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还来?
赵郡李氏闻名天下,除了傲人的姓氏外,还有一个地方被人津津乐道,那就是位于京郊的百亩荷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家荷塘,距离京城不足百里,占地一百余亩,水塘是山间泉水汇聚而成,
虽是死水,但因李家照管得极为用心,水质一直保持着山泉水的清澈、沁凉。
李家的某位先祖善丹青,尤善画荷,便命人在水塘里种植了大片的荷花。
每每到了夏日,大片大片的荷花盛开,或白、或粉、或红,亭亭而立与碧色的荷叶之上,景色可谓是美不胜收。
引得无数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前来观赏,更留下了无数有关荷花、荷塘的好文佳句。
使得李家荷塘的美名远播天下。
李家最善“经营”,不止在政治上,在刷名望值上也颇有些手段。
每年六、七月,荷花盛开之时,李家便会大摆赏荷宴,广邀京城乃至天下的才子名士前来。
其中当然少不了各大世家。
不过,王令佩所说的“赏荷宴”,并不是李家真正的赏荷宴,而是李家的几位小娘子为了交际京城贵女,而弄出来的闺阁小聚会。
虽是小女儿家的游戏,却也是京中贵女的一场盛宴。
“据说,不止贵女们会参加,还有不少年轻才俊也会前来呢。”
王令佩极力蛊惑着,“连京城四大才子,南书院的学生也都答应去了呢。”
京城四大才子?
柳佩玖在一旁听得嘴角抽搐,怎么古代总有这么几个人被人吹捧?
什么四大美男子、四大才子、四大公子……太俗气了。
柳佩玉却有些好奇,难得壮着胆子问了句:“四大才子?哪四位?”
王令佩颇有优越感的看了柳佩玉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无知的乡下村姑,“京城四大才子,分别是赵郡李氏的李寿李十八郎,荥阳郑氏的郑勋郑七郎,顾家的顾繁顾四郎,太原王氏的王宜谦王二十一郎。”
啧,听这一长串的名单,所谓四大才子全特么的都是世家子啊。
这也难怪,世家垄断着众多资源,不说别的,单是读书这一项,就比寒门庶子便宜太多。
当下识字率低,书籍极为珍贵,绝大多数的珍本、古籍乃至孤本都被世家私藏。
连皇家,都未必有世家的藏书多。
而那些地主乡绅,虽有点儿钱财,却没什么藏书。家中子弟想要读书,则是极为不容易。
同样的孩子,起跑线不一样,跑出来的结果自然也就不同。
有了丰富的资源,世家成才的概率就远远超过寒门。
有名望的学士大儒、名士才子,大多出自世家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那一定十分热闹。”柳佩玉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些许向往。
唐宓原本对什么“赏荷宴”并不感兴趣,但看表姐这般,想到她常年在闺中,以柳家的门第,也接触不到这么高层次的宴集。
罢了,就当带表姐一起去开开眼界吧。
王令佩见柳氏姐妹颇为意动,继续煽动,“猫儿,怎样,咱们一起去吧。正好两个表妹初到京城,也去李家荷塘赏赏荷花?”
土包子难得进京一回,怎么着也要让人长长见识呗。
王令佩用眼神调侃着。
唐宓读懂了她的暗示,心中不喜,但顾及柳家表姐的感受,她没多说什么。
扭头看向柳佩玉,唐宓轻声问道:“阿姊,一起去吧?”
柳佩玉不傻,当然看出王令佩眼中的戏谑和轻视,小脸烧得通红,嗫嚅着没有说话。
反倒是柳佩玖气鼓鼓的说:“不就是一片荷花塘子嘛,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我阿姊文采斐然,有机会能跟京城的才女们较量一下也是好的。对吧,阿姊!”
她姐姐可是才学不亚于林妹妹的小才女哩,单靠诗文就能压倒所谓的贵女。
“阿玖,不要乱说。”柳佩玉听妹妹吹捧自己,又急又羞,连忙阻止。
王令佩却满脸不信,“哦?柳表妹还会做诗?”
不过是梁州乡下土财主的闺女,识得两个字就当自己是才女了?
我呸!
柳佩玉慌忙摇头,“我、我就略读了两年书,背过几篇文章,作诗自是不成的。更、更比不上京中的贵女们。”
唐宓见不得王令佩咄咄逼人的模样,出声道:“都是闺阁女子,哪里有什么正经文章?就是贵女们也多为游戏之作,玩笑罢了。”
柳佩玉向唐宓投去感激的目光,连连点头不止。
柳佩玖自觉失言,可心里仍是不服:世家贵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有个高贵的姓氏?
小孩子这边气氛略尴尬,赵氏那群大人的场面也不怎么和谐。
诚如赵氏所言,万氏对王怀媛这个十多年未回娘家的大孙女并不甚热络。
耷拉着松垮的眼皮,万氏只冷冷的说了句:“回来了。”
王怀媛早有预防,更是习惯了万氏的漠视,恭敬的回道:“孙女不孝,多年未曾回来探望阿婆,还望阿婆见谅。”
“见谅?哼,老婆子当不起。”万氏越说越不像话,竟是连半点脸面也不想留了。
赵氏脸色不虞,老婆子可以作践她,却不能作践她的宝贝女儿。
“阿家又说笑了,”
赵氏抬眼看了看四周,故作疑惑的说道:“咦,妙仪女冠不在?呵呵,说起妙仪,这名字甚是熟悉啊。二娘,咱们家以前是不是有个妙缘、还是妙法来着?!”
唐元贞被点了名,赶忙站出来,笑着回道:“好叫阿家知道,阿婆原来供奉的女冠法号妙缘。可惜是个歪门邪道,整日里捣鼓些淫祀,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媳妇儿看着不好,便将她送到京兆府。”
赵氏和唐元贞一唱一和,只把万氏气得浑身发抖。
这对婆媳什么意思?
是要威胁她?
站在屏风后的妙仪听了这话,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阿家,大娘多年未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是喜事,您说对不对?”
万氏撕破脸,赵氏也不再客气,直接撂下狠话:你给我闺女脸子瞧,我就不让你好过,什么狗屁妙仪,早晚跟她师姐一个下场!
万氏一个倒仰,好悬没气昏过去。
不过这些日子妙仪对她的规劝起了作用,深深吸了口气,万氏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对王怀媛道:“你阿娘说的是,你回娘家是好事,好好的多住些日子。”
王怀媛仿佛没看到母亲和祖母的交锋,赶忙应道:“是,孙女省得。”
在赵氏眼神逼迫下,万氏又心疼的命人取来两个匣子,将柳佩玉和柳佩玖唤道近前,违心的夸着:“都是好孩子,这是阿祖给你们的见面礼,好生收着吧。”
柳佩玉姐妹两个接过匣子,纷纷磕头道谢。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王怀媛带着柳佩玉姐妹两个回到了望月阁。
“阿娘,这个”柳佩玖捧着匣子,扬起笑脸看着王怀媛。
王怀媛笑道:“既是阿祖给你的,你留着便是。”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王怀媛太了解自己的祖母了,绝对的重男轻女,自家孙女出阁都舍不得给好东西,更不用说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了。
柳佩玖答应一声,跟嫡母和姐姐说了会儿话,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阿玖回来了!”柳佩玖的姨娘阿楚坐在窗户下做针线活儿,看女儿回来,赶忙起身。
“姨娘,这是阿祖给的,您给我收起来吧。”柳佩玖将匣子递给楚姨娘。
楚姨娘是王家陪嫁的婢女,对万氏这位老祖宗也十分了解,嘴里嘀咕一声,“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楚姨娘打开匣子,果然,里面孤零零的放着一个半旧不新的金项圈,更奇葩的是,项圈下面居然没有金锁。
柳佩玖瞪大眼睛,“这、这”也太寒酸了吧。
就是在柳家,她亲祖母、一个乡间地主婆也送不出这样的见面礼啊。
相较于唐元贞送来的三层装满了各色金银小配饰的首饰匣子,万氏送的这个破项圈,根本不堪入目。
“呵呵,习惯就好,王家这位老祖生性如此。”
楚姨娘见怪不怪,扣上匣子,嗤笑道:“而且你放心,不止你收到的寒酸,就是你阿姊那儿,也强不到哪里。”
楚姨娘一语中的,王怀媛看着匣子里那样式老旧的金项圈,根本没往外拿,直接连着匣子一起丢给了身边的奴婢,“收起来吧,没得放在外面丢人。”
柳佩玉红了眼眶,“阿娘,阿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王怀媛将女儿搂入怀中,她知道女儿天生不足,性子分外敏感,便笑着安抚道:“阿祖不是不喜欢你,她是在迁怒呢。而且啊,阿祖偏爱小郎君,你看猫儿,在王家多么受宠?阿祖一样不待见她。”
柳佩玉想了想,噫,还真是这样呢。
不过人家唐宓有底气,根本不必在意万氏喜不喜欢她。
自己呢……柳佩玉脑海里浮现唐宓那落落大方、随心自若的模样,以及王令佩眼底的蔑视,她就忍不住的自卑。
……
七月初八,京中大多数的贵女都齐齐奔赴城外的李家荷塘。
王家也不例外。
一大早,唐宓就被阿姜从床上挖出来,惺忪着一双睡眼,任由阿姜和几个丫鬟给她洗漱、换衣、梳头。
“今天可是小三娘第一次外出呢,必须好打扮打扮,”
阿姜嘴里念叨着,手上不停,拿起昨晚就挑好的一套衣裙给唐宓穿上。
上身是绯色绣蝶恋花的半臂衫,下裙则是白、粉相间的七破间裙,齐胸系着红色的缎带,勾勒出小萝莉窈窕的身形。
头上依然是双丫髻,系着粉色的丝带,阿姜又从妆奁中取了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团花簪插在小鬏鬏上。
挂上赤金嵌红宝石的项圈,戴上赤金镂空花纹的小镯子,阿姜上下看了看,仍觉不够,又摸起了一个金臂钏。
唐宓终于清醒了,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大夏天的,戴这么多金首饰,还不够晃瞎人眼的。”
六七年了,唐宓还是无法适应乳母的审美,大红大金,俗不俗?
“小三娘又浑说了,你皮肤白嫩得能掐出水来,穿红色更好看,戴金饰更显富贵,哪里就俗气了?”
颜色和首饰也是分人的好不好?
她们家小三娘皮子白、盘儿又亮,穿上大红更显大气富贵。
可惜唐宓态度坚决,阿姜只得将金臂钏放回妆奁。
穿上翘头履,唐宓站在铜镜前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好,走吧,让阿娘看看去。”
唐元贞对女儿的这生装扮很满意,低头看了看她的鞋子,叮嘱阿姜:“再备一双木屐,水塘多水,别湿了鞋子。”
“还是娘子想得周到。”阿姜赶忙记下。
“猫儿,出门在外,照看好自己个儿。”唐元贞没说什么“照顾好表姐表妹”之类的话,不是她不好客,而是跟宝贝女儿比起来,谁都算不得什么。
“嗯!”唐宓乖乖的点头。
“还有,在外面不必惧怕任何人,猫儿你记住,你姓唐!”唐元贞想到某些世家贵女的嘴脸,忍不住叮嘱女儿。
唐宓微微挑眉,阿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元贞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猫儿,你从未出去过,不知道有些人,太过极端,只顾着所谓的姓氏,殊不知士族之所以被人尊崇并不仅仅是一个姓氏。”
唐宓明白了,不就是有一群人进化太过直接退化了吗。
就像前前前朝的那些所谓士族子弟,涂脂抹粉,指马为虎,生生将自己弄成了废物、寄生虫,哪里还有世家的风骨?
在唐宓心中,真正的世家子弟,就该像王谢那般,上马可统帅千军,下马可谈笑鸿儒。
而那些一味强调姓氏、只知背诵谱系的,不过是一群装样子的小丑罢了。
“阿娘,放心吧,猫儿可不会任人欺负。”她是谁,她可是神童唐宓!
唐元贞叮嘱完,将唐宓送到了寸心堂。
柳氏姐妹也已经收拾妥当,由王怀媛领着过来。
两方集合完毕,赵氏跟三个小萝莉又是一番叮咛。
随后,唐元贞领着三只小的前往二门,那里王令佩和王令慧早已等候多时。
安排几个小的上了马车,盯着丫鬟婆子齐齐到位,唐元贞这才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出了坊区,一行三、四辆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
摇晃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李家的荷塘。
还不等唐元贞下马车,早有李家的仆役迎了上来,李家三房的二娘柳氏听说唐元贞也来了后,匆匆迎了出来。
柳氏出身河东柳氏,同为世家,对唐元贞十分热络。
拉着她的手,将王令佩等几个小萝莉夸了又夸,重点夸奖了唐宓。
只是今天是小姑娘们的聚会,大人们不好搀和,最后由李家十九娘李明珠将王令佩等人迎到了荷塘的水榭。
“这是王家的几位小娘子”李明珠像个合格的主家,跟水榭的其它小娘子介绍道。
但还不等李明珠介绍完,水榭的厅堂里便响起了一记女童的声音:“哼,我才不要跟田舍奴家的小娘子同处一室!”
第075章 一鸣惊人
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名词后面加个“奴”都不会是什么好词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大梁,田舍奴更是骂人的话。
王令佩、柳佩玉和柳佩玖都涨红了脸,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分外的尴尬。
还是柳佩玖受不得这种羞辱,跳起来嚷道:“田舍奴怎么了?你们谁家往上数几辈不是田舍奴?”
呃,这话,放在现代或许没错。
但在大梁朝,并不适用。
果然,柳佩玖的话音方落,花厅里便响起了嗤嗤的轻笑声。
唐宓扶额,这个小表妹到底还是冲动了些,且不太明白外面的事儿啊。
一个身着水蓝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拿着团扇遮着嘴,轻笑道:“不好意思,我家往上数十辈子也是世家。”
她刚说完,花厅里的笑声愈发响亮起来。
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少女的讽刺:“真真是田舍奴,好没见识。她以为是寒门新贵呢,往上数两代家里都是泥腿子。”
“对呀对呀,咱们世家,哪个不是几百年的传承?”
“哈哈,真是好笑,没见识也就罢了,偏还出来现眼!”
“是呀,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好没规矩。”
“……”
几人的声音不小,至少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柳佩玖这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小脸烧得厉害。
柳佩玉赶忙将妹妹拉到自己身后,准备跟众人道歉。
唐宓见状,抢先开口道:“恕我失礼,这位应该不是李家的小娘子吧。”
她指的是最先开口的那位,也就是不愿跟田舍奴共处一室的小贵女。
“我姓陈,怎的?”那位小贵女一扬脖子,挑衅的说道。
“南阳陈氏。”唐宓的大脑堪比计算机,一下子就翻到了陈家的资料。
“没错,正是南阳陈氏女。”陈姓小贵女那叫一个骄傲,就差在脑门刻上“世家女”三个字了。
唐宓微微一笑,“那就奇怪了,今个儿不是李家宴集嘛,怎么主家尚未说话,‘客人’反倒先叫嚷起来。这、似乎并不符合规矩吧?”
唐宓懂得辩论的关键,绝不会在对己方不利的方面纠缠:世情就是如此,世人崇尚世家,世家鄙夷任何阶层的人,包括皇族。
所以,被世家骂田舍奴什么的,真心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说到外面去,世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唐宓闭口不谈姓氏,只谈“规矩”。
唐宓的这番话直指李家和陈家小娘子李家是主家,却任由一个客人当众羞辱另一个客人,实在算不得称职;而陈家小娘子更过分了,你又不是主家,凭什么说出“不愿与xxx共处一室”的话?
李明珠坐不住了,赶忙起来打圆场,“哎呀,都怪我不好,见到姐妹们高兴,竟忘了奉茶。来人呐”
小丫鬟们机灵,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陈家小娘子却似没听到唐宓的话,“哼”了一声,便扭过了头,不再理会王家众人。
陈小娘子变相的认输了,唐宓却不肯放过她。
接着自己刚才的话,故意笑道:“当然啦,‘规矩’二字,与旁人家最是要紧,与陈家却没甚关系。”
柳佩玖到底小孩儿心性,刚才的尴尬很快便消失了,从姐姐身后探出头,好奇的问道:“猫儿姐姐,这是为何?”
世家不都是重规矩、重礼法的咩?
花厅里的众人,有的似乎想到了,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有的则不知缘故,纷纷朝唐宓看去,等待她的回答。
唐宓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嘲讽王家人,那就是嘲讽她唐宓,今个儿如果不狠狠的打回去,那日后王家人再出门,便会被人变本加厉的羞辱!
唐宓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故意看着陈小娘子,凉凉的说道:“陈家,可是以‘纯孝’闻名于世的呀。规矩、礼仪算什么,只要重‘孝道’就可以了。”
“扑哧~~”
郑家十娘郑勉先忍不住了,捂嘴笑了起来。
不能怪她破功啊,实在是唐宓说得太刁钻了,但凡是听闻陈家发家史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嘲讽。
柳佩玖却是没听过那段历史,不解的继续追问:“猫儿姐姐,陈家人很重视‘孝道’?”
她来大梁的时间不长,却也听说每个世家都有自家推崇或是擅长的地方。
像唐家,以诚信、仁义传家,本家嫡支便以“诚义”为名,曰诚义堂。
像郑家,自汉末就门庭显赫,族中宰相、大将军不知道出了多少个,本家嫡支便以“九戟堂”为堂号。
这个陈家,莫非最出名的就是“孝道”?
那这是好事啊,为何在场的众人一副要笑不笑的鬼样子?
莫非陈家的这个“孝”还有什么猫腻。
唐宓瞥了陈小娘子一眼,这时陈小娘子哪里还有方才的骄傲,早已羞红了脸,看向唐宓的目光更是夹杂着恼恨。
唐宓才不管她恼不恼呢,既然敢伸爪子,就别怪旁人拿刀去剁。
她幽幽的说道:“三百年前,胡人进犯,汉人南迁,迁徙途中多磨难,陈家先祖不忍老母受饥,亲手将三岁亲子宰杀煮给母亲”
还没听完,柳佩玖的脸色就变了,嗷嗷干呕了几声。
柳佩玉赶忙给妹妹抚着背,轻声安慰着,“阿玖,不怕。”
“太残忍了,虎毒不食子,这个什么陈家老祖怎么连畜生都不如?”
柳佩玖一抹嘴巴,毫无遮拦的说道:“还说什么纯孝?我呸,想孝顺母亲,干嘛不割自己的肉,却用别人的命来成全名声?”
陈小娘子猛地站起来,手指抖啊抖的指着柳佩玖:“你、你胡说什么?”竟敢骂他们先祖是畜生?哦不对,人家说的是畜生不如!
柳佩玖早就看陈小娘子不顺眼了,推开想要阻止的姐姐,梗着脖子说道:“我哪有胡说?你们世家不是整天‘仁’啊、‘义’啊的挂在嘴边,怎么到了陈家就不肯对个稚童讲‘仁义’。他何其无辜?就因为投错了胎?”
扑、扑哧~~又有几个小娘子撑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就连李明珠也扭过头,身子一颤一颤的。
“阿玖!”柳佩玉是真急了,用从未用过的严厉口吻训斥妹妹,“不许再胡说了!”
陈家再不济,那也是世家,倘或真的惹怒了,人家报复过来,她们柳家连抵挡的能力都没有。
柳佩玖还想说些什么,见姐姐严厉的眼神,又咽了回去,不甘不愿的退到姐姐身后。
柳佩玉见妹妹老实了,赶忙上前跟陈小娘子赔不是,“舍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小娘子见谅。”
陈小娘子早已红了眼睛,听了柳佩玉的话,哪里肯罢休,“不懂事就能胡说?”
唐宓见不得柳佩玉低声下气的模样,笑着插话:“怎么不能?否则就不会有‘童言无忌’这个词儿了。”
“哈哈,对对对,就是童言无忌。”郑勉乐得直捶桌,她真是太喜欢唐家的这个小娘子。率真,不做作,更不端着架子。
“哈哈哈~~”
“童言无忌,好一个童言无忌。”
在场的小娘子全都喷笑出声。
说实话,她们也颇看不上陈家的行事作风。
像她们自己家,哪个不是代代上进、一辈辈的拼搏?
不管是讲究学问、著书立说,还是上阵打仗,那都是拼得真本事,这才创下几百年的家族。
陈家倒好,杀了儿子喂老娘,居然还得了个“纯孝”的名声,一下子就名扬海内。
随后陈家更是在“孝道”的道路上一路疾驰,整天捣鼓出新花样,什么卧冰求鲤、割肉当药引,反正怎么极端怎么来。
其实在彼时,世家尊崇朴素的人本思想,讲究仁义,哪怕是父子间也要父慈子孝:父慈才能子孝。
而像陈家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为了博一‘令名’(令名:好名声),而不顾伦理道德的“孝”,根本就是“愚孝”,真正的世家更是不齿!
李明珠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了好几声,才恢复了情绪。
她见陈小娘子已经到了恼羞成怒的边缘,赶忙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赏荷吧。”
众人这才想起今天的主题,纷纷应和,“是极是极,如此美景,咱们可不能辜负了。”
众人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偷眼去看唐宓,唯恐唐宓不依不饶,继续抓着陈家的话题不放。
经过方才这一遭,她们算是明白了,唐宓真心不好惹。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唐宓微微一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乐得转移话题。
便笑着说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李家荷塘,果然名不虚传。”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好句。全诗是什么?何人所做?”
郑勉第一个捧场。
“全诗不记得了,是家母闲时所做。”唐宓感受到郑勉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不禁对她露出笑容。
郑勉赞道:“令堂不愧是唐太府的爱女,文采斐然啊。”
“听说,《三字经》、《千字文》等蒙学,亦是唐娘子在唐太府遗作的基础上汇总、编纂的?”
李明珠见话题终于转移了,略略松了口气,赶忙附和的问了一句。
“是家父和家母共同整理的。”有机会,唐宓当然不忘给父母刷声望值。
“啧啧,不愧是唐氏门徒,果然有才学。”
众人纷纷称赞,她们都是肚子里有干货的人,也读过这两本书。《三字经》、《千字文》虽是幼童蒙学,内里却蕴含着大道理,非多年积累、博学多才之辈不能写出来啊。
“说到才学,听说四大才子又有佳句新作哩,只是无缘得见。”柳家小娘子满脸桃花,一看就是四大才子的迷妹。
“哎呀,咱们这儿四大才子没有,四大才子的妹子却有好几个,”
郑勉是个爽利的性子,一指李明珠和王家小娘子,“你们两位的兄长位列四大才子,旁人无法看到新作,你们必是可以的。”
“对啊,对啊,十九娘,快说说,十八郎又做了什么好文章!”众小娘子纷纷起哄。
“……也没什么啦,十八哥哥说是随手习作,不肯随意外传呢。”李明珠重新成为话题焦点,心里十分得意,故作为难的说道。
“哎呀,咱们又不是外人,且谁也不会外传,你快拿来给咱们看看吧。”郑勉急急的说道。
“就是啊~~”
一群小娘子叽叽喳喳,花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不远处的荷塘里,一艘小船在荷花荡里摇晃。
“这就是你说的唐家神童?”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身月白色长袍,没有系腰带,头发披散着,脚上穿着木屐,端得是随性不羁。
他斜靠在船舱上,一根手指指向倚在花厅栏杆的粉嫩小萝莉。
“没错,就是她。”李寿也闲闲的靠在船舱上,俊美出尘的脸上写满随意。哪里有半分如玉君子的模样?
