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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觉悟

    第二日,张越于甲亭之中,讲了珠算的乘除口诀和运用窍门,现场进行了演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次,听众多达七八百之众。

    甚至还有人是昨夜听到消息,转呈从霸陵、长陵等地赶来的士绅贵族。

    没办法,如今,张越的名声,至少在京畿一带,是无比响亮的。

    单单是他以一己之力,驱逐了左传学派,证伪了左传捏造伍子胥鞭尸楚平王一事,就是轰动性的事情。

    关中的楚人移民,为此大为宣扬。

    而在关中,来自楚地的移民,占到了总人口的三成以上!

    在这些楚人移民和关中八卦党们的共同造势之下,张越现在在民间的风评,几乎就是第二个贾谊贾长沙。

    当世贾长沙般的大才开讲?

    谁不想来听呢?

    而对此,张越自然是高兴的。

    名声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声望也需要一点点刷上去。

    历史上王莽,就是通过慢慢积累声望和名声,最终竟能篡夺汉室!

    张越倒是没有想篡汉的野心。

    倒不是他不想坐到那个位子上去。

    而是,时机不对。

    刘氏并未失去民心。

    别看现在汉室财政困难,又陷入了对外战争的泥潭里。

    看似步履瞒珊,然而,刘氏施恩百年,文景的遗德依旧在。

    更重要的是,当今天子,虽然在史书上毁誉参半,评价不咋地。

    但,在现在,他却掌握了世界的真理和正义。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在他的统治下,汉室对匈奴发动猛烈的攻击,一雪前耻。

    大义在手,天下我有!

    更重要的是,刘彻祖孙,待他不薄。

    若他起了司马懿的野心,那岂非是狼心狗肺了吗?

    张越可做不了司马懿。

    所以,他的志向就很简单了。

    既然不愿当司马懿,也不想做王莽。

    那就当管夷吾!

    管子行轻重之权,用山海之利,辅佐齐恒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连孔子也视为偶像,更被战国诸子公认为先贤。

    儒法黄老,皆以管子的著作作为经典。

    至少在现在,儒生们不管是公羊学派,还是谷梁学派,都是必读《管子》的。

    毫不夸张的说,管子的思想和行为,影响了和改变了整个中国,整个诸夏民族。

    张越希望,自己能做第二个管子。

    管子将中国这个概念,从地理概念,变成了意识形态的概念。

    更萌发了最初的诸夏民族主义。

    从此有了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的信念。

    若能在管仲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将汉室变成一个帝国主义殖民帝国,想想也是挺刺激的!

    而要做到这一点,名声和声望就很重要了。

    虽然,其实所谓的名声和声望,在很多时候,都起不了作用。

    就像贾谊,就像汲黯,虽然名满天下,依然在官场失意,其主张不得进用。

    然而,张越清楚,名声和声望,虽然未必能让人成功,但一定可以让人掌握话语权。

    贾谊死后,他的主张就为天下所知。

    他的文风,更深刻的影响了整个汉室文坛。

    迄今文人作赋,依旧都离不开贾长沙的文章风格。

    而且,名声和声望,还能最大限度的减少反对者,并抢占舆论话语权。

    而这很关键。

    所以,张越做这个事情做的很用心。

    而来旁听的士绅子弟和寒门士子,就听得如痴如醉了。

    因为,张越向他们讲了许多珠算应用的实际方法和窍门,还现场演示。

    这等于是倾囊相授。

    这太难得了!

    于是,人人用心,个个认真。

    待张越讲完,整个甲亭,数百乡绅士子,纷纷齐身敬拜:“张公高义,我等谨受教!”

    没办法,在这个时代,就连师生之间,也爱玩藏拙。

    只有少数通过重重考验和检验的弟子,方能在老师心情好的时候,授给诀窍。

    这就是所谓的衣钵弟子。

    而其他人则只能是听些基本的东西,学到些寻常的知识或者技能。

    像张越这样愿意无偿倾囊相授的,史上所未见。

    只有传说中的荀子授业时,大约会如此。

    张越听着,微微笑了笑,效果看来很不错呢!

    其实,他要是没有被任命为侍中,受命去辅佐刘进,在南陵县玩贤达cos,似乎也不错。

    有事没事,刷刷声望,指点江山,岂不快哉?

    更能远离长安的是是非非。

    但再一想,他就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

    既然穿越了,还有着金大腿,连入世争锋都不敢,只敢躲在家里,算什么男人?

    况且,张越很清楚一个事实权力的高地,你不去占领,你的敌人就会去占领!

    然后,他们会回过身来,将你踩到泥浆之中去!

    这个世界是竞争的世界。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梦想着躲在家里,刷声望,装隐士?却不肯承担任何义务与风险。

    这不是可笑吗?

    名声刷得再高,又用鸟用?

    当政者一个命令下来,一切都灰灰!

    所以,还是那句话说的好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以平天下之不臣!

    带着这样的想法,张越走下讲台,然后对身旁的袁常嘱咐道:“去给我将陈氏贤昆仲请来……”

    当初,张越遭到黄冉和公孙柔的陷害,陈越兄弟第一个挺身而出,仗剑相助。

    此事,张越是不会忘记。

    现在,正是报答之际!

    本来,张越想将他们兄弟,带去新丰,作为心腹使用。

    但在刚刚他改变了主意。

    陈越、陈航,在甲亭学习珠算之法,算是第一批接触和学习珠算的士子了。

    他们不需要再在张越羽翼下活动了。

    况且,张越也需要一批在外面的盟友。

    没有多久,陈越兄弟就来到了张越面前,兄弟俩见了张越,立刻恭身一拜:“陈越(陈航)见过侍中……”

    神态已经有些紧张了。

    张越却是一个箭步上前扶起两人,道:“当日,贤昆仲援手之恩,毅铭记于心,且夫,与贤昆仲相处旬日,我知两位皆胸有沟壑的实干之才,我欲举贤昆仲于朝廷,请两位回家后准备好相关材料,可能过些时日就会有御史下来核实!”

    作为侍中官,张越当然有举荐人才的特权!

    陈越和陈航两人听了,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就跪下来,拜道:“侍中大恩,无以为报!”

    被人举荐,是所有寒门士子的梦想。

    而现在,这个梦想却忽然降临。

    陈越、陈航,激动的有些忍不住眼眶湿润。

第一百六十七章 臣服

    对陈家兄弟的安排,只是张越的一时兴起,随手布置的一着暗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暂时还没有想好,举荐他们去那里为官。

    但基本上是外放地方州郡。

    甚至,他们要是不反对的话,其实张越想让他们去朝鲜四郡或者交趾郡开拓。

    只是……

    他们可能不会愿意。

    毕竟,朝鲜四郡和交趾郡,虽然名为汉家领土。

    但实际上在人们的观念里,属于老少边穷之地。

    不是苦寒的蛮夷之所,就是卑湿的南蛮丛林。

    当地甚至连一个对汉室有所威胁的夷狄也不存在。

    连为国守土,为天子守疆的大义都没有。

    能够主动请缨的人,少之又少。

    因此,愿意去这些帝国的新疆土任官的人,很少很少。

    一般都是法家出生的寒门士子,为了博一个前程,才肯去这些地区。

    但张越知道,这两个地区,都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

    交趾郡,控扼整个中南半岛,守望着前往马六甲的海洋。

    若后世中国版图,依旧有交趾郡,则中国海军就能拥有足够大的活动纵深。

    朝鲜半岛的重要性就更别提了。

    若中国始终统治当地,则霓虹永远都跳不起来!

    敢跳?大汉爸爸无微不至的父爱,就会让感动的把自己洗干净,还主动穿上女仆装,给大汉爸爸享用。

    更别提,半岛海峡丰富的渔业资源了。

    但在现在,全球都是陆权至上。

    帝国还面临着北方匈奴的挑战,确实没有太多精力和资源,去顾忌这两个地区。

    “得想个办法,让人民注意和关注这两个地区……”张越琢磨着,许多鬼点子都浮上心头。

    只是,他现在只能想想而已。

    根本就参与不进这些地方的事务。

    最多给张安世敲敲边鼓,借助张安世的力量,影响一下帝国的注意力而已。

    ………………………………………………

    张越讲完珠算后,第二天,他就陪着嫂嫂,带着田禾、李苗兄弟,找到了长水乡的游徼冯珂。

    在后者的带领和指引下,张越找到了那个暴胜之送给他的庄子。

    这个庄子距离甲亭不算远,只有十来里。

    位于长水河的中游,与长水校尉大营隔河相望。

    景致很美丽,而且,邻居们也都是非富即贵!

    譬如说,绛候的后人周广、颍阴候的后人灌商都在此地有着庄园。

    这些人听说张越来了,还将要与他们做邻居,非常欢喜,立刻就带着家人过来串门、问候。

    只是……

    他们带来的家人中,女性,特别是年轻的女性居多。

    一时间莺莺燕燕,围绕在左右。

    张越明白这两人的意思,但对于他们的好意,却是敬谢不敏了。

    倒不是这些妹子长得不好看。

    也不是看不上人家的门第。

    事实上,周、灌两家,是国朝顶尖的勋臣了。

    但是……

    张越很清楚,他自己的婚姻大事,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娶谁不娶谁,他无法做主。

    没办法,这就是参与政治的代价。

    倒是嫂嫂非常热心,拉着这些妹子,问长问短,连庄子的情况也顾不得看了。

    看样子,大有长嫂做主,要拍板的意思。

    只是,妹子太多,她也挑花了眼。

    在这样的气氛中,张越将整个庄子,看了一遍。

    总的来说,这里是一个绝佳的农业庄园。

    庄园的北部,就是长水河,所以,不愁灌溉用水。

    而庄园南部,则有山陵,山上郁郁葱葱,竹林和森林密布期间。

    若是有一天从山上走出一只滚滚跑到庄子里卖萌,张越也不会觉得意外。

    而庄园内部,更有着星罗密布的水利渠道,甚至还有七八口水井。

    哪怕干旱也能保证庄园用水。

    庄子的土地情况也很好。

    土壤都是黑色的,非常肥沃,地力充沛,哪怕以如今的生产技术,亩产四石以上也不是问题。

    只需要将庄子的屋舍装修一下,就可以搬过来住了。

    再招募些佃农和雇工,基本上就能运作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里很安全。

    长水校尉的大营就在河对岸,作为北军的精锐,这支骑兵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哪怕是在现在的地球上,恐怕也是名列前十的强军!

    不可能有什么宵小,敢在长水校尉的眼皮子底下搞事。

    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嫂嫂和柔娘搬来此地后,安全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唯一的问题就是,嫂嫂搬来这里后,恐怕会被无数媒婆从早烦到晚。

    虽然她可能乐在其中,但……张越却有些害怕。

    万一她某天觉得某个姑娘很好,一口就应了下来。

    事情就不好玩了。

    但好在,一时半会还搬不过来。

    相关的手续和过户等事,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在太常卿那边拿到过户的文书。

    然后,就是装修和招募佃农、整顿庄园内外,也可能要得半个月左右。

    差不多要等到张越在新丰上任以后,才能搬过来。

    所以,暂时张越还不需要太担心,哪天醒来,嫂嫂就兴冲冲的跑来告诉他:叔叔,嫂嫂给你定了门亲事!

    那就太尴尬了。

    将庄子的情况看了一遍,张越心里差不多有数了,就带着嫂嫂与下人,与邻居们告辞,返回甲亭。

    刚刚到家,李大郎就来了。

    一见张越,这个游侠儿就扑通一声,拜道:“侍中,我家大兄说了,一切皆从侍中之意!”

    张越闻言,压抑住内心的喜悦,道:“既然如此,请大郎转告朱公,请待我从长安归来……”

    “迟早五日,短则三日,必有消息!”

    张越现在当然还没有那个胆子,敢背着当今,私自收留钦犯。

    这种事情要是被当今知道了,恐怕掉脑袋都是轻的。

    但,假如朱安世并未进过张越的家门,这事情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前者是欺君,后者则是为君分忧,为国举才。

    当然,具体如何操作,还得等到张越去长安城里,找张安世打探一下情况,看看当今对于朱安世的真实态度。

    才好针对的写一封奏疏过去。

    事实上,当今天子其实算是刘氏诸帝里,仅次于惠帝的好忽悠了。

    若是先帝和太宗乃至于高帝在朝,借张越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返京

    诸事既毕,张越就准备返回长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临走前,他召集了田禾兄弟和李苗兄弟,开了个会。

    交代了他走以后家里的事情。

    首先就是,庄园那边,田、李兄弟要派人去轮流看守。

    然后就是家里的藏书,要继续对外开放。

    张越拿了十块金饼出来,交给田苗,命他在甲亭之中,找个空地,修建一个藏书阁。

    将他的那些藏书全部搬过去,从此,士子们就可以去藏书阁借阅。

    至于剩下的钱,可以用来添置坐席和笔墨。

    并让田苗等人,在藏书阁之中,装几个箱子。

    并在藏书阁内贴些标语,鼓励前来借阅书简抄录的士子们,捐助钱物。

    所捐钱物,用来维系藏书阁的运营。

    主要就是用于购置竹简、笔墨,免费提供给往来的士子抄录使用。

    其实说白了,张越还是想刷名声。

    若,未来来藏书阁借阅书简的士子所捐的钱物,完全可以满足往来士子们的竹简、笔墨之费用。

    这传扬出去,该有多轰动?

    所以,其实哪怕士子们捐的钱物很少,张越也会自己补贴,假装‘士子所捐钱款,完全够藏书阁之用’。

    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对吗?

    而张越得到的,不止是名声,还有影响力。

    来此抄录的士子越多,他的影响力就越大。

    日积月累之后,说不定,就有了足可与当世的那些超级学阀较量的资本。

    他又找到袁常,命他以大弟子的身份,主持藏书阁的事宜,并带着许恢等人,在甲亭开展‘珠算普及教育’,所有来甲亭的士子,只要愿意,都可以传授他们珠算口诀。

    当然,作为报酬,张越准许袁常,将《人口论》的内容,传授给许恢等人。

    而许恢、伍垣等人,只是看了袁常给他们看的一小段人口论的内容,立刻就挪不开眼睛了,恨不得抱着张越大腿,请求拜师!

    自是一口答应。

    有了许恢等人帮忙撑场子,这甲亭的藏书阁,也就有了根基,可以运转正常了。

    将这些事情都嘱托下去后,甲亭的事情,差不多就安排好了。

    于是辞别嫂嫂,告别柔娘,驱车重返长安。

    从长水乡到长安,二十五里路,其中二十里是便捷的直道。

    所以只花了不过一个时辰多点的时间,长安城就出现在了眼前。

    抬头望着这座雄伟的帝都,张越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就进入战场了。

    政治的战场!

    回首遥望南陵,巍巍灞上原的田园,依旧安宁祥和。

    张越又想起了自己昨日所见的那个卫律的庄园。

    青山绿水依旧在,但昔日风光无限的卫氏家族,现在除了卫律之外,已经尽数化为枯骨。

    他知道,要守护家人,要保护家人。

    他就不能输,只能赢!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策马直入长安城。

    ……………………………………………………

    刘进走在建章宫外的官署走廊中。

    左右的侍从,紧随其后。

    “长孙殿下……”桑钧迎上前来,说道:“臣等已经遵照张侍中离去之前的命令,将新丰县五乡一城的水文资料和河流资料都备齐了……请长孙殿下过目……”

    说着,桑钧就让人呈上一叠厚厚的图录。

    刘进接过来看了看,很满意,道:“辛苦桑卿了……”

    “为殿下效死,不敢言苦……”桑钧微微俯身恭拜道:“殿下可有什么训示?”

