一天雪大侠有事出去,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客栈里。经过前几日的游览,她对休达城已不陌生,就离开了客栈,来到这家小但精致的胭脂铺。

    柜台是几近于透明的石片打造的,可以看到里头陈列着的一排排精致的小瓶,她几乎为这些小玩意感到迷醉,并认为它们是专为了她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谁让她拥有雪大侠这样完美的男人呢?

    直到另一个在可爱程度不输于她,在美貌上甚至还胜过她的女孩走入店中,她的幻想被稍稍地打破了。女孩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她纯净而且美好的瞳孔中,映射着对这些小玩意情有独钟的光,但是她的喜欢是一种不将其据为己有的欣赏,这种光芒太耀眼,深深地把冬晴刺伤了。

    恰逢美妇出来,就近招呼女孩,她的嫉妒之心一下子浓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直接就出言训斥,明着是向美妇发难,实则针对的当然是女孩。

    苏蓉蓉是个不吃亏的主,不过在异域,她不想给姑爷惹麻烦,就忍下了这口气,对美妇笑着说:“那位姐姐先来的,你就先去招呼她吧,我自己可以选的。”

    这句话在男人们听来很普通,并且苏蓉蓉当然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在敏感纤细的女人心里,却有两个字眼深深地把她冒犯了。

    冬晴听见这两个字眼,嫉妒一下子化为了浓浓的怒火,像一座火山般喷薄而出,“谁是姐姐?难道我自己不能选?”叫她姐姐,显得她年纪老,说自己可以选,仿佛对方是从乡下来的村姑,从未接触过这类东西,才需要有人从旁指点。

    苏蓉蓉是个大咧咧的不拘小节的性子,自然对对方的怒火感到莫名其妙,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就嘲笑说道:“你要当这个妹妹,自然没什么

    问题的,这且不说,你既然可以自己选,又何苦为难掌柜姐姐?掌柜姐姐不过因为离我近些,自然先把我招呼,你非要抢,我让给你,你又不乐意,到底要怎么样?”

    冬晴得理都不饶人,何况不占着理?而且正因为不占着理,才将她的刻薄与狭隘暴露无遗,她已到了能认识这刻薄与狭隘的年纪,却还远未到能自我反省的人生境界,她对自己认识得愈深,就愈觉得丑陋,她愈觉得自己丑陋,对苏蓉蓉的怒火就愈发的不可收拾。苏蓉蓉就好像一面镜子,打破了她这数月以来的幻想:雪大侠宠爱她,是因为她既有美貌也有品德,她是限于出身才不得在名花榜上崭露头角。苏蓉蓉显然不是名花榜上的任何一位,普通的就像一个厨娘,被这么样一个厨娘打破了幻想,她的怒火岂能轻易善了?

    “牙尖嘴利的小贱人,今天不给你点苦头吃,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

    如果说刻薄与狭隘是冬晴的本性,那么颐指气使就是她从龙令城里带出来的陋习,它从来没有被遗忘,只不过暂时用不到而已。她拍了两次手掌,门外就冲进来两个凶神恶煞,一左一右将苏蓉蓉架起来。他们是雪大侠请来在他不在时保护冬晴的护卫,他们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使小姑娘半点也动弹不得。

    “你要干什么?”苏蓉蓉从未遭受过这等暴力,惊恐地叫出声来。

    “干什么!”冬晴冷冷地笑起来,走上去抬掌就在苏蓉蓉的脸上左右开弓,不两下就把她娇嫩的脸给抽肿起来。

    疼痛使苏蓉蓉眼中含泪,小厨娘在迫害下还是暴露了内心软弱的一面,带着哭腔说,“姑,姑爷不会放过你的……”

    “姑爷?”冬晴冷冷地笑着,她不认为苏蓉蓉口中的姑爷,能跟自己的男人对抗,她甚至没有兴趣询问这个所谓的“姑爷”是何方神圣,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历,都不可能与北斗第二宫的首席大弟子对抗,那可是天辰榜前十的瞩目新星,她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她盯着苏蓉蓉的哭容和无助柔弱的惨相,心下觉得仅仅是打一顿的话,还远远不能释怀。她觉得有必要让小贱人深刻领会到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于是脑海中就想到了一个刑罚。想到那个刑罚,她的脸上就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那个刑罚是有次大老爷用来惩罚一个让她受了委屈的使役,她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并且事后无比的快慰。也是那一次,她把自己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献给了大老爷。

    那个刑罚的过程是这样的:首先将人打得皮开肉绽,然后用纱布裹紧全身,过一天后血干了,纱布紧紧地贴在人身上,然后再把纱布粗暴地撕下来,不至于死,但会让人痛不欲生,对一个喜欢追求美貌的女孩而言,是不啻于魂飞魄散的酷刑。

    冬晴觉得简直再没有比这刑罚更合适的了,于是她示意两个护卫架着人跟她走,当然不能回客栈,要去另外找一个地方,可不能在雪大侠面前

    丢失了贤良淑德的优美形象。当然,两个护卫她会给予他们足够的好处作为封口费,这种事她已经驾轻就熟。

    这时走进来一个脸色阴郁的英俊的青年,向美妇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的目光才在另外几人身上扫过,看到苏蓉蓉,他的神情略微的错愕,显然不敢相信有人敢动这个小姑娘。

    “公子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冬晴抢在了青年前面开口。

    青年隐隐觉得自己有些愤怒起来,他无法解释这感受的来由,强压着淡淡道:“你们可知道她是谁的人?”

    也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苏蓉蓉被扇得有些昏眩的神智逐渐清醒,然后她就看到了苏星宇,就好像受了惊的小兔一样挣扎起来,一面喊道:“苏星宇,你快让他们放我,呜呜呜,不然我回去告诉姑爷说你欺负我!”

    苏星宇额上青筋泛起,气不打一处来:“你就只敢对认识的人耍横?”

    苏星宇在天辰榜上排名不高,才堪堪接近五十,但他的名字在人仙两界却有着相当广泛的知名度。冬晴当然听过,笑着说道:“原来是圣手先生,不过您是医病救人的,我同这位妹妹的纠纷,还是去不良府解决的好。”说着示意护卫跟上,却被苏星宇挡在门口。

    这小店铺的门很小,苏星宇往那一站,就不可能容得下其他人出入。“你可知道她的姑爷是谁?”