“看着也没什么稀奇嘛,”中年男子一手持酒壶,壶嘴儿对着嘴巴,灌了一大口,“不过,嘴巴倒是挺厉害的。”
将陈家嘲讽地一无是处,却没有骂半个脏字儿,很不错!
小船距离水榭很近,四周又空旷,所以能听到水榭里的声音。
李寿正想再帮唐宓说些好话,水榭那边又热闹起来
“阿唐,令尊令堂都深得唐太府所传,文章、诗词都十分了得,你是他们的掌珠,想来文采也不差。今日美景当前,不如吟诗一首,如何?”
说话的小娘子姓姜,据说跟姜清是同族姐妹。
也有跟王家不对付的人家,这几家的小娘子连忙应和:“是呀,是呀,听说阿唐还是神童哩,索性给咱们露一手,可好?”
唐宓被一群人架在火上烤,若是什么都不表示,定会被人轻看了。
她抿唇一笑,“大家谬赞了,我哪里是什么神童?不过是读了几本书、会写几个字罢了。诗词我是不行的,就不在大家面前露丑了”
“那就写几个字吧,王玉郎(王怀瑾的美称)善书法,阿唐想必深得真传吧。”李明珠表面上捧着,暗里却不怀好意。
唐宓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盛情难却,那我就献丑了。”
不震慑你们一下,还真当我唐宓是徒有其名的草包啊。
李明珠赶忙命人准备笔墨纸砚。
唐宓立在桌前,双手同时抓起一支笔。
众人惊诧,她这是要干什么?
唯有柳佩玖一脸激动:唐宓这是要表演双手同时写字的绝技吗?
唐宓两手握好笔,蘸足了墨,同时落笔。
左手草书:接天莲叶无穷碧。
右手楷书:映日荷花别样红。
“哇,同时运笔,不同的书法、不同的内容,真是太绝了!”郑勉惊呼出声。
小船上,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勾起一抹笑容:“双手同书,呵呵,有点意思……”
第076章 为难的亲事
在场的都是七八岁至十一二岁的小萝莉,年纪不大,见识却不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们一眼便看出,唐宓的书法算不得最好,但这“一心两用”的技能实在是太漂亮了。
她们中有人也善书法,左手亦能写出一笔好字,但似唐宓这般,双手同书,书写的内容还不一样,就没人能做到了。
小萝莉们围着唐宓的组品啧啧称奇。
也有性子骄傲的,偷偷将手掩在袖子下,伸出两根食指,悄悄的在大腿上比划。
这一比划才知道,双手同书可以,但决不能写出不同的内容。
想要写出不同的内容也行,那么双手运笔的速度便无法保持一致。
不行,还是不行,几个偷着实验的人越试越焦躁,最后只得放弃。
“阿郑说的极是,阿唐这手字可称得一个‘绝’字!”李明珠虽心有不甘,却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是呀,是呀,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绝技呢。”王家小娘子由衷的赞道。
她们是世家女,骨子里就透着天生的骄傲,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只顾着姓氏,还是有人看重品性和才能的。
而唐宓,要姓氏有姓氏,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完全可以吸收进来当“自己人”嘛。
郑勉、王小娘子等几个小萝莉对视一眼,拉着唐宓开始低语起来。
姜家的小娘子看到唐宓被众人吹捧,别提多嫉妒了,原本她还想当着全京城小贵女的面儿,好好让唐宓出个丑,谁料竟让她博了个头彩。
哼,都怪陈家小娘子太没用!好好的机会都被浪费了!
陈家小娘子勉强算是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羡慕嫉妒恨,手里的帕子早就拧成了麻花。
柳佩玉和柳佩玖姐妹两个都为唐宓高兴,唐宓能在众人面前一展才能,她们也与有荣焉。
唯有王令佩,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似乎高兴唐宓为王家赢得了脸面,又似乎在嫉妒唐宓出了风头,或许她的心情正是如此吧。
不过,也没人在意,任由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又是咬牙又是跺脚的。
一场赏荷宴,众小贵女们先是欣赏了四大才子的新作,又隔着荷塘看到了几人的风姿,接着便是唐宓的一鸣惊人。
待到宴集结束,众人各回各家后,京中上流社会便传开了
哎,听说了没有,王家那个小神童,竟能双手同书哩!
没亲眼见过这一幕的人,纷纷不耐烦的表示:双手同书有什么了不起,咱早就能左手写字,不就是两个手一起来吗,so easy!
紧接着,京中的贵族圈、文化圈便掀起了一股潮流双手同书。
各种人各种尝试,然鹅,几乎全都以失败而告终。
尝试的人多了,大家也渐渐明白了双手同书的难度,对于能轻易做到的且年龄只有七岁的唐宓愈发好奇与佩服。
“王郎(指王怀瑾),府上千金果真能双手写出不同的笔迹?”
说话的是王怀瑾的同僚,姓郑,是荥阳郑氏的旁支。
在国家不修史、不编订新书的时候,崇文馆便十分清闲,也就使得一干官员无事可做,整日里都在一起八卦。
王怀瑾心里叹了口气,放下笔,抬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温和的笑容,“不过是小孩子闲事玩乐之作,当不得什么。”
“哎,王郎过谦了,双手同书,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老夫也在私底下试过,很难,真的很难,”
另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学士摇头晃脑的说道。
“可不是嘛,我也试过,确实不容易。有人曾说过,能做到这一点的,必须心思单纯,毫无杂念,否则绝无成功的可能。”
刚才说话的那位郑郎点头附和。
王怀瑾不知该说什么,身为一个父亲,他乐得见女儿才名冠京城,但又不想让女儿成为一堆无聊老男人嘴里的谈资。
“咦?王郎这几日在写什么?总看你在翻阅声律方面书籍。”
须发花白的那位好奇的探过一颗大头,两只眼睛滴溜溜在王怀瑾面前的一叠书稿上打转:“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嘶,这是?”
王怀瑾原想将书稿收起来,熟料老学士依然将内容念了出来,他不好再遮掩,只得将书稿转过来,展示给老学士看。
“这是对句?但似乎很适合幼童启蒙啊!”
老学士果然识货,一眼便看出了这篇文章的用意。
王怀瑾点点头,“前些日子教孩子对句,临时想出的念头,便趁着无事,总结了前人的经验,写出这篇文章!”
老学士根本没听到王怀瑾的解释,入神的轻读着。
文章篇幅不长,寥寥数百字,老学士很快就读完了。
读完文章,他啪的一拍大腿,“好,好文章啊,太适合蒙童了。王郎,你这是又给蒙童写了一本好教材啊!”
众人闻听此言,纷纷凑了上来。
看书稿的看书稿,询问的询问,整个房间热闹非凡。
恰在这时,当朝五相之一的郑文洲,兼崇文馆学士,因有事前来,正巧路过,听见这边的热闹声,便抬脚迈了进来。
“什么好教材?”
郑文洲五十左右的年纪,出身世家郑氏,今年年初才被圣人提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他生得白胖,相貌却好,配上温煦的笑容,赫然一枚无害的老帅哥。
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郑文洲能在知天命的年纪就入驻中枢,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温煦、可亲,不过是面具罢了。
但下属们对于这样一个笑呵呵的上司,还是乐得亲近的。
老学士赶忙说道:“好叫相公(可不是指老公,而是对宰相的尊称)知道,我们正在看王郎写的蒙童教材。”
郑文洲细长的双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哦,王郎又有大作了?”
王怀瑾赶忙站起来,笑道:“没什么,就是整理一些关于声韵的句子。当不得什么‘大作’。”
“让老夫看看。”
郑文洲上下打量着王怀瑾,伸手跟老学士要道。
老学士赶紧加将书稿双手捧给郑文洲,“相公请看。”
郑文洲一目十行,心里默默的诵读着,读罢,他不禁点头,“不错,确实适合蒙童。王郎,真不愧是唐太府的弟子啊。”
郑文洲嘴上说着,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唐老头都死了快二十年,虽子嗣断绝,但却有个好女儿,好女儿又给他拐了个好女婿,小夫妻两个,硬是不停的帮个死人刷名望。
这几年,随着《三字经》、《千字文》等书的推广,唐太府的大名响彻海内,俨然成了绝世大儒。
啧啧,唐太府若是在天上知道了,定会能笑醒!
“不敢当,不敢当。”王怀瑾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郑相公对他格外亲近。
很快,王怀瑾便知道原因了。
“听闻王中郎将(指王鼎)有一女,年方及笄,不知可定了人家?”
郑文洲将王怀瑾叫到一边,笑眯眯的问道。
“我尚未听叔父、叔母提起此事,不知是否定了下来。”王怀瑾不知郑文洲的用意,回答地极是小心。
“我有一侄孙,今年十八岁,刚过了鸿胪寺的考核,家中还算殷实,唯有一寡母……”
王怀瑾算是听明白了,郑文洲这是想帮自家妹子说媒啊。
不过听这郑家子的条件似乎很不错啊,虽然没有父兄,却还有宗族。
要知道,单单一个“郑”字,就足以抵掉他身上所有的不足。
也正是没有父兄帮扶,这位才会降低标准,没在世家的圈子里找老婆,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勋贵身上。
王家,虽然闹剧频频,但近两年来,依然好了许多。
尤其是在赵氏当家,王怀瑾接手私兵后,家风开始往好的方向转变。
京中的权贵们全都看在眼里。
且王鼎和王鼐到底不同,许是王鼐太能折腾了,在他的映衬下,王鼎反倒像个规矩、上进的好家长。
王怀婉又有王怀瑾这个世子亲哥、唐元贞这个世家亲嫂子,在婚姻市场的行情颇为不错。
还有一条,郑文洲前两天听孙女十娘嘀咕,说什么王家的唐宓不愧是神童,竟能双手同书。
郑文洲听得好奇,便捉着孙女仔细问了问。
这一问才知道,王家竟还出了个颇有才能的神童。
有了唐宓这个好例子,郑文洲对王家的家教开始有了期待。
再加上王怀瑾长得太好了,王怀婉身为他的同胞妹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吧?!
王怀瑾明白郑文洲的意思,没将话说死,只推说回家问问长辈。
郑文洲也不急,点头表示可以。
傍晚,王怀瑾从衙门回来,没来得及回朝晖院,便被李氏的人截在了半道上。
王怀瑾抹了把脸,好吧,他也有事跟父母商量,也就没计较下人的无礼。
进了萱瑞堂,王鼎和李氏都在。
“二郎回来啦,快进来吧!”李氏高兴的招呼道。
王鼎板着一张脸,显是还没忘了儿子对祖母不亲近的事儿,对王怀瑾也没有多少好脸色。
“见过阿叔,阿婶!”王怀瑾规规矩矩的行礼。
李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王鼎的黑脸更黑了。
“坐、坐吧。”
李氏眼眶里转着泪花,但还是强笑着朝王怀瑾招手。
“哼~”王鼎从鼻子里哼了一记。
王怀瑾在衙门待了一天,疲乏得很,这会儿对上亲生父母,只觉得心累。
撩起衣摆,盘膝坐在了下首的榻上,王怀瑾不想耽搁,直奔主题:“阿婶唤侄儿来,可有什么吩咐?”
李氏被王怀瑾左一个“阿婶”、右一个“阿婶”叫的心肝儿疼,偏她还要继续摆着慈母的面孔,面皮儿都要累得抽筋了。
忍了又忍,李氏还是扯出一抹笑,“是阿婉,她都及笄了,也该给她张罗亲事。正巧今个儿你霍家阿婶过来,提了一个人选,我和你阿、阿叔听着还不错,想听听你的意见。”
王怀瑾一听事关妹子,表情柔和了几分,“不知霍家阿婶说的是谁?”
“是清远侯的嫡幼子程季,今年十六岁,刚刚从书院读书回来,家里正准备给他在大理寺某个差事呢。”
李氏喜滋滋的说道。
“程季?”王怀瑾眉头轻蹙,低声道:“此人我没怎么见过,倒是跟程家的老大程伯打过几次交道。”
“程伯如何?”王鼎盯着王怀瑾,追问道。
“嗯,很、很规矩。”王怀瑾回答的很保守。让他说,程伯的表现根本不像个勋贵子弟,反倒像是某个老酸儒的儿子。
整日里摇头晃脑,开口子曰、闭口诗云,那浑身的酸腐味儿,隔着八条街都能闻到。
家族最重要的嫡长子都被教成了这个样子,王怀瑾不敢想象,程季这个最小的儿子又会是个什么德行。
“有什么话直说,又不是外人,藏着掖着干什么?”王鼎直来直去的惯了,见不得王怀瑾这般“含蓄”。
王怀瑾无奈,只得将程伯平日的表现说了,又将自己的担心一并说出来。
李氏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规矩好啊,我就怕那些不讲规矩的人家。”
只要按着规矩走,程季就不敢胡来,如此王怀婉出嫁后也能过得好。
王怀瑾想说,夫妻过日子,不是搭个伙,而是要心心相印、琴瑟和鸣,守着个只认规矩的书呆子,王怀婉还能有幸福可言吗?
“嗯,清远侯品性不错,他的娘子也不是刻薄的人,嫡长子这般守规矩,想来家教不错。”王鼎也觉得挺好。
王怀瑾见父母这般,也不好继续挑程家的不好,忽的想起郑家来,赶忙说:“对了,说到阿妹的亲事,今个儿郑相公寻我了。”
“永兴坊郑家?郑文洲?”王鼎问道。
王怀瑾将郑文洲跟他说的话,仔细的跟父母复述了一遍。
“郑家是世家,忽然自降身份的跟咱们寒门结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李氏不喜反忧,“且郑家子独生一个,上无父祖庇护,下无兄弟帮扶,且子嗣上定十分重视,阿婉若嫁过去,必会非常艰难。”
更不用说郑家还有个寡母哩。同为女人,李氏深知婆媳是天敌,寡母什么的,对媳妇儿而言更是可怕。
李氏被万氏压制了大半辈子,实在不想让女儿也受婆婆的苦。
王怀瑾耐心的劝道:“好不好,咱们可以先打探着,实在有问题,推了也就是了。”总不能还没见面就把人给否决了吧。
在王怀瑾看来,如果真想给王怀婉找个“重规矩”的婆家,新晋勋贵还真比不如世家。
世家的规矩,那是印刻到骨子里的,根本无需时刻提醒。而且人家的“规矩”经过了数百年的验证,约莫不会太极端。
而勋贵,要么过犹不及,要么画虎不成反类犬……
第078章 引得名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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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怀瑾坐在榻上,喝了口茶汤,说道:“阿爹和阿娘属意程家四郎,而我却觉得郑家子不错。”
私底下,王怀瑾称呼王鼎和李氏还是为阿爹、阿娘,毕竟叫了二十多年,想改口并不是那么容易。
唐元贞坐在他身侧,静静的听着。
直到这时,她才说道:“还是先去探听一番吧,光凭外人说,当不得准的。郎君就这么一个妹妹,终身大事,万不可草率了。”
王怀瑾深以为然,“是啊,我就是担心阿婉所嫁非人,这才万分小心。但,阿爹、阿娘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王怀瑾没有见过程季,但程伯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真的担心,能养出这样嫡长子的家庭,家风是否也这样。
实话实话,规矩得过了头,那就是死板,很能逼死一个正常人的。
最要命的是,自家女儿一旦在程家受了委屈,娘家还不能帮忙出头,毕竟人家程家是按着“规矩”行事嘛。
到时候,极有可能是王家打落牙齿和血吞,王怀婉只能受着。
王怀瑾可不想自己唯一的亲妹妹落得如此下场。
唐元贞没有多言,她很清醒,在王怀婉的亲事上,她还是少说、少管为妙。
唐元贞不想沾手,李氏却不肯放过她。
这日,李氏遣了身边的婆子来请唐元贞,“二夫人有事跟二娘商量!”
唐元贞已经猜到了,但还要一脸疑惑,进了萱瑞堂,寒暄几句后,便直奔主题:“不知阿婶今日唤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又是“阿婶”!
李氏现在听到王怀瑾两口子喊她“阿婶”,她心里就别扭。
尤其是唐元贞,李氏总觉得唐元贞是故意提醒自己:我们已经过继出去了,你和我们只是隔房的亲戚,不再是一家人。
原本李氏还带着一丝笑,这会儿,她的脸直接冷了下来,**的说:“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
唐元贞被噎了一下。
李氏还在哪儿冷言冷语,“是了,现在咱们二娘可是大忙人,似我这等闲人若是没事儿,最好不要打扰二娘,是也不是?”
这话说得……唐元贞直接站了起来。
她可以不甩李氏,却不能不在乎王怀瑾。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嘛,我不说话总成了吧?!
不成!
李氏憋了一肚子的火,好容易待到机会,哪里肯轻易放过
“二娘现在威风啊,掌管着整个王家,除了阿嫂,谁都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
“不过,二娘,作为长辈,我要劝你一句,有些事不要做得太过了!”
“……还有猫儿和阿宝,整天被你送到寸心堂,我这个嫡亲的祖母想看看孩子都看不着……”
听到这里,唐元贞知道自己不能再忍下去了。
抬起头,她面沉似水的看着李氏。
李氏正说得起劲,忽然感觉到唐元贞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抬眼便看到她静得吓人的目光,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唐元贞故意左右看了看,仿佛在确定有没有偷听者。
接着,她冷声对李氏道:“阿婶是郎君的生身母亲,这个事实,谁也抹杀不了。但我求求阿婶,好歹看在郎君是你亲生骨肉的面子上,不要再为难他了,好不好?”
李氏张口结舌,反手一指自己,不可思议的说道:“我、我为难二郎?我什么时候为难二郎了?”
唐元贞定定的看着李氏,“我知道阿婶方才为了什么不自在,不就是因为我们总称呼您‘阿婶’吗?”
李氏听了这话,以为唐元贞知道自己错了,要跟她道歉。
底气大增,一扬脖子,李氏道:“难道我不该生气?”她好好的儿子硬是不能叫她母亲,她多憋屈、多心疼?!
唐元贞却冷笑一声,“阿婶觉得应该?那么当年阿家要过继的时候,您为什么不反对?”
既然舍不得儿子,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当年,王鼎急得都病了,反倒是李氏一副暗自狂喜的模样。
谁都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李氏打的什么主意,谁还能看不出来?
李氏气急,“长、长辈做的决定,谁、谁敢反对?”她把锅都甩到了万氏头上,决口不提自己当年的失误。
唐元贞冷哼,“既是这样,阿婶更不该生气。您是听长辈的吩咐,郎君与我却是按规矩行事。”
“……”李氏险些倒仰,好容易平复下来,抖着手指头,“我、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地里挑唆二郎。呜呜,我的二郎,从小就乖巧听话,偏偏这几年变得跟父母生分了,原来都是因为你!”
唐元贞不肯背这个锅,“郎君确实守规矩啊,他不是不想跟父母亲近,实在是大义名分压着,他不敢!”
说到这里,唐元贞故意看了李氏一眼:“阿婶,郎君过继大房,原就艰难,从不敢行差踏错,唯恐落人口实。郎君已经十分不易了,求阿婶,就不要为了一些小事而为难二郎了。”
“我”称呼是小事吗?人前不好改口,人后喊个‘阿娘’又怎么了?
李氏那叫一个郁闷啊。
唐元贞偏偏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人前人后?阿婶,您确定你的‘人后’就安全?倘或让阿家知道郎君口口声声的唤您‘阿娘’,她又该作何想法?说句不怕您恼的话,郎君现在只是安国公世子,还不是安国公呢。”
您不就是为了安国公的爵位才同意过继的吗?
如今爵位还没到手呢,您逼儿子改口,万一惹怒了赵氏,就不怕最后落个鸡飞蛋打?
唐元贞这话说得有些诛心,李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吧,她确实看重爵位,可自己的小心思被儿媳妇当面点破,她脸上是在过不去啊。
“阿婶,这些话我只说一次,还请您千万体谅郎君,不要再让他作难了。”
说罢,唐元贞不再看李氏,竟是直接告辞离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阿婶,告辞!”
李氏只顾着生气,一时忘了最初叫唐元贞来的目的,眼睁睁看着她拂袖而去。
待人走了,李氏方记起来,用力捶着榻,“好个唐元贞,为了躲事,居然敢故意顶撞长辈?!”
傍晚,王怀瑾从衙门回来,再次被李氏的人拦在了二门外。
两刻钟后,王怀瑾才从萱瑞堂出来,走出来时,他满脸的无奈与疑惑。
踱步走回朝晖院,正房里灯光很亮,站在院子里,王怀瑾听到了妻子和儿女们的说笑声。
他烦躁的心不禁安静下来,伸手抹了把脸,换上笑容,王怀瑾大步进了房间。
“郎君回来啦。”
唐元贞亲自迎上前,帮王怀瑾摘了帽子,解开腰带。
一边忙着,唐元贞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郎君,我、我今天好像惹祸了。”
看惯了唐元贞稳重、干练的模样,乍一看到她露出小女人般的神态,王怀瑾很是稀罕:“娘子,出什么事了?”
唐元贞将王怀瑾的官帽、袍服等物交给侍婢,亲自拿着件家常的长袍给王怀瑾换上,略带不安的说道:“我、我顶撞了阿娘。”
王怀瑾挑眉,刚才在萱瑞堂,他阿娘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目标直指妻子唐氏。
当时王怀瑾还纳闷,现在全都明白了。
唐元贞偷眼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是这样的……”
她大概将白天的事说了说,重点指出:“我知道阿娘听着咱们唤她‘阿婶’,心里不自在,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必须按规矩行事。但阿娘似乎对此耿耿于怀,我担心日后她还会因为一个称呼而惹出事端,所以就、就恳求她体谅体谅你。”
王怀瑾没说话。
唐元贞略带心疼的说道,“郎君,我是真的心疼你啊。在大房,咱们原就是过继来的,一言一行都得小心。倘或为了顺阿娘的心意而改口,一旦被人发现,与郎君都不是什么好事。”
王怀瑾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他当然知道这绝非一个称呼的问题。
唐元贞察言观色,知道王怀瑾已经在心底认可了自己的说法,又点了一句:“更不用说阿婆和父亲还在那儿看着呢,王怀恩一家更是搬到了摘星院……如此形势下,只咱们一家小心还不成,还得需要阿爹阿娘的配合啊。”
就算是演戏,好歹也要撑到落幕吧?!
王怀瑾思索良久,用力点了点头,而后拉住唐元贞的手,“娘子,还是你看得明白。”也是真心为他好。
唐元贞满脸娇羞,嘴上还要说:“怪只怪我今天急了,竟、竟失礼顶撞了阿娘。阿娘定是生我气了吧?”
王怀瑾笑了,将妻子揽入怀中,轻声道:“无妨,我会把这些道理详细说给阿娘听,她会理解的。”
唐元贞将脸埋进丈夫的怀抱,低声道:“其实阿娘理不理解我不打紧,只要郎君懂我,就足够了。”
王怀瑾抚着妻子细密柔软的长发,喃呢着:“娘子知我,我亦懂娘子。”
不远处的榻上,唐宓看得目瞪口呆,心里默默的给亲娘点了个大大的赞:不愧是阿娘,厉害!在阿爹这儿备了案,就算是以后当众顶撞李氏,阿爹也不会怪她,还当她是一心为了他、为了这个小家。
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吃了饭,王令仪兄弟回房间读书,唐宓留在堂屋陪弟弟玩儿。
当然啦,唐宓放弃读书、练字的时间陪个小奶娃儿玩,更多的还是想听、八、卦!