    “没有……”刘进想了想,道:“一切等张侍中回来再说吧……”

    新丰县怎么治理?

    讲老实话,刘进其实到现在都摸不着头脑。

    在过去,在刘进的意识里,统治天下,似乎特别简单。

    就像他们的老师们所说的那样,垂拱而治就好了。

    只要自己持身立正,然后任用贤臣,上下同德,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天下也自然大治。

    但现在,亲临了一线后,特别是在看到了张越给诸吏布置的任务和规划的目标后。

    他才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新丰一县,虽然地不过百里,口不过六万,田亩不过数千顷。

    但已是一团乱麻。

    每次只要想起,这数万百姓,数千顷土地,和数百名官吏的安排,他就有些头大了。

    而下面报告的有关新丰各乡亭之间的矛盾与问题,也让他触目惊心。

    在过去十年,新丰县各乡因械斗而死者,竟多达百人!

    伤残者数百!

    而百姓抗税和逃役的情况更是时有发生。

    根据太学生们从京兆尹有司调阅来的新丰财税详情显示,这个人口数万的大县,现在官衙的账面上,居然只有不过五万钱和三十多匹绢布的结余。

    连官吏的俸禄都快要发不下去了!

    刘进虽然没有接触过基层,一直生活在深宫之中,但他也明白一个道理。

    没有钱,还想要让人给你做事?

    没门!

    他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连服侍他的宦官,也需要赏赐,才能激发忠心。

    想到这里,刘进就望向南陵的方向,在心里想着:“张侍中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现在亟需这位好友兼大臣,给他制定一个方案,让他心里有个底。

    不然,新丰县若在他手中得不到改善。

    丢人就丢大了!

    正想着这个事情,忽然,刘进听到了一个侍从的声音:“张侍中回来了……”

    刘进闻言,露出笑容,立刻小跑过去,问道:“张侍中到那里了?”

    整个官署上下的人,也都纷纷走出房门。

    贡禹和王吉拿着一堆文牍,陈万年与胡建,则从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中抬起头,就连赵过也放下了手里拿着的新丰户籍簿册。

    所有人都看向官署外。

    桑钧看着这个情况,惊讶万分。

    “张侍中与诸吏接触不过区区数日,却已经如此得人拥戴了吗?”他在心里想着。

    然后,他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因为,整个官署上下,所有官吏的工作和工作方向,全部都是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侍中安排下去的。

    所有人,包括他在内,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怎么做,都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他的归来,才如此受人瞩目!

第一百六十九章 数字与符号

    “殿下……臣回来了……”张越走到刘进面前,微微拱手一拜,然后又对官署内的其他同僚拱手拜道:“诸君安好!”

    “张侍中好!”回答他的是整齐的致敬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他离开长安前,曾经交代给了众人两个任务查清楚新丰县的水文资料;搞清楚新丰县的士绅官吏阶级。

    在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明白这两个工作的深意。

    直到他们开始发动自己的力量去查询相关资料。

    贡禹等太学生,利用自己太学生的身份,从石渠阁、兰台以及京兆尹那里调来了数车文牍。

    都是新丰县地方的报告。

    桑钧这样的官二代,利用自己的身份和资源,从大司农里搞来了数百卷的相关资料。

    陈万年这样的老油条,则发挥自己的优势,从很多基层官吏哪里拿到了一些不会上报的数据。

    然后,众人开始埋头于分拣这些信息与数据。

    这时,他们才发现了张越的厉害之处。

    几乎他们所查找的一切资料与信息,都与张越挂在官署的那两个表格要遥相印证。

    新丰的官吏数量,新丰的土地面积,新丰的经济情况,他们找到的资料,都能与张越做的那两个表格对应起来。

    众人终于彻底服气了!

    能把工作做得如此细致,这样的上司,当然值得跟随!

    而更让他们心悦诚服的是,随着他们开始搜寻和查阅、统计相关资料。

    所有人都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新丰县的大体情况和基本情况,竟悄然印刻自己的大脑内。

    现在,就连贡禹等人,每天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新丰县各乡亭的基本数据。

    某乡有几条河流过,又有几条小溪?

    土地情况如何?人口多少?主要作物是什么?农民每岁负担多寡?

    直到这时,人人心中都生出崇敬之情。

    张侍中离去之前,随**代下来的那两个工作,就让大家心里对于新丰的情况,都有了一个基本认知!

    其用政手腕如斯,安能不成功?

    “张侍中可回来了……”刘进拉着张越的手,走进官衙的正厅。

    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张越走前留下的表格的旁边,已经贴满了各种相关的布帛了。

    这些都是贡禹等太学生,模仿张越的表格形式,将他们找到和统计到的相关数据,罗列起来的布帛。

    细细一看,差不多有十几份。

    将新丰县报告给上级的相关数据和公开的信息综合到一起。

    张越看着这些表格,虽然模仿的很稚嫩,但已经很不错了。

    他走上前去,抬头仔细看着上面的统计数据。

    刘进在旁边说道:“这是这几日,孤与诸君一起做出来的,侍中看看,可有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刘进内心是有着骄傲的。

    张越离开不过四天多一点,他就与太学生们,将这个事情办成了。

    虽然中间,动用了特权,调集了许多兰台的尚书帮忙。

    但,做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是亲自参与进来的。

    也因此,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基层情况。

    他现在心里面,甚至能对新丰的具体情况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譬如,他能将新丰的户均土地面积、平均赋税负担以及主要的河流,全部都倒背如流。

    有种对全县情况,一览无遗的畅快感和成就感。

    张越看着这些布帛上罗列的情况,虽然有些杂乱,统计也过于繁复。

    但经过了空间的强化后,他的运算能力和计算能力,简直是个bug。

    他找来一块布帛,拿起笔墨,然后挥笔而成。

    不多时,就将一个全新的表格做了出来。

    “殿下与诸君,都做的不错,不过,略微繁琐了些,臣精简了一下,大略统计于此……”他拿着这个布帛,贴到墙壁上。

    刘进与众人看过去,顿时都是拍案击节,大叫痛快。

    比起他们邯郸学步,模仿所做的那十几个表格。

    张越现在的这个表格,就一目了然了。

    “原来可以这样……”刘进在心里喃喃想着,感觉又学到新东西。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点头。

    特别是贡禹王吉等人,双目放光。

    哪怕仅仅只是能学到制作这样的表格的技术,他们日后也足可以治理一地了!

    与他们原先所做的那些表格相比。

    现在眼前的这个表格,才叫做真正的统计!

    原先,他们做的表格,是按照乡为单位,逐一统计田亩和官吏情况。

    但,张越却将所有表格上的东西,全部集中到一起。

    按照乡、亭为单位,逐一记录。

    在乡亭之旁,还写了一些奇怪的符号。

    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看上去,很神奇的样子。

    更关键的是,现在,只需要看这个表格,整个新丰的官吏、土地和人口分布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张侍中,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刘进轻声问道。

    符号,在中国早已有之。

    譬如古老的易经,就有阴阳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有对应的专属符号。

    古老的龟甲卜噬者,星象家以及阴阳家各派,也具有自己的专属符号,用来测算命运起伏、星辰的走向。

    当初,御史大夫儿宽与太史令司马迁,共同受命编纂《太初历》,就用到了很多星象家和阴阳家的专业知识和专业符号,来测算日月星辰。

    只是与眼前的这些符号相比,那些符号无疑就显得很晦涩了,不如张越搞的这些简化数字和符号,只要一解释,就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张越笑了笑,解释道:“这是臣为了偷懒,自己研究的一些简化符号与简化数字……”

    “1234567890,分别对应一二三四五六七**零……”

    “%对应是百分比,/对应……”

    张越将表格上附录的那些数字与符号,对众人解释了一遍。

    众人听着,都是若有所思。

    只是为了偷懒吗?

    怕是不见得吧!

    像是刘进、贡禹等年轻人,接受能力强,很快就发现,若有这些简化数字和符号来作为计算运用,恐怕……要比以前便捷的多。

    只是……

    “侍中不怕非议吗?”刘进问道。

    “谁会来非议我呢?”张越反问道。

    若是在其他朝代,思想禁锢严格的时代,张越这么玩或许有风险,或许会被人围攻。

    但在西汉这样剧烈变革的王朝,标新立异的又不止他一个。

    “殿下,当今天子即位以前,天下依然以小纂为文字,但元光以后,隶书便渐渐普及开来了,如今小纂已经只有少数贵族士大夫在坚持使用了……”

    “先王做文字,是为了方便人民使用,其标准就是去繁就简……”

    “三代之时,结绳记事,到了夏后氏之际,就有了将国家大事记录到鼎钟之上的事情……”

    “这就是铭文,铭文晦涩难懂,宗周的先王与先贤,于是发明了大纂,到了秦代又出现了更加简练的小纂和隶书……”

    “以臣之见,文字,只是先王发明来给人民使用的工具,以帮助教化和教育万民……”

    “自然越简单,越能让人读懂最好了……”

    “特别是这数字和相应的计算程序,越简单越好……”

    众人听了,都是暗暗点头。

    特别是刘进,很赞同张越说的话。

    因为,老刘家就是一个爱变革,喜欢搞变革的家族。

    从高帝到现在,历代天子登基后,都喜欢搞一次或大或小的新政来显示自己的仁德以及对天下百姓的关爱。

    当今天子甚至干脆就‘罢黩百家,独尊儒术’。

    连国家的属性都变更了。

    先帝时,汉室还认为自己是水德尚黑。

    到了当今,就变成了火德尚赤了。

    甚至连历法都改了,从过去的颛顼历改为太初历。

    岁首从冬十月变成了正月。

    至于文字,更是从过去的小纂,演变为如今的隶书。

    其变化之大,恐怕仅次于秦始皇当年的书同文,车同轨了。

    而老刘家对此有着一套严密的说辞和理论。

    如当今天子所说:三代不同法,五帝不相复礼。

    所以变法和改制,在汉室不是忌讳,恰恰相反,历代天子谁要上台不玩玩改制维新,那才叫奇怪!

    与之相比,张越搞的这些简化数字和符号,毛毛雨啦。

    而且,张越又没有说要将它们强制推广,让所有人都来学习使用。

    这就更没有问题了。

    难道国家律法还管,私人自己搞一套代用符号的事情了?

    秦始皇都不会干这种事情!

    这也是张越琢磨了很久,发现的事情。

    于是,他果断的拿出了蓄谋已久的阿拉伯数字与后世的符号。

    这既是为了改变,也是为了方便。

    张越继续说道:“诸君请看,如今,我等通过这个表格以及其上的数字符号,是不是对新丰的情况有了更多了解了呢?”

    众人纷纷点点。

    确实是这样。

    以前,他们自己做的表格,虽然也算清楚,但没有眼前这个表格和上面总结的那么一目了然。

    现在,只要看着眼前的这个表格的内容,整个新丰的官吏构成、土地情况和平均税赋负担,就一目了然了。

    “张侍中果然大才!”桑钧心悦诚服的道:“下官敢请侍中,将此简化数字、符号以及表格的制作、统计之法,以授大司农!”

    他爹的大司农衙门,若得到这些,再配合算盘与珠算之法,统计效率将大大增加!

    今年十月上计的时候,大司农衙门,必将一鸣惊人,让天子龙颜大悦!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团结

    桑钧的要求,张越当然是求之不得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越于是道:“稍候我便将诸事皆写与桑公!”

    桑钧闻言很高兴,立刻拜道:“侍中高义!”

    至于用这种标新立异的数字和符号会不会有问题?

    对于他爹的大司农衙门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大司农系统与儒生们的文官系统,一直以来就是格格不入。

    被以为是异端,既然是异端,那用这些标新立异的东西,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张越又看向自己整理出来的那个表格上的数字。

    不得不说,自己离开这几日,刘进与贡禹等太学生们,确实是做了很多工作的。

    至少,他们将整个新丰县的公开信息都汇总到了一起。

    从表格上可见,新丰县有大小官吏,包括斗食官在内,共计五百余人,这些官吏分布于全县五乡一城之中。

    就像一张大网,网罗全县村亭,将整个新丰的各个阶级联系在一起。

    而根据贡禹等人调查的情况来看,这五百多人,竟然有四百人是榆社出生的!

    虽然看其姓氏、籍贯和家訾背景,好似来自各行各业。

    有农夫之后,也有商贾之后,更有官宦之子。

    但,这么多官吏都出自同一个地方,本身就已经极不寻常!

    “殿下,第一站,吾等就去榆社看一看吧……”张越对刘进道:“不搞清楚榆社的虚实,新丰县就不能大治!”

    刘进听了点点头,道:“榆社,自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作为刘氏子孙,新丰的榆社,从他懂事开始,就已经如雷贯耳了。

    当初,高帝都长安,为了让太上皇刘太公高兴高兴,就下令在旧秦的骊邑基础上,兴建新丰县城。

    此城格局完全照搬了沛郡的丰县县城的布局,据说连丰县的猪肉铺,都原封不动的复制到新丰城的同一个方向,同一条街道上。

    太上皇见了大喜,马上搬过去,和过去的老邻居老朋友一起嗨皮。

    而除了新丰城,还有一个地方,也是完全照搬了丰县老家的布局。

    这就是榆社,高祖出生的地方。

    大汉帝乡!

    至今,新丰的榆社之中,依然有高帝的行宫和高庙、太庙的分殿。

    而比起新丰城中的居民,榆社的居民的来头就更大了。

    新丰城里的居民,只是太上皇的同乡、邻居以及当年丰县的那些与太上皇聊得来的朋友。

    但榆社,却是追随高帝南征北战,一统天下的山东子弟兵们最终落叶归根之所。

    至少有三百高帝从龙功臣,最终将自己的家安置在榆社。

    这些可都是从高帝起义,还是沛公的时候,就跟着高帝打天下,出生入死的老兄弟。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封侯。

    但却是国家元勋,特权阶级!

    而且,比起那些总是会卷入各种政治斗争和倾轧中的列侯们不同。

    榆社的这些老兄弟,在把家安置到当地后,就很少卷入类似倾轧。

    最多就是在诸吕乱政和诸侯大臣共灭吕氏时,灰灰了一批。

    其他人则都安全的延续至今。

    所以,关中有谚语,新丰事,榆决。

    搞不定榆社的人,就别想在新丰县有什么成就。

    “对了,水文资料,可都查清楚了?”张越忽然问道。

    “已经查清楚了……”桑钧拍拍手,他身后的几个官吏就捧着一堆文牍,放到张越面前。

    张越打开来一看,都是些地方报告的河流走向和文牍记载的相关河流名字。

    这些文字所言,大都含糊不清,只说某某河在某某亭,某某乡。

    最多说了一下河流的宽度和大概深度。

    微微皱眉,张越道:“看来,我等还得多带点帛布来记录河流走向与溪流流域了!”

    在张越看来,这些文牍的价值,几乎为零。

    想想也对,在水经注问世前,诸夏的知识分子恐怕连天下名川大泽以及大河大江的具体流向恐怕都有些搞不清楚。

    想了想,张越对刘进拜道:“请殿下去少府卿那里要几个善于测绘的官吏来协助臣等绘制水经之图吧!”

