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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七节 县学(1)

    冬日的暖阳,照在人身上,舒服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袁安找了条藤椅,躺在作坊的院子里,优哉游哉的闭目养神。

    袁安生得极胖,身高不过七尺,但体重却超过了三百七十斤(汉斤,约合今八十二公斤左右),所以看上去就像一个圆滚滚的胖球。

    不过,他却是袁家的家生子,三代服侍袁氏,在袁家还未兴起之时,就已是袁氏老仆。

    也是因这一层关系,他才被袁氏安排来新丰,担任作坊主,管理上下的工匠、学徒和作坊日常事务。

    不是袁氏的嫡系,不可能被派来这里。

    因为主人不会放心。

    “袁兄……袁兄……”袁安正安逸着,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正要起来,就见那人已经走到近前了。

    袁安抬了一眼,就见到了来人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壮汉。

    “原来是田兄……”袁安坐了起来,微微一拱手,奇道:“田兄不在贵坊盯着生产模杆,来我这陋地有何贵干……”

    来人凑到袁安跟前,干笑了两声,拱手道:“袁兄,您还在记恨前日之时呢?”

    “在商言商……工坊园里的规矩,您又不是不知道,谁给的工价低,保障高,谁就能拿到订单……”

    “再说,小弟又怎知兄长也有意于此呢……”

    “呵呵……”袁安冷笑两声,但却也终究没有发作起来。

    因为来者的地位,并不比他低。

    袁家很有钱,甚至可称天下首富,这是事实。

    然而,在很多时候,光有钱还是不够的。

    就像三个月前,那周家没钱吗?

    槐市的商贾没钱吗?

    然而,到头来还不是宗族尽诛,妇孺稚童没为官奴婢吗?

    这年头,很多商人都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再有钱在那些权臣眼中,也只是待宰羔羊,说让你死,便灰飞烟灭,让你活便飞横腾达。

    于是,关中大贾,纷纷寻找靠山。

    拿着手里的五铢钱和黄金,为自己买保险。

    但这保险也分三六五等。

    如那周氏,买的就是最下等的过期保险,偏生还不知道收敛,所以灰灰了。

    袁家过去买的,也只是一般的中等保险。

    不过是攀附着大司农,又有着一些贰师将军的关系,勉强能够自保。

    但终归不安全,老袁家曾经连睡觉都不踏实,生怕有朝一日被人破家灭门。

    直到半年前,才总算能出一口气,有了一个硬扎的靠山。

    但……

    田家却不一样。

    田氏自国初至今,兴盛百年,代代有着硬朗的靠山。

    当代的田氏背后,站着的人,更是大权在握!

    尚书令张安世、太子洗马张贺。

    所以,袁安也不敢在这人面前摆谱。

    因为论靠山,大家其实差不多。

    但,两边靠山对各自的态度,却是不一样的。

    自己背后的靠山,只是因着最初的情分和少主的原因,才勉强肯搭上一把手。

    而田家……

    那可是张安世兄弟的世交啊!

    乃父张汤,当初还只是一个小吏之时,就与田家的田甲相交莫逆,以兄弟相称。

    一路资助钱财,给与资粮,助其升官。

    张汤死后,又拿出大笔钱财,给张氏孤儿寡母安居、置业,像家奴一样伺候张家两代主母。

    故而,袁安知道,如今尚书令张安世对田家当代家主田升是以‘叔父大人’相称的。

    所以,真的要开罪了此人,两家交恶,袁安知道自己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但,想要袁安给这黑脸大汉好脸色,却是妄想。

    就像对方所言,在商言商。

    哼哼两声后,袁安就道:“前日兄长给的教训,某自领教了!”

    “下次投标,你我再见分晓!”

    这也怪不得袁安愤慨。

    前些日子,工坊园里主持了一次零件招标。

    结果,袁家工坊以一钱造价之差,惜败给了对门的田氏作坊。

    此事,让他袁安大大的丢了面子,更惹得家主那边都有些不高兴,私底下甚至对左右说过:“吾以重托交付袁安,不意安失我之意!”

    这事情,吓得袁安半死,急忙请罪,好不容易才安抚了家里的主人。

    但下次招标,袁安却势在必得了。

    不然,叫外人看了,袁家连续两次不能中标张蚩尤推动的事情。

    外人岂能不在心里想:“难道袁氏与张蚩尤失和?”

    这可一点都不好玩!

    更不提,拿下那模杆订单,还可以得到少府的产业扶持待遇,让自家作坊的匠人有机会去少府内接受培训和指导。

    对袁家作坊来说,哪怕不赚钱,这个订单的获取,也是有利可图。

    黑脸汉子看着袁安那张满是厌弃的胖脸,没有拂袖而去,反而厚着脸皮上前,笑道:“兄长这话就见外了……不提袁、田两家的交情,就是兄长往日对我的恩惠,也是极多,下次竞标,田氏作坊必退避三舍!”

    袁安闻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看着对方:“果真?”

    这工坊园,有实力的作坊,就那么几家。

    田家、袁家还有就是杨家、王家。

    其他人,要嘛没实力,要嘛没技术,要嘛没规模。

    不足为惧!

    而杨家和王家的主业,不在冶炼、锻造之上,一个是以木工为主;一个以加工为主,并不构成直接竞争。

    换而言之,只要田家不参与,那袁氏作坊下次竞标模杆,就是十拿九稳了。

    那可一个利润极高,而且和国家战略,息息相关的事情!

    生产的模杆,最终将组成铁模,用于产制如今在长安内外都风行一时的蜂窝煤。

    自此物产出外,整个长安都轰动了。

    廉价、易得、稳定燃烧的蜂窝煤,立刻占据了市场!

    坊间铁模一件难求。

    每天都有某某通过渠道,从官府租的数个铁模,然后与兄弟昆仲,采泥炭和土以制蜂窝煤,贩与贾肆,日赚千钱甚至数千钱的财富神话。

    也是因此,九卿有司,都已疯狂。

    毕竟,谁都有三大姑八大姨小姨子、外室、家奴需要照顾。

    从前,很多人便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未必能将家里内内外外的亲戚都提携起来。

    现在好了,只需动用手里的小小权利,将划归官府的铁模租给亲戚们,他们就可以通过‘劳动致富’。

    不止当官的疯狂,工坊园上下也都疯狂了起来。

    任谁都知道,铁模的需求量,将长久存在、稳定、可观。

    更紧要的是市场极大!

    只要掌握相关技术,未来就等于多了一条财路!

    只是……

    袁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那田家的黑脸汉子,嘿然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田兄,您付出这么多,肯定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吧?”

    与对方打了几个月交道,袁安岂能不知对方虽然看似粗苯,实在狡诈如读书人。

    “明公英明……”黑脸汉子笑着拜道:“正是有事相求!”

    “何事?”袁安负手问道。

    “小弟听说,长孙殿下和张侍中计划在新丰县衙之旁,设立县学……”黑脸汉子压低了声音,道:“吾主家的十三郎和十六郎,恰好年纪相当,想请兄长想个法子,让贵主家的公子去求个情,赏个名额!”

    袁安闻言,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他笑眯眯的看着对方,道:“恐怕不止如此罢……”

    他盯着那黑脸汉子,轻笑着道:“兄长家的三郎,不也未满十六?”

    “兄长真是明理人拉!”黑脸汉子轻笑着上前拜道:“世人谁不知晓,张侍中才学无双,乃是贾长沙一般的人物……”

    “县学即是侍中首创,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教材、课程、藏书,都必是一等一的!”

    他抬起头,看着袁安,意味深长的道:“兄长与我,为他人奴仆、走狗,也就罢了!此命数也!”

    “安能坐视子孙永世为奴为婢?”

    “陈隐王曾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如今,有龙门在此,岂能不博乎?!”

    袁安看着他,胖脸上首次露出郑重的神色,然后他咧着嘴,笑了起来,飞快的凑到对方耳边说道:“县学分为考试选录和訾算选录两种……考试选录,考文法、算术、几何作图、经义……至于訾算选录,一人五万钱,在正月初一前交到县丞陈万年之手,拿到文书即可入读!”

    黑脸汉子听着,将每一个字都牢记于心,然后默念几遍,对袁安深深一拜:“兄长之恩,恩重如山,犬子翌日若能有所出息,必不忘兄长今日恩惠!”

    像他们这样的人,只是看着风光,实则没有任何社会地位。

    主家一言,就能决定全家生死荣辱。

    他这一生,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已经够了。

    已经不愿下一代重蹈覆辙了。

    而新丰县学,确实是他们的子孙,难得的机会!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唯一的机会了!

    所以,黑脸汉子深知,自己今日得了多大恩惠!

    袁安却是笑着道:“只盼兄长能履行约定,不与我争夺那模杆订单!”

    那可是关系着自己能不能继续呆在新丰的关键!

    “岂敢毁约?”黑脸汉子郑重拜道:“兄长但请放心就是!”

    对他来说,只是在标书上多写个三五天工期的事情,任谁都找不到毛病。

第七百零八节 县学(2)

    新丰城外,辉渠牧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一场球赛正在进行。

    赛场上,自然是你冲我撞,攻防往来。

    自从,当初张越将这橄榄球的规则,交给了汉军后。

    这一运动,迅速风靡北军,甚至还传播到了民间,大有要取代蹴鞠,成为关中男儿第一运动的趋势。

    没办法,蹴鞠运动,虽然也是有趣。

    但总归不够刺激,不够热血,不够大丈夫。

    哪有这橄榄球的肌肉碰撞,铁血冲杀来的痛快?

    当然了,因为技术和场地原因,这种过于激烈的运动,总是容易让人受伤。

    然而……

    掉块皮,磕掉几块肉,有什么关系?

    汉家男儿,便是士大夫们,也经常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砍个三进三出。

    乡亭之间抢水、维护田界,乃至于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互相械斗,哪年不死个三五百?

    与之相比,区区擦伤?算得什么?

    在某些橄榄球运动兴盛之地譬如说新丰、临潼乃至于万年,据说现在,械斗已经落伍了。

    老少爷们,有什么事情,嘴巴的道理解决不了,那就来一局橄榄球。

    只要赢了比赛,自然赢了纠纷。

    这可比械斗好多了。

    最起码,不会死人了。

    而且,参与者也是多种多样。

    不仅仅军人、百姓喜欢。

    就连士大夫、士绅、贵族甚至官僚也喜欢。

    在新丰,各乡的官吏甚至都各自组织了一支球队,有机会就切磋一下,没机会就自己打自己,也蛮好玩的。

    今天,在牧场的这场比赛,就是新丰县衙的球队和工商署官吏的球队之间举行的比赛。

    县衙队穿的是黑色的麻外衣,而工商署的球队,则财大气粗,直接穿上了西域进口的布制成的球衣,还在脑袋上套了一个用竹子编成的防护头盔,手上更是戴上了价值不菲的皮手套,手套里填充了大量的鸭绒,既保暖又能防止受伤,免得回去以后不能打算盘。

    这自然,让县衙队在羡慕嫉妒恨之中,鄙视连连。

    作为县衙队的分球手(类似现代四分卫),常远就吐了口吐沫,朝着对自己狠狠冲来的那几个工商署的人,大笑一声,嘲笑道:“汝等娘娘腔,也能打球?”

    然后一弯腰,就将球分给了一侧来的接引队友。

    立刻引得所有观众大声喝彩!

    特别是辉渠牧民们,纷纷大喊:“彩!彩!彩!常丈夫威武!”

    ………………………………

    张越坐在一个小山丘的草皮上,远远的看着球场的情况,听着欢呼声,心里面也是欣慰无比。

    常远的情况,他一直在关注。

    而这位常惠的儿子,也没让他失望。

    在县衙里做事,井井有条,得到上下称赞。

    平时,非常爱学,不懂就问,不会就请教,连陈万年也是屡屡称赞,短短四个月就连升两级,完成了其他考举士子至今未能完成的壮举,成为县衙的户曹吏,秩比三百石。

    更重要的是,此子的军事素养和组织能力,都很出色。

    真是让张越起了爱才之心。

    正好,新丰要练新军,所以,张越已经下了调任书,要将之调到新丰即将组建的郡兵司马之中担任队率。

    此番前来,就是来做最后的考察的。

    结果,自然是很不错的。

    但张越身边的刘进,却没有这么多念头,此刻,他已经全然投入到球赛的气氛中去了。

    说起来,橄榄球这项运动,能发展的如此快,刘进的功劳占了很大一部分。

    正是这位长孙殿下,准许了北军期门郎组织球赛,然后,到了长安后多次出现在球赛赛场的观众席前。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北军六校尉,当然不是吃干饭的。

    自然立刻就在各自营地推广。

    然后,大家立刻就发现,这个‘撞球’(因这橄榄球总是冲撞来冲撞去,所以大家都习惯称之为撞球),比过去的蹴鞠好多了。

    特别是对军队来说,撞球要配合,要智谋更要力量。

    而且总是力量大的一方,速度快的一方,碾压弱势一方。

    所以呢,北军六校尉上下,立刻疯狂迷恋上这项运动。

    旧有的蹴鞠,在北军中已经式微。

    “好球!”刘进猛地跳起来,大声喝彩,为球场上的一次绝妙配合击节。

    张越赶忙拉住他,道:“殿下,人多眼杂,不可忘形!”

    刘进听着,醒悟了过来,干笑两声,道:“卿说的是……”

    可能是要为了岔开话题,刘进坐下来,对张越问道:“卿筹备的县学一事,准备的如何了?”

    “回禀殿下,一切顺利……”张越连忙汇报工作,县学的事情,刘进的支持,至关重要!

    甚至可能比天子的支持还要重要一些。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而在县学上,张越的野心,又前所未有的大。

    “殿下,臣计划在县学,设置八门功课,分别教授文学、地理、算术、珠算、春秋、百工常识和兵法、制图……”

    “相关教材,也都在编写,只要完成,便会呈递给殿下……”

    刘进听着,却是疑问着道:“这么多课程啊……”

    “国家养士育人,自当重之以学,授之以材……”张越轻声道:“更何况,欲建小康,兴太平,岂能只用一面之材?”

    “文学,陶冶其心,地理广之以视野,算术明之以事理,珠算动之以才捷,春秋教之义,百工告之以天下技巧之事,兵法育其内志,制图养以其能!”

    “若认真学习,一旦三年之学满,则立可用之,使殿下大业不愁无人辅佐!”

    刘进听着,点点头,对这些他都不反对。

    只是……

    他看着张越,问道:“如此一来,士大夫会不会有所议论?”

    张越自然早有准备,连忙道:“殿下,蜀郡石室,士大夫也没有议论啊!”