“……阿娘已经和程家定好了,这个月二十去清凉寺上香,程季也会去,届时让我好好跟他聊聊。”
王怀瑾捏着鼻梁,略带疲惫的说道。
“也好,到时候我也跟程家的女眷多接触接触。”唐元贞点头,后世不是说了嘛,“买猪看圈”,在古代,相较于丈夫,婆婆、小姑子、妯娌什么的更重要。
“嗯,阿娘的意思是不必太刻意,权当一家人出去玩一玩儿。”
王怀瑾说着,一指竖着耳朵的女儿和啊啊流口水的小儿子,“猫儿、阿宝也去。”
唐元贞笑着点头,“好,就当咱们出去郊游了。”
……
清凉寺,位于京郊东南方向的山上。
寺庙不大,也没什么名僧、大师坐镇,但因为四周景致极好,香火还算旺盛。
清凉寺位于半山腰,周围青葱环绕,寺中还有几眼清泉甚是甘甜,尤其是后山的大片桃林,更为寺庙增添了不少香客、游人。
每年阳春三月,桃花盛开,大片大片的粉色,浓郁的香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引得无数京中百姓、文人骚客前来观赏。
清凉寺的桃花有名,桃子也十分受香客的欢迎。
在许多老人看来,这些桃树长在寺庙中,整日被佛香熏染,有没有灵性不好说,但结出来的果子定必普通桃子多了几分佛性。
清凉寺的和尚也颇会念“生意经”,每年夏天桃子成熟时,便将桃子摘下来,免费送给前来上香的香客。
香客既然能来偏远的清凉寺上香,大多数也是信佛的,断不会白拿寺里的馈赠,或多或少都会往功德香里放点儿银钱。
至于那些前来游玩的人,就更不在乎银钱了。
是以,每每到了夏天,清凉寺的功德香日日爆满,只把大小和尚们乐得合不拢嘴儿。
可惜眼下是初秋时分,桃林的叶子依然葱翠,但桃子却不剩几颗了。
望着桃树上仅剩的几个干瘪果子,柳佩玖很是遗憾,正想跟姐姐抱怨几句,扭头却看到唐宓的丫鬟在一旁的青石板上铺卷轴。
“咦?猫儿姐姐是要写字,还是要作画?”
柳佩玖好奇的凑了过来。
唐宓一边撩起袖子,一边笑着回道:“桃林的景致不错,一时手痒,想画两笔。”
事实上,唐宓最近练“一心二用”练得走火入魔,从写字已经延伸到了其它领域,比如作画。
唔,她是不是可以一手作画、一手题词?!
想想就觉得兴奋哩。
柳佩玖似乎也猜到了,睁着大眼看唐宓作画。
阿苏已经摆好了笔墨并几样颜料,立在一帮随时答应差遣。
唐宓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她将要绘制的图画,良久,方睁开眼,自信的拿起两支笔。
“老天给了你无与伦比的天赋,你就是这么糟蹋的吗?”
唐宓的笔蘸足了墨,笔尖还未触及白纸,身后便响起了一个不善的声音。
唐宓扭头,来人是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一身道袍,腰间却没有系腰带,头发披散着,手里拿着一把羽毛扇,衣着很是随意,但眉宇间的气质却十分独特……
第078章 我们也要拜师(求订阅)
一双好看的杏眼转来转去,清澈如水的眸光潋滟,端得是灵动可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唐宓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但听他说话的语气、看他的气质和举止,她可以断定,这位定是个人物。
她歪着小脑袋,认真的说道:“先生觉得我这是在糟蹋天赋?”
来人鼻子里哼了一记,答案不言而喻。
唐宓却反问:“先生又焉知这不是我对天赋的另一种应用?”没准儿练着练着,她就练成书画双绝的大家了呢。
唐宓的话近乎无礼,但来人却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被冒犯了,眼中的光芒愈发灿烂。
或许在他来看,有本事的人都是有点子傲气的,那种听了他的名号就变得恭谦无比,恨不得匍匐倒地求拜师的人,他真是看得太多了。
似唐宓这般,有点儿小脾气的灵透孩子,他真是越看越喜欢。
“我且问你:世间为何有文字?”来人问道。
唐宓想了想,“记事叙文,传承文化。”
“那也就说,文字最重要的是一个‘用’字,只要把事情记录清楚了,把文章写明白了,字写得好不好并不要紧,是也不是?”
“先生这话似有不妥,字如其人,小女子年幼,却也听说真正懂得相人的名士,可以观其字便知其人。”
唐宓摇着小脑袋,一本正经的反驳着,“再者,字写好了,亦能成为一代大家。”比如爱养鹅的那位书圣。
来人眼睛里染上了笑意,吐出的话却有些逼人,“你觉得你这样就能成为书法大家?”单靠一个“双手同书”?
唐宓聪明绝顶,却很有自知之明,她摇了一下头,没说话。
来人对唐宓的“清醒”很满意,继续说:“前些年老夫游历天下,曾见过一位身有残缺的读书人,他双手都受了重伤无法写字,他便用牙齿咬着笔杆,练出了一笔好书法,备受当地文人推崇。”
来人平静的讲述完,问了句:“你觉得该如何评价这位读书人?他算是书法大家吗?能够青史留名吗?”
唐宓陷入沉思中,好一会儿,方斟酌着说:“此人心性坚韧、自强不息,做到了常人所不能的事情。”妥妥的身残志坚啊。
至于这人算不算书法大家、能不能青史留名,唐宓却十分肯定:“他只能算是奇人,算不得书法大家。真正的书法大家,要么在书法一道上自成一派,要么取得了超越前人的成就。”
来人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唐宓。
唐宓与他对视,良久,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异彩。
来人将唐宓的变化看在眼中,心中愈发喜欢这个小丫头:好个聪慧的小娘子,这般资质、这般灵透,合该是他的学生!
来人总结道:“以口衔笔也好,双手同手也罢,都不过是引人眼球的写字方法。最初时,世人或许会惊叹、会追捧,但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唯有学得真正的知识,才能长久的被人敬重、推崇。”
唐宓放下笔,整了整衣裙,郑重的对来人行了一礼:“唐宓谨受教,多谢先生指点。”
唐宓是由衷的感谢,要不是这位当头棒喝,她没准儿就在“一心二用”的道路上狂奔下去,全然忘了正经事读书、学习!
来人一手持扇,一手负于背,心安理得的受了唐宓的礼。
话说一旁的柳佩玉和柳佩玖都看傻了眼,她们虽然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们:这是个重要的时刻,她们决不能打断。
姐妹两个大气都不敢喘,呆呆的看着事情的发展。
来人走到青石板前,看了眼摊开的卷轴和磨好的墨,他伸手拿起一支笔,龙飞凤舞的写下四个大字:“孺子可教!”
好字,真是好字!
唐宓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人正如她猜测的那般,真真不简单,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她搓着小手,腆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凑到来人身边,“我既‘可教’,先生可愿教我?”
来人好笑的看着唐宓那谄媚的小模样,故意逗她:“你连老夫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轻言拜师?”
唐宓狗腿儿的说道:“能写出这样气势恢宏的字的人,定是胸中有丘壑的大家。只这四个字,就足以引得天下人争相拜先生为师。”
说着,唐宓满眼小星星的看向来人:“先生,可愿教我?我、我很聪明的哟,过目不忘,双手同书,最重要的是,我很努力,很乖、很听话哟。”
柳佩玖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眼前这个小狗腿儿是她认识的猫儿姐姐?京中有名的小神童?
从一见面,柳佩玖就觉得唐宓是个落落大方、知书达理的世家女,待姐妹亲厚,待长辈孝顺,待下人和善,简直不要太完美啊。
但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打碎了柳佩玖对唐宓的美好印象。
呜呜,这就好比是柳佩玖粉上了唐宓这个小女神,结果却意外发现,女神也是要上茅厕,会放屁打嗝儿。
瞬间跌落神坛啊,有木有?!
来人笑了,不是抿着嘴唇的微笑,而是哈哈大笑,“好,好个唐氏女。唐宓,你这个学生我收了,回京后,记得让你阿爹阿娘带着你来拜师。”
唐宓满眼惊喜。
来人丢下一句,“记住,老夫李克己。”
李、李克己?
居然是海内名士李克己?
唐宓幸福得都要晕过去了,刚才跟他答话的时候,唐宓就是打着“这人肚子里有干货、不如拐来给自己和兄弟们当先生”的目的,心中还祈祷着,一定要让她抓住这条大鱼。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大鱼”,简直是深海大鲸鱼好不好?
唐宓好不容易从眩晕中醒过神来,却发现李克己早已没了踪迹。
“天啊,刚才竟是李克己李先生!”
柳佩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眼中满是梦幻的光芒,小嘴儿呢喃:“我居然亲眼看到了闻名天下的名士。”
柳佩玖到底年幼,且不太爱读书,根本不知道李克己是什么人,她扶住柳佩玉的手,问道:“阿姊,李克己很有名?”
柳佩玉用力点头,“前朝时,李先生就十分有名望。他学识渊博,书法自成一家,尤善品评人物……”
柳佩玖听得晕晕乎乎,却是抓住了重点李克己很厉害,世人争相拜他为师的厉害人物。
唐宓补充道:“当今圣人曾数次下诏请李先生入朝,全都被李先生拒绝了。李先生性洒脱,生平最爱四处游历。若非如此,当今太子的太傅定不是梁某人。”而非李克己莫属。
奈何这位无心官场,多次拒绝给太子及诸皇子当老师。
圣人还不能强迫,没办法,这位的名声太响亮了。被连番打脸,圣人见了李某人,还要笑脸相迎,做足“礼贤下士”的圣君模样。
最可恨的是,李克己不是世家子,却家中豪富,几十年不出仕、不收学生,他也不必为生计发愁。
李家是东南沿海的豪绅,家中良田数万顷,更有好几处盐场,绝对称得上富可敌国。
家族豪富二三百年,却总也出不了几个读书做官的人,几代族长都要写军令状了,立誓要培养出光耀门楣的子弟来。
李克己出现了,李家阖族上下都乐疯了海内名士,天下读书人推崇的对象,简直不要太厉害啊,好不好?
他们李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没说的,一句话:倾全族之力支持李克己。
所以,李克己可以随性的四处游玩,哦不,是游历。
他还讲究吃喝,讲究享受,哪怕只在京里停留一年半载,也要置办上好的宅院,豢养大群的侍婢仆从。
而李家,也因为李克己而闻名天下,族中子弟靠着李克己的盛名,竟也得到了举荐做官的机会。
土鳖李家渐渐开始往官宦人家过渡,现任族长更是坚信,只要李克己继续“名士”下去,再培养出一个“名士”族人,不出一百年,他们李家早晚能挤入世家的行列。
听完两个姐姐的科普,柳佩玖的小嘴儿都张成个菱形了,感觉这个世界好玄幻啊。
这么一位大名士,就这么大喇喇的出现在她们面前,还、还主动要收唐宓为学生?!
柳佩玉则是满脸的羡慕,她、她也想拜李先生为师啊,可惜不可能!
唐宓早已命丫鬟收拾好东西,迈着小腿往寺庙跑去。
寺庙里,王家人和程家的女眷“偶遇”了,两边家长相互打量着,脸上挂着笑,嘴里说着没营养的闲话。
王怀婉羞答答的站在李氏身边,低着头,手里捏着帕子,翘挺的小鼻子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程家娘子清远侯夫人卢氏的眼睛却黏在王怀婉身上,从头打量到脚,又从她的发饰看到她脚上穿着的绣花鞋,那眼神,唐元贞看着很不喜欢。
这人,到底是来相看,还是去牲畜市场买牲口?
这种把人当货物的眼神,太伤人了!
偏李氏根本没注意,她只顾着看安静跟在卢氏身边的俊秀青年。
“阿婶,知客僧已经备好了茶汤,咱们去后堂歇息歇息吧。”
唐元贞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出声提醒道。
李氏回过神儿来,忙笑着跟卢氏说:“夫人,一起去吃茶吧。”有些话确实该坐下来说,而不是一群人挤在大殿里。
卢氏腰杆儿笔直,双手搭在身前,很是端庄的模样。
听了李氏的邀请,她矜持的点了下头,“也好。”
接着她又转头对小儿子道:“四郎,这里都是女眷,一个小郎君杵着甚是不便,你不是想跟王家二郎讨论功课嘛”
李氏闻言,赶忙对王怀瑾道:“是啊,二郎,你不是也想和程家四郎好好聊聊嘛”
王怀瑾站出人群,笑着招呼程季:“早就听闻清凉寺的桃林景致不错,四郎,一起去看看?”
程季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抬眼去看卢氏。
卢氏威严的点了点头。
程季这才冲着王怀瑾一拱手:“世兄请!”
王怀瑾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面儿却丝毫没有显露,笑道:“请!”
两个男人去了桃林,一群女人则跟着知客僧前往后堂的客舍。
吃茶,聊天,品尝清凉寺的素点心……王家和程家的女眷,其实主要是李氏和卢氏啦,你一问我一答、我一问你一答的十分热闹。
不管旁人怎么样,唐元贞很不喜欢卢氏,太刻板、太端着架子了。
而且看她严肃的模样,实在不像个好相处的婆婆。
唐元贞又格外留意了一下程家的其它三个儿媳妇,啧,果然同卢氏一样,穿着很是朴素,神情却莫名的骄傲。
反正吧,唐元贞看得十分憋闷。
双方见了面,简单的说了几句,卢氏便领着几个儿媳妇告辞了。
李氏起身相送,待程家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李氏便急切的捉着王怀婉问:“阿婉,你觉得怎样?”
王怀婉终于抬起了头,脸上羞红一片,细若蚊蚋的说了句:“全凭阿娘做主!”
得,这是相中的意思啊!
唐元贞闭了闭眼,咽下满肚子的规劝。
……
傍晚,一家人回到了家。
王怀瑾、唐元贞夫妇原本还因为王怀婉的亲事有些郁闷,但听了女儿的话后,个个惊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真的是李先生?”这是乐疯了的王怀瑾。
“他真是这么说的?”这是惊喜不已的唐元贞。
唐宓拿出卷轴,小心的展开,“这是李先生写的字,阿爹,您应该认得李先生的笔迹吧?”
李克己是书法大家,王怀瑾醉心书法,自然不会错过李克己流传出来的手书。
王怀瑾万分小心的接过卷轴,一搭眼便认了出来,“果真是李先生的真迹!”
唐元贞忍着狂喜的冲动,“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王怀瑾恋恋不舍的从卷轴上挪开眼,也搀着声音说:“应该是真的。这样,我、我现在就让人去李家投拜帖,咱们明天一早就去!”
唐元贞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么办!”
这对夫妻彻底高兴坏了,种种激动,唐宓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王怀淑是个行动派,说完就抄起笔写拜帖。
不多时,拜帖写完,唐元贞早已唤了小厮过来,叮嘱一番,小厮跪在门外廊下,接过拜帖便出了王家。
拜帖一出,没过多久,整个王家便知道了。
“阿爹,那可是李克己李先生啊,我、我想跟着他读书!”
王令茂跪在王怀恩面前,满眼热切的祈求着。
小万氏帮着说话,“都是王家子孙,凭什么王怀瑾的儿子能拜李先生为师,咱们的儿子就不成?”
“阿爹,阿娘,我们也要拜师……”
第079章 又要闹?
那可是李克己啊!
别说王令茂这个半大小子激动了,就是王怀恩也眼热不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可以,他也想拜到李先生的门下啊。
只是……事情牵扯到王怀瑾一家,似乎有些不太好办。
王怀恩没有轻易松口,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步。
王令茂赶忙冲着母亲使眼色。
小万氏会意,眼睛追着王怀恩,继续说道:“郎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咱们家阿茂向来聪慧,学里的先生时常夸奖,可恨没有遇到名师,如今有了李先生这样的好先生,咱们万万不能错过啊。”
王怀恩还是不说话,这道理他懂,可问题是,你想捉住机会,机会却未必肯让你抓。
小万氏见王怀恩还是不肯表态,故意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疼得她险些“哎哟”出声。
眼眶里瞬间涌出泪水,她略带哽咽的说道:“郎君,这也不全是为了阿茂,也是为了郎君你啊。西北一事,郎君的前程尽毁,而王怀瑾呢,却在崇文馆混得风生水起。这样的情况下,咱们如何从他手里把爵位抢回来?”
单靠万氏的胡搅蛮缠和王鼐的蛮不讲理?你们当赵氏是死人哪。
那么,靠那些所谓的族老、耆老?
可问题是,将王怀恩和王怀瑾放在一起对比
一个是没出息、有案底的旁支庶子,一个是仕途顺遂、颇有才名的名正言顺的安国公世子,傻子都知道该支持谁。
王家的族老虽然都是万氏忽悠来的,但并不意味着人家一定会支持王怀恩。
王怀恩和王怀瑾的差距太大了,就算那些族老知道王怀恩是王鼐的唯一亲生子,也不会轻易倒向王怀恩这一边。
族老们也是希望王家能继续富贵繁荣下去,而王怀瑾显然比王怀恩更适合当未来的家主!
小万氏故意将孩子拜师的事情往爵位上靠拢,她说的还颇有几分歪理:“阿茂拜得名师,他日的前程肯定差不了,他好了,郎君也能多一筹码啊。”
王怀恩听着小万氏的话,很是不入耳,任谁也不愿听到别人说自己前程废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小万氏的话有些道理。
王令茂机灵,膝行两步:“阿爹放心,只要孩儿能拜入李先生门下,定会好生努力,给阿爹、阿娘争气!”
王怀恩猛地站住脚步,咬牙道:“好,我这就去求阿爹!”
说罢,王怀恩一撩衣摆,大步朝王鼐的书房走去。
小万氏赶忙扶起儿子,母子两个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笑意和激动。
……
次日清晨,兴奋得一夜没睡的王怀瑾早早的便起来了。
洗漱,换了衣衫,草草的塞了两口饭,王怀瑾便垫着脚等天亮。
好容易到了约定拜访的时间,王怀瑾叫上老婆,拎起两个儿子,哄着宝贝女儿,一家五口浩浩荡荡的杀向平康坊。
你没听错,就是有着大梁红灯区之称的平康坊。
李克己生性豁达不羁,最讲究享受,在京城选宅子的时候,逛遍了几十个坊区,最后相中了平康坊的一栋豪宅。
平康坊毗邻东市,靠近皇城,坊内酒肆、妓馆林立,外地学子、官员进京后多会聚集于此,游侠儿、纨绔子弟更是络绎不绝,世人称此坊为“风流薮泽”。
长安市坊分离,市是商业区,坊是住宅区,整个京城一共一百零八坊,每个坊都是独立的、封闭的。
马车穿过平康坊的坊门,驶入街道,街道两旁并没有林立的商铺,有的只是整齐的街道。那些酒肆、杂食铺什么的,则零星散落街道之中。
唐宓还是第一次来到平康坊,对于周围一切都十分好奇。
撩开帘子,唐宓趴在车窗上看着。街道上并没有什么独特,唯有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很稀奇。
服饰鲜艳、衣着暴露的胡姬,牵马仗剑的游侠儿,斗鸡走狗的纨绔,还有士子服饰的读书人……形形色色的行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鲜活。
远比王家所在的高档住宅区热闹多了。
唐宓看得津津有味。
王令仪和王令齐小哥儿俩就没这么悠闲了,两个半大少年穿着崭新的圆领袍,头发梳地整整齐齐,小模样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马车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了一处大宅门口。
王怀瑾率先下了马车,命人投了拜帖,而后搀扶唐元贞下来,又将儿女们一个个抱了下来。
一家五口在李家门前集合完毕,整了整衣冠,确定身上没有半点不妥,这才在李家下人的引领下进了李宅。
李克己的宅院很大,足足五进,层层院落,处处亭台水榭、楼阁花园,端得是赏心悦目。
但除了唐宓,王怀瑾一家子竟没有半点心思欣赏。
穿过长长的游廊,终于来到李家待客的堂屋。
堂屋里很是复古,一水儿的矮足家具。
王怀瑾和唐元贞在廊下褪去鞋子,又给儿女们脱鞋。
一家五口穿着锦袜,缓步进了堂屋。
堂屋里,李克己一身家常的长袍,盘膝坐在主席位置上。
王怀瑾仿佛看到偶像的脑残粉,白皙俊美的脸上挂着梦幻的笑,冲着李克己就是一礼,“见过李先生!”
唐元贞还好些,跟着王怀瑾身侧屈膝行礼。
王令仪、王令齐和唐宓兄妹三个则干脆利索的跪了下来,“拜见先生。”
李克己瞪眼,一指唐宓,“等等,老夫说收你为徒,可没说收旁人啊。”
这丫头当他李克己是谁?什么人都能拜到他的门下?
王令仪和王令齐到底年幼,被人当面拒绝,小脸儿瞬间垮了下来。
王怀瑾和唐元贞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着解释,不想身后的唐宓已经笑嘻嘻的开口了
“先生,这是我大兄,今年十一岁,三岁启蒙,五岁便熟读论语,七岁开始研习史书,如今已经通过了南书院的考核。”
王令仪听到妹子介绍自己,赶忙挺直了小腰板儿。
“哼~~”李克己扫了王令仪一眼,将个小少年看得手心直冒冷汗,但还是咬牙挺直了身子。李克己心里说,勉强能看。
“先生,这是我二兄,今年九岁,亦是三岁启蒙,今年刚刚读完了四书。”
王令齐抬起头,相较于长兄的稳重,他多了几分活泼。
李克己上下打量他一番,给了个“尚可”的评语。
“先生,我们兄妹乃一胞所出,我这般聪明绝顶,我的两位兄长也差不到哪里。你看,一个学生也是收,三个学生也是教,不如将我们兄妹三个一起收了吧?”
唐宓腆着小脸,一副“先生,你赚了哟”的表情。
看得李克己胃有些疼,揪着一绺胡须,老先生气哼哼的说:“这么说来,我竟占了大便宜?”
王怀瑾听着李先生说话似有不善,赶忙低声喝住女儿,“猫儿,休得无礼。”
然后,王怀瑾又是深深一礼,“先生,是某鲁莽了。实在是两个小儿倾慕先生大名,听闻有机会前来拜会,这才”
他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还是只让猫儿一人拜得名师。令仪、令齐小哥儿两个,他们夫妻再想办法。
总不能因为硬要拉着两个儿子,再把女儿的机缘毁掉了。
李克己放下胡子,挑起一边的眉毛,身子微微向前倾,仔细的看着王怀瑾,“我只收猫儿即可?你不强求?”
这年头妹子的地位虽然不低,但仍是男权社会,对于寻常父母来说,儿女之间,往往会更看重儿子。更不用说,这里面还有个传承家族的嫡长子。
李克己有些好奇了,王家小子真舍得让嫡长子错过这样的良机?
王怀瑾当然不舍得,但他不是糊涂蛋。
良机,是猫儿自己赢来的,他身为父亲不能给儿女宴请名师,已经够失败了,总不能再不要脸的为了儿子坏掉女儿的机会啊。
他坚定的看向李克己,露出一抹苦笑,“先生,某强求有用吗?”
