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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二节 希望之地(2)

    在陈万年和桑钧的陪同下,张越来到了位于工坊园中央的工商署官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越抬眼看了看眼前的这栋建筑,怎么看他都觉得,似乎好像是长安大司农官邸的缩小复刻版。

    甚至就连门口,也和长安大司农官邸一样,栽种了五颗松柏。

    只是,新丰工商署的松柏,只是幼苗……

    “侍中……请……”桑钧亲自上前,为张越推开官邸大门。

    整个工商署的官吏们,早已经在门口两侧列好了队伍。

    众人见到张越,连忙纷纷恭身行礼:“下官等恭问侍中公安!”

    张越望着他们,眼睛从他们的身上扫过。

    工商署的官吏,大多数是他亲自在公考的时候挑选出来的。

    所以,他甚至能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背的出他们的籍贯和家庭背景。

    “本官一切皆安……”张越笑着拱手回礼:“也愿君等安!”

    于是,就在众人簇拥下,来到了工商署的正厅。

    “请……”桑钧低着头,将张越领到上首正位,拜道:“侍中请上座……”

    张越也不推辞,直接坐了下来。

    桑钧这才又将陈万年安排到张越下首坐下,自己则坐到陈万年对面,微微摆手,整个官厅的大小官吏,立刻各自有序的坐下来。

    张越却是拿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这个工商署的正厅。

    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算盘。

    粗粗的数了一下,至少有十五个以上!

    看来,桑弘羊支援了桑钧很多算盘能手!

    以至于这新丰工商署,成为了目前天下第一个全面使用算盘办公的官衙。

    据说,工商署上下官员,只要有编制的,现在都已经会使用算盘办公了。

    这种全新的计算工具和计算方法,也使得新丰工商署成为了一个无比高效的机构。

    在过去,需要三天、五天才能有结果的很多事情,现在只需要半天,就能看到结果!

    这令工商署得以全面监控整个工坊园的活动。

    桑钧就在质日里得意洋洋的说道:自是之后,贾人之訾,尽在吾目矣!

    这确实是一个可怕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商人们来说。

    一旦让官府摸清楚了他们的生产经营活动和资金往来轨迹,再想偷税漏税,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桑弘羊为什么这么招人恨?

    他非常善于收税,占了很大部分原因。

    不过,暂时来说,新丰工坊园,依然是商人们的天堂。

    他们暂时还不需要担心,刚刚赚了钱,还没有来得及焐热,就被工商署的官吏上门,要拿走一部分。

    “本官去长安之前,曾经下过公文给工商署诸君……”张越看着众人,缓缓的问道:“要求工商署,尽快制作一整套标准的度量衡,以此便利民众……不知道如今这个工作做的怎么样了?”

    书同文、车同轨,一度量,这是秦并有天下的标志。

    只是,到了汉季,曾经统一的度量衡标准,再次变得混乱了起来。

    这主要可能得黄老学派来背这个锅。

    因为,当年执政的黄老学派政治家们,秉持的是‘只要百姓不犯法,哪怕他想炸掉地球也随他去’的态度。

    这造成了汉家文景之间,天下工商业的极度兴盛与繁荣。

    同时也造成了整个度量衡标准的紊乱。

    要知道,在当年,为了赚钱,那帮奸商可是什么事情都干过!

    私钱泛滥的时候,往钱币里掺铅和铁的,是有良心的商人。

    没良心的家伙是在往铅、铁里掺铜!

    更可怕的是,这些家伙铸钱极不走心。

    各种钱币的重量大小不一,很多钱币打着八铢钱的旗号,实际重量不过五六铢。

    但黄老学派的政治家们对此熟视无睹。

    在他们看来,人民并没有犯法啊!

    因为国家没有规定说禁止私人铸钱!

    所以呢,他们决定将这个事情让‘市场’来解决。

    结果就是市场,果真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麻烦你说我的八铢钱是六铢钱是吧?泥腿子!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看,俺这铜累到底几铢?

    是的,这些聪明的家伙,自己私自做了称钱的铜累,然后自己制定了符合自己利益的标准!

    反正,农民连字都不认识,轻轻松松就可以打发了。

    但这还只是汉季前期度量衡标准紊乱的情况之一。

    在其他几乎所有标准中,一切都已经乱了。

    譬如说,在关中地区,土地行秦代大亩制度,一亩地广二百四十步,宽一步,而在关东多数地区,一亩地是广一百二十步宽一步,而两者要交的田税标准是相同的……

    也譬如说,在长安,一石粮食重四钧一百二十斤。

    但民间有聪明人发明了小斗,有些小斗仅为官方斗器的三分之一。

    他们借粮食给农民就用小斗借,收债的时候就换大斗……

    于是,整个天下几乎都是一片混乱。

    很多偏远地区的农民,为了避免被人坑,甚至至今都不接受钱币交易。

    他们只愿意以物易物,或者用布帛交易。

    而紊乱的度量衡标准,也对手工业的发展,造成了不利影响。

    好在,在张越之前,名臣儿宽已经将天下的度量衡的混乱情况,做了一次梳理,规定了相应规格的制度,详细的说明了各自的标准划分。

    只是……

    国家虽然做出了规定,但下面的人,却很少愿意去做。

    因为,度量衡的事情,吃力不讨好。

    费尽心思做了出来,未必能有什么作用。

    只会招来治下豪强地主和富商的反感!

    况且……讲老实话,整个天下,有这个技术水平,能够铸造出这样精确到分毫和铢两的度量器的人,少之又少。

    毕竟,现在可不是后世,大工业时代。

    人类甚至连纳米、夸克也能衡量,精确计算出它们的大小。

    而在如今……旁的不说,能够加工一个重量为一个标准‘铢’的铜累的技工,全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

    而能在一尺长的铜尺上精确标明‘寸、分、、毫’的人,恐怕不足十指之数。

    即使是将条件从一铢放宽到五铢,把最小单位从毫变成分。

    全天下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的技术工匠恐怕也不多。

    所以呢,各地官员,索性就放羊了。

    但张越知道,一套精准的度量衡器,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没有精确的度量衡,就无法进一步的提高汉家的工匠技术水平和制造水平。

    所以,工商署挂牌后,张越交给这个机构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制造出一套符合国家标准的度量衡器。

    桑钧听着张越的问话,连忙起身,拜道:“回禀侍中,下官与诸同僚,日夜不休,全力协作,又赖侍中授给文书与图纸,如今,幸不辱命,已制造出了一套度量衡器,愿请侍中一观!”

    说着,他就拍拍手,然后,十几个吏员,便抬着一整套由铜、铁等金属铸成的度量器走了进来。

    张越起身,看向这些大小不一的器皿。

    走到它们面前仔细观摩和研究。

    与后世之人的普遍印象不同,秦汉两代在度量衡的细分路上,堪称登峰造极,几乎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所能做到的上限。

    就像现在,出现在张越视线中的这四套不同样式的度量器。

    在汉季,度量衡一分为四,分别被称为‘律、度、量、衡’,分别对应律器、容器、量器和衡器。

    但其实,这四种度量器,系出一源。

    它们都是从诸夏民族的始祖,传说中黄帝制造的一种乐器的基础上演变而来龠!

    于是,龠成为了中国自古以来最小单位的容器。

    按照汉人的理解,一龠就是黄钟乐器之中最小的那根定音管。

    按照当年北平文侯张苍规定的标准,一龠长九寸,直径九方,既20.79厘米长,直径0,72厘米。

    这样的一根小管,当可容纳黍一千两百粒,其重量当为十二铢。

    于是就这样完美的将度量衡统一在一个器物之上。

    只是可惜,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干的。

    首先,黍这种作物果实颗粒,大小不一,重量不等。

    虽然每一粒在肉眼看上去差不多,但当1200粒黍堆在一起的时候,量变产生了质变。

    而这种龠又太大了,当人们企图用它为标准来计算其他数据时,随着单位的增加,偏差随之出现。

    但任何企图废弃以龠为单位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

    更是完全违背先王教训和诗书教化的大逆不道之行为!

    书曰:同律度量衡,又曰:先立算命,孔子曰:谨权量、审法度,废修官,举逸民,四方之政行焉!

    在古老的诸夏哲学来看,乐律是万物起源,一切文明和教化的根基所在。

    它是数学的先驱,蕴含着先王无穷的智慧!

    它是文明的火炬,照亮万事万物的光!

    它能导人向善,它能指引迷途之人,回归正确的道路。

    它就是信仰!

    它便是诸夏!

    任何企图否定这个理论的,在这个时代,等于自绝于天下!

    而,另外一个作为关键衡量对照的黍也一样是不能否定的!

    因为,这是先民接触到的第一种作物,是先民驯化的第一种植物。

    在人民心里,黍代表着祖先的智慧和精神。

    放弃黍,意味着放弃祖先,等于背祖叛宗,要被发左进山当野人!

    所以,张越只能另辟蹊跷。

    好在,后世的文献和考古发现,给他提供了无数灵感和帮助。

    在新莽时期,王莽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在规则之内,做出了重要改变!

    首先是,他大量制造了各种精准的度量器。

    其次是,他在龠之下,细分出了两种更小单位的标准撮和分。

    一撮大约2.07毫升,一分约1.2毫升。

    然后他规定了一分容黍六十四粒,在时代技术局限的背景下,完美解决了龠的标准和黍颗粒带来的问题。

    张越摸着王莽过河,自然也有了思路。

    在离开新丰前,张越让丁缓做了一个精巧的权衡类似于西方罗马的等臂天平的称具。

    然后,让丁缓进一步改进这种权衡,使之能够做到精确衡量六十四粒黍,在天平另一端放上细沙。

    于是,重量的标准单位问题被解决了。

    在此基础上,张越命令工商署制造,基于此数值的全新度量衡器。

    此刻,望着眼前的这四套度量器。

    张越伸手,轻轻的拨动了一下在最前面的,由一根根大小不一的管子组成的‘律器’。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官衙之中。

    “参三以变,错综其数,先王之道美哉!”张越轻声说着:“故自古王者统业,先立算术以命百事!”

    他回头看着官员们,语重心长的道:“诸君当要铭记先王之训,数为万物之母,为万事之基,它事皆可废,独数不能废也!”

    “诺!”众人恭身答着,心中也都各自有着想法。

    但对张越的训示,却全部牢记于心。

    张越却是走上前去,看着律器之后的权器(衡器)。

    汉季的权器,是环形的。

    一层又一层堆磊在一起,最下面的甚至只有一层薄薄的铜片,它的重量只有一铢。

    张越轻轻的抬起它们,让它们划过自己的双手,感受着它们的律动。

    权器是对百姓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造物!

    因为它直接关系百姓的生产生活和交易。

    毕竟,大多数人民不识字,是文盲。

    他们唯一能参考的对照物,就是这些权器了。

    有了这套标准的权器,以后奸商和豪强们再想玩花样,就得换个方式了。

    “铢两斤钧石……”张越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就转过身去,看着被摆在一张案几上的尺子。

    这个尺子,有别于如今的所有量尺。

    不仅仅是它的精确度它最小可以丈量到毫。

    这个单位,靠着肉眼已经几乎无法认出来了。

    更关键的是,这把尺子上,多了一个小东西。

    一个可以自由移动和卡在尺子上任何一个表面上的小小的卡尺。

    张越拿起来,心里满是自豪。

    因为这把尺子,比后世新莽时期出土的原始卡尺更先进!

    王莽的卡尺无法移动,而它可以!

    有了这把尺子,汉家的工匠就能做更多事情了!

第五百一十三节 贪婪的工商署(1)

    将四套度量器,都看了一遍,张越就对桑钧道:“辛苦桑令吏及工商署诸同僚了……”

    桑钧连忙拜道:“下官不敢居功,一切全赖侍中公统筹,各司用命……”

    “若无侍中,以下官愚钝,恐怕便是穷极一生,也无法造出如此精美的度量器……”

    说到这里,桑钧就像看美人一样,看着那四套器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相同模样的度量器,在他老爹的大司农官邸之中,也有数套。

    只是,与如今新丰的这些度量器相比,纵然是大司农倾尽全国之力,穷尽计算之力,制造而出的作为天下标准的度量器,也不如新丰的精准!

    特别是那套量器,简直是完美的化身!

    其合、升、斗、斛之间的比例,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十比一。

    这在以前,根本不可想象!

    哪怕是大司农和少府制造的量器,合、升之间可能差别还不大,但一到斗、斛,立刻就显现出了误差。

    而,这一套量器,却近乎没有误差。

    十合刚好装满一升,十升刚好装满一斗,十斗刚好装满一斛。

    近乎没有误差!

    而之所以能如此精确,是因为眼前这个侍中官,运用圆周率,求得了龠的律管值,然后就以其为标准,用数学解决了困扰人们无数年的问题!

    想到这里,桑钧就真是心悦诚服。

    上次他回长安,将此事与乃父说了。

    就连乃父桑弘羊也是震惊非常,赞道:“北平文候后,用算于政者,以张子重为翘楚!”

    张越却只是笑了笑,龠的律管值说起来还是王莽时期被解决的。

    让人无比惊奇的是,一龠的容量,在后世用现代度量衡表达,是9.985毫升,无限接近标准的10毫升。

    而其在龠之下定下的分,也就是圭,为1.2毫升,也很接近现代的标准了。

    这还是当时的圆周率有误差的缘故。

    若能精确到圆周率后三位数,恐怕就能造出无限接近现代规格的量器。

    所以,难怪后人常说王莽是穿越者。

    而张越摸着王莽过河,通过修正圆周率,修正了龠的律管值。

    制造出来的这套量器和律器,在规格上已经无限接近后世通行的量器规格。

    这就有意思了!

    “也不知道千百年后,人们发现这些器皿,会作何感想?”张越抿着嘴唇想着。

    但他并不希望,人们通过这些器皿来证明他是穿越者。

    而是希望人们可以在发现这些器皿时惊叹先人的智慧,然后继续以现有的标准来表达他们的度量衡。

    因为,这才能证明,他的努力没有失败!

    回过头来,张越对桑钧道:“桑令吏就不要自谦了……这四套度量器既成,那就请桑令吏,将之带上,亲自送去长安,敬献陛下吧……”

    桑钧闻言,立刻就是喜不自胜,连忙恭身道:“下官安敢居此功?愿侍中再择贤良!”

    但内心却已经是高兴坏了。

    亲自去长安面见天子,敬献度量器。

    这是天大的光荣与政绩!

    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张越却是看着他,笑着道:“令吏就不要再推辞了!这是工商署的荣誉!”

    “桑令吏若是推辞,岂不是令上下勤勉之人失望?”

    张越走到桑钧面前,扶起他道:“这样,令吏再从工商署之中,选择五位能吏,一同前往长安面圣……”

    这话一出,整个官厅内的官吏,都是呼吸急促了起来。

    张越看着他们,呵呵的笑了笑。

    若是其他人,恐怕会恨不得将所有功劳全都安在自己头上。

    但作为穿越者,张越清楚,这样做会招人恨!

    况且,现在的他对这种程度的政绩,已经不再渴求了。

    类似的政绩再多,对他的地位和名望也没有多大加成了。

    所以,还不如将之送给属下,拿来凝聚人心。

    反正,谁还能抹杀张越在这其中的贡献不成?

    而也只有这样做,才能持续不断的加强现在的新丰的这个创业团队的团结和凝聚力。

    这就好比后世的创业公司,必须要给员工期权奖励来激发他们的积极性是一样的。

    若什么好处都是老板的,哪个煞笔员工还肯跟着这个抠门老板走下去?

    有点进取心的,看到机会就跳槽了!

    而新丰的这个‘建小康’团队之中,大牛可有不少。

    将来难免会出现形形色色的诱惑。

    张越若是什么好处都想自己吞了,那么,未来,团队里的成员难保不会用脚投票!

    现在就好多了。

    一个面见天子,敬献度量器的功绩,一下子就将整个工商署的士气都提高了起来。

    这比说一万次‘梦想、理想’还有用。

    还不费半毛钱,简直完美!

    工商署上下,却都是高兴坏了。

    包括桑钧在内,人人亢奋。

    这四套度量衡的功劳,若落在工商署头上,整个工商署上下都将受益无穷!

    未来前途,只能说一片坦途!

    “多谢侍中!”桑钧也是郑重一拜,深为感激。

    “这是桑令吏及诸君应得的……”张越笑着说道:“往后还有无数艰难险阻,在等着令吏与诸君去克服!”

    “登上高山,方可睹山海,越过大漠,才能见绿洲,愿诸君再接再厉,再建新功!”

    新丰的工商署,可不是现在长安城中的那个大司农。

    与未来的工商署相比,现在长安的大司农,甚至称得上青青草原上纯洁可爱的喜羊羊。

    哪怕是现在,这个工商署的职能,也开始显露出一些獠牙了。

    长安的大司农,只是玩玩盐铁官营和官营酒榷而已,撑死了赚点零花钱。

    但新丰的工商署,却借着新丰大力推广新型农具的机会,把爪子伸进了农具和种子以及‘化肥’领域。

    在这工坊园之中,更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将绝大多数的曲辕犁、耧车、水车部件的销售垄断。

    而垄断会造成什么?