    “是谁?谁也没用!”冬晴不耐烦道,“你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苏星宇早已看出冬晴是花架子,两个护卫的修为也不过是洞观,冷笑一声道:“为了你们的性命着想,我还是负起责任告诉你们吧,她的姑爷是燕十一。”

    两个凶神恶煞般的护卫一听,全身的骨头都软了,哪还架得住苏蓉蓉。苏蓉蓉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疼得眼泪直掉。两个护卫连忙将她扶起,哭丧着脸说,“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姑奶奶大人有大量,就当两个屁,把小人给放了吧……”说罢半刻也不敢再停留,从那窗子翻出去落荒而逃。

    “她,她是燕十一的人?”冬晴只觉一声晴天霹雳,把她整个人给打懵了。

    苏星宇让出了道路,恶意地说道:“那个变态出了名的护短,你把他的人给打了,就等着他上门找你吧,我还懒得收拾你,快滚!”

    冬晴几乎是真的滚出去的,甚至不敢再看苏蓉蓉一眼。

    半刻钟后,苏蓉蓉坐在胭脂铺里屋的一张圆椅上,忍着泪说:“苏星宇,你给我涂什么药,好的快不快,我的脸还能见人吗?”

    苏星宇坐在苏蓉蓉面前,拿着一根描眉用的笔,细致地将手掌里盒子中的药膏涂抹在她脸上。“你暂时别回去了,那个变态看到你这副模样,说不定又要大开杀戒。我这药膏自己熬制的,见效很快,明天就能消肿。”

5、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威慑

    苏蓉蓉感觉到苏星宇的动作很小心,似乎怕弄痛她,这让她得到了很多的安全感,心情从被迫害的惊恐中逐渐恢复到平常状态。心情安定下来后,她才意识到跟苏星宇的距离有多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大男孩的呼吸。

    修行者都不容易老,尤其突破灌顶较早的,在五十岁之前,容颜基本都能保持在少年状态,所以尽管苏星宇年近三十,看起来仍然跟个大男孩似的。

    他们从认识开始就不和睦,吵架是常态,像这样静静地相对,倒还是头一次。

    苏蓉蓉感觉到心跳逐渐地加快,她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苏星宇也解释不清在看到她的惨状时的愤怒。某一刻,两个人的视线就仿佛断了线在外漂泊了很久的风筝,意外地产生了交汇,比他乡遇故知还要更加深刻的情感,在目光的交汇中升华了。

    双方都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不由自主地挪开了视线。

    苏星宇毕竟不是十八岁了,他如何能不懂,这分明是对小姑娘动了心。这让他无法接受,因为他已经有喜欢的人,而且喜欢了很多很多年,他并且坚信还能一直喜欢下去,唯有永恒不变,才能配得上喜欢那个人,否则就是一种亵渎。

    “明天就好了。”他重复着方才说过的话,收了药膏,试图逃离这个地方。

    “等等!”苏蓉蓉连忙叫道。

    “又怎么?”苏星宇装做不耐烦道。

    苏蓉蓉道:“你走了,我晚上住哪?还有还有,姑爷看我没回去,铁定要派赵爷爷来找,你还要帮我送个口信,让姑爷放心。”

    “你晚上就住这里,我的朋友会照顾你的。口信我自然会送,不用你提醒。”苏星宇急忙地想走,却被美妇拦在门口,“住我这里可以,口信你可千万要送,我不想得罪燕十一。”她朝着苏星宇眨眼睛。“还有,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先留着保护她。”

    苏星宇感到十分为难,但又没法拒绝,只好转回来坐着。

    苏蓉蓉看到了,心里就很不舒服,看到美妇走了,扁嘴道:“哼,你跟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一说你就听?”

    “她是我姐。”苏星宇翻着白眼道。

    苏蓉蓉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夜幕降临,这座沙漠之海中的冰城,也开始展露出了它的威力——昼夜温差十分恐怖。

    苏蓉蓉冻得浑身发抖,瑟瑟地走在大街上,路面不见一点灯火,使她就如同迷失在暗海里的小舟,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她的脑海里回荡着苏星宇的神情,她从未见过苏星宇那副表情,当她无意问到对方到休达城的来意时,苏星宇的表情就好像挣扎在淤泥里的绝症患者,阴霾黑暗,比街道冷冰冰的空气还要沉重。她很不安,于是到了夜晚就偷偷跟了出来,没想到只跟了几条街就被甩掉了。

    她确信苏星宇要去做一件很痛苦的事,她只想着要报答,没去想太多。到此她才醒悟到修为的重要性,倘

    若修为足够,就不会惧怕这点区区寒冷,还能在关键时刻帮助他击败敌人。她想着这次回去定然要请姑爷教自己修行,凭自己的资质,不用三年五载就能把苏星宇超越。想到得意处,雀跃压过了深寒,使她短暂忘却。

    这时来到一个暗巷,苏蓉蓉远远看到一个与苏星宇身形有些相似的影子闪入其中,她没有多想追上去。休达城也有巷子,只不过这里的巷道到了夜晚,显得十分的深沉,古老的建筑风格为这座冰城增添了许多莫测的魅力。

    苏蓉蓉追到那黑得如同天地间一道缝隙的巷道,往里面看不到人影,但忽然有人发出说话的声音,随着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到一个人的侧脸,这张侧脸很柔和,充满着男性的魅力,她觉得很眼熟,在脑海中搜寻一番后,就想了起来。

    “文子卿,他在这里做什么?不过他是苏星宇的大师兄,不如找他问问。”

    龙象山的首席大弟子文子卿,苏蓉蓉曾经在凤凰殿里见过一面,之所以还能记住,是因为文子卿上门是为了苏星宇向殿主提亲的,而且盘桓多日求了许久,都被殿主以二姑娘的婚事她不能做主为由推拒了。那时候她对文子卿就很有好感,觉得他不愧是大师兄,那么为自己的师弟着想。

    但是文子卿说话的声音,却让她打消了开口叫人的念头。那声音轻如薄纸般没有着落,而且阴森森的,仿佛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要对人世展开复仇,又别外带着一份魔鬼般的诱惑。

    “袭杀燕十方的条件已经成熟,你去告诉他们各自做好准备,这是我们最后的挽回名誉的机会了。”

    “我明白。”文子卿对面的人轻轻地回应,不像在合谋害人,仿佛只是简单的交谈。

    两句对话,使得苏蓉蓉大气不敢喘,脸色一阵一阵的煞白。与文子卿交谈的人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而文子卿则朝着她的这一头走来。她想要迈开腿逃跑,但是黑暗和恐惧像无形的绳子,紧紧地将她捆缚,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终于,在强行使气管里充斥冰冷的空气后,她恢复了呼吸,大口喘着,没命地朝主街道跑去。她的惊慌失措却引起了文子卿的注意。