    蜀郡的石室官学,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官办学校。

    乃是五六十年前,蜀郡太守,国家名臣文翁所建。

    自石室之学立,蜀郡学派就迅速崛起,成为了汉家有别于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的第三派系。

    著名的大文豪司马相如,就曾就读于石室。

    不止如此,石室官学,还影响了之后的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的教育方式。

    现在天下名士鸿儒授徒,有入室弟子和记名弟子之分的规矩,就是来源于石室官学,此外,老师们设帷幕,自顾自的讲,不许提问,也是从石室官学传来的规矩。

    可以这么说,石室官学,开了中国教育这先河。

    后来胡毋生、董仲舒,开设学苑,教授门徒,都是从石室官学得到的启发。

    所以,张越其实是偷换概念了。

    石室官学成立的时候,还是黄老学派的天下。

    那个时候的儒生,甚至还被逼得到了兽圈去和野猪搏命。

    哪里有力气干涉蜀郡的事情?

    刘进却是再没有疑虑了,点头道:“那卿就去办吧!”

    “诺!”张越赶忙拜谢。

    县学!

    这是张越在政治上最大的野心和企图了。

    作为穿越者,张越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其实一直感到格格不入。

    公羊学派也好,谷梁学派也罢。

    黄老思想也好,法家理念也罢。

    终归,都是立足于封建社会的学派思想。

    至于号称最最叛逆,被孟子扣上了‘无君’帽子的杨朱思想,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无政府的自由主义学派。

    而张越是生于一个大工业化时代,成长在多就是好、快就是美,gdp赛高的时代。

    在那个时代,黑猫白猫,能抓老鼠方是好猫。

    在那个时代,不惜一切发展经济,穷尽所有提高生产力才是主流。

    张越本人,也是无比认同那些观点和思想的。

    国家要发展,人民要富裕,经济就必须提高。

    而要发展经济,必须提高生产力。

    要提高生产力,没有工程师,等于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竹篮打水。

    所以,其实县学的目的,就是要培养第一批工程师,至少也是找到第一批有工程师潜力的人才。

    张越知道,也只有工程师或者具有工程师视野的人,才能理解他,才能和他真正的志同道合。

    当然,张越很清楚,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而且,他也不可能脱离社会现实和当前时代的现实,去盲目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暂时来说,县学也只会是润物细无声,在悄然之间,传播他的想法,在公羊思想和儒家的一些积极理念的掩护下,悄悄发展。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日!

    社会生产力,摸到一扇门槛。

    国家的发展,达到了一个水平。

    那么自然而然的,张越播下的种子,就会迅速吸取营养,长成参天大树。

    这也是张越为什么要暗地里扶持墨家,甚至私底下里还跟法家乃至于黄老学派眉来眼去。

    不给儒家找点麻烦,不给儒生们找点事情做。

    这些闲得无聊,没有事情做的家伙,很容易就盯上他和新丰。

    自己怎么发育,如何出装呢?

    而有了墨家,就等于有了一个优秀的mt,可以很好的拉嘲讽。

    若再能想办法复活法家,给黄老续命,那么dps和控制就都有了,起码可以为那些未来的工程师和工业党,争取一百年的发育时间!

第七百零九节 郡兵(1)

    作为新丰县丞,陈万年最近比较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忙的昨天称了一下体重,居然又胖了三斤……

    “再不能去赴宴了啊……”陈万年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再这么下去,会让殿下和张侍中不喜欢的!”

    作为县丞,陈万年现在危机感十足。

    因为……

    下面的人,实在是太能干了!

    新丰各乡亭中,简直就是藏龙卧虎!

    临渭乡蔷夫王吉,被张侍中直接放去担任临潼县令,到任不过一个月,就让全县上下交口称赞,无论士绅贵族,都是服服帖帖。

    而和王吉能力差不多的人,新丰县里还有六个之多!

    更不提胡建、桑钧、丁缓,这样的在各自领域,有着杰出能力的大能了。

    反倒是他这个县丞,地位和能力,越发的尴尬。

    特别是,新丰系统马上就要扩张,从一县变四县。

    说不定未来,还能凌驾到京兆伊之上。

    而这段时间,就是无比关键的节点了。

    作为官迷,陈万年做梦都想要往上爬!

    他更不希望成为一个笑柄。

    若是未来,新丰上上下下,都已鸡犬升天,两千石满地跑,列侯一把抓。

    就他这个县丞,依然是县丞。

    那就太悲剧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是远远比不上那些太学的精英的。

    潜力更是拍马都赶不上王吉、贡禹这样的bug。

    人家过目不忘,可以举一反三,接受能力强,口才、胸怀和志向,都远非他这样的只想升官的官迷所能比。

    论赚钱和算账,也不如桑钧和他的工商署的强吏。

    好在……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陈万年轻声道:“幸好,本官素来听话……”

    这也是他所能找到的自己的唯一优势了。

    凡是张侍中的命令,全力服从;凡是长孙殿下的意志,全力贯彻。

    不辨是非,不去思考,专注执行。

    所以,半年来,他的县丞地位,新丰三号人物的位置,纹丝未动。

    将腰间的绶带,系好,陈万年戴上冠帽,走出房门,来到县衙大院。

    刚刚到了院子里,陈万年就见到一个拄着鸠杖的老人,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巍颤颤的从县衙正门进来。

    顿时,陈万年的眉毛就跳了起来。

    对于任何一个汉室基层的县乡官员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拄着鸠杖的老人了。

    因为,没有人能得罪的起!

    正想要跑路,就听到那老人的声音传来:“陈县丞,休要再躲老夫了!”

    陈万年闻言,悻悻然的苦笑了一声,提起绶带,迎上前去,以弟子礼恭身拜道:“岂敢躲前辈?”

    “徐老将军,新丰之长(河蟹)者也,张侍中、长孙殿下,皆以大人为乡亭之师,下官恭迎都来不及,怎么会故意躲老将军?”

    来人却是哼哼两声,对陈万年道:“若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县丞,老夫问汝新丰郡兵,何时募兵啊?”

    “老将军……您请入内……”陈万年低着头,小心的伺候着这位老人:“张侍中和长孙殿下,也快回来了,届时,老将军何不亲自去问?”

    “也罢!”老人拄着手里的鸠杖,迈步向前:“老夫便在此恭候侍中公和长孙殿下了!”

    陈万年连忙笑道:“下官伺候老将军入县衙安歇……”

    却被老人推开:“县丞自有公务,就不必在老夫身上浪费时间了!”

    “那……下官派人来服侍老将军……”陈万年深深一拜,目送着老人,在其子弟搀扶下,熟门熟路的走进新丰县衙的偏厅里。

    ……………………………………

    看完球赛后,张越就和刘进驱车回到县城。

    如今,辉渠牧场与新丰县城之间,修建了一条用碎石和沙土铺成的道路。

    所以,来回牧场和县城的时间,大大缩减。

    只用了一刻钟,张越一行就回到了县衙。

    刚刚下车,张越就看到在县衙门口,陈万年似乎在挠头搔首的张望着什么。

    “陈县丞……”张越走上前去,问道:“何故在县衙门口张望?”

    陈万年看到张越,立刻上前,拜道:“侍中,徐老将军来了……”

    张越一听,也是眉毛一皱:“还是为了郡兵募兵一事?”

    陈万年点点头。

    正巧此时,刘进也在卫兵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听到两人的对话,问道:“是阳里的徐老将军?”

    陈万年连忙恭身拜道:“回禀殿下,正是阳里的徐老将军!”

    “哦……”刘进听着,神色肃穆,道:“老将军来县衙,孤自当前去看望、拜谒!”

    “殿下……且慢……”张越连忙拉住刘进,道:“臣与殿下同去……”

    阳里的三老徐荣,如今已经是新丰最广为人知,最受敬重的老人。

    不止是因为他资历够老,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曾拜谒天子,为天子赞赏,授给鸠杖。

    也因为张越和刘进的敬重。

    新丰之政,除了兴建水利、推广粟苗,建设工坊园,为了消除干扰,也为了占据道德制高点。

    新丰上下,大小事务,每有所兴,必会请教、征询各地三老的意见。

    民主化程度和三老参政议政的深度,为汉家之最!

    也正是因此,虽然很多人非议和攻击着新丰的一些政策,但,没有人敢全面否定新丰的一切。

    就是最顽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新丰之养老、尊老、敬老,颇有三代之风,古之遗爱也!’。

    更不提,张越还让各乡亭里,订立和完善村规乡约。

    这就更是赞歌一片了。

    无论是今文学派,还是古文学派,都觉得这是好事情。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

    就像现在,新丰的地方三老们,对于县内事务的参与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

    无论什么事情,都想要发表一下意见,谈谈自己的看法。

    有的很好说话,官府做做工作,哪怕不同意,也会帮着官府说话。

    但也有的比较固执,很难说服。

    譬如这位徐老将军……

    …………………………

    张越跟在刘进身后,进入县衙,在陈万年的引领下,来到偏厅之中。

    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位最初来新丰考察的时候遇见的阳里三老,正端坐在客席上,假寐养神。

    听到脚步声,老将军睁开眼睛,然后立刻就在子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迎向刘进,拱手拜道:“山野老臣徐荣恭问长孙殿下安……”

    “恭问张侍中安……”

    刘进赶忙上前,以弟子礼作揖拜道:“老将军快快免礼,孤当不得将军之礼……”

    张越也是拜道:“老将军折煞晚辈了,在将军面前,晚辈岂敢称大?”

    于是,两人就取代了徐荣子弟的位置,一左一右,将这位县中的宿老,搀扶着坐下来,然后刘进就像弟子一般,亲切的问道:“老将军不在阳里纳福,何事来县衙啊?”

    “殿下厚爱,老臣铭感五内!”徐荣呵呵的笑着,极为享受这种待遇,他看了一眼张越,道:“老臣此来,是想问问张侍中,这新丰郡兵何时募兵?要募多少的事情……”

    张越听着,连忙笑道:“此事老将军何必亲来,遣一子侄以书信至,晚辈自然会给一个答复的……”

    刘进也道:“张卿所言甚是!老将军年齿甚高,岂能车马劳顿?”

    他看向左右的阳里子弟,训斥道:“往后老将军有事,尔等就替老将军来新丰县衙找孤便是!”

    “诺!”左右子弟连忙恭身应命。

    徐荣呵呵的笑了一声,然后就盯着张越,问道:“张侍中,老朽的问题,侍中公还未回答呢!”

    张越听着,感觉有些头疼了。

    这位老将军什么都好,就是满脑子的军国主义思想和山头利益。

    自从新丰要编练郡兵的消息传开后,这位老将军就已经三番五次向张越推荐他的榆社子弟兵了。

    张口就是‘榆社子弟三百,愿为侍中效命!’。

    榆社特别是阳里的子弟,身体素质和战术素养,自然没话说。但新丰的郡兵,总共也就一个司马的编制而已。

    都招募了榆社的年轻人,临渭乡、新丰乡和骊乡的人肯定有意见!

    微微想了想,张越就对徐荣拱手道:“老将军数十年戎马,经久沙场,自当知道,自古以来,便是新军败旧军,新法胜旧法!”

    “吴子以武卒,令魏称雄,而遇商君之锐士,则一溃千里……”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之轻骑,纵横一时,却败于白起之手,长平之战,四十万赵军一战而没……”

    “旧者,匈奴稽粥氏,率兽食人,控弦四十万,威逼中国,而败天下英雄,使高祖有平城之耻,吕后受书绝之辱,而长平烈候、冠军景恒侯,以强弩利剑,以策十万甲骑而席卷幕南,令匈奴龟缩幕北,苟延残喘……”

    “然近二十余年以降,在逆臣赵信、卫律等谋划下,匈奴人以汉法练兵,用汉剑为器,战力大增!王师多有不胜、败阵、覆亡之事……”

    “故晚辈以为,如今,中国欲再取胜匈奴,必用新军!”

    徐荣听着,点头道:“侍中之言,甚合兵法也!”

    “只是……老朽敢问,侍中之新军,欲用何战法?”

    “当然是以中国之长而胜夷狄之短……”张越轻声道:“晚辈,打算让骑兵装备一种可在马上开弓的骑弓……”

    反正这个事情,也瞒不了人。

    等新丰的郡兵开始训练,所有人都会知道,那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所以,张越也不藏私,道:“诗云:角弓,翩翩反矣,先王制弓,有长短之分,其短者角弓也!晚辈不才,打算在先王角弓的基础上,开发一种射程较远,穿透力较强的弓矢……”

    徐荣听着,问道:“侍中公,非是老朽泼冷水……”

    “只是能在马背开弓者,百中无一啊!”

    “哪怕是匈奴,也独有其射雕者,方能掌握此项技能!”

    “时移世易!”张越轻笑道:“以前不能,不代表现在不能,将来不能!”

    徐荣听着,立刻知道,恐怕国家突破某个技术,得到了新装备,可以满足马背开弓的需求。

    这样一想,他立刻就有了兴致,问道:“那侍中之新军,打算募兵多少?”

    “募兵数量,暂且不提……”张越道:“老将军想必也知道,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

    “晚辈打算,以北军六校尉的制度为蓝本来编练新军……”

    “所以,对兵员的要求比较高……”

    “身高不低于七尺三寸,体重不少于两百四十斤,至少能开三石弓十次……此外,还得识字,能做算术……”

    徐荣听着,却是瞪大了眼睛,问道:“北军六校尉?”

    张越点点头:“北军六校尉!”

    刘进在旁边听着,有些狐疑,问道:“张卿,北军六校尉有何特殊之制?”

    “殿下……”张越看着刘进,解释道:“在臣看来,北军六校尉的制度与组织设计,堪称孙武以来,中国兵制发展的巅峰!”

    “近乎臻于完美,陛下之设计,让人瞠目结舌!”

    “殿下当知,自元光以来,北军六校尉,每逢大战,皆有奉诏出征……”

    刘进点点头:“孤知,元光以来,国家用兵,如遇大战,必遣六校尉之一或者多个校尉出征!”

    “但,这有何奇特之处?”

    在世人眼中,北军六校尉的赫赫威名,自然是耳熟能详,但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是这六校尉打出了名声,打出了风采!

    为何是这些禁军,在战场上表现,比那些边塞的野战常备军还要风光?

    “那殿下恐怕不知道,北军六校尉,常备不过两千人……”张越轻声道:“而一旦奉诏出征,行至战场,常常变为一万甚至数万人的大军……”

    刘进听着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越:“竟有此事?”

    “确实如此!”张越拜道。

    徐荣也道:“果是如此!”

    “在臣看来,北军六校尉所用的制度,当名曰:看不见的军队……”

    “平时常备两千人,日常加强训练,将士兵当成军官训练……”

    “一旦有事,瞬间就能扩充数倍,甚至十倍!”

    “治军之妙,当世无人能过天子!”