    张越心知肚明。

    而在将来,这个工商署,将可能变成一个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恐怖存在。

    它既是垄断者,也是规则的制定者,还是制度的捍卫者。

    它的最终形态,将是米帝的国税局加中国发改委。

    只是想着这样的一个怪物的模样,就足以让人战栗!

    “侍中……”桑钧起身,走到张越面前,低声问道:“有一个事情,下官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张越看着他。

    “是这样的……”桑钧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道:“自侍中下令,给与新丰民众官假农具以来,工商署共计审核批准了一千七百余宗大小假民农具的申请……”

    “加上新丰百姓自费购买、地主士绅申购等等,如今新丰的曲辕犁与耧车、水车基本已经满足,即使有需求,也不会太多了……”

    “而邻近数县,来求购者虽多,但许多人都因价格等问题,只能望而兴叹……”

    “而工坊园之中,却在不断生产和制造着种种农具……”

    “这……”桑钧看着张越欲言又止。

    张越看着他,脸上堆满了笑容。

    新丰工坊园内的工坊,随着技术的熟练和完善,产量迅速增加,这是事实。

    产量增加后,大量农具渐渐积压,也是事实。

    但是……

    能积压多少呢?

    以张越所知,现在,几乎大半个关中的地主豪强贵族,都在工商署大量下订单,订购包括曲辕犁、耧车、水车在内的种种新式农具。

    甚至就连传统的杷、锄、铲、镰刀等农具的订单也是源源不断,以至于工坊园内的大部分工坊从天亮到日暮,一直在生产,才将将勉强能够做到满足市场需要。

    而越来越多的人,却还在不断向新丰涌来,求购农具。

    原因很简单工坊园的规模化与分工合作模式,将各种农具的成本大大降低。

    加上少府的指导,质量不断提高。

    现在,在新丰一把优质铁锄的官方售价,只有市场上的七成,甚至低于很多民间铁匠的制造成本。

    在新丰工坊园扩大后,剧烈的冲击波,就已经波及了周围数县的个体工匠,让他们的产品几乎卖不出去。

    他们唯一的出路,只有来工坊园工作!

    因为,随着时间推移,新丰工坊园制造的简单农具的成本,很可能会再次降低,特别是若常闻那边的事情成了。

    很可能,新丰的制造成本,只有别人的一半。

    换而言之,到那个时候,哪怕新丰工商署以其他人的成本价向天下倾销自己的产品,也能有得赚!

    这种可怕的冲击,将很可能直接摧毁和打垮民间的个体铁匠、木匠,迫使他们改行或者来新丰。

    所以呢,桑钧的话,另有意思。

    特别是他提到了‘邻近数县’这个关键词。

    毋庸置疑,桑钧很可能盯上的是新丰附近那几个县的市场。

    他想要将这几个月也吞进肚子里,可以让他去那些地方也搞官假农具。

    以做到占领和控制市场!

    毕竟,锄头、镰刀,能卖几个钱?

    卖上一千把镰刀,可能价格也没有一台水车值钱。

    而普通人,买不起水车、曲辕犁和耧车这种昂贵的新式农具。

    只有在新丰县县衙主导的官假农具政策之下,老百姓才有能力和资格,通过官府低息贷款,购买到这些宝贝。

第五百一十四节 贪婪的工商署(2)

    而让张越感到更有趣的,是另外一个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桑钧跑来找他谈‘邻近数县’的问题,这背后,会不会有新丰现在的工坊主们的意思呢?

    换而言之,这些大商贾们,会不会已经沉迷上了新丰的这种数字游戏呢?

    要知道,现在新丰县衙的假民农具政策,靠的就是张越发行的新丰债券,从商人们手里借钱,然后以低息借给农民。

    借给农民的利息,大约是年息百分之十。

    以十年为期,按年偿还本息。

    而新丰债券的利息,年息不过百分之七,新丰当局甚至可以在中间赚一点辛苦钱。

    这个事情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资本的野心。

    以张越所知,至少袁广国和他的几个朋友,现在就已经沉迷于‘假如全天下都用俺们的贷款来买俺们的产品’的狂想之中不可自拔。

    对于他们这个等级的富豪来说,钱和黄金,已经只是一个数字了。

    他们最喜欢看到的是怎么将财产安全、有效的保值和增值。

    新丰的假民贷款和债券模式,让他们看到了能够安全、顺利和稳定的增长财富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还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全新世界的窗户。

    在这以前,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财富游戏还能这么玩。

    把我的钱,借给官府,官府借给农民,农民拿着这个钱买我的商品。

    我的商品卖出去了,钱又回到了我手上,同时,官府还要每年给我钱。

    这个游戏,让他们乐此不疲,痴迷不已。

    只要一想到,全天下有数百万户,四五千万人口。

    哪怕每个人向他们借一百钱来买商品,就是一个数百万万规模的市场。

    利润再低,也是年收数十万万的可怕存在。

    即使只是关中当地,这个市场也是大的有些吓人。

    而工商署,恐怕也沉迷其中了。

    张越看过桑钧的质日,他知道,仅仅是现在,工商署只能靠着官卖农具和各种工坊园产品的得利的现在。

    在过去一个月里,工商署的账面上,就已经盈余数百万!

    虽然,假如扣掉假民贷款后,这个数字将直接变成负数。

    但,朝堂和国家可不会管这些。

    他们只会看到,一个一个月就赚数百万的超级赚钱机器。

    这对工商署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种强烈的刺激,比任何兴奋剂还有效!

    桑钧的想法,与张越猜测的,没有多大差别。

    他确实是很亢奋,很兴奋。

    毕竟,现在一个县几万人口,就已经能赚的如此多。

    若将假民农具的范围,扩大到周围数县,甚至整个关中呢?

    只是想想这个事情,桑钧就已经睡不着了。

    他很清楚,他爹为什么能一直圣眷不衰因为他爹桑弘羊能赚钱,会赚钱。

    而现在通过工商署,他发现,他也能赚钱,会赚钱了。

    那么天子或者未来的天子将来难道还能放着他这样的赚钱小能手不用?

    这个世界上,五铢钱才是真理啊!

    哪怕是太子,别看调门起得高,将来登基,没有钱他就只能去找‘君子们’谈论诗书,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但,新丰县太小了!

    市场规模也小的可怜,才一个月就已经饱和了。

    害的他现在只能卖点廉价,没有多少利润的简单农具,聊以为生。

    这些东西,虽然量大,看上去交易额也不错,利润也还行,但哪里比得上之前假民农具的时候的酸爽?

    那时候,一个亭里,几个农户联手,请亭里出具文书,报告给乡里,乡吏审核后,报县衙核准,就可以直接从工商署领走一整套农具,价值数万!

    而钱款直接从县衙转到工商署帐上,每一个五铢钱都是分量十足,圆圆的让人看着就欢喜。

    工商署再将这些销售款,结算给工坊主们。

    整个程序近乎完美。

    不仅仅解决了民生问题,还解决了经济问题,更让工商署在整个新丰的名声都很好。

    工商署和工坊主们站着就把钱赚了。

    不仅仅没有留下什么坏名声,利润还很不错。

    而且……

    这个事情,还不是桑钧个人头脑发热。

    不止是工坊主都很赞同,鼓动。

    连邻近几个县的官吏、百姓,也都向他明里暗里暗示过‘他们愿意并入新丰,为长孙殿下臣民’。

    甚至,渭南县的县令阳问就曾直接告诉他‘愿渭南如新丰,四民安康……’。

    就差没有明着说‘桑令吏啊,您不能不帮俺们渭南县说说话,俺们也想和新丰的父老乡亲一样享受长孙殿下的恩泽雨露啊’。

    没办法,新丰县的变化,谁不是看在眼中,心里羡慕的要命!

    新丰有完整的,规模庞大的水利建设计划。

    水利建设的蓝图,甚至直接贴在乡亭的露布下,让所有人都看到官府的决心和意志。

    这个庞大的水利建设规划蓝图,让所有人看到后,都是无比震撼,无比羡慕。

    而新丰补种的数万宿麦,在各种化肥、堆肥的滋润下长势良好。

    赵过率领的农稷官们,更是按时前往各乡亭,指导和教授百姓种地,传授他们先进的经验与技术。

    如今,麦粉前景看好,这些宿麦的价值也立刻上涨。

    其他临县百姓一看,心里面立刻mmp,就连地方士绅三老,对于本地官吏们,也是恨铁不成钢,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动不动就怼地方的县令官吏尔等为何就不能和新丰官吏一样给俺们做点实事呢?

    一天到晚就知道让俺们出钱出人出力!

    但屁事也没做一点!

    而这些地方官吏们也承受着巨大压力。

    特别是关中夏季旱灾导致的歉收,让他们的政绩,变的危险了起来。

    来年若是年景继续不好,可能就要回家种田了。

    更让他们不安的,还是来自底层的强大压力。

    因为新丰假民农具,假民公田、假民赎买政策的强力推行与有效落实,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就让新丰县大部分农民用上了新式农具,村村亭亭都架起了水车。

    更要命的还是,新丰大部分贫寒百姓,都假佃到了二十到四十亩不等的公田,佃租仅为四成,良心到不行!

    而且,基本上假佃公田的百姓,确实是贫民。

    不像其他地方的,说是假佃贫民,实际上是给了地方豪强士绅,让他们当了二道贩子,转手以高地租再租给农民。

    所以呢,附近几个县的游侠们,就开始行动了起来。

    他们要求,地方官们想办法让自己家乡也和新丰一样。

    被架到墙脚的县令、县尉们欲哭无泪。

    他们想向京兆尹求助,希望能得到上级的支持,稳定局面。

    结果京兆尹的官吏一听说跟新丰有关系,跑的比记者还快。

    京兆尹于己衍,甚至直接‘生病’了,而且病的特别严重,都不能办公了!

    而以他们自身的能耐,想要在内忧外患之中,维系原有权力和威望?这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像是渭南县、蓝田县,桑钧就听说了,这两个县里面现在连地方乡亭的官吏现在也都是看着新丰的情况流着哈喇子。

    也是看到这个情况,桑钧才有这个底气,主动提起这个事情。

    “再等等看吧……”张越想了想,对桑钧道:“桑令吏不要着急,小康之治,不是一天可以达到的,要有耐心啊……”

    他最怕的就是手底下的那帮太学生太激动,想搞飞跃式发展。

    那样的话,纵然一时成功,终究也会因为根基不稳而轰然倒塌。

    在张越看来,新丰的扩大是必然的。

    就像魔都的不断扩张,这是经济和生产力发展的必然!

    但在现在,新丰的事情都没有搞定!

    张越期望的,一批有战斗力有经验的官吏也没有训练出来。

    贸然扩大,只会葬送未来。

    还不如先扎好篱笆,做好自己的事情。

    等到明年夏四月,小麦丰收。

    到那个时候,就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而届时,通过十个月的锻炼,新丰的官吏也有了经验,知道怎么处理事情。

    就可以尝试将周围的几个县吞到肚子里。

    将新丰模式复制过去。

    以这样的扩张速度,只需要五年,就至少可以将大半个关中都消化。

    不过……

    张越看了看有些垂头丧气的桑钧,他知道,不能打击属下的积极性。

    “不过未雨绸缪,桑令吏可以准备一下,做好假民政策扩大数倍的准备……”张越笑着道:“本官的意思是……可能今年正月大朝议上,本官就会在朝堂上提议,将新丰辖区扩大……改县设区,以新丰为新丰区……”

    嗯,就像后世魔都的闵行区、浦东区一样。

    一个超级行政区,将展露头角。

    当然了,区的上级不能是郡,因为关中是不设郡的。

    但是……

    可以设一个特别的行政单位,就像太子据的食邑县一样。

    只是,这些区都将连成一体。

    桑钧听着,目光灼灼,满是兴奋,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低声问道:“侍中打算推一把?”

    张越听着笑而不语。

    但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意思是什么?

    是的!

    确实得推一把,也必须推一把了!

    刘进这个长孙的地位和名分,是得确立了!

    长孙长孙,哪里有太孙好听?

    毕竟,夜长梦多嘛。

    哪怕刘进不想这么快做太孙,但张越和整个新丰的上上下下,都会催着他甚至逼着他做这个太孙。

    名正言顺的国家未来!

    也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放心。

第五百一十五节 大炼钢铁

    桑钧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不争气的疯狂跳动,他看着张越,眼中的兴奋之色,已经溢于言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清楚,张越向他传达的讯息意味着什么?

    是未来,是保障!

    若在当今天子还在位之时,就能够确立长孙为隔代君主。

    那么……

    类似自己这样的潜邸之臣,未来的前途下限,起码也是两千石!

    甚至说不定能有封侯拜相的机会呢!

    只是想着,就已经是兴奋难耐了。

    勉勉强强,收系住内心的狂喜之情,桑钧低头岔开话题,道:“侍中公,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让下官陪同侍中考察一下工坊园的各处如何?”

    张越点点头,道:“就有劳桑令吏了……”

    他回过头,看着一旁的陈万年,陈万年的脸色,现在也变得无比潮红了。

    毋庸置疑,他也接受到讯息了。

    很快,差不多整个新丰的官僚结构,都会得到这个讯息。

    从长孙变成太孙,一字之隔,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毕竟,再厉害的长孙也只是长孙而已。

    在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的汉室,刘进的出身其实并不好。

    他是史良娣所出,不是太子妃王氏的嫡出。

    母族背景也不深厚,其母族史家只是鸿固原的一个地主人家,平平无奇。

    家里面既没有大将,也没有位高权重的高阶官员。

    而太子据却还有三个儿子。

    在事实上来说,现在的刘进能有现在的地位,依靠的是来自当今天子的宠溺。

    太子据本人虽然也喜欢这个长子,然而……

    宫廷里的事情,谁说得准?

    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况且,张越其实也不是很放心太子刘据。

    这位太子是个君子,素喜敦厚文静,这自然是优点,但换一个角度想想,是不是就说明这位太子殿下其实耳根子软,性格优柔寡断,容易被他人影响呢?

    所以,为免夜长梦多,也为了让其他人放心,更为了将来,刘进必须从长孙变成太孙。

    这个事情只要成了。

    那么未来,纵然刘据登基了,却也再没有办法废长立幼,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事情。

    只是,这个事情,操作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张越还得捋一捋关系,好好想想怎么操作。

    在事前,他还得和刘进、刘据父子好好谈谈,让刘据也能接受这个事情。

    毕竟,若无刘据首肯与支持,此事就几乎没有什么操作空间了。

    想着这个事情,张越就有些头疼。

    感觉无比棘手和麻烦。

    但却偏偏不得不去做,甚至只能去做!

    因为……

    下面的人,都在指着他这个上官,带领大家伙一起建小康,致太平,顺便走上人生巅峰。

    这些人中,能拿理想与梦想当饭吃的,终究只是少数。

    大多数人,肯定指望着跟着张越和刘进,逆袭贵富美,出任两千石,走上人生巅峰。

    张越若是一直拖着不肯给他们希望,时间一久看不到希望的人,当然会用脚投票,做出他们的选择。

    天授不取,必遭天谴!

    想到这里,张越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在陈万年和桑钧的簇拥下,步出工商署官邸,来到了少府的工坊之中。

    这里已经彻底变成了西元前东北亚地区,技术水平最高的手工业工坊之一!

    工坊之内,数百间大大小小的房子,连绵不绝,一千多少府能工巧匠与两千多官奴婢,在其中穿梭往来。

    尤为瞩目的,当属被建在工坊核心地带的五座大型冶炼炉。

    张越目测,这五座冶铁炉,最矮的恐怕也有三米多高,最高的可能超过五米。

    滚滚浓烟从炉上升腾而起,炉的四面开有风口,安装着少府制造的鼓橐。

    所谓鼓橐,其实是鼓风机的原始形态。

    从外表上看,它是一种由牛皮缝制起来的皮囊,可能里面安装了撑环与挡板,可以通过人力鼓风进入冶炼炉之中,使得炉温升高。

    成源无比骄傲的站在这五座竖炉前,向张越介绍着:“侍中,仅仅是这五座竖炉,每日便可出精铁两三千斤!”

    “只是可惜,新丰县本身没有铁矿,只能从蓝田的铁官处采购来冶炼的生铁……”

    张越抬起头,望着这些竖炉,脑海中无数资料与消息闪过。

    兰台记载的数据和后世的数据,立刻就综合到一起,让他在脑海中形成这些竖炉的基本参数与三维结构图。

    它们应该是一种标准的竖炉。

    所谓竖炉,顾名思义,就是直立的冶铁炉。

    这是冶铁技术在汉代进步标志之一旧秦和战国时期,铁已经开始被诸夏民族冶炼和运用在各个领域。

    但是彼时,冶铁技术不过关。

    炼出来的铁,质量差,含硫量高,易脆易断,与之相比当时已经成熟的青铜技术,要可靠和稳定的多。

    所以,战国时代的结局是大规模制造和使用青铜兵器的秦国,靠着登峰造极的青铜技术,吊打了使用各先进的铁兵器的东方列国,完成统一!