    测绘水文,对于未来的新丰县的水利建设规划,至关重要!

    作为后世的公务员,张越从前虽没有具体从事过相关工作。

    但在机关里耳闻目濡,非常清楚,没有足够的基础调查和数据支撑,就想拍着屁股做工程的人,脑袋一定进水了!

    可惜,在汉室,拍着屁股就决策的官吏太多了。

    张越就听说过,十几年前,河东太守番系异想天开,居然想在三门峡凿开一条通道,引黄河水灌河东之田。

    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数万民夫,数岁辛苦,到头来是一场空。

    徒然浪费民力国力。

    “好!”刘进对张越的要求,当然是无所不应的。

    张越拍拍手掌,将众人都召集到身边,说道:“诸君,吾打算从明日开始,与君等前往新丰,从榆社开始,一个亭一个亭的走下去!”

    “深入农户之家,到田间地头与百姓交谈,与士绅交流……”

    “本官不想欺瞒诸君……这一趟必定是很苦的!”

    “吾等将赤足而行,走遍新丰,察其疾苦,问其隐忧,有可能会露宿野外,也有可能要攀爬山路……”

    “君等若有不能吃苦的,现在还可以退出,本官与殿下,绝不追究!”

    “若是等到出发了,却在路上闹事情,那就休怪本官无情!”张越严肃的道。

    怎么有人可能愿意退出?

    事实上,到了现在,就连贡禹等太学生,也是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了。

    能与长孙日夜接近,能跟随张越这样的当今近臣学习。

    这是真正的青云之路,富贵之路啊!

    吃苦算什么?

    当年,苏秦头悬梁,锥刺股,咬着牙齿,受尽羞辱,为的就是富贵!

    当年,朱买臣在路边一边啃着冰冷的干粮,一边读书,连妻子都抛弃了他,也绝不后悔,为的也是富贵!

    而跟着张越,在长孙身边辅佐,就是现在天下最好的富贵途径。

    别说吃苦了,就是吃翔也甘之如饴啊!

    众人闻言,全部大声道:“愿随侍中,走遍新丰,绝不退缩!”

    张越看着众人的神色,点点头道:“这便好!”

    如今,这个小团队的战斗意志和工作积极性以及凝聚性,恐怕是整个汉室最强的一个小团队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考察(1)

    新丰县,顾名思义就是新的丰县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辖区面积、乡亭格局,都与沛郡的丰县大同小异。

    而榆社在新丰县城北部十五里。

    恰好与沛郡丰县县城到其榆社的距离相等。

    作为帝乡,榆社的面积,自然很大。

    几乎等同于两个标准的汉制乡级行政区域的面积。

    这一日,阳光依旧炙热。

    榆社外的直道上,走来一支队伍。

    张越骑在马上,眼里打量着这个初次见到的帝乡面貌。

    心里面无数数据浮现在心头。

    榆社,南北长二十余里,东西宽十余里,下辖十个亭里单位,总户口接近了三千。

    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人口稀疏,关东地区某些小县的人口也未必有榆社这么多人。

    作为一个这样的大乡,人口稠密之地。

    自然经济也发达。

    道路两侧,俱是一片片连绵起伏的粟田,如今正是粟米接近成熟的季节,远远的望去,整个世界都被粟米的海洋所占领。

    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无数戴着镣铐,拿着木制、石制农具在忙碌的奴婢。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夷狄奴婢,也有汉人奴婢。

    在有些田地的荫凉处,几个穿着绛衣,看上去是监工打扮的男子,懒洋洋的坐在树荫下,吃着酒水和零食。

    张越一行数十人,除了刘进乘车外,其余人全部都是一人双马,浩浩荡荡。

    自然立刻就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

    不过,他们也只是稍稍起身,观察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坐下来喝酒吃肉。

    这榆社,别的不多。

    勋臣子弟多如狗。

    类似的阵仗,他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张越看着眼前的情况,却是微微皱眉。

    这是他第一次直击西元前的封建社会最底层的人民的情况。

    放眼望去,仅仅是眼前的这数百亩土地,怕是少说有二十多个男女奴婢,戴着镣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在田间劳作。

    虽然如今还未到正午,但气温已经开始升高了。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连渭河的水都有些发烫。

    但,这些奴婢却顶着这样的太阳,在阳光下劳作。

    许多人的脖子上,甚至还戴着铁圈。

    这是家生子的标志。

    在南陵县,蓄奴的情况,比较少。

    基本都是自耕农与佃户、地主之间构成的社会结构。

    然而,在这榆社,却是另外一个情况。

    仿佛回到了宗周时代的奴隶社会。

    劳作的主要对象,变成了奴隶。

    但张越也仅仅只是微微皱眉,不敢表示太多。

    因为蓄奴是汉室根深蒂固的传统。

    上到列侯诸侯,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都争相抓住任何机会蓄奴。

    历史上,王莽之所以垮台,最大的一个缘故就是他居然想限制蓄奴!

    简直岂有此理!

    引起了举世公愤,不止地主贵族,自耕农和中产阶级,商贾们,全部都愤怒了起来。

    然后就把王莽干死了。

    回溯了无数史料,同时阅读固化了大量石渠阁文档的张越很清楚。

    支持蓄奴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以至于,连刘氏也不敢碰限奴的话题。

    而刘家的皇帝,却可以杀豪强、贵族如杀猪狗。

    从这你能看出,蓄奴主义的力量,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了!

    这是一个遍布天下,囊括了几乎所有汉室阶级的庞大利益集团。

    农民、自耕农、地主、商贾、贵族、官员,只要有机会,人人都会蓄奴。

    后世的考古发现,也以无数确凿的证据,证明了这个事实。

    无论是长江两岸,还是黄河流域,不管是在遥远的酒泉张掖,还是在大雪纷飞的辽东辽西。

    考古学家们将无数汉简,从地下发掘出来,然后清洗、整理,最终人们发现,无论在什么地区发现的简牍,总能找到当地蓄奴的证据。

    尤其是官府的档案,几乎都能找到‘某乡某某有大奴x个,小奴y个,作价多少多少’的记载。

    尤其是在北方郡国,蓄奴之风,无比浓烈。

    连自耕农、城市的中产阶级,也竞相蓄奴。

    在汉室,想要限制蓄奴?

    不止会得罪整个地主贵族官僚集团,连中产阶级和自耕农、商贾也会反对。

    甚至,连受益的群体奴婢们说不定也会群情激愤!

    因为,奴婢也是分等级的。

    一些权贵的家奴,其实日子过的比普通老百姓还要好。

    某些深得主人信任的奴婢,甚至可以在地方狐假虎威,鱼肉乡邻。

    你想解放他们?

    说不定人家一口吐沫喷你脸上!

    而之所以造成这个局面,既有历史传统的缘故,也有秦汉以来政治格局的因素。

    最主要的原因,则是蓄奴有利可图。

    早已经做足了功课的张越,对此一清二楚。

    汉人蓄奴,不仅仅是想要驱使奴婢为自己劳作。

    更主要的动力,来源于对财富的渴望和对家族兴盛的期许。

    众所周知的一个事实是秦汉两代,提倡的是一夫狭五口而治百田的小农散户经济社会。

    国家千方百计的拆散和肢解任何可能的大家族。

    当今天子的弟弟,中山靖王刘胜一生生下了一百多个儿子,私生子不计其数。

    但,除了其世子刘忠嗣位,仅有其嫡系的十三子得以用推恩令封侯。

    其他人,统统要去自谋生路!

    历史上巫蛊之祸后的丞相刘屈,就是刘胜的儿子。

    连诸侯王的儿子们,天子的亲侄子们尚且如此。

    其他人当然不能免俗。

    但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小而单一的家庭,很难应付各种徭役。

    而汉室的徭役,又特别多。

    仅仅是中央规定的,每一个始傅男丁每年都需要为国家无偿服务三天,一生要入伍两年。

    一年番上中央,一年在边关戍边。

    地方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各种徭役和差事,就更多了。

    普通的百姓,哪来这么多精力来应付这么多繁琐的徭役征发?

    特别是北方郡国,地广人稀,产出不多。

    武将们立足于本土本乡,既要训练子侄习武,又要想方设法,照顾乡党,庇护自己的宗族,还得拉拢佃农和自耕农,为自己的子侄的子弟兵。

    这样,他们就不能自己的乡亲太厉害。

    佃租通常约等于无,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

    遇到天灾,甚至还得拿出积蓄,救济乡党,赡养宗族的亲戚。

    不这样做的武将世家,最多只能兴盛一代。

    然后就后继无人。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军功贵族,是怎么维系他们家族的兴盛,满足庇护乡党以及宗族的需求?

    答案就是蓄奴。

    大量的蓄奴,极尽一切可能的蓄奴。

    越强盛的军功贵族家庭,奴婢越多。

    他们驱使这些奴婢,耕作和服务于自己家族。

    同时,很多时候,他们都将这些奴婢,拿去服役。

    在汉室很多时候,当国家要营造某个工程时,征发民夫,然后……

    朝廷派下去监管的官吏,会愕然发现,实际上应征而来的所谓民夫,大部分都是戴着镣铐,被豪族的狗腿子们押着来此的奴婢。

    然后,这个官吏就会拿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名。

    这个时候,他就会发现一个更可怕的事情花名册上应当来此服役的民夫,几乎全部由这些奴婢顶替了特别是当应征的民夫是来自北方郡国,特别是关中、陇右地区的时候,尤其如此。

    你喊一个名字,就有一个豪族的狗腿子押着一个奴婢到你面前告诉你那个人不来了,这个奴婢顶替他!

    之所以如此,就是秦汉两代,都允许百姓出钱请人替自己服役。

    而且,这个制度受到法律保护,有国家背书。

    按照国家规定,服役的人,假若不去应役,每一个徭役月需要缴纳两千钱。

    称为践更钱。

    官府拿到这笔钱后,就会去雇佣其他愿意去的人,顶替应役之人前去服役。

    而豪族们赚的还不止是这个钱!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秦汉两代,服役的民夫,并不像后世宋明,是免费的劳动力,还要自带干粮。

    事实上,秦汉两代的一般性政府工程,服役民夫都是有钱拿的。

    汉律之中就明确规定了:有罪以訾赎及有责(债)于公,以其令日问之,其弗能入其偿,令其日居之,日居八钱,公食,日居六钱。

    这条法令的意思就是,假如有人有罪打算拿钱赎罪或者欠了官府的钱,那就要他缴纳,若不能缴纳,就要他去工程的工地做工还债,一天八钱,若吃公家的一天六钱,直到他把欠债还清为止。

    这反过来证明了,徭役民夫有钱拿,还可以吃公家的饭食。

    且这饭食还是有标准的。

    后世出土的无数汉简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等于说,假如你有奴婢,那么可以赚双份的钱。

    一边可以拿别人的践更钱,一边还可以从官府拿到奴婢的工钱。

    两两相加,利润巨大。

    以至于,几乎很少有人能按捺得住自己蓄奴的冲动。

    于是,汉代的北方,有一句民谚,几乎人尽皆知:以末致富,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本持之。

    自耕农、商贾、地主、贵族、军功武将,人人竞相蓄奴。

    蓄奴的好处,不仅仅可以使自己可以免除可能被征去服役,更可以在其他时候,用奴婢去赚钱。

    对于精明的汉人来说,蓄奴的好处如此明显,傻子才不蓄奴!

    没看到那些史记上记载的大富豪们,太史公形容他们的财富时,都会说一句:富至僮千人!

    在秦汉时期,几乎所有的徭役,都可以用奴婢代役,但兵役除外。

    特别是那两年的义务兵役,国家不会准许用奴婢代役。

    但是……

    准许其他男子代役。

    这就是汉代史书上常见的‘责庸’。

    责庸的条件非常苛刻,其要求代役人与被代役人签订契书,更要求两人的爵位相等、年纪相等。

    这也是为何北方郡国的军功贵族家庭能如此兴盛的缘故。

    人家是职业军人,可以承接大量的来自南方富庶之地的地主家庭的‘责庸’业务,将这些业务分给自己的乡党、宗族。

    使得这些地方的百姓,尚武之风,日益兴盛。

    所以,在汉季,想限奴,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因为你将得罪的,不止是一个阶级,而是全天下!

    你动的也不是一个人的蛋糕,而是所有人的蛋糕。

    你不死谁死?

    但张越却还是有些不忍。

    奴婢来源于哪里?

    用屁股想都知道,一定是汉室国内的破产农民,无路可走的贫民,流离失所的灾民。

    望着眼前的这些在田间劳作的奴婢,他就不由得想起了前不久,郁夷县发生的事情。

    那李循的家族,不就是因为想要蓄奴,所以就勾结了郑全等太子家臣,千方百计阻止救灾,只是为了将人民变成他们家的家奴和印钞机!

    不止是他,贡禹、王吉等太学生,见着眼前的情况,也都有些低头。

    “豪族蓄奴之风,应当遏制啊……”贡禹轻声叹道:“再不制止这股歪风,我恐百年后,天下百姓将深受其害!”

    “是啊,董子当年就曾说过:富者阡陌连野,贫者无立锥之地,此社稷之患,国之大害,吾辈士人,当想办法予以更正!”王吉看着这个情况,也有些唏嘘。

    当年,董仲舒上书当今,提出《限名民田策》虽然没有直接说要限奴,但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但结果……

    当今天子只是部分采纳了董子的建议。

    下诏说:贾人有市籍及家属,皆无得名田,敢犯令,没其田!

    随后就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告缗运动,将天下商贾杀了个遍。

    但贵族地主和勋贵的兼并和蓄奴情况,却并未加以制止。

    刘进坐在马车上,也听到这些议论,微微低头。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们曾经针对天下蓄奴和兼并成风的情况,提出来的意见。

    那就是亲亲相隐,搞大宗族,大家族。

    只要宗族成员多,那么不仅仅有利于天下的治理,贤人君子也会层出不穷,更重要的是假如宗族之内有很多成年男丁,那么,百姓就不需要再蓄奴来应役了。

    简直就是一箭n雕啊。

    以前,他自然是老师们说什么就信什么。

    但现在,却不敢这么想了。

    但,老师们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啊。

    想了想,刘进就掀开车帘,对前方的张越道:“张侍中,请来一下……”

第一百七十二章 考察(2)

    张越策马,来到刘进的跟前,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张侍中可有法子抑制蓄奴?”刘进轻声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了正统儒家教育的皇孙,刘进内心充满了仁恕之念。

    以前,他深宫之中,见不到百姓疾苦,自然也感受不到什么严重性和迫切性,最多在听说了地方上蓄奴成风的情况时,蹉跎叹息几声,洒点廉价的泪水。

    但现在,情况却直观的出现在他眼前。

    奴婢们戴着镣铐与项圈,如同猪狗一般被人强制奴役和剥削。

    孟子说: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连对畜生都如此,更何况是人?

    眼前的田地里的奴婢的惨状,深深的触痛了大汉皇长孙脆弱而敏感的内心,让他的同情心、怜悯心,一发不可收拾的泛滥起来。

    他甚至有股冲动,要在未来的新丰,解放奴婢!

    哪怕,阻力与困难再多!

