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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个故事 永恒之伤

作者:大袖遮天     惊魂六计·卧谈会txt下载     惊魂六计·卧谈会全文阅读
    文/大袖遮天

    老七的故事说完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讲我的故事,但是老大这时突然说:“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该散会了?”

    老二回答说:“才凌晨一点半呢,还早着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大说:“那我们再讲讲吧,谁来呢。”

    老五张顺这时说:“那个啥,要不今晚就到这里了,不晓得为什么,总感觉身边凉飕飕的,今晚有点不对劲……”

    老四笑道说:“你是怕了吧。嘿嘿,正好我还有一个故事,这是一个非常离奇的故事,不恐怖,但是很诡异!说的是有个人困在时间里,这么说,大家估计不大了解吧,我从头开始讲起……”

    第一天

    我在醒来的同时,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哀伤。乔北死了。记起这件事,胸口猛然胀痛了一下。看看时间,已经六点五十分了,葬礼在八点钟开始,还来得及。

    我把脚垂下床沿,左大腿好像猛然被谁用力扯了一下,疼得我几乎叫了起来。低头一看,靠近膝盖的地方有一大团乌黑的伤痕,按上去只是微微地胀痛,但一动就疼得受不了。斜眼看看肩膀——同样如此。身体上其他地方陆续找到更多的伤痕,看起来我仿佛被人狠揍了一顿。

    谁揍了我?我一边穿衣服,一边考虑这个问题。

    上午还是好好的,我在这房间里看了整整一上午的书,然后吃了盒方便面,接着就睡了,一觉醒来,身体上就留下了伤痕。我反复想了几遍,确定无疑,上午我就是在看书,哪儿也没去,那本书现在还在我的枕头底下塞着呢。如此一来,这伤痕的出现就变得非常古怪了,除非有人趁我睡觉的时候猛揍我,但我有什么理由在这样挨揍的情况下还不醒来呢?

    上午,在看书的时候,我还接到乔北的一个电话……想到乔北,我又用力吸了几口烟——乔北已经死了,上午那个电话,是我和他之间最后的联系。

    也许是中午睡得太久,我怎么也想不起乔北的死因,甚至也想不起是谁说过乔北死了……有点晕,我上午一直在看书,中间就接了乔北一个电话,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就吃东西睡觉,再起床,我就发现乔北死了……这中间没有时间的缝隙可以插入“乔北死亡”这样一个信息。我翻出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跟我的记忆很吻合,和乔北通话后,没有别人和我联系过。

    既然如此,为何我会认为乔北死了呢?难道是我梦到他死了,醒来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我品咂了一下从咽喉处涌上来的滋味——这悲伤再真实不过了,就像几年前父亲去世时一样,不管愿不愿意相信,你都能明白分辨出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和梦境是两种感觉。这就变得很奇怪了。

    我心烦意乱地掏出手机,给乔北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通了,一个变形得我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声音在喊:“江村你怎么还不来啊?快来帮忙啊,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这么多花圈……”这是一个带哭腔的声音,我听了半天才分辨出这是乔北的妹妹乔南,最后“花圈”两个字让我喉头发紧——是真的,乔北真的死了。我想问她乔北是怎么死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了句“我就来”,就挂了。

    再追究我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喝了两口水便出门了。葬礼,花圈,眼泪,号啕,人散后的凄清和寂寞,疲倦和悲伤把人弄得憔悴支离,到凌晨三点,乐队的人也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乔南靠在我肩膀上,起初在抽泣,后来就发出了沉睡的呼吸声。我抽了几支烟,在烟雾中,乔北的遗像还是很清晰。

    我还是不知道乔北是怎么死的,整个晚上,我一边忙碌一边疯狂地追忆此事,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乔北死亡的消息仿佛是某种神秘力量暗地里通知我的,我想不起任何人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好几次我想问乔南或者别人,却始终没有问出口。浑身的伤都在疼,脑子也一抽一抽的,似乎被什么东西撕扯着神经,抽多少烟都不管用,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完全失去知觉,和乔南靠在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时,感觉精神饱满,胸膛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耀眼的光芒从窗口穿过,直接盖在我的头上和胸口,热乎乎的,我眯缝着眼睛凝视天花板,脑子里还带着惺忪的睡意,一件事猛然蹦出来,我霍然坐起,大吃一惊。