    但在汉季,一切都改变了。

    因为,冶铁炉出现了!

    当这种划时代的高炉出现,立刻就淘汰掉了旧有的坩炉炼铁。

    特别是在汉少府和那些曾经的超级铁商工坊之中,大型冶铁炉,迅速的淘汰掉了坩炉和曾经的青铜冶炼业。

    至迟在当今天子统治时期,竖炉技术开始出现。

    并立刻取代其他旧有的冶铁炉。

    这种竖炉,可能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充斥着各种缺陷和不安全的设计、不合理的地方。

    但在当代,却是汉家强大的根基之一。

    因为……

    以张越所知,后世的考古学家曾经发现和出土了大量汉代竖炉遗址。

    经过复原后,人们得出一个结论这种竖炉,平均每日可以出铁0.5-1吨,或者冶炼200公斤以上的精铁。

    尤其是在古荥镇出土的完整汉代中叶竖炉,让人叹为观止。

    而综合兰台的记录与后世考古发现的数据。

    张越现在已经知道,这些竖炉是用耐火的铝土以版筑法夯成。

    四周炉壁,使用大量的耐火石英石烧制的耐火砖。

    拥有外部加料口和多个人力鼓橐。

    而眼前这五座竖炉,最矮的恐怕也有三米高,最高的甚至可能达到了五米!

    属于本时代最好的冶铁炉!

    保守估计,仅仅是这五座竖炉,只要原料充足,每日可炼精铁三千斤。

    也就是1.5吨以上的精铁。

    技术水平已经接近了西方欧陆十七世纪末的冶铁技术。

    只是……

    “还是不够啊……”张越在心里想着。

    目前,汉家天下的冶铁产量,大约是每年两百万斤到两百五十万斤左右。

    大约相当于5000-7000吨左右的生铁年产量。

    这么点产量,怕是连后世一个淘汰的粗钢厂的一周产量也不如。

    而天下每年的生铁需求量,却远超这个数字。

    所以,汉家的铁器一直供不应求,以至于国家每年能通过官营铁器,获利数万万!

    只是在目前来说,新丰的冶炼规模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主要是因为新丰没有铁矿,也没有煤炭。

    只能从蓝田县的铁官那购入。

    而蓝田县的铁官,每月的产铁规模也有限的很。

    现在,汉家已知的富铁矿,都在蜀郡、南阳和齐鲁。

    所以呢,在新丰发展超大型冶铁工业,几乎没有什么未来。

    但是,发展高端炼钢技术,却是可行的。

    毕竟,少府每年都会有数十万斤的废旧铁器要处理。

    这些废旧铁器,基本都是从汉军退役的兵器或者官奴婢、刑徒们用烂的各种工具。

    少府一般选择将它们回炉,再制造成新的武器和工具。

    若能解决高炉炼钢的技术难题,那么就可以从少府手里,拿到这些废弃铁器,将它们变成粗钢甚至是性能优越的钢铁!

    而这将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这样想着,张越就下定了决心。

    钢铁,哪怕是粗钢,在如今的汉室,也是奢侈品!

    一把掺钢的宝剑,常常作价数万。

    若是用精钢打造的宝剑,百金、千金也只是等闲。

    更关键的是,从铁到钢这是巨大的跨越。

    少府的那些废弃铁器,若全部练成粗钢,就是差不多一两千吨的粗钢,完全可以将汉军的精锐的武器装备换成全钢兵器。

    一下子就能将汉军与匈奴军队的技术代差拉开一个时代。

    张越知道,后世的炼钢技术有平炉和转炉之分,但他不是学工业的,对此也只是一知半解。

    但,基本的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成公……”张越对成源道:“本官有一个想法,能不能请少府的大匠们帮着实验一下?”

    “侍中请吩咐……”成源当然不无不可,这里多一个炉子也无所谓,对吗?

    张越看着眼前的这五个竖炉,想了想,道:“此炉外观,依旧如竖炉吧……”

    “就是炉壁,本官想用白云石和粘土烧制成炉壁……”

    “然后,本官想让工匠们,尝试看看,能不能在冶炼过程中,投入些石灰粉,作为药引……”

    在后世的科普性书籍中,碱性底吹空气炼钢法是一个标志性的技术。

    它的出现,令钢铁的脱硫和脱磷问题得到了解决。

    当然,在如今来说,竖炉的技术有其瓶颈,可能做不到工业革命时期的炼钢炉的水平。

    但,若只是用废铁炼钢的话,加入这个改进,或许能够得到质量不错的粗钢。

    实在不行,也能得到杂质较少的精铁嘛!

    反正,试一试又不会吃亏!

第五百一十六节 武库

    参观完竖炉炼铁,张越就在成源、陈万年和桑钧的陪同下,来到了位于工坊南侧的一处露天作业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侍中,此处就是少府的骄傲炒钢的大匠们工作之所了……”成源笑着对张越自豪的介绍:“如今,此处,有十五位善于炒钢的大匠和上百名学徒以及数百名官奴婢,每日不断炒炼,如今新丰曲辕犁、耧车等多数农具的犁铧,都是必须要用此地所产的精钢!”

    炒钢技术和竖炉技术一样,都是诸夏民族数代甚至十几代人民的智慧结晶。

    所谓炒钢法,顾名思义,就是将生铁在坩炉之中不断搅拌,像炒菜一样炒炼成精铁或者钢材的技术。

    需要明确的是,汉季中国,绝大多数的生铁,都是铸铁,而非后来欧陆出现的块炼铁。

    两者的差别,在于铸铁很脆,机械性能差,而块炼铁则比较软,更容易加工。

    这也是战国时期,铁被称为‘恶金’的缘故。

    但,炒钢术的发明,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只是……

    炒钢术,太讲究技术了。

    一个工匠从开始学习炒钢到能熟练掌握炒钢技术,可能需要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

    所以,汉室的钢产量很低!

    以张越所知,现在全天下的炒钢产量加起来,可能也就不过十来万斤每年的水平。

    也就是一年大约三五吨炒钢产量。

    具体到新丰,炒钢的月产量,可能不足一千斤。

    基本上都被用于犁铧之上。

    这也是现在新丰的大型农具产量被限制的根本原因!

    这让张越也是有些揪心。

    虽然,有望在未来用竖炉炼出粗钢,但,竖炉的粗钢质量可能不太行,很难作为要求极高的犁铧原料。

    可惜,张越没有学过工业,回溯的东西里,有关相关工艺的东西,也是极少极少。

    方才拿出来的所谓‘碱性炼钢法’,已经差不多榨干了他为数不多的认知。

    不过……

    没关系!

    他是上位者,不懂技术,可以向下面下要求啊。

    在炒钢的工场之中,来回巡视了一遍,张越就发现,现在的炒钢坩炉,普遍很小,大约只有三五尺宽,一次只能炒几百斤生铁。

    若将坩炉放大,并使用更好的耐火材料,同时加大研究力度,应该是可以将炒钢产量增加上去的!

    反正,张越觉得,袁广国等商贾,肯定会愿意为这个技术买单的。

    毕竟,炒钢的产量,直接关乎他们的利润。

    于是,在出了炒钢工场后,张越就对桑钧吩咐道:“桑令吏,能不能在少府工坊之侧,划出一块空地来?”

    “可以……”桑钧立刻答道:“只是,不知道侍中打算用它来做什么?”

    “建立一个实验室,专门钻研技术、实验各种新方法……”

    “就让丁令吏来担任此实验室的长官,主持实验吧……”

    “至于资金?工商署出一部分,找各位工坊主认捐一部分,再由县衙出一部分……”

    “本官随后会给一条陈给令吏的!”

    这个实验室,张越打算让它主要来承担基础材料的研究、改进工作。

    特别是各种耐火材料和中和材料的研究、改进。

    可惜啊,现在墨家的墨者近乎绝迹了,不然找几个墨者来参与实验室的日常工作,想来是最好不过了!

    桑钧听着,点点头道:“下官谨遵命!”

    众人说话间,就来到了少府工坊最大的工场。

    随着几个监工将大门推开,张越就看到了一个让他永世难忘的场面。

    在一个由许多个房间组成的室内工坊中,数以百计的工人,蹲着或者站着,排列成整整三排。

    从第一个人开始,直到最后一个工位,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

    完成不同部位的加工。

    有人研磨,有人削刻,还有人钻孔,更有专门负责质检的。

    到最后,一个个可能被用于耧车、水车、曲辕犁上的关键精铁或者钢制零件就被制造了出来。

    只是一眼,张越就认出来了,这是秦代遗留下的原始版流水线生产模式。

    而且,现在的这个生产方式和管理方式比起张越上次在去甘泉宫路上看到的弓弩生产方法更加先进和科学。

    若再有传送带的话,几乎就已经与后世的很多制造企业的工厂车间没有什么差别了。

    毋庸置疑,这种生产模式,较之秦代已经改良了许多。

    成源也是得意洋洋的道:“好叫侍中知道,目前仅仅是此地,每日能产犁铧百余件,其他各色配件以千计,供应整个工坊园的需求!”

    这也是少府的这个工坊最赚钱的地方了!

    更是他最大的政绩所在,每天这里都能让考工室赚到十万钱以上!

    以至于,他在考工室内部的地位与排序,也猛增了许多。

    若照这个情况维持下去,成源很有可能在年后接任为考工室的署长,成为少府内部的巨头!

    只是想到这里,成源就有些难以按耐。

    其实本来,他都已经做好了,在新丰浪费资源的准备。

    反正,国家的东西,浪费了也就浪费了。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反而成为了他的政绩。

    少府的这个工坊开业以来,每天都能为少府内库增加十几万钱的收入。

    一天十几万,一年下来就是数千万!

    都快比得上水衡都尉衙门在上林苑的牧鹿收入了!

    ………………………………

    而就在张越在工坊园考察的时候,长安城中,刘进同样走在一个让他深感震怖和敬畏的建筑群之中。

    数以十万件兵器,密密麻麻的装在了一个个木箱之中。

    弓弩刀剑枪戟应有尽有!

    甚至,刘进还看到了数百件大黄弩被挂在墙壁上。

    “殿下……武库之中,存储了自高帝以来,历代汉军的退役武器、甲胄及战车……”一个校尉官陪着他,满脸讨好的做着介绍:“末将估计,武库之中,大约有十五万把弩、十三万张弓、两万七千余套甲胄、三百五十多万箭矢……此外还有青铜剑七万余柄,枪戟各有三万件以上!”

    “若国家有事,仅仅是武库的军械就能立刻武装出三十万大军!并使其全副武装!”

    “当年,条候南下平叛,就是打开武库,一夜之间武装十数万大军!”

    他咧着嘴,看着刘进,恭身问道:“殿下,打算从武库提出多少件武器呢?”

    “您只需要说个数,末将马上就能让人将武库之中最好的那批军械提出来……”

第五百一十七节 朕要一支细柳营,卿能给吗?

    延和元年秋九月甲午(初四),刘进终于从长安城回到了新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支庞大到让人瞠目结舌的车队!

    起码四百辆武刚车,延绵成一条长龙,扬起的尘土,三十里外依然清晰可见!

    所谓武刚车,其实是在战国时代的战车基础上根据汉代军事需要魔改出来的战车。

    它是西元前汉军的重卡,更是汉家骑兵部队的标配。

    一般情况下,汉军的骑兵部队,出塞作战都会配备一支武刚车车队跟随行动。

    二十三年前,那场决定东亚命运的汉匈战略大决战中,武刚车就曾发挥重要作用。

    卫青所部,在匈奴单于的主力面前,用近千辆武刚车,围成环形,就差没有问当时的匈奴尹稚斜单于:汝可识得此阵?

    没有认出此阵的匈奴骑兵,在武刚车的堡垒面前装了个头破血流。

    单于王庭主力,更是一战而没。

    仅单于得以身免,其他东西丢了个干干净净。

    连匈奴王庭世代传递的传国之宝,单于黄金王冠也被卫青缴获。

    单于的阏氏、姑母、侄子等数十匈奴高层贵族被俘。

    更关键的是,卫青还趁机直捣赵信城,烧掉了匈奴人在漠北辛辛苦苦屯田攒下来的战略储备。

    而其后二十三年,武刚车继续作为汉军骑兵的重要辅助装备。

    李广利远征大宛时,汉军就派出了上千辆武刚车跟随作战。

    而汉军之所以如此信赖和痴迷于武刚车。

    主要原因就是这种战车,是最适合汉室战略和战术需要的装备。

    首先它的速度不慢,非常适合在开阔平坦的草原上行动。

    其次,它的车体够大,具有非常灵活的性能。

    汉军用它运输粮草、军械、药材等各种补给。

    甚至,直接拿来当运兵装甲车。

    在卫青霍去病时代,汉军就是靠着大批武刚车,运输大量步卒,跟随骑兵作战,把匈奴人的头都锤破了!

    毕竟,在那以前,匈奴人从来没有想到过,骑兵的战争,会打着打着,忽然冒出一整支火力强大的强弩部队,甚至出现一整支踩着整齐步伐,举着大盾的重甲步兵。

    这简直就是匈奴人的噩梦!

    因为,忽然杀出来的步兵,立刻就能搅乱匈奴人在战斗开始前的所有计划!

    甚至给与匈奴骑兵极大的杀伤!

    不要觉得,步兵天生就是被骑兵克的。

    事实上,除了依托要塞防御外,在野战中,一支纯骑兵部队和一支有大量步兵协同作战的部队开战,只要双方的决策没有出现致命性的错误,战斗力没有被敌人碾压。

    那么,败下阵的一定是骑兵!

    因为,有步兵协同作战的一方,有犯错的机会,拥有更多选择。

    而没有步兵的一方,除了撤退,事实上不可能有机会击败自己的对手。

    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历次中原王朝对北方草原用兵,每一次都在骑兵之外,携带了大量步兵跟随作战。

    无论汉唐都是如此!

    漠北决战,匈奴单于主力全军覆没的缘故,就是在于其主力一头撞上了卫青的武刚车阵,然后被数万汉军步兵的弓弩射成了马蜂窝。

    真正的骑兵决战,在卫青这一方的战场其实没有发生。

    卫青的骑兵,在整场战斗中只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为武刚车内的步兵方阵保护两翼,防止匈奴骑兵侧翼突破。

    第二,在匈奴人溃逃时,追着他们的屁股砍。

    此役,卫青所部损失微乎其微。

    而匈奴人付出了整个王庭精锐全军覆没的代价,光是在战场上汉军就割下一万九千个匈奴脑袋。

    全是匈奴王庭的青壮男丁。

    那些伤重而死或者在逃跑后渴死、饿死的匈奴骑兵,起码是这个数字的两倍!

    而此刻,出现在张越视线中的这些武刚车,让张越知道了为什么当年卫青部能够取得那样辉煌的战果了!

    因为……

    这些武刚车,简直就是西元前的装甲车!

    它们的车体很大,至少有三米长,宽度近乎两米!

    车厢四面,都用厚实的木板钉了起来,表面蒙有牛皮。

    两侧车厢上,开有好几个射击孔。

    保守估计,一辆武刚车可以容纳四个射手在其中射击。

    匈奴人的青铜箭矢,别说射穿这种装甲了,恐怕连牛皮也穿透不了。

    若在武刚车后面,再摆上几千个射手,堆上一堆的步兵,匈奴人就算冲到死也冲不开这样的阵型。

    更不提,卫青摆下的还是环形阵。

    骑兵的天敌!

    拿破仑的胸甲骑兵,在滑铁卢冲到吐血也未能冲破英国大兵的环形阵,就是明证!

    看着这些武刚车,张越忽然之间脑洞大开。

    若将后世欧陆的重载四轮马车技术搞出来,放到武刚车上……

    那汉军的作战效能,恐怕马上就能提高好几个档次!

    心里想着此事,远处,刘进的马车就已经驶到近处了。

    张越连忙带上全体官员,上前恭拜:“臣等恭迎殿下返归!”

    “孤安……”刘进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下来,扶起张越,对其他人道:“卿等皆免礼……”

    然后他就回过头来,看着张越,脸上笑意盈盈的炫耀道:“卿可知道,孤这次带回了多少军械吗?”

    不等张越回答,他便道:“足足七百余套甲胄,三千张弓弩,刀剑各三千柄,枪戟千余!”

    张越听着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担忧的看着刘进,问道:“殿下,一次抽调如此多军械,会不会……”

    “没事!”刘进道:“这是皇祖父陛下的旨意!”

    “皇祖父听说张卿欲在新丰冬训,便特地让孤到武库抽调这些军械来新丰……”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卷在一起的白纸,递给张越,道:“这是皇祖父陛下给卿的口谕……”

    张越连忙跪下来,拜道:“臣恭受圣命!”