第七百一十节 郡兵(2)

    刘进听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军事,他是纯粹的小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自小身边萦绕的就都是些偃兵派。

    战争和军事,被视为洪水猛兽,别说是接触了,就听都很难听到。

    也就近来,才开始接触到一些军事常识,勉强能看得懂一些兵书了。

    徐荣却是看着张越,直接问道:“那侍中打算在新丰编练多少兵马?”

    张越呵呵笑了笑,道:“暂时是一个曲……”

    “这样也符合新丰的条件和国家的制度……”

    “一个曲啊……”徐荣想了想,问道:“是郡兵曲还是野战曲?”

    汉承秦制,但又有所创新。

    特别是作战力量上,改变极大。

    旧秦的兵制,是标准的部曲仕伍。

    以五人为伍,由伍长统帅,两伍一什,为什长总领,伍什为队,队长官称为队率,两队为屯,屯长官汉称屯长,秦称百人将,五屯为一曲,曲长称为军候,两曲编为一部、营,长官为校尉。

    但汉季,随着军事技术的发展和战争的需求,演变出了野战军和守备军的分野。

    守备军,也就是郡兵,主要职责就是防御本郡可能遇到的外敌侵略,并负责镇压内部的农民、士绅、地主、贵族叛乱。

    野战军,则主要负责对外作战。

    两者之间,除了待遇、装备、训练强度不同外,规模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郡兵编制,一般沿袭秦制,一个校尉部一般只有两曲兵力,不过五百人。

    但野战部队,一个曲就能顶郡兵的一个营。

    北军六校尉里,规模最大的羽林、虎贲,甚至下辖超过两千人的作战力量。

    “自然是野战曲!”张越想都没有想就给了答复。

    在最开始的时候,因为穷,害怕财政负担不起,所以新丰郡兵的编制就真的是郡兵编制。

    但现在嘛,工商署开始盈利了。

    自然要扩大编制。

    张越甚至都想好了,等新丰这个曲练个半年,就去临潼再建一个曲。

    这样,等到后年,他就能拥有两个初步具备作战力的战兵曲,届时就可以去刷副本了。

    徐荣听着,手都有些因为兴奋而发抖了,但表面上,他还是故作镇定。

    实则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小算盘,打的哗啦哗啦的响。

    新丰组建一个野战曲?

    这几乎就是宣告世人,他要在军事上有所作为!

    不然,何必养一个野战曲?

    随便搞搞,差不多可以交差不就行了?

    而这对他和他的阳里乡亲来说,几乎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现在任谁都知道,长孙殿下未来肯定会变成太孙。

    而等到太孙变太子,太子变天子。

    那么,新丰的这支郡兵,不就是潜邸卫士了吗?

    而且,有着长孙和天子的支持,这支军队肯定会装备最好的武器,拥有最好的待遇和训练条件。

    出将才的机会,自然大大增加。

    ……………………………………

    送走徐荣后,刘进松了一口气,即使是他,在面对这样的地方宿老时,压力也很大。

    没办法,地方三老,在汉家政坛被称为‘隐匿的九卿’。

    他们不存在于朝堂,却又对朝堂有着莫大影响力,有些时候,他们的影响力甚至大过九卿。

    更麻烦的是,历代天子,都会在地方基层,刻意笼络和扶持几位三老,作为自己的传声筒。

    当有些事情,有些话,作为天子不方便说的时候,这些三老就会上书。

    然后,天子就得到了‘民意’的加持。

    可以强行通过某些本来阻力重重的政策。

    而阳里的这位徐老将军,刘进确信,他就是自己的皇祖父安插在新丰的代言人。

    换而言之,其实很可能,新丰的事情就是通过这位的手,传到深居建章宫的皇祖父耳中。

    “张卿……”刘进目送着徐荣的马车远去,回头对张越问道:“请卿与孤仔细谈谈,这新丰郡兵的事宜吧……”

    在新丰,实践了数月后,刘进差不多能知道和掌握基层的事情了。

    但,在军事上,他依然不懂。

    这是一块短板,对于矢志于建立功业的他而言,完全无法接受。

    张越听着,笑着道:“诺!”

    君臣两人,便来到了县衙一侧的太上皇神庙,找一个僻静的偏殿,两人对坐而视。

    刘进先是郑重的一拜,道:“孤素长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幸赖与君会,始知天下之事,今欲成军,孤敢问:君之所练之军,以何为事?”

    张越听着,立刻就明白了,这位长孙殿下的意思。

    谷梁学派和谷梁思想,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也不是那么好祛除的。

    而且,其实就算是公羊学派的激进派和主战派,也是谈仁义的。

    对此,张越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因为,军队可以野蛮,将军可以残暴,但身居高位,特别是掌握战略决策的统治者,一定要有仁心。

    没有仁心的统治者,不仅仅不会将外族当人看,自己的国民,也是如同猪狗。

    这就像后世的帝国主义者,哪一个不是内残外暴?

    大英帝国日不落之时,伦敦的童工和女工的尸体,飘满了泰晤士河。

    本土的底层和殖民地的人民,没有什么两样。

    西方的列强,可以这么玩。

    但中国不行!

    陈涉在大泽乡的那一声怒吼,震碎了封建王公可以永久奴役人民的枷锁,也唤醒了底层人民的反抗精神。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谁让农民活不下去,农民就让他活不下去!

    而且先王和先贤留下的思想智慧,也不会容许中国出现那样的情况。

    汤武伐桀,武王灭商,早已经被定性:有道伐无道,从来久矣。

    故而,统治阶级和统治集团,再怎么不堪,表面上也要维系仁义的面具。

    微微想了想,张越就对刘进深深一拜,道:“臣闻之:古圣人有义兵而无偃兵!兵之所自来者上矣,与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

    这就是给军队定性了。

    刘进听着,更是眼前一亮。

    过去,他身边的士大夫和亲戚们,总是对他大谈特谈偃兵、弭兵的重要性。

    将春秋时期,弭兵之会,天下安康的事情,都吹上了天。

    在他们看来,只要没有战争,那么一切都会变好。

    如今,听着张越的话,两相对比,就显得很有意思了。

    “卿的意思是兵戈之事,将永永无休?”刘进轻声问道。

    “然!”张越毫不犹豫的拜道:“炎、黄之时,二圣以水火为兵,及至三代,汤伐桀、武王伐商,皆以兵兴而救天下,此谓之义兵也,王者之师也!故王师者,箪食壶浆!”

    “故自古圣王皆兴义军以伐无道,拯万民,救天下,拨乱反正!”

    “是故荀子曰: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非为争夺也!”

    张越说着,就面朝长安方向拜道:“所以天子闻匈奴稽粥氏率兽食人,于是兴义兵,发王师,逐之于塞北,幕南万族,皆感恩戴德,叩首谢恩……”

    张越的话,刘进自然听得明白。

    微微临襟正坐,刘进郑重的再拜,问道:“那卿以为,如何练就义兵呢?”

    张越顿首道:“殿下,臣闻:圣人制五兵,所为禁暴诛邪而已!”

    “义兵,自当也秉持此志!”

    “申以军纪,明以法度,使士子教之以仁义,宣之以忠孝,何愁其不为义军?”

    张越很清楚,一支没有底线,不知畏惧的军队,战斗力越强,危害越大。

    张越可不希望,自己亲手打造的军队,最后把枪口调转过来,将刺刀砍到自己的同胞身上。

    更紧要的是他的志向,是星辰大海。

    所以,一支残暴冷血的兽军,根本不可能支撑他完成这个理想。

    不要小看仁义道德。

    那和空谈仁义道德一样,是极端危险的事情。

    举个栗子,后世的西方,白左们的政治正确恶心吧?

    但……

    年轻之时,谁没有上过他们的当?

    自由民猪,忽悠了多少人,为之癫狂痴迷,然后自己动手,将国家砸了个稀巴烂?

    大汉帝国,要成为一个世界帝国。

    至少也是一个统治东亚的庞大帝国。

    就离不开仁义道德,离不开将自己的三观,灌输给其他民族/王国的基础。

    不然,光是无穷无尽的叛乱,就足以让人头疼无比,肝胆俱裂了。

    而军队,就是宣传机器,就是播种机。

    虽然不能强求,每一个人都做到。

    但至少在表面上,要维系形象,要塑造王者之师的风范。

    刘进听着,却是激动不已。

    张越描述的义兵和王者之师的轮廓,完全符合他内心深处的幻想。

    他感慨道:“卿所言,甚合孤意!”

    “新丰郡兵,当以王者之师,以义兵之事而练!”

    “臣谨奉命!”张越自然顿首领命。

    然后,他接着道:“除仁义以外,义兵还当有霹雳手段,战斗力,是行仁义的根本!”

    “嗯?”刘进疑惑了一声,问道:“卿请试言之……”

    “殿下可知,民间有竖子、逆子,其大父母何以教之?”张越笑着道:“笞也!”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

    “逆子、竖子顽劣,父笞之,以戒其行!”

    刘进听着若有所思,微微点了点头。

    诸夏民族,自古就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

    而汉天子,为天下共主,天下臣民的君父。

    从这个角度来讲,若是四夷藩国调皮捣蛋了,身为天子、君父,当然负有‘鞭笞’的义务。

    不然,要是它学坏了,走了邪路,如何是好?

    “且夫,三代先王,皆教民以兵事!”张越继续道:“至今民间百姓生子,依然行弓礼,父持子之手以挽弓射四方,明示有事!”

    “孔子曰:吾何执,吾执射也!”

    “所以臣闻谷梁曰:兹父之不葬,何也?失民也!其失民何也?以其不教民战,则是弃其师也。为人君而弃其师,其民孰以为君哉!”

    不得不说,其实,谷梁学派要是抛弃掉那些陈腐的观念和腐朽的大宗族、顽固的亲亲相隐理念的话。

    其实还是蛮先进的。

    在思想上来说,谷梁是春秋三派中最亲民的。

    特别是在宋襄公这事情上面,谷梁的结论,比公羊学派和左传学派的结论,更符合张越的心意。

    就宋襄公那种空谈仁义的渣渣,祸国殃民,根本不配为君!

    只是可惜啊,当代的谷梁学者,没有几个是真的把屁股坐到人民那边的。

    为了争取大宗族豪强的支持,他们鼓吹亲亲相隐和大宗族社会模式。

    又因为公羊学派已经主战了,为了突出自己,就主战弭兵。

    只能说,nozuonodie。

    刘进听到这里,却是高兴了起来。

    毕竟,他骨子里还是一个文青,文青这种生物,说的好听点是天真,说的难听点是幼稚,总是爱幻想。

    虽然最近半年,他成熟了许多。

    但总归,不可能一下子就转变过来。

    甚至,其实他并未改变,只是想法和视野变了而已。

    就像一个人,在校园的时候,总会将世界想的简单,但步入社会,接触到现实后,就成熟了起来。

    但再怎么成熟,有些东西已经是难以改变了。

    就像刘进,虽然已经接触到了公羊、法家、黄老甚至是杂交的理念。

    但谷梁思想教育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却依然存在。

    只是将过去的那些空想的东西丢掉了而已。

    但本质上,刘进还是相信仁义道德,信奉仁政和善政,可以改变世界的。

    “卿之言,孤甚以为是……”刘进对张越长身而拜:“孤拜托爱卿,尽力将那仁义之师,王者之师,具象于世,以救西域万国,拯匈奴百姓于水火之中!”

    “臣岂敢懈怠?”张越连忙拜道:“必定夙兴夜寐,以奉殿下之教!”

    于是,张越便将自己计划的新丰郡兵的制度建设、组织结构和建设思路,对刘进阐述了一遍,听得刘进点头不已,大加赞赏!

第七百一十一节 全民大练兵(1)

    有了刘进的全力支持,张越立刻就开始组建新丰郡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首先,搭起来的是架子。

    翌日,延和元年冬十一月已亥(初六),新丰曲的第一个机构,就在新丰县衙的南厅正式成立。

    张越自己亲自兼任曲长,为军候。

    任命县尉胡建,兼任新丰曲军正(军法官)。

    从县尉,调户曹吏常远,自县尉调司刑吏顾成,又从工商署抽调税吏周蔽,任命这三人为新丰曲参赞军事。

    其实,就是参谋。

    这三人,都是张越长期观察后,有一定军事技能,数学、制图都还不错,能背得熟汉军主要军械的基本数据(主要是各类远程武器的射程)的精干之人。

    至此,新丰曲的上层建筑,初步搭建完成。

    张越命人将一本小册子,分发给胡建等人,道:“新丰曲,将在冬十二月之前,完成初步的组建工作,这本小册子,乃是本将所写的未来新丰曲编制、训练及日常事务规定,诸君拿回去好好看,务必牢记于心!”

    “诺!”胡建领着常远等人上前一拜:“末将等谨遵将令!”

    张越看着这四人,微微点头。

    万事开头难。

    但只要基础打牢,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胡军正……”张越看向胡建,下达了自己作为新丰军候的第一个命令:“本将令汝,立刻整理出新丰各乡亭、官署之中,善弓马、明算术、知兵事之人,呈报本将当前!”

    将为兵胆,将为兵质!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尤其是在封建时代,将官的个性、胆略和气质,直接决定了下面的士兵的个性、胆略、气质。

    所以,军官的资质和勇略,在张越看来,甚至比武器装备和组织建设还要重要!

    一支强军,最根本的依靠,就是可靠的中下层军官。

    胡建闻言,立刻就拜道:“末将遵命!”

    “那就散会吧!”张越摆摆手,转向身后,招了招手,将赵玄叫到跟前。

    这位随桃候、廷尉的公子,这两个月来,被张越放在身边,每天就让他抄写文章、打扫卫生,磨了两个月,却依然有些轻佻、顽劣。

    不过没关系……

    “草之啊……”张越轻声道:“汝在我身边也有差不多两月了,如今,新丰郡兵将立,汝便去军队里当一个士卒吧……”

    “啊……”赵玄闻言,满脸的苦涩,满腹的委屈。

    但可惜,张越从来不给他人权,瞪了一眼,就立刻让他低下头来,不敢言语了。

    张越看着他,呵呵的笑了一声。

    这等纨绔子,就是需要去军队里好好的磨砺磨砺,吃些苦头,才能成熟起来。

    况且,作为蜀王子孙,雒越之后,岂能没有一副好身体?

    国家需要他的大棒!

    需要他娶很多的百越妹子,生很多的儿子,然后去带领百越人民,走向文明与繁荣。

    ……………………

    胡建四人,却是拿着张越发下来的那个小册子,出了门,立刻就如饥似渴的阅读起来。

    没办法,如今整个关中,谁不知晓,侍中张子重在兵法上的造诣?