    文子卿很快拦住了苏蓉蓉。在黑暗中,他的目光如同尖刀一样锐利,若有似乎的呼吸,如同毒蛇的吐信。作为龙象山的首席大弟子,他对修行界时常保持着足够的关注,很快就认出是燕十一常年带在身边的厨娘。“你听到了什么?”他轻轻地笑着问。

    “我什么都没听到!”苏蓉蓉几乎带着哭腔说。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对别人说,好吗?”文子卿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催眠般充满诱导的意味。

    “好,好……”苏蓉蓉几乎立刻上当,看到文子卿的脸色的变化,才觉醒到自己的愚蠢。“不,不,我什么都没听到,我能对别人说什么,你放过我吧……”

    文子卿笑了笑,仿佛急于找到一个人倾诉自己内心的感受,柔和的脸庞略微地扭曲起来,“你知道

    吗,燕十方几乎毁了我的一切。他若是清白的,那我的行为算什么?我是龙象山的大师兄,我是很多人的精神领袖,我的身上不能有污点。我不用你明白我的感受,对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死得瞑目。”然后他出手了。

    苏蓉蓉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只觉全身骤然遭到剧痛,血大口大口地吐出来,在飞退中漫天喷洒,像下了一场血雨。

    “住手!”

    意识在模糊与清醒之间,她仿佛看到了苏星宇从黑暗中闪现出来的情景,他心痛地将她抱住,如同伤在了自己的身上那般痛苦,她仿佛做梦一样,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伸出手去摸着那张脸,有湿湿的流出来。

    他在为我哭吗?她心里甜丝丝地想,所有的恐惧都不见了,她努力而且勇敢地说,“我喜欢你……”她发现自己想要挤出这几个字,是如此的困难,于是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也明白了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你……喜欢……我……吗?”她更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

    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眸子里的光渐渐黯淡,似乎在最后的时刻,她看到了燕十一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她又奋起余力挤出几个字,“他们……要害……燕……离……”

    燕十一的手缓缓地摸到背后的刀鞘。

    文子卿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他几乎想要转身逃跑,但他知道如果把后背留给对方,只会加速死亡。

    “等等燕十一,等等!”苏星宇拼命地叫了起来。

    燕十一要杀一个人,他会等待吗?当然是不会,文子卿于是就死了。无论文子卿如何努力加快招式的释放,都赶不上刀光的速度,他被刀光斩成许多血块,散了一地都是。

    苏星宇拼命地叫着:“师兄你错了,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错了……”他几乎用吼出来,仿佛为了让文子卿的亡魂能够听到这余音。

    “聒噪。”燕十一的目光转向了苏星宇。

    苏星宇一瞬间感觉周围的黑暗都扭曲起来,化为无穷无尽的杀意向他拥挤过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被这些杀意分解成了碎片,几乎找不到一片完整。“住手,我能救她!”他的声音就好像用手从喉咙里抠出来的那样,带着血淋淋的嘶哑。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不是怕死,他也不惧怕燕十一,但他是唯一能阻止燕十一杀向龙象山的人。

    燕十一或许会死,但是龙象山能承受他几成的怒火?只要超过三成,道统将不可避免走上没落的进程。

    察觉到杀意的减弱,苏星宇努力平复着呼吸,“不能再拖了你明白吗?我的生死无所谓,但是我不能让你对龙象山出手,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是诚心的。还有,我有名单,那些人我会一一找到并交给你!”

    燕十一收了刀,淡淡地道:“一个条件。”

    “你说。”

    “娶她。”

6、跟正义或者别的什么无关

    马关山临时被选为监察使,监督“陨星”的进行,在他之上是总指挥无常公子,整个无间地狱权柄仅次于无间老祖的怪物,修行界称他为冥太子,可是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常以无常公子自称,久了他就变成了无常公子。

    本来无常公子跟潇湘公子一样,都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可是潇湘公子未必潇湘,无常公子却真的无常。他在上一刻还会跟你喋喋不休,只因为有一个教众的穿着他不喜欢,但下一刻就仿佛忘了方才发生过的事,变得沉默寡言。他沉默寡言的时候,多半是在思考,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吵到他,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马关山在来到休达城的前一夜,跟他的老师陆云音进行了一番深刻的交谈。他仍然记得那天陆云音的表情,在仿佛已超脱于尘世的淡然深处,是让他极为不安的焦虑。陆云音作为阎浮世界屈指可数的超级强者,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如此的孱弱无力?这个问题直到交谈过后,马关山才隐约感受到一点痕迹。

    “你来多久了?”陆云音不是问马关山跟随他多久了,或拜师多久,而是问他来到无间地狱的时间。

    马关山那军伍出身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区别很有文章,于是他认真起来数了数,“差四个月零六天,就满九年了。”

    “你怎么看无间地狱?”陆云音在谈话前布下了一个力场,保证一点声音也传不出去。他们谈话的地方,是在一个深层的地下洞室,无间地狱的总坛附近。

    “邪恶神秘,一切都隐藏在水底下,看不透也摸不着。”马关山也忍不住像卧底接头一样谨慎起来,把嗓音压到了最低。如果用传音,就不能准确传达心情,也就构不成深刻交谈的基础了。

    “我说我至今未见过无间,你信吗?”

    “老师说的我自然信,可是……”

    “我对无间地狱的了解,不会比你多多少。”陆云音说到这里的时候,隐藏在淡然后面的焦虑更明显了。

    马关山震惊了,不等他问出迫切想知道的问题,陆云音就继续说道:“五百多年前,我刚从神州来到阎浮,很巧赶上了第二次正魔大战,因为《大黑天魔刀》实在与魔道无异,我被列为修行者的敌人。后来无间救了我,我就在阿修罗界安顿下来。但是这些都是表象……”他的眼睛直直盯住马关山的眼睛,没有再说一个字,却像有一种比强大更强大的力量挤入马关山的心灵,给予他更强烈的震撼。

    马关山感受到了,他知道陆云音无言背后的深刻,然后渐渐笑了起来,“老师,我是个差劲的人,有时候根本不配称为人。不过多亏老师,学生在阎浮才能有立足之地,跟正义或者别的什么无关,只要是老师想让我去做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陆云音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去休达城吧,那里需要一个监察使,然后做你认为应该做的。”

    马关山由此感受到,他的老师背负着比救回师母更重大

    的责任,可是这种人往往自己过不好,别人也要跟着倒霉。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总能遇到这种人——另外一个是姬纸鸢——但往往就是这种人让他无从抗拒,跟正义或者别的什么无关。