    然后才接过那张白纸,打开来一看,就见上面写着:朕闻长孙进奏曰:卿欲冬训新丰之民,朕甚嘉之!昔者,条候练兵细柳,太宗观之,叹曰:嗟呼!此真将军也!

    其与卿勉之!

    张越看完,手心都有些出汗。

    天子的意思,明摆着是告诉他你要练兵,可以!

    朕什么条件都能满足你,但是……朕想要一支像细柳营那样的精兵!

    能不能做到呢?

    这让张越真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天子开了这个口,他说不定就能趁机在新丰拉起一支新军来了。

    说不定,还能挂个校尉或者都尉的头衔。

    但忧的也是这个。

    当今天子出了名的好大喜功,胃口大。

    他点名要一支‘细柳营’,若张越最后交出来的答案是灞上军、棘门军那样‘若儿戏,固可袭而虏之’的废物点心。

    那他以后恐怕就被想领兵出征了。

    甚至说不定,可能会沦为一辈子的文官。

    这,张越可不想!

    文官在如今的汉室,就是受气的媳妇!

    非但耍不起威风,还得经常受两头气。

    哪有武将来的位高权重?

    更不提,张越根本就不可能做一个老老实实的文官。

    汉家不是宋明,不讲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恰恰相反,在汉室,真正的权势人物,从来都是从军队里冒出来的。

    哪怕是当贪官,有军功的贪官和没军功的贪官,都是两种生物。

    前者,只要不作死,撑死了也就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后者一旦被抓到,那最起码也是去居延修地球。

    “看来,这次得认真了!”张越在心里想着:“必须拿出真正的本事来了!”

    好在,这些日子他也没有闲着。

    回溯了很多曾经看过的军事类书籍,又在兰台阅读了大量的当代名将的奏报和书稿。

    对于怎么练兵,如何练兵,也差不多有了把握。

    唯一的问题是……

    天子能给他多少时间?

    “最多四个月吧?”张越在心里猜测了一下,这也是比较符合现实的事情。

    四个月后,春回大地,到时候按照传统,汉家天子会郊祭天地,顺手来一趟新丰,看看成果是极有可能的。

    四个月要练出一支可以堪比细柳营的精兵?

    张越感觉亚历山大。

    精兵可不是一天练出来的,更不是几个月就能打造出来的。

    真正的精兵、强兵,都是需要无数时间的打磨和锤炼,才能形成战斗力的。

    特别是冷兵器时代的精锐部队,纪律、技战术、协调、勇气、力量,缺一不可。

    所以……

    必须想办法,在四个月内,训练出一支起码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的部队。

    这个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但……

    军费从哪里来呢?

    新丰县本身,当然是有郡兵的。

    事实上,汉家制度,任何郡县地方官府都有军队。

    新丰县县尉名下,就有一个名义上存在的郡兵曲编制。

    只是……

    这个郡兵的编制,早已经名存实亡了。

    现在在册的士兵,也就小猫三两只,充当门面和名义存在。

    剩下的士兵,鬼才知道在那里。

    张越曾经打算过,将这个曲的编制招满的打算,但衡量了利益得失后放弃了。

    因为,养不起啊!

    是真的养不起啊!

第五百一十八节 刘据的决断

    汉军军制实行的是部曲仕伍的古典军事制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源于春秋战国的军事编制。

    一个标准的汉家作战基本单位是校尉(部),部下设曲,曲长为候司马。

    一般,一个校尉部设置两个曲,称为前后曲或者左右曲。

    但野战军通常会加强一个作战曲,以补充战斗力。

    新丰的这个曲编制是郡兵编制。

    曲下设五个标准屯,每一个屯设两个队,每队五个仕。

    一个曲就是两百人的编制!

    纵然是郡兵,军饷远远不如野战军,一年也起码要开五千钱。

    还得给士兵们发放四季衣物、提供两餐。

    这还只是基本要求。

    若要让这支部队有战斗力,就必须给士兵吃肉,提供足够营养!

    三个月前,张越曾亲眼见过北军的军人的待遇。

    牛肉、羊肉、猪肉、鱼肉、鸡蛋,虾蟹,几乎应有尽有。

    也正是因此,北军六校尉,才能靠着每一个校尉部不过一两千人的兵力,便傲视天下,让匈奴人闻风丧胆。

    很显然,现在的新丰财政,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一支这样规模的精兵。

    一年花百万,砸到新丰的地方郡兵身上?

    相当于平均每一个新丰百姓,需要额外增加十几钱以上的税赋?

    当今天子不过在算赋之外,增加了每人二十钱的口赋和额外三钱的马口钱,合计二十三钱,就已经被人喷的狗血淋头。

    张越再这么搞,把军费摊派给农民,恐怕,人设马上就要崩塌。

    所以,原先张越的打算是,等到明年工坊园能稳定提供大量税赋再来做这个事情。

    但现在,却不得不提前了。

    好在……

    倒是不需要增加农民负担,只需要提高一下曲辕犁和耧车的售价就好了。

    每台加个一两百钱,应该就差不多了。

    既然钱不是问题,那么,练什么兵就成为了张越的考虑方向了。

    首先,张越就在心里明确一个事情必须是新军!

    什么叫新军?

    采用新装备或者新战术的军队,至少也得是用新的作战指导思想建设起来的军队。

    就像吴起在魏国训练的魏武卒,就如秦军曾经仗之横扫天下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激励下的虎狼之师。

    也如卫青霍去病横空出世时的汉家骑兵!

    总之,这支部队必须具有打破某些限制或者桎梏的能力。

    甚至,它可能还将肩负起将战争带入新时代的角色!

    当前,汉匈骑兵作战,主要是靠对冲。

    这一点,张越已经从无数史料和资料以及兰台档案之中得到了证实。

    证据就是从汉匈第一次交手开始,一直到现在,百年间,匈奴人的战术一直是白刃对冲。

    骑兵白刃对冲,是最浪漫也最残忍的事情。

    汉匈两军规模最大的骑兵对冲,发生在二十五年前的皋兰山战役。

    霍去病部在皋兰山下遭遇匈奴右贤王主力和王庭的折兰王、白羊王两部主力。

    两军骑兵,在皋兰山下列阵,然后开始了死亡冲锋。

    战斗的结果是,匈奴右贤王主力全军覆没,白羊、折兰两部从此除名!

    但霍去病部也损失惨重,阵亡超过三成!

    这种傻傻的骑兵对冲,可能在后人看来难以理解。

    但在当时,无论是汉军还是匈奴人,都没有装备马鞍和马镫。

    骑兵在马背上的活动受限,除了少数骑术精湛之人,大部分人没有能力在马背上弯弓射箭。

    想要在马上射击,唯一的办法是下马步射。

    所以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但和匈奴人相比,汉军拥有更加精巧和致命的脚踏弩和可以手持的轻弩。

    在接敌的刹那直接扣动扳机,将对手射落马下。

    所以,匈奴人被汉军直接揍得鼻青脸肿,在漠北决战后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匈奴人甚至不敢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御。

    也是直到近年,匈奴人才敢重新发动战略进攻。

    马镫和马鞍,对张越来说,不是很难。

    技术上也不存在难点,他甚至可以直接拿出欧陆十八世纪的骑兵装具。

    只是……

    现在,有两个科技树摆在他面前。

    是走重骑兵路线还是蒙古轻骑兵游射路线?

    重骑兵,这种兵种,视觉冲击力当然是很强很强的,而且对匈奴人来说,哪怕现在张越只是拿出南北朝的重骑兵技术,也足可让他们没有还手之力。

    但……

    重骑兵对技术要求和战马要求太高,而且,难以规模化训练。

    更重要的是……

    重骑兵是贵族的玩具,普通人那里玩得起?

    而轻骑兵……

    好处当然有很多。

    一支精锐的善于骑射,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轻骑兵,能够肆意凌辱和鞭笞他的对手。

    各种放风筝,各种吊打。

    而且也非常适合现在的汉匈战场和未来的西进。

    但问题是……

    精锐的轻骑兵太难训练了。

    他们既得能够在马背上三百六十度各种挪腾,还得能熟练使用一切兵器,还得拥有无比敏锐的战场观察力和对危机的嗅觉。

    在心里想了想,张越就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下来。

    因为,无论是重骑兵还是游射轻骑兵,都不是他现在玩得起的。

    也不是短短四个月就能训练的出来的。

    起码要三年时间,才能训练出一支合格的骑兵。

    而天子的检阅,却很可能在四个月后就到来。

    必须交出一份让他满意的答卷。

    “考验我做ptt的功力的时候到了!”张越心中轻笑着,已经有了决断。

    先把军队的架子搭起来,招满合格的兵员。

    然后……

    先将他们把后世的仪仗队方向训练吧。

    反正只是给天子看看,够威武够漂亮够新鲜就好了。

    张越也想的开,他将自己想象成为一个创业者,把天子看成风投的老板。

    这么一想,这个事情就不是很难了。

    ……………………

    四百多辆武刚车,将成千上万件军械,运进新丰城。

    仅仅是将这些武器卸下来,就足足花了两天时间。

    这个事情,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侧目与好奇。

    新丰县运进大批军械的八卦,更是传遍整个关中。

    随之,新丰县要搞冬训,操练民兵的事情,也传遍大半个关中。

    无数人立刻将视线聚焦了过来。

    “新丰要搞冬训,还运进了大批的军械?”敏感的长安公卿立刻侧目。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长孙在这个时候,忽然带着大批军械回了新丰,新丰还要大搞冬训!

    傻子都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信号?

    于是,刘进的外祖家族的地位,在长安公卿心中立刻暴涨!

    大包小包的礼物,不要命的往老史家送。

    史家家门口,直接被无数马车堵的水泄不通,最后还是靠了执金吾的卫兵,才驱散了这些想要攀附的人群。

    但……

    史家的地位,也因此迅速蹿高,成为长安城里不容他人忽视的贵戚!

    起码也是将来的后族!

    博望苑之中,却因此炸锅了。

    “陛下这是在想什么?”很多太子大臣,私底下不得不揣摩建章宫主人的想法。

    现在,天子准许长孙在新丰冬训,还带回去那么多军械。

    天子会不会私底下有什么念头?

    譬如说,隔代传位?

    虽然这种事情,从无先例,但当今天子,干过的没有先例的事情多了去了!

    旁的不说,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和修改正朔,就足以让他的大名垂于史册!

    其他什么盐铁官营、广关、开拓西域等等,在他之前,史书上哪位天子做过?

    无论三王五帝还是三代先王,没有一个人曾做过像他这样激进猛烈的改革举措!

    换而言之,天子要是觉得,长孙比太子更适合扶保宗庙,继承大统。

    他有的是手段和法子,让这个事情,变成天下人都能接受的先例!

    只要他愿意,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他不能做和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

    一时间,整个博望苑和太子、宫上下,人心浮动。

    就连太子刘据,也是惶恐不安。

    虽然,刘进是他的爱子,还是长子。

    但……

    他已经当了三十七年的储君了。

    三十七年来,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期待。

    虽然他自己感觉似乎这个太子做的不是很合格。

    但,他早已经习惯了作为国家的储君和未来的天子的身份。

    现在忽然出现了这个事情,让他马上就陷入了迷茫与惶恐之中。

    他不清楚,现在忽然出现的这个事情,他是他的父亲已经对他死心了的表现还是这仅仅只是一次他老爹的任性行为。

    他的父亲,这位当今的天子,做过的任性和可怕的事情,在过去这几十年来,屡见不鲜。

    譬如,去年小皇子刘弗陵出生,欣喜若狂的天子,直接下令,将刘弗陵出生的宫殿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这在当时的朝堂上,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后还是天子自己出来打了圆场,他告诉朝臣:“汉家尧后,此天下公认也!皇子弗陵,即为朕子,高帝子孙,自有尧帝血统……”

    又安慰他说:“朕知太子敦厚文静,欲求守成之主,安有难贤于太子者?”

    他那时信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父亲说的没错。

    他性格敦厚文静,仁而爱人,确实是适合的守成之主。

    可……

    现在,他却不敢再信了。

    因为,无数事实告诉他他敦厚文静没错,但仁而爱人,就未必了!

    这些日子以来,刘据一直严重失眠。

    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想起郁夷、雍县的灾民。

    那么嚎啕的农民,那些绝望的眼神。

    那一个个在干裂的田地里,哭泣的人民。

    还有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

    最让他恐惧和害怕的是,他在雍县亲眼看到过的一个可怕场面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孩子,绝望的坐在一栋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之中抽泣。

    那孩子很小很小,可能出生不过半个月。

    母亲拼命的将自己的**想要塞进孩子的嘴里,可是……

    孩子却怎么都张不开嘴里。

    他饿死了!

    因为,他的母亲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连一滴也分泌不出来。

    那个母亲才不过十六七岁,她只能无助、绝望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泣,哭到血泪都干涸,哭到撕心裂肺。

    那是刘据这一生都不敢忘记的梦魇。

    就在他这个太子的治下,就他以为的‘仁厚君子’们的治下。

    百姓成批成批的死去,倒毙在路上的尸首,数以百计。

    整个鸿固原,哀嚎遍野。

    而最后,拯救了这些灾民的是他曾经看不起、以为是祸国殃民的法家官僚。

    是他的大臣嘴里面的奇技淫巧和机变械饰的水车。

    这让刘据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现在他再也不敢说自己‘能安天下’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从噩梦之中惊醒,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在梦中,他不仅仅一次又一次的梦到了郁夷的灾民。

    他还梦到了,他坐在皇位上,但天下已经烽火四起,群雄并立。

    草莽之中,无数英雄,带领着人民,吊民伐罪,问罪长安。

    而整个天下,都在战火之中熊熊燃烧,无数繁华大邑,化为灰烬,数不清的百姓,在战火之中惊慌失措的逃难。

    这让他长久以来,备受抑郁。

    内心之中,更是充满了疑问。

    他现在甚至只求,不当第二个秦二世,不做亡国之君。

    所以,在听到臣子们私底下议论着‘天子会不会让长孙隔代即位’的时候,他甚至还有那么一刻,内心居然生出了一丝丝的轻松。

    在内心深处,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想着一个问题:“进儿,会不会比孤更适合?”

    虽然这种想法只持续不过零点一秒就被强烈的危机感和强大的权力欲所驱散!

    刘据站起身来,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孤才是太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进儿哪怕再贤能,也必须在孤死后才能即位!”

    事实证明,人类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与控制欲,是不分性格的。

    刘据也是如此!

    他推开房门,对门口侍立的大臣下令:“马上给孤召集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及太子舍人、洗马,与孤一同入宫,面见父皇……”

第五百一十九节 父子(1)

    深秋的蓬莱阁,风光别有一番滋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秋风萧瑟,万物寂寥的季节,蓬莱阁中的温室系统开始了运作。

    深埋在地底的炭火盆,每天十二时辰不间断的燃烧,恰到好处的将蓬莱阁中的许多殿堂的温度维持在舒适的二十四五度,温暖如春。

    以至于,有些生长在蓬莱阁殿堂之间的植物产生了错觉,在这晚秋错误的抽出了嫩芽。

    而在延伸到蓬莱阁前人工湖中的一些建筑里,炭火的余温,向水中散逸,吸引了鱼群,靠拢在这些阁楼的周围。

    天子站在窗台边,将手里捏着的米粒,洒向湖水,吸引无数鱼儿争相抢食。

    看着这些争相抢食的鱼儿,天子的嘴角露出了丝丝笑意。

    他很喜欢看这样的情况。

    当年,汤武网开三面泽及鸟兽,而他的恩泽,连鱼也能享受,也知道感恩。

    “太子是何反应?”天子轻声问着。

    “回禀陛下……”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宦官,弓着身子,轻声答道:“老奴听说,太子得知此事后,闭门沉思许久,现在已经带着太子太傅石德等属官,在来建章宫的路上……”

    “哦……”天子笑了一声:“朕还以为太子已经转修老庄之道,想要避世隐居,与世无争了呢……”

    老宦官连忙低下头,深深的俯首,不敢接话。

    他伺候这位陛下已经四十几年了,在建元年间,他便入宫,在这位陛下身边,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对于这位陛下的性子,老宦官了如指掌。

    天子却是捏着手里的米粒,全部丢进水中,立刻吸引无数鱼儿,拥挤抢食。

    “王监令……”天子轻声问道:“你伺候朕四十多年,太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来说说看,朕和太子,究竟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老宦官抬起头,露出满是皱纹的脸颊,深深内陷的眼窝,有些浑浊,他巍颤颤的道:“老奴老朽昏聩,岂敢非议陛下家事……”

    “呵!”天子笑了一声,叹道:“也对,汝不敢说的……”

    “太子……不类朕……天下皆知!”