李克己不客气的摇摇头,“没用!”他李克己从不被人要挟,更不会因为旁人的苦苦哀求就改变初衷。
王怀瑾的笑容愈发苦涩,摊摊手,他就知道会这样啊,所以才会放弃求李克己收两个儿子入门。
唐宓忍不住了,再次探出头来,“先生,我家大兄可努力了,自启蒙起,五更晨读,不管寒冬酷暑,从未有过一日懈怠。我二兄”
李克己又瞪向唐宓,嘿,这小丫头,还没完了。
唐宓却直直的迎上李克己的目光,好看的杏眼里满是坚定。那小模样仿佛在说:我们兄妹是一体,你不收我两个阿兄,我、我也不拜师了。
李克己两只眼睛倏地变亮了,有意思哈,他有多少年没被人这样逼迫了?
唔,李克己心里算了算,最近一次还是十年前,他被圣人请回京,那个跟在圣人身边的臭小子就曾经“威逼”过他。
结果,呃,结果就是李克己依然拒绝了圣人教授太子及诸皇子的请求,却悄悄收了那臭小子当学生。
这次再入京,臭小子就揪着他的衣服让他去看一个人。
那时,臭小子又险些露出“威逼”的表情。
还是李克己自己好奇心起,痛快的答应去李家荷塘,那小子这才放过他。
还没隔几天哪,啧啧,自己又被“威胁”了,李克己只觉得这些小家伙有意思。
比那些一味跪在他门前,誓死也要入门的书呆子强多了。
李克己一指王令仪,“如果我答应收你做学生,但条件就是只能收你一个,你同意吗?”
王令仪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可听完整句话,他的小脸就变得煞白。
嗫嚅着嘴唇,王令仪左右看了看弟妹,然后坚定的摇头。
他绝不会用弟弟妹妹读书的机会来成全自己。
李克己又问王令齐,“你呢?愿意吗?”
王令齐脱口而出,“我与阿兄一样。”
李克己定定的看着王家兄弟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唐宓感觉有门儿,赶紧冲着两个兄长使眼色。
王令仪、王令齐会意,兄妹三个齐齐叩首:“先生~~”
李克己笑得东倒西歪,随意的摆摆手,“行了,起来吧,地上有金子让你们捡哪。”
王怀瑾和唐元贞眼睛一亮,异口同声的问道:“李先生,您同意了?”
李克己用食指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好几年没看到这么有意思的孩子了,不错,很对老夫的脾气。嗯,以后就让他们来老夫这里吧。”
王怀瑾和唐元贞狂喜不已,迭声道谢:“多谢先生,多谢李先生!”
接着,便是拜师仪式。
李克己不是个刻板的人,但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的。
三只小的先是拜了孔子的画像,然后跟李克己行了大礼,再然后由王怀瑾奉上束。
真正意义上的束,就是几条干腊肉。
李克己看得眼皮直抽搐。
还是唐元贞,见礼成后,笑盈盈的奉上了礼单:兰陵唐氏烧春酒,自家草场出产的牛羊肉,最新鲜的瓜果蔬菜……没有半两金银,却让李老先生看得眉眼带笑。
“好,好,哈哈,早就听闻兰陵美酒的名头,奈何总也吃不到,今天总算能一饱口福了。”
前头咱说了,李克己最爱享受,美酒、美食,亦是他几大爱好之一。如今见了这么多喝的、吃的,老头子的胡子都乐得翘了起来。
唐元贞笑得委婉,“李先生只管喝,小妇人旁的没有,这些却是尽有的。”
不过是自家产的东西,若能博得李先生欢心,唐元贞恨不能每天都给李家送一大车。
唐宓也笑嘻嘻的凑了过来,扒着李克己的耳朵嘀咕:“先生,我跟你说啊,我阿娘有好几个庄子,其中还有温泉庄子,哪怕是冬天也有新鲜的蔬菜、瓜果,到时候我请我阿娘多送些来,保您吃得满意。”
她这个新鲜出炉的先生可是个爱游玩的主儿,她必须想方设法的让老爷子留在京城。
唔,阿娘的美酒和温泉庄子算是一大特色,应该能引得老爷子在京里多待几年吧。
李克己是什么人哪,千年老狐狸,唐宓不过是个小狐狸,她这点子道行在老头子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但李克己看唐宓顺眼,那是怎么看都喜欢哪。
伸手戳了戳唐宓嫩呼呼的额头,李克己笑骂了句:“顽皮!”
成功拜了师,王家五口兴致都很高,回到王家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但等王怀瑾夫妇看到站在二门处的仆役时,笑容都淡了下来。
“哎呀,二郎和二娘总算回来了,老祖宗请你们去福寿堂……”来人正是万氏的心腹婆子,她一看到王怀瑾一家人便急急的冲了上来。
王怀瑾和唐元贞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警惕:这位老祖宗别又是想闹事吧?!
第080章 打起来了!
“阿仪,你先带着阿齐和猫儿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怀瑾不想让孩子们面对那些,作为过来人,他深刻了解有个偏心的长辈,对于晚辈来说是怎样的伤心。
“阿爹,阿祖唤您和阿娘过去,是不是跟我们有关?”
王令仪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话,而是认真的问道。
他不傻,阿祖对他们一家向来不亲近,平日里除了必要的请安,他们几乎很少涉足福寿堂。
不是他们不够孝顺,而是阿祖不许。
如今他们刚拜师回来,阿祖便遣人来堵门,王令仪本能的便想到这一节。
王怀瑾不能跟孩子说谎,却也又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略略点了下头。
“既是跟我们有关,我们就不该回避。”王令仪挺直腰杆儿,小小少年这两年长得很快,已经到了王怀瑾的肩膀。
“是啊是啊,阿爹,就让我们一起去吧。”唐宓也想听听老祖怎么说。
聪明如她,自然也猜到了阿祖的目的。无非就是听闻他们兄妹拜得名师,便想帮王怀恩的几个儿子谋些好处。
比如,也让王令茂兄弟跟着一起去李先生那儿读书!
这个想法十分的异想天开,却又非常符合阿祖素日的行事作风。她才不管拜入李先生门下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她只会认准一点:同是王家儿孙,王令仪能享受到的,王令茂必须同样享受!
唐元贞想了想,对王怀瑾道:“郎君,孩子们也大了,让他们跟着多看看、多听听,也不是什么坏事。”
总要让孩子知道家里的极品到底有多奇葩,省得他们单纯的把“家里人”当成家人。
王怀瑾沉吟片刻,最后点头:“好吧,一起去!”
说罢,他撩起衣摆,直直的朝福寿堂而去。
唐元贞带着三个孩子紧紧跟上。
福寿堂,正院堂屋。
万氏端坐在主位上,下首左侧是王鼐夫妇,右侧则是王鼎和李氏。
王怀恩一家则跪坐在万氏手边的矮榻上。
王怀瑾刚进门,便看到了这仿佛三堂会审一般的阵仗。
站在门口,王怀瑾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见过阿婆,”
王怀瑾对着万氏先是一礼,接着又给王鼐、赵氏,王鼎、李氏等依次见礼。
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赵氏的时候,赵氏冲着他微微点了下头:不要担心,还有我呢!
王怀瑾心里一暖,对于赵氏这个伯母兼名义上的母亲,他真是又敬又爱。
可当他再看向李氏时,李氏的目光居然有些闪躲。
王怀瑾的心直往下坠,阿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愿站在他这一边?
王怀瑾心思翻滚,脸上不禁带了一点儿出来。
“哎呀,二郎不是去李宅了吗?怎么脸色这般不好?莫非拜师拜得不顺利?”
一个尖利的女声陡然在安静的堂屋里响起。
不用看,王怀瑾也知道说话的是谁,在王家,能在万氏面前还肆无忌惮的胡乱开口的除了小万氏,再无旁人!
“是啊,二郎,瞧着你似乎不太高兴?难道拜师的事儿没成?”
万氏疑惑的看着王怀瑾,心里说话:如果王怀瑾带着孩子没有拜师成功,那他们这些人聚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李氏也急了,身子微微前倾,“二郎,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吗,李克己先生要收猫儿做学生。难道今天李先生又反悔了?还是你们做了什么惹火了李先生,这才”
不成,这可不成啊,她刚才都想好了,如果李先生真的收了猫儿,那她就让王怀瑾再去求求李先生,好歹把怀瑜也收下。
李氏这辈子就生了二子一女,长子已经过继给了大房,女儿早晚要出嫁变成别人家的人,她唯一能指望的,可不就是幼子王怀瑜嘛。
眼瞅着王怀瑜要十三岁了,若是能拜在李先生的门下,哪怕学不到李先生的本事,只这“李氏门徒”的身份,就足以让王怀瑜在官场立足啊。
王怀瑾静静的看着李氏,“阿婶说的没错,李先生确实要收猫儿为学生。方才在李宅,猫儿已经正式拜了师。”
他特意加重了“猫儿”的名字,为得就是提醒在场的诸位,人家李先生只想收猫儿这个神童当学生,至于那些莫名其妙的阿猫阿狗,李先生看都不愿看一眼。
可惜在场的人根本没听懂王怀瑾的潜台词,一听唐宓拜师成功,个个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
他们当然不是为唐宓高兴,而是想到李先生收了王家的人做学生,那么王家其它的孩子便也有了机会。
万氏率先开口:“李先生只收了猫儿?”一个丫头片子,能好吃好喝的养大就不错了,还读什么书?
依着王怀瑾的意思,他真想点头,以便绝了家人那些不靠谱的奢望。
奈何他不会撒谎,更不会对着满屋子的长辈说谎,只得说道:“李先生本意只收猫儿,猫儿苦苦求了许久,李先生方答应把令仪、令齐兄弟两个也纳入门下。”
小万氏激动的说道:“哎哟哟,那可真是太好了。二郎,既是如此,索性让猫儿再去求求李先生,求他把令茂、令佩他们兄妹三个也收下吧。”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李先生多教几个学生也没不费什么劲儿呀。
王怀瑾不敢置信,他真不知道小万氏的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如果李克己这么好说话,那么他成名近三十年,也不会连一个学生没有。
还不等王怀瑾吐槽完,他的亲娘李氏也跟着附和:“对对,还有怀瑜,他仰慕李先生已久”
唐元贞带着孩子走进来,正好听到了这些话。
她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草草的给众人行了一礼,便冷冷的说道:“阿嫂、阿婶,猫儿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让李先生收这么多学生。方才在李宅,李先生差点儿就恼了,险些连猫儿也不肯收了。”
“好歹试一试啊,”小万氏不死心。
唐元贞没好气的说道:“试一试?倘若一个‘试’不好,李先生一个学生都不肯收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哼,那就都不去!”小万氏见唐元贞百般推辞,心里十分不舒服,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王怀恩赶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这蠢婆娘乱说什么傻话?
他们今天是来“求”人办事的,而不是得罪人的。
她这么一说,王怀瑾和唐元贞若能答应才怪。
果然,王怀瑾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阿嫂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都不去’?猫儿兄妹能拜入李先生门下,这是天大的机缘,你身为长辈,不说为孩子高兴,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你、你”
这、也是他的家人?
不说守望相助,居然藏着这样阴毒的心思我得不到,你也别得到!
太凉薄、太自私、太可怕了!
如果说之前王怀瑾对家里人还有一丝希望,听了小万氏的话,他最后的这点子期待也被打破了。
什么家人?仇人还差不多!
自此,他就真的只有妻子和儿女了。
“你喊什么?你阿嫂说得有什么不对?”
万氏根本没把王怀瑾的愤怒放在眼里,“礼法不是说了嘛,长幼有序,阿茂是兄长,阿仪他们是弟妹,有好机会,理当让给兄长。古人不是还有个让梨子还是让桃子的人,人家那才是懂得规矩哩。”
唐元贞简直要被气炸了,她知道万氏偏心、不讲理,可还是没想到这老妖婆能偏心不讲理到如此地步。
她冷冷的说道:“什么规矩?我只知道我们大房只有郎君一个男丁,至于其它的,不过是旁支庶子。放眼整个大梁,又有哪个嫡孙会‘礼让’庶孙?”
还特喵的讲规矩,整个王家,就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唐元贞话里没有一个脏字,但她提起“庶子”时鄙夷的口吻,以及不屑的眼神,着实让王怀恩夫妇羞得面红耳赤。
连王鼐也气得涨红了脸。好吧,虽然他一直喝酒,脸就没怎么正常过。
“什么嫡子、庶子?怀恩是我最得意的长孙,阿茂更是重孙辈的第一人,”万氏不乐意了,再三强调王怀恩一家在王家的地位。
赵氏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阿家,您说这话似有不妥啊。阿唐说得没错,我们大房就只有怀瑾一个男丁,而阿仪他们更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孙,至于其它的猫猫狗狗,年纪再大,也不过是贱人生的贱种!”
这还是赵氏头一次就王怀恩的身份开骂口,骂得还这般不给情面、不留余地。
过去几年,赵氏对王怀恩的态度一直是无视,没给过好脸,却也没找茬,这就让万氏等人生出一种错觉:赵氏也许真不知道王怀恩的身份哩。
时间久了,万氏、王怀恩他们甚至忘了要在赵氏面前谨慎、小心。
随着今年万氏回归,王怀恩顺利搬到摘星院之后,他们愈发觉得赵氏也就那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若是搁在以前,万氏绝不会当着赵氏的面儿叫嚣什么“最得意的长孙”、“重孙第一人”之类的话。
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王怀恩的脸上又青又白,双眼发红,两大滴眼泪挂在眼眶上,他正要委屈的扑向万氏。
不想赵氏又开口了,不过她却是对着李氏说:“弟妹,不要怪阿嫂伸手去管你们二房的事。”
“哈?”李氏傻眼,王怀恩闹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显然,她一时没想起现在王怀恩是她和王鼎的儿子。
赵氏却一副长嫂的口吻说:“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好性儿了,似这样不懂事的东西,就该多多管教,没得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我,”李氏终于想起来了,王怀恩是她的儿子,哪怕不是她生的,她个做嫡母的也有权利管教。
但她又不想跟万氏扛上,干脆支支吾吾的坐在那儿装傻。
赵氏不肯放过她,继续道:“一个贱婢生的庶子,如今竟胆敢跟世子嫡孙争抢?今天敢争拜名师的机会,明天是不是就敢抢隔房世子的爵位?”
赵氏故意扫了王鼎、李氏一眼,似有所指,“他这般肆无忌惮,二弟和二弟妹却管也不管,莫非”王怀恩的所作所为都是你们两口子授意的?
还是你王鼎也在惦记长兄家的爵位?
这个帽子就太大了,李氏不敢接,王鼎也一改刚才的沉默,急声说道:“阿、阿嫂,我们管,我们一定好好管教大郎!”
说着,他扭头看向王怀恩,怒斥道:“好个畜生,竟敢挑唆祖母?你到底是何居心?”
有了赵氏的提醒,王鼎终于反应过来:是啊,二郎虽不愿跟祖母亲近,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怎么能坐视他被王怀恩这个小畜生逼迫?
王鼎这么一骂,旁人尚可,王鼐第一个跳了起来:老二这是什么意思?居然骂大郎是畜生!
身为王怀恩的父亲,王怀恩都是畜生了,那他王鼐又是什么?
老畜生?!
“王二牛,你骂人!”王鼐酒气直往上涌,大喝一声就冲着王鼎扑了上来。
王鼎傻眼了,他、他刚才是顺着赵氏的话,直接代入了王怀恩生父的角色,以父亲的身份训斥了一句,大哥为何这般生气?
话说,做老子的气急了,骂儿子两句“畜生”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王鼎却是忘了,人家那是正常的父子,而你王鼎和王怀恩是正常父子咩?
王鼎怔愣间,砂钵大的拳头已经出现在眼前。
duang~~
拳头重重的砸在了鼻子上。
噗~~
两管鲜血顺着鼻腔流了出来。
“啊~郎君,你、你”李氏惊呼出声,眼前的血红刺激得她一阵头晕,险些昏厥过去。
王鼐一拳击中,另一只拳头也杀了过来。
因为愣神,王鼎反应不及挨了一拳,眼见第二拳杀到,他本能躲开,手臂横在了身前。
王鼎是自卫,王鼐却觉得弟弟居然敢跟他还手了,该打!
他的拳头又挥了上来。
王鼐虽酗酒多年,但底子还在,又有愤怒加持,竟将王鼎打得抱头躲闪。
“阿、阿爹!”
王怀瑾大喊一声,赶忙冲了上去。
因为王鼐和王鼎站在一起,一时也不好判断王怀瑾叫的是哪个爹。
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他这是在叫亲爹王鼎呢。
王鼎心里一阵熨帖,果然还是亲生儿子啊,就是孝顺。
王怀恩见王怀瑾上手了,他也不甘落后,叫了一声“阿爹”,杀将进去。
坐在主位的万氏傻眼,话说刚才“大家”还在同时逼王怀瑾一家“让梨”呢,怎么转眼间狗儿和二牛就打起来了……
第081章 风波又起
王鼐吃了酒,让王鼎那句“畜生”勾起了他全部的怒火,两只拳头不停的挥舞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鼐起初还让着、躲着,但再怎么躲,脸上、身上还是挨了几下。
王鼐打了十几年的仗,手上颇有些力气,哪怕这些年残了、废了,但在愤怒之下挥出的拳头还是颇有些力道的。
王鼎一只眼睛瞬间乌青,嘴角也挨了一拳,流出了血丝。
脸上的疼痛,让王鼎也渐渐失去了理智。
特娘的,别打了啊,再打老子真的还手了!
心里叫嚣着,王鼎渐渐从被动化作主动。
嘭~
他比王鼐年轻好几岁,这些年又没丢了武艺,所以他这一拳,可比王鼐的厉害多了。
王鼐当场被打了个趔趄,头一歪,哇的吐出一口血沫子,其中还夹在着一颗大牙。
“好啊,好你个王二牛,竟敢跟大哥动手!”王鼐急了眼,嗷呜一声扑了上来。
王鼎见王鼐被自己打掉了牙,略有些愣神,一个不防,便被王鼐扑倒在地。
王鼐骑在王鼎身上,双手用力掐着他的脖子。
“我打死你个没规矩的混蛋!”王鼐赤红着一双眼睛,此刻,在他眼中,王鼎的脸早已幻化成了好几张面孔:赵氏、圣人……甚至还有那头无辜的大白虎。
积攒多年的怒火,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对象,王鼐手上的力道不断的加重、加重。
王鼎被掐得脸都红了,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的鼓起来,两只眼珠子也开始往外凸。
“阿爹~”
王怀瑾眼角的余光瞥到王鼎的惨状,不愿再跟王怀恩纠缠下去,一脚将人踹翻,自己则直奔王鼎而去。
“阿爹,阿爹!”
王怀瑾拉住王鼐的胳膊,猛地一用力,将王鼐丢了出去。
“……咳、咳咳!”
脖子上的桎梏没了,王鼎的呼吸瞬间通畅起来,他接连咳嗽好几声。
“小畜生,你敢跟长辈动手?”
万氏终于醒过神儿来,抬眼就看到王怀瑾把王鼐扯开的场景,她一声斥骂,直接从榻上冲了下来。
恰在这时,王怀恩也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两个拳头要来打王怀瑾。
王怀瑾后脑勺没长眼睛,前头万氏气势汹汹的朝他扑来,他不敢跟长辈硬顶,赶忙闪身躲开。
结果,万氏跟王怀恩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起。
王怀恩的一个拳头还打在了万氏的额角,只把万氏打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阿、阿婆,您没事吧,”王怀恩赶忙将打人的拳头藏在身后,结结巴巴的说:“这、这不怪我啊,都怪二郎,他要是不躲,我也不会”
万氏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恨声道:“没错,都是二郎这个小畜生,不但对伯父动手,连我这个做阿婆的也”
“母亲,二郎何时对您不敬了?”王鼎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脖子上的那一圈红痕火辣辣的疼,提醒他,刚才王鼐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王鼎一阵后怕,幸好儿子出手及时,否则他这会儿都没命了。
不等他庆幸完,便听到母亲在骂二郎。
王鼎委屈了,伤心了,他多孝顺母亲、友爱兄长啊,当年为了母亲和兄长,硬是狠着心将二郎过继了出去。
结果呢,大哥要掐死他,母亲眼睁睁看着却不拦阻。
二郎心疼他,上来救他,母亲不说感谢二郎,却还骂他!
这、这还是他的亲哥、亲娘吗?
忽然间,王鼎觉得自己好傻!
“怎么,连你也要忤逆长辈?”
万氏额角疼得厉害,头也跟着发晕,见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二儿子居然喝止她,她的火气更大了。
王鼎愈发伤心了,自己孝顺了大半辈子,就因为刚才一句话,母亲就骂他“忤逆”。
王鼐被王怀瑾甩到一边,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躺在了地上。
头磕到了地板,整个脑袋嗡嗡的疼。
好半晌才恢复过来,正巧听到万氏的话,嘴里嘟囔着:“阿娘,二、二牛太不是东西了,竟敢跟我动手,真是反了他了!”
万氏居然跟着点头,“没错,老二,你太让阿娘失望了。”
王鼎不敢置信的看着亲娘,手指着自己的脖子,“阿娘,刚才阿兄要掐死我啊。要不是二郎反应快,我这会儿有没有命还不一定呢。”
自王鼐、王鼎开打以来,李氏一直在旁边躲着,唯恐被战火波及。
这会儿见场上的形势好多了,这才拎着帕子扑上来,“呜呜,郎君,郎君,您没事吧。您看您的脸上满都是血,还有脖子,呜呜,阿家,大伯的手也太重了啊。”
万氏这才看到王鼎脖子上的红痕,她扭头又看瘫做一堆的王鼐,张了张嘴,小声道:“你、你大哥是气糊涂了,一时情急没有控制好力道……你也是,都做祖父的人了,怎么还跟大哥动手?”
说到底,万氏还是偏心王鼐。
王鼎已经伤心到了麻木的地步,任由李氏抱着自己痛哭。
唐元贞护着三个儿女,虽担心丈夫,到底没有往前凑。
赵氏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眼睛看着前方的闹剧,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好笑吧,他们所谓的母慈子孝、兄友弟恭,都不过是一个个虚幻的气泡,手轻轻一戳便会破碎。”
什么孝顺、什么友爱,那只是没牵扯自己的利益。
一旦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害,母子、兄弟照样能打做一团。
唐元贞猛地转过头,对上赵氏快意的眸子。
是了,刚才的一场混战,说穿了,就是赵氏三言两语挑起来的。
她恨万氏和王鼐,而王鼎这个从犯,亦在她的报复名单之上。
“阿家,你”还没有报复够?王鼐染上了酒瘾,离死不远了。
万氏表面看着嚣张依旧,但不过是纸老虎,王鼐一死,赵氏有的是办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鼎和李氏呢,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整天叫他们“阿叔”、“阿婶”。原本恩爱的夫妻,也因为“过继”而产生了隔阂。
……如此,赵氏还嫌不够?
赵氏迎上唐元贞幽深的双眸,下巴点了点王鼎和李氏,“我就不信你不生他们的气。”
王鼎夫妇轻易就将王怀瑾过继出去,最痛苦的莫过于王怀瑾本人。
唐元贞深爱丈夫,自然为他不平,连带着也不待见王鼎和李氏。
上次她之所以故意顶撞李氏,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心底的那股子怨气。
赵氏转过头,继续看王鼐兄弟和万氏打嘴仗,“你看这样多好,弟弟亲身感受到兄长的心狠手辣,也体验一把什么叫‘偏心’,而母亲和兄长呢,一向听话的傀儡居然有了自主反应,呵呵,想必十分不甘吧。”
让他们狗咬狗,岂不是更欢乐?