    马关山并没有领略到休达城的风光,他被无间教众直接领到了一个地底深层的洞窟里,在这里一个宽敞的石室,他见到了“陨星”的总指挥无常公子。无间教众很擅长挖洞,这个痕迹还很新颖的石室,整体呈现椭圆状,像埋在地底深处的一颗巨蛋,洞壁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整体的布置亦十分得体,像一间规格很高的会客厅。

    照明用的是很奢侈的海蓝石。

    无常公子坐在一张圆凳子上,左手的手肘靠在身旁案上,拇指向内翘,握半拳状托腮,比他的肌肤更加苍白的唇紧紧抿着,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整个无间地狱都知道决不能打断无常公子的思考,否则会发生很严重的后果。领路的无间教众用很轻的声音表示马关山如果不愿意在这里等,可以先去已为他准备好了的寝居休息,马关山则表示不用,他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陨星”的意义,来时陆云音没有对他提示过只言片语,一切都要他自己探索。

    马关山来到无间地狱快九年了,但却是第一次与无常公子面对面接触,以往总是在教徒们口中听到,或者在总坛远远看到。无间公子看起来就像一个死人,如果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话,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丝的血色,苍白得仿佛纸片人。海蓝石的蓝盈盈的光芒,把他照得如同游魂,给静谧的石室增添了许多诡氛

    马关山从进入无间地狱的第一天就听说了无常公子的传闻,说是不能打断他思考,否则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可具体是什么样的后果,每当他问起来,别的无间教徒要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么三缄其口,打死都不肯说,似乎连想象都会恐惧。

    马关山跟燕离一样,骨子里极富冒险精神,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幼年时候拿着一点肉干走上绝不会回头的道路。他突然很想领教一下那个严重的后果,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于是他大声地叫了起来,“总指挥,马关山来报到,有什么指教啊?”他话音方落,敏锐察觉到洞中的空气先是被什么抽去,然后无常公子的眼神就变了,从静默的状态变得暴戾邪恶,并且在他进来之后,首次有了聚焦。

    “叫我无常公子!”

    也就在无常公子的瞳孔有了聚焦的瞬间,马关山感觉像被远古的凶兽盯上,不是一个,是无数个。下一刻,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从他的左右肩膀上长出了两颗人头,是凶兽视线的来源,除此以外,他的脑袋之上,腿脚甚至肚腹,四周围的天花板,地面与墙壁,密密麻麻的如同从腐烂的树干上生长出来的蘑菇……

    马关山被人头的海洋包围了,数目庞大到让他陷入了巨大的不适应症,那是比恐惧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感受。不等他从不适应症过度到恐惧,那些人头都对他发起了进攻。它们有些从眼睛里射出死亡的射线,有些是头发长长,要过来将他

    绞死,有些是从口中吐出各种颜色的液体、烈焰冰锥,总之所有能想到的攻击方式,都一股脑地朝他涌去。

    “吾命休矣!”

    马关山几乎生不出反抗的心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但是等了许久,那些攻击都没有降临到他头上,他并没有受到伤害。他此刻终于知道那些无间教徒为什么连说都不敢说了,现在如果有人要他形容这种感觉,他不但会坚定拒绝,还会把他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因为他此刻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怕看到那些人头,怕与那些视线接触,怕那不适应症又来占据他的身心。

    马关山最终还是睁眼了,因为无常公子开口说话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异象全消失了,无常公子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似乎已经“醒了”。

    “你就是陆云音推荐过来的?”

    一句很正常的问话,却险些让马关山痛哭流涕,他再也不想面对那些人头了,“是,是我……”

    “嗯,方才我若是晚一点醒,你就死了。”无常公子很平常地说着。

    马关山抹着冷汗道:“多谢留情。”

    无常公子笑道:“你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马关山道:“正要请教。”

    “我有点事要出去办,你负责留下来监督‘陨星’的进行。”无常公子说着,将一张图纸掷过去。

    马关山接住了图纸,这是一张很模糊的草图,有上下层结构,上层标注着是休达城,下层的范围似乎包含了这个石室。他看到下层的与上层的几个关键支撑点被画了圈,有着毁灭的意思。他心中不禁暗想:这是做什么?让休达城下沉?跟“陨星”有什么关系?

    “无常公子,属下有一个疑问。”

    “你问吧。”

    “‘陨星’到底代表着什么?”

    “你知道燕十方跟龙的决斗吗?”

    “知道。”

    “那你知道届时天辰榜上将有半数以上的高手来观战么?”

    “这我倒是不清楚。”

    “天辰榜上的新星若是陨落,不就叫‘陨星’么,现在明白了吧?”

    马关山只觉遍体生寒,但是不敢露出异色,“明白是明白,但按图纸,只把休达城下沉而已,如何能取得他们性命?再说无间地狱与九大道统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何必冒着巨大风险给魔界做嫁衣?”

    无常公子笑着站起来,走到马关山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后就会明白,‘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说罢大步离去。

    马关山知道不可能从无常公子这里得到更多秘密了,跟正义或者别的什么无关,要完成老师的期许,他需要深入的冒险。在此之前,他需要先熟悉自己的职责。

7、此六道者也

    休达城一日比一日热闹,不单是人、仙两界,还有从魔界来的魔修鬼修,也不单是修行界,基本各个阶层的人,只要有能力进行跨界之旅,都在休达城里汇合了,真可谓龙蛇混杂,阿修罗族的皇室早在此前已布置了足够的守卫,确保各方势力不在城中起冲突。

    仿佛为了不影响观摩接下来的巅峰决战,各方也都很克制,尽量待在客栈不外出,于是休达城就在这种奇异的和平下愈渐繁荣起来。

    但是到了五月十四这一天,却有两个人要离开休达城。

    马车上,苏蓉蓉知道,从此以后,她的生命里只剩一个男人了,也只能有这一个。在她醒来后,她几乎立刻知道了自己被燕十一给“嫁”出去的事实。于是她只能跟着苏星宇离开阿修罗界,苏星宇要回师门禀告此事并准备婚礼,而她会从凤凰殿被风风光光地迎娶。

    赵挺哭成了一个泪人,“小蓉蓉啊,爷爷的心头肉,你走了谁给爷爷做饭吃啊。”

    苏蓉蓉也很不舍,又很气愤,觉得燕十一是嫌她烦了,所以匆忙把她嫁出去。“赵爷爷别哭了,我以后会去看你的,我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哼,某个人就没有了!”她忽然意识到某个人根本没下楼来送她,她忍不住就想哭了,然后她就哭了。她突然冲下马车,冲上楼去,推开燕十一的房间。