    老宦官连忙俯首,拜道:“陛下息怒……”

    不类朕……

    就是这宫廷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代代相传的诅咒。

    高帝不喜欢惠帝,觉得赵王刘盈才像自己;太宗在世之时,更喜欢梁怀王刘揖而不是先帝,要不是刘揖坠马早夭,恐怕一场宫廷内乱,早已经无法避免;先帝看粟太子,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终于忍无可忍,废黜粟太子,改立当今,而眼前这位,又对当朝太子,百般苛责。

    似乎这汉家天子和他的太子,不发生点矛盾,不闹点事情,就不正常。

    可是这位陛下和当朝太子据之间的关系,却是历代以来最复杂、最难以捉摸的。

    甚至就是连他,已经伺候了这位陛下四十几年的老臣子,也是有些看不太懂这对父子的复杂关系。

    天子却是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老宦官,问道:“那朕问问汝,这宫里面,上上下下的人,是怎么看太子的?”

    老宦官弓着身子,驮着背,低声道:“奴婢们哪里敢非议天家之事?一切都唯陛下马首是瞻!陛下的意思,就是天意……奴婢们唯有奉诏……”

    “老滑头!”天子摇摇头。

    老宦官只能是弓着身子,一言不发。

    “那朕再问你……”天子伸手从旁边一个静立着的侍从手里托举着的玉盘上抓过一把米粒,继续丢向水中:“以你对太子的了解,你觉得,太子这次会怎么想?”

    “老奴……”老宦官巍颤颤的答道:“不知道……”

    “朕也不知道……”天子叹着气,望着湖中的鱼儿:“朕也不知道啊……”

    老宦官听着,深深的俯首,根本不敢接话。

    这些年来,这位陛下,总是任性的做出很多任性的事情,去刺激太子。

    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就像去年,小皇子刘弗陵降生,这位老来得子的天子,似乎欢喜的有些过头了,直接下令,将刘弗陵出生的宫殿的宫门,改名曰:尧母门!

    此事,立刻就引发轩然大波,整个朝野都震怖不已!

    尧母尧母……

    那么谁是尧呢?

    太子刘据和卫皇后更是恐惧不安,连忙前往甘泉宫请罪。

    满朝文武,也都惶恐不安,纷纷前去甘泉宫觐见。

    见事情闹大了,这位陛下似乎才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于是悻悻然的对外解释说:“汉家尧后,小皇子朕之爱子,高帝苗裔也,自也当为尧后……”

    勉勉强强才把朝野内外的非议和议论给糊弄了过去。

    但是……

    危机,却也因此埋下,从那以后,很多人都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特别是这宫廷里,无数人都看到了掀翻太子的希望。

    岂止只有一个苏文和太子做对?

    这宫中,除了他这样的老宦官,已经无欲无求之外,还有几个对太子有什么好感?

    可,这位陛下却根本没有收敛,总是按捺不住的想要去刺激太子。

    这次,这不就又任性了吗?

    而且,玩的也更大了。

    这次,他直接让长孙带了大量军械回了新丰。

    那些军械,虽然只是武库的积存,是汉军的淘汰装备,但终究是也军械啊。

    而且是足足可以武装数千大军的军械!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

    老宦官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天子却是捏着手里的米粒,一粒一粒的丢向窗外的水中。

    内心深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大将军啊……”此刻,他无比的怀念那个总是在他面前温言说话的大将军:“朕真是想念卿啊……”

    自大将军去世,他与太子的关系,便直落千丈。

    因为,再也没有一个能够作为中间人,在他们父子之间,作为沟通桥梁的存在了。

    而他,当然不可能放下架子,主动去找太子,像教育三岁小孩子一样,将所有的事情都不厌其烦的掰开来,一点一滴的讲给太子听。

    那不是他的性格!

    他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而太子,却总是做出种种让他觉得无奈甚至是厌恶的事情。

    自郁夷受灾后,他本来以为,太子会改过自新,会吸取教训了。

    可是……

    很快他就发现,太子虽然改了一些毛病,但却又出现了更大的问题!

    特别是李禹的事情后,太子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极限。

    这让天子根本无法忍受!

    国家的太子,岂能变成这个模样?

    于是,在刘进来向他请求,想从武库带点废旧兵器回新丰的时候,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手一挥,就将数千件军械批了下去。

    在做完这个事情,他虽然略微有些后悔和慌张,但莫名的却又有些快意。

    …………………………

    “陛下……”上官桀,蹑手蹑脚的走到天子身边,恭身拜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太傅等人求见……”

    “传……”天子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米粒统统丢进水中,然后接过一块干净的毛巾,将手擦干净。

    “诺!”上官桀连忙恭身再拜,然后就亦步亦趋的退下。

    片刻后,太子刘据和十几个官员,步入此地。

    “儿臣恭问父皇圣安……”刘据上前,俯首拜道。

    “臣太子太傅德恭问圣安……”石德带着大批官员,顿首匍匐:“吾皇万寿无疆……”

    “朕躬安……”天子面无表情的转身,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子和他的大臣们。

    “太子来见朕,有何要事?”天子冷冷的问着,语气肃然,面色冷淡。

    其实,天子自己也不知道,他和太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看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太子刘据。

    他记得很清楚,四十三年前,太子刚刚降生的时候。

    他是那么的喜欢,那么的宠溺!

    他看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小人儿,脸上的欣喜之色,不用去照镜子,都能感受得到。

    他举着刚刚出生的小小人儿,无比兴奋的宣告天下:朕有后了!

    于是,大赦天下,赐给天下所为父者爵位一级。

    更命令东方朔和枚乘给刚刚降生的小皇子作赋,命令太常建立高媒之祀,他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到高庙向高帝报喜,他甚至迫不及待的给刚刚出生的长子取名曰:据。

    据者,仗持也!

    《三略》曰: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必能据天下而安之。

    意思简单到直截了当这个天下,朕命汝据而有之!

    于是,向来善于揣摩他心思的主父偃马上上书,请立太子。

    他却思虑再三,权衡再三,没有同意,只是下诏册立卫子夫为皇后。

    因为,他害怕,他担心,这个爱子夭折。

    拖了七年,他才敢下诏册立其为太子。

    但……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天子还记得,太子幼年的时候,在自己怀中依偎着撒娇的可爱模样。

    他也还记得,太子少年的时候,在自己的膝下承欢的样子。

    他更记得,太子曾经见了他,从来不叫父皇,只喊‘阿父’的。

    然而现在……

    自己与太子,早已经不像父子,倒像是仇敌!

    每次见面,不是自己被太子气个半死,就是太子被自己骂个半死!

第五百二十节 父子(2)

    “太子……”天子面无表情的问道:“今天带这么多人来见朕,所为何事啊?”

    刘据闻言,连忙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闪过了一丝恐惧和畏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从前他在老父亲面前,从未有过的情感。

    以前,哪怕老父亲态度再冷淡,说的话再难听。

    他也无所畏惧,因为他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自己是对的。

    老父亲的做法统统是错误的!

    无论是对匈奴作战,还是对内开征各种战争税。

    甚至于,对大臣的处置,对法律的运用。

    他总能找到老父亲做错的地方,找到自己坚持的理由。

    然而,在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早已经丧失了在父亲面前坚强和倔强的理由。

    很多很多事情,都以事实证明了,或许老父亲的决策才是正确的。

    特别是郁夷之事和随之而来的关中全面歉收制造的危机,却被一个配给制加从西南夷源源不断运来的廉价蹲鸱、头等物粉碎。

    配给制,带着浓厚的法家色彩,在很多人心里都属于‘强迫人民’‘以严刑酷法,压迫百姓’的暴政、苛政。

    而西南夷列国,则属于无数士大夫内心深处以为的‘鸡肋’‘不毛之地’。

    当年唐蒙和司马相如凿开西南夷后,不知道多少君子,痛心疾首,多少士大夫捶胸顿足,痛骂国家浪费民脂民膏,去经营和开发不毛之地。

    其中,就有他这个太子!

    可是……

    在现在,刘据却不得不承认,西南地区的开拓与经营,是很有必要的。

    因为,从上个月中旬开始,源源不断的牦牛车、牛车、驴车、鹿车,在整个褒斜道上络绎连绵。

    平均每天,有数万石甚至十几万石的蹲鸱、头进入关中,然后被少府卿制成了种种食物。

    来自西南地区的廉价食物,很快的摆到了关中父老的饭桌上。

    由之,整个风向一下子就变了。

    无数曾经,大声疾呼,要求国家放弃西南地区,甚至连键为郡和武都郡、益州郡也要裁撤,将力量从那个不毛之地收回来的士大夫公卿们,一夜之间换了副脸庞。

    曾经甚嚣尘上主张放弃西南地区的声音,眨眼间从舆论场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数少壮派和激进派的大声呐喊。

    没办法,一个每年能稳定向长安输送上百万石甚至更多廉价粮食的地方,谁能忽视?谁能轻视?

    此事,和其他事情一起,在刘据最近的生活中,扮演了无比重要的角色。

    这些事情让他自惭形愧,也让他备受压力,更让他惶恐不安。

    更让他彻底的失去了自信。

    由是,在看到父亲的冷眼后,刘据的内心一下子就卡壳了。

    他喃喃几声,才俯首拜道:“儿臣听说,父皇最近从武库拨了数千件军械给新丰?”

    “然……”天子点点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儿子,眉头有些微皱,感觉这个儿子似乎有些奇怪。

    但他也没有多想,只是自顾自的按照着自己的心思说道:“进儿跟朕谈起了,张子重要在新丰冬训士民之事,请求从武库拨个几百件兵器,作为民兵的训练用军械……”

    “朕却以为,几百件兵器,太小家子气了!”

    “孔子说: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既戎也;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是谓之殃民!”

    “所以,朕就让武库那边多拨了点兵甲……”

    “怎么,太子对此事有不同意见?”天子冷冷的问着,居高临下,看着刘据。

    刘据听着一下子就噎住了。

    他竟找不到说辞来应对或者缓和气氛。

    但内心深处,忧愤和沮丧,却一并涌上心头。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的性子本来就暗弱,没有什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当初,有个宦官叫常融,就是靠着造谣和挑拨,让他经常下不来台。

    但刘据被常融陷害,受了委屈,却只敢悄悄的流泪,在人前还要装作一副很从容自得的模样。

    最终,还是被天子发觉了常融的计谋,将那个宦官杀了,才让他终于有个喘息的机会。

    曾经,江充也设计害过他,让他被天子痛骂半天,但他也一样不分辨,只是悄悄的流眼泪。

    而天子,最恨他流眼泪!

    “哭!哭!哭!”天子看着刘据,脸色瞬间铁青:“就知道哭!朕要汝何用?”

    这一句话,立刻点爆了刘据原本就脆弱的内心。

    他哭着磕头,顿首拜道:“儿臣死罪!”

    他几乎是用颤抖的双手,解下自己的太子冠琉,将它放到地上,抽泣着说道:“儿臣无用,劳累父皇伤心,实在罪该万死……”

    “儿臣愿退位让贤,请父皇再择贤能,以为储君……”

    他将自己腰间系着的印绶解下来,巍颤颤的顿首:“儿臣顿首再拜……”

    他这些话一出口,整个蓬莱阁的温度,立刻就跌到冰点,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起来。

    所有人都吓得趴到地上,连呼吸都不敢。

    整个蓬莱阁之中,只有天子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气到极点的呼吸声。

    “太子以为,社稷宗庙是什么?”天子握着腰间的佩剑,拳头紧紧的攒了起来。

    “太子觉得,天下万民又是什么?”

    “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朕……”天子的声音猛然就拔高:“怎么就生了汝这么个逆子!”

    此刻,过去十几年来,对这个儿子的不满和厌恶,充斥了他的整个胸膛,暴怒让这个帝王彻底失去了理智:“太子不想当了?好!朕成全汝!”

    “这天下社稷,朕未必只能指望汝!”

    内心深处,天子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片死寂。

    “朕培养了三十八年的太子,就是这样的太子吗?”

    “朕那里有脸去见先帝和高帝于九泉之下?!”

    对于这个天真散漫的儿子,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望和绝望过。

    “朕究竟生了个怎样的儿子啊!”

    “列祖列宗啊,朕究竟造了什么孽,要如此惩罚朕?”

    这个蠢儿子,难道就不能用他的脑子仔细想想,回忆一下,自古以来,哪个废太子在被废黜后能活?

    先帝废粟太子,尽诛粟氏外戚,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到了他手里,落井下石,连粟太子的胞弟河间献王刘德也不肯放过,一定要看着他死才放心!

    就连刘德用过的人,也一个不用!统统罢黩!

    这个傻儿子!真是读书读傻了!

    “陛下息怒……”太子太傅石德,终于再不能沉默了,他连忙爬着爬到殿中,使劲的磕头:“太子失言,此臣之罪,愿陛下降罪于臣……”

    其他太子大臣,也都连忙纷纷叩首拜道:“此臣等辅佐无能之罪,愿陛下治罪!”

    就连刘据,也终于醒悟了过来,自己究竟捅了多大的篓子!

    拿着太子位向父君要挟?

    这往小里说是幼稚,是不负责任,不似人君,是没有担当!

    往大里说是不孝。

    不孝之子,人人得而诛之。

    而作为太子不孝,不仅仅他要死。

    他的妻妾妃嫔子女,一个都跑不掉!

    因为,这是大逆不道!

    他连忙匍匐顿首:“儿臣死罪!”

    “死罪?”天子冷笑一声,一脚踹开想要抱住他的大腿的石德,冷冷的盯着他:“朕将太子交给太傅父子教育二十余年,太傅却教出这么一个太子!”

    终究他还是知道轻重,勉强按捺住内心升腾的怒火,走到门口,吩咐道:“敢有泄今日事者,族!”

    “诺!”所有人忙不迭的恭身领命。

    殿中的刘据等人,心里也稍微的轻松了一点,就听到门口的天子大声下令:“去给朕将太常和宗正都叫来!还有,传令给执金吾,长安城从现在开始戒严!”

    所有人的心,立刻跌入谷底。

    这个时候叫太常和宗正来?

    莫不是想要……

    “马上派人去东宫通知皇后……”石德赶紧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一个属官吩咐:“再派人马上去新丰……”

    现在,天子已经是暴跳如雷,能拉得住这位暴怒的君王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本就寥寥无几。

    甘泉宫的女主人算一个,长乐宫的女主人算一个,还有一个在新丰。

    尽管石德很讨厌很讨厌在新丰的那个,但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

    太子要是出事,他和他全家老小,一个都别想跑!

    阖府上下,恐怕要鸡犬不留!

    自高帝开始,就富贵至今的五朝元老,石氏家族倾覆只在眨眼之间。

    也只能去将那个祸害,请回长安来劝慰天子了。

    只能希望他能和乃祖一样,有着定海神针一样的功能,能让天子的怒火平息下来。

    然而……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次天子是真的伤心了。

    他握着拳头,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到蓬莱阁的一处偏殿,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一刻,他仿佛丧失了全部的精气神,整个人的状态一下子就老的让人看了心惊。

    哀大莫过于心死。

    “陛下,请保重龙体……”老宦官连忙走上前来,给他拍着胸口:“太子也不是故意要气您的……”

    “朕知道……”天子低着头,悠悠叹着:“所以才伤心啊……”

    “太子如此,朕百年之后,何安于地下?”

    现在,太子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任何优点了。

    几乎所有为君者的缺点,都已经在太子身上暴露无遗。

    没有主见,没有担当,偏听偏信,天真单纯,性子软弱。

    “百年后,朕见了大将军和骠骑将军,该怎么和他们说,该如何告诉他们,他们的据儿,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老宦官只是静静的听着,就像一个无声的木头人一样,轻轻的捶打着天子的肩背。

    这对父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全部都看在眼里的。

    良久,老宦官才道:“陛下,您就算不看在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面子上,也要想想长孙和即将出世的曾长孙……”

    “错非看在长孙面子上……”天子悠悠叹着:“上一次,朕就已经废了太子了……”

    …………………………

    很快长乐宫就听到了消息。

    卫皇后闻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赶来建章宫,但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天子拒绝见她!

    而同时,长安城立刻被军队封锁了起来。

    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建章宫,虽然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每一个人都清楚,禁军忽然戒严,严格盘查一切往来行人,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一时间,人心惶惶,街坊闾里之中,各种八卦和谣言四起。

第五百二十一节 剑拔弩张

    榆社,阳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越迈步走在其中,两侧站满了围观百姓。

    人人都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在官吏们的陪同下,走进来的张县尊。

    “这就是张蚩尤啊……”很多孩子议论着,好奇着:“怎么看上去,不像传说中那么威武勇猛?”

    “可能是张蚩尤的第三只眼,还没有显现出来吧……”有人悄悄的说着。

    顿时引来无数人附和。

    在新丰民间,张越的形象,早已经两极分化。

    一些人觉得这个新县尊是曾经的儿内史再世,儒雅风流,风度翩翩。

    而其他人则觉得,这位县尊,应该起码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浓眉大眼,眼睛一瞪,就能吓死人!