    我怎么……在床上?我不是在参加乔北的葬礼吗?此时我应该在灵堂,照预先的计划,今天我该去医院给乔北办死亡证明书,然后去火葬场联系火化的事,还得联系送葬的车子……事情一大堆,哪里还有这么奢侈的时间睡大觉?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耽误了不少工夫。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飞快穿衣下床,直奔卫生间。

    洗漱完毕,我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灵活,连忙查看了一下——昨天那些突然出现的伤痕,又突然消失了。真奇怪。我来不及多想,拉开门就打算出去。也不知道是用力太小,还是没有打开门锁,一下子居然没把门拉开。

    我没在意,把门锁打开,再用力——还是没打开。我确定已经打开了门锁,但这扇门仿佛粘在了门框上,无论我怎么使劲,它就是一动不动。对付了差不多有十分钟之后,我放弃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赶紧打电话找开锁的。

    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没信号!只好跑到窗口,想对着外边呼救。扑到了窗户边上,才记起这是在二十三楼,楼下的人和车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我从窗口探出头去,上下左右的窗户都紧闭着,喊了许久,嗓子干得发咸了,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可真是见鬼了!

    我在床上呆坐了许久,不时去试着开门,那门像具尸体,怎么用力都没反应。如此几番之后,我渐渐开始感到恐惧——假如这门永远打不开怎么办?我岂不是要困死在此?想到这点,我一跃而起,飞奔到厨房,打开冰箱和食品柜,点了点自己的存粮——还够吃一个星期,但一个星期后怎么办?再说我也不能总不出去啊。

    我哪里还顾得上为乔北悲伤啊,现在满心都是考虑自己的死活了。正愁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我立即扑到门上,用力敲打,大声喊叫。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拳头敲在门上,没有发出声音;我的喉咙喊破了,没有发出声音。

    这令我惊恐万分,后退几步,自言自语:“我哑了?”这句话倒是真切地从嘴里发了出来。

    这么说,我没哑?我再擂门,再喊,还是一样寂静无声。

    看来,我是真的被困在屋子里了。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起作用,门打不开,手机打不出去,连我想发出声音引起门外的人注意,也做不到。从昨天开始我就感觉不对劲,身体上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伤口,乔北莫明其妙地死亡……可昨天的感觉没有如此强烈,威胁也没有如此迫在眉睫。

    是什么力量?要做什么?我紧盯门口,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和乔北捉到一只小老鼠,把老鼠关在一个木头笼子里,它焦急地寻找出路,发出吱吱的哭泣声……我现在变成了那只老鼠!

    正浑身虚汗,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我心跳猛然加剧,几乎喘不过气来。

    屏幕上显示出乔北的名字,估计是乔南的电话,乔北死后,他的手机就让乔南拿着,好方便联系乔北的朋友。谢天谢地,我总算有救了!我雀跃着接通电话,一开口就打算喊乔南,但嗓子哽住了,只听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村,你在干什么?”

    轰!我脑子嗡嗡乱响,后面的话完全没听进去——这是乔北的声音。乔北……不是死了吗?我竭力回想昨天葬礼上的一切——乔北躺在玻璃棺材里,脸色蜡黄,其他的人哭的哭、严肃的严肃,都不像是装的。再说,谁有那个闲钱烧手来开这么大的玩笑?但这确确实实是乔北的声音!

    “快出来,我这边有麻烦了。”这是乔北漫不经心的语调。

    我想问他很多事,最终,我只说出一句:“什么事?”

    “有几个小流氓,到我店里收保护费。”乔北说。

    “我马上过来。”我不假思索地说。挂了电话之后,我才意识到,完全是因为习惯,我才答应马上过去。从小到大,乔北帮我打过无数次架,我也帮他赶走过数不清的小流氓,已经习惯了。

    乔北的生死问题,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还是当面问他吧。这小子花样百出,谁知道又在玩哪一出呢?