    “殿下想要抑制蓄奴?”张越闻言,恭身说道:“殿下仁德,臣为天下贺!只是……未知殿下,想要做哪个程度?”张越微微抬头看着刘进问道。

    “最好,彻底废奴!”刘进望着张越道:“至少,也要限制蓄奴……”

    “譬如,每户人家,最多只能有几个奴婢,由国家立法,做出规定!”

    “殿下……”张越看着刘进,对于这位皇长孙的仁恕有了更多认知,但他还是忍不住泼了冷水,道:“若如此,臣以为天下皆反就在眼前……”

    想要汉人不蓄奴?就好比后世让资本家不剥削一样,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不说别人,就是张越家里,自己的嫂嫂,恐怕现在也在寻思着去那里买点奴婢回来养着了。

    汉人蓄奴,不止是传统,是习惯,更是一种本能。

    有钱了,富贵了,就蓄奴。

    蓄奴不止可以增长财富,还能稳固家世。

    几乎无人能抑制自己的蓄奴冲动。

    哪怕当年董仲舒极力发对蓄奴和兼并,但他的弟子们,却都有蓄奴……

    刘进听着,心头一暗,有些发凉,喃喃的道:“那便只能用宗族之法,建大宗族以止之了!”

    这其实,也是宣帝即位后,扶持谷梁学派的本意。

    用宗族来压制百姓的蓄奴意愿。

    但事实证明,这真是一个天真的想法。

    大家族就不蓄奴了吗?

    东汉的门阀世家们,哈哈大笑。

    西汉时期,哪怕是顶级的贵族豪强,撑死了也就蓄奴两千左右。

    类似平阳侯家族这样的超级列侯,最鼎盛时期,也不过有着一千多家奴而已。

    但在东汉的超级门阀,其部曲动辄就是几万几万。

    但,张越现在并没有实锤来证明这一点。

    所以,他只能想办法,曲线救国。

    “殿下,您的这个想法,臣以为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甚至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张越低头道:“殿下可知,太宗与先帝除肉刑后发生了什么?”

    “当年,有肉刑之时,百姓犯法,最多不过刺面割耳斩趾,然而自肉刑废弃后,地方官便以鞭笞百姓为乐,动辄五十鞭,一百笞,受刑百姓非死既残……”

    “太宗与先帝,本意以仁德泽民,却反而让百姓境遇更糟!”

    当然,这个话,张越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公开说的。

    除肉刑和太宗皇帝和先帝的政绩,是功德,哪怕弊端再多,也没有大臣敢公然议论。

    但私底下就无所谓了。

    对于这个事情的议论,也不止张越一人。

    事实上,连汉家的历任廷尉卿都曾经召集过幕僚商议此事。

    只是,每一个人都投鼠忌器,不敢对先帝与太宗皇帝的‘圣德’否定一字半语。

    刘进自然也知道这个情况,在这些天,他与贡禹等人整理新丰文牍时,就经常发现,很多百姓,不过犯下小罪,就被打死打残。

    以至于,百姓从此不敢轻易去官衙上告。

    地方官因此乐得清闲。

    “且,殿下难道真以为大宗族就不蓄奴了?恐怕未必!”张越直接道:“以臣之见,恐怕大宗族蓄奴的意愿会更强烈!”

    “因为他们人多,需要服役的丁口也多……”

    刘进一听楞了。

    他以前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听张越一说,他终于醒悟过来。

    宗族越大,人口越多,服役丁口也越多。

    这只会增强人民,更加强烈的蓄奴意愿,而不是相反!

    “那就只能坐视天下生民沦为他人奴婢,与猪狗为伍吗?”刘进看着自己前方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奴婢们,这些人里,有的甚至还是孩子,年纪最多十二三岁而已。

    “不然!”张越轻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如同魔鬼一般狞笑:“关键在于,殿下是要做诸夏的君子还是夷狄的君子……”

    “诸夏的君子如何?夷狄的君子又如何?”刘进问道。

    “诸夏之君子,乃夺夷狄之丁口,以惠诸夏之生民……”张越低头道:“如当初,赵老将军伐西域楼兰、姑师之国,掳其人民,充为官奴婢,得其妻女,以分军士……”

    “强弩将军李息,当年率军平定羌人叛乱,尽没羌奴数万,充为戍田之奴,天水郡百姓至今受益……”

    “臣闻,西域有三十六国,更有远方康居、大夏、身毒之属,有百姓以千万计,若王师伐之,得其民,获其地,奴役之,以其人民充为中国之奴……则中国百姓为奴婢者将日少……”

    “殿下届时,再行算缗之限,对于任何以汉人为奴者,课以重税,则天下人民皆以夷狄为奴,而释中国奴婢……”

    “如此,天下生民,无论贵贱,皆感念殿下恩德,民心归附而天下治矣……”

    听着张越杀气腾腾的话,刘进不得不为之一楞。

    “张侍中对于夷狄也太过严苛了些吧……”刘进叹道:“如此手段,夷狄诸国,恐怕未必服心,其必作乱啊……”

    “他们敢乱,臣就敢杀!”

    “一人造反,株连全村!一村反,则屠一乡,一乡反,屠一县,终究可以服其民……”

    “况且,臣觉得,未必需要如此,届时,可以在远方之国,扶持两国,相互征战,一国势弱则助之,一国势强则削之……”

    “如那身毒之属,其国数百,人口数千万之多,如此操作,自然其彼此相互攻伐,而我汉家坐收渔翁之利!”

    这正是后世日不落帝国的成名绝招!

    大英帝国仗此绝技,让整个欧陆,永不安宁。

    要不是后来米帝崛起,大英帝国靠着这一招就能让自己永远当欧陆的大佬。

    即便如此,牛牛虽然衰落,但也依旧靠着这一招,在欧陆充当永远的搅屎棍,让欧洲永远无法团结。

    而欧洲不能团结,得利的当然就是牛牛喽!

    “那夷狄之君如何?”刘进问道。

    “夷狄之君?”张越冷笑着道:“自当禁锢中国思想,废人民持械之权,而假‘平等’之名,与夷狄诸族以特权,以小族而临大国,用外制内,奴中国之人民,结万国之欢心……”

    “简而意之,就是割诸夏以肥夷狄,用中国以养万国……”

    “够了!”刘进听到这里,就愤怒的举起手来,制止了张越继续说下去。

    “臣死罪!”张越连忙拜道。

    但心里面却乐开了花。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张越已经摸清楚这位帝国皇长孙的性格。

    他虽然仁恕,但却不是傻白甜。

    又经过张越这么多天的暗示、鼓吹,早已经渐渐有了诸夏民族主义者的倾向。

    换而言之,他根本不可能去选所谓的‘夷狄之君’的道路。

    “孤失态了……”刘进也反应过来,扶起张越,看着他道:“孤知道,侍中乃是故意激将于孤……”

    刘进又不傻,他当然明白,张越这玩的是逼他二选一的手段。

    但是……

    假如要他在奴役夷狄和奴役诸夏之间做选择。

    他当然是会选择奴役夷狄了!

    只是,这终究有悖他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和三观。

    张越看着,却是知道,他终究有一天,将不得不走上那条道路。

    因为,很快他就会发现,除了对外扩张,殖民域外,开拓和奴役异族之外,他这位长孙将别无选择!

    因为,接下来,他将会看到一个真实的汉室,一个真正的基层。

    就听着刘进说道:“或许,有一天,孤会如侍中之愿,成为那样的君王……”

    他忽然背过身去,悠悠说道:“但那真的就是侍中之愿吗?”

    “孤变成一个类似皇祖父那样的君王……”

    “无情无义,冷酷冷血,只为国家社稷,只有天下万民,而无亲朋……”

    张越闻言,笑着道:“殿下不会的……”

    刘进转过身来,盯着张越,问道:“为何?”

    “因为,臣觉得殿下不会……”张越轻声笑道:“殿下仁恕,待臣下如家人,纵然有一天,殿下会变,但臣相信,殿下也不会改变本性……”

    “所以,臣知道,臣得当殿下的那把刀啊!”

    “为殿下去铲除和剪除那些夷狄乱臣,去征服那些域外之国……”

    “为殿下实现那个‘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的理想……”

    刘进听了,终于露出笑容,一屁股坐下来,笑道:“爱卿知孤,爱卿知孤!”

    他是不可能去做如张越所说的那些事情的。

    但是……

    假如张越不告诉他,他也不知道,岂不就可以了吗?

    如此既不违背本心,也能安享太平。

    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垂拱而治’。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乡校(1)

    众人重新上路,很快就进入了榆社境内的第一个亭阳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沛郡丰县,阳里是真正的帝乡。

    大汉高皇帝的出生地。

    而在新丰榆社的阳里,则是高帝当年安置他的山东老兄弟们选择的第一个地点。

    一入阳里,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与村外田野中,那些衣衫褴褛,辛苦劳作的奴婢不一样。

    整个阳里和谐而安宁。

    道路干净整洁,村中百姓的民居,整齐有序。

    村中有着宽广的大道,连通内外。

    远远的还能听到有稚嫩的朗朗读书声传来。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教,谨慎敬戒……”

    “是在背诵《仓颉篇》……”张越听了笑道:“殿下,我等不妨过去看看……”

    刘进也特别有兴趣,闻言点点头,道:“看来阳里的小学教育做的很好啊!”

    脸上也多了许多笑容。

    汉室对于地方乡村教育特别重视!

    尤其是当今天子,多次下诏,要求地方乡绅加强对百姓的启蒙教育。

    而汉代普遍设置在基层的三老,其主要职责也是教育本乡本亭的蒙童。

    汉代大部分的寒门士子,都是通过这种乡学完成的基础教育积累。

    譬如原主,六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长水乡的小学进行启蒙教育。

    只是……

    汉代的小学,与后世的小学是完全不同的。

    汉代的小学,又称乡学。

    并非全年制的学校,而是具有时令性。

    一般冬天开始授学,到春耕即止。

    所以,东方朔曾说:臣朔少失父母,长养于兄嫂,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

    这句自白,向后人揭露了汉代启蒙教育的一些端倪。

    但真正让后人得以窥探汉代基层小学教育真貌的,还是东汉初年成书的《四月时令》。

    在这本书里,详细的介绍了两汉之间乡村基础教育的现实。

    而以张越从原主得到的记忆来看,此时的乡学,每年分为两个阶段授学。

    第一个阶段就是冬天,农闲之时,六岁到十四岁的孩子,都可以去乡学学习识字和基础计数。

    识字启蒙用《仓颉篇》,计数则以《算术书》作为教本。

    谁都可以去听讲,谁都可以去学。

    只是,要自带干粮。

    第二个阶段则是十二三岁到十四五岁的成童们接受的基本教育。

    教授他们《尚书》《孝经》以及《诗经》《春秋》的一些基础内容。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平民子弟有这个上进心,知道要去乡学接受教育。

    即便那个孩子愿意,家长也不一定同意。

    因为每一个劳动力,都是宝贵的。

    况且,乡学教育,只是提供基础教育,进行扫盲运动。

    哪怕学的再厉害,也需要进一步的学习,才有可能出人头地。

    但,普通百姓哪里有这个资本?

    所以,一般情况下,得利的都是地主士绅阶级。

    以原主的记忆来看,最开始原主去乡学进学时,有小伙伴几十个。

    但能坚持到成童阶段,依然去听讲的,就只剩下聊聊几个了。

    不过,这种基础的教育和启蒙教育的作用非常大!

    汉家的许多名臣,都是在乡学完成了基本教育的。

    朱买臣,一个穷的连土地都没有的穷光蛋,能够识字读书,靠的就是乡学教育。

    公孙弘也是如此他年轻的时候,穷的只能靠给人放猪维生,但,就是这样贫穷家庭的孩子,却依然得到了教育的机会。

    还有大名鼎鼎的长平烈候卫青,一个平阳侯家的骑奴,地位低下的家生子,最终成长为帝国的战神。

    其幼年肯定接受了启蒙教育。

    不然,一个不识字的大将?

    这不是可笑吗?

    而张汤更是明史记载,是通过乡学教育启蒙的。

    不过,在一般的地方乡亭,乡学教育,连冬日的基本教学,也是时有时无。

    负责乡学的三老,常常在冬日困倦,几天都不去教授的大有人在。

    但在这阳里,在这盛夏季节,乡学却依然在教育。

    这就让张越和刘进,都对阳里的三老,特别钦佩了。

    …………………………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向阳里的乡校,自然也引起了阳里百姓的注意。

    许多年轻人,走出屋舍,面带警惕的看着张越等人。

    张越注意到,这些人全部都是一身劲装,显然都是练家子。

    而且,在这阳里,几乎家家都有马厩,养着马匹。

    许多庭院内,都有着箭靶和演武的场所。

    看来,这阳里恐怕是一个军功贵族的聚集之地。

    等到了乡校附近,张越就更加确信这一点了。

    因为,在乡校的门口,赫然圈着几十匹小马驹和一些羊。

    很显然,这些马驹和羊,是乡校的蒙童们骑来的。

    这是汉室北方军功贵族家庭子弟们必备的。

    是从匈奴人那里学来的。

    匈奴人四五岁连跑路都不会,就开始骑羊、,到了十二三岁就开始骑马驹,十五六岁就弓马娴熟。

    所以过去,匈奴骑兵远胜汉骑。

    后来,汉军就从匈奴人哪里学来了这一招,于是,瞬间完成了对匈奴的碾压!

    特别是建元一代,将匈奴人打的屁滚尿流!

    几个身着甲胄的武士,就站在乡校门口警备。

    见到张越一行,就走上前来,大声说道:“来者止步,此地,乡校也!乡校国家重地,社稷之要,不可喧哗,不得声张,如有违者,法不容也!”

    看他们的模样,神色从容,动作令行禁止,根本就是现役的汉军士兵!

    张越等人连忙停住脚步。

    刘进也下马,表示对乡校的尊重。

    在汉代,尊重乡校,是每一个士大夫贵族的本能。

    甚至连君王,在一座乡校面前,也要下车致敬!

    而乡校授业的三老,更是享有各种特权。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乡校的三老,甚至可以议论和讨论那些连三公九卿也不敢触碰的禁忌话题。

    譬如先帝时,有三老上书,为晁错鸣冤,先帝闻书落泪说:吾岂非不知?

    历史上,巫蛊之祸后,第一个上书为太子据平反的,也是一个来自叫壶关的地方的三老。

    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汉人崇拜和敬重子产先生。

    子产不毁乡校,汉人于是对乡校更加尊崇。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乡校(2)

    看着那几个卫士,张越翻身下马,迎上前去,说道:“我等乃长安士子,来新丰采风,闻得贵亭夏日依然有读书之声,故此来看……”

    那几个卫士听了,神色立刻就缓和了许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首之人甚至露出了笑容,说道:“既是采风士子,那就可以入乡校……不过,不得打扰乡校的正常秩序!”

    只是,言语之中却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些傲气,一丝丝的倨傲。

    张越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只是拱手一谢,然后就与刘进等人一同向着乡校的大门走去。

    推开门,一个偌大的庭院便出现在了眼前。

    越过庭院向前,便见到了一间宽敞的厅房。

    数十名童子,席地而坐,人人捧着竹简,摇头晃脑的念诵着:“仓颉作书,以教后嗣……”

    李斯当年所作的这本蒙书,在今日汉室,已经变成了启蒙教育的必备品。

    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白发老人,坐在厅房上首,一双眼睛扫射着所有童子。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了张越与刘进一行。

    眼里微微有些诧异,但也没有起身。

    似乎在他看来,只要这些外来人不打扰这乡校的秩序,就随便他们了。

    “阳里乡校,竟有如此多蒙童……”贡禹啧啧称奇的说道:“恐怕全村的适龄男童,都已至此!这阳里三老,真乃长者也!”