唐元贞嘴角抽搐,好吧,她承认,这一幕看得她确实很爽。
尤其是看到愚孝的王鼎,此刻望向万氏时,那委屈又伤心的小眼神,啧啧,真是太治愈了。
前些日子,王鼎不是还训斥王怀瑾不知道尊敬长辈嘛,呵呵,这会儿他有了切身的感受,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偏心只能说明你做得不够好”、“再偏心那也是长辈”的话来!
……
一场大混战,以王鼐醉死过去、王鼎满脸血作为终结。
万氏头疼得哀哀直叫,却也没忘了吩咐下人把王鼐抬回去。
李氏则早已扶着王鼎站起来,也不理万氏和王鼐,径直往自己的萱瑞堂而去。
临走前,王鼎欲言又止的看着王怀瑾。似是想叫他一起去,可一看到赵氏,他又忍了下来,唉声叹气的走了。
王怀瑾没有受伤,接收到父亲复杂的眼神,他的心里也是一阵翻滚。
唐元贞赶忙拉住他的胳膊,柔声问着:“郎君,可伤到哪里了?”
唐宓兄妹三个则围在王怀瑾身边,关切的说:“阿爹,阿爹,您没事吧?”
王怀瑾看了看温柔的妻子,又低头看看三个乖巧、懂事的儿女,心情顿时好起来。
他确实没有父母亲缘,但有老婆运、有儿女缘,这足够了!
伸手反握住唐元贞的手,王怀瑾轻声道:“我没事。娘子,咱们回家吧。”
离开这荒唐又混乱的地方,回到他们温馨又有爱的小家。
唐元贞用力点头,“好,咱们走吧!”
临行前,王怀瑾和唐元贞不忘给赵氏行礼。
赵氏满意的看着一家五口远去,本就不错的心情又好了几个百分点。
“夫人,您看?”
阿袁立在她身后,忽然轻声提醒。
赵氏顺着阿袁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到王怀恩狗腿的跟在王鼐身边嘘寒问暖,最后直接一起去了外书房。
“无妨,不必理他们。”赵氏根本没把王怀恩放在眼里。
被轻视了的王怀恩并不知道这些,他跟着众仆役将王鼐送到外书房,又亲自将他扶上床。
丫鬟送来醒酒汤和伤药,他也直接接过来,亲自喂给王鼐。
到了下午时分,王鼐终于醒了过来。
“嘶~~”王鼐觉得嘴里疼,疼得他直吸冷气,“贼娘的,老子这是怎么了?”
伸手往疼处一抹,王鼐怒了:“老子的牙怎么不见了?”
王怀恩正好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托盘,见王鼐醒了,赶忙上前:“阿爹,您终于醒了!”
王鼐没废话,直接问儿子:“大郎,我、我的牙怎么没了?”
显然,他已经忘了上午跟弟弟干架的事情。
王怀恩将托盘放下,拿了个鼓墩坐在榻前,添油加醋的将上午的事说了一遍。
“什么?你说我这颗牙是被你二叔打掉的?”王鼐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根本不相信王怀恩的话。
王怀恩用力点头,故意将话题往王怀瑾身上引,“还有您的胯骨,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儿疼?”
王鼐原本没觉得胯骨疼,但听王怀恩这么一说,竟也觉得不舒服起来。
王怀恩道:“是二郎,见您和二叔纠缠在一起,冲上去拉偏架,竟一脚将您踹翻在地……”
“啥?二郎那个小畜生竟敢对我动手?”王鼐怒了,王怀瑾可是他名义上的儿子啊,最最要紧的是,自己的爵位都便宜这小子了,他居然敢打自己?
王怀恩满脸气愤,“就是他。阿爹,平时看他在您面前恭恭敬敬的,谁料一到了关键时刻就全暴露了。”
王怀恩觑着王鼐的脸色,继续说着:“阿爹,果然不是亲生就靠不住啊。您待二郎多好啊,给他娶了世家女做娘子,还将他过继到大房,给请封世子。结果呢,您不过是跟二叔略有口角,他便对您喊打喊杀的……”
您的下半辈子,还得靠我这个亲生儿子啊。
所以,爵位什么的,还是给我吧!
王怀恩没说得这么露骨,但王鼐却已经想到了。
用力捶了捶隐囊,王鼐恨声道:“养不熟的白眼狼,真正可恶!”
王怀恩又真假参半的说了些上午的事,什么王怀瑾顶撞万氏啦,什么王鼎惹万氏生气啦,什么王怀瑾不管昏死过去的王鼐啦,什么……
只把王鼐说得气如斗牛,恨不得立时将王怀瑾拉来打死。
王怀恩赶忙拦住:“阿爹,不可啊。二郎最会装,明明内里奸诈得很,外人却都只当他是君子。您若是直接教训他,外头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还不定怎么为他打抱不平、非议您蛮横不讲理哪。”
王鼐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而王怀瑾却是旁人眼中的好孩子。
上次西北之事,霍顺就曾经委婉的劝过他:既已过继了二郎,就对他好些,没得落人口实。
言下之意,竟是说他硬逼着王怀瑾将名额让给了王怀恩。
王鼐百口莫辩啊。
现在回想起来,王鼐不禁皱起了眉头。
王怀恩见状,赶忙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这,是不是有些过了!”王鼐犹豫了。他是不喜欢王怀瑾,但从未对他起过起过杀心。
王怀恩眯起眼睛,“阿爹,无毒不丈夫。现在二郎就敢帮着二叔打您,日后您若是病了、动不了了,二郎还不定怎么对付您呢。”
王鼐最是个自私的人,只需他对不起旁人,决不允许别人有机会对不起他。
想了想,他咬牙:“你说的没错。他既敢对我动手,就别怪我无情!”
不知为何,福寿堂的那场闹剧仿佛被人刻意遗忘了,竟没人追讨后账。
唐宓和两个哥哥也开始准备去李家上学。
唐元贞便忙着给儿女们准备车马、跟随侍婢和小厮,以及各种出行所需的物品。
这日清晨,唐元贞从寸心堂回来,正准备召集管事娘子处理家务,阿何匆匆的走了进来
“娘子,兰陵出事了……”
第082章 阿爹,动手吧!
“……七月十五日,兰陵突降雷雨,有一道雷正好劈到了祠堂,”
阿何低声说着:“所幸祠堂正堂及祖宗牌位并未受到损害,只可惜西侧厢房被烧去了一大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后呢?”唐元贞冷静的问了一句。
七月十五日是中元节,亦是民间的鬼节。这一日,道家会做道场,而百姓们也会祭拜先祖。
风俗如此,兰陵唐氏也不能免俗。
是以,这一日,唐氏宗祠大开,族老们携阖族老幼一起祭拜先人。
在这样的时刻,天降雷雨,那雷又好巧不好的劈了祠堂,这事儿放在后世都会有人往“灵异”的方面去想,就更不用说在鬼神之说盛行的古代了。
尤其是兰陵并不稳当,三槐堂对嫡支虎视眈眈。
上次三槐堂闹事,唐元贞写信请兰陵府府君和折冲府将军压了下来。
但这种事儿,属于唐家的家务,官府能插手一次,却不能次次都干涉。
这次更好了,天降焦雷,劈了祠堂,还把西厢房给烧了,唐元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三槐堂以及某些个野心勃勃的族人定会借此生事。
阿何表情凝重,继续说道:“兰陵前来报信的唐三说,三槐堂的人趁机散布流言,说什么鸠占鹊巢、牝鸡司晨,终惹怒了上苍,老天爷要降罪唐氏,雷火只是警示罢了。”
鸠占鹊巢?是在暗指现在的唐元贞并不是真正的唐元贞,而是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牝鸡司晨?就更好说了,无非就是说唐家的家主不该是个女人,嫡支既然没落了,但就当由旁支顶上!
唐元贞冷笑道:“就知道他们会借此生事。”
“娘子,这可怎么办?兰陵那边人心惶惶,不少人竟信了三槐堂的话,暗中非议娘子您呢。”
阿何急了,她是唐家的客女,自幼被唐元贞选拔上来伺候,十几年来,主仆关系很好。
她可不想看到唐元贞被人攻讦,继而失去族人的支持。
唐元贞沉吟片刻,缓缓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唐家的某些人必须彻底解决掉。”
三槐堂真是一次比一次过分,偏偏唐元贞远在京城,鞭长莫及,若是任由他们上蹿下跳的折腾下去,以后定会惹出大乱子。
“娘子,您要回兰陵?”阿何眼睛一亮。
唐元贞没有点头,只道:“这事我还要跟郎君商量一下。”
如果可以,唐元贞想带着一家人一起去兰陵,成亲十几年,她还没有回去过呢,着实想念。
三个儿女自出生后,就从未去过兰陵。
兰陵是唐元贞的故乡,更是她的根,她希望孩子们至少能亲眼看看那个地方。
特别是猫儿,她继承了唐家的姓氏,是未来唐氏的家主,自然要对自己的产业有所了解。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最近王家的气氛有些古怪。
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底下还不知藏着多少波谲云诡。
唐元贞想带着一家人出去避一避。
傍晚,王怀瑾从崇文馆回来。
去寸心堂给赵氏请了安,又去书房探望了一下“重病”的王鼐,这才略带疲惫的回到朝晖院。
唐元贞服侍王怀瑾换了衣衫,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吃完饭,王令仪两个照例去书房读书。自打李先生将他们收下后,两只愈发勤勉,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去背书。
唐宓眼睛多尖哪,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阿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她琢磨着,阿娘定是有什么事要跟阿爹谈。
所以,她没有跟着兄长们去读书,而是拉着阿宝的小肥爪子,做出一副专心致志哄弟弟的好姐姐模样,实则是赖在堂屋准备听八卦。
唐元贞扫了女儿一眼,暗自好笑,这个猫儿,也不知随了谁,竟这般爱听“新闻”。
不过也好,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唐元贞没有戳破唐宓的小心思,任由她竖着两只小耳朵在一旁偷听。
“……出了这样的事,我身为家主,实在不好不去看看,”
唐元贞给王怀瑾倒了一杯茶,缓缓将兰陵的事说了一遍,而后道:“还有猫儿,她也该回一趟兰陵。”
王怀瑾盘膝坐着,听完妻子的话,颇为认同的点点头,“娘子说的是,你确实该回去。不只是你,我,令仪他们也该去。”
唐元贞有点儿小意外。
王怀瑾自嘲的一笑,“说起来,我还是当年去兰陵迎亲的时候,祭拜了岳父、岳母,自此竟再也没有去祭拜过,作为女婿,实在有些不合格。尤其是我还是半个唐氏门徒,岳父与我更是恩深义重,我却”
这些年来,王怀瑾一直靠着唐氏的招牌,以及半个唐氏门徒的身份在京城世家圈里交际。
硬是从一介寒门土鳖,渐渐被世家所接纳。
这在彼时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世家有多骄傲,多排外,看看皇家的遭遇就明白了。
要知道,郑氏还是皇族哩,世家说不娶公主就不娶公主,说不同意郑氏入《氏族志》就不许他们入。
王怀瑾能被世家接纳,除了自身确实优秀外,更多的还是托了唐家的福。
王怀瑾是个饮水思源、知恩图报的人,他既得了岳父的余荫,就不能忘了先人。
“正巧这段时间崇文馆没什么要事,《声韵启蒙》我也编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全家一起回兰陵吧。”
王怀瑾端起茶盏,轻啜了两口,轻声说道。
“好,把孩子们也带上。阿宝也大了,外头的天气渐渐凉爽了,正适合出行呢。”
唐元贞听王怀瑾这么说,她心里也十分舒坦女人最怕什么?最怕自己掏心掏肺的对男人,男人得了女人(或岳家)的种种好处,非但不知感恩,还要反过来说女人(或岳家)仗势欺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混账话!
次日清晨,唐元贞带着唐宓、阿宝姐弟两个去寸心堂给赵氏请安。
顺便将自己一家想要去兰陵的事,回禀了赵氏。
“去兰陵?”
赵氏沉吟片刻,慢慢点头:“也好,左右家里没什么事,孩子们也大了,带他们出去走走也好!”
唐元贞笑着说道:“郎君也正是考虑到这些,方决定出行的。”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事事都要考虑周全,尤其还带着几个孩子呢。”
赵氏心细,仔细叮嘱:“吃得用得自不必说,药材什么的,千万别忘了。”
“还有啊……”
赵氏细细的将出行所需的物品一一说出来,她每说一样,唐元贞就点一下头。
最后,赵氏道:“我也是白操这些心,你是个稳妥的,自会准备得妥当。”
唐元贞赶忙上前说:“瞧阿家您说的,要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就是咱们家的大宝贝呢。别的不说,单药材这一项,我险些就给忘了呢。多亏您想得周到!”
赵氏对唐元贞的知情知趣很满意,想了想,似有所指的提了一句:“对了,还有跟随的人,也须得注意。”
唐元贞心下一凛,抬头对上赵氏冷静的双眸。
赵氏冲着唐元贞微微颔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现在老狗、小狗都急红了眼,难保他们会狗急跳墙啊。
唐元贞一家在京里还好,某些人未必敢轻易动手。
可他们一旦出了京,路上再遇到个荒郊野外,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唐元贞表情也凝重起来,用力点头:“多谢阿家提点,我记下了!”
另一边,唐宓一心二用着:一边支棱着耳朵听阿娘和阿婆说话,一边跟柳氏姐妹闲聊。
“猫儿姐姐,听说兰陵唐氏的祖产都由你继承呢?”柳佩玖羡慕的问道。
啧啧,六百年唐氏的积累啊,居然全都给了唐宓。
唐宓点头,又摇头,“其实也没多少祖产,唐家光祭田就有一万亩,那些都归到了族里。”
虽然名义上是唐宓的财产,但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哪一天,否则唐宓绝对不可以处理这些祭田。
不能随意买卖,祭田的出息也跟唐宓没多少关系。
当年唐元贞和族里有约定,万亩祭田的所有产出,都用来建族学、修缮祖祠,以及供养族中的鳏寡孤独。
“祭田就万亩?”柳佩玖张大了小嘴儿,话说他们柳家号称地主,家里的田产也不过三四万亩。
而唐家,只供奉祖宗的祭田就一万亩,那么唐宓的私产只会更多。
唐宓掰着手指算了算,“嗯,一万多一点点。另外还有几处庄子,一个酒坊,再就是唐家坞堡了。”
唐元贞的账目非常清晰,她的嫁妆多少,祖产多少,早在她出嫁的时候就当着几位族老的面做了分割。
唐宓继承的,是刨去唐元贞大笔嫁妆之后剩下的产业,细算起来并不多。
当然,最值钱的还是唐氏的书籍。这些都是无法用具体价值来衡量的宝贝。
“坞堡?就是那种小城堡一样的田庄?”柳佩玖见识有限,在她的认知里,坞堡=很大的庄子。
唐宓揉了揉鼻子,不知该如何跟柳佩玖说。
这年头的坞堡,还真不是田庄所能比拟的。毫不夸张的说,世家的坞堡,完全可以和一个万人小镇相媲美。
坞堡有城墙,城墙上能跑马车;有护城河,河里能行舟;堡内有耕田,有各种作坊,各种养殖场……城门一关,那就是个独立的小城镇。
坞堡里还有存粮,足够堡内几万人半年的消耗。
当年乱兵围困唐氏坞堡的时候,若非唐复礼的所有儿子要么病死、要么在阵仗之中战死,彻底绝了血脉,他也不会下令焚城。
因为坞堡墙高池深,乱兵轻易攻不破;堡内存粮丰富,被围个三五个月都不成问题。
这么大一个坞堡,也都划到了唐宓名下。
唐宓若是照实说,就有些像炫耀,可说谎,她真不屑。
“差、差不多吧。”唐宓含糊的答了一句。
柳佩玖不知道坞堡是什么样子,柳佩玉却听母亲说过,她瘦弱的小脸上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
唐元贞那边已经和赵氏说得差不多,整个过程还是非常和谐的。
另一边的萱瑞堂,气氛就不怎么和谐了。
“什么?你要跟着一起去兰陵?”
李氏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度,脸上满都是不赞同。
“是的,阿婶。兰陵有些事需要娘子去处理,我不放心,正好也想带着孩子们一起出去走走,便决定阖家同行。”
王怀瑾躬身立在榻前,不急不慢的说道。
“唐家都没人了,你去干什么?”
李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同意,“还有孩子们,都还这么小,也不许去。”
王怀瑾淡淡的说道:“阿婶,阿仪他们不小了。我似他们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去府城读书了。”
李氏继续摇头:“不行,不行,阿仪他们刚拜了李克己当先生,课还没正经上一堂,怎么就能远行?”
她还想着让唐宓去李家的时候,再好好求求李先生,好歹让王怀瑜也拜入李氏门下哩。
就算不能成为正式的学生,当个旁听生也好啊。
李氏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或者她以为她掩藏得很好,却让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王怀瑾满心悲凉,这就是他的亲娘,利用完了他,如今又想利用他的孩子们!
深深吸了口气,王怀瑾干脆的说:“阿婶,这件事我阿娘已经同意了,今天我是来给您告别的,三天后我们就启程!”
说罢,不等李氏发作,王怀瑾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你、你个不孝子,竟这般气我?”
待王怀瑾出了门,李氏才反应过来,她捂着胸口,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怀瑾站在廊下的窗户边,他还是担心母亲的。但随后听李氏中气十足的骂他“不孝”、“被婆娘辖制”之类的话,他才苦笑的摇摇头,抬脚离开了萱瑞堂。
这日一大早,王怀瑾一家便收拾妥当,先去寸心堂给赵氏、王鼐辞行,又去福寿堂跟万氏打了招呼,最后方来到二门,坐上唐元贞特别定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王家大宅。
王怀恩一直命人盯着朝晖院,王怀瑾的马车一离开,便有人跑去摘星院通知他。
王怀恩赶忙跑去外书房寻王鼐。
“阿爹,他们走了!”
王怀恩急切的说,“您看,那件事”你到底决定了没有啊。
王怀瑾一家好不容易出一趟京城,正是绝好的机会!
王鼐咬着腮帮子,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杀意一片……
第083章 雨急杀人夜
正午时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已近八月,秋老虎还在散发着余威,黄土铺就的官道上氤氲着一层热气。
隔着那层热气,远远看过去,另一边的景象都有些扭曲了。
官道两边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秋收已经结束,辛勤劳作的农人们没有休息几天,就又开始了冬小麦的种植。
此时,田地里冒出了点点绿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偶有马匹经过,马蹄践踏起一层黄沙,很快便又消失在官道上。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种安静。
远处,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前头是几个身着盔甲的侍从,他们端坐在马背上,腰间配着横刀,面容严峻,哪怕汗水顺着脸颊汩汩往下流,他们也没有抬手去擦。
紧接着是一辆崭新的马车,黑漆色的车厢,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竟在阳光下反着耀眼的光。
这辆马车的车厢要比普通的马车大一些,除此,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硬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车厢前还延伸出一个半圆形的遮阳棚,遮阳棚成风琴折样的折了起来,像个半圆的圆弧固定在车厢前端。
如果将遮阳棚全部打开,正好能将赶车的车夫遮起来。
车厢门是推拉式的,推开车门,并不是真正的车厢,而是隔出来的一个小单间,空间不大,正好能坐开两个人,角落里还能再摆开一个柜子、一个红泥小炉。
两个身穿碧色衣裙的侍婢正坐在小单间里,她们中间放着红泥小炉,炉子上放着个紫铜小水壶。
小炉里的火很旺,不多时,紫铜小壶的壶嘴儿里冒出了蒸汽。
其中一个侍婢扭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茶具,用银夹子从茶罐里取了些茶叶放入茶壶中。
另一个侍婢则用棉布巾子垫着提起紫铜小壶的提柄,哗~,滚水注入茶壶中,但并没有倒满。
方才的侍婢拿起茶壶,略略转了转,然后小心的撇着茶叶,将洗茶的热水倒进脚边的水桶里。
洗完茶叶,倒水的侍婢方又将滚水倒满茶壶。
“好了,送进去吧!”
“是!”
两个侍婢一说一话,其中一个端起托盘,转过身子,跪坐在车厢推拉门前,轻声道:“郎君,娘子,茶好了!”
车厢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端进来吧!”
小婢答应一声,拉开推拉门,她没起身,依然保持着跪姿,手拿托盘,用膝盖前行几步,这才进入了车厢。
车厢里,也不是普通马车的样式,而是经过专门打制的。
四周全都是座位,不是那种简单的一个木板儿,而是箱体式的座位。
中间留了三尺见方的空间,坐在座位上的人可以将腿垂下来。
正中间固定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几碟子水果、点心。
小婢跪在靠近推拉门那一面的座位上,慢慢的将托盘放在小桌上。
摆好茶杯,她提着茶壶一一倒上茶水。
“嗯,还是唐家茶厂出品的绿茶更清香。”
王怀瑾靠在软软的车厢壁上,抽了抽鼻子,笑着说道。
彼时流行茶汤,就是将茶叶制成茶饼,然后研磨成茶末儿,喝的时候,将茶末、盐、胡椒、豆蔻等作料放在一起煮。
那味道,喜欢的人是真喜欢,不喜欢的人闻都闻不了。
唐元贞恰巧就是后者。
在大梁生活这么久,基本上她已经适应了,惟独那茶汤,啧啧,臣妾真的hold不住啊!
幸好唐元贞有钱又有身份,直接命人去日照圈了几个山头当茶园,又高薪聘请了几位制茶大师,按照她前世的记忆,指点着大师傅们实验了几十次,终于将绿茶弄了出来。
制茶大师似乎得到了启发,改变了炒茶的程序,竟又弄出了花茶、红茶等茶品。
唐元贞高兴不已,大方的给几位大师傅发了红包,并将几人彻底纳入唐氏门下,成为唐氏茶厂的供奉。
自此,唐元贞便喝上了新鲜、醇香且完全符合她口味的茶。
王怀瑾妇唱夫随,也跟着唐元贞一起起了什么都不加的清茶。
喝得久了,他也习惯了这种清淡、纯粹的茶香。
唐元贞笑道:“郎君喜欢就好。”
接着她又扭头对丫鬟道,“把热水留下,你且下去休息吧。”
送茶的丫鬟赶忙应声,然后按照原路退了出去。
车厢的座位很宽,足有三四尺宽,这几乎就是一张单人榻了。
车厢四周的厢壁上裹着厚厚的棉布,里面填充着厚厚的棉花,人靠上去,就好像靠着靠枕,软软的,十分舒适。
四周座位上也铺着厚厚的垫子,很是软和,坐在上面,让人几乎忘了这是在赶路的马车上,还误以为是在家中舒适的床上。
连最小的阿宝,一上马车,就开心的在座位上爬来爬去,嘴里还呜呜呀呀的说着谁也不懂的火星语。
“娘子果然蕙质兰心,连一辆马车也设计得这般舒适。”
王怀瑾轻啜了一口热茶,上半个身子全都靠进了软软的车厢壁里,他半眯着眼睛,感受着身体下面马车细微的晃动,整个人都慵懒起来。
仿佛再有那么一会儿,他就能合上眼睛熟睡过去。
唐元贞招呼三个大些的儿女吃茶、用点心,抽空回了王怀瑾一句,“这有什么?我不过是不想郎君和孩子们在路途上受罪罢了。”
不过是加宽了车厢,然后将整个车厢用棉花包裹起来罢了。
哦,对了,她还加固了车体,车厢外面用铁皮包了起来,又刷上防水的油漆,以免在途中遭遇雨雪。
还有,她增加了车厢的收纳。座位做成了箱体式的,四面座位,每一个下面都有好几个大抽屉,里面放着衣物、成药和一些贵重细软。
而车厢顶部也加了一个隔层,上面放着被褥、厚衣服等大件物什。
毫不夸张的说,经过唐元贞改良的车厢,根本就是个移动的小房间。
处处都有贴心的小设计,实用又不占地方。
王令仪和唐宓坐在唐元贞对面的座位上,兄妹两个相对而坐,中间还摆了一个小几,几上放着棋盘,两人你黑我白的下起了双陆。
王令齐则跟小弟阿宝待在与车门相对的座位上,王令齐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咚咚的摇着,而阿宝则一手扶着软软的车厢壁,摇摇晃晃的要从座位上爬起来。
一家六口,窝在马车车厢里整整一个上午了,竟也不觉得烦闷,各人都有自己的乐子,玩得很是兴起。
“咚、咚咚~~”
前面车门被轻轻扣响。
“什么事?”唐元贞咽下嘴里的点心,扬声问道。
“娘子,到驿站了,咱们要不要下来用些午饭?”