    我打开门,走出去。我愣住了。门,居然打开了。我忽然想起,手机不是一直没信号吗?怎么乔北还可以打电话过来。仿佛,这门和这手机,是专门为了让乔北联系我才恢复正常了似的……这个想法让我打了个寒噤。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车子开到乔北店门口,往店里一瞧,热血猛地往头上一涌,什么想法都没了,给司机扔下一百元,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就往店里冲。

    乔北的小超市已经一片狼藉,货架东倒西歪,地面上满是踩得稀烂的货物。乔南被两个小流氓按在地上,衣服差不多被撕光了,乔北在另一边暴跳如雷想去救妹妹,一个彪形大汉把他叉在墙上,动弹不得。

    我冲进去,不声不响地跳到那彪形大汉身边,随手抄起地上一把扳手,照他脑袋就来了一下。大汉也真挺得住,身子晃了一下,居然没倒。他放开乔北,眼睛充血,把我按住一顿好打。乔北拿着扳手又砸了几下,他才慢慢倒了下去。我和乔北疯狂地跳到乔南面前,一人一脚把两个小流氓踢飞,四个人扭打在一起。我眼前一片血红,愤怒几乎让我失去了理智——乔南,她可是我和乔北的小妹妹啊,从小到大,有我们在,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对面那小流氓露出惊恐的神情,乔南发出一声尖叫。我回过头去,看到另一个小流氓冲刺出门,乔北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我脑子又轰地一响,一把扑过去,看看乔北,他眼睛大睁,瞳孔已经放大了。我扶起他,手上沾满了血,他的胸口鲜血直流,太阳穴那里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医生检查了一下,就把位置让给了法医。之后我一直抱着乔南,因为她在不停地发抖。警察一遍又一遍问我事情经过,我一遍又一遍重复。周围的邻居也做了证明,逃跑的小流氓在他朋友家被抓住了,乔北被直接送到了殡仪馆,晚上八点的葬礼。

    乔南想让我陪她,抓着我的衣襟不放。但我头疼欲裂,浑身好像被撕开了一样,肩膀上、大腿上,到处都是瘀伤。她说要陪我上医院,我摇了摇头,一个人打车回家了。

    回到家里,什么也来不及想,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五十分了。我想起还得参加乔北的葬礼,吃力地从床上挪到地面上,发涨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心中涌动着难言的悲伤。

    乔北死了!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就这么死了!我抽了支烟,带着对往事的回忆走进洗手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满脸胡楂儿,神情憔悴,掏出剃须刀剃胡须,这还是乔北送给我的剃须刀,是今年的最新款……我忽然浑身一震!查看肩膀和大腿,黑色的伤痕和昨天见到的一模一样。

    而这所有情节,从我起床到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和昨天下午一模一样。

    我忽然感觉到恐惧——昨天下午乔北的死,和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之间,仿佛有什么联系——昨天下午我感觉到乔北死了,今天上午他就死了——难道,我有了预知的能力?

    我浑身发冷,回到卧室想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我会记住这个日子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手指碰到了绿色按钮,上一个电话是打给乔北的,现在它重拨了。可是乔北已经死了,不会有人接电话了。我刚想把电话按掉,电话已经通了,一个变形得我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声音在喊:“江村你怎么还不来啊?快来帮忙啊,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这么多花圈……”这话和昨天一模一样。

    我匆忙说了句“我就来”,就把电话挂了。也许,昨天我只是做了场梦,在梦里我预见了乔北的死亡。我这么对自己说。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殡仪馆,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乔北蜡黄着脸躺在棺材里,穿着一身原本是留给他爷爷的古怪寿衣。我绕着棺材转了三圈,几次开口想把自己的梦告诉乔南,却总是说不出口。