    其所整理和做注的《孙子兵法》三十六篇,更是在上层的军功贵族之中,被封为瑰宝,人人争相阅读。

    早期的《战争论》,更是风行于边塞,校尉以上军官据说人手一本,日夜揣摩和研究。

    但……

    当四人翻开那本小册子后,还是深受震撼。

    “这真的是……”胡建看着小册子上的文字,一条条规章制度,眼中露出火热之色。

    概因其中,几乎是事无巨细的将军中上下的事务,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连几时起床、几时用饭、几时训练,如何训练,都安排的详细无比。

    更有着队形、站姿的要求。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本,将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练兵典范。

    有了这本小册子,便是一个中庸之姿的人,只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做,去执行也能练兵了。

    这可真的是不得了!

    “这几可以为传家之书!”胡建合上书册,内心越想越震撼。

    练兵,这可是过去汉军名将的独门绝技!

    陇右李氏,凭什么屹立数十年,代代出名将?

    靠的就是练兵的特长啊!

    从飞将军李广,到李当户、李敢、李陵,三代人代代都以练兵闻名。

    千万不要以为,练兵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事实上,练兵之事,复杂无比。

    不然,也不会出现,精锐和普通军队的分野了。

    旁的不说,吴起的武卒就和其他人的武卒,是两支军队。

    冠军景恒侯练出来的羽林卫,也和之后的羽林卫,有着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

    而这本小册子,却将无数名将的要诀和心得,总结了起来。

    其中,不乏有着‘吴子曰……’‘冠军侯旧制……’的条文。

    仅仅是这些知识,就足够让一个家族,沉淀下来,成长为将门世家了。

    “真乃真知灼见啊……”常远等人也感叹道:“张侍中真乃豪杰也!”

    对那位侍中官的敬仰和敬畏,由之更深了一些。

    能将如此奥秘和知识,慷慨传授,这不是豪杰,谁敢称豪杰?

    …………………………

    一股旋风,悄然在新丰各级政权之中刮了起来。

    “听说了吗?张侍中要练兵,正在全县遴选有志于武事之吏呢?”许多官吏,一有空闲,就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不拘是新丰本地官吏,公考士子和太学生们,也都是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没办法,在北方,哪怕是士大夫们,评论一个人的时候,也多半是以此人的武勋作为主要参考条件的。

    武臣和武将的地位,在汉室远远高于文官。

    旁的不说,一个上过战场,立过军功的官员的晋升速度,是高于一般的文官的。

    帝国高层,三公九卿两千石勋臣,有超过七成,是有着军队履历的。

    这还是如今,若是四十多年前,当时,要拜为丞相,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丞相必起于列侯。

    非列侯不得为相!

    而汉家列侯群体,刨除掉外戚、宗室,其他人在当时几乎全部是军功贵族!

    便是外戚,也要参军,拥有功勋,才能角逐丞相大位。

    太宗时,章武侯窦广国,就因为没有在军中服役的经历,而与丞相宝座失之交臂!

    当今天子的两位外戚丞相魏其候窦婴和武安侯田,也都有着军队履历甚至是武勋!

    窦婴在吴楚七国之乱时,曾领兵平叛,而田则曾为武郎,跟随大军南下。

    也就是平津献候公孙弘后,汉家才有了文臣为相的例子。

    所以,民间有谚语说:以末致富,用本守之,以武一切。

    简单的说就是:军中自有颜如玉,军中自有黄金屋。

    马上取功名,然后光宗耀祖,是多数人相信的出人头地的途径。

    事实上也是如此。

    文官想要爬上去,没有个几代人的积累和沉淀,千难万难。

    武将就不一样了,遇到战争,就能批发制造一大批的列侯、关内侯、封君。

    卫霍就不说了,李广利打赢大宛战争,就一次性制造了十几位列侯、关内侯,两千石上百人,千石官吏千余人!

    所以,只要有可能,人人都会削尖了脑袋,去抱名将的大腿!

    新丰的张子重,是不是大腿呢?

    现在,还没有人能确定。

    但,最起码,这位侍中官的理论水平和得宠程度,毋庸置疑。

    所以,至不济,也是一个马服君。

    只要不是倒霉,遇到白起那样的战神,富贵和军功,都是唾手可得!

    再说了……

    马服君再弱,也比贰师将军李广利强啊!

    在很多人眼里,李广利也就是‘都尉之姿’,靠着乃姊的遗泽和当今天子的爱幸,侥幸成功。

    打个大宛都要打两次,劳师远征,耗费无数。

    长安城里,许多人都私底下说:“使陛下用我为将,亦能伐而胜之!”

    所以,新丰上下,顿时都陷入了狂热的气氛中。

    只要稍微有点上进心的人,都在思考和琢磨着,如何转为武职。

    要不是县尉胡建,早已经让上下都知道了,是一个铁面无私的法官,否则此刻,胡建的家门,已经被上门说情和攀交情的人踏破了。

    不过很快,县衙发出来的公文,就像一盆冷水,浇在许多人头上。

    因为,这封公文里,详细讲明白了,新丰的郡兵曲,选拔军官的要求和条件。

    首先,身高不得低于七尺五寸,体重不得少于两百七十斤,至少得能开五石弓。

    就这一条刷掉了四成以上的野心家。

    然后,就是文化水平,必须通过县衙的考试。

    这倒是没什么,在新丰这半年,便是从前大字不识的胥吏,如今也被磨砺的精通文法,可以与人谈论典故了没办法,新丰通过公考录取和太学选派,汇集了上千精英。

    这些人的知识水平和经义水准,自然是远远高于水准线的。

    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是人人都不得不去学习了,不然就根本接不上话,进不了圈子。

    在这样的氛围中,只要稍微聪明一点,机灵一些,就能学到知识。

    新丰各级官府,也有意的鼓励和支持,愿意学习的人去学习。

    但……

    那个射术要求,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有军官,都必须能在五十步上十中五,队率、屯长,更是必须能在百步距离上十中六!

    这条要求一出,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

    弓礼,是士大夫的基本礼仪。

    不会射箭,不懂弓矢的士大夫,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旁的不说,逢年过节,祭祀祖先,都必须执弓献射。

    各地乡亭,每年都会组织乡射礼。

    对于弓矢的执着,几乎篆刻到了诸夏士大夫的骨髓深处。

    这也是汉家全民持械的理论依据和来源。

    懂弓矢,会射箭,对汉人来说,不仅仅是保护自己,保卫桑梓的基础。

    更是向祖先神明献礼的根本。

    祭祖仪式上,没有了射礼,会让祖先神灵不安。

    而且,箭术还是重要的社交方式。

    故而,汉季是个士大夫,都能开弓,拥有不错的箭术。

    但会开弓,能射箭是一回事。

    射不射的准,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五十步的距离,十中五,对很多人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障碍了。

    至于百步距离十中六,那就更是令人绝望的要求!

    传说中养由基百步穿杨,大约就是这个水平了。

    匈奴的射雕手,恐怕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不止是射术问题,更是臂力问题。

    几个人能拉得开可射百步的弓矢?

    弓矢,又不是弩机,可以用脚踏腰张来上弦。

    事实上,能射百步的强弓,就是军队里也没几把。

    所以,一时间,很多人都是腹诽不已,觉得这个条件实在是强人所难。

    但,这些腹诽和议论,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因为,张越在新丰县衙的前街,让人立了一块箭靶。

    每天上班前和下班时,都持弓射了一轮。

    连续三天,每天都是如此。

    而成绩,则让所有目睹者,惊叹不已,震撼无比!

    在五十步距离上,张越从未射失。

    哪怕放大一百步,也仅仅射失一次。

    其射术的精湛和强悍的臂力,让所有杂音,立刻消失无踪。

    汉人就是这样的。

    服从强者,遵循规则。

    现在,作为曲长军候,张越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能耐。

    自然,立刻就将所有议论和腹诽,消灭在了嘴上。

    于是,一时间,新丰上下官吏,每日闲暇,都开始了练习箭术。

    乡亭中,箭靶林立,甚至连庶民子弟,也参与了进来,跟着那些官吏,每日蹭几次射箭。

    百姓是聪明的,人民群众的眼睛,更是雪亮的。

    现在,新丰郡兵曲,对军官都有射术要求了。

    那么士兵们,肯定也会追求箭术水平。

    人们自然明白箭术越高,入伍的几率,自然也就越大!

    于是,很快的,在新丰的亭里,连熊孩子们,也开始拿着小弓,到处练习箭术了。

    以至于,当各地商贾,来到新丰时,他们愕然发现,新丰变成了一个箭术的王国。

    家家户户,村亭内外,都是箭靶。

    人们用着各种各样的办法,在练习着自己的箭术。

第七百一十二节 全民大练兵(2)

    在新丰的郡兵筹备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之时,新丰县县学的主体建筑,悄然开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地址选在了靠近工坊园的南城一隅,与太上皇庙遥相对望。

    为表重视,开工动土当日,张越亲临了现场,还cos了一把后世的领导,给地基盖上了第一捧土。

    设计中的县学学校,占地三百亩,也就是宽三百步,长一百二十步,大约一千多平米。

    整个结构,分为教学、住宿两个部分。

    教学在前,住宿在后。

    最多可以容纳五十名教师和四百名学生。

    学生好找!

    新丰辖区的乡学,做的还算不错。

    接受过乡学启蒙教育的十四岁以下童男数量,起码是超过一千人了。

    就是这合格的教师难觅。

    尤其是数学、地理、制图这三门课程,能教的老师,新丰请不起,请得起的教不了。

    所以,张越还真是有些发愁。

    眉头都有些皱起来了。

    但一时间却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毕竟,休说是现在,就算再过两千年,九年义务教育制下的广大乡村学生,又能有几个能得到好的教育?

    而在这个师资力量和教育资源极度匮乏和紧张的时代。

    张越的县学制度,无疑是太过超前了些。

    也是直到此刻,张越才算明白了,为何董仲舒、胡毋生这样的人杰,也要设帷幕教学,还不许随便提问,只准入室弟子和嫡传门徒,可以请教。

    没办法!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而彼时,这两位鸿儒门下的弟子,数以千计。

    他们就算累死,也不可能教好所有人。

    只能选择走精英路线,重点教育。

    而对那些资质一般,或者不够努力的,只能是放弃。

    但……

    县学的事情,不做是不行的。

    不如此,无法培养出真正的人才!

    只能是硬着头皮上马,再怎么困难也要推行下去,也要执行下去。

    回到县衙,胡建就找上门来了。

    “军候!末将奉命考察新丰官吏,询问吏员,如今已经功成,特来复命!”

    “军正请坐……”张越将胡建带到坐席上,然后问道:“各级乡亭官吏,情绪如何?”

    “皆是群情振奋,欲为军候效命!”胡建昂首答道。

    过去数日,新丰基层,已经彻底的疯魔了。

    胡建下去所见所闻,近乎每一个官吏,都在问他一个问题,这次要选拔多少武官?

    而且,胡建还真的发现了许多好苗子。

    以他在北军曾经担任守军正的经验来看,这些人甚至是放到北军,也是可以合格的。

    而且,新丰官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恪守纪律!

    这是公考带来的影响,当初那一次军训经历,使得很多人从此养成了军人作风。

    行有势,坐有威,一举一动都隐隐有着标准。

    这也是新丰制度本身带来的影响。

    在现行体制下,新丰官僚系统要求各级官吏必须掌握自己辖区的切实情况。

    尤其是,各亭人口、孕妇的情况。

    那直接与各自的乌纱帽息息相关。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作风严厉,雷厉风行,让百姓知道你是一个铁腕官吏,不会容忍犯法和违规之事。

    所以,在日常中,很多人都依然保持着当初军训时的生活习惯。

    “对了……”胡建从怀中掏出一本装订起来的小册子,递给张越,道:“此乃末将数日来,考察基层官吏,观摩其作风,以为可以培养的将官种子名单……”

    张越接过来,看了看,好家伙,小册子里密密麻麻,记满了人名和职位、籍贯、背景。

    粗粗数了数,怕是有好几百人之多。

    仔细想想,这也很正常。

    新丰虽小,但资源多!

    特别是人才资源,丰富到哪怕是关东的一郡,也没有新丰一县这么多。

    旁的不说,就是那几十个太学生,就是关东郡国做梦都不可能得到的资源了。

    之后公考录取的士子,更是无比宝贵的财富。

    其中卧虎藏龙,不知凡几。

    这些人又被分配到了太学生手下,或者是陈万年、桑钧、胡建这样的能吏麾下。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个精英汇聚的环境里,哪怕是庸才也能取得长足进步。

    反之,则相反。

    加上新丰的事情特别多。

    又是禁止溺婴,又是组织兴修水利,宣传推广宿麦、新式农具。

    这些年轻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得到的历练和磨砺,远超其他地方。

    这就像神射手,都是用弓矢喂出来的。

    王牌飞行员,是用数不清的飞行小时锻炼出来的。

    合格官吏,也是一般。

    做的事情多了,自然就成长起来了。

    而如今新丰各级官吏,总数差不多有两千人。

    两千人里选个几百精英,很正常。

    张越仔仔细细的将胡建的册子看了一遍,然后强行将他们记下来,与脑海中本就储存的记忆一对照。

    张越发现,这其中的大半,都是原本就有印象的。

    但也有上百人,是原来默默无闻之辈。

    “军正去通知吧……”张越将册子还给胡建,道:“让各地乡亭,开始初选,主要考核箭术,合格者再送来新丰,本将亲自主持考核!”

    “至于此册上的良吏,则无需初选,可直接来县城!”

    将要开始编组的新丰郡兵曲,按照标准的野战曲编制来算的话。

    总共将会编列五个屯,十个队、五十个什,一百个伍。

    总共需要一百六十五名各级军官。

    这就需要尽可能的找到合适的人才来培养和训练。

    “诺!”胡建闻言,顿首领命。

    送走胡建后,张越就开始,拿起笔,靠着记忆,将刚才所记下来的人名和背景籍贯,写了下来。

    打算给他们做一个档,为将来做准备。

    毕竟,这些人不可能全部入选。

    实际上,张越让胡建下去考察,也主要是从实际能力和工作情况出发。

    选拔武将,只是个幌子。

    借机给新丰各级官吏,建一个档案,才是真正的目的。

    等将来,新丰系统的摊子大了。

    组织部或者类似的官员考察、管理、提拔机制,就要提上预案了。

    不能官员的升迁任免,尤其是中低层的官员升迁任免,全靠上级的喜好来决定。

    一个良好的官僚系统,必须有一个良好的内循环机制。

    ……………………………………

    而此时,新丰要练兵的消息,也在长安城里不胫而走。

    许多人都是议论纷纷。

    “听说新丰的张子重,欲在全县选拔军官,编练一个曲的军队呢……”酒肆中,有人轻声说着。

    “确实如此!我听说,张子重欲效仿当初骠骑将军编练骠骑校尉故事,先选拔良吏,再征募勇士!”有搞事者轻佻的说道:“其志甚大呢!”