回话的是前头隔间坐着的小丫鬟,她也是替车夫传话。
唐元贞没有急着回话,而是扭头看向王怀瑾。
王怀瑾张开眼睛,隔着车窗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不由说了句:“噫,已经中午了?”
唐元贞笑着道:“可不到了中午?咱们已经出了京城二百多里了。”
马车可不是动车,摇晃半天,依然没有出了京畿的范围。
王怀瑾也笑了,坐直身子,看了看几个玩得正开心的孩子,问了句:“阿仪,阿齐,猫儿,你们饿了吧?”
唐宓再一次赢了大兄,正挤眉弄眼的跟二兄炫耀,听了这话,回道:“不饿,不过下去走走也好。”
马车里虽然舒服,可空间到底小了些,外头天气又热,呆的久了,不免有些气闷。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妹妹虐,王令仪却没有半点郁闷,依然好脾气的附和妹妹的话,“猫儿说的是,儿子也不觉得饿,就是想出去看看。”
王令齐无所谓,放下拨浪鼓,“儿子听阿爹的。”
王怀瑾笑着看向唐元贞,唐元贞笑着点头。
王怀瑾扬声吩咐道:“让前头停下来吧,咱们在驿馆用些午饭。”
他们坐在马车里有吃有玩有的躺,自然不会觉得怎样,可外头的部曲在大太阳底下行进了大半天,估计早就乏累、饥饿不堪,王怀瑾可不是黑心的主子,该体恤的时候他绝不会吝啬。
“停~咱们去驿馆!”
前头车夫大声吆喝一声,车队停了下来。
坐在后面马车里的管事赶忙跳了下来,抚着帽子先到王怀瑾跟前询问情况。
确定了主子的要求后,管事又忙不迭的跑去寻驿丞。
丫鬟、婆子们也都下了马车,整了整衣服,便开始忙碌起来。
驿丞颇有眼力,单看王家管事的行止、车队的气势,便知道这家人不同寻常。
绝非普通的小官小吏,定是权贵豪门。
驿丞带着两个驿卒躬身迎了上来,客气的询问:“不知郎君是”
王家管事已经开口,“我家郎君乃崇文馆学士,今携家眷去兰陵,途经贵地,想歇息片刻,还望驿丞行个方便。”
他说话的当儿,王怀瑾已经跳下了马车,正小心翼翼的扶着唐元贞下来。
驿丞扫了眼王怀瑾夫妇,见他们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身上没有多么华丽的衣饰,但布料却十分讲究。
联想到这位郎君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崇文馆学士,便知道他出身定然不低。
王家管事说话又客气,驿丞赶忙笑着说:“原来是王学士的家眷啊,哈哈,这位郎君您真是太客气了。某这就命人洒扫房舍,准备热水。”
王管事抱了抱拳,“有劳!”
另一厢,王怀瑾夫妇下了马车,又挨个儿将儿女们抱下来。
唐宓的脚刚挨了地面,两只眼睛就开始好奇的四处看。
唐元贞戴着离,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号的,“猫儿,戴上吧,外头风沙大!”
唐宓接过离,却没有戴,而是拿在手上把玩。
她已经将四周的景致收入眼底,这就是个普通的驿馆,建在离官道不远的地方,两边有几处农舍,四周则是大片的农田。
农田里,麦苗儿已经露出了地面,唐宓好奇的蹲在路边,“这就是麦苗儿?”阿娘给她喝的那个什么青汁就是用这个榨得汁儿?很难喝,奈何阿娘说是解毒的好东西,硬是逼着她喝,┭┮┭┮
阿姜已经从后面马车上下来了,小跑着来到唐宓跟前,听到她问,便回道:“是啊,这就是麦子。”心里却嘀咕,小三娘就是厉害,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世家小娘子居然连庄稼都认识。
要知道,这年头,慢说深宅大院里的小郎君、小娘子了,就是许多寻常富户的子弟,也不乏把麦苗当韭菜的主儿。
王家的下人们借用了驿馆的厨房,不过食材还是用得自己带来的。
十几个丫鬟婆子在驿馆里穿梭,只看得几个驿卒眼花缭乱。
驿丞更是暗自咋舌,啧啧,瞧这气派,竟是不比王公贵族差哩。
抽空捉住王管事问了几句,驿丞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王学士竟是堂堂安国公世子,娶的娘子更是世家唐氏。
哎哟哟,果然是贵人啊。
驿丞心里有了谱儿,伺候起来愈发殷勤。
可惜王怀瑾一家六口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又回到了马车里,连驿馆的门儿都没进。
部曲、随从们火速的用完了午饭,盯着驿卒喂了马,又将随身水囊里灌满了凉开水,这才牵马回到了队列中。
王家下人们也都吃完了饭,将一切收拾妥当,王管事丢给驿丞一个银饼子,便赶忙来到王怀瑾跟前回禀差事。
王家人从抵达驿馆到离开,统共不超过一个时辰。
这速度,这训练有素的行事做派,让驿丞叹为观止。
咬了咬足有掌心大的银饼子,驿丞叹道:“不愧是豪门贵公子啊,瞧瞧,出手就是大方!”
驿丞目送王家车队离开,直到最后一匹马彻底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但很快,他发现,官道的另一边跑过来一队人马,个个身负铠甲、腰悬横刀,满身的煞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驿丞吓得退后好几步,若非大白天的,他还以为来了强人。
不过那队人马并没有在驿馆停留,而是继续向前方奔去。
且说王怀瑾一行人,离开了驿馆,仍旧慢悠悠的在路上走。
唐宓兄妹几个都有些困了,唐元贞便命人将车厢中间的小桌放下,抽出一块板子扣上。
这块板子正好能与四周的座位拼接在一起,然后变成一张大床。
唐元贞又命人铺上了褥子,拿来枕头。
唐元贞和王怀瑾躺在最外侧,阿宝挨着唐元贞,唐宓三兄妹则躺在中间,一家六口,居然完全睡得开。
马车轻轻晃着,细微的秋风从车窗里吹进来,不凉不热的十分舒服,车厢里的人很快进入了梦乡。
嘀、嘀嗒、滴嗒嗒~~
雨点落在车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王怀瑾睁开眼,看了眼睡在身侧的长子,小心的翻起身,扒着车窗往外看了看
天阴沉得几乎全黑,天边压着大片的乌云,细密的雨水如水帘般下着。
天黑、风起、雨夜、荒郊野外,啧,这气氛,怎么透着几分不祥?
第084章 凶残的一对
王管事撑着油纸伞一溜小跑的来到近前
“郎君,雨太大了,咱们须得寻个避雨的地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怀瑾推开窗子,点了点头,“王管事说的是。”
王管事继续道:“老奴方才命人去前头看了看,四周荒野,慢说驿馆、客栈了,竟是连民宿都没有。幸好路边有个寺庙,虽破败不堪,却还能暂避一时。郎君,您看”
王怀瑾想都没想就说道:“那就去寺庙吧。”
王管事赶忙答应一声,撑着伞又跑去前头传话。
王怀瑾关上了窗子,扭头便对上唐元贞凝重的双眸。
“郎君,王管事很不对劲!”唐元贞略带担忧的说道。
话说似王管事这样的豪门管事,最是周到、稳重,事事都该替主人想到前头才是。
早在中午的时候,王管事就失职了,临近中午,他竟没有提前提醒主人打尖、用饭事宜,硬是过了饭点儿,让一个车夫来提醒。
还有方才的事,王管事也是严重失职。早在天色不对的时候,王管事就该考虑到天可能会下雨,继而提醒主人,然后留意四周的客栈、驿馆,做好随时入住、避雨的准备。
而王管事呢,硬是等到整个车队进入了荒郊野外、雨势大到影响正常行进的时候,才颠颠的跑来回禀。
说得好听些叫失职,说得难听些,那就是别有用心!
王怀瑾低头看了看还在睡觉的几个孩子,低声道:“无妨,正好也看看这些人到底哪些是真忠心、哪些是墙头草!”
王管事是王家的老仆,他阿爹曾经跟着王鼐上过战场,算是王鼐的嫡系。
如今赵氏管家,王怀瑾接手家里的部曲,王管事父子便也归到了王怀瑾的手下。
平常在京里,还看不出什么,现在看来……呵呵,王怀瑾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很是期待。
雨,越下越大。
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车顶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美美的睡了一觉,唐宓慢慢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发现阿爹、阿娘和两个兄长已经醒了,正盘膝坐在大床铺上吃茶、聊天。
“猫儿醒啦!”
唐元贞眼见女儿睡眼惺忪的模样,笑着递给她一方湿帕子:“擦擦脸,醒醒神儿!”
唐宓呆呆的接过湿帕子,往脸上擦了一把,温热的感觉赶走了最后一丝睡意。
“再吃杯茶!”王怀瑾递过来一个茶盅。
唐宓彻底清醒了,甜甜的对王怀瑾道:“谢谢阿爹~~”
王怀瑾听到女儿这甜腻软糯的声音,心里都化作一片,哎呀,还是女儿好啊。乖乖的,糯糯的。
吃了茶,唐宓更觉精神,她扭头看了看外头,惊讶的问:“噫?天黑了?还、还下了雨?”
唐元贞道:“嗯,已经下了小半天了,不必担心,咱们快到避雨的地方了。”
唐宓点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看阿娘如常的表情,她压下心底的疑惑,继续捧着茶盅吃茶。
马车在雨幕中穿行,天色又黑,行进得很是艰难。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堪堪看到那个寺庙的影子。
呃,很破、很旧的寺庙,两扇寺门只剩下了一扇,歪歪斜斜的挂在门框上。
屋顶上的瓦片只剩下一半,野草长了一尺多长,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
头前开路的部曲们早就被淋透了,不过他们训练有素,对于这样的雨雪天气早已习以为常。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个个下了马,推开庙门,进去探查情况。
王管事带着几个小厮站在外面,一边招呼人点上火把,一边命人留意安全。
不多时,前去探路的部曲回来了,“里面是空的,没有人,有个院子,寺庙正院几间房子,幸好没有漏雨,可以暂歇一晚。”
王管事点点头,赶忙又跑到王怀瑾跟前回禀。
王怀瑾穿上蓑衣,脚上换了木屐,利索的下了马车,撩起衣摆往里走去。
王管事机灵的举着火把在前头引路。
王怀瑾亲自在寺庙里转了一圈,又着重看了看这里有几个门,墙高多少。
王管事跟在一侧,见他这般谨慎,不禁眸光闪了闪。
王怀瑾回到马车前,唐元贞推开推拉门,探出半个身子。
王怀瑾说道:“院子很大,可以把马车都赶进去。屋子破旧了些,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
唐元贞颔首:“今天晚上先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王怀瑾又叮嘱了几句,而后带领部曲和小厮们去寺庙里收拾。
唐元贞则带着四个孩子坐在马车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外面的情况。
不多时,里面已经收拾妥当。
王怀瑾亲自举着火把,吩咐车夫将马车赶进院子。
唐宓趴在车窗边,四处张望着。
啧,这也叫寺庙?连门都没有(那啥,为了方便马车出入,王家部曲已经将仅剩的那扇门暴力拆除了,如今那门已经被劈成柴火,被堆成火堆放在大殿里燃烧。)。
四辆马车进了院子,唐元贞的这辆停靠在最里面,直接跟寺庙大殿的廊坊挨着,下马车的时候不会被雨淋到。
王怀瑾站在门边,先扶着唐元贞下来,接着又把孩子们一个个的抱了下来。
后面几辆马车的婆子、丫鬟也都下来了,根本不用唐元贞吩咐,她们有的直接去大殿里收拾,有的从马车里取下竹席、垫子、食材、锅碗瓢盆。
十几个人在雨幕中忙碌着。
王怀瑾和唐元贞则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大殿,大殿里,正中的地方燃起了火堆,火堆上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的水是从驿馆带来的井水。这会儿刚刚冒出热气。
几个小丫鬟正仔细的看着,手边还放着几个纸包,包着姜片、红糖等物什。
大殿被王家的仆役分作三部分,最靠里的地方已经铺上了干净的竹席,竹席上铺了毡布,毡布上铺了一层干净的褥子,褥子上则又放了几个厚厚的垫子。
唐元贞将阿宝放到其中一个垫子上,王令仪兄妹三个则自己寻了个垫子坐下。
因为他们一直没有下马车,身上并没有淋湿,脚上又穿着木屐,除了袜子略略沾了些水滴外,几个孩子十分干爽。
大殿中间部分就是火堆,两侧也铺了竹席、毡布,但没有褥子、垫子,这里是丫鬟婆子暂时休息的地方。
大殿的最外层则是部曲和小厮们,尤其是部曲,他们身上早就淋透了。
“先把铠甲卸了,好好的烤烤火,然后每人再喝两碗姜汤,切莫着了凉。”
王怀瑾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来到部曲跟前,跟领队吩咐道。
“是,郎君!”
领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脸庞消瘦,右眉眉骨上还有一道寸许的伤疤。浑身散发着强悍的气势,显是个上过阵仗、杀过人的主儿。
他领了命,转身就吩咐下去。
王家部曲训练有素,领队一声名下,属下们纷纷行动起来。
哐啷、乒乓~~
重重的铠甲被解了下来,他们又从中间的火堆上引了火,在最外围燃起了几个小火堆。
至于木柴嘛,呃,寺庙残存的门、窗乃至后面厢房里的桌子、椅子全都遭了殃。
一刻钟后,大锅里的水滚开了,小丫鬟赶忙将姜片、红糖丢进去。
厨娘则拿着大勺搅动着,一旁堆着一摞的海碗。
不多会儿,姜糖水煮好了,厨娘挥舞着大勺将一个个的大海碗盛满。
几个小丫鬟端着海碗,还给王怀瑾、唐元贞送了过去。
唐元贞接过海碗,给每个孩子灌了几口。
王怀瑾却没喝,端着海碗走到部曲那边,蹲在领队身边,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吸溜吸溜的喝着。
部曲们原本觉得王怀瑾是高高在上的郎君,是贵人,但怎么都没想到,自家郎君居然愿意跟他们这些兵痞子混在一起。
还、还摆出这么不雅的姿势。
不过平心而论,就算是蹲着,他们家郎君也是非常优雅的蹲,他们这些大老粗根本无法相比。
领队端着海碗,热气升腾,遮住了他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
被按着喝了两口姜糖水,唐宓肚子开始叫起来。
也是,中午就没怎么正经吃饭,下午又睡了一下午,肠胃早就空了。
“饿了?”唐元贞太了解女儿了,一看她瘪嘴的小模样就知道她饿了。
唐宓点了点头,看了看大殿里的仆役们有序的忙碌着,方放心的点餐,“想吃汤饼(即面条)。”
“嗯,汤饼好,早晚天气寒,喝点儿热汤也能驱驱寒。”唐元贞叫过阿何,吩咐下去,“做些汤饼来。另外再去问问郎君,看看他想吃些什么。”
幸好她们出行的时候准备充足,今天又是旅行的第一天,食材、调料什么的都不缺。
再说了,她有空间神器,更不可能缺了吃得。
阿何答应一声,赶忙下去传话。
片刻后,她又折了回来,低声回禀道:“娘子,郎君说再煮些羊肉给部曲们吃。”
唐元贞点头,让她去马车里取羊肉和相配的配菜。
两刻钟后,唐宓吃上了美味的菌菇汤饼,还有香嫩的羊肉馅饼。
而王怀瑾则跟部曲们一起捧着大海碗,呼噜呼噜的吃着羊肉萝卜汤,手里还拿着个胡饼。
荒寂的山野小庙里飘出了阵阵肉香,以及部曲们欢快的聊天声。
惹得趴在外面草丛里的一群人直吞口水,“贼娘的,都是王家部曲,凭甚他们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却要在外面就着雨水啃干粮?”
“且等等,待会儿办完了差事,咱们也能喝汤吃肉!”领头的粗壮汉子咽了口吐沫,强忍着肚子里的馋虫,咬牙说道。
“头儿,待会儿咱们正要动手?”
粗壮汉子身边的小喽有些犹豫的说道,“那可是世子爷啊。”他们名正言顺的小主人哩。
这年头,部曲就是主家的私有财产,主家就是造反,部曲都不能告发,一旦告发了,主人肯定要落罪,而告发的部曲更没有活路。
所以,部曲对于主家的忠诚度非常高。
在他们看来,刺杀自家的小主人,比造反还要严重。
粗壮汉子抹去脸上的雨水,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小庙,也不知道是回答小喽的问题,还是在劝说自己,“你也说了,那是世子爷,并不是安国公。咱们的主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王鼐。
而继承人,到底还差了一层。
“可、可我听说,将军他”早就变成废人了,好几个心腹早就归顺了夫人和世子。
将军大势已去,他们有必要听将军的话吗?
万一一个弄不好,自己就是个死啊。自己死了也就死了,还有可能连累家人啊。
人都是有私心的,小喽再对将军忠诚,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小家。
粗壮汉子咬着腮帮子,眼睛里满是挣扎。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接这个任务。
可将军对他恩重如山,一家老小的命又在将军手里捏着,他不听话也不行啊。
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粗壮汉子抬起手,用力往下一劈,“行动!”
大殿里,众人吃完了饭,厨娘领着几个丫鬟将锅碗瓢盆收拾妥当,又烧了几大锅热水,好让郎君娘子们洗漱。
王令仪和王令齐跟着父亲在寺庙里巡视、查看,唐元贞则跟几个管事娘子吩咐着什么,唐宓坐在垫子上跟阿宝玩耍。
王管事带着几个小厮,凑到部曲堆里闲聊。
忽然,外面黑漆漆的天空闪过一道亮光,那亮光在半空炸了开来,宛若一朵烟花。
王管事和部曲领队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闪过一抹坚定。
紧接着,王管事和部曲领队两眼一闭,身子一歪,噗通倒在了地上。
那些小厮和部曲见状,也有样学样,噗通、噗通纷纷躺平了。
“郎君,娘子,不好了,王管事他们昏倒了!”
忙碌着的小丫鬟们见状,迭声喊了起来。
唐元贞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沉声道:“慌什么,他们许是中了迷药。”
说道“迷药”二字时,唐元贞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阿娘~~”唐宓感觉不对劲,一把将弟弟藏在身后。
“猫儿不怕,还有阿爹和阿娘呢。”
唐元贞冲着阿何使了个眼色,唰的从一旁抽出了一把大刀。
唐宓眼睛都看直了,心说,阿娘,您什么时候藏了把大刀在身边啊?还有,您把大刀藏哪儿了?
“看好小三娘和小四郎!”唐元贞对身边的两个侍婢说道。
“是!”
两个侍婢沉声应了一句,哐啷、哐啷抽出了横刀。
唐宓只觉得嗓子眼儿发干,呃,这两位怎么也随身带着武器?而且瞧这气势,根本就不像寻常内宅小丫鬟啊。
就在这时,王怀瑾带着两个儿子也跑了进来。
唐宓扭过头,看清阿爹的模样后,小嘴儿直接张成了个o型
她亲爹,印象中温文尔雅、丰神俊朗的玉郎王怀瑾,此刻手里居然提着个大锤子,满脸煞气的冲了进来……
第085章 杀!
铁锤阿爹?
大刀阿娘?!
唐宓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嘶~好疼!看来不是做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就是真的了。
活了七岁,唐宓才发现,她的爹娘竟是这般的凶残!
然而更加凶残的还在后面。
就在唐宓无比震惊的时候,耳边传来王怀瑾的声音
“娘子,你带着孩子们去马车。”
唐元贞没有推辞,说了句:“我省的,郎君也要小心。”
王怀瑾回道:“嗯,娘子放心。”
唐元贞一手拎着大刀,一手将阿宝抱在了怀里,然后跟尚未回魂的唐宓说道:“猫儿,跟阿娘来。”
“哦!”唐宓呆呆的应了一声,本能的站起身,跟着母亲一起往外走去。
王令仪和王令齐却抿着小嘴,不愿意离开。
王令仪更是握着把短剑,坚定的说:“阿爹,我陪你!”
好好的回兰陵,尚未出京畿便遭遇截杀,王令仪再蠢笨也发现了不对劲。
更何况,王令仪根本不笨,他或许不如妖孽的唐宓,智商却远超同龄人。尤其是看到大殿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管事、小厮和部曲的时候,心中的那股怀疑愈发浓郁。
他,是长子,是家里顶门立户的男子汉,家人遭遇危机,他要挺身而出,与父亲一起并肩作战。
王令齐也赶忙表态:“阿爹,我也要留下来。”他活泼好动,学习武艺的时候,比哥哥还要努力。
年纪虽小了些,却也能骑马、拉弓。
王怀瑾很是欣慰,单手提着大锤,另一只手揉了揉长子的头发:“阿仪,你是长子,更是长兄,弟妹还小,你须得照看好他们。这样,阿爹和阿娘才能放心。”
外面已经响起了喊杀声,股噪声,眼瞅着“劫匪”就要闯进来了。
王令仪终于被父亲说服了,点了下小脑袋:“阿爹放心,我、我定会照看好弟弟、妹妹们。”
唐元贞已经将两只小的安置到了马车里,这会儿又提着大刀来寻长子、次子。
正好听到父子俩的对话,唐元贞笑着说道:“好了,阿仪、阿齐,跟阿娘走吧。”
王令仪和王令齐乖乖的跟着母亲出去。
唐元贞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些人,她冷笑一声,对王怀瑾道:“郎君,王管事他们似是被迷药迷倒了,我听说对付这种迷药,浇些凉水就可以。如果凉水不行,那就用热水试试。大锅里还有滚开的沸水呢”
她的话很轻柔,听在王管事等人耳中却似炸雷。啥?这、这女人竟这么心狠手辣,居然想用沸水“叫醒”他们?
贼娘的,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哩!
他们只顾着暗地里咒骂,却忘了去想:好好的,主母为何要用沸水浇他们?正常情况下,不是命人好生医治,或是把他们抬到一旁吗?