    就这样继续往下走,我甚至连那些人会有什么样的台词、什么样的表情,都很清楚,有时候我恶作剧地想改变昨天梦到的一切,故意想破坏梦中已经定好的台词,但,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岔子,一切始终依照预定进行,就像依照预先写好的剧本。

    第三天

    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床上,我预感到不妙。翻身坐起来,查看身体,昨天打架留下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我光着脚跳下床,开门,门打不开。掏出手机,屏幕上没信号。和昨天一模一样。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也和昨天一样。我额头上冒汗了。

    当然我思绪万千,可是一切都没有意义,我找不到真相,只是在等着。到了昨天那个时候,手机响了,是乔北的声音:“江村,你在干什么?”一个死去的人在给我打电话!他已经死去两次了!我现在确定,前天的事不是梦,就像昨天的事也不是梦一样,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都在重复。

    “快出来,我这边有麻烦了。”乔北说。

    我忽然怒不可遏——什么力量在重复这一切?我必须重复昨天说过的话吗?

    “你已经死了!”我对着电话大喊。

    然而,我听到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是:“什么事?”和昨天我说的话完全一样。

    “有几个小流氓,到我店里收保护费。”乔北说。

    “你已经死了!”我继续大喊。

    “我马上过来。”——发出来的声音并不依照我的思路,它严格按照昨天的轨迹,连语调都没有改变,仿佛我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他在控制我的一切。

    我想藏在家里不出去,但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动我出门,在我强行想搭上一辆公交车的时候,它让我老老实实站在路边,找来一辆出租车。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我知道会看到什么。

    在乔北的小店里,两个流氓在撕乔南的衣服,一个大汉把乔北按在墙上。我内心对这一切充满厌倦,可我的表情在愤怒,有一股力量强迫我狂跳过去,和乔北并肩作战。之后,乔北死,乔南尖叫,警察来了,我回家去睡觉,然后起床,葬礼。

    第四天

    今天和昨天一样,仍旧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我想在墙壁上划下痕迹记录这样重复的次数,但无论我多么用力,墙壁上什么印记都没有留下。一切都在重复。

    第五天

    今天和昨天一样,在重复。我想写日记记下这些事,可是笔在日记本上不留下任何痕迹。

    第六天

    还在重复。乔北死了六次了,我现在对于死亡无动于衷,只是希望这种循环快点结束。

    在葬礼上我想疯狂地大笑,但那种力量控制着我,它让我表现得符合我的角色——一个刚失去好朋友的男人。

    第七天

    重复。我像是在演戏,照着剧本,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怀疑自己疯了。

    ……

    第三十天

    没有意义,重复没有意义,自杀吧。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皮竟然这么厚实,狠命地划了无数刀,在手腕上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砰砰砰地用力撞墙,头晕眼花,可就是不死,也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第三十一天

    第三十二天

    ……

    第六百天

    今天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仍旧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所有在这一天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乔北死了,乔南扯着我的衣襟让我陪她,她的眼神是我熟烂了的惊恐和悲伤,和往常一样,我摇了摇头,打了辆车回家。

    什么都没有改变,连我开门的时候遇到的那只蜘蛛,也一样没有逃过我皮鞋的践踏,尽管我对它惺惺相惜,很想饶它一命,可我的脚不同意。

    按惯例,当门关上以后,我会迅速把自己扔到床上,然后人事不知。然而,就在我朝着卧室的方向迈步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不睡呢?

    既然当我独处的时候,我可以自由地有一些行为,不必受每日重复的限制——当然前提是不改变任何东西——但这种自由现在看来也是可贵的——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浪费在睡眠上呢?既然事情不可改变,即使我不睡觉,明天早晨,我依旧会恢复元气,所有的伤痕都会消失,我倒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来研究研究我遇到的怪现象。

    或许,此时门会打开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咬紧牙关,用力一拉门。

    门开了。我被突然敞开的门吓了一跳,愣了几秒钟后,立刻冲了出去。

    一路冲到楼下,太阳很毒,地面上沸腾着热气,四周不见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毕竟有了变化,这是个好现象。