    甚至还有人说,这个新县尊,乃是蚩尤战神下凡,天生三目,发怒的时候,平时被隐藏在额头的眼睛就显现出来,瞬间化身无双战神,能够生撕虎豹,手碎大石,单手举起千斤之鼎。

    张越听着这些孩子的议论,嘴角微微抽搐:“我居然要快变成二郎真君了……”

    但,他也没有办法。

    民间的议论,别说是他,就是天子也干预不了。

    太宗皇帝的制度,谁敢破坏?

    所以,也只能当做没有听见。

    甚至,还得在脸上始终保持盈盈笑意。

    “老朽恭迎县尊……”村亭的门口,持着几杖的阳里三老徐荣,在几个子侄的簇拥下,迎上前来拱手道:“县尊光临阳里,阳里上下荣幸之至……”

    张越连忙迎上前去,搀扶住徐荣,轻声道:“zhang者厚爱,晚辈惭愧至极……”

    “往后,县衙施政,有所贻误,还望zhang者多多包涵,多多指教……”

    “县尊言重了……”徐荣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的情况。

    却不想,转眼之间,这个年轻人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国家侍中、新丰县令。

    这让他在唏嘘之余,立刻升腾无数好感。

    因为,从对方身上,他看到了太宗、先帝时期的汉家官员的作风。

    而之后这个年轻人的施政举措,更是令他大生好感!

    这年头这样的官员,已经没有几个了!

    新丰县更是从未遇到过这样肯做事,愿意做事的县令。

    张越扶着徐荣,走进阳里的乡校,一边走,一边道:“此番新丰冬训,要在教训人民,不忘戎武之事,使新丰百姓,皆能学习到一二兵械之事,而此事,非zhang者出面不可!”

    “故晚辈冒昧前来,请徐都尉出山,教训新丰父老!”

    徐荣是新丰县内德高望重的三老,更是新丰军功贵族们都敬重无比的前辈。

    这位老大人,戎马数十年,曾在边塞与匈奴人厮杀半生,年老致仕之后,又担任榆社三老,在阳里开设乡校,教育子弟,训练后辈。

    在他的教育和督导下,阳里百姓不仅仅生活普遍高于周边亭里。

    更是家家户户,都有在汉军服役的子弟,而且多数是野战军的军官。

    这样的老人,是真正的乡贤。

    新丰要搞冬训,没有他的参与和督导,根本搞不起来。

    而且在制度和程序上,地方县乡事务,也确实需要乡三老的参与、主持和督导。

    不然传出去,还不被人骂死?

    这可是中国,有礼仪之大的中国!

    徐荣听着张越的话,脸上立刻就堆满了笑容,当即就道:“既蒙县尊不弃,老朽必当鞠躬尽瘁,为新丰父老做好此事!”

    对于冬训这个事情,徐荣是全力支持的。

    甚至他就是现在这新丰县里最支持的人!

    作为一个老兵,徐荣知道,民兵训练关乎汉军的战斗力!

    霍去病卫青时代,汉军可以一汉当五胡,三千汉骑就可以横行整个大漠,追亡逐北,让匈奴人闻风丧胆。

    但现在,随着兵源质量不断下降。

    除了北军六校尉外,其他汉军的战斗力,已经下降到了让人不忍卒视的地步!

    他的两个儿子在居延服役,前年回家省亲告诉他,现在居延驻屯军之中,能够随军远征的士兵,不过三成。

    其他人,也就只能在居延种种田,打打酱油,做做后勤工作。

    汉家曾经赖以为骄傲的征兵制,现在已经崩坏了。

    募兵制征召的军人,与其说是军人,还不如是地痞无赖。

    若能重现太宗和先帝年间,汉家辉煌的全民军训时代,不出十年,汉军的战斗力就能恢复如初,重现拥有万里远征的能力。

    “多谢徐公支持……”张越连忙低头道:“这冬训士民教训之事,就拜托徐公了!”

    徐荣在张越的冬训计划里,也是无比重要的一环,他就担任类似政委和总教官的角色,指导和教育士民掌握各种基础的军事技能与基本的军事常识。

    顺便,还能从参与训练的民兵里,拣选出合格的兵源补充到新丰的郡兵营里。

    “县尊客气……”徐荣笑呵呵的说着。

    两人正要再谈些其他事情,忽然陪同张越来此的榆社乡游徼王吉匆匆赶到张越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县尊,长孙殿下请您立刻返回县城……”

    “怎么了?”张越狐疑的问道,这早上出城的时候,新丰一切都好啊。

    “据说是长安出事了……”王吉低声道:“天子和太子之间,似乎出了事情……”

    “具体的,下官也不清楚……”

    张越一听,脸色就变了,连忙对徐荣拜道:“徐公,晚辈有点要事,需要马上回县衙处置……就不叨扰徐公了……”

    徐荣闻言,连忙道:“县尊不在坐坐吗?”

    张越欠身道:“实在是公务紧急,望zhang者见谅,待晚辈处置好事情,再来向zhang者请益!”

    于是,张越就急急忙忙的离开阳里,他甚至连马车也不坐,立刻换乘一匹传马,疾驰回新丰。

    一个时辰后,他便回到了县城。

    城门口,刘进早就在等候了。

    “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张越翻身下马后,立刻问道。

    “孤暂时也不太清楚……”刘进一脸焦急的道:“只是得到了太子太傅的家臣紧急报告,说皇祖父和父亲起了矛盾,然后父亲就自请让贤,皇祖父震怒,现在已经召集太常卿和宗正卿了……”

    张越一听,顿时傻了。

    这……

    会不会玩的有些太大了?

    太子刘据,怎么会做出这种不智之举?

    但张越已经来不及多想了,连忙对刘进恭身拜道:“那事不宜迟,请殿下与臣,立刻轻车返回长安……”

    “但愿还来得及!”

    当今天子的性格,张越太了解了。

    若被人真的踩到了红线,刺激到他的怒点。

    他是会不分青红皂白,也不会管事情的后果的!

    他这一生做过的在冲动之下的决定,不知道有多少!

    莽起来了,他真的会六亲不认!

    …………………………………………

    张越与刘进,于是立刻策马启程。

    这次,为了抢时间,他们甚至只带了十几个骑兵保护,就一路沿着驰道,向着长安狂奔。

    终于赶在日落之前,抵达了长安的覆盎门。

    这一路上,不断有使者从长安赶来,向刘进和张越通报事情的进展。

    有博望苑的诸太子妃嫔,包括刘进母亲的使者,也有长乐宫的使者,甚至还有不少亲太子或者虽然不喜欢太子但也不愿意看到太子被废的大臣的家臣。

    毕竟,在很多传统的大臣心里面,太子既然册立,只要没有失德之事,就万万不能废的。

    若天子执意要废太子,他们一定会据理力争。

    因为这不符合礼法,更不符合普世公认的价值观。

    这让刘进和张越,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刘进因此一路上有些郁郁寡欢,不是很开心。

    毕竟,这个事情,在他看来,都是他的缘故才导致的。

    张越也是一脸沉重,脸色肃穆。

    但在心中,他却……

    有着那么一丝丝的快意,甚至是喜悦!

    仿佛有个声音,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低声呢喃:此乃千载良机,断不可错过!

    “天授不予,必遭天谴!”

    道理是很简单的,经过此事,太子刘据的名声和形象,肯定会大受打击!

    想想看,一个拿着太子之位,动不动就说‘退位让贤’的太子,能被天下人和士大夫公卿贵族以及军队的大佬们放心?

    能让天子和宗庙的先帝们放心?

    肯定不行啊!

    这个事情,必将是太子刘据本人的滑铁卢。

    若运作恰当,让这位太子殿下变成大汉帝国的查尔斯王子,也未尝不可!

    若天子和天下人都觉得,太子似乎不怎么靠谱。

    然后……

    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太子虽然不靠谱,但帝国的未来还是有希望的!

    因为……

    俺们有一个好太孙啊!

    当然,这些事情,张越也就只敢在心里面想想。

    连一个字也不能跟人说,甚至,他还得装出一副‘尽心竭力’为太子转圜和周旋的模样。

    还得让刘进也跟着他,在天下人和天子面前,上演一出‘好太孙’的戏码。

    看刘进的样子,不需要提点,他也能完美的演绎好这个角色。

    当然……

    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得让刘据能够渡过这次危机,让天子和这位太子都能有一个台阶下。

    这事情,确实很棘手!

    ………………………………

    建章宫中,气氛却越发的紧张。

    玉堂殿内,一个个公卿,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天子的怒火,犹如岩浆,烫的这些公卿们连身子都不敢动弹一下!

    “御史中丞!”天子冷冷的问着跪在他面前的暴胜之,责备道:“朕让卿去石渠阁调阅先帝废粟太子故事的记载和诏书,为何现在都没有拿来?”

    暴胜之,只敢将头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接话。

    天子的诏命,当然是铁律,是天意,不可阻挡!

    但是……

    作为御史中丞,暴胜之有劝谏和劝阻天子的一些不合适的诏命的职权。

    尤其是在这个丞相出缺,御史大夫也出缺的时候。

    暴胜之就成为文官集团直面皇帝的第一道防线。

    他也知道,自己必须也只能坚守这一道防线!

    哪怕是死也不能放弃!

    因为……若他不能坚守,一旦大错铸成,天下人的唾沫星子能将他淹死!

    全天下都会质问他:公身为大夫,有封驳诏命,劝谏君王之责,何以坐视陛下乱命,令父子相残?

    那他除了自杀谢罪,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

    前朝丞相周亚夫,为何宁死也要和先帝顶牛?

    原因就在这里了!

    身为最高文官,肩负的职责,令他们根本无路可退!

    天子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暴胜之,一脚就踹了上去:“汝以为朕不能撤回汝乎?”

    暴胜之被天子一脚踹的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但他马上就翻过身来,恭身拜道:“陛下,臣宁可陛下杀臣,也绝不敢奉诏!”

    暴胜之身后,太常卿商丘成、宗正卿刘屈以及执金吾王莽,也都上前持芴拜道:“陛下息怒,《孙子》曰:主不可因怒兴师,此谋国之言也!”

    “尔等都要护着太子是吧?”天子扫过这些大臣的身体,冷哼着道:“朕就不信了,朕还找不到肯为朕去石渠阁取先帝档案和记述的人!”

    “陛下……”一个头发花白,走路都巍颤颤的老臣子,匍匐着出列,顿首拜道:“陛下今日若要遣人去石渠阁,那臣宁愿撞死在这玉堂殿上!”

    这个老臣子,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牙齿都快掉光,背也直不起来。

    但是,他的身体却散发着一股子,让人敬佩和尊敬的精气神。

    “太史公!”天子瞪着这个老臣,咬着牙齿,但终究却不敢再说了。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老臣的脾气,这个老臣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他敢下令,对方就一定敢撞死在这玉堂殿上,血溅三尺。

    然后他的子侄和门徒们,就会在青史之上写下一句话:上杀太史公!

    就像数百年前,董狐在青史上写下的那一句:赵盾弑其君!

    对于这个老家伙,哪怕是他,也是没有丝毫办法。

    这个老臣,犟到让他害怕,倔到让他尊重。

    “哼!”天子松了松衣襟,看着这些大臣,有些无奈的坐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二节 难题(1)

    “陛下……”上官桀惦着脚尖,战战兢兢的来到天子身边,恭身禀报:“长孙殿下与张侍中回来了,在殿外求见……”

    此言一出,立刻全殿的大臣,都感觉内心一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很多人看来,长孙和那个张子重回来了,这个事情应该就好办了。

    毕竟,天子不喜欢太子,但他一直很喜欢长孙。

    此外,侍中张子重更是这位陛下的宠臣!

    “不见!”天子却是板着一张脸,冷冷的说道,态度更是无比恶劣:“让长孙和张子重,给朕马上回新丰!长安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来插手!”

    若在一开始,他还只是单纯的气恼太子刘据,想要发作。

    但在现在,随着满朝文武,都跟他唱对台戏。

    这位陛下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的偏执之中。

    在他看来,自己才应该是万事万物的主宰和仲裁者。

    自己的意志当行于天地之间,无论对错,大臣都只有执行和奉诏的份。

    但这些渣渣,现在却为了太子,打着‘忠义’的旗号和他唱对台戏?

    简直是不可理喻!

    统统该死!该死!

    在名为皇帝的生物的思维里,对权力的掌控欲,是高于任何事物的**。

    哪怕是汉献帝,尚且也知道,要用衣带诏,拼死一搏。

    何况是这位登基四十七年,已经唯我独尊二三十年的独裁君王?

    上官桀,却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连忙低头拜道:“诺!臣谨奉诏……”

    士大夫公卿们,可以为了真理大义,不惜性命。

    但身为内朝近臣的他,却只能也必须完全服从君王的意志。

    因为,不服从就是死!

    天子杀近臣,甚至都不需要法律,一个口头命令就足以让他血溅当场!

    ……………………………………

    “陛下不愿见……”上官桀心有余悸的走到站在殿门口的刘进和张越面前,叹道:“长孙殿下,张侍中,二位还是请回吧,陛下现在心情很糟糕,更下了严令,命殿下和是张侍中立刻返回新丰……”

    张越和刘进对视了一眼,天子连他们也不肯见,怕是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上官兄……”张越连忙上前,拉住上官桀的衣袖,问道:“敢问兄长,陛下究竟为何连长孙殿下与愚弟也不愿意见了?”

    上官桀却是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

    若是其他人,他恐怕早已经转身而去。

    私自泄露天子的私人情感和私底下的埋怨之言,一旦被天子知道,他肯定得上北阙城楼去和南越吕逆,朝鲜卫逆,还有那几个匈奴单于的叔伯兄弟们的脑袋作伴。

    但,问话的对象是张越,他却不得不做出些提醒了。

    毕竟,这个小兄弟本身也是侍中官,可以向他打探类似的事情。

    而且,一直以来,小兄弟都很关照他,上次还带他刷了一波政绩和声望。

    这当官嘛,当然是要讲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微微沉吟片刻,上官桀压低了声音,对张越道:“陛下此番,已经对家上失望至极,公卿士大夫们又火上浇油,一味的帮家上说话……”

    “陛下……”上官桀的眼睛左右瞟了瞟,然后在张越耳边,用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快速的道:“大约又犟起来了……”

    张越听完,连忙对上官桀长身而拜:“多谢上官侍中提点,来日必有厚报!”

    上官桀提供的情报,关键非常!

    天子又犯犟脾气了!

    这一个事实,最起码能让张越少走很多弯路。

    起码,有了一个破局的想法。

    当今天子的脾气,可能当世之人,能认清的寥寥无几。

    但对后世来说,这位汉世宗孝武皇帝的脾气,却早已经被汉史研究专家给分析透了。

    雄心壮志,好大喜功,野心勃勃,权力欲和控制欲都强到让人害怕!

    除此之外,他最出名,也最让人着迷的就是他的那副犟脾气。

    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不撞南山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

    就像他一生执着而坚定的就是要干匈奴,就像他这一辈子,矢志不渝的想要见到仙人,求取长生不老之药。

    比较有意思的是,很多人都发现,这位天子的性格,极为奇特。

    别人越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就越要去做!

    反之,倘若大家都顺着他的想法去做事,他很有可能自己就转过弯来了。

    属于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而在太子问题上,这位陛下的性格就更有意思了。

    至少,以张越所知,从历史记载来看,这位陛下对他的太子刘据,属于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一方面天天喷,天天骂,一方面却又无比关心和宠爱。

    证据就是这么多年来,这位陛下每次嚷嚷着要废太子,最终都只是嚷嚷而已。

    更关键的是,巫蛊之祸后他的反应,彻彻底底的告诉了所有人,他对太子刘据的爱,究竟有多么深厚他杀光了所有参与巫蛊之祸的人。

    甚至不惜下罪己诏!

    想着这些事情,张越就感到头疼不已。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更何况还是皇帝家的家务事。

    还是这位陛下和太子刘据这两个矛盾到极点,偏偏又互相深爱着对方的父子的家务事?

    这个事情,简直就是一道不亚于哥德巴赫猜想一般的难题!

    因为,要解决这个事情。

    张越首先要做的是,向太子刘据证明当今天子很爱很爱他,爱到希望他能成为三王五帝。

    这个事情的难度,大约相当于证明9+9,难度属于偏低。

    关键在于,张越还得在不见天子的情况下,让天子自己想清楚,太子刘据很爱很爱他,爱到胜过一切史上所有孝子贤孙。

    难度相当于3+3,或者1+c,已经属于超级难题了。

    更难的还在后面,必须让这对父子,都找到一个台阶下,然后还得尽可能的在表面上消弭此事的影响。

    甚至变坏事为好事。

    其难度,已经相当于证明1+3、1+2,几乎属于超级超级的变态难题。

    为什么这么难?