    “你还不走?”燕十一站在窗台淡看云卷云舒,头也不回地说。

    “我走了以后,你吃什么?”苏蓉蓉哭着说。

    “真是不幸。”燕十一低声笑道,“我本来不想伤你自尊心,所以才不告诉你,难道你不该有自觉吗?你做的饭菜越来越难吃了。”

    苏蓉蓉哭着跑过去,从背后抱住燕十一,“姑爷,以后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勾三搭四,你要对少殿主一心一意,一辈子都不能变心!”说完她又“通通通”跑下去上了马车,她掀开窗帘,又哭又笑地朝燕十一挥手。

    苏星宇知道燕十一在看的人是他,他叹了口气,把心底深处那个可望不可即的身影彻底抹去,从此以后,他的心里也只能装着一个人。不过万幸,这个人心里也刚好满满的是他,仅此便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也得不到的了。马车动起来,慢慢地驶离休达城,像要远离纷争之地,去了最近一个港口。

    赵挺来到燕十一的房间时,已经收了泪光,变得沉稳老练,“按照公子给的线索,我们查到江暮生逃到阿修罗界后,改名龙幽,变成了一个独行杀手,在休达城讨生活。他的主顾交代说,最后一次见他是一个多月前,此后他们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燕十一道:“为什么到现在才查到?他们不是早就知道江暮生这个名字了?为什么还会被奉天教抢先?”

    赵挺不是此事的负责人,自然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于是选择了沉默。

    燕十一道:“阿离知道了吗?”

    赵挺道:“已派人通知。”

    燕十一道:“他怎么说?”

    赵挺道:“公子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燕十一笑道:“那就等着看吧。”

    ……

    燕离很重视这场决斗,就好像某个话本的剑客一样,他闭门沐浴焚香斋戒三日,像是某种虔诚的仪式。但是这三日他并不是坐着什么都不做,他把这一生所有经历过的生死战都回想起来,更深入地去感受那些细节,感受生死临界点的恐惧,兴奋,疯狂……身心由此调整到了巅峰状态,毫不夸张地说,他现在随时可以用出最强一击,而不需要任何酝酿。

    十四日的深夜,有人到府里来访,他本来不想见,但听说是欠了一个人情,细想想确实是,于是不得已见了。

    会客就在燕离闭门的寝室,两人隔着矮几相对而坐,来人打量着燕离,似乎在观察他此刻的状态,然后他表现得很惊喜,“恭喜你,多了两分胜算。”

    “哦?那我总分是多少?”燕离道。

    来人道:“我不是说了吗,你多了两分胜算。”

    “就是说我原本必败?”燕离道。

    来人点头道:“是这样。”

    “雪天崖,你错了。”燕离道。

    雪天崖并不认同,笑着摇头道:“燕兄,你不要觉得我危言耸听,先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就会对他有一个全新的认识。你知道龙的身份吗?”

    燕离道:“不知道。”

    雪天崖道:“他是韩天子。”但是他发现燕离听到这个答案并没有很吃惊的样子,反倒惊讶起来,“你是不是很早就有这种感觉?”

    燕离道:“谈不上感觉,只不过觉得他在许多地方很古怪。此次的战书,也很不像他,我总觉得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雪天崖神秘笑道:“我知道为什么。”

    燕离道:“说来听听。”

    雪天崖摇了摇头道:“算了,他毕竟是我大师兄,为他保留一点尊严和体面吧。”

    燕离微嘲道:“可是你让我欠你人情,是为了对付他。”

    雪天崖笑道:“没想到被你猜中了。不过,这是两回事,他是奉天教徒,我的师门当然可以轻易对付他,可是他的伪装将世人都欺骗了,连掌教也不例外。在当今这个世上只有你能拆穿他的假面目。”

    燕离道:“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他此刻就好像刚刚锻造成的宝剑,充满了凌人的可怕锋芒。

    雪天崖进来坐了这样久,仍然无法适应,只得叹了口气,把全部绷紧的神经都收起来,任身体垮塌着,放弃了所有防备,于是就轻松了很多。“你是唯一一个让他品尝到失败滋味的人。当然我还是不能告诉你是哪方面。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对上他的胜算为零,当然现在多了两分。”

    “你再没有别的什么话同我说?”燕离道。

    雪天崖坐得端正了些,正色道:“我是来给你送另外两分胜算的。”

    “哪两分?”燕离道。

    雪天崖道:“所谓知彼知己百战

    不殆。你知道韩天子的真正神通是什么吗?”

    “不是剑道通神?”燕离道。

    雪天崖缓缓地摇头,面色显出非一般的凝重,“我在门中查出了一些秘密,当然这些秘密不好告诉你,我只能对你说,不管是剑道通神还是七星连珠,都只是这个神通的冰山一角。”

    倘若龙跟韩天子是一个人,那么把这两个神通合并在一起并不矛盾。

    燕离道:“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

    雪天崖佩服道:“没想到你听了这话还能镇定,不过你还是慢慢听我说,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这样你对他起码不是一无所知。”

    燕离道:“我乐意倾听。”

    雪天崖想了想道:“他的神通名叫《六道轮回》,是我查了许多典籍才查到的,在我对你说这些秘密之前,我先要告诉你怎样才能觉醒这个神通。首先,他要承载阎浮世界千百世的恶业,历经六世轮回,期间遭遇的苦难难以数尽,然后到这一世,要有人将一等星主,就是真名融入他灵魂内,去镇压那些恶业……”

    燕离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诅咒还有一等剑主。

    “说了神通觉醒的条件,再来说一说道祖。”

    “道祖?”