    “啊!”闻着无不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

    霍骠姚,可是长安人的骄傲!

    那个长安父老看着长大,十六七岁就带着人在长安城里横冲直撞的贵戚,对长安人来说,那可不仅仅是偶像那么简单。

    而是类似父兄一样亲切,就和闾里游侠一般耳熟能详的人物。

    哪怕是市井百姓,谁不是在霍骠姚的故事和传说中,熏陶着长大的?

    许多人的祖辈,甚至还曾不无得意的告诉自己的儿孙们:当初,霍骠姚可是骑着马,踩过咱家的庄稼呢!

    如今,骤然听闻,有人要学霍骠姚。

    长安人民的内心,是很复杂的。

    一方面呢,对霍去病的怀念,使得他们充满期待。

    另一方面,心里面却是酸溜溜的。

    毕竟,霍去病,那是大家的长辈们看着长大,是长安父老们口中的英雄。

    而那张子重……

    是南陵人……

    这心里面能舒服才有鬼了!

    当下,立刻就有人异议了:“霍骠姚练兵,乃不传之秘,连霍奉车,亦无能传,那张蚩尤如何能知?”

    霍去病在长安人眼里,就是无敌,就是战神的形象。

    特别是霍去病后,国家再也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可以轻松带来胜利和成功的名将。

    故而,对其怀念又多深,崇拜有多深,对其他可能取代者的排斥就有多大。

    这是一种类似条件反射的本能!

    李广利就是这一情绪下的牺牲者。

    别管李广利的武勋和斩首有多少?

    但在长安人民眼里,他就是一个‘都尉之才’‘中庸之人’,只是‘奈何陛下爱幸’才侥幸成为大将。

    所以,李广利一直都很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不比霍去病差。

    奈何,他再怎么努力,面对龟缩起来,像刺猬一样将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匈奴,也只能是望而兴叹。

    勉强发动的天山会战和余吾水会战,其实是在这一种情绪下催动的产物。

    连李广利,都不能让长安人接受。

    张越这样一个没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年轻新贵,就更是如此了。

    别看底层的百姓,对张越好感其实很多。

    但一涉及霍去病,反弹立刻就来了。

    顿时,无数人都是纷纷附和:“正是如此!霍骠姚,何等英雄?乃是真正的神明下凡,盖世的大丈夫!张蚩尤虽凶,也不过是空有武力,颇有文名而已,那带兵作战,远征万里,何其凶险?所需要的智慧与谋略,又是何其之多?非天授其材,谁能一蹴而就?”

    “哎……”那位搞事者微微一笑:“这诸位恐怕就不知道了吧?”

    “张蚩尤,可不止空有武力和文名!”

    “他可还是兵法大家!一本《战争论》,边塞将官争相阅读,俺听说,连匈奴人也是高价求购呢!”

    “前不久,更是作了《孙子兵法》,给孙武这样的大家的兵书做注,重新诠释,长安列侯读之,皆以为是名家之作,孙武复生也不过如此呢!”

    “就是天子,也是常常对左右说:张子重,吾之骠骑也!”

    酒肆里的众人听着,都是沉默了起来。

    因为,此人说的都是事实。

    但越是如此,大家心里面就越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自己养大的闺女,忽然要嫁人了,又好似自己酿了半年的美酒,最后却被别人喝掉了。

    其中五味陈杂,难以言说。

    就听着那人道:“再者,诸君恐怕还不知道吧?”

    “某家闻说,当朝皇后陛下,曾将霍骠姚的骠姚剑,赐给了张蚩尤!”

    “啊……”众人听着,更是惊讶了。

    骠姚剑,对于长安人民来说,就是霍去病的象征。

    当初,那位长安人看着长大的年轻贵族,就是带着八百长安子弟兵,一战成名,功冠全军!

    “据说,皇后陛下还将霍骠姚留在宫中的手书,也送给了张蚩尤!”那人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于是,一时间,整个酒肆,都满是抽气之声。

    “不然,诸君以为,那张蚩尤的练兵之法是哪里来的?”

    “俺可是听说了,此番张蚩尤在新丰,就是首选选拔军官,然后再去征兵!”

    “大家想想,当初霍骠姚,是不是就是如此,编练起来的骠姚校尉部?”

    听到这里,许多人都沉默了下来。

    但新的火种,也随着燃烧了起来。

    “这么说来,这张蚩尤是尽得霍骠骑的真谛喽?”有人满是期待的道。

    对于霍去病,没有人不怀念。

    因为,他代表了一个时代,一个黄金时代。

    他活着的时候,胜利,就像喝水吃饭一般简单轻松。

    那时,天下人只要听说了霍骠骑领兵,人人都知道,迟则半年,早则三月,胜利的捷报一定会贴满露布。

    斩首一万以下,都不好意思宣告世人。

    在他活着时,匈奴抱头鼠窜,根本不敢抵抗,休说是对抗王师的赫赫天威了。

    据说,匈奴人只要看到霍骠姚的战旗,就能远遁数千里。

    更紧要的是,霍去病不仅仅带来胜利。

    还带来财富!

    他在世之时,每次大战,都是大捷,而且缴获丰富!

    仅仅是河西战役,他就带回来了牛羊以百万计,各类马匹三十余万匹,橐他数万头。

    以至于当年市面上,充斥了各色肉食。

    哪怕是平民百姓,也能买到。

    若张蚩尤变成张骠骑……

    许多人眼中都流露出了神往之色,对那个黄金时代的留恋和有关黄金时代的传说,浮上心头。

    而在酒肆一角,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韦贤轻轻给自己倒满一杯,嘴角溢出了一丝丝的笑容。

    “张子重,此招汝可识否?”

    捧杀,是杀人的最高境界。

    今天,那张子重的名望多高,未来,他一旦遇挫,就跌的有多惨!

    韦贤知道,现在,正面硬刚是不可能刚过的。

    但,捧杀,却可以做到战而胜之!

    至于那张子重能不能做到?

    韦贤觉得,那是不可能的。

    世界上,只有一个霍去病。

    便像李广利,他在居延的努力和奋斗,哪个知晓?

    所有人都在拿他和霍去病比较。

    然后轻易的得出一个结论李广利只是都尉之才,中人之姿。

    而现在,张子重被直接和霍去病挂钩了。

    所以,必然比李广利还要惨!

    未来,他别说是吃了败仗了,受了挫折了。

    便是打赢了,只要赢得不够漂亮,长安人的吐槽和腹诽,都足以毁掉他的全部努力!

    而一旦,其没了名声,坏了形象。

    那就无足畏惧了。

    长孙殿下,自然就会回心转意,重回谷梁君子的怀抱。

    想到这里,韦贤就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然后奖励自己一杯美酒。

    就像韦贤计划的一样,短短几日,整个长安城的市井,都刮起了了一股‘张蚩尤’的旋风。

    人们谈论着这个年轻新贵的故事,议论着他的光荣记录,然后将之与曾经的霍骠骑重合到一起。

    以至于连建章宫,都有了传说和议论。

    连乌孙人也听说了这些事情。

第七百一十三节 乌孙的野望

    乌孙使团,在汉室境内,已然滞留了超过一个半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哪怕是在关中,也停留了超过一个月了。

    一个月来,使团成员见过了汉军的阵容,也见识过汉朝强大的作坊生产能力,更亲眼看到了长安城的繁华与富饶。

    几乎每一个人都被这伟大的帝都所折服。

    在强盛的汉家面前,战战兢兢。

    但,迄今为止,他们只朝觐过一次汉天子。

    那是半个月前,泥靡从汉朝的新丰返回长安时,被大鸿胪引领前往汉朝的皇宫递交国书时的事情。

    然而,泥靡只是隔着帷幕,远远的看到了那位据说已经年近七十的老皇帝。

    只是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并未真正的交流。

    遑论提出要求了。

    这让泥靡可真是有些发愁!

    “汉朝人怎么说?”他问着被派去大鸿胪官邸催促、提醒汉朝人的臣子。

    “回禀主人……”那人跪着说道:“汉朝人说,近来他们国内有事,故而无暇,请主人耐心等候……”

    “耐心等候?”泥靡现在听着这个词,都有些想吐了。

    自上次递交国书后迄今大半个月了,每次汉朝人都让他‘耐心等候’。

    可他怎么耐心的下来?

    在长安的每一天,他都是心急如焚。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流逝,他却无所事事。

    只能住着宽敞的大屋,喝着汉朝的美酒,吃着汉朝的美食,在汉朝的歌舞声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春正月之前,他就要返回乌孙了。

    因为,他必须赶在天山的冰雪融化之前,回到阗池的牧场,装作自己是在康居过冬的样子。

    不然,匈奴人肯定会知道和听说到一些风声。

    若是以前,他还能无所谓。

    但现在……

    却是如坐针毡。

    强盛的汉朝,富饶的汉朝,强大的汉朝,恐怖的汉朝,他都亲眼看到了。

    与这个伟大的国度相比,乌孙王国就像是金山(阿尔泰山)的蛮子一样穷、弱、脆。

    甚至,泥靡有时候还怀疑,可能在汉朝人眼中,乌孙人唯一值得重视的就是乌孙马了。

    亲眼见过了,汉朝像引弓之民们生产陶器一样,批量生产制造铁器,更亲眼目睹了汉朝人的军队,那排山倒海的阵容与整齐的武备。

    泥靡就已然确信,只有向汉朝学习,乌孙才能有未来。

    但光靠学习,是完全不够的。

    乌孙还得得到汉朝的援助。

    不止是贸易,更需要有技术上和文化上的支援。

    乌孙需要汉朝的工匠,汉朝的技术、汉朝的文化,从而在乌孙复制汉朝的成功。

    可惜,现在汉朝人连面都不给他见。

    摆明了打算拖,拖到他回国。

    只是想着这个事情,包括泥靡在内的使团成员,都是心急如焚。

    汉朝向他们展示了何为文明、先进、富强,却关起了让他们学习的大门。

    这些天来,泥靡不止一次请求汉朝人准许他去汉太学或者请一位汉朝的知名学者来教授他们,但每次请求都是如泥石入海,有去无回。

    想到这里,泥靡就皱起了眉头,问着那个臣子,道:“我让你贿赂汉朝人,你贿赂了没有?”

    草原上,打不过别人就贿赂,这是约定成俗的潜规则了。

    就像乌孙立国,其实也有着贿赂当时的老上单于身边的贵人们的历史。

    不然,匈奴人怎么舍得让乌孙独立建国?

    “奴才按照主人的吩咐,给汉朝的大鸿胪的几个官员,送了黄金、珍宝,总算打探到了消息……”

    泥靡听着,立刻竖起耳朵。

    “根据奴才打探到的消息,汉朝大鸿胪的官员们说,汉朝天子,已经将有关主人的一切事物,都委托给了那位汉朝的侍中……”

    “南陵的那个张蚩尤?”泥靡眉毛紧锁起来。

    对于那位汉朝贵族,泥靡有着深深的忌惮。

    不止是因为他的武力,让泥靡深感畏惧,更因为泥靡从他身上,察觉到了危险。

    直觉告诉他,那位总是笑呵呵的汉朝贵族,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是用着居高临下,类似神明一般的眼神看着他和乌孙。

    话里话外,看似尊重乌孙和他,但……

    骨子里,却恐怕比任何汉朝大臣都要倨傲!

    所以,泥靡宁愿去和那些在面对他和乌孙使团时,看似一脸嫌弃,仿佛见个面都要沐浴、清洁的汉朝官员,也不愿去面对那位看上去对乌孙完全没有歧视的汉朝贵族。

    是故,才在结束了对新丰的访问后,立刻回到长安。

    可没成想……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那位汉朝侍中,最近有什么消息吗?”泥靡坐下来,轻声问道。

    在汉朝一个半月多的时间,足够乌孙人对汉朝的政治和体制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特别是在用了黄金和珍宝开路后,很多汉朝官员,都乐意向乌孙客人介绍自己的国家。

    故而,泥靡现在差不多弄明白了,汉朝复杂的体制。

    而即使是在如此复杂、繁琐的体制里,那个年轻的贵族,也是居于高位。

    地位大概相当于匈奴的左右大当户或者乌孙的翕候。

    “听说他在练兵……”那臣子低声答道:“奴才从汉朝人的议论里得知,似乎,这位汉朝的侍中,在用着霍骠骑的法子练兵!”

    “霍骠骑?”泥靡疑惑了一声。

    “就是那个人……”臣子低着头,甚至不敢直呼其名:“封狼居胥山,过姑衍山的那个人……”

    “那个人啊……”泥靡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霍去病的威名,行于整个世界。

    哪怕是乌孙人,也是敬畏、崇拜着那位汉朝战神。

    以至于无人敢直呼其名!

    可是……

    “匈奴人不是说,那个人乃是天神下凡,完成任务后就升天了吗?”泥靡低声呢喃着:“为什么有人能用他的法子练兵?”

    越想泥靡就越焦虑。

    若汉朝再出一个类似的人物。

    这个世界的各国,还怎么混呢?

    只要匈奴人抵挡不住,整个世界,都将沦为汉朝人的盘中餐!

    想到这里,泥靡就起身道:“走,我们去新丰,看看他是怎么练兵的?”

    ……………………

    乌孙使团,早已经被准许可以在报备大鸿胪后,自由在整个京畿地区活动。

    除了少数地方,需要许可外,他们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在报备大鸿胪,并且有大鸿胪官员陪同下自由活动。

    这个权力,本来只有内藩才有。

    但,因为乌孙的战略价值太大,故而大鸿胪在禀报了天子后,特别恩许。

    自然,泥靡想去新丰,大鸿胪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甚至,还为他们准备好了马车,派出了一队士兵保护,由一位大鸿胪的蛮夷邸司吏陪同,踏上了前往新丰的道路。

    上午出发,在下午日落之前,就抵达了新丰边境。

    而这时,泥靡愕然发现,整条驰道,竟然挤满了车流。

    数以百计的车马和更多的士人骑着马匹,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进入新丰境内后,这一情况更是有增无减。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关注新丰这次的练兵事务。

    这让泥靡看的满头雾水。

    以他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那位汉朝的侍中官,这次只是练一个五百人规模的小部队。

    这点兵马,哪怕是放在西域,也算不得什么!

    就是蒲类各国的领主,也能闭着眼睛拿出这样数量的骑兵。

    汉朝人如此大动干戈,让泥靡不得不去怀疑,那位张侍中,真的有那个人的练兵法门。

    想到这里,泥靡的心就更急切了。

    他恨不得,立刻飞去新丰,亲眼看看‘那个人’的练兵之法。

    哪怕只是学个皮毛,说不定也能让自身实力暴涨!

    不!