    因为这个事情,没有前例可以借鉴,后世也几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复杂的父(皇帝)子(太子)关系。

    但再难,张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第五百二十三节 难题(2)

    张越回过头来,看着刘进,恭身问道:“殿下,臣以为,殿下此刻当去见一见家上……”

    若不能让太子刘据认识到,他的父亲对他的爱和他在这次犯的错误有多么严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切都是白瞎!

    张越可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当皇帝的老爹,会去跟自己的儿子低头。

    讲道理,其实当今天子在历朝历代的皇帝里,算是一个不错的父亲了。

    最起码,比李唐的君王们要仁厚多了。

    “不去见皇祖父了?”刘进却还有些发愣,对他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是他这辈子都从未遇到过的重大之事。

    他的父亲和祖父,闹僵了!

    更可怕的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还是他本人。

    这在推崇孝道的汉室,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刘进现在已经几乎丧失了大部分的判断能力。

    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的自责与追悔之中,他现在几乎只能依仗张越来帮他分析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张越轻声叹道:“不去见家上,陛下就不可能见殿下和臣……”

    “哦……”刘进下意识的点点头:“那便去见父君吧……”

    …………………………

    太子刘据,已经被天子软禁在了蓬莱阁之中。

    比较有意思的是除了不让这位太子殿下出去外,天子默许他见人!

    张越和刘进,来到蓬莱阁时,他们甚至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所有的宫廷卫士,都像瞎子一样,坐视着张越和刘进,直入蓬莱阁。

    在蓬莱阁,太子刘据被软禁的殿堂前,张越看到了卫皇后的人,聚集在殿门口。

    “皇后在里面?”张越走上前去,问着矗立在门口的长信宫谒者令淳于养。

    这个老妇人微微点头,看着张越叹息了一声:“侍中和长孙也来了啊,快些进去吧……”

    这次的事情,对于所有人都是核弹!

    特别是像她这样的皇后官属,无异于晴天霹雳!

    因为,每一个人都清楚,皇后与太子的地位与权力是相辅相成的。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没有太子,皇后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张越却是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走到另一侧的太子属臣前,看着一脸惆怅模样的太子太傅石德,微微拱手行礼,拜道:“晚辈见过太傅……”

    石德闻言,看着张越回礼道:“张侍中这次恐怕,要赖侍中全力转圜了……”

    这一次太子做的事情,对于石德来说,几乎是灾难级别的!

    哪怕太子最终无事,他这个太子太傅也当到头了!

    天子,不可能再让做这个太傅了。

    天子一定会从其他大臣之中挑选新的太傅人选。

    而且这一次,天子很可能不再与过去一样会征询太子本人的意见了。

    这对整个太子系都将是沉重一击!

    因为用屁股想都知道,天子会任命什么人来当这个太子太傅?

    一定是朝中的强硬派元老大臣。

    就像太宗皇帝,忽然之间撤换先帝的所有太子属臣,空降东阳侯张相如一样!

    在那以前,先帝做了很多让太宗不开心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了,当街砸死吴王太子的丑闻!

    这也是为什么,先帝会在太宗在位期间,被东阳侯张相如和廷尉张释之,死死的看管住的缘故!

    但……

    石德知道,这已经是自己和整个太子系最好的结局!

    若事情演变成最糟糕的方向天子废太子。

    那么,所有太子大臣,全部有罪!

    至少,也是‘不忠’。

    他这个太傅更是首当其冲,很可能连最后的体面,也不会给他,直接被拖到市场一刀两断!

    他的整个家族三族,一个也活不了!

    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在朝着急速恶化的方向发展。

    这让石德,再也不敢端什么架子,摆什么谱了。

    张越也就成为了他和整个太子系最后的指望。

    每一个人,现在都诚心诚意的希望,这个侍中官能和他的元祖和曾祖一样,再次起到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的作用。

    “太傅言重了……”张越恭身道:“晚辈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张越抬起头,看着石德:“但晚辈希望,太傅能将今日太子与陛下之间发生的事情,不做保留的向晚辈介绍一次……”

    “侍中要听,老朽自然知无不言……”石德垂着头,叹息着道。

    此刻,他想起了他的祖父,万石君石奋在世时的告诫:二三子们!吾家能有今日,全赖一事誓死效忠圣天子,以天子意志为行事准则!汝等务必要牢记这一点,万万不可违背,不然,家破人亡,只在旦夕之间!

    可惜,老祖父一死,大家就将老祖父的谆谆教诲,抛到脑后。

    特别是他,居然自不量力的想要‘有所作为’,以为能通过太子,让天下人知道,石家不是只有唯唯诺诺之辈,更非全是循规蹈矩之人。

    但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才知道老祖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至理名言!

    可恨自己妄自尊大,居然抛弃石家的立家之本。

    现在好了,一切都完了!

    石德知道,从此以后,石家的四代人百年积攒的威望和资源,都将付之东流水。

    身为太子太傅的他,在太子出了这么大问题后,必定要付出代价。

    现在的石德,只想此事结束后,召集家人子侄,将老祖父的训诫,再向他们训诫一次。

    一定要永远忠于圣天子啊!

    谁是天子忠于谁!永远紧跟圣天子的意志和政策做人!

    心中想着这些事情,石德就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细节都原原本本向张越讲了一遍。

    张越听完,心里面只有一句mmp!

    当朝的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为,完全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索要糖果而不得的反应!

    可惜,他已经四十有三,再非孩子了。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也正是因此,这个事情还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换而言之,太子还有救!

    只是,张越还需要去见一见刘据本人,先让他明白在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做什么再说!

第五百二十四节 开导(1)

    张越推开殿门,走进殿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垂,晚霞漫天。

    太子刘据,端坐在一张蒲团上,面朝着墙壁,一言不发。

    卫皇后坐在他的对面,白发苍苍的皇后,看着自己的爱子的神情,满脸的悲戚之色。

    看到这个情况,张越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拜道:“臣张子重恭问皇后、家上安……”

    刘进也跪下来,拜道:“儿臣拜见皇祖母、父亲!”

    听到张越和刘进的声音,太子刘据终于转过头来,无悲无喜的看着两人,挥手道:“进儿、张卿,都坐吧……”

    也是直到此刻,张越才发现,这位太子殿下,没有穿戴汉家太子的冠冕。

    他只是穿了一件寻常的宽袍深衣,头上裹了一条简单的布帻而已。

    面色更是很平淡,没有丝毫的慌张或者担忧,甚至张越还能隐约发现,这位汉家太子的神色之中竟然有丝丝的惬意……

    这让张越顿感大事不妙!

    当今天子的脾气,张越非常清楚!

    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大量参考和对照资料,更有自己的亲身接触感受。

    这位陛下就是一头好斗的雄狮,一个倔强的老头,一位习惯了让一切都围绕他转动的君王。

    而刘据的这个样子,只要被他看到,一切都要over!

    这位陛下肯定会发疯的!

    仔细想了想,张越便上前拜道:“家上如今这个模样,可是要学老庄之士,归隐山林乎?”

    刘据听着,反问道:“孤学老庄有何不可?”

    “架一叶扁舟,遨游四海五湖,与鱼虾为友,与天地为伴,岂不快哉!”

    刘据的性格,长期受到谷梁学派的影响,因而形成了其偏软、信奉道义、道德,以为只要用道德,则天下必治。

    结果,事与愿违,郁夷之变,令他的三观深受冲击。

    随后的发生的事情,又让他陷入深重的自责与愧疚和压抑之中。

    若他的性格刚强,遇到这种事情,他肯定会反思自己的错误,吸取教训,完善自我。

    可惜,他性格暗弱,于是,不可避免的就陷入了困境。

    于是,他就就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从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到了不管什么事情,都觉得自己是错误的的地步。

    尤其是今日的事情之后!

    这不奇怪,后世东汉王朝灭亡后,大批大批的士大夫,就陷入了玄谈怪论之中,借此逃避现实。

    听着刘据的话,卫皇后的脸色,立刻就更加哀伤。

    刘进更是连忙顿首拜道:“父亲大人,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请父亲大人莫要如此……”

    老庄思想,在汉季属于绝对的异端!

    不仅儒法两派,对老庄思想恨不得赶尽杀绝。

    哪怕是当年黄老学派当政的时候,对于这个系出同源的思想,也是有杀错没放过。

    可是,这个思想,却根本无法铲除。

    因为,它对于那些想要逃避现实的人群,拥有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自有汉以来,因为对现实失望而做出避世举动的贵族公卿士大夫,从来没有断绝过。

    但,汉家太子想要避世,这却还是头一遭!

    张越听着,嘴角微微抽搐,不得不拜道:“家上想学老庄,与天人相齐,自得其乐……可家上莫要忘记,杨王孙公的前车之鉴……”

    “臣深以为,家上此举,除了徒增烦扰外,恐怕并不能让家上真的获得其他任何东西……”

    刘据听着,却是好奇了起来:“杨王孙公?此何人哉?!”

    “此公乃是黄老名士,乃先帝年间生人,卒于今上元鼎年间……”张越轻声答道:“杨王孙公,生平素喜黄老之术,善养生能致富,为人谦和,做事谨慎,在当年曾享誉关中,有十余知己好友,为朝堂公卿……”

    “至元鼎中,杨公病且死,于是遗命其子曰:吾欲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则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从足引脱其囊,以身亲土……”

    张越侃侃而谈,将杨王孙将死之前的故事,娓娓道来,特别是将杨王孙和他的好基友祁候曾它的书信往来内容,讲得非常清楚、形象,让刘据听完,也不由得感慨道:“恨不相识杨公于在世之日,此真奇男子,伟丈夫也!”

    当今之世,厚葬成风。

    莫说是公卿贵族王侯,便是普通的人家,送葬一个先人,就很可能掏空阖家积蓄,甚至欠下许多债务。

    故而,像杨王孙这样坚持裸葬,丧事从简的人,一直备受尊崇。

    “家上却是有所不知……”张越恭身拜道:“杨公死后,其子虽然按照其意,将杨公以布袋盛尸,葬于终南山……可是……”张越抬起头看着刘据:“家上可知,其子在其坟茔之上,以金玉为饰,堆磊以珍宝……”

    “杨公想要赢葬,最终却让其子将大半家产都用于了陪葬……”

    “因为,人言可畏……”

    这毋庸置疑,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一个主张裸葬,不想要陪葬品的人,在死后他的儿子,遵从了他的遗愿,以布袋盛尸,让尸体与土壤接触,尘归尘,土归土。

    但是……

    在汉季社会,讲究侍死如奉生!

    意思是死者生前的享受待遇如何,死后到了地下,也要一样,甚至超标!

    天子和诸侯王以及超级公卿们,以黄肠题凑和巨大的陵墓,作为自己在九泉之下继续享乐的标配。

    而一般的百姓,则想尽办法,费劲一切心思的给先人置办种种冥器。

    破家败业者,数不胜数!

    秦汉两代,中国拥有的大量黄金储备,几乎都被人带到了地下,带到了棺椁与陵墓之中。

    海昏侯,一个废帝,一个备受忌惮和提防的家伙,其陵墓之中都能找到将近半吨黄金陪葬品!

    由此可以想象,在这个疯狂的时代,究竟有多少黄金,被人埋入地底,作为给先人的陪葬品了!

    而杨王孙想要裸葬,纠正世人不正确的厚葬习俗的想法,最终也被这世人的习俗带偏了。

    他的儿子,出于孝道,不敢违逆父亲的遗命,让其得以按照遗愿下葬。

    但,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为了不被人指责不孝。

    他在裸葬乃父后,将大半家产,填入了其父坟茔上方。

    据说,仅仅是黄金制品,就价值超过五百金!

    于是,杨王孙的葬礼最终的开销,比按照习俗正常下葬的成本还要高好几倍!

    杨家甚至因为这此葬礼,而家道中落。

    这不得不说,真是一个无比讽刺的悲剧!

    刘据听完张越的故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他当然不傻,听出了张越的言外之意。

    “孤就不能按照孤的心愿来活吗?”良久,刘据沉沉叹道。

    “家上身系天下,负宗庙之重,社稷之任……”张越轻声道:“家上觉得能够超然物外吗?”

    既然身为太子,刘据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他本身联系着无数人的性命、荣辱和生死。

    旁的不说,他要是真的去学老庄,玩什么隐居避世,张越敢保证,跟着他一起去隐居的臣子、贵族,最起码有数百人!

    这一点都不夸张!

    因为,世俗的舆论和看法,会逼迫很多人,哪怕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去。

    更麻烦的是……

    未来新天子登基了,这位新天子会看着一个废太子在外面溜达?

    他晚上睡觉敢睡踏实吗?

    为了让自己睡一个好觉,这位新天子,哪怕性格再好,也会忍不住的抹掉所有和废太子有关的人和事。

    至少,也杀光这个废太子,还有那些跟着废太子一起跑路的人。

    刘据却是长叹了一声,看着张越,问道:“纵使卿说的是对的,但是……”

    他望着自己的身子,摇了摇头:“孤却深深的觉得,孤已经不适合再做这个太子了……”

    “近日以来,孤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每日只要一合眼,就能梦见无数冤魂在孤耳边呢喃低语……”刘据低着头,痛苦的说道:“那些郁夷、雍县以及其他太子食邑县中,惨死的冤魂,使孤明白,孤不过中人之姿,实在无法承担社稷和宗庙之重……”

    张越看着刘据,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现在的这位太子殿下的心理,已经陷入了极端矛盾的自责与自卑之中。

    简单的来说,就是他的心理状态,出现了问题。

    这种事情,哪怕是心理承受力很强的人遇到了,也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的。

    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开导和引导,协助他走出困境。

    可惜,在这个西元前,并不存在什么心理医生。

    就是张越,也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事情。

    好在,虽然没有学过心理学,但张越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常识,懂得该怎么做。

    他知道,刘据现在缺乏自信。

    所以,得给他自信。

    让他能够,重建对自己的信心。

    最起码,也得让他振作起来,像刘家的那些男人。

    不然的话……

    当今天子是真的会杀了刘据的!

    因为当今天子是一个非常重视经验和自我经历的人。

    历史上,他因为自己年轻的时候,被老祖母和老母亲捆着手脚,备受掣肘就干脆杀了钩弋夫人。

    以让自己的儿子,在即位后可以不受来自东宫的要挟和迫害。

    若让他看到刘据现在的这个状态,他很可能一不做二不休,让刘据死于各种意外。

    到那个时候……刘进恐怕就危险了!

    张越自己的小勾勾,更是危在旦夕!

第五百二十五节 开导(2)

    为了刘进,更为了自己的小勾勾,张越只能尽力而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家上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张越恭身拜道:“家上为储君,此事早付宗庙,得社稷神灵之信,家上仁厚,天下皆知,虽有小错,但人谁无错?孔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其望家上明察之!”

    刘据听着,却是只是盯着地面,默不作声。

    这让一旁的卫皇后和刘进,都急的有些头疼。

    也是直到现在,卫皇后和刘进,才发现原来他们根本不曾真正的熟悉自己的儿子(父亲)。

    刘据表面宽厚豁达,就连别人对他的陷害和构陷,也经常不以为意。

    当初,苏文构陷刘据,沉迷美色,使得天子特地给太子加了两百宫女。

    黄门侍郎常融也多次陷害刘据,甚至在天子面前颠倒黑白。

    让卫皇后恨得牙咬咬,多次劝刘据干脆杀了常融等人,以绝后患,结果刘据却拒绝了卫皇后的要求,还说:第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奸邪!

    意思就是,我没有做错,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况天子那么聪明,不会被小人蒙蔽的!

    然而,从未有人想到过,在刘据豁达仁厚的性格之下,还隐藏着一个如此极端的人格。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太子殿下与他的父亲是一样的。

    很容易就会偏执,而一旦偏执,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现在这个偏执的人格觉醒,令他自暴自弃,甚至自我怀疑。

    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老刘家的遗传。

    惠帝刘盈,梁王刘武,河间献王刘德,都在理想破灭后,黯然神伤,郁郁而终。

    想着这些人,卫皇后就忍不住道:“太子!莫要忘了当初,汝在长平烈候病榻前的誓言!”

    刘据闻言,终于意动。

    长平烈候卫青,不仅仅是汉家的战神,国家的保护神。

    更是他的舅父!

    从小将他抚养大的舅舅!

    甥舅感情,甚至形同父子!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性格,受到了卫青的莫大影响。

    卫青为人敦厚,平易近人,性格豁达,富有同情心。

    他极为重视家庭关系和故旧感情,有恩必报。

    在世之时,天下受其恩惠者,如过江之鲫,数都不数不清楚!

    哪怕是现在的朝堂上,很多大人物,也是其提拔起来的。

    譬如,北军护军使任安、长安司直田仁、司隶校尉王安、御史中丞暴胜之,甚至连执金吾王莽,也都是卫青发现和举荐的。

    卫青的成功和伟大,让刘据下意识的模仿和效仿。

    他模仿着舅舅的宽厚、豁达,模仿着舅舅的仁爱与念旧,更模仿着舅舅的言行举止。

    他内心之中,一直渴望自己能够像舅舅卫青一样得到天下人的认可与承认。

    甚至像舅舅卫青一样成功!