    “就是赐予他真名的人,道庭的创始者。”

    “他还活着?”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被道祖选中的命运之子,所以他继承了一等星主,在阎浮世界,他几乎不可能被击败,除了一等剑主,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中你了吧。”

    “虽然知道你不可能告诉我,但我还是想问,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面对燕离的问题,雪天崖一怔,久远的记忆慢慢地浮上脑海,柔和的光从他的眸子里慢慢释放出来,像烛台上明灭不定的灯火。“其实也没有什么,说出来可能会被你笑话,只是过去犯了一个错误,现在想要弥补而已。”

    “我们继续说神通吧。你知道‘六道轮回’的意思吧,那是空门提出来的一种思想,即万物归寂后按生前所犯恶业各有去处:没有犯下什么过错的,下辈子还能为人,即人间道;不止不犯错,还有无量功德者,下辈子可做神仙,大意是有巨大的福报,即天神道;犯了无数杀戮的,会被贬到阿修罗界受风沙侵蚀之苦,即修罗道;犯了不止杀戮一项罪恶的,会堕入地狱永不超生,即地狱道;犯下不肯施舍助人、偷盗、见难不救的,会堕入不毛之地,即饿鬼道;犯下邪淫、通奸、破坏伦常等罪恶的,下辈子就会变成牲口,并且十次轮回之内都不得再为人,即畜生道。”

    “其中剑道通神是从修罗道获得,七星连珠是从地狱道获得……”

    雪天崖依次介绍了六道的神通与作用,兼之他的猜测,但是说到了最后一个“人间道”,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古怪,迟疑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倘若他用了‘人间道’,你就逃吧,越远越好。”他很快又轻松地笑起来,“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对你用的。”

8、只是我喜欢

    马关山亲眼看着休达城地底冰岩被一点一点凿空,又稳稳地维持着不塌陷,不得不赞叹无间教众的才能,相比起来,天工巨匠在这方面反而成了低能者。

    在这座繁华的冰城底下,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冰壁了,如今仍支撑着那巨大重量的,是一根又一根细长的冰柱,每一根冰柱上都贴着一张引雷符,只要激活其中一张引雷符,其他引雷符也会跟着炸断冰柱,届时休达城将下陷三百尺。站在施工环道上远远看过去,林立的细长柱子如同数不清的海眼漩涡,在深层地底下的特有的静谧之中,定格成了难以描摹的海景图。

    马关山只看懂了陨星计划的一部分,连日来的考察都没什么收获,但是他猜测无常公子是打算往下陷的休达城投下去什么致命物,例如魔界的火魔弹,只要数量足够,在地底下那样一个封闭空间,可以在几个呼吸内将整个休达城化为灰烬。但是火魔弹只能在乾坤戒置放少数,否则极易在虚空发生爆炸,想要将休达城化为灰烬,需求的火魔弹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在乾坤戒,可是他找遍了整个地底,连一滴普通的火油都没找到。

    距天亮只剩两个时辰,当第一缕天光投到熔火湖的时候,决斗就会开始,无常公子会趁着城中所有人被决斗吸引的时候发动陨星计划。丧心病狂的无间地狱,为了不引起那些天辰榜超新星的警觉,连城中数十万阿修罗族都不准备放过。

    在这期间,马关山想得更多的,不是如何阻止陨星计划,而是这个行为本身的意义。他最终想明白了,跟正义或者别的什么无关,这是为了完成老师的期许。但是这件事的难点在于如何取信,只剩最后两个时辰,就算他不顾被无常公子发现的危险,跑去城中告诉那些人休达城将会下陷,大概也只会被当作疯子抓起来。

    更糟糕的是,这一行为对无间地狱来说就是背叛,到时候人没有救到,还把自己的一条命给搭上去,想想都很不值当。

    “选哪里不好,非要熔火城!”这句埋怨的话,是马关山在心里说的,但身边突然响起无常公子的声音,却使他浑身起栗,僵住不动。

    “熔火城是最适合他们决斗的地方。”

    马关山扭动僵硬的脖子回头看,只见无常公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用一种邪恶冷魅的眼神看着他,他强笑一声说:“为什么这样说?”无常公子如果能听见人的心声,那可就太恐怖了。但是应该不可能,否则老师如何在无间地狱立足?

    事实正如马关山的推测,无常公子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马关山,而是走过去与其并肩站立,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海景图”,“因为休达城比较特殊,阿修罗族不会管天策楼跟奉天教的恩怨,一旦在休达城发生私斗,就会倾力镇压。很显然,龙选择熔火湖是为了没人能干扰他与燕十方的决斗,这就更有趣了。”

    马关山忽然注意到,无常公子手中捧着东西在吃,那是大概有小半个指头大小的血色晶石,散发着跟灵魂石一样的瑰丽的光泽,但是比灵魂石更要让他感觉到一种心悸。这心悸使他苏醒了

    多年前的记忆:那是他第一次将人肉吞到肚子里,当时不知已饿了多久,肚子一面贪婪地撕扯着肉块,一面又因为心理作用产生了强烈的抵触,两个完全相反的力道相互撕扯,发生了强烈的抽搐,几乎让他痛不欲生。

    “吃一个试试,”无常公子发现了马关山的视线,便把捧着血色晶石的手伸过去,邪恶冷魅地笑着,“你会喜欢上它的。”

    马关山摆手婉拒,然后装作不经意似的问:“这是何物?看来跟灵魂石似的。”

    无常公子把血色晶石嚼得“咔咔”作响,感受着细密的晶体粉末里头残留着血液的气息,享受似的眯起眼睛,“这就是灵魂石。”

    马关山道:“我见过灵魂石,跟这个不太一样。”

    无常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关山说道:“区别在于,这是用人类做成的。”

    马关山的心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强烈的颤栗,“人类?”

    无常公子道:“一颗代表一条人命,就是把人变成星陨兽杀掉,就能得到它,是将人的血肉与灵魂精华融合而成的结晶体。不过,最近越来越难获得了,天策楼老坏事。”

    马关山强忍着颤栗道:“你吃它是因为什么?饱腹还是增进修为?”

    无常公子用一种陌生的神情看着马关山,“人类世界有一种叫肉脯的东西,是杀掉别的动物取其肉特制而成的。肉脯并不是你们的主食,更不能增进修为,你们为什么要吃呢?”

    马关山顿时语塞。

    无常公子笑起来道:“所以没有为什么,只是我喜欢。”

    啪!