    我沿着楼前的路走出小区,快走到马路上的时候,听到汽车鸣笛。穿过两栋夹在一起的楼房,就是马路。当我走到那两栋楼房中央时,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阻力横在前方,就好像有一堵透明的围墙,阻断了去路。我试了又试,没有任何缝隙可以让我通过。

    呸。我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恼怒地转身,朝另一边的生活区深处走去。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有些路可以走通,有些路却怎样也无法通过。没有遇到一个人,能够听到有人在房子里说话,遥远的马路上和大街上能听到人声喧哗,可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人。

    我就这样游荡了许久,来回晃荡,始终不愿意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太阳越来越斜,估摸着是晚上六点五十分——也就是往常我午睡醒来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四周的一切都扭曲变形,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我又回到了自己家中,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不由自主地拨打乔北的电话。

    和以前一样。

    ……

    第二十五万四千一百二十六天

    一天又一天重复,我不想再叙述我的心情。所有的人都和我没有关系,这是我的感觉,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表情、动作、语言、剧情,我感觉不到他们丰富的内心。每天见到相同的人,感觉上,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

    尤其在下午,我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里,走街串巷,走了这么多天,始终没有遇到一个人。我猜世界上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我感到极度孤独。

    每天,我会朝着那些阻碍我去路的、看不见的围墙用力踹上好几脚,也许是为了泄愤,也许是为了期待奇迹——我不知道,几十万天过去了,我没有老,也没有死,生活就这样继续,而且将永远继续,会有奇迹出现吗?

    而奇迹就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出现了。早晨,起床后,看看时间,离乔北打电话来还有两个多小时,这表示我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我在屋子里转悠着,不知道该干什么。纯粹是无意识地,我打开日记本,想看看自己写的日记。

    在这些漫长的岁月里,我曾经无数次打开日记本,上面的每一行字、每一个污点,都已经烂熟于胸。当我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时,我的心狂跳起来。这不是我熟悉的那最后一页。往常,日记的最后一页,是二〇〇八年六月五日写的一篇日记,记录的是我和乔北、乔南打网球时发生的一些事,很短,只有几行。

    但这篇日记明显是新出现的,日期是二〇〇八年的,有好几页纸。日记的笔迹,分明就是我自己的,可我印象中从来不记得六月十三日曾经写过日记,在过去的几十万个日子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篇日记。实际上,连六月十三日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了。我深深吸了口气,开始阅读这篇新的日记。

    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日记内容:

    现在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的第二十五万四千一百二十六天——这是个奇怪的说法,但我想你一定能够明白。

    江村,这日记是写给你看的。在几百万天以前,我并不知道生活的真面目。有一天,和往常一样,我从床上醒来,在自己家里随便看了点书,接到乔北的电话,让我帮他赶走几个到店里闹事的混混——这件事不用我再多说了,这以后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很清楚——和你一样,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这一天发生的一切,我反复经历,一共重复了五百多万天。你可以想象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巨大数字。

    像你一样,我每天都会对着那些阻碍我前进的墙壁踹上一脚——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相信你已经走出了房间,发现了那些看不见的墙壁。

    在这五百多万天里,每当我利用自由的时间溜出去,都遇不到一个人。但时间足够充分,我已经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你也会明白的,当然现在还远远不到时候,因为你才经历了二十五万四千一百二十六次重复,对于真相来说,这是个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我也是经过了四百多万天才明白其中奥妙的。

    现在我该告诉你我是谁了,我是江村,也就是你,但我又不是你。我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的江村,而你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的江村。

    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会一再重复呢?你是否想象过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间流逝,往者不可追,我们面向未来,今天过了还有明天,这是一直以来我们的观念。但在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这天,在经历过四百多万个六月十四日之后,我逐渐明白了我们生活的真相。