    就连刘进也是点头说道:“孔子说:夫三人行厥有我师,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诚不欺我,出门便遇长者,当请益之……”

    独有张越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依照汉制,十里一亭,一亭百姓的户数约在五十到两百之间。

    某些大亭可能或超过这个数字,但超过不了太多。

    因为西元前的农业经济社会,不可能承载得了太多人口猬集于一个狭小的乡村。

    而眼前的厅房内,张越数了一下,最起码有三十多个五六岁到**岁之间的蒙童。

    等于说,几乎整个阳里的适龄男童,都来到了这个乡校进学。

    这太恐怖了!

    哪怕是后世中国,一些农村的入学率,恐怕也没有这么高。

    换而言之,这阳里恐怖的入学率的背后,恐怕隐藏着其他东西。

    正这样想着,忽地,从乡校的另一侧,传来了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张越转头看过去,却见数十名少年郎,身着竹制的甲胄,拿着木枪,背着弓矢,在两个武官模样的男子的率领下,齐步奔跑到不远的庭院中。

    这些少年,年纪大约在十三四岁左右。

    身体还未完全发育,脸上也都是稚气未脱。

    张越甚至还看到了几个还扎着总角辫,看上去至多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几个孩子明显有些跟不上其他人的速度,勉勉强强的跑到庭院中,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步履不稳了。

    “杨武!”一个武官见到这个情况,大步走过去,对着其中一个没有站稳的孩子,就是一鞭子!

    啪!

    竹条制成的鞭子,抽到了那个孩子身上的竹甲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训练不认真,你们难道想以后长大了去当官吏甚至去给人当赘婿嘛?嗯!”那武官大声训斥着,所有的孩子全部低着头。

    成为赘婿,在汉室自然是悲惨的,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在很多家庭甚至连家奴都必赘婿地位高。

    至于在官府眼里……

    官府会管奴隶的死活,依照汉律,主人无故打死或者打残奴婢,是要赔偿的。

    若是赘婿……

    死了白死,根本不过问!

    但什么时候连做官吏都是悲惨的?还被人拿来教育和训斥孩子,作为恐吓的手段了?

    不止张越,刘进也是目瞪口呆。

    “不想!”几乎所有的孩子,包括那个挨了鞭子的孩子全都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

    “不想就要认真训练,不得懈怠!”那武官说道:“现在,休息一个时辰,然后开始练习箭术!”

    “诺!”孩子们欢呼一声,纷纷奔向走廊,然后脱下身上的竹甲,三三两两的坐到了青石台阶上。

    张越轻轻走过去,走到那个方才被人抽了鞭子的孩子面前。

    这个孩子最多十二岁,在脱下了竹甲后,身体一下子就小了一圈,看上去有些瘦弱。

    但,张越发现,他的眼神很坚定。

    根本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小朋友……”张越蹲下身子,对他努力露出一个笑容,问道:“你们为何连官都不想当?”

    “当官有什么好的?”小孩子闻言,没有多想,就答道:“哪怕能为有秩,也不过岁俸百石,得钱三五千而已……”

    “即使是县尉、县椽之官,岁俸六百石,得钱一万而已!”

    “还要营营苟且,恭于小人之事!”

    “我辈大丈夫,岂能为之?”

    说这个话的时候,这个小孩子面带沉稳,吐词清晰,显然他已经无数次被人用类似的话教育过了。

    就像后世的小学生,在学校被老师教育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你就要怎样怎样……

    张越听了一乐,问道:“那大丈夫该当如何?”

    “大丈夫当然要用马上之功以取富贵!”对方毫不犹豫的握着拳头说道:“上马为士,征战于沙场之上,取敌首级于万马之中!”

    “如此富贵可期,而家门得振!”

    张越听着浑身剧震。

    汉人是一个不避谈富贵的民族。

    事实上,无论是儒生还是法家拂士或者黄老士子们,所有人读书当官的目的,都是为了富贵。

    陈胜吴广起义之前,还是个农民的时候,就留下著名的典故苟富贵,勿相忘。

    至于穷,在秦汉社会,更是原罪了!

    苏秦穷的时候,连家人亲戚也看不起。

    故此有成语前倨后恭与世态炎凉的典故。

    而到了汉季,这个情况随着文景以来天下工商业的蓬勃发展而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名臣朱买臣当年被他妻子威胁离婚的时候,就直白的说: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汝苦日久,待我富贵报汝功。

    太宗时的名臣栾布更曾经公开说:贫贱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

    当世文人士大夫之中,就有着名言君子耻贫贱而乐富贵矣。

    对于财富的追求,深深篆刻进了汉代社会的每一个阶级的骨髓深处。

    以至于史书记载‘凡人不能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为商贾,则乡党不耻’。

    至于所谓的重农轻商,上农除末什么的……

    也就朝堂上的三公九卿说说而已。

    在民间,家訾百万以上就称为素封了。

    被很多视为列侯勋臣一般的地位了。

    很多大富豪甚至有着无数脑残粉崇拜……

    全社会对于财富的狂热追求,使得汉室社会,充满了旺盛的活力和滂湃的进取心。

    当初,博望侯张骞凿空西域,受封列侯,拜为九卿。

    瞬间引爆了整个汉室社会。

    数不清的年轻人,纷纷学习张骞好榜样,追随他的足迹,一路向西。

    他们穿越沙漠,穿过高山,很多人甚至靠着双脚,走遍了整个西域,拉开了汉室经营西域的第一重乐曲。

    李广利打下大宛后,无数法家士子纷纷从军,学习赵始正好榜样,想要觅得封侯。

    就连君王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太宗皇帝的名臣张释之曾经告诉太宗:陛下爱幸臣,则富贵之。

    先帝丞相申屠嘉也对先帝说过:陛下爱幸群臣则富贵之。

    博士贾山更直白的说道:富贵,人主之权柄也。

    当今天子更是深深明白了这一道理,即位以来,就靠两招来拉拢人心,稳固统治。

    第一招就是散财,第二招就是厚赏军功之士。

    只是……

    张越怎么都想不到,在这阳里的乡校,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少年嘴里,竟然能蹦出这样的话,有着这样的认知。

    在张越身后,刘进等人也都沉默了起来。

    良久,刘进叹道:“连一个十二三岁的稚童,也知道欲求富贵,取于马上的道理……难怪很多人说,如今礼乐崩坏,人心不古了……”

    张越听了知道这位殿下的文青病又犯了。

    这位长孙殿下,别的都好,就是太理想化了。

    深受谷梁教育影响的他,有着类似于后世宋明儒生的那种耻于言利的心理。

    但作为穿越者,张越却觉得,这面前的这个孩子所说的话,虽然确实有些太过震撼。

    但……

    这个世界上,谁不想发财呢?

    谁又不想过上好日子呢?

    追求财富和权势,是人的本能。

    压制这个本能,只会造成一个畸形的社会。

    而且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反倒是像现在的汉室社会,张越待的很舒服。

    没有人耻于言利,连儒生都喜欢黄橙橙的黄金,并且能好不做作的表达自己的喜爱。

    这就意味着,张越可以放开手脚,去做很多事情。

    “殿下……”张越走到刘进身边,轻声耳语道:“臣反倒觉得,如今这样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好……”

    “臣闻之: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渊深而鱼生,深山而兽出,人富则仁义附之……”

    “殿下难道以为,一个贫贱之士,朝不保夕之人,能懂仁义,能知忠恕?”

    刘进听了一楞,但他仔细一想,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每次张侍中总能找到一个新奇角度来说服自己……

    刘进也是服了。

    只是……

    刘进看着眼前的这些少年郎们,他自然清楚,这些少年郎的训练方法是魏武卒的训练之法。

    虽然魏武卒已经被淘汰了很多年,但对于这个历史上第一支职业化军队的信息,刘进早就烂熟于心了。

    魏武卒是战国初期名将吴起为魏**队量身打造的一个职业军队方案。

    其要求就是每一个士兵都可以穿三层重甲,负重越野在半天之内,徒步跋涉一百里,抵达指定地点,依然保持战斗状态和作战能力。

    在战国初期,靠着恐怖的魏武卒的强大战斗力,魏国拳打秦楚,脚踢齐赵,堪称天下至尊。

    如今,虽然属于魏武卒那样的重甲步兵集群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

    但以刘进所知,北军六校尉选拔军士的标准,却依旧沿用了魏武卒的标准。

    只是在入伍之后,将他们训练成骑兵而已。

    所以,毋庸置疑,这阳里的乡校训练这些少年,目的就是要把他们送进北军六校尉或者汉军的野战精锐骑兵集群之中。

    换而言之,这个乡校,与其说是一个教书育人之所,不如说一个军官培养大营!

    这里培养的不是读书人,而是武将!

    这让刘进心里面,稍稍的有些不舒服。

    张越自然也看了出来。

    但,如今的汉室社会,就是这样的。

    武贵文轻!

    没看到连小孩子都知道了吗?

    一个文官,哪怕做到了九卿,食禄两千石,也不过每岁得俸禄二三十万钱而已。

    而一个汉军的正卒,普通的骑士,一岁的军饷就有两万钱!

    更何况还能赚责庸钱。

    目前责庸的行价,一年最少也要一万一千钱,若是戍边额外还要加一万。

    换而言之,一个正常的士兵,一年军饷加外快就是四五万钱,比基层的官吏都要强。

    若遇到战事,斩首得功,赏赐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了。

    李广利伐大宛,平均每一个士兵,包括伙夫,得赏钱四万。

    还没有计算战利品在内……

    而且,军队之中,拳头最大,只要立下功劳,升官如尿崩。

    普通的文官,一年三迁就很了不得了,是奇迹了。

    军队里面,一年连升十几级的勇士,经常出现。

    所以,人民自然会用脚投票,特别是北方郡国,那些苦寒之地,土地贫瘠,开发不足的边塞地区。

    整个社会,包括那些豪强家族,全都是以武为荣。

    文官什么的,只是家族的残次品和淘汰品的出路。

    但,在文人眼中,特别是齐鲁之地的文人眼里,这就是礼乐崩坏,人心丧乱的证据了。

    其实,这完全就是妒忌和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在作祟。

    若是齐鲁一带,也能打匈奴,也能赚到这么多利益,你看他们还说不说礼乐崩坏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到底怎么了?

    “殿下不妨去找阳里三老谈谈,三老皆长者,或许有些不同的见解……”张越轻声对刘进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进听了也点点头。

    于是,众人在厅房前的走廊上等了大约两刻钟左右。

    厅房内的那位老人,似乎也看出来了点什么,于是轻轻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张越一行,问道:“诸位君子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刘进与张越连忙上前见礼,拜道:“不敢瞒长者,我等从长安来,欲采风于新丰之间……”

    “哦……”老人微微颔首,笑道:“老夫活了六十多年,自元光后就再未见过像诸位小友这样诚心诚意来采风的年轻人拉……”

    刘进听着,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

    自元光后,天下奢靡之风日盛,尤其是长安城的贵族子弟们,更是争相攀比,炫富。

    一个邯郸来的舞姬,容貌稍微姣好一些,就能卖到百金之多!

    来自国的奴,更是有价无市。

    当初王师克复三越,取交趾、番禹之地,设为郡县。

    然后,长安贵族又开始流行起爱吃南越的荔枝、龙眼之类的特产了。

    甚至有商贾开辟了专门的速递通道,以满足长安勋贵的口腹之欲。

    列侯子弟和外戚子弟们,现在基本上不是斗鸡走狗,就是纨绔败家。

    几年前,他祖父甚至因此龙颜大怒,调动了军队封闭长安城门,大索十余日,突击严打了贵族勋臣的奢靡之风。

    抓了不少人,罚了不少款。

    但结果只是让长安的勋贵们消退了几个月,然后继续故我。

    至于原本汉家贵族勋臣们的义务采风,更是彻底沦落为公款旅游和吃喝了。

    一路上,打着采风的旗号,行欺男霸女、鱼肉地方的贵族不要太多了。

    “长者缪赞了……”张越适时的出来解除尴尬,对那老人道:“敢问长者贵姓?”

    “老夫徐荣!”老人一抹胡须,无比骄傲的道:“蒙天子不弃,曾拜为酒泉都尉,授持节之权,行缴于河西之间!”

    回忆着往昔的峥嵘岁月,徐荣的眉毛都跳动了起来:“当初,大司马还与我喝过酒呢!”一脸的骄傲,仿佛他这辈子能与霍去病把酒言欢,已然无憾。

    张越听了也是肃然起敬,拜道:“原来是老将军当面!”

    “晚辈等来新丰采风,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老将军,不知道老将军可愿赏脸?”张越再拜着。

    “这个当然可以!”徐荣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几个晚辈,特别高兴的说道。

    作为致仕武官,他已经太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如今,能碰上几个长安来的采风士子,而且,这些年轻人还挺对他胃口的,他自然也乐得有人陪他唠叨了。

    于是,就带着张越一行,进了乡校的后院宅厅之内。

    主宾落座后,就有着侍女端来了瓜果点心与酒水。

    “诸位都尝尝……”老将军非常热情的介绍起来:“这些是老夫自己家种的胡瓜与石榴……诸位来的时机不错,正好是胡瓜与石榴成熟之时……”

    张越一看,正是后世的黄瓜与石榴。

    这两种作物都是引入中国不久的舶来物,在此时的汉室稀奇的很,一般来说,寻常百姓怕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张越等人于是也都不客气,拿起一根黄瓜就啃了起来,脆爽香甜的口感,让张越也是唏嘘不已,回忆起了凉拌黄瓜的美味。

    吃完一根黄瓜,张越就起身拜道:“晚辈有一事,想要请教长者……”

    “说……”徐荣现在心情特别爽,闻言一挥手就道。

    “晚辈等自长安而来,见阳里乡校,便是盛夏时节,也有童子入读其中,几无所遗,长者教化之功,堪称至善也!”张越轻身拜道:“书曰:蒙以养正,圣功也!长者所为,可称圣功……”

    听着张越的话,徐荣浑身都是轻飘飘的,连忙摆手道:“老夫只是尽些本职,做些本份之事而已……”

    心里面却是高兴都找不着北了,他致仕后在这阳里辛辛苦苦,建起了这乡校,让全亭上下都信服他,遵从他,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才把这个事情办好。

    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够在其他人面前炫耀一番,让人传颂他的名声吗?

    可是等了好多年,徐荣也没听说过,有哪个文人在长安城里称颂他的贤名。

    这就让老将军很不高兴了。

    如今,这些来自长安的贵公子,若是回去以后能帮他宣传宣传,也算不错。

    “可是……”张越却话锋一转问道:“晚辈等在阳里之外,所见田野之间,多奴婢劳作,而不见本亭农夫耕作之身影……未知此乃何故?”

    徐荣听了,哈哈大笑,道:“此事易也,阳里之百姓,凡年二十三以上,非吏即士也!”