    泥靡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事情。

    若……

    “我能和那个人拉上关系……”

    “哪怕只是让汉朝人承认,我读过和接触过‘那个人’的书或者配饰……”

    “一旦回国,我就可以宣传我是‘那个人’的学生……”

    这样想着,泥靡的眼神,忽然变得亢奋起来。

    那个人……

    因其不世之功和辉煌战绩,征服了整个世界。

    崇拜者、敬仰者和敬畏者,遍布幕南、幕北、西域。

    匈奴人祭祖,都要战战兢兢,祈祷天神和祖先保佑,汉朝莫要再出一个霍去病。

    哪怕是西域列国,包括乌孙国内部,相信那个人是神明的人,也是无数。

    特别是底层愚昧的牧民们……

    若他,伟大的乌孙小昆莫,猎骄靡的曾孙,狼神的后裔,乌鸦之神垂青的勇士,在这一系列头衔上再加一层曾经在汉朝学习过‘那个人’的兵法的光环,然后再编造几个事迹。

    譬如说……

    汉朝人看到后震惊了!伟大的小昆莫让汉朝感慨,乌孙有他,必定强大!

    或者这样……

    震撼人心!小昆莫一事,让汉朝皇帝也称赞!

    想到这里,泥靡就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神话自身,是游牧民的高层必做的事情。

    从冒顿到狐鹿姑,无不如此。

    乌孙人自然也有这个习惯。

    只是,这些神话,在汉朝强势崛起后,就有了破产的风险。

    因为……

    无论是匈奴人吹嘘的所谓撑犁孤涂单于和孪氏何等伟大、神圣,还是乌孙人吹嘘的自己是狼神后裔、乌鸦之神眷顾之族。

    都已经被汉军的铁拳,砸了个稀巴烂。

    他们吹嘘的越夸张,就越让人心生疑虑和怀疑既然你们这么牛,为什么被汉朝人按在地上摩擦?

    乌孙还好,隔着遥远的距离,又与汉关系不错,影响不大。

    但匈奴就惨了。

    以泥靡所知,过去三十多年,匈奴内部人心浮动,孪氏为自己编造的谎言和神话,已经越来越难以服众了。

    如今,匈奴日逐王和王庭之间,闹到两相对立,大有兵戎相见的架势,就是这个缘故。

    单于再也无法维系自己的天地之子,日月所立的神裔形象,内部分裂,野心家蠢蠢欲动。

    匈奴的事情,自然也影响到了乌孙的高层。

    很多人都在想,该怎么应对未来的危机。

    但现在,泥靡豁然开朗。

    汉朝人这么强,那就拉汉朝人来当虎皮吧!

    反正,下层的牧民愚昧、麻木、懦弱,只要宣示自己的强大和神圣,就足以震慑他们,让他们不敢逃亡和反抗。

    更妙的是,只要汉朝继续强盛,那么他的形象和威严,就有了保证。

    而且,因为汉朝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神啊、天啊,更加形象,更加具体。

    所以,对统治的好处,几乎是无限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和乌孙,该不该下这个注?”

    泥靡内心思虑着,犹豫着。

    如此做的好处,已经很清楚了。

    但坏处也是有的。

    那就是,若乌孙王室的威权和形象来源于强大的汉朝。

    那么,汉朝的强盛和伟大,也会随之深入人心。

    于是,乌孙王室从此只能服从和追随汉朝。

    否则,一旦汉朝对乌孙用兵,恐怕大部分牧民都不敢对抗!

    虽然现在来看,乌孙和汉朝隔着一个匈奴和数个西域王国。

    两者的距离远到了,汉朝人无法轻易用兵的地步。

    所以,现在用这个法子,是没有后遗症的。

    但未来,匈奴人要是扛不住了,被汉朝打败、灭亡,或者向汉朝投降。

    那……

    汉与乌孙的距离,就要大大缩短了。

    万一汉朝对乌孙起了什么心思……

    乌孙就要亡国灭种了!

    想到这里,泥靡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两个汉朝藩王。

    好像,似乎,大概,汉朝人对他的藩国,很是照顾……

    若未来,匈奴被打败或者投降了,乌孙或许可以选择这样的道路,对长安名义臣服……

    反正,乌孙又不是没认过爸爸。

    匈奴的老上单于、军臣单于和尹稚斜单于的统治时期,乌孙年年都要给单于庭朝贡,甚至就是现在,乌孙人也深受匈奴影响、钳制。

    心里面想着这些事情,马车就驶到了新丰县城城外。

    此时,天色渐渐黯淡,呼啸的北风,夹杂着丝丝的冰雨,吹了起来。

    但,视线内的那座城市,却火热的如同盛夏。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似乎全世界,都将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第七百一十四节 对乌孙的定位

    “乌孙人又来了……”

    张越接到消息时,正在县衙里,和刘进、桑钧、陈万年、胡建等人一起涮火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元前的牛肉,纯天然无污染,脂肪饱满,劲道十足。

    至于羊肉,更是鲜嫩多汁,一口咬下去,味蕾满满的都是鲜香!

    特别是,火锅的底汤,是用着空间水熬煮出来的,比世界上任何香料都要给力。

    吃的众人大快朵颐,好不快活。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大约就是没有辣椒,只好用花椒、胡椒和茱萸代替。

    辣味多少有些不够,麻味却稍显过剩。

    至于为何西元前有火锅?

    因为本来就有啊!

    大汉帝国的吃货们,早就几十年前,就已经在涮火锅了。

    后世的考古发现,也佐证了这个事实。

    正吃的起劲,猛然得到乌孙使团再来的事情。

    张越端起酒樽,轻轻抿了一口刚刚从长安送来的葡萄酒,今年夏天上林苑和扶荔宫的葡萄丰收,便宜了张越,最终搞到了四千来斤。

    在自家的酿酒大师们的帮助下,这些葡萄全部被作为酿酒原料。

    经过三个月的发酵,如今,已经是可以出货了。

    只是因为是第一次酿制,所以产量不高,只够自己吃。

    不过,这些葡萄酒的口感和味道,确实很棒!

    入喉之后,甘甜清香,回味无穷。

    便是刘进,也是喜欢不已,迅速的爱上了这种果酒。

    刘进此刻,就有些微醉了。

    他捧着酒樽,打了个饱嗝,问道:“乌孙使者,此来所为何事?”

    张越轻声一笑,道:“大约是大鸿胪将球扔回来了……”

    上次,在工坊园,乌孙的那位小昆莫,亲口承认了,乌孙与汉的关系是侄子和叔叔的关系。

    此事,让大鸿胪戴仁高兴的手舞足蹈。

    可惜,那位小昆莫回了长安后,递交国书的时候,国书上却没有‘侄子拜见叔父大人’的字眼,近义词和相似的说法,也没有。

    这让戴仁很生气,感觉被羞辱了。

    大汉帝国的外交部长,打从高帝开始,可从来都不缺钙。

    骨头硬的很!

    而且,脾气也很暴躁!

    历代大鸿胪都是典型的战争贩子、主战派。

    譬如马邑之谋就是在时任大鸿胪(大行)王恢的一力坚持和劝说下才得以付诸实施。

    当年,攻灭朝鲜的建议,也是从大鸿胪衙门里响起来的。

    甚至,就是大宛战争,也是大鸿胪发动的宛王杀的汉使,正是大鸿胪官员。

    如今,在广袤的西域和幕北、幕南地区,大鸿胪的细作、使者,到处煽风点火,典型的帝国主义作风。

    当然,这也是人类帝国在上升期很常见的事情。

    在帝国扩张时,外交官就是急先锋。

    只有收缩和防御时,才会满口和平、人道。

    所以,被惹毛了的戴仁,直接撂挑子了,干脆就把接待和对接的事情,都丢给了张越。

    当然,这也是在跟张越书信往来数次后,做出来的决定。

    刘进听着,微微一笑,作为在谷梁思想熏陶下成长起来的皇孙,其实刘进对四夷的态度,一直是很蔑视的。

    在他看来,所谓夷狄,不过是两条腿走路的禽兽。

    也就是近来,才开始接触到公羊思想,对四夷的态度,稍有改观。

    当然,这也好不到那里去。

    所以,他起身道:“那卿便去迎宾吧……”

    “孤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回去歇息了……”

    “若有事情,卿派人来通知孤就是了!”

    上次接见了乌孙人,刘进回去就洗了三次澡。

    心里面至今都有着阴影,不得不看了五遍《公羊春秋传》,中和自己内心的恶心。

    张越当然知道此事,闻言轻轻恭身,道:“恭送殿下……”

    陈万年等人也是起身:“恭送殿下!”

    目送着刘进离开,张越叫人进来,收拾好餐具和酒类。

    “长孙殿下,还是有些洁癖啊……”桑钧却是轻声笑着,调侃了一声。

    对其他人来说,可能这位长孙殿下,是国家的希望,未来的明主,下意识的会敬畏。

    但……

    对张越、桑钧这样,日夜相处的臣子们来说。

    国家的这位长孙殿下,不是神,而是凡人。

    有优点也有缺点。

    会做错事,会犯错,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幼稚。

    所以,私底下经常会调侃和吐槽。

    张越听着,瞪了一眼桑钧,道:“令吏,背后议论君上,非君子所为!”

    桑钧闻言,赶忙低头谢罪:“下官失言了!”

    “令吏无需如此!”张越轻声道:“长孙殿下,非是那种不能容人者……”

    “只是……如今,新丰木秀于林,吾等应当谨言慎行,小心从事!”

    大汉帝国的百姓、商人、工匠、甚至是刑徒,都可以随便议论国事,吐槽三公九卿乃至于皇帝,也没有人管。

    但士大夫、贵族、官员,却要当心祸从口出。

    更何况,现在的新丰确实是太显眼了。

    此番,练一个郡兵曲,就引来了无数关注和视线。

    其中带着恶意至少也是审视态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作为新丰的最高领导人之一,张越不得不给最近越来越有些得意忘形的属下提一个醒张汤杀颜异,公孙弘和汲黯相爱相杀的故事,可还没有过去多久。

    对有心人来说,别说吐槽了,便是一句话用词不当,都可能被他们抓到把柄和痛脚。

    “诺!”桑钧等人连忙恭身拜道:“侍中教训,下官等必定铭记于心!”

    张越看了看他们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进去,记下来。

    但,作为前公务员,谨小慎微和对政治的敏感性,早就已经篆刻到了张越的骨髓里。

    他很清楚,未来的两年,是新丰的关键时间。

    这两年一过,新丰的成绩就会迸发,届时,天下再无人能动摇。

    但,在这个过程中,却是凶险万分!

    稍不留神,就会前功尽弃!

    张越自己和刘进,哪怕最坏的情况,也可以脱身。

    桑钧、胡建、陈万年,还有下面的官员、士子,却是脆弱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打不过大人,就会拿小孩子出气。

    故而,张越凝神看着他们,语重心长的道:“但愿诸君,能够记住!”

    得志便骄狂,这是人类的本性。

    只有少数大能,能以大毅力克制!

    从古至今,及至未来,多少大英雄、大豪杰,都是死于骄傲自满?

    ……………………………………

    一刻钟后,张越穿戴整齐,在县衙偏厅,见到了等候多时的乌孙使团一行。

    “使者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张越笑呵呵的对着泥靡拱手。

    “贵国陛下爱幸,使我等在长安,如在乌孙……”泥靡笑着道:“这让外臣,真是感恩不尽……”

    “正打算亲自去贵国陛下面前谢恩……”

    “但,不知贵国天子喜好,唯恐得罪,不得已,只好来向贵官求教……”

    在长安待了一个多月,泥靡现在不仅仅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汉家华服,就连汉礼也能有模有样了。

    他上前对张越作揖道:“还请贵官不要嫌弃外使……”

    张越听着,嘴角微笑着,上前扶起泥靡,道:“贵使远来是客,吾国自古好客,岂能说嫌弃?欢迎都来不及!”

    但心里面却是疯狂吐槽。

    张越很清楚,乌孙人之所以回头,是因为他们在长安没人鸟。

    而他们在长安的举动和谋划,张越也是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乌孙人还是很聪明的。

    知道运用金弹攻势。

    在他们的黄金珍宝和宝马面前,没节草的汉家官员、贵族,纷纷沦陷,向乌孙人透露了很多事情。

    所以,在递交国书后,这位小昆莫向汉家天子提出了一些在张越看来不可接受的条件。

    首先是求娶公主!

    言辞无比卑谦,连条件也提的让人无法拒绝!

    上一次,乌孙老昆莫猎骄靡遣使来长安求亲时,为了迎娶细君公主,给了丰厚的聘礼。

    包括乌孙马(主要是母马)一千匹,黄金一千金。

    而这次,这位小昆莫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提出了以乌孙马一千匹(保证公马数量至少三百匹)为聘礼的条件。

    看似很宽厚,实则包藏祸心!

    所以当长安那边派人来咨询张越的意见的时候,张越立刻就上书坚决反对!

    原因很简单!

    现在的乌孙昆莫是翁归靡,而解忧公主,依然在乌孙。

    此时,下嫁公主给这位小昆莫,岂非等于主动放弃翁归靡和解忧公主?

    不止是感情上,张越无法支持。

    战略上更是巨大的败笔!

    这很可能导致,现任乌孙昆莫翁归靡对汉戒备和反感,从而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所以,下嫁公主可以!

    但必须等这位小昆莫即位!

    而且,他必须废除乌孙腐朽的收继婚制度,在即位后遵立解忧公主为太后。

    汉室才可以考虑,下嫁一位公主。

    此外,这位小昆莫还提出,想要汉室送一批工匠、典籍和官员给乌孙。

    为此,他愿意付出更多的乌孙马。

    甚至愿意用等重的公马来换!

    此事,本来已经差不多被同意了。

    毕竟,汉家极度需求乌孙马,特别是可以大量繁育的良种公马。

    不过,在张越反对后,天子和大鸿胪方面,都被说服了。

    这倒不是张越害怕这些工匠、官员去了乌孙后,汉室可能被反噬。

    讲真,诸夏民族,什么时候在技术和文明上害怕竞争了?

    诸夏的竞争对手们,那些古代的文明,现在在那里?

    旁的不说,后世出土发现的三星堆遗址,就表现出了极高的艺术水准。

    然而,创造它们的巴人,如今已是诸夏文明一分子。

    便是后世经常被人们拿来当反面教材的唐太宗和松赞干布做的那笔买卖。

    其实影响也没有那么大。

    唐军依然是吊打吐蕃的。

    若没有安史之乱,吐蕃?早被打回青藏高原了!