    突然一个碎石声响起来,在这静谧的地底深层,显得格外的刺耳。

    马关山心惊胆战地向发声处看去,只见是一根柱子上的冰岩裂掉了一小块,摔下来砸得稀碎,碎片溅在旁边的冰层上,留下了一道浅痕。他看到这道浅痕,脑海中猛然间划过一道亮光,由此终于明白陨星计划的核心了。他突然回转过身,看着另一面青绿色的冰壁,那正是熔火湖底层的万载玄冰,与金乌真焰顽强对抗了数千年。

    “你想到了?”无常公子低声地说。

    “是。”马关山也低声地说,仿佛在说一个天大的隐秘,怕被别人听去。“休达城下陷三百尺,这样的高度,这样的重量,会造成地层巨大的震荡,临近的万载玄冰肯定无法承受这冲击,金乌真焰将趁隙而入,统治整个地层,所有人都会死在金乌真焰之下。”

    “你看起来很粗糙,可心思却很细,我很喜欢你这一点。”无常公子低低地笑着说,“但是你不会因为自己是人族,就想破坏陨星计划吧?背叛无间地狱的代价你承受不起。”

    马关山笑道:“您说笑了,即便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力。再说了,我又不是阎浮世界的人,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跟陆云音来自同一个地方,这也是他

    不忍放任你不管的缘故,否则凭你的资质,断不可能被他收为弟子。”无常公子说话很直接。

    马关山道:“我一直心怀感恩。”

    “走吧,就让我们在远处欣赏这些人族死亡前的丑态。”

    无常公子转身离去,马关山最后看了一眼成群的冰柱,也跟了上去。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一个全身黑漆漆的人形影子又返了回来,模糊能辨出是马关山的容貌。这是他的“大黑天魔化身”,他站在环道边看着数都数不完的冰柱,暗暗地发出哀叹,然后身手敏捷地攀上其中一根冰柱,把上面的引雷符给撕了下来。

    在第一缕天光投下来的前一刻,所有的引雷符被撕了个干净。想到被识破的后果,马关山一刻也不敢再待,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地层。

    此刻休达城的热闹达到了空前的地步,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卫兵们根本无法介入其中维持秩序,不断发生踩踏与斗殴事件。当然,那些身份地位高于常人的,都被请到了特定的位置就坐,不可能参与到这些事件当中。要是这些人打起来,休达城会被他们给掀翻。

    由于金乌真焰在熔火湖肆虐,就算是天辰榜上的天之骄子们,也不愿意近距离去挑战那不灭的火焰,因此考虑到大众的需求,休达城方面在熔火湖周围布置了上百个留影球,由这些留影球用特殊的手段把影像传回到休达城,跟五行大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核心是留影球。

    当城中多达上百处的投影用的巨幕闪现出光影时,嘈杂声陡然降了数度,拥挤的人潮稍微地安分了些,都抬起头来看巨幕。

    巨幕是一个巨大的圆框,由两个粗壮的金属支架高高撑起,框的材质很特殊,是由地心元磁浇灌过的岩石制成的,特殊的磁力会将留影球传回来的影像收束起来,集成画面供人观看。

    巨幕闪了一下,生成了画面,出现了熔火湖的情景。

    第一抹天光投下来,在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面前,弱小如孩童,转瞬就被攫入其中。熔火湖不很大,通过巨幕可以清楚地看到,丝丝缕缕的金乌真焰,如同金秋时的麦浪随风摆动,冰面上融化一些,又很快被地底万载玄冰的强冻之力冻结,火焰始终不能破开冰层,亦不能脱离熔火湖的范围,像是一种永世的禁锢。

    嘈杂声突然全消失了,拥挤的人潮也一下子静止不动,所有人的眼球都被画面中忽然出现的两个人吸引住。

    “要开始了!”不知是谁说。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们都紧紧地盯住画面中的两人。

    ps:不管再如何不舍,三体三部还是全给看完了。第二部给我无比的震撼,第三部却是一言难尽,但是总体还是很好看,精彩绝伦。大刘在故事的结构上太让我佩服了,我因此也学到了一点,就是在文字里精炼故事。这一卷目前才八章,如果是看三体之前,应该会需要多一倍的章节,才能表达到现在这个程度,我觉得现在这样特别好。对了,今天只有一章,我的心太乱,要一些空白~~

9、畜生道云中兽

    燕离今天穿了一件很随意的牙白色的斜纹对襟,内里是牙白色的绸衫,下摆如流苏般长长地垂到接近膝盖的部位。他的脚下是离歌的一部分,留影球传回休达城的影像,只能看到一个发光物承载着他,实际这发光物就是一滴水滴。

    离崖与碎玉流歌的融合,使得新的剑器彻底脱离了剑的形态,亦与燕离大宗师境界有关,整个阎浮世界,此剑除他之外,有能力御使的不超过五指之数。

    数不清的水滴分布在燕离的左右四方,下方三丈就是如同金色麦浪般的金乌真焰,水滴们组成的无形的力场,阻隔着不灭之火的若有似无的试探。法器的特有的光亮在他身上构出一幅光轮,在金乌真焰的渲染下,威严如同神祇下界。

    就在距燕离二十丈外的龙,却是完全相反:他穿着一身玄色绣金线的深衣,从衣物的裁剪用料做工,到衣带的绑法,都是那么的一丝不苟,就好像他脸上的线条分明的面具,充满了极致的意味。承载他的是一丛黑色的珊瑚,看起来是仿佛只有黑暗世界才能培育出来的植物,周围缭绕着丝丝的黑暗力场,让他看起来如同黑暗世界的君王。

    二人一白一黑,仿佛光明与黑暗的正面对决,使得巨幕下的观众们更加热血沸腾起来。他们相信,这必将是足以载入修行界史册的一战,作为这一战的见证者,他们感到无比的骄傲。

    “你把江暮生藏在哪里?”留影球距离太远,无法将声音一同传达,从巨幕看是无声的,只看到燕离的嘴唇在动。

    “龙神戒呢?”龙的声音比地底的万载玄冰还要寒冷,这是一个雄性对另一个雄性表达敌意的最直接的表现。

    燕离拍了拍胸口。

    “你若能击败我而不死,我的手下会把人交给你!”龙的眼神里迸射出惊人的战意,如金乌真焰一般烈烈昂扬。

    “离歌,请赐教。”燕离“握住”一滴水滴,那水滴神奇地拉长延伸,变成了一柄长剑的模样,只不过剑身是透明的,看不太真切,也不知锋不锋利。

    龙想了想,也从珊瑚上折下一截来,幻化为一柄漆黑的剑,只说了两个字“天都”,便化为一道黑色流光,如同从黑珊瑚上乍然生出的尖刀,向燕离直刺过去。大道殊途同归,他的这一剑正是基本剑技中的“刺”。到了他这个境界,举手投足都有沛然巨威,简单的一式剑技,亦超然于神通之上。

    燕离只微微地偏了下头,天都剑便从他的耳朵边上划过去,剑锋卷起了无数的细小的锋利漩涡,在耳畔发生一连串的爆炸,但是都被无形的力场拦截下来,只有一点点嘈杂越过重重障碍进入到耳膜。来而不往非礼也,他避过这一剑,手腕也动起来,透明的水滴剑猛地向上一撩。此剑不知锋利如何,但是其上附着的太白剑气,却拥有着毁天灭地之能。