唐元贞偏偏这么说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家已经看穿了他们“昏迷”的真相。
“娘子提醒的是,我这就让人试一试。”
王怀瑾右手成拳抵在唇畔,轻咳一声,忍着笑意应道。
唐元贞不再看那群自作聪明的蠢货,带着两个儿子上了马车。
马车里,唐宓扒着车窗,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外面。
“兄弟们,快上啊。肥羊就在庙里,啧啧,好几马车,里面可都是值钱的宝贝啊。”
“贼娘的,这破庙倒是没门,偏偏堵了个破佛像,还特娘的把门全堵死了。”
“少特娘的废话,门进不去,你们特娘的不会翻墙啊!”
“赶紧的,别让肥羊跑了!”
“头儿只管放心,他们跑不了”
雨幕中,喧闹声此起彼伏,耀眼的火把晃动着,静谧的山野小庙顿时热闹无比。
唐元贞让两个儿子先上了马车,自己提着大刀最后进来。
进来后,她将门板放下。
“阿娘,外头是强人吗?”唐宓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依稀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反正不是好人。”唐元贞守在门口,仔细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强人?
太平盛世,京畿之地,哪里来的强人?
就算是强人,人家也不是傻子,自家车队里又是身着甲胄的部曲、又是年轻力壮的小厮,但凡脑子正常些的,都不敢打自家的主意。
“哦~~”咦,阿娘的回答很有问题哟,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莫非外头那些人的身份有古怪?!
唐宓不再询问,继续扒着窗户往外看。
大殿里,王怀瑾仿佛没有听到外头的股噪声,也完全不担心那些人会翻墙而入,反而指挥着十来个丫鬟提着冰凉的井水挨个给昏迷的人浇头。
许是刚才唐元贞的话太过凶残,王管事他们不敢再装下去,一瓢冷水浇到头上,立刻咳嗽几声,故作迷糊的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不“清醒”可不行,万一王怀瑾将唐元贞的疯话听了进去,觉得凉水没用,改用沸水浇,他们不死也要烫去一层皮啊。
“郎君,外、外头这是怎么了?”
部曲领队坐起来,捂着头,好似头晕的模样,忽的听到外头的声音,吃惊的问道。
“没什么,约莫是白天的时候咱们在驿站太过张扬,引来了宵小之辈。”
王怀瑾表情淡然,如果忽略掉他手里的大锤子,他依然是平时那个文雅的王玉郎。
“王管事,你们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昏倒?”王怀瑾满脸关切,语气却透着一股戏谑。
那神情仿佛在说,从进庙门开始,咱们就喝一个大锅里熬出来的姜糖水,吃一个厨娘做出来的饭食。
我们一家都没事,怎么你们就哐哐的往地上躺呢?
王管事被王怀瑾看得很不自在,他揉着头,直接装傻:“是啊,好好的,我们怎么就晕了?”
他问的是部曲领队。
部曲领队满心的卧槽,靠,我怎么知道?这明明是你的主意,好吧?
说什么不想自家兄弟互砍,直接装昏迷最省事。
部曲领队也不愿担上“弑主”的罪名,又不敢违抗王鼐的命令,一听王管事这么说,觉得这样“两不相帮”最好,这才
娘的,现在这厮竟将问题甩给了自己,这让他一个莽汉如何回答?
吭哧半天,部曲领队忽的说道:“郎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外头的强人就要进来了,咱们还是赶紧御敌吧?”
王怀瑾挑了挑眉毛,道:“王领队说的是,我们就全靠诸君保护了!”
王领队吞了口吐沫,讪讪笑道:“郎君说得这是什么话,护卫您和娘子及诸位小主人,本就是某等的职责。”
他见实在躲不过去,干脆爬起来,摸起放在一边的横刀,招呼众人:“兄弟们,强人来了,咱们身为王家部曲,没说的,迎敌!”
“是~~”
声音参差不齐,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低低的疑惑声。
不过,王领队发话了,他们都不敢耽搁,纷纷起身,找兵器的找兵器,穿铠甲的穿铠甲。
王怀瑾就提着大锤在一旁看着。
唐元贞留下来的十来个丫鬟则立在他的身后,人人手里也都握着兵器。
只是王管事等人忙着遮掩,根本没有留意。
“贼娘的,总算进来了!”
“兄弟们,冲啊,肥羊就在里面!”
“冲啊,冲啊~~”
外头的人终于从墙上翻了进来,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提着横刀,一边鼓噪一边往里冲。
唐元贞和孩子们坐在马车里,谁都没有出声。连最小的阿宝,都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声的跟二哥玩儿手指。
外头的人没想到院中马车里还藏着人,他们呼啸着穿过院子,直冲大殿而去。
可刚杀进大殿,众人就有些傻眼
满屋子身着甲胄、手提横刀的部曲,还有十多个精壮的小厮,此刻全都严阵以待。
而目标任务王怀瑾,却藏在了层层人群之后。
扮作山贼的精壮汉子傻眼了,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充满疑惑: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大殿里的王管事等人也满嘴苦涩,没办法,谁让王怀瑾这般镇定?
听到强人来袭,不说着急忙慌的往外逃,居然还有闲工夫指挥丫鬟给昏迷的人泼冷水。
现场的气氛很诡异
刚刚还嗷嗷叫着的强人们似是中了定身咒,而大殿里御敌的部曲们也仿佛化身泥塑雕像。
原本该立刻开打的两拨人,居然就这么站在了那里。
你瞪我,我看你,满屋子的眼神乱飞,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王怀瑾在后面忍笑忍得肚子疼。
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他轻咳一声,“王领队,强人来了,还不赶紧将他们全部拿下!”
“拿、拿下?”王领队愣愣的重复着,仿佛没听懂一般。
“山贼”们却是醒过神来,领头的精壮汉子一咬牙,娘的,管对面那些人是不是同袍,先完成将军的命令再说。
再一个,临行前将军有令:不惜一切代价干掉王怀瑾父子四人!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必须杀掉王怀瑾和他的儿子们,谁若挡在前面,只有一个字死!
对不住了,老王!
精壮汉子用力一挥,寒光闪烁,锋利的刀刃直直的劈向部曲领队老王。
王领队没想到对方会动手,而且一上手就是杀招。
横刀劈过来的时候,他本能的往旁边一闪身,刀锋擦着他的耳朵劈空了。
娘的,老钱,你他娘的来真的啊?
王领队也急了,举起横刀反手就是一扫。刀锋削着钱头目的发髻而过,空中飘散着一绺头发。
两方的头儿一交手,仿佛一个信号,手底下的人也都动了起来。
噼里啪啦~
嘁哩哐当~~
啊……小子,你他娘的动真格的啊。
哎哟~~老赵,你特娘的下黑手!
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拼就拼,当老子怕你啊!
两方人马打斗在一起,各种诡异的喊声此起彼伏。
王怀瑾噙着一抹冷笑看着,暗道:果然如娘子所说,大伯是真心想要他们一家六口的性命啊!
只是,派出来的人略逗比,实在不像能担当重任的人。
就在这时,外头忽的想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王怀瑾变了脸色。
不好,外头还有人!
马车里,唐宓还趴在车窗,正好能看到大殿里的一出闹剧。
她撇撇嘴,这是扮家家、还是演闹剧?
阿翁不靠谱,他派出来的人也不靠谱啊。
经过方才的一番观察,聪明的唐宓已经认定:所谓的强人,根本不是什么山匪,而是有人派来的刺客。
接着她又掰着手指数了数,嗯,阿爹阿娘素来低调,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唯一有重大利益冲突的便是她名义上的阿翁和伯父。也就是王鼐父子。
王怀恩没权没势,那些强人十有八/九是阿翁派来的。
叮~叮当~
笃~笃笃~~
忽然间,唐宓觉得马车车身被什么打中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唐宓下意识的想探头去看,被王令仪一把拉了回来。
“阿妹,小心,是箭头!”
王令仪学过几年骑射,自然能分辨出箭头撞到铁板上的声音。
唐元贞脸色一变,拉开车门一条缝。
借着大殿里发出来的亮光,唐元贞看到,黑色雨幕中,有无数箭矢飞向马车、以及大殿里。
蓦地,唐元贞觉得头皮一紧,她赶忙关上车门,就听到当、当、当三声,箭头打在门上,却被门上包着的铁皮拦阻,滑落到了地上。
唐元贞深吸一口气,等了一会儿,又悄悄拉开车门。
她循着方才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天哪,寺庙的墙上,居然站着一圈黑衣人,他们个个手里拿着强弓,一刻不停的往里射箭。
而且她刚刚在车厢里听得分明,箭矢破空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略略停顿便又是一波。
她可以断定,射箭的人不止这三四十个人,后头还有至少三四十个人轮番射击。
这,才是王鼐派出来的杀手!
之前那些,不过是麻痹他们的烟雾弹!
王怀瑾也发现了。
就在他发现外头有人的时候,如雨般的箭矢已经射入了大殿。
笃、笃、笃~~
锋利的箭头牢牢的钉在门框、窗框以及地板缝隙里,一只只翎羽摇晃,足见射出的力道有多大。
王领队和钱头目停下打斗,互相看着。
一个仿佛在问:你的人?
另一个则回答:不是,我不知道还有人接了任务。
两人都不傻,想到了某种可能,齐齐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箭矢已经破空而入,冲着两人的额角、胸口飞了过来。
两人就地一滚,堪堪避了开去。
两人抬起头,对上对方狠戾的眼眸:娘的,将军居然拿我们当炮灰?没说的,杀他娘的!
王怀瑾握紧手里的大锤,一边挥舞挡开飞来的箭矢,一边往外冲。
唐元贞咬紧牙关,握着刀把的手指骨都发白了。
箭雨持续了一刻钟,在几十道惨叫声之后,终于停下来。
片刻的宁静过后,便是簌簌的脚步声。
唐元贞咽了一口唾沫,悄悄举起了大刀
杀!
第086章 最牛的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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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十个黑衣人身后背着弓,手里握着横刀,悄无声息的从墙上跃下。
脚尖触地,接着便飞快的朝院中奔来。
他们个个满面冷肃,动作敏捷,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唯一的脚步声也被雨水敲击地面的声音遮住了。
单看他们这行事做派,便知他们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杀手。
没错,是杀手!而不是上阵打仗的兵卒。
唐元贞用眼神告诉三个大些的孩子:别出声。
唐宓一双嫩呼呼的小手捂住了小嘴儿,接触到母亲的目光后,赶忙点点头。
王令仪和王令齐也神情肃然,用力点头,他们的心跳得厉害,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要凝固了。
王令仪怀里还抱着阿宝,所幸阿宝玩闹了一会儿,如今已经流着口水睡着了。
马车里安静得有些吓人,外头的危险却步步进逼。
这群黑衣人与方才闯进来的“强人”果然不同,他们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七八十个人中分出了好几小队,分别朝院中停放的马车杀去。
他们依然是一声不吭,直接用刀挑开马车车门,火把往车厢里晃了晃。
前三辆马车里并没有藏人,而是放了一些物资,搜查的黑衣人连那些箱笼也没有放过,挨个的打开,然后用刀在里面乱搅一气。
最后一支搜查的小队冲到了唐元贞他们的马车前,领头的黑衣人照例举起刀,正要将关紧的门撬开。
门后,唐元贞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儿,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满是滑腻腻的汗。
她不怕死,也不怕面对强敌,可她身后便是她年幼的儿女们啊。
咬了咬牙,唐元贞下定决心,一旦外头的杀手攻进来,她第一时间将孩子们收入空间。
至于秘密暴露什么的,她全都顾不上了!
唰、唰、唰
几声兵刃出鞘的声音。
噗、噗、噗
这是刀锋刺入肉/体的声音。
唔~一声声闷哼,因被偷袭而受伤的黑衣人强忍着疼痛,没有发出声响。
唯有领头的低声提醒道:“弟兄们,有埋伏,小心!”
“杀~”
这是十几个女人发出的低吼声。
紧接着,便是乒乒哐哐兵器相击的声音。
唐元贞长长的吐了口气,身子软软的靠在了车门上,手里的大刀险些没有握住。
还好,还好,她们总算及时赶到了!
唐宓耳朵尖,将外面的声响全都听了个仔细,她悄悄拉开窗子的一条缝隙,眯着眼睛往外看。
咦?前来保护他们的是一群身着玄色胡服的女子。
领头的那个,看着有点眼熟。
唐宓的大脑转动起来,脑中的资料如影像般播放着,忽然,画面停顿,一个面孔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唐宓想起来了,领头的女子是阿娘的客女,自己三岁那年,王令佩撺掇白鹅咬她,事后阿娘暴怒,派人去砸了王怀恩的小院。
而负责执行的便是外头这个客女。
唐宓扭头看向阿娘,一双好看的杏眼里满是敬佩:阿娘,您真是太厉害了。居然早就预料到阿翁会在途中动手,提前安排了客女暗中保护!
唐元贞抹了把汗,抬眼就看到女儿亮晶晶的大眼,她读懂了女儿的眼神,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阿娘,您真厉害!”唐宓竖起大拇指。
“放心吧,阿爹和阿娘绝不会让你们受到半点伤害!”唐元贞樱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对了,还有阿爹!
唐宓飞快的转过头,继续扒着窗缝往外看。
好巧不巧的,正好看到她的玉郎阿爹挥舞着大锤子冲了出来。
呃~~好诡异的画风,但更诡异的,唐宓却看得分外爽。
心里的小人更是握着小拳头,不停的欢呼、鼓劲儿
阿爹,加油。
对,就这样一锤子砸晕黑衣人。
哎呀,阿爹,旁边还有一个,额,踹飞也行!
……唐宓看得那叫一个痛快,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温文尔雅的美人阿爹,竟是个能使大锤子的狠人。
极品镔铁大锤,用力的打在敌人的身上,鲜血飞溅到脸上,王怀瑾却丝毫都不在乎。
一双眼睛寒冷如冰,毫不留情的将冲到他面前的敌人一一打飞出去。
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许有人伤害到他的妻子、儿女!
“郎、郎君,外面还有好几十个杀手,咱们的人不多了。”
王领队和钱头目一头一脸的血,肩膀上、腿上有着明显的箭伤,他们早就没了先前逗比的模样,经过一番厮杀,他们恢复了战场上的悍勇。
而他们各自的属下,要么在刚才的箭雨中受伤、死亡,要么被冲进来的黑衣人干脆的劈杀,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可外头的黑衣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冲进来,王、钱两人担心,若他们继续待在大殿里,极有可能被人全部干掉。
这会儿,他们忘了自己本来的任务,也忘了王怀瑾是他们要诛杀的对象,现在他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回京找王鼐算账!
王怀瑾一锤子砸翻一个黑衣人,抽空回头看了看,娘子留下来的十个客女,眼下还有八个在继续战斗,那两个人受了伤,正躲在角落里包扎伤口。
人手还够!
王怀瑾没有理会王、钱二人,继续挥舞着大锤子往外厮杀。
院子里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王怀瑾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娘子身边还留了几个客女,但黑衣人这么多,他真担心那几个客女挡不了多久。
王、钱二人见王怀瑾没说话,他们交换了个眼神:
这个问:怎么办,兄弟?
那个答:还能怎么办,先跟着郎君杀出去,好歹把命保住啊。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随后进来的这批黑衣人根本就不是王家的部曲,而是王鼐私自豢养的杀手。
这些人接到的命令估计只有一个字:杀!
至于被杀的对象,似乎并不只有王怀瑾一家,他们这些部曲也在诛杀的名单之中!
猜到这一点,王、钱二人愤怒了,他们忠心对王鼐,不想王鼐却不把他们的性命当回事儿。
贼娘的,这样的主子还值得跟随吗?
他们现在转投世子还来得及吗?
但不管怎样,保命要紧。
两人收起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握紧横刀,紧紧跟在王怀瑾身后,拼命的向外厮杀着。
“郎君,援兵,咱们的援兵到了!”
王领队眼尖,看到了院中对砍的两组人马,其中一组赫然就是娘子(即唐元贞)的客女。
他惊喜的脱口喊道。
王怀瑾自然也看到了,用眼睛数了数客女的人数,唔,足足有三十余人。是他和娘子事先安排的援兵!
“兄弟们,咱们的援兵到了,再加把劲儿,把这些该死的杀手干掉!”
王领队精神抖擞,举着横刀往后喊着。
跟在他身后的二十来个部曲和“山匪”,闻听此言,个个露出惊喜的表情。
有了援兵,生命便有了保障,他们一扫刚才的惊慌、绝望,个个抖擞起精神,挥刀也有了力气。
“杀啊~”
“兄弟们,援兵到了,杀死这群该死的混蛋!”
“对啊,杀、杀、杀!”
部曲、“山匪”齐齐嘶吼着。
护在王怀瑾身侧的七八个女客嘴角忍不住的直抽抽,心说话:这群蠢货,他们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援军到了,这是好事,几个客女也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尽快和姐妹们汇合。
王怀瑾终于杀到了马车旁,背对着马车,手里的大锤还在挥舞。
抽空他对后面喊了句,“娘子,没事吧?”
唐元贞立刻回道:“郎君,我们都没事。您呢?”
不等王怀瑾回答,一直关注战况的唐宓抢先道:“阿娘,阿爹也没事。哎呀,阿爹,您真是太厉害了!”
凶残,哦不,是威武啊,我的爹!
王怀瑾被女儿一通夸,嘴角忍不住上翘,这让他沾了血迹的俊颜愈发好看。
两处客女汇合在一起,她们以马车为中心,一致对外砍杀。
不得不说,唐元贞训练的客女着实厉害,虽都是女流之身,个个强悍、厉害。
尤其是她们很讲究团队配合,三五个人一组,有攻击、有回防,一攻一守甚是紧密,硬是将几十个黑衣人挡在了外面。
偏偏外面还有王、钱二人率领的二十来个人在拼命砍杀,黑衣人收到了两面夹击。
领头的眉头微蹙,眼前的一切,跟他事先收到的情报不一样啊。
王家部曲不但没有内讧,还有神秘的援军。
娘的,这些臭婆娘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个竟这般难缠?
黑衣头领不知道的是,王怀瑾一家的援兵不止这些,还有个更牛的援兵没到呢。
……
十几里外的山路上,马蹄阵阵,在安静的雨夜,显得声势格外大。
这支马队约莫有二三十匹马,每匹马上端坐着一个全副甲胄的骑士。
二三十个骑士,有男也有女。男的冷峻刚毅,女的英姿飒爽。
尤其是中间一位骑着汗血宝马的女子,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银光闪闪的铠甲,披着火红的披风,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马槊。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这女子逼人的煞气。
这位,绝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厉害角色。
“娘子,就在前面。”
前头探路的人回来了,策马行至女子跟前,拱手回禀道。
“走!”女子皮肤白皙,一双浓眉透着英气,深眼窝、高鼻梁,五官很是立体,显然她的祖上有胡人血统。
她一声令下,胯下的骏马化作一道闪电,嗖的冲到了前头。
“嗷~”众骑士低吼一声,抽出横刀,双脚用力磕着马肚子,飞快的追上去。
马队疾驰,没用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小庙前。
“吁~~”女子拉住缰绳。
她身后的骑士们也都停了下来。
“呵~果然很热闹啊。”女子端坐马上,眼见破败的小庙里火光闪烁,在外面就能听到院中的喊杀声、惨叫声、喝骂声。
“娘子,属下发现的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便是直奔这个小庙。”
方才探路的汉子又凑了过来,“他们个个训练有素,身怀利器,身份不明,显然是某个家族豢养的杀手!”
京畿之地,天子所在,哪里容许这么多身怀利器的歹人肆虐?
“庙里是什么人?”女子冷静的询问。
“属下打听过了,是安国公的世子王怀瑾及其家眷。”
女子挑眉,“王老狗过继的那个王玉郎?听说他娶了世家唐氏女?”
那汉子恭敬的回道:“没错,就是王怀瑾,因长得好,世人便给他取了个‘玉郎’的雅号。他的妻子出身兰陵唐氏,听说这次他是陪妻子回兰陵老家。”结果还没出京畿,便遇到了截杀。
“对了,你刚才说杀手有多少?”女子忽的问道。
那汉子回禀:“七八十人,每个人都背着强弓,手上还有横刀等利器。”
“强弓?莫非是军伍之人?”女子蹙眉。
大梁武风盛行,朝廷并不十分限制百姓舞刀弄枪,但也仅止于不开刃的横刀。
而强弓,是军伍配备,寻常人根本不允许私藏。
这座小庙里,居然有七八十个背负强弓的杀手,啧啧,问题有点儿严重啊。
女子思索片刻,冷声道:“不管是什么人,胆敢私自在京畿动手,我就饶不了他。动手!”
“遵命!”骑士们举起了横刀。
女子命人搬开堵门的佛像,一马当先,拿着马槊便冲了进去。
二三十个骑士紧跟其后。
院中,王怀瑾率领客女还在跟黑衣人缠斗。
经过一番厮杀,黑衣人死伤过半,王怀瑾这边也有十来个客女受了伤。
至于王、钱二人及其属下,也已经挂了彩,个个疲累不堪。
若不是外圈有黑衣人把守,他们真想趁乱逃出去。
黑衣头领也急了,他们几十人行动,原就招摇,如果能速战速决还好,可似眼前这般拖拉,就算他们完成了任务,也会引来京畿驻防的官兵。
不得不说,这位头领颇有乌鸦嘴的潜质,刚想着‘会引来官兵’,下一刻,便有二三十人冲了进来。
“平阳长公主在此,何人胆敢放肆!”
平、平阳长公主?
传说中那位创立娘子军,如今还手握兵权的皇家长公主?!
黑衣头领傻眼了。
王、钱二人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王怀瑾和唐元贞则长长的舒了口气,来了一位如此牛逼的援兵,他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第087章 有一点心动
“杀!”
沉默片刻,黑衣人头领还是举起了钢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是死士,接到的命令又是死命令,在没有完成任务前,挡在他们前面的慢说是个长公主,就是皇帝老子,他们也照杀不误。
除非,他们都死了!
“呵呵,果然是死士!”
平阳长公主好看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如今是他们郑氏坐江山,她决不允许在京城脚下就有不明来历的死士出现。
死士也好,还是豢养他们的家族也罢,胆敢这么做,平阳长公主就能将他们全部绞杀!
皇室的威严和对天下的绝对统治不容挑衅!
“杀!”樱唇微张,平阳长公主轻飘飘的吐出一个满汉杀意的字。
“嗷~~”众骑士高声吼叫着,一个个宛如出闸的猛虎,凌厉的朝黑衣人扑杀而去。
王怀瑾也举起大锤,“杀!”
这些人既然是王鼐豢养的死士,那么也就没有必要留活口了,左右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件事说穿了,到底是家丑,王怀瑾觉得能不宣扬就不宣扬。
再者,王鼐急于除掉他们一家,竟然冒大不韪的出动了死士,还好巧不巧的让平阳长公主给撞上了,这事若是追查下去,王鼐铁定倒霉,可王家也落不着什么好。
这些死士必须死!
不止这些死士,还有那些部曲和“山匪”!
王怀瑾心底涌动着杀意,冲着身边的两个客女使了个眼色。
两个客女会意,给同伴比划了几个手势。
众客女心中都有了数,手起刀落分外的利索,而且她们砍杀的对象并不局限于黑衣人,还有那些“山匪”。
至于仅剩的几个王家部曲,则被她们有意无意的驱赶到了黑衣人那边。
黑衣人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他们个个破釜沉舟,打定了跟对手同归于尽的主意。
所以,对于“送”上门来的王家部曲,他们根本没有客气,一道道寒光闪过,鲜血洒了一地。
平阳长公主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王怀瑾和客女只见的眼神交流,嘴角上翘:噫!有意思,这个王家玉郎果然有些意思!