    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文明来说,自身强大才是根本,成天想着削弱别人,那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

    更何况,现在新丰的工坊园,渐渐开始发力。

    若一切顺利,三五十年内,汉家就可以进入前工业革命时代。

    排队枪毙和量产的燧发枪、火炮,足以摧毁任何敌人。

    即使退一万步,汉家踏步不前,乌孙人得到了汉室的技术和工匠。

    以乌孙的人口体量和环境,他们养得起类似汉少府这样的战争机器吗?

    所以,张越反对的不是技术扩散。

    而是人口买卖!

    诸夏的工匠、官员,岂能被当成货物一样买卖?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今天可以把官员、工匠当货物,明天是不是把国土当货物了?

    就这一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天子和大鸿胪。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公主?

    小昆莫您即位后,再派使者,带着聘礼和承诺来迎娶吧!

    工匠、官员?

    不好意思,大汉帝国,珍视每一个臣民,哪怕是亲密友邦,涉及帝国臣民,也不可谈判!

    当然,乌孙人可以派遣留学生来汉。

    什么都可以学,汉室也可以教授他们任何想学的知识。

    这是自信的表现,更是一个天坑!

    和平演变,颜色革命,都需要留学生来发动。

    至于其他事情……

    当然都是已经同意了。

    特别是汉与乌孙的贸易问题。

    乌孙以皮毛换铁器,并准许乌孙官方商人进入居延,享受汉家国民待遇。

    这些都是有好处的事情。

    更是未来汉室控制乌孙,甚至整个西域的关键所在。

    因为,一旦乌孙或者西域各国的铁器和其他生活必需品,都严重依赖汉室,而他们内部的经济却变得单一起来。

    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忤逆汉室。

    可以这么说,张越是在把乌孙当成一块试验田。

    想要实验一下,后世的西方殖民者们的常用招数。

    只要成功,那么未来的草原,就将迎来一个千年的和平。

    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争夺。

    游牧民们,只需要为大汉帝国蓄养牲畜,将皮毛、肉类运来中原,便可以过上相对安稳的生活。

    温饱不敢保证,起码,不会大规模的饿肚子和成批成批的冻死了。

    而只要能活下去,生存下来。

    无论是游牧民还是农耕民,都是一样的。

第七百一十五节 劣根性

    寒暄过后,泥靡坐到客席上,学着汉家贵族的样子,正坐下来,然后问道:“听说贵官要选善射之勇士?”

    张越点点头:“正是!”然后笑着道:“若是贵使愿意,可以旁观……”

    “固所愿尔……”泥靡立刻就用着刚刚学会不久的汉朝贵族的说法腔调答道:“正好,我乌孙也是以骑射立国,或许可以从贵国学到一些……”

    张越听着,笑而不语,但眼角的讥讽,却是显而易见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骑射立国?

    匈奴人都不敢说这句话!

    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自诩什么引弓之民,有意和长城内的汉室做切割。

    但实际上,匈奴人作战,更多的是靠手里的长短兵器,而不是弓矢。

    便是汉军骑兵,制胜克敌,也是靠白刃冲锋。

    装备的脚踏弩和轻弩,只是作为冲锋过程中的额外辅助武器使用。

    至于骑射?

    不好意思,当代的骑兵,都是下马步射。

    弓骑兵的科技树,还没人能点开。

    泥靡见着,尴尬的笑了一声,然后转移话题,问道:“外使听说,贵官乃是贵国少有的兵法大家,曾多次写有用兵之书……”

    他轻笑着问道:“不知道,可否让外使也有幸一阅?”

    “可以啊!”张越轻声一笑,根本没有拒绝。

    这让泥靡真是大喜过望!

    连忙谢道:“贵官真是慷慨啊……”

    心里面却是不免怀疑了起来。

    以为张越可能会将一些阉割版的东西拿来敷衍他,但,他哪知道,他的行为张越是欢迎都来不及!

    因为,兵书也好,其他文化类著作也罢。

    都是不可能控制的住的。

    别人只要想,完全都可以想办法搞到手。

    除非,汉室自断臂膀,禁止这些书籍在中低层流动,不然的话……

    别人总是能想办法弄到的。

    张越的《战争论》现在不就已经流传到匈奴国内去了?

    所以,知识和思想是控制不了的。

    除非和秦始皇一样,来个一刀切,将民间的军事类藏书全部收禁。

    但这样做,就和七伤拳没有什么两样了。

    而且考虑到,其实汉室对四夷的碾压性的文明优势。

    其实汉室受到的伤害,远比别人深!

    反倒是,放开限制,得到的利益更多!

    一来,中国的读书人和知识分子的数量,远远高于其他势力,未来更是肯定会冠绝全球。

    二则,四夷想要看懂这些书,首先就要学习读写汉字,然后还得有一定的汉文化基础。

    《战争论》还好,其他什么孙子兵法、孙膑兵法,没有足够的文化基础,怕是根本不懂其中的内涵。

    而当他们学会了汉字,读了汉家典籍,思想岂能不受影响?

    三则,一旦汉字和汉文化,普及开来,就可以抹杀掉这些被辐射的民族的本来意识和未来蓝图。

    特别是,可以断绝他们创造文字的可能!

    若四夷都使用汉字,用汉礼,读汉书。

    百年后,最次也是一个朝鲜、越南这样的小中华。

    成为诸夏文明圈的一个成员。

    当然,最重要的是,张越看死了这些生活在奴隶制下的游牧王国的本性!

    就像古人所说的夷狄无信无义,自私贪婪。

    得到了好东西,他们首先想的不是传播。

    而是占为己有!

    看到了先进的产物,他们最先联想到的不是发展,而是遏制!

    为了保证自己的统治,他们才不在乎自己的国民过怎样的生活呢?

    满清就是靠着拉拢蒙古上层王公,牢牢掌握了草原。

    康熙、乾隆,都是非常聪明的君王。

    聪明到,当时西方的先进技术和知识,都能知道。

    康熙的数学水平,甚至不比那些传教士差,史书上有着许多次康熙本人对大臣炫耀自己的数学水平的记录。

    乾隆本人甚至知道蒸汽机,还知道钟表的制造方法。

    据说,乾隆晚年,英国使团来京,向他献上了礼物。

    包括了火枪、火炮和各种机械产品。

    结果乾隆一看哥早就玩腻了你们这些西洋货色了。

    在事实上来说,其实满清的上层统治者,对西方的发展和西方的技术变革,并非一无所知。

    事实上,他们非常清楚,也非常明白。

    但……

    所有的这一切,都被锁在宫廷内,被封锁在皇室的宫苑里。

    著名的圆明园的艺术成就和所运用的先进技术,哪怕是欧陆的贵族也是惊叹不已,以为是人间极致的美好。

    但……

    除了宫廷,其他地方,却连半点西方文明的影子也看不到。

    英国的马嘎尔尼使团,在抵达北京后,几乎被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吓坏了。

    欧陆诸国,幻想了无数年的东方天堂的神话破灭了。

    他们所见的是一个贫穷、落后、腐朽、麻木的老大帝国。

    明朝传教士们口中的天堂和传唱了两千年的赛里斯已经无影无踪。

    马嘎尔尼看到的是一个比大英帝国的印度殖民地还要落后、腐朽、衰弱的帝国。

    也是自那以后,西方人不再畏惧东方的古老帝国。

    康熙、乾隆,都是顶尖的封建帝王。

    聪明、睿智、见多识广。

    特别是乾隆,连蒸汽机也知道,甚至懂蒸汽机的原理。

    对西方也不陌生,因为他们身边不仅仅有直接来自西方的传教士。

    北京城里,还有一个西方国家的大使馆沙俄和满清是有外交关系的!

    但他们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同样的道理,乌孙人也好,匈奴人也罢。

    张越相信,他们为了自己的统治和地位,会帮助大汉帝国,做到大汉帝国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的。

    所以,张越真的是无比慷慨。

    立刻就让人拿来了自己写的《战争论》和重新编辑过后的《孙子兵法》,递到了泥靡面前。

    在封建时代,或许个人的能力和领导才能能影响很多事情。

    譬如,蒙古就是靠着成吉思汗,吊打了全世界。

    但在未来,即将到来的新世界。

    一个人的聪明、睿智,没有丝毫作用!

    就像康熙、乾隆,再聪明,再厉害,面对英国人的坚船利炮,能有什么办法?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满清在乾隆时期,出一个笨蛋,比乾隆可能更有用!

    乾隆太聪明了!

    聪明到让人忌惮!

第七百一十五节 诸子齐聚(1)

    夜深了,窗外寒风呼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室内却是舒适的,特别是坐在汉朝人的火炕上,浑身都不觉得冷。

    捧着手里的书籍,泥靡陷入了深深的迷思。

    这两本书,在泥靡看来,是绝对的神书!

    尤其是那本《战争论》,近乎阐明大道,其中所讲的,在泥靡看来,根本就是一个领袖、一个统帅应该做到和注意的事情。

    而那部《孙子兵法》,深奥艰涩,泥靡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语句和阐述的道理。

    但,仅仅是以泥靡粗浅的文化基础,也是深受启发。

    也正是因此,泥靡内心,现在满是疑虑和不解。

    “汉朝人到底意欲何为?”泥靡看向一直跪在火坑旁的两个贵族问道:“你们两个都来说说看……”

    那两个贵族互相看了看,然后,一个将头发梳成一条条小发辫,垂在脑后的中年男子上前磕头道:“伟大的昆莫,奴婢等愚笨,一时也是想不清……”

    “不如……”他抬起头,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悸动,提出了他早就想要的请求:“昆莫将那两本汉朝的兵书,给奴婢看看,或许就能找到问题所在……”

    泥靡听着,下意识的拿起了手里的书籍,就要递出去,忽然他缩了回来。

    “不是本昆莫不愿给你们看……”泥靡抓着手里的兵书,轻声道:“只是你们不识字,就算给了也看不懂!”

    但内心深处,他真正的想法是大胆奴才,居然想要染指伟大的先昆莫子孙的宝物?

    这两本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这两个奴才看的。

    在泥靡看来,有资格阅读它们的,只有自己的子孙,至少也得是乌孙王室子弟!

    月氏、塞人、匈奴杂种,也配看吗?

    看了以后,万一造反咋办?

    作为乌孙王室的嫡系,泥靡实在是太清楚,乌孙王国的本质是什么?

    乌孙王国,就是一个大杂烩!

    王室的力量,只占到了不足五成的人口。

    偏偏就这点力量,如今还分成了两个不同势力。

    月氏翕候和塞人翕候,现在看上去是挺老实的。

    但将来呢?

    泥靡实在是太清楚,引弓之民的特性了。

    底层的牧民,愚昧而胆怯,在部族武士面前,如同牛羊一样温顺。

    而中层的武士、贵族,贪婪、残暴、狂妄。

    高层的大人物们,要嘛又蠢又笨,要嘛又贪又奸。

    所以,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迫不及待的发动叛乱。

    别说乌孙了,就是匈奴,哪怕是在其鼎盛时期的冒顿、老上、军臣单于时代,其贵族叛乱也是从来不绝于耳!

    乌孙先昆莫猎骄靡,能够独立建国,除了在月氏战争中立下了功勋,最重要的就是,曾经代替老上单于平定过数次王庭内乱。

    故而……

    泥靡怎么可能,让这两本神书,有脱离自己控制的可能?

    他可不希望,月氏翕候和塞人翕候,甚至是自己身边的那些匈奴来的奴才,学到了这些知识,然后拿来反他。

    那两个贵族,看着泥靡的神情,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不止是泥靡,现在整个乌孙使团上下,只要不瞎不蠢,都已经明白了。

    乌孙未来唯一的出路,就是学习汉朝。

    特别是汉朝的技术、军事知识。

    其中,甚至已经有聪明人,在思考着未来的变化了。

    不过……

    他们两个也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在匈奴,除了孪氏和四大氏族外,其他人都不被许可接触和持有汉朝的书籍。

    一旦发现有人私藏,就会以‘汉朝细作’的名义处死!

    故而,泥靡的反应,他们也不算惊讶。

    立刻,那个梳着小辫子的贵族就磕头道:“伟大的昆莫,您说得对,奴才们不识字,确实是看不懂这些汉朝的书……”

    乌孙人是没有自己的文字的。

    事实上,整个西域,拥有自己的文字系统的国家,屈指可数。

    不过是大宛、楼兰、车师和蒲类诸国。

    其中,大宛人用的是字母文字,据说是他们的祖先,从西方的尽头,世界的远端带来的。

    而楼兰、车师、蒲类诸国,共用一套文字。

    据说,也是他们的祖先,从远方的世界逃亡的时候,带来的。

    但像匈奴、乌孙这样的强国,却没有自己的文字。

    所以,这多多少少有些滑稽。

    从前,乌孙人觉得无所谓。

    文字是什么?

    又能做什么?

    它是比刀快,还是比剑利?

    只有辣鸡部族,才会用那些文字,玩那些繁文缛节。

    伟大的乌孙,被天神眷顾的国家,才不需要呢!

    有事情,打个绳结记下来不就很好嘛?

    部族的酋长,带着先人们的绳结,就能走遍整个世界,而不至于迷途,知道哪里有水,哪里有湖泊。

    现在,却不一样了。

    在汉朝,他们见到了文明的力量,看到了知识的能量。

    所以不止是泥靡,整个使团,只要有条件的,都在悄悄的学习汉朝的文字。

    然而……

    除了泥靡,大部分人只是勉强学会了些常用语言。

    至于读写?

    汉字对他们来说,太过复杂艰涩了些。

    但,没有人沮丧,所有人都在日以继夜,甚至是头悬梁、锥刺股,争取着一切机会和时间学习。

    对乌孙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汉朝证明了自己的强大。

    向强者学习,不丢脸。

    而且,其实使团的成员们私底下议论,都认为,正是汉朝的文字如此复杂,所以他们才这样的强大、聪明和勇猛!

    现在,一个共识已经在乌孙使团内部形成了。

    真正的强者,就该学会和使用汉朝文字!

    它就是马中的大宛马,草中的苜蓿,河中的孔雀河。

    像天山一样神圣、伟大!

    优雅、高贵、强大,蕴含着无穷力量!

    至于大宛人的字母和楼兰、车师等国用的怯卢文。

    那是弱者和辣鸡才会使用的。

    智商正常的人是不会考虑去使用和学习的。

    真正的强者,就该用汉字!