    时间流逝,但它并不像水一样流过去就没有痕迹,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昨天过去了,就永远消失了。我们所经历的每一天,实际上都保存了下来,就像电影的胶带——电影胶带由一帧一帧的固定图片组成,当它们连续转动,就形成了流动的电影。生活也是如此,一天一天固定下来,所有的日子连接起来,就是我们的人生。人生是向前的,但每一天已经固定,谁也无法改变——改变某一天,就意味着改变今后所发生的一切,而今后所要发生的一切,早在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这天首次出现之后的几千个日子里,就早已经固定,再也不会改变。当我给你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实际上我们的人生早已经完成,我们只是被固定在时间中的某一天——人生有多少天,就有多少个我们,每天的我们都是不同的,你是六月十三日的你,我是六月十四日的你,我们本来永远不会相遇,也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像其他人一样,我们本来会以为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天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瞬间,我们以为还有明天,并且为之奋斗。而实际上,对于六月十四日的我来说,整个人生就是这一天,六月十五日的江村,并不是六月十四日的我——每一天的我都守护着那个日子,没有一天会空白,这是必然的,如同电影胶片中永远不会缺少一帧。

    所以,如你所知,我们永远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有在别人看不见我们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做一些自由的事情,而这自由也是有限的,前提是不会对未来造成任何改变,当我们试图改变时,时间的巨大威力体现出来,它顽固地维持时间序列中发生的一切,不允许任何可能的改变——我猜想,一点微小的改变,如果允许存在的话,也许会导致后来的重大变化,从而引起时间序列中既定人生的崩溃——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电影中的每一帧都是变化的,那么这部电影会多么杂乱无章。

    如此单调的重复,假如永远不被人所知,也不算什么痛苦,痛苦的是我们知道了,却无力改变。每天有限的自由时光又如何呢?只不过是在确保不会遇到任何人的时段、在确保不会遇到任何人的地方溜达罢了,那些阻碍我们前行的透明墙壁,其实是阻止我们与其他人接触——可以想象,假如有人在那时候看到我们,他们的记忆必将因此而变化,于是今后的日子,记忆就被改写了,而这种变化是不允许的。

    为何我们的记忆能够保留呢?我也是回到了二〇〇八年,才明白这个原因的。你当然不会记得二〇〇八年经历过什么,当你仍旧是六月十三日的那个你的时候,你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不知道真相,幸福而充满希望地活着。是什么让你到了六月十四日呢?说来有意思,我刚刚告诉你,这一切都不可改变,现在又要反过来说:这一切其实是可以改变的。

    为何如此说呢?什么叫作改变?被你看到的变化,是改变;不被你看到的变化,也是改变。就像食物变质,你盯着它看,看不出它发生了什么变化——变化的过程太缓慢,你看不到,但你能看到结果。我们之间发生的变化也是如此。

    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尽管我们处于不同的时间,却又是同一个人,所以我可以确信,就像六月十四日的我一样,六月十四日的你,也一定每天都会对着那看不见的墙壁踹上一脚。表面上看,这一脚不会造成任何改变,而事实上,经过五百万天漫长的等待,这一脚的威力在慢慢积累,终于在某天,我一脚踹过去的时候,时空瞬间扭曲了,我眼前一片漆黑。

    这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其实就和我们每天在外面溜达时被强行送回家中时的感觉一样,当我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了。

    那时候还没有到晚上六点五十分,还不到往常被强行送回家的时候。我莫明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起身来冲向门口,想把门拉开,却发现门又打不开了——这是不可能的,在过去的五百多万次重复中,我曾经做过许多尝试,结论是:在下午的任何一个时刻,房门都可以打开。为何现在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到了晚上六点五十分,也就是往常我拨打乔北手机的时间,意外地,我竟然没有被强制拨打手机。

    起初我没有留意,直到太阳渐渐西斜,窗外的光线和往常我所熟悉的不太一样时,我才发觉这个奇怪的误差。拿起手机一看,居然已经是晚上七点十分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兴奋得尖叫起来:莫非一切都改变了?我的人生开始朝前?在那一刹那,我把自己思考所得出来的真相完全抛弃了,几乎是在一秒钟内就跳到了门口,用力拉门。但,门还是打不开。真相仍旧是真相,只是有些地方发生了改变。