    “老夫的四个儿子,如今就俱在居延戍边!”说到这个事情时,老将军的脸上已全是骄傲之色。

    能将四个儿子全部培养成人,而且俱都继承自己衣钵,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誉!

    家庭能世代出武将,这是评价武将世家的基础。

    “至于耕作嘛……”徐荣轻轻一叹:“好男儿,岂能躬耕于田野之中,这天下有着大好功业在等着好男儿去夺取,所以,这阳里上下,无有农夫矣!”

    “即使是孤儿、失亲之子,乡亲们也会领养,视若己出,送吾这乡校受训!”

    “蒙童之时学识字、计数,稍长至成童,则学行伍之术,阵战之法,年二十三即应募于朝廷……只有少数不成才的人,才去做官吏……”

    “而诸出阳里之士,虽远在万里之外,也会关心乡亲福祉,每岁取其俸禄、军饷之得十一,以托于吾,以养孤寡,以兴乡校……”

    听着徐荣的叙述,刘进等人的脸色都是大变。

    若果真若这徐荣所言一般,这阳里就根本不是乡村,而是一个兵营!

    所有男子,出生以后就被打上了军队的标签。

    他们压根就不研究怎么种田,也懒得去研究。

    所有人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训练、应募、当兵,吃皇粮。

    而籍贯于阳里的男子,在同等条件下也确实更容易被选拔进汉军的精锐部曲。

    榆社的子弟!高帝的亲军之后!再没有比这个标签更容易打动军队的军官们的了。

    以至于在这里,连淘汰品和残次品,也可以轻松做的胥吏……

    张越听了更是目瞪口呆,这阳里的模式,让他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好像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以我为本,以他人为食,假政策之利,而私一村之利。

    似乎好像某几个他曾如雷贯耳的地方。

    只是想不起来,也不敢想起来。

    但无论如何,这阳里的这个模式,在现在看来是成功的。

    而且是可以进行良性循环的。

    从孩提时代开始,所有人都被灌输了尚武思想,人人向往军功。

    等他们入伍了,当上了汉军的中高层军官后,开始反哺。

    然后就像滚雪球一般,只要政策不变,国家依旧尚武和对外强硬。

    阳里的这个模式就不可衰减。

    这让刘进的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

    他所幻想的乡村,曾是书本上描述的‘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无忧无虑的和谐田园。

    至少也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正常世界。

    但阳里这样的情况,却彻底打破了他内心的幻想。

    “长者何不宣以文教之事,令诸童子皆从圣贤之道……”刘进忍不住拜道:“毕竟,刀剑往来,多有不祥,而行文教之世,则无此虑矣……”

    “呵呵……”徐荣似乎对于文官很是不屑,他笑道:“就像那些儒生一般?整天之乎者也,问起桑稼之事,却是一问三不知,连一亩粟田何时浇水,何时拔节,何时收获也不知道?”

    “自老夫致仕以来,新丰县换了四个县尊,但没有一个曾经来过乡亭,俱都端坐于县衙之内,摇头晃脑,下面的胥吏说什么就信什么……”

    “新丰县的渠道和道路,五年都没有人管过了……”

    “榆社还好,吾辈有能力自己修葺,但其他乡亭就惨喽!”

    “后生们,你当吾这阳里奴婢都是哪里来的?”徐荣起身问道。

    被徐荣这一顿乱喷,不止刘进,连原本义愤填膺的贡禹、王吉等人也都低下了头。

    儒家在上位以前,自我感觉还是特别良好的。

    上到董仲舒,下至下面的门徒,都觉得,只要国家能用自己的道理去治理天下,那么天下必定大治,三代可期。

    可是,儒家执政数十年后,连执政者的公羊学派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自元光以来,天下遭遇二三十次特大自然灾害。

    百姓流离失所,数百上千万人民陷于水火之中。

    但执政的儒生,却拿不出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只好自己骗自己说是‘天有灾异,乃警人君,务修德以谢之’。

    然后,回过头来,儒生们却发现,在很多地方,一些黄老学派的残留者治理或者法家主政之地,灾害的影响却相对要减弱很多。

    这就太尴尬了。

    若换一个儒家学派,高坐于庙堂之上,或许会心安理得的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当瞎子聋子。

    当公羊学派不行。

    在《公羊春秋》一书中,孔夫子在描述一件事时用的不同的词,都会被以为是别有深意。

    更重要的是,公羊学派的羞耻心特别强烈。

    遇到挫折与失败,他们会去想为什么?

    所以,悄悄的在不为人知的私底下,公羊学派的大儒和巨头们,开始有意的引导门徒去看《管子》《吕氏春秋》甚至是《商君书》了。

    对外,公羊学派的解释是‘它山之石可以功玉’,但实际上却是想寻找一条破解困局的道路。

    毕竟,其实公羊学派也没有想到过,儒家竟能主宰中国两千年!

    如今被徐荣一训斥,贡禹等人立刻就深感无地自容,内心燃起了深深的耻辱感。

    事情没做好,被人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至少在此时的公羊学派的学者心里是这样的。

    “那么敢问长者,以长者之见,若新丰欲要治理好,首在何处?”张越抬头问道,他很清楚一个事实想要阳里放弃蓄奴,解放奴婢那是痴心妄想。

    甚至哪怕是当今天子也办不到!

    所以就暂时放下这个事情,以后再去想办法解决。

    “后生……”徐荣正色的看了一眼张越,道:“老朽退居阳里十余年,后生是第一个问老夫这个问题的人……”

    “欲治理好新丰县,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老将军望着北方,道:“能将渭河凿开,引渭河水入新丰,灌溉土地,差不多就能让万民欢腾了……”

    “若能再将新丰县境内的三条小河与几条溪流连同其他,这便功德无量!”

    “只是……”

    “这个事情,单靠新丰县是做不成的……”徐荣叹着说道。

    作为新丰人,他自然清楚新丰的问题症结所在。

    自耕农的破产与负担的日益加重,导致了大量百姓不得不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卖妻子卖自己。

    阳里因为不靠农业生产生活,所以压根就没有这些问题。

    但其他乡亭,就是一片哀鸿了。

    每年秋八月后,阳里前的道路都会挤满来哀求阳里百姓买下自己的贫民。

    他们已经是无路可走了。

    只剩下这最后一条道路。

    不知道多少丈夫诀别妻儿,多少父母含泪告别儿女。

    嘴上说着:待过几年,我再赎回细君(阿儿)。

    但实际上,却是遥遥无绝期。

    除非他们能铤而走险,去做一些没本的买卖。

    不然靠着种田,他们一辈子也赎不回自己的妻儿。

    甚至,有些人不得不连自己也卖到阳里来。

    这个世道啊!已经崩坏了!

    想当年,他年少的时候,关中的百姓,生活富足而健康。

    虽然偶有破产百姓,但官府很快就能贷振,只要不懒,十几年就能重新富足起来。

    像现在这样的局面,在他年轻的时候,是只有在噩梦之时才会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国家的府库堆满了铜钱,串钱用的绳子都腐烂也没有人管。

    各地官仓,堆满了粮食。

    仅仅是在敖仓,就常年储备了七百万石粟米和数百万石的麦豆。

    但现在,却变成这个局面。

    徐荣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 部署(1)

    等出了乡校,刘进等人都感觉汗流浃背,颇有种当初贾谊贾长沙与宋忠之拜于司马季主之日的感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忽而自失,芒乎无色,怅然间口不能言。

    只能低头自行,自惭于心。

    张越见了众人的神态,知道是时候灌一点心灵鸡汤了。

    不然,士气大跌,还没有上任,就已经失去了自信了。

    “诸君可是失落了?”张越问道。

    “孤……”刘进叹着气,茫然无知。

    他曾憧憬过谷梁学派为他描绘的理想世界,那个世界破碎了,他也曾相信,只要持身立正,天下就能安宁,但那个幻想也破灭了。

    现在,阳里乡校一行,更戳破了他最后一个念想文教可以兴国安邦。

    看看着阳里吧。

    全村上下差不多两百户人家,家家不事生产,驱使奴婢耕作,人人练习武艺,期待着上阵杀敌。

    而偏偏,在这里,连穷人家的孩子,也能享受最基本的保障和最基础的教育。

    贡禹等太学生,更是心气低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阳里的模式,是一个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模式。

    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这里的人民不受饥寒的侵袭,能吃饱穿好。

    但偏偏,这个模式是武人创造的。

    是靠武力维系的。

    阳里的百姓,甚至可以不需要土地,就可以独立生活于世界上,并且还能过的很好。

    这对于笃信了儒家思想的贡禹等人的打击,不可谓不深。

    所有人都清楚,阳里的这个模式,是扎根于商君的耕战之策上的极致。

    用武力夺取财富和土地以及奴婢,再用武力来守护这些。

    “依我之见,君等无须如此!”张越笑着鼓舞道:“阳里的长者,虽然贤能,但他却也只能守护阳里一亭之地,让这两百户百姓过上安康的生活!”

    “而吾等,则将要守护这全新丰一万余户百姓!让他们也能过上如阳里般的好日子!”

    “家家有牛羊,户户有蒙童!”

    “只要吾等努力,认真,何愁不能做到这些呢?”

    “太宗时,北平文侯张苍初履任,见其文牍,全国只有二十万万钱的赋税收入,敖仓不过一百万石粟米积蓄,当时是北有匈奴之患,南有三越之饶,文候辅佐太宗用政行德,重订律法,立上计之政,十五年之间,就使得天下转危为安!”

    听着张越的话,众人的意志方才又鼓舞了些。

    只是……

    光嘴炮是没有用的。

    现在,众人心里面都没有底。

    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大略的了解过了新丰的情况。

    除榆社外,其他四乡每年的田税和赋税征缴,都是大问题。

    百姓逃亡和脱籍的情况,时有发生。

    更可怕的是,县衙的帐上,只有几万钱的结余。

    说不定,等到大家上任,连一个铜子都不会剩下。

    没有钱,就别想干事!

    旁的不说,你修个水利,没有钱发给民夫的话,谁还会帮你干活啊?

    “那,以张侍中之见,孤与诸卿应该如何?”刘进问道。

    “首先当然要摸清楚整个新丰的底!”张越拉着众人,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这是吾与君现在要做的事情……”

    “这个摸底,不是随便走,随便看,而是要深入亭里,去询问百姓的生活、家訾和税赋负担情况……”

    “当然,吾等一人之力,不可能全部摸清楚,但每一个亭随机抽取五户,作为参考对象,大概就能保证可以将该亭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这是后世烂大街的抽样调查。

    但在此时,却是一个了不得的创新,让众人听了,士气立刻大振。

    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可行的计划。

    而张越能拿出来,这自然无比鼓舞士气。

    “然后,吾等还需要去各乡勘测水文,绘制河流水经之图……”

    “新丰现在虽然穷,但也并非一无所有……”

    众人听了,却都是一楞。

    “公田?”刘进微微一楞问道:“新丰县公田去岁租税不过两千石粟米而已……侍中怎么将之变钱?”

    “两千石?”张越呵呵一笑,汉家公田实行的佃租的模式,将土地租给无地贫民耕种,然后再由国家收取佃租。

    这个税率是恒定的三取一,也就是三成租税。

    相比地主豪强们的五成,当然是很轻了。

    但……

    这些公田真的租给了真正需要的人吗?

    当然不可能啦!

    事实上,从张越回溯的资料显示,自西汉中叶开始,国家历次假民公田,最后都落到了豪族手里。

    第一个这么干的人叫宁成,这个先帝时期的酷吏头子,在当今即位后就跑回老家,用尽手段将南阳的一千多顷公田扒拉到自己碗里。

    靠着这个,宁成在五年内赚到了五千金!

    然后,在第六年的时候,他被刚刚上任的新扎酷吏义纵砍了脑袋。

    宁成跌倒,义纵吃饱。

    正是从宁家抄出来的这五千金,让义纵从此大刀阔斧的干他想干的事情。

    新丰的公田虽然只有七千亩,但仔细查查,还是能弄出不少钱的。

    “殿下,臣打算上任后,就重新核算所有租佃公田的百姓的訾产,清退那些訾产超标,依然租佃公田的农户,让真正有需要的人租种上!”

    “嗯!”刘进点点头,这个办法倒是可以。

    只是,总共才七千亩公田而已,按照每户一百亩的标准,也只能租给七十户人家。

    哪怕降低到五十亩每户,也只有一百四十户,相对于如今的新丰困局只是杯水车薪,恐怕并不能改变什么事实。

    “臣打算将这七千亩公田抵押给商贾,贷来三千万资金,用于新丰的水利建设!”张越却是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七千亩地贷三千万?

    以现在的关中地价,倒也不是不行。

    但问题是谁敢接这个买卖?

    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的汉家商人,连国家的高利贷也敢放。但经过告缗的打击后,再敢跳的商贾,几乎都死了。

    更麻烦的是这传出去,朝堂还不炸锅了?

    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御史,岂非找到了宣**力的地方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部署(2)

    “侍中难道不怕被人说成是第二个桑弘羊?”良久,刘进低声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国自古就有着浓郁的仇商气氛。

    特别是儒法这两个思想派系,简直恨不得将天下商贾斩尽杀绝!

    当初杨可玩告缗,最支持的就是儒法的学者了。

    在他们眼里商人什么的,死光了,才是对世界最大的贡献。

    只是后来,告缗玩脱了,这些人才翻脸骂杨可。

    以至于,当初,桑弘羊不过是带着大司农的官吏去了趟东市摆摊叫卖,推销自己的盐铁产品。

    马上就被学者们喷了一个半身不遂。

    到现在,‘请烹弘羊’的呼声依然高涨。

    所以,刘进不得不担心,张越此举将引发士林舆论的疯狂攻仵。

    “不会的……”张越听着,却是眨着眼睛,笑着道:“殿下放心好,臣此举是为国为民,诸生皆饱读诗书,胸怀天下,安能不知?他们必然会理解臣的一片苦心的……”

    “当然了……”张越笑着道:“纵然有人不能理解,那臣也没有办法啊……”

    “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张越沉痛的道:“*******,*******……”

    “臣决不能坐视新丰百姓陷于水火之中!”他握着拳头,一脸刚毅的模样。

    然后扭头看向贡禹和王吉等太学生问道:“诸君以为呢?”

    贡禹等人皆是满脸涨红,情绪已经全部被张越鼓动了起来。

    对于大汉的太学生们来说,他们可比后世的大学生还要骄傲百倍。

    他们是国家的栋梁,社稷的支柱!

    无论是他们的老师,还是他们的家人,甚至是他们自己本身,都是这么认为的。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现在都还是温室里的花朵,没有受到任何污染和捶打的理想青年。

    胸中燃烧的是对理想的激情,血液里沸腾的是对信仰的虔诚。

    “嫂溺叔援,孟子以为权也!”贡禹第一个说道:“今新丰之状,若溺亡之人,若能有贾人之訾助之,可视作叔援之例!学生愿为侍中奔走解释!”

    “学生等皆愿为侍中奔走,与诸生解释!”王吉等人也纷纷拜道。

    他们现在人人都是群情激愤,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真的可以救世。

    再被张越一鼓动,立刻就被仇商思想抛之脑后。

    而太学生们,在如今的汉室,真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

    在某些程度上,太学生们的声音,可以算作士林的呼声。

    他们可能做的别的事情有些不行,但论起嘴炮和喷人,那就罕逢敌手了。

    这让桑钧看的目瞪口呆,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读书人,还能这么忽悠的?