    当初,卫青病重,缠绵病榻,曾握着他的手,叮嘱:“太子,国家社稷,全赖汝心,治乱成败,系于汝志!”

    刘据于是哭着跪在卫青面前发誓:“舅父大人,但请安心,据儿必定不负舅父之望,怀仁心以行丈夫之志!”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希望能做到誓言!

    可惜,郁夷之变与其后发生的种种变故,特别是李禹的事情,让他几乎没有了再去实践誓言信心。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之一。

    对舅父和百姓的愧疚,让他的内心无比惶恐。

    他甚至不敢再去想,自己死后,该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舅舅!

    那个一生都在为了他和他母亲以及这个国家呕心沥血的男人!

    此刻,听到母亲主动提起这事,他终于崩溃,掩面抽泣起来:“孤无颜见舅父于九泉之下,愧对父皇,愧对天下……”

    “父亲大人……”刘据这么一哭,刘进也跟着哭了起来。

    “家上……”张越连忙上前,道:“长平烈候若在,见家上做此小女儿状,其心何安?”

    他算是终于抓到重点了。

    从卫皇后的话和刘据随后的反应来看,张越知道,卫青恐怕就是这位太子殿下最大的软肋和刺激点了。

    既然如此,那就该用卫青来激发刘据的斗志!

    果然刘据一听,就止住了哭声。

    他想起了自己的舅舅,那个哪怕晚年,深受病疼折磨,纵然身上的旧伤发作,疼的冷汗直冒,却依旧如往常一样,穿着甲胄,佩着长剑,走在宫阙之中的男人。

    他有钢铁一样的意志和泰山般的镇静能力!

    舅舅生前,最常说的话就是:“这点小疼,臣视若蚊虫叮咬而已!”

    他最自豪的,也一直是自己的意志。

    当年宫廷上下,所有人在这位被伤病折磨的奄奄一息,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男人面前,只能俯首低头。

    “舅舅若在,必不喜孤的这个样子……”刘据在心里想着。

    可是……

    他抬头看着张越,道:“父皇对孤,已是失望至极……”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

    这一次,老父亲的反应,超出了他过去的所有反应。

    那种对自己的失望和厌恶的神色,是直接写在脸上的。

    “陛下,怎么可能对家上失望?”张越连忙拜道:“臣愚以为,陛下对家上的爱与期望,从未改变!”

    “嗯?”刘据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对他来说,他现在最大的矛盾和问题,就来源于他父亲对他的态度以及自身内心的愧疚与自责。

    这两种情绪,在他内心之中反复纠结,让他难以自安。

    “臣听说,当初,陛下曾亲口对家上道: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陛下,劳苦一生,所求的不过是想将一个强大、富足、安康的天下,交给家上,令家上少些烦忧而已……”

    “臣闻之,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天地爱万物,所以有阴阳四时,雨露之滋润,天地之爱万物,所以有风雨雷电,水旱蝗汤!何也,此天地以磨砺万物之事也!”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故谚曰:不历风雨不可以见彩虹!”

    “故而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

    “今陛下所以迁怒家上,乃是希望家上,能够遇挫逾勇,明为政者之要,知天下事之艰难、复杂!此所谓书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其望家上明察之!”张越说完深深俯首。

    毋庸置疑,他在给天子和刘进推销了自己的那一套心灵鸡汤+多难兴邦论后,对刘据也推销了起来。

    这也是一种思想或者说行为方式在中国要获得成功的最佳方式。

    就像董仲舒当年做的一样,只要上层接受了,下面的人就会跟着认同。

    没办法,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在大一统的汉室帝国结构下,再没有比皇室更好的推销点了。

    一般来说,只要说服了皇室,几乎就说服了天下。

    刘据听着,望着张越的身子,终于有了些精神。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好像,张子重说的是这么一回事!

    回想这么多年来,老父亲与自己之间的事情。

    刘据不得不去信张越的话。

    他呢喃的看着张越,还是有些不太自信的问道:“卿说的是真的吗?”

    张越连忙拜道:“当然!臣所说的真假,家上心里应该是清楚的!”

    “这世上岂有不希望子女成才的父亲?何况当今天子,一代雄主,胸怀三王之志,口衔五帝之仁,泽被四海,岂能无泽家上乎?”

    “这些话……”刘据看着张越长声叹道:“恐怕只有爱卿肯和孤说,也唯有爱卿方能如此!”

    “孤听说,子胥尽忠而忘其号,比干尽仁而遗其身,自古忠臣义士,竭诚不畏斧钺之诛以陈其言,志在匡扶社稷……”

    “大约说的就是爱卿这样的人……”

    “臣惶恐……”张越连忙拜道:“臣不过是尽职守而已……”

    刘据起身,走到张越面前,扶起张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张越拜道:“既如卿言,那敢问爱卿,孤当以何行,而致父皇之意,以合天下之望?”

    随着这句话出口,卫皇后的神色,终于转泣为笑,看着刘据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是她的儿子!

    刘进也是长出一口气,满是感激的看着张越。

    自听说此事后,他就一直充满了自责和内疚。

    在他看来,这个事情,其实是他造成的。

    要不是他心态急迫,去和皇祖父禀报,想要多拿些军械,或许就不会导致这么多事情了。

    讲道理,其实新丰的冬训,所需要的军械,完全可以从武库里,选那些报废和卷刃的兵器。

    若只是从武库拿个数百件类似的军械,以他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向天子报告,只需要到丞相府报备一下就可以了。

    甚至,都不需要这么麻烦,下令给京兆尹,让京兆尹去打报告就行了。

    是他心态急切,想要让人刮目相看,才搞出这个事情。

    如今,父亲终于能走出颓废,重拾斗志。

    刘进终于放下心来。

    只有张越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五百二十六节 开导(3)

    “家上要做的事情……”张越看着刘据,缓缓的说道:“其实很简单……”

    他俯首恭身,拜道:“臣请家上,上书陛下,请与匈奴战!”

    刘据闻言,浑身剧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弭兵,是他在元封三年后的主要主张和政治诉求。

    更是他的很多大臣们的基本主张。

    理由当然是一致的现在的汉室疆土已经足够安全,匈奴人也得到教训了,再耗费国力,将数十上百万人民送到战场上,得不偿失。

    莫如和亲便这句被鹰派和激进派敌视的主张,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消耗,虽然没有近现代战争的消耗那么夸张。

    但,相对于小农经济社会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

    更关键的是,大批青壮远离故土,前往万里之外的异域作战,让很多地方的生产生活,都陷入了麻烦。

    与之相比,很多士大夫都觉得,还是过去的和亲比较划算。

    每年送点烂大街的丝帛珍宝和香料黄金给匈奴人,就能换取和平。

    撑死了,再送个所谓的公主过去。

    这样虽然面子上难看,但却可以节省大量的资源,将这些资源用到建设汉室身上。

    尤其是,当汉匈战争,越发的陷入旷日持久的对峙之中,漫长的战争,令很多人都备受煎熬和压迫。

    与此同时,因为战争,很多人丧失了大量的权益。

    旁的不说一个盐铁官营,一个均输平准,简单粗暴的收割了多少人的利益?

    这些利益受损者,当然希望,一切都能恢复到从前。

    那个汉匈没有开战,国家不需要为了战争而收割商业利润的时代。

    若是在以前,刘据恐怕在张越开口的瞬间,就已经拂袖而去,至少也会面露不悦。

    但现在……

    刘据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对于汉匈的战和问题,他自然早没了过去的自信。

    相反,他甚至都拿捏不住,这战和的利弊了。

    他望着张越,呢喃片刻,问道:“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张越轻声道:“不然,家上还希望怎样?”

    “可是……”刘据摇摇头,道:“孤根本不懂战争,遑论指挥……”

    “贸然提议开战,孤担心……”

    “家上不必担心……”张越轻笑着道:“只是提请用兵而已,并非真的要与匈奴大战!”

    “且如今,汉匈之间的局势,也是打不起来的……”

    汉匈两国现在确实打不起来!

    因为,关中今年刚刚遭受全面歉收,朝堂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靠着收割了公孙贺父子和大批子钱商人的财富获得的资源以及从西南地区转运来的大量头、蹲鸱,勉强才没有让灾难真的发生。

    但,也因此消耗了大量力量!

    旁的不说,为了稳定关中,国家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从敖仓日夜不休,运输漕粮入京。

    为了避免关中粮食价格高涨,又动员了无数官吏,实施了配给制。

    虽然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

    但国家的精力,却几乎被消耗掉了。

    哪怕是当年的秦国,不也因为修建郑国渠,而停止对外扩张吗?

    更何况,到现在为止,夏季旱灾带来的问题,只是得到纾解。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在今年冬天和明年的春夏两季。

    冬季马上就要来临了。

    到时候,整个关中的气温都会迅速下降。

    而届时,褒斜道会被大雪堵塞,大河也会封冻。

    无论是蜀郡、西南还是雒阳的粮食,都无法再像现在这样快速的运到关中。

    而关中数百万人口,每天都要消耗天文数字一样的食物。

    故而,国家届时只有一个选择向北方要粮!

    从太原和晋阳转运粮食。

    这就必然导致,汉军的战略粮食储备的飞速消耗。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军不可能发起任何战略进攻。

    讲老实话,能守住现有防线,稳定住已有的势力范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匈奴人更惨!

    以张越所知的情况来看,匈奴内部的权力斗争,已经日趋白热化。

    围绕着狐鹿姑单于和日逐王先贤惮的斗争,牵扯了他们大量的兵力和精力。

    以至于他们甚至都没有精力来管楼兰的事情,让李广利得以顺利的将楼兰王子安循以及诸邑公主送到楼兰王都,掌控局势。

    来自范夫人城的奏报显示,匈奴人现在连浚稽山都放弃了。

    王庭主力在向西方移动,庞大的骑兵集群,以泰山压顶之势,向先贤惮的控制地区施压。

    以至于,连轮台的汉家屯垦部队,都能顺利的出城收割粟米。

    而不需要和前几年一样,每到粟米收获季节,都需要大批骑兵保护,才能安心收获。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汉匈,都没有力气再挑起大战了。

    至少,在明年夏天以前,两国的军队都没有战略进攻能力。

    撑死了也就是制造一些小型摩擦,有几次低烈度的接触而已。

    所以,在这个时候嚷嚷战争,其实就是嘴炮。

    哪怕喊的再响亮,最终也只是嘴炮而已。

    充其量,不过是吓唬一下。

    刘据听着,却是有些接受不能。

    他的三观和他接受的教育,让他从小就清楚战争无小事。

    两国交兵,稍不留神,就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舅父卫青生前,每临汉匈大战,都会特别慎重、谨慎,彻夜彻夜的在堪舆前,关注汉军的每一个动向。

    哪有像张越这样,拿着战争当筹码的。

    “这样是不是有些轻浮了……”刘据轻声道:“若万一朝堂真的决意用兵了……孤不就成了罪人了?”

    “家上……”张越抬起头,看着刘据,问道:“不知道家上是否看过臣献给陛下的《战争论》一策?”

    “臣在其策中曾有愚见: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战争总是在某种政治形势下导致的,而且只能由某种政治动机引发……”

    “如今汉匈两国的政治局势,都不容许发生大规模的交兵!”

    “无论是汉匈,都不可能在如今局势下,发动大规模战争!”

    “非其不愿,实在是不能!”

    “而且,在战略上来说,匈奴人面临的问题比我汉家面临的问题,还要复杂深刻!”

    对汉而言,很显然,经历了夏季旱灾和随后的政治变动后,国家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那么多人,可不是简单的一个命令就可以祢和的。

    旁的不说,现在的太仆系统,就处于一片混乱。

    汉家的马政系统,需要重新调整和规划,以消除来自公孙家族的影响。

    换而言之,最起码在太仆系统重新运转之前,汉家骑兵只能固守现有疆土。

    贸然发动对匈奴的大规模攻击,结局必然是失败!

    历史也证明了这个事实,巫蛊之祸后李广利全军覆没,汉家最大最强的野战部队,折戟沉沙。

    自那以后,汉家用了十几年才恢复元气。

    如今,虽然相对历史上的巫蛊之祸,公孙贺父子之死造成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巨大。

    但一个丞相和那么多贵族公卿大商人的扑街,也不可避免的带来种种问题。

    在没有消弭这些问题之前,贸然出击的结局,是注定的!

    除非发生奇迹,不然,能够全身而退就已经是上苍护佑!

    更不提,其实汉家还要接受更严苛的考验!

    今年夏季的旱灾,就已经将这个考验的种子埋下了。

    大旱之后,必有蝗灾!

    后世之人,对于蝗虫这种生物,早已经没有了畏惧。

    反而觉得是美味,以至于出现某地发生蝗灾,结果捕捉蝗虫的人,比蝗虫还多的可怕例子。

    但在现在这个时代,蝗灾是毋庸置疑的恐怖天灾!

    遮天蔽日的蝗虫群,能在几天之内就啃光它们飞过的地域的所有庄稼!

    而人民对于蝗虫,却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畜生肆虐。

    一旦明年夏天出现蝗灾,关中地区的生产生活,必然瘫痪。

    所以,两三年内,汉室的战略进攻能力都是零。

    那匈奴呢?

    情况可能更复杂,更糟糕。

    匈奴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内忧。

    日逐王先贤惮,在匈奴内部公然与狐鹿姑唱对台戏,大批匈奴贵族依附和拥护他。

    狐鹿姑单于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情况的。

    因为上一个和单于唱对台戏的实权贵族的人的名字叫尹稚斜!

    狐鹿姑的祖父!

    尹稚斜在军臣单于死后,立刻就发动政变,自己坐上了单于之位,导致于单流亡汉室。

    故而,狐鹿姑肯定会和先贤惮打起来!

    而在这场叔侄之争外,不仅仅有汉军在虎视眈眈。

    还有另外一个竞争者在旁窥伺!

    乌孙的骑兵,一直徘徊在天山一带,就等着匈奴人开战,自己捡便宜。

    复杂的国际局势,无论是狐鹿姑还是先贤惮,都无法集中全力来解决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家必须发出声音!

    哪怕只是嘴炮也好,必须让匈奴人,不得不回头。

    刘据听着张越的话,心里面也是一震。

    《战争论》这本书他听说过,但从来没有看过。

    因为很多人告诉他,这本书里面充斥着‘暴虐之言’,充满着‘不义之语’。

    但现在看来,或许,这本书值得一看!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刘据咀嚼着这句话,心里面感触颇多。

    他看过无数的书,但从没有像这样简单直白的一语中的的概括战争本质的结论。

    但……

    他还是有疑虑。

    “父皇愿意看孤的奏疏吗?”刘据看着张越问道:“父皇真的能因为此事而原谅孤?”

    对此刘据,真的是有些拿不准。

    毕竟,老父亲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以他的了解,恐怕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哄好的。

    张越却是微微笑道:“陛下对家上的期望,家上难道不知道吗?”

    刘据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迷茫。

    当今天子,他的父亲,在他的印象里,除了儿时的欢乐时光外,剩下的全部是苛责和要求。

    这十几年来,更是除了训斥,就没有什么好话了。

    每次去见天子,刘据都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对于父亲,他更是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摸不透。

    没有办法,他和自己的父亲,这些年加起来说的话,恐怕都还没有他和张越说过的话多。

    而父亲对他的期望和要求,他本人哪里清楚?

    他能知道的,不过是老爹总觉得他‘不类己’。

    但刘据却一直觉得,自己的老爹的行为都是错的。

    哪里可能去学老爹的作为,以老爹为模板?

    张越看着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刘家的教育,其实一直都很不错。

    自太宗后,连续三代都出了明君雄主,战略家、军事家。

    可惜,到了刘据这里,可能是因为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波折。

    在霍去病卫青的羽翼下,刘据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挑战。

    这就导致,刘据在卫青去世前,很可能都没有做过什么真正的决定和事情。

    卫青几乎可以为他摆平任何问题。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就像鲁哀公所言:寡人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既不知悲,也不知喜,更不知哀……

    简单的总结起来,就是温室里的花朵,被人呵护着成长的幼苗。

    这样的太子,若是在升平时期,没有内忧外患的年代,可能还能糊弄糊弄。

    但现在的汉室,外有匈奴之患,内有长期战争导致的种种问题。

    摊上这么一个太子,也真是悲剧!

    一个不小心,刘据就可能变成元帝、成帝那样的家伙。

    人是好人,性格也好,但就是治国不行!

    “陛下若见家上之书,必定龙颜大悦!”张越长身拜道:“这一点,请家上放心!”

    “且,臣以为,再没有比家上主动请战更能显示家上仁孝的事情了!”

    当今天子,对刘据最大的不满,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主和而已!

    老皇帝最担心,就是刘据未来上台,推翻他的政策,破坏他的政治遗产和成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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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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