    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我好奇地等待着,整整一个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后来我回过神来,看了看日期: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这个下午,我成为六月十三日的人,而你变成了六月十四日的我。这种变化其实很容易解释:我们所接受的一切强制力量,都来自时间,而我们本身,也是构成序列的一分子,尽管在那几百万天里,我的举动没有对既定事实造成任何改变,但在自由的时间里,我的一举一动,都并非重复。我猜,之所以我能有这么小段的自由,其原因是和我之所以能够知道真相是一样的,具体原因,我后面再告诉你。我想说的是,我所有不重复的举动——每天自由活动的时光,每天往时间制造的暗墙上踹的一脚,我自己乱七八糟的思想——所有这一切,虽然微弱,但都对时间造成了轻微的冲击——说冲击或许太严重了,也许只是轻轻的触摸,而五百万天微弱的触摸,积累起来,终于令时空发生了扭转——所以我们能够改变一些事情。

    我回到了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这一整天我都在看书,但在晚上十二点之前,东方的天空泛起了红光,网络上报道说,流星雨冲击地球,造成地球磁场短时间的震荡,群鸟惊飞——这就是一切的根源。在这次磁场震荡中,六月十三日的江村受到波及,在某些方面发生了微小的改变,于是能够在思想上甚至包括某些行为上,逃离时间的掌控,从而洞悉真相。在这种变化发生的前一刹那,还是六月十三日的夜晚,后一刹那,就到了六月十四日的凌晨,于是这种变化的直接后果,就体现在六月十四日的江村身上,而六月十四日的江村的行为,又导致了时空的再次变化,从而使得六月十三日的江村来到六月十四日,并且同样在某些方面摆脱了时间的控制。照理说你该记得这一切,但我们交换是发生在下午,在你思想逃逸之后,你还没有来得及经历这一切,而过往的那些无数次重复,在这以前,对你的记忆来说是不存在的,所以你并不知道这个下午以及晚上发生了什么。

    你想知道六月十三日是怎样的一天吗?刚来到这一天,我很高兴,虽然我记得这一天发生过些什么,也知道它将会一再重复,但至少比重复了五百万次的六月十四日要新鲜多了。

    然而,很快我就厌倦了。

    你要知道,六月十三日,我整整一天都被关在家里,没有电话,也不能打电话,不能出门——你能想象在这种生活中重复一次又一次吗?而更可怕的是,我甚至找不到任何时间的漏洞可以让我像在六月十四日那样出门。这是在足以令人疯狂的、漫长的孤独和寂寞之中,尝试过各种发泄的方式。

    后来,我终于心如死灰,于是我决心集中力量做一件事:写日记。笔在日记本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我坚持写着,每天夜里把它塞到枕头下。我没日没夜地写——我知道,我的每一笔虽然微弱,但在漫长的累积中,终究会导致一些改变。

    我希望你能看到这篇日记。假如你看到了它,那就说明我们还有希望,尽管希望来得如此缓慢,需要可怕的巨量时间去改变,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好,我们从来不缺时间——我自己感觉到了绝望,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保持希望,做点什么吧。最后,我想问: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永恒?如果是,那么永恒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第n天

    不记得是第几次重复了,我坚持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用刀片切割脖子上的大动脉。时间是下午五点,再过一个小时五十分钟,我将给乔北打个电话,然后去参加他的葬礼。

    假如漫长的积累能够形成有效的后果,我只想做一件事。我持续地切割,希望在某次重复之后,能够在脖子上发现一道缝隙——我从来不缺时间,在永恒的六月十四日,我一下又一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知疲倦。或许这就是我的希望所在,我不敢肯定,假如我的未来能因此而改变,这个动作会不会在未来的某天里成为重复的内容,我只想改变,让我来改变,让我亲手来改变。

    你要知道漫长的单调岁月是会让人发疯的,而即使是蚂蚁的力量,累积起来,也能创造奇迹。

    是弱小的蚂蚁先疯狂,还是坚硬的脖子先破裂?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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