平阳长公主虽为女子,却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她麾下的娘子军亦是悍勇无比。
有了他们的加入,再加上唐氏客女的奋力拼杀,双方如同两柄利刃,同时收割着黑衣人的性命。
半个时辰后,破败的庭院中,横七竖八的倒着近百具死尸,绝大多数是黑衣人,还有二十来个王家部曲和“山匪”。
娘子军提着横刀打扫战场,发现重伤的,便一刀戳死。
近八十名黑衣人,除了刻意留下来的两个活口,其它的全部被杀死。
一场恶战,王怀瑾累得气喘吁吁,话说大锤砸人的时候确实够爽,可问题是它沉啊。
整场打下来,王怀瑾觉得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又疼又酸又胀。
他悄悄递给客女领队一个眼色,命令她们学着娘子军的样儿去“打扫战场”。
自己则放下大锤,整了整衣服,走到平阳长公主的马前,躬身行礼:“某崇文馆学士王怀瑾,拜见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已经将马槊放回马背,手里握着缰绳,身子微微向下倾,“你就是王怀瑾?王老狗的嗣子?”
听到平阳长公主毫不客气的叫出王鼐的本名,王怀瑾嘴角抽了抽。
他曾经听赵氏提起过,当年先帝起兵的时候,王鼐曾经和平阳长公主一起打过仗。
那时王鼐刚刚做了副将,又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整个人正是最膨胀的时候。
忽然接到先帝的命令,让他跟随娘子军一起作战,王鼐顿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他甚至当着平阳长公主的面儿,说什么“打仗是老爷们的事儿,婆娘们就该回家生孩子去”。
平阳长公主是什么人?
发起火来,连先帝和太子都要躲避三舍。
面对一个刚刚提拔上来的土鳖,平阳长公主二话没说,直接抄起鞭子狠狠抽了王鼐一顿。
王鼐气急,所幸他还有一丝理智,没有当场跟平阳长公主干仗,而是颠颠的跑去找先帝告状。
先帝无语的看着自己的爱将,心说:王狗儿啊王狗儿,连老夫都不敢在闺女面前说什么“婆娘”、“生孩子”之类的话,你到好,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挑衅郑大娘子的威仪,这不摆明找抽呢嘛。
不过念及王鼐是个打仗的好手,现在又是用人的时候,先帝还是耐着性子好好安抚了王鼐一顿。
至于让平阳长公主给王鼐赔礼道歉之类的话,先帝更是连提都没提。
王鼐不傻,一看先帝的姿态,便知道自己这顿鞭子是白挨了。
先帝不可能帮他出气,暗地里下黑手又找不到机会,王鼐只好暗暗将怨恨藏在心底。
后来,某次阵仗上,王鼐使了手段,让平阳长公主吃了亏。
事后平阳长公主提着横刀,将王鼐追出了十几里路,还是先帝出面,才勉强劝下了平阳。
先帝为了平复平阳的怨气,压着王鼐的头,让王鼐给平阳赔罪,还将那场战役所得的战利品分了一半给平阳。
……就这样,平阳和王鼐的仇怨越结越深,哪怕到了现在,在朝堂上两人见面,也是谁也不理谁。
平阳每每提及王鼐,更是以“王老狗”称之。
王鼐则在背地里暗搓搓的叫平阳“母大虫”、“臭婆娘”!
王怀瑾也正是考虑到两人之间的恩怨,这才极力避免平阳查明黑衣人身份的可能。
心里吐着槽,王怀瑾面儿上还是一派温文尔雅,欠身道:“家父骠骑将军王鼐。”
平阳眸光闪烁,正要询问什么,马车上的唐元贞已经带着孩子们下来了,齐齐来到马前给平阳见礼
“臣妇唐氏见过平阳长公主。”
唐宓的两个小手被两个兄长牵着,兄妹三个一起跟着母亲行礼:“拜见长公主!”
平阳打量了唐元贞一番,见她眉眼如画、气质不俗,脸上更没有惊慌之色,便知道这唐氏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平阳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唐娘子太客气了。”
她的目光越过唐元贞,落在粉雕玉琢的唐宓身上,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就是名满京城的神童唐宓吧?”
唐元贞赶忙笑道:“神童什么的,不过是坊间戏言。好叫长公主知道,这是臣妇的女儿唐宓,乳名猫儿。”
“猫儿?”平阳笑着对唐宓道:“听说你跟十八郎是忘年之交?”眼前这个精致得不可思议的小女娃就是自家儿子的好朋友?
呃,相差了十岁的好朋友?!
听平阳提到了李寿,唐宓眼睛一亮,仰着明媚的小脸,软糯糯的回道:“十八哥哥待我很好,是个好哥哥!”
平阳的笑容愈发灿烂,点头,“嗯,我家十八郎自是好的。不过,你能跟他交好,显见你也是个好的。”
说着,平阳从腰间解下一个平安扣丢进唐宓的怀里,“初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小玩意儿你拿去戴着玩儿吧。”
唐宓接过平安扣,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扭头去看母亲。
唐元贞则转头去看王怀瑾。
王怀瑾思索片刻,方缓缓点头。
唐宓便乖巧的将平安扣收好,甜甜的道:“多谢长公主!”
平阳摆了摆手,示意唐宓不必客气。
而后,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王怀瑾,“王学士,能给本宫解释一下吗?”
她握着鞭子的手往地上一指,“好好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黑衣人袭击你们?咦,除了黑衣人,还有一批蒙面的歹人?啧啧,王学士,你不过一介读书人,怎么会招来这么多仇人?”
联想到王家的一堆烂事,平阳似乎猜到了什么,看向王怀瑾的目光中既有探究、也有怜悯。
王怀瑾摇头,表情很是无辜:“某也不知道啊。”
他早已打定主意,问啥都说不知道。反正他是受害人,平阳不能把他怎么样。
平阳确实不能把王怀瑾怎么样,但是她可以审讯那两个活口。
“来人,好好问问这两个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为何要对王学士一家下毒手?”
平阳唤来自己的侍卫长,沉声吩咐道。
侍卫长会意,狞笑着走向两个活口,掰了掰手指,骨节发出嘎嘎的响声,“两位,怎么样,是痛快的说实话?还是想试试咱们娘子军的手段?”
两个黑衣人脸色煞白,身子微微颤抖,显是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酷刑折磨。
但想到被王鼐控制的家人,他们还是咬牙坚持着,谁也没有开口。
“嘿,还是两个硬骨头。”侍卫长冷笑两声,“咱们娘子军最喜欢你们这样的硬骨头了,呵呵,待会儿某就把你们的骨头一寸一寸的敲碎,到时候看你们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说着,侍卫长就要伸手。
王怀瑾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有些担心,这两人会经受不住娘子军的严刑拷问,继而供出了王鼐。
唐宓察言观色,发现阿爹的异常,虽不明白阿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她还是决定帮个小忙。
“阿娘,我、我怕~~”唐宓故作害怕的往长兄王令仪身后躲去,嘴里发出怯怯的声音。
唐元贞心下诧异,这丫头会怕?刚才郎君拿着大锤子敲人头的时候,这丫头明明看得很爽、很投入啊。
这会儿怎么就怕了?
平阳听到了唐宓的话,一看小姑娘都被吓得瑟瑟发抖,这才想起唐宓今年才七岁,再神童,也只是个孩子。
平阳自己也有儿女,见到唐宓这样软糯的小萝莉被吓成只鹌鹑,心里很是不忍。
挥了挥手,平阳下令:“停!把人带回去审讯。另外,通知京兆府和西山大营的人,让他们来处理这些尸体。”
“是,属下遵命!”侍卫长收回手,恭敬的应道。
“长公主,您看我们”王怀瑾故作为难的问道。平阳既然把京兆府叫来了,那么接下来就要按法律程序走。
他们一家是受害人,也是当事人,京兆府审理案件,他们须得到场。
“待天亮后,你们也回京吧。”平阳掩口打了个哈欠,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有些困了。
王怀瑾赶忙应道:“谨遵命!”
唐元贞也没有意见,出了这样的事,她根本没有心思回兰陵。
唔,且等她把京里的事料理清楚了,再回兰陵也不迟!
唐元贞扫了眼地上的死尸,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
平阳分出一部分人留下来看守现场,另一部分则跟随她返回京郊大营。
最近一段时间,平阳都在附近练兵,是以才会发现黑衣人的踪迹。
如今大部分黑衣人已经伏诛,还抓了两个活口,平阳干脆的收兵,准备回大营“拷问”。
王怀瑾一家跟平阳告辞,恭送平阳一行人离开,这才收拾东西,清点伤员。
王管事被乱箭射死了,跟随他的几个小厮也全都被歹人杀死。
王怀瑾冷着一张脸,命人将他们的尸体收集到了一处。
而跟在王怀瑾的几个小厮则脸色煞白,双腿一阵阵的发抖,根本不敢接触王怀瑾的眼神。
他们心里的小人早就哭上了:呜呜,郎君太凶残了!幸好他们没有站错队,否则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们几个人了。
是的,选择王管事的那几个小厮,并不全都是被歹人所杀,更多的是被王怀瑾和客女们“误杀”的。
平日里王怀瑾一副书呆弱鸡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凶残起来竟是这般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挥舞大锤敲碎人脑袋的时候,脸上竟没有半点犹豫、慌乱,而是沉稳冷静的仿佛经验老道的刽子手。
太、太吓人了!
他们这些小喽,还是乖乖的跟随郎君为好!
将军什么的,至少不会当众把人脑袋敲碎。
唐元贞让几个孩子回马车,时间不早了,孩子们受了半夜的惊吓(某萨:你确定?),也该好好睡一觉。
安顿完孩子,唐元贞来到大殿里,查看受伤客女的伤势,并指挥小丫鬟们烧热水,准备纱布、刀伤药等物。
再说平阳这边,一行人疾驰回到了军营。
平阳利索的甩蹬下马,将马鞭丢给身边的侍卫,大步朝营帐走去。
营帐里,李寿坐在胡床上,端着杯茶轻啜着。
平阳唰的拉开帐子,一指李寿,“好你个李十八,竟敢算计你老娘?”
事到如今,平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练兵,素日都在南山。这次儿子偏偏撺掇她来西山,而这边,恰巧是王怀瑾一家的必经之路。
如果今天不是她“碰巧”遇到,王怀瑾一家极有可能被黑衣人暗杀成功。
李寿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儿恭贺阿娘又立一功!”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怎地?
李寿毫不畏惧的对上母亲的视线,脑海中却浮现出李先生的话:“小子,你是相中猫儿那丫头了?”
相中?
李寿不敢确定,但每每家里逼婚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胖丫头那粉嫩可爱的小脸。
或许,他对胖丫头真的有那么一点心动吧……
第088章 领盒饭喽!
“大哥,你怕吗?”
马车里,很安静,唯有细微的呼吸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唐宓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浮现方才激战的场景。
“不怕!”王令仪也没有睡着,他平躺在褥子上,双手叠放在肚腹,标准睡觉的姿势。
其实,他心里是有些怕的,到底只是个半大少年,平素生活在富贵乡、锦绣堆里,何曾见过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
但他是长子,是长兄,注定要让父母骄傲、让弟妹依靠,所以,哪怕心里再怕,他也绝不会表露出来。
听出妹妹话语中的脆弱,王令仪坐起身子,跨过身边早已熟睡的王令齐,走到唐宓身边,跪坐下来,轻轻抚摸着小妹的额头,柔声道:“猫儿不怕,大哥在呢。”
唐宓并不害怕,只是有些不适应。
更多的,还有对王鼐父子的谴责:为了一己之私,上百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蝼蚁、虫子,更不是鸡鸭鱼鹅。
最令唐宓心寒的是,王鼐是打定主意要他们一家六口的性命。
刚刚有多惊险,唐宓全都看在了眼底,如果没有平阳长公主及时赶到,他们一家……福祸难料啊。
明明前一刻还是一家人,唐宓每日里去给赵氏请安,偶尔也会碰到王鼐。
每次遇到,唐宓都会恭敬的问安、行礼,王鼐有时也会露出笑容,他甚至还抱过唐宓和王令平。
在唐宓的印象中,王鼐是个不怎么聪明、不怎么和蔼的长辈,但不管如何,他们都是血脉至亲,王鼐还是她名义上的祖父。
他、他怎么就能狠下心来?
阿宝才几个月大啊,他居然也不放过!
生平第一次,唐宓亲身感受到了人性的可怕。
“猫儿乖,猫儿不怕!”王令仪感受到妹妹在微微颤抖,他以为妹妹还在害怕,极力放柔声调,轻轻的哄着。
唐宓心里乱的很,她不知道回京后,自己该如何面对王鼐和王怀恩。
不过大哥温柔的声音,渐渐抚平了她纷乱的心绪,眼皮一点点发沉,她竟睡了过去。
“呼~~”
听到妹妹平缓、细微的呼吸声,王令仪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抬手抹了把头上的汗,就着窗外的火光,仔细瞧了瞧,确定妹妹已经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
王令仪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另一边,发现靠着王令齐的四弟阿宝早已睡熟,胖胖的小手放在腮边,小嘴儿时不时的吧唧一下,似乎梦到了什么美食。
王令齐睡得很是豪迈,摊手摊脚的成大字状,身上盖着的薄被不知何时被他踹到了一边。
王令仪笑着摇摇头,拿起薄被给两个弟弟盖好。
做完这些,王令仪没有躺回去睡觉,而是靠着车厢壁,眼睛却盯着车窗。
窗外,王怀瑾和唐元贞还在善后。
雨已经停了,地上的血混着雨水洒满院落,发出浓郁的血腥气。
王令仪用力咬着拳头,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努力变强,好好保护父母和弟妹!
……
清晨,雨后的乡野空气甚是清新。
凉凉的秋风拂过,吹去了人们心中的燥热和烦闷。
然而,飞驰在田间小路上的京兆府和数十差役,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这雨后秋景。
京畿之地,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居然出现了数十名身负强弓、身怀利器的杀手,这些杀手还企图刺杀安国公世子一家。
这是多么严重的事件啊。
最令京兆府揪心的是,报案的居然是平阳长公主的娘子军。
京城人谁不知道,平阳长公主最是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人,这件案子牵扯到了她,京兆府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苦主先不说,单是平阳都不会答应!
贼娘的,到底是那个混蛋豢养的杀手,你特娘的在哪儿动手不好,非要在京郊行动?
这不是给劳资找麻烦嘛!
京兆府暗中问候了黑衣人主使者的祖宗十八代,手里却不敢停,用力抽着马鞭,驱使胯下的枣红马再快些。
不多时,京兆府一行人抵达了案发的小庙。
刚刚踏进庙门,众人便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喝,这么多死尸?!
只见偌大的庭院里,整整齐齐摆放着百余具尸体,这些尸体大多数身着黑衣,还有二三十个穿着紧身胡服。
尸体上大多是刀伤、剑伤和箭伤,但还有一些是脑袋遭遇重创而死亡。
京兆府的仵作赶忙上前,挨个查看了一番。
令他心惊的是,尸体中,还有一小部分是脖子被割破,这、这分明是重伤后又刻意补刀。
嘶~~这种做派,非常像战场上处理重伤人员的做法啊。
难道是平阳长公主的手笔?
仵作心乱如麻,将全部的尸体检查完毕,便回到京兆府尹身边,低声回禀着。
京兆府姓冯名裕,是圣人登基后提拔上来的心腹,曾经是东宫属官,今年刚过四十岁,是圣人重点培养的青壮派。
他身量不高,面庞瘦削,一双浓眉斜插入鬓,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听完仵作的汇报,冯裕没有说话,而是抬步往大殿走去。
大殿里,平阳长公主留下的人手正在跟王怀瑾闲聊。
王怀瑾是个文人,但昨夜手提大锤的形象实在太凶残了,连那些身经百战的娘子军见了,也忍不住咋舌:啧啧,真不愧是将门虎子啊。看这王玉郎一副弱鸡的样儿,杀起人来,竟是丝毫都不手软。
武人最是耿直,也最崇尚强者。
王怀瑾昨夜的表现,着实让娘子军惊艳不已。
领队的那位姓武,家中排行老三,人称武三郎。
武三按辈分、资历,跟王鼐差不多,是平阳长公主的家将,娘子军的绝对元老。
他端着一大海碗的汤饼,一边吸溜,一边跟王怀瑾说:“你小子不错,比你阿爹,哦不,是你阿叔强多了。”
王鼎尊崇读书人,自己也标榜儒将,只可惜,军中的老伙计并不捧场,当面都敢笑他“老酸腐”、“臭书呆”。
武三最是瞧不上王鼎的做派,连带着对王怀瑾也有些偏见:好好的将门子弟,作甚学那些世家子?整日里摇头晃脑、咬文爵字的有甚意思?
但昨夜王怀瑾的狠戾,让武三对他大为改观。
又经过大半夜的闲聊,武三说什么,王怀瑾都能搭上话茬,而且还能延伸话题,将一些书面上的道理通俗的讲出来,让武三愈发欢喜。
兴奋时,武三连连直拍大腿:“好啊,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嘛。不像那些酸腐,明明一句话能说明白的道理,他非要东拉西扯说上一大堆,老汉的头都要被他们绕晕了,话却一个字都没听懂。还是你小子明白!”
对于武三毫不掩饰的夸奖,王怀瑾也没有一味的谦虚,适时的表现一下年轻人的张扬、骄傲,殊不知,这更对了武三的胃口。
等到了清晨,武三已经能捉着王怀瑾的胳膊,一口一个“贤侄”的叫着了。
唐元贞没有搀和男人间的攀交情,而是默默的在一旁伺候。
端茶倒水,准备点心、水果,只把一群娘子军吃得嗷嗷叫。
武三更是对王怀瑾挤眉弄眼,“嘿,你小子福气不小啊,娶了个世家女不说,还把婆娘调教得这般懂事。”
王怀瑾无语,心说话:老叔,您身为长辈,这般调笑晚辈,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过,经过大半夜的相处,王怀瑾算是明白了武三的性格,对他的某些“心直口快”也不放在心上。
王怀瑾越是这般,武三越是瞧他顺眼。
早晨的时候,武三已经能很不客气的跟唐元贞点餐了:“侄媳妇,弄些热热的汤饼吧。哦,对了若是有大块的牛羊肉,不妨也煮上一些。”
唐元贞笑语盈盈的答应一声,转身就去吩咐厨娘。
没用多久,大殿里便冒出了浓浓的羊汤味儿。
雪白雪白的汤饼,嫩嫩的青菜,还有大块大块的羊肉,盛了满满一大海碗。
丫鬟们将海碗送到武三、王怀瑾以及娘子军手里。
武三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在袖子上擦了擦,他也不怕烫,直接大口朵颐起来。
一边吃,他还一边说:“不错,汤头香浓,汤饼够劲儿,唔唔,还有这羊肉,竟一点儿腥膻都没有。”
王怀瑾也捧着海碗,不过他吃得很优雅。
同样是“斯文”的吃相,武三却看王怀瑾十分顺眼,脱口说了句:“你小子不错,比你阿爹,哦不,是你阿叔强多了。”
王怀瑾满心无奈,得,连武三都知道他是王鼎的儿子,偏偏阿婆和伯父还以为瞒过了伯母。
“你伯父,哦不,是你阿爹,唉~~”武三夹起一块肉丢进嘴里,边嚼边说。
对于王鼐,武三也说不上多厌恶。虽然王鼐得罪了长公主,但平心而论,王鼐作为一个将军还是称职的。
唯一令人诟病的就是人品略差。
身为一个男人,靠着女人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珍惜,临了更是伙同全家人欺瞒一个妇人。
啧,武三甚是不齿啊。
提到了王鼐,王怀瑾不禁垂下眼睑,低声道:“自那年秋猎,我阿爹受了伤,他、他就变得有些颓废。整日里酒不离手,小子每日里劝,阿爹却总也不听。”
唐元贞领着丫鬟在火堆前忙碌,听到王怀瑾的这句话,眸光不禁闪烁了一下。
武三吸溜完一大海碗的汤饼,将空碗往地上一放,用手背摸了摸嘴巴子,而后拍拍肚子,“舒坦!真舒坦啊!”
唐元贞赶忙问道:“武三叔,要不要再来一碗。”
武三眼睛亮了,“还有?”他们十几个娘子军,个个都是能吃的主儿,他真担心那一大锅不够吃呢。
唐元贞抿嘴而笑,“瞧您说的,我们既是诚心请您和诸位吃饭,哪有不够的道理?您就敞开了吃吧,尽够的!”
反正他们也不去兰陵了,三马车的食材不能就此浪费啊。
正好碰到这群大胃王,索性帮他们消耗消耗。
“好、好、好,那就再来一碗。”武三把碗递过去,又冲着王怀瑾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说:臭小子,真真好福气!
王怀瑾毫不客气的接受了武三的“夸奖”,还故意朝他呲了呲牙:小子就是有老婆运,咋地?
武三气结,接着刚才的话题,没好气的说:“王老狗确实糊涂了,整日里吃酒算怎么回事?照他这个吃法,哼,早晚要吃出事情来。”
酗酒能有什么好?
早晚喝死!
王怀瑾放下饭碗,叹道:“小子也担心啊,早就请了太医给阿爹开方子戒酒,但阿爹他”
王鼐的酒瘾已经深入骨髓,万氏的哭诉都不顶事儿,更不用说小小一个王怀瑾的劝告了。
武三摇了摇头,眼见王怀瑾满脸的担忧,还好心的劝慰:“王二,你是个好孩子。孝顺父母,事事谦让,我们这些老兄弟都清楚。日后真若是有什么事,也不与你相干。”
昨夜的事,虽然还没有查清,但武三不是个傻子,隐约也猜到了谁是幕后主使。
王鼐,够狠、够毒辣!
只是可惜了王怀瑾,多好的孩子啊,就是没有父母亲缘。
亲生父亲不靠谱,过继的伯父又一心想要他的命,唉,可怜啊!
偏偏王怀瑾心底淳厚,到这个时候,还担心王鼐的身体。
王怀瑾听了武三的话,微微的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汤饼。
武三见状,挑了挑眉毛:咦,王小子似乎也猜到了啊,唉,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这时,冯裕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大殿里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王怀瑾和武三身上。
作为京城地头蛇,冯裕自然认得这两位,尤其是武三,那可是平阳长公主府上的家将啊。
冯裕快走几步,冲着武三一抱拳,“见过武将军。”
武三端着刚刚盛满的海碗,抬眼瞄了冯裕一眼,“哟,是老冯啊。吃了吗?”
冯裕嘴角抽了抽,他是来办案的,不是来蹭饭的,好吧?
不过今天早上他急着出城,还真没吃饭。闻到饭香,肚子里已经叫了起来。
唐元贞命人端来海碗,笑着道:“冯京兆,若是不嫌弃,就一起用点儿吧。”
武三也跟着嚷嚷,“行了,你就别客气了,坐下一起吃吧。吃完咱们也好办事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裕不再推辞,盘膝坐在地上的竹席上,接过饭碗,一起吃了起来。
唐元贞照顾了一圈,见暂时没有需要她做的事情后,便退出了大殿。
走到角落里,唤来一个相貌寻常的客女,附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那客女用力点头,“娘子放心,婢子这就传消息回去。”
唐元贞满意了,打发客女下去。
望着那客女的背影,唐元贞温婉的笑容瞬间冷却,眼底更是浮现杀意
王鼐,你敢对我们下杀手,我就敢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