    看来自己又学到了一个新技能!不错不错!

    “可是……去哪里去找一个愿意借贷三千万的大贾?”刘进忽然问道。

    这可是三千万,不是三十万!

    三千万!

    新丰县一岁赋税所得,恐怕也就一千万上下。

    扣掉押解少府的口赋,输给太仆的马口钱,剩下的最多两三百万。

    换句话说,新丰县哪怕不吃不喝也得十年才能还的清这笔借款。

    关中有钱人虽然多,但恐怕也找不到一个这样的冤大头。

    至少,刘进觉得不会有这样的傻子。

    至于张越抛出来的那七千亩公田的筹码?

    关中地价虽然一直高企,但恐怕也很难卖出三千万的高价!

    张越闻言,却是微微笑道:“殿下放心,臣相信,忠义之士,哪怕是在商贾之中也是有的……”

    若是以前的新丰县,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冤大头。

    但现在嘛……

    不客气的说,张越只要去关中任意一个大贾的门前,对门房说一句话:我,长孙,打钱!

    对方立刻就屁颠屁颠的将钱送到了张越手上。

    这个世界,最不缺的永远都是那些想捧臭脚的人。

    三千万?看似不少。

    但对于那些想要投资未来的人而言,九牛一毛!

    即使是现在的博望苑里,商贾宾客,不也照样很多吗?

    谷梁的君子们恨商贾,但他们能恨商贾的钱吗?

    而张越更是早已经选定了投资人。

    就他那个便宜弟子的老爹袁广国。

    这也算是张越给自己的那个便宜弟子谋划的好处吧。

    用三千万钱,买一张长孙的船票,袁广国只要聪明一点,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无比划算的买卖!

    这个世界,不知道多少人,想拿全部身家,换一次上船的机会!

    刘进与贡禹等人听着都是一楞,但陈万年与桑钧听了,却是对视了一眼。

    心知,关中的商贾与豪强们,根本无力抵御搭上长孙的诱惑,更别提还能博一个义商的头衔了!

    最最关键的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刘氏官府的信誉,那是顶级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高帝刘邦定下的铁律。

    百年以降,在这个方面,从未失信。

    刘家不止自己不失信,还不准其他人失信。

    欠钱不还,哪怕是列侯,一旦被告到廷尉那里,也是只能等着被审判。

    所以,他们已经可以预见到,整个关中的豪强和大贾,都将因此事而激动,而轰动的未来了。

    别说三千万,就算翻个十倍,也有‘忠义之士’会哭着喊着一定要送过来啊!

    这种稳赚不赔,还没有风险的买卖,几十年也未必能遇到一次。

    不投资的都是笨蛋。

    而关中的豪强与商贾,能活到现在的,显然没有笨蛋了。

    所以,对于新丰县来说,当它被划归到长孙名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需要担心钱和资源的问题了。

    想要钱?关中的豪强和商贾排着队在外面哭着喊着要送进来。

    想要资源?

    太仆三十六苑的牲畜,少府卿诸司的能工巧匠,大司农衙门积蓄的各种资源,应有尽有。

    只要招招手,马上就有官吏以最快的速度送过来。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出了阳里,回到了村外的直道上。

    村中的祥和与安宁气氛,转瞬消失无踪。

    众人回到了现实。

    眼中所见,是一片片起伏连绵的粟田以及数以百计甚至上千的正在地里劳作的奴婢。

    这个现实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哪怕是陈万年,也感觉心里跟针扎了一样难受。

    但,这就是新丰的现状,也是汉室的现状!

    “我们一定可以改变的吧?”刘进深深的吸了口气,对着张越,握着拳头轻轻说道。

    “对的殿下……”张越无比肯定的回答:“臣与诸君一定会辅佐殿下,扭转新丰的现状!”

    “臣等皆愿尽心竭力,辅佐殿下,扭转新丰的现状!”群臣全部拜道。

    不仅仅要扭转整个新丰的现状,还要将整个天下,重新导回正轨!

    让这个崩坏的世道,重回原来的轨道。

    要让百姓安居乐业,要令人民富足安康。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为此,哪怕殚精竭虑,粉身碎骨,坠堕诸渊,也在所不辞!

    “那么诸君……”张越看向众人,说道:“吾等就各自分工行事吧!”

    “贡禹、王吉、杨望之、曾胜!”张越看向太学生们。

    “学生在!”贡禹等人拱手拜道。

    “本官命令诸君,前往骊乡一带,测绘水经与地理,查问民间诸事,调查各亭百姓占有的土地数量、收入、负担以及家庭情况……”

    “诺!”贡禹等人纷纷领命。

    “桑公、陈公、赵公……”张越看向桑钧等人吩咐道:“诸公往新乡、临渭一带,测绘水经、地理,调查百姓土地占有数量、收入、负担及家庭情况!”

    “诺!”桑钧等人也连忙上前领命。

    “而吾与长孙殿下,则继续沿这榆社往新丰县县城一带调查、调研……”

    “三日后,吾与君等在新丰县城汇合,然后,返回长安,共同整理调查所得的数据,分析情况!”

    “诺!”众人皆拜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调研(1)

    离开阳里,与众人告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进的车队一下子就缩减了一大半,但也依然是一个二十多人的小队伍,看上去浩浩荡荡的。

    不过两刻钟,车队就抵达了下一站榆树里。

    顾名思义,此村有一颗据说五百岁以上的大榆树。

    百姓以为神异,于是,就奉榆树为神,居住于此,托庇于榆树的保护。

    榆树里外的田野,张越与刘进依旧看到了大批在烈日下劳作的奴婢。

    但同时也看到了许多皂巾粗衣的农夫农妇,躬耕于田野之中。

    进入榆树里村亭之后,情况又是一变。

    相比阳里的井然有序,榆树里的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没有一个足够威望的长者起来组织,所有人都是自行其是,各家自扫门前雪。

    进入榆树里,张越没有听到朗朗读书声,也没有见到井然有序的屋舍。

    相反大多数民居,都是茅草屋,看上去破破烂烂的。

    村里的孩子,光着屁股,在屋前屋后嬉戏玩耍。

    并没有人来组织他们去学习。

    甚至没有人来管他们。

    而亭里的中央,张越看到了一栋栋奢华的豪宅。

    张越不得不感慨,这才是汉室基层的现状啊!

    阳里,终究只是个例。

    刘进见了,却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相隔不过数里,竟有天壤之别!?”他有些狐疑的喃喃自语。

    “殿下,我们去问一下百姓就知道了……”张越轻声说道。

    两人走下马车,朝着就近的一户百姓家庭走去。

    这户人家,位于道路一侧,用着茅草为屋盖,以竹为篱笆,院子里散养了几只鸡鸭,两个扎着总角辫,看上去七八岁的男孩子在院子似乎在做着给蔬菜浇水的活。

    一个老人看上去大约六七十岁了,已经很老了,坐在树荫下的一张席子上,指挥着这两个孩子做事。

    张越与刘进走上前去,对那老者拱手拜道:“晚辈恭问长者安好!”

    老人回过头来,见到衣冠楚楚的两位贵公子,先是一楞,然后连忙起身,回礼道:“小老人当不得两位公子大礼啊……”

    他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刘进连忙上前去扶起他,道:“长者不必多礼……”他回头看了看张越,接着道:“我等乃从长安来的采风士子,路过贵亭,想与长者打听些事情……”说着,张越与刘进就又是一拜:“万望长者不吝教我等!”

    老人听着,立刻道:“两位贵人请问,小老儿知无不言……”

    刘进扶着老人,让他坐下来,然后,他才与张越跪坐到老人对面。

    马上就有着随行的侍从,端来一壶酒,献上酒樽,为老人满上一樽。

    “敢问长者贵姓?年长几何?家有几子?几孙?”张越微微欠身拜道。

    “不敢言贵,老朽姓王,名富贵,今年五十有一……”老人喝了一口酒,非常开心,这年头寻常百姓是买不起酒的,而关中人又特别嗜酒。

    张越与刘进闻言,却都是相对一视。

    这老人已经老的满脸皱纹,连背都弯了下去,看上去起码六十好几,甚至说七十岁张越也信。

    但现在,对方却告诉自己,他只有五十一?

    就听着对方继续说道:“老儿共有三子,长子继承了家业,如今正在外耕作……两个孙儿,则在家里陪老儿……”

    “至于其他二子……”说到这里,老人微微顿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摇着头道:“不说也罢了……”

    张越听了,也不逼问,因为他能猜到老人其他二子的去处。

    左右不过是当游侠,入赘、甚至给人当后父,以及经商这几个选择。

    大部分的汉室平民家庭的庶子,都只能走这几条路。

    “敢问长者,家里有田几何?”张越再问道。

    “三十亩吧……”老人想了想答道:“此外,还租种了本亭公乘王大郎家的五十亩地……”

    张越与刘进闻言,再次对视了一眼。

    三十亩?

    这是一个标准的汉室贫农的占地面积。

    “长者,敢问一岁官府调庸赋税几何?”张越再次欠身。

    而在他身后,一个随从正拿着一卷竹简,记录着问答内容。

    在阳里,不需要去问百姓,因为当地百姓的情况不具备参考价值。

    但在榆树里就不同了,这里的百姓家庭生活,更加贴近真实。

    老人听了,看着张越等人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贵人是长安来的御史还是缇骑?”

    在老者的印象里,长安来的采风士子,哪个不是鼻孔朝天的纨绔子啊?

    别说在他面前如此恭谨了,恐怕连看他一眼也是不肯,更别提来调查他的家庭和负担情况了。

    因而,他的脸色竟有些潮红。

    张越见了这个情况,笑着答道:“长者以为是,晚辈等就可以是……”

    他与刘进可比御史和缇骑,来头更大,更吓人!

    他们的报告,最终将直奏君前,说不定可能上到朝堂作为议论的范本。

    老人听了,激动万分的起身,对着长安方向哭着磕头道:“苍天有眼啊,圣天子没有遗忘我们啊!”

    张越的间接承认,让他联想起了他小时候听说的一些传说。

    那时,汉家天子四时派遣使者,下到基层,查问民间疾苦,使者以闻,具奏君前。

    特别是太宗皇帝在位时,曾经一岁四问天下百姓疾苦。

    闻得民间艰苦,于是绰然泪下,下诏诏免天下田赋,无出徭役租税。

    而近几十年,长安来的御史和缇骑的身影渐渐稀疏了。

    偶有下来的,也是走走过场。

    这让很多人都很失望。

    但,刘氏施恩百年,在基层的民心依然不可动摇。

    像是王富贵,闻得张越与刘进可能是长安来的御史,马上就感激的向长安方向磕头谢恩,以为自己有救了。

    这就是民心!

    不止张越,刘进见了也很感动,连忙扶起老人,道:“长者不必如此,只需如实回答晚辈等人的问题就可以了……”

    对方激动过后,也冷静了下来,对张越和刘进,深深一拜,道:“请两位贵人务必转告圣天子,生民艰苦,百姓难活啊!”

    说着,他就将他的家庭每岁需要缴纳的各种税款和杂税和盘而出。

    张越与刘进听得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调研(2)

    出了王富贵家,刘进的手脚都是冰冷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喃喃的望着张越低声问道:“张侍中,这个世道真的还有救吗?”

    王富贵方才所讲的底层百姓生活的困境,就像一根钢针深深刺入了刘进的脏腑之中,让他五脏俱焚,肝胆俱裂。

    “当然有救!”张越毫不犹豫的答道:“殿下,今日之天下虽然危急,然而,人心依然在!”

    “臣闻乡中长者曰:民如水,社稷如舟,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今天下虽有危难之事,百姓有旦夕之急,但汉室施恩百年,民心向汉,只要殿下用心于生民之事,嘉以佐民之技,天下之危难,也可迎刃而解!”

    对此,张越自然有着足够的自信。

    只要政策合适,部署得当,加上他的空间金大腿。

    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连康麻子和乾隆这样的昏庸残暴之君,也能靠着地瓜,粉饰所谓的盛世。

    更何况是现在?

    当然,汉室如今的问题,也确实称得上积重难返了。

    以前,张越对此,只有来自书本和史料上的印象。

    他只知道,百姓生活艰苦,负担沉重。

    但其实,他与刘进一般,对于百姓生活苦到什么地步,负担重到什么程度,也是全然不知的。

    毕竟,原主是南陵的小地主出生。

    作为陵邑县的小地主,何曾见过陵邑区外百姓的困苦和危急呢?

    但如今,通过王富贵的亲口描述,张越终于知道,当世百姓生活的困苦和负担的沉重,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了!

    “将记录拿来我看一下……”张越扭头,对着那个一直在记录的文吏吩咐。

    后者闻言,马上将自己记录的文牍,递给张越。

    张越打开,检查了一遍,然后有些无力的合上文牍。

    “殿下,以臣之见,未来新丰县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恢复张丞相时代的按亩课税制度!”张越对刘进低声说道:“不如此,不足以解百姓之困!”

    “然!”刘进无比坚毅的点头道:“此事一定要列为当务之急,作为新丰的头等大事来做!”

    他深深的看着张越,道:“卿放心!卿尽管放手去做!不管是谁,无论多大压力,孤都将为卿扛着!”

    “谁敢阻扰,谁敢阻止!”他微微的将手握在剑柄上,咬着牙齿,用力的说道:“杀无赦!”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从未如此严肃。

    这一刻,那个温文谦恭的皇长孙消失了。

    汉太宗、汉孝景的身影渐渐与他重叠。

    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

    “诺!”张越长身而拜:“臣谨受命!”

    方才,王富贵向他们揭露了一个汉室基层地方现在通行的田税潜规则不管你有多少亩地,低于一百亩的,全部按照一百亩征收!!!!!!

    王富贵家只有三十亩地,每年都被征收了一百亩地的实际田税!

    更可怕的是,这些基层的胥吏,还将田税额度限定了。

    每亩四升!

    目前现行的汉室计量工具,是张苍时期规定的升斗斛钟制度。

    十升合一斗,十斗合一斛(石),十斛合一钟。

    四升既为百分之四斛,与目前现行的三十税一制度倒是合拍。

    但问题是胥吏们将一百亩以下的土地,全部按照一百亩征收。

    这样以王富贵家为例,他家实际承受的田税,就从三十税一涨到了十税一!

    田税如此,刍税也是如此!

    而这些多收的田税和刍稿税,最后去了哪里?

    总不能说,胥吏们心忧国家社稷,不拿分毫,统统转输国库了吧?

    这种事情别说张越了,刘进也不信!

    事实上,用屁股想都能知道,这些多收的田税和刍稿税,最终落到了谁的口袋里?

    当然是士族豪强!

    汉家田亩,是有数的,都是登记在册的。

    换而言之,小民多交了,豪强士族就可以少交。

    豪强士族们与胥吏官僚勾结起来,将原本应该由他们承担的赋税,转嫁给了小民。

    敲骨吸髓,以取其利!