    龙的

    身形在半空以不可能的姿态生生扭转,水滴剑从他体表险险划过,在身子还在半空盘旋的时候,天都剑再次变化,以奇绝的角度斩向燕离的后颈。数不清的水滴自发地凝聚起来,将天都剑拦截下来,燕离趁隙将水滴剑上抛,剑飞上高空又化为水滴,在剑魂的御使下,以比飞上天更快数十倍的速度向下落来,目标是龙的背心……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交手了数十回合,巨幕下的观众都看呆了,绝大多部分都无法看清楚二人的动作,只看到金乌真焰映照出来一黑一透明两个光团不住地交碰又分开,空气不住地被往外推涌。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看清楚二人之间那生死一隙间的紧迫。

    倘若剑道大宗师也有上下之分,显然用神通生生提上来的龙,要比自然领悟突破的燕离逊色些许。在二人近身以剑搏斗的第三十二招,龙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只是作为不死不灭的奉天教一员,对普通人致命的伤害,对他只是挠痒痒。

    伴随着血花的绽开与伤口的迅速愈合,持剑二人分开进入对峙,因为试探结束了,接下来任何招式都可能分生死,这一次对峙很久。

    “你进入天之原的目的何在?”

    “你们为何执着于龙神戒?”

    明知双方都不可能作答,问题还是问出了口,因为在对峙的过程中,他们都试图用言语来了解对方,只是到这一刻,他们才突然惊醒,他们对对方的事居然都只是道听途说。有一句话说“你的对手会比你的朋友更了解你”,显然这个说法与此二人不符。

    龙在确信无法用言语来取得进一步的胜算时,直截了当地选择了放弃。从他的瞳孔深处透出暗绿色的光芒,隐约闪烁出一个微型的圆环阵状图形,像是某种特殊的法阵。与此同时,他的脚下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法阵,放大之后看,更显出它的玄奥纷繁。

    燕离心中一凛,从这些迹象可以判断,对方动用了“六道轮回”,按照雪天崖教给他的最简单的颜色区分法,只有畜生道才会是暗绿色。畜生道可以召唤远古荒兽,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就在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从他的头顶与脚底下倏地出现暗绿色法阵,从中闪电般探出巨大的毛绒兽掌,如同两座山峰重重地相合。

    轰!

    兽掌相合爆发出刺耳的气爆音,留影球传送了一部分,巨幕下的观众便不自主地捂住耳朵,现场出现了一阵阵骚乱,好些个离得太近的凡人,被震得吐血,如不是城卫迅速抬去抢救,就把命送在这里了。

    现场的骚乱很快停止,变得鸦雀无声,这场万众瞩目的决斗,难道就落下帷幕了?那不知名的兽掌,就这样一拍,把一个超级天才剑客给拍成了肉酱?

    “他在那!”突然有人叫起来,全部的视线立刻转移,就见燕十方完好无损地在兽掌的另一面,现场顿时又

    欢呼起来。相比起恶迹罄竹难书的奉天教首领,人们更希望燕离取胜,因为后者才刚完成三个月内收回蚩尤全域的壮举,连仙界天策楼都不得不收回前言,重新为其排布榜单。人界更是出了一整期天机簿记录其功过。原本只有人界的一部分年青人崇拜燕离,现在就连阿修罗界都有他的狂热信徒。

    燕离在那一瞬间,原本可以用零界来轻松应付,但是他认出了毛绒兽掌的来历,果断使出拔剑挪移之术,避开了这致命一击。这毛绒兽掌的本体唤作“云中兽”,此兽有千手千足,栖息于云海之中,故谓云中兽。然而云中兽最可怕的却是穿梭空间,它对空间非常的敏感,燕离不想赌云中兽是否能洞穿“零界”歪曲的空间节点,倘若暴露,不啻于把头伸过去给它砍。

    说时迟那时快,云中兽一击不中,立刻又来,燕离只能不断使用拔剑挪移之术躲避,连绵不绝的音爆从各处响起,就在一次挪移之后,燕离忽觉侧面有恶风袭来,不知是云中兽掌握了挪移的规律还是怎么,居然有一只巨掌埋伏着,于是根本来不及做别的反应就被拍飞出去,剧痛瞬间占领了燕离的脑海,身体像散了架似的不听使唤,就在快要摔入熔火湖时,被一股柔软的力量所包裹。

    离歌的水滴形态扁平化,如同一片一片的莲蓬,托住了燕离的身体,使他仿佛置身于柔软的海绵之中,这让剧痛稍微的减轻了些。

    接下来云中兽的攻击愈加的变化多端,燕离一面更加小心的应对,一面放出水滴寻找云中兽的本体所在,忽然在某一刻觉醒自己愚蠢,何须找到本体?只要用“罗睺”封堵云中兽的经脉,就会让它自己杀死自己。虽然他不知道云中兽到底有没有经脉,但是其体内必然有着能量的存在,否则绝无法驱动如此庞大的身躯。于是接下来他在每一只对他发起进攻的兽掌都打入一记“罗睺”。

    “罗睺剑哭”的作用超乎燕离的想象,就在不久之后,天地间猛然发出一声哀鸣,如同穿过了无形之壁,云中兽那形似鲸鱼般的身形显现出来,只是受到的严重创伤一目了然,在巨幕下观众们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很快就跌落下去,被熔火湖上的金乌真焰给烧成了灰烬。

    天地陡然恢复安静。

    龙沉默地注视着,仿佛在默哀,仿佛在为老朋友送行。然后从他身边闪现出愈来愈多的暗绿色法阵,各种形态不一但都十分恐怖的远古荒兽一一出现,对着燕离发起了狂风暴雨的攻击。

    只是这些荒兽都没有云中兽的神通,燕离只需用上零界,就可以轻松将它们消灭。荒兽的尸体如雨点般落到熔火湖,被迅速地烧成灰烬,片刻后连灰烬也完全消失。

    就在燕离努力砍杀荒兽的时候,龙的瞳孔颜色变成了暗灰色,无尽的枯寂死灭之气透露出来,掠夺了大部分的空间。

    ps:从早到晚,就只有这一章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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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国介绍:
阎浮世界数千年灭一颗龙星,每次都有一个绝代强者应兆,并掀起滔天大劫。数千年前,最强神剑仙白空雪横空出世,屠八部天龙百万众,粉碎整个西仙界,阎浮天翻地覆,数千年后,又有一颗龙星幻灭,降到了神州大地,十八年后,燕龙屠名动十方。PS:新书上传,急需各位推荐收藏。一剑倾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剑倾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剑倾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