    说起来,在原先的汉室,田税征收和刍税征收都是实征实缴的。

    这是张苍当年定下的规矩,在张苍规定的制度下,收税的小吏是要下到基层亭里,在三老和当地士绅见证下,现场称量百姓的产出,并收缴田税。

    此事《九章算术》里就有着明确的例子和解说。

    自太宗至先帝期间,至少在关中,汉家依然严格按照张苍的这个笨办法征收田税。

    此法虽然笨,但却可以实际反映当年土地产出,并且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胥吏害民。

    然而……

    当年儿宽担任内史的时候,却觉得这个办法太笨了。

    作为聪明人,儿宽想了聪明的办法改实际征税为摊亩征税。

    每亩土地,核准田税四升。

    这样,百姓就不用在收税的季节,为了及时把税交上去而受到胥吏的一些欺压。

    官府征税也可以节省大量人力物力。

    可惜,儿宽没有想到的是他在的时候,他无双的威望和地位,自然压得住一切牛鬼蛇神。

    但他走了呢?他死了呢?

    儿宽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人都是懒的。

    特别是官僚,是最懒的人群。

    官僚们是惯性生物,只要没出问题,没有火烧眉毛,他们一般是不肯做事的。

    尤其是儒家官僚。

    对于很多儒生来说,好不容易拣到官当了,难道还要去地方基层,去看泥腿子们诉苦?

    傻子才那么做呢!

    宅在官衙里,有事无事,谈谈风月,与士族豪强对酒当歌,纵论典故,岂不快哉?

    下面的人一看,呦,这么好忽悠啊!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只能说,儿宽好心办了坏事。

    就像明朝的张居正,一条鞭摊丁入亩,想法和设想都很好,最开始实践也很好。

    但后面的和尚把经念歪了。

    以至于原本可能拯救明朝的改革,竟然成为了明朝的催命符。

    作为穿越者,张越很清楚。

    想要改变这个情况,就是废弃儿宽的聪明之法,改行张苍的笨办法。

    人家方法虽然笨,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太多漏洞!

    这个笨办法,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地方官的工作压力和强度要大增!

    特别是基层的一线胥吏,工作压力与强度,至少增加十倍!

    而汉室现在的问题,还不止如此!

    离开王富贵家,张越与刘进又走访了榆树里的三户平民百姓。

    所得到的结果与答案,与王富贵所叙述的事情几乎一致。

    除了田税外,更赋与口赋,全部被官僚们玩出了新花样。

    更赋就是践更税,按照汉律,百姓每年的法定徭役是一月。

    但实际上其实用不了这么多徭役,所以,在事实上,很多时候,并不需要服役。

    但胥吏们不管,有徭役征发,就征民夫去服役,不去就交钱。

    即使没有,也要交。

    甚至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套路,若有百姓敢反抗,那他们也不会强迫。

    但是第二年,这个家庭就将面临最可怕的徭役传役。

    他们将被命令,押送一批粮食,前往数千里外的边塞。

    虽然一路公家管吃,饿不死人。

    但,当这个百姓回家时,他将面临整整一年没有耕作,已经荒芜的土地。

    还有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儿。

    到那个时候,等待他的只有破产!

    这比杀人还狠毒!

    口赋上玩的花样就更多了。

    因为,汉室地方官吏的俸禄,实际上是被摊薄到口赋和刍税之中。

    毕竟,如今地方财政困难,官府赤字严重。

    但,再穷不能穷官员,再苦不能苦领导是不是?

    官衙修葺,地方官想要搞一个什么面子工程,甚至县尊、县尉家的孩子满月……某某家娶了小妾……

    这些开支,统统被巧立名目的摊薄到了口赋和刍稿税的项目之中。

    于是,小民的负担被进一步加重。

    现在,仅仅是在榆社的榆树里,以刘进和张越走访的四户平民家庭的情况来看。

    他们占有的土地从三十亩到五十亩不等。

    他们实际要承受的田税,却是一百亩。

    他们还要额外承担不存在的更赋每岁三百钱,以及各级官吏的种种开支、俸禄。

    甚至县里大佬们的三大姑七大姨的生日、娶嫁开支。

    平均每户百姓的实际负担,超出了他们法定的合理负担的三倍以上!

    而且,越穷负担越重!

    换而言之,穷是原罪!

    你穷你该死!

    如此扭曲的世道,自然扭曲了人们的价值观。

    于是,关中人人追求富贵。

    无论是谁,用什么手段,只要他富贵了,他就会受到追捧。

    等到出了第四户人家的家门,刘进已经浑身虚脱了。

    百姓的现状和他们家的生活的困难,就像一把把利刃,扎在了他胸膛,让他呼吸困难。

    “张侍中,孤今日始知侍中为何要去太学鼓动太学生来基层了……”刘进喃喃的对张越道:“不至基层,不来百姓家宅,孤何知百姓之苦?何知生民之艰辛?”

    ………………………………

    “吾今日始知百姓之困啊……”

    在距离张越与刘进所在的新丰县数百里外,望着一片哀鸿,到处都是荒凉之色,民不聊生的郁夷县村亭情况。

    太子刘据手脚冰凉,如堕深渊。

    “郑全该死!李循该诛!孤该自省!”他跺着脚,像个孩子一样,站在满目苍夷的郁夷乡村,望着那些嗷嗷待哺,哀嚎痛哭的孩子,那些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父老,还有那些绝望的跪倒在田间地头的百姓。

    这些孩子,这些老人,这些百姓,都是他的臣子,是他食邑县的父老!

    在本质上来说,应该是他最忠诚可靠的子民。

    是可以为了他,披荆斩棘,踏血而战的死忠!

    但现在……他们却陷入了最可怕的灾害与危机之中!

    他从内心深处,生出了深深的恐惧。

    郁夷的情况,他若不来,就不清楚。

    而更可怕的是,假如此地的情况持续下去。

    民众的怒火,就将像干柴一样,一点就着。

    一旦出事,父皇得知……

    刘据已经不敢去想了。

    作为大汉储君,他太清楚他父亲的脾气了。

    在以前,他还有一个仁君的人设,还有一个仁厚的名声在他父亲哪里。

    不管他做错了什么,父亲都能原谅他。

    哪怕不能,也会看在大司马和大将军的情分上,于他网开一面。

    然而……

    此地的情况,若是在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捅了上去。

    他的仁君人设立刻崩塌!

    他的仁厚名声马上就要臭不可闻!

    他都能想象到自己的父皇在甘泉宫里的咆哮声了。

    “汝不可奉宗庙之重,不可承社稷!”

    “先帝能废粟太子,朕亦能废汝!”

    “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逆子!”

    想到这里,刘据就抬起头,望着苍天,双膝不由自主的跪下来,低着头深深的匍匐在天地之间,额头埋在被太阳烤的炙热开裂的田地的土壤里,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孤诚有罪,任用奸佞,害民残民,致郁夷百姓深受其苦……”

    “孤当斋戒沐浴,以谢其罪!”

    “孤当素服以避正殿,恭身以谢百姓……”

    听着太子的话,看着太子的行为。

    随行大臣官僚宾客,全部都深深匍匐,顿首拜道:“臣等死罪!”

    “快去救灾!”刘据听着却是跟个疯子一样咆哮起来:“今年郁夷县若有一户家庭因为旱灾而破产、流离失所甚至饿死……孤活剐了你们!”

    “传孤的命令,马上调集博望苑的卫队,打开博望苑的仓储,将所藏的全部粮食,立刻装车运来!”

    “请人告知皇后,请皇后抽调长乐宫全部宫车,不分昼夜,协助将博望苑的粮食运来!”

    “派人去新丰,找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张侍中不是说,他有奇技,可作器械能一日汲水千桶吗?请张侍中马上画出来,让少府卿立刻开始制造,不惜代价,运来郁夷!”

    “旱灾不解,百姓的危难不平,孤就不离开郁夷了!”

    “诺……”群臣都被吓到了。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神态的储君?

    现在的太子,哪点像那个过去的仁厚之君?

    但没有人敢异议,所有人都只能遵命而行。

    这个时候,什么机变械饰,什么机心巧诈,什么奇技淫巧,都被抛在脑后。

    所有人都知道,若这次不能让太子顺心,那么他们的所有努力与所有期望都要泡汤了。

第一百八十章 塞私货

    榆树里,张越和刘进站在亭里的道路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殿下,再去看一家吧……”张越轻声劝道。

    “再看,情况也应该差不多……”刘进却是有些意兴阑珊,非常沮丧。

    当百姓的困苦从文字,变成现实,呈现在他眼前,剧烈的冲击,令他心神俱疲。

    “殿下,臣这次要与殿下去的,乃是这榆树里的富户……”想了想,张越强调道:“准确的说是豪强之家……”

    “嗯……”刘进奇了:“豪强有什么好看的?”

    在他现在的心里,豪强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了。

    在从前,他一直以为可以依靠乡贤带领百姓走向三代之治。

    但经过一系列的事件,尤其是亲眼目睹了百姓的困苦生活,听到了人民的苦难之声后,对于豪强……这位大汉长孙的态度,已然从亲近转为厌恶。

    甚至说不定,会演变成为对豪强的万分嫉恨。

    就像他的祖父那样。

    豪强死了一万家,也是死的好,死的妙,死的棒!

    当今天子在位四十余年的时间,被他和他的鹰犬诛灭的豪强世家大族加起来,没有一万户也有九千九百户了。

    如今,听到张越提起要去豪强家看看?

    他本能的有些反对。

    在他看来,小民生活如此困苦,豪强难辞其咎。

    豪强的家庭,一定是奢靡不已,酒池肉林都有可能。

    那有什么好看的?

    张越听了,心里面也有些高兴,但他很清楚一个事实刘氏用屠刀屠戮豪强百年,事实证明,光靠杀,豪强是杀不绝的。

    宰了旧豪强,新豪强转瞬崛起。

    就如后世,资本家,你杀的光吗?

    只要这个世界,这个天下,还是一个小农经济为主的世界,豪强地主士族的生存土壤就会一直存在。

    他们也会一直作为国家的统治阶级和实权阶级存在。

    更重要的是张越来新丰,不是来杀人的,他是来做事的。

    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是他的既定目标。

    所以,张越微微恭身,对刘进道:“殿下,小民乃大汉子民,殿下臣民,豪强独非大汉子民,殿下臣民?”

    “额……”刘进闻言微微一楞,然后才道:“可是,他们与胥吏勾结,残害百姓,孤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此辈小人,孤……不愿见之……”

    在方才的探访中,刘进已然知道了,这榆树里的那几户富户豪强,压根没有帮他们的乡党,甚至还有人为虎作伥!

    这让刘进对这些人生出了深深的敌意。

    “殿下……”张越看着刘进,笑着道:“臣以为,您有些过激了,古人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您连见都没有见过别人,怎么可以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断,就对他人妄下结论?纵然榆树里豪强有千般不是,但总有那么一两人或许有可取之处……”

    “孔子说: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啊!”

    “望殿下明察之!”

    刘进听完,终于意动,握着张越的手道:“孤有侍中之佐,若高帝之得留候曲逆!”

    “臣惭愧!”张越微笑着道。

    心里面,张越其实已经有所想法了。

    今日新丰,或者说今日汉室的问题症结所在,其实,与豪强欺凌、兼并和奴役人民的关系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特别是在关中和北方郡国。

    豪强士族大地主,兼并土地和奴役人民,其实只是一系列社会问题和矛盾的结果。

    但并非这些问题的起因。

    杀光豪强,不可能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暂时缓解。

    就像火山一样,这些问题会日积月累,埋藏在地底,等待着爆发。

    一旦中央控制不住,所有问题总爆发。

    喷涌而出的岩浆,将摧毁所有的一切。

    而问题,其实也很简单。

    在张越这个来自后世的公务员看来,无非就是两个问题。

    社会资源有限与社会财富分配不公。

    简单的来说,就是蛋糕太小,分配不公。

    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也呼之欲出了。

    就是扩大蛋糕和财富再分配。

    这在后世,属于年年考,年年讲,几乎每一个公务员,哪怕是混日子的老油条,心里面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情。

    甚至,每一个人心里都早早的被灌输了无数解决方案和信息。

    扩大蛋糕,张越现在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

    只等上任后,就开始实施。

    但这财富再分配问题,就比较棘手了。

    从豪强地主阶级嘴里挖肉的难度,差不多堪比从资本家手里争取权益了。

    好在,张越不是无根之萍,没有靠山和背景。

    事实上,他就算把整个新丰的豪强全部杀光,在朝堂上也不会有人多嘴。

    干他么的豪强,在汉室一直就是政治正确。

    连当政的公羊学派,都是这么认为的。

    抑制土地兼并,限制蓄奴,甚至是公羊学派的神主牌。

    但这样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若是可以,义纵王温舒咸宣等人,就不会遗臭万年,而是流芳千古了。

    想到这里,张越便对刘进道:“殿下,臣以为,这豪强地主、升斗小民与国家之间,其实存在着非常微妙的关系……”

    “国家要收税,要维系天下的秩序,而豪强地主贪利,得到了很多,还想要更多,升斗小民就被夹在中间,稍不小心就立为齑粉……”

    “所以为政者,首在平衡,要时刻注意和保护小民的生存空间,不能让他们被夹得太死,动弹不得,那样一定会有祸事!”

    “是故《黄帝四经》曰:凡事无大小,物自为舍。逆顺死生,物自为名。这其实讲的就是阴阳和合,动静相宜的道理!”

    这是张越第一次开始对刘进塞黄老思想的私货。

    效果很好,刘进听的连连点头,叹道:“无怪太宗皇帝和先帝,皆以黄老为政!”

    “臣打算将来,在新丰定个规矩,让豪强、小民与官府,都共同遵守,这个规矩十年一议,一旦定下,所有人都要遵循,敢破坏者,斩!”

    “这也是《黄帝四经》之中所言的‘法者,引得失以绳,而明曲直者’的道理……”

    “为政者,当定时检讨自己的得失,然后立为制度,使后来者遵之,过一段时间再检讨,善则用之,恶则去之……孔子曰:吾日三省其生,也是如此……”

    刘进听的已是信服不已,深感这才是做事的道理和样子嘛!

    同时,心里面对于黄老思想,生平第一次好奇起来。

    他对张越轻声道:“张侍中,日后可否与孤多讲讲黄老之学的东西?”

    “殿下既然愿意听,臣自然知无不言……”张越露出了得计的笑容,拜道:“只求殿下,不要嫌弃臣所讲的东西,太过老套就好了……”

    “怎么会?”刘进笑着道。

    黄老思想消失于宫廷之中已经三十几年了。

    自从太皇太后于元光元年薨于长乐宫后,宫中内外的黄老势力就迅速消退,到了刘进出生之时,所有的黄老名宿不是死了,就是隐居起来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儒家的各派大儒巨头们。

    张越闻言,微微欠身。

    黄老学说,他当然会逐渐的讲给刘进听。

    但,不是全部。

    事实上,黄老学派本身并非十全十美,也不是万能的。

    与儒家一般,其实也存在很多问题和弊端。

    不然,它怎么可能落得如今的地步?

    事实上,张越现在打算玩一把儒皮黄老骨。

    张汤可以玩儒皮法骨,难道还不准张越玩儒皮黄老骨?

    总不能说,和尚摸得,贫道就摸不得了?

    况且事实上,黄老学派配儒家思想更好吃呢!

    君不见,后世的儒生们,谈玄论道,也是一把好手?

    只是,得改一改,准确的说是去芜存菁。

    将黄老学派和儒家的好的东西留下来,那些顽固和不合时宜的东西,就统统丢掉。

    这就更加无所谓了。

    子夏笔削《春秋》,儒生们谁不是大唱赞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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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