    这也是非常正常的心理。

    在整个人类的发展史上,曾经出现过无数次。

    后世中国衰弱时,就有无数人提议废除汉字了。

    其中不乏许多真正的爱国之士。

    至于西方,类似的演变和发展,也出现过很多次。

    希腊-罗马文明鼎盛时,拉丁文制霸欧陆,甚至输出到了波斯和埃及。

    法国强盛的时候,欧陆外交官们,清一色的一口流利巴黎腔。

    不会**语的贵族,在当时就是low逼。

    大英帝国日不落后,英语才制霸世界。

    所以一切文字和语言的流行,都是建立在使用者本身的强大国力基础上。

    但泥靡却根本不知道这些,他现在,整个人的全部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在了思考汉朝的问题上了。

    他甚至都没有仔细去听那个臣子的话,就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我要一个人仔细想想……”

    ……………………………………

    翌日,从黎明时分开始,新丰就下起了小雨,虽然在辰时左右,雨就停了。

    但淅淅沥沥的冬雨,将新丰县城的气温,又降低了一些。

    很多居民,冷的不想出门,只愿在家里刚刚修起来的‘侍中炕’上多躺一会。

    但,男人们,特别是年轻人们,却是一大早就起来了。

    穿好了衣服,背起了家里的弓箭,带上佩刀,就要出门。

    很快的,新丰县城的街道上,就出现了大量的狭弓带剑的男子。

    若在以前,每当出现这样的情况,县衙肯定是如临大敌的。

    因为,新丰的游侠儿们,素来爱斗殴,一言不合就拔刀互砍,甚至引发骚乱,这是常事。

    但在现在……

    胡建却只是让手下的官吏,带上武器,加强巡逻和警示。

    因为……

    现在的新丰,已经消灭了游侠!

    所有的人口,无论是余子还是庶子,现在都有出路。

    无论是去工坊园做工、当学徒,还是去水利渠道工地上挖渠道,都能赚到足够养活家小的钱。

    甚至,还能攒下一些积蓄!

    至于县城的居民……

    更是全部都属于有产阶级了。

    工坊园的存在,使得新丰的零售业,尤其是小商贩兴盛无比。

    只要不懒,县城的居民,都可以利用自家的屋舍,生产一些比较简单的食品。

    譬如,用头粉做成团子,然后蒸熟。

    或者,拿些大豆,做成豆腐脑、豆腐干。

    都是很不错的营生!

    工坊园里的工匠、工人、学徒和来来往往的商贾和其雇佣的人马,加起来起码过万。

    而且,兜里都有钱。

    一个五铢钱一碗的豆腐脑,完全消费得起。

    有技术的工匠,甚至还能在豆腐脑里放些咸菜、肉酱。

    在这冬日的早晨,上工之前,喝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再吃一块用麦粉、头粉、蹲鸱粉混杂后蒸出来的饼,无疑是很享受的事情。

    故而,新丰县城的居民,哪怕是过去最破落的穷汉、余子,如今也是过着温饱而有希望的生活。

    有恒产者,自然有恒心!

    在人民能有工作,且这份工作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时候,不会有傻子蠢到去和人拼命。

    现在,新丰县城,各闾里的青壮,甚至都主动组织了起来,成立了保甲、巡逻队伍。

    维护闾里秩序,县中安宁,打击外来盗匪。

    新丰县县城,瞬间成为了其他地方的游侠的禁地。

    没有人敢来新丰捣乱。

    故而,胡建对这些人完全放心。

    他真正警惕的,是那些停在新丰县城的豪宅、酒肆和商贾住所门口的那些马车,以及马车身后所代表的人。

    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善茬!

    以胡建所知,如今,这个小小的新丰县城之中,已经猬集了十几位列侯,三十多位封君,此外还有七位博士也亲自驱车来到了新丰。

    就是当朝的九卿们,也都派了代表或者家人过来了。

    至于那些看热闹的,随大流的八卦党,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这么多人聚集于此,胡建难免紧张。

    “派人去通知闾里的里正……”胡建轻声吩咐:“让各位里正,将各闾里的青壮组织起来,让大妇们也行动起来,务必要确保今日的秩序和安全!”

    “诺!”一直跟在胡建身边的常远立刻领命而去。

    ………………

    此时,整个新丰县城,似乎一下子就苏醒了过来。

    无数宅邸的大门,纷纷被打开。

    一位位羽冠经纶的士大夫、贵族和官员,在下人和仆从的簇拥下,出现在了门口。

    人人凝视着自己视线中的城市。

    “新丰变化可真大!”董越穿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眼中流露着惊喜的神色。

    他记得很清楚,三年前,他曾到过新丰,那时候新丰县城是一个凋敝的城市。

    街道上,垃圾遍地。

    闾里污水横流。

    那些被迫离家出走的余子们,光着膀子,坐在酷暑下的街道两侧,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过往行人。

    商人们则无精打采的坐在各自的商铺内,抽声叹气的诅咒着县官。

    但现在……

    一切都变了。

    市面井井有条,街道整齐干净,人民面有红润,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这样的精神。

    “仲尼曰:善人之治国百年,可以去残胜暴!”董越兴奋的对左右道:“张子重治新丰半年,就能如此,可见先贤教诲,无比明验!”

    对董越来说,新丰的变化,简直是一个奇迹。

    更紧要的是,这个奇迹是在公羊思想主导下出现的。

    以不可驳斥的事实,完美的证明了他的父亲和他所坚持的道路的正确性和正义性!

    所以哪怕,古文学派的人甚至今文学派内部,乃至于公羊学派的几个山头的一些人,拼命攻仵、非议新丰的变化,说什么法家暴政复活啊,什么黄老异端端倪啊。

    董越都是坚决支持新丰,并发动自己的力量来为新丰辩护的。

    原因很简单。

    第一,新丰确实在变好!

    第二,新丰的变革,确实是在公羊思想的旗帜下开展的,而且,公羊学派的年轻人,深入参与其中。

    有着这两点,其他问题,立刻全部变成了细枝末节了。

    因为,董越很清楚。

    新丰的成功,就是公羊思想的成功,反之亦然!

    董越正要再说些话,来鼓励门徒,鼓舞士气。

    猛然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谷梁学派的宿老,太子师江升。

    “江先生……”董越笑眯眯的拱手问好。

    江升在不久前,终于拿到了代表汉室文人学术地位凭证的博士头衔。

    虽然不是《春秋》博士,而是打了个擦边球,拿到了《诗经》博士。

    但也总算脱离了凡夫俗子的序列,晋升为学术界顶尖的巨头。

    最大的直观变化就是从此,不管是谁,便是天子,也要恭成他一声先生了。

    “董先生……”江升看到董越,嘴角微微抽搐,特别是在看到董越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后,他就更加难受!

    因为……

    别看他如今,顺利拿到了博士头衔。

    但……

    得到的只是《诗》博士,而非春秋博士。

    这本身就是一个失败!

    彻底的失败!

    当代学术界,普遍承认孟子的说法:王者之际熄而诗亡,诗亡而后春秋作。

    在这个礼乐崩坏的世道(这是汉代皇帝也承认的事情),王者不存海内,所以,真理和道理都蕴含在春秋之中。

    诗经只能算是一个补充和借鉴、研究的方向。

    更紧要的是,拜博士的时间太巧妙了。

    刚好是太子将要主导治河都护府的关键节点,天子和朝堂忽然拜他为诗经博士。

    这明摆着就是想要让他远离太子,至少不能跟随太子南下!

    而始作俑者……

    除了董越,还能有谁?

    要不是,顾念着自己的地位和年纪,换年轻时候,江升真的能将自己腰间的拔出来丢到董越身前!

第七百一十六节 诸子齐聚(2)

    “江先生……”董越轻声笑着,对着自己面前的这位老朋友说道:“吾记得当年,先生与吾父辩论,曾以偃兵为要,力主非战!”

    董越说着,眉毛都飞舞了起来:“如何今日,却来此地?”

    江升听着,不动声色的哼哼了一声,答道:“偃兵,非是休兵!”

    “乃是为天下,为万民而作!”

    “圣人亦重兵戈!”

    “舜伐有苗,禹继征之,书云:济济有众,咸听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称乱,蠢兹有苗,用天之罚!”

    “故圣人也非独有仁德,亦有雷霆!”

    董越听着,呵呵一笑,脸上更是流露出了‘你也有今天?’的神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巧,此时从远方驶来一辆马车。

    一位须发皆白,看上去至少有八十岁的老人,巍颤颤的在弟子们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董子和江子在谈论些什么?”老人拄着鸠杖,戴着通天冠,走上前来,轻声问着。

    “老师怎么来了?”董越一见,立刻上前恭身拜道:“不肖弟子越恭问老师安!”

    便是江升,也不得不上前,执弟子礼拜道:“老先生安好!”

    “先生不在鲁郡纳福,怎么来了长安?”

    “老朽听闻,长安出了位年轻后生,颇通经义,难耐猎喜之色,故此来也!”老人轻声说着,别看他年纪很大了,走路都有些巍颤颤,但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而且很有气势。

    最起码,无论是董越还是江升,在他面前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没办法!

    当时间走到今天这个节点,当年叱咤文坛的儒门领袖们纷纷凋零。

    这位老人,已经是为数不多,硕果仅存的儒门领袖了。

    他和董仲舒、胡毋生、鲁申公,当年的地位相差无几。

    他显赫的时候,董越还只是一个孩子。

    就是江升,彼时也只是一个不得志的地主子弟。

    更紧要的是他有着超然的地位。

    在儒家内部,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两大阵营对立的今天,这位老人是为数不多,能同时得到两个阵营尊敬和认可的大儒。

    因为……

    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而这位老人,便是当世唯一的礼法权威,《礼》在汉季的第四代传人,故礼官大夫、广陵内史徐襄。

    在整个汉室,他的地位和济南的伏生后人一样是超然的。

    伏氏家族能超然是因为保留了尚书。

    而徐家能超然,是因为他们继承和发扬了《礼》。

    徐襄的祖父徐公是高堂公的唯一传人,而高堂公是《礼》的最后传人。

    哪怕徐家能传承下来的,只是孔子《礼记》的残篇,仅有士礼的范围。

    但这也让徐氏家族,把持了汉家的礼仪解释权。

    从太宗孝文皇帝到现在,汉太常卿的礼官大夫,全部都是出自徐氏家族的子弟和门徒!

    整个天下的士人,也都以去鲁地徐家听讲,学习礼记为荣。

    董越年轻时,就被乃父亲自送到鲁国,在徐襄门下听讲三年,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但老师就是老师。

    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所以董越起身后,就立刻上前,取代了原本搀扶着徐襄的一个年轻人的位置,扶着这位老师,轻声道:“老师来的正好,方才,江先生和学生谈到了古圣人用兵的事情……”

    “江先生说,圣人亦用兵戈,以威天下,以顺万民……”

    徐襄一听,眉毛一跳,看向江升,问道:“江子,这是真的吗?”

    江升顿时脸色跟吃了翔一样难受!

    谷梁学派和公羊学派,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解释和看法。

    就像战争。

    公羊和谷梁,同时反对不义之战!

    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便是最激进的公羊学者,也不会支持‘不义之战’。

    因为,那不仅仅有悖良心,更是欺师灭祖孔子、孟子、荀子,终其一生,都在抨击不义之战。

    所谓的春秋之诛,就是诛乱臣,诛不义。

    但,在具体的战争问题上,两者立场完全南辕北辙了。

    在过去,公羊学派高举‘大复仇’‘大一统’思想的旗帜,立场鲜明的支持对匈奴、南越、朝鲜的用兵。

    为什么打匈奴?

    因为君子报仇,十万年都不算晚!

    当年匈奴人的暴行,必须得到清算。

    为什么打南越、朝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春秋王正月,大一统!

    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

    但谷梁就不一样了。

    谷梁学派,素来主张的是偃兵,是弭兵。

    简单的来说,就是用爱发电,国家仅需要保护好禹贡标识的诸夏九州本土的安全,外面的夷狄禽兽,打生打死,就随他们去了。

    反正,死的又不是诸夏人民!

    对吧!

    但在过去,因为公羊学派的激进立场,谷梁学派就干脆闭口不谈战事,主张偃武兴文,爱与和平。

    然而今天,徐襄却听到了董越告诉他,江升居然主动谈起了过去闭口不谈的事情。

    这让他如何不好奇?

    江升在心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上前拜道:“先生,易有折首之卜,大为圣王之事;诗有雷霆之怒,张周公胸襟,晚辈不才不敢违之!”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向董越,几乎是咬着牙齿道:“不过,不义之战,劳师远征,劳民伤财之事,晚辈依然是坚决反对的!”

    徐襄听着,没有做出任何评论,只是呵呵的笑了笑。

    他今年已经快九十岁了。

    老的牙齿都要掉光了,随时可能去九泉之下,与先师相见。

    才没有必要,更没有理由,掺和到谷梁和公羊的恩怨情仇之中。

    只是……

    此事,也让徐襄知道了世界在变化。

    春江水暖鸭先知。

    连素来闭口不谈战争的谷梁,也不得不从故纸堆里,为自己的立场转变找借口和依据。

    由此可见,天下士林和民间的风潮,正在渐渐转向。

    而且,来势汹汹,以至于江升这样的老顽固,都不得不开始微调立场,来顺应人心。

    想到这里,徐襄就越发的知道,这一趟冒险来长安,来新丰是赌对了!

    这个险没有白冒!

    那位侍中官,确实值得他冒着可能因为旅途劳顿而导致健康恶化的风险来一趟长安!

    徐氏不似现在的儒家今文和古文各派,大抵都是元光后崛起的。

    徐家历史悠久。

    打从太宗孝文皇帝开始,徐家就是刘氏大臣,世袭的礼官大夫,对政治的介入程度非常深,徐氏的地位和富贵,也有赖于和当朝的贵人、天子之间的良好关系。

    可以这么说,没有天子和当朝贵人们的支持和承认,老徐家啥都不是。

    所以,这次进京,徐襄的意图非常明确给子孙们留下一个香火情。

    简单的来说,其实就是交易。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碰瓷。

    主要目的,就是利用自己的超然地位和名望,来给那位新贵撑场子、背书。

    最好,让其能喊一声‘老师’。

    这样的话,徐氏子孙,未来肯定不用发愁了。

    只要那位新贵,能够保持目前的态势,老徐家起码可以再垄断和霸占《礼记》权威五十年!

    可能对现在天下的士人,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们来说,徐襄的想法实在过于阴暗和龌龊了些。

    但……

    对徐家这样的世家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

    休说那位新贵是儒家的自己人了!

    便是敌人,当初儒生们也没少帮忙!

    法家的晁错,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初,晁错是怎么崛起的?

    他的第一桶金从哪里淘的?

    答案是儒家,晁错是通过帮助济南伏生整理《尚书》,从而正式崛起!

    而彼时,儒法两家,可是势同水火。

    儒家骂法家是‘暴秦元凶’‘苛政猛于虎’。

    法家大骂儒生‘五蠹之首’,是社会的辣鸡,文明的败类,必须清除干净!

    但,伏生却明智晁错的法家身份,依然授其尚书……

    所以,晁错崛起后,投桃报李,济南伏氏的地位,一高再高。

    至于伏生为何如此?

    对外的解释,当然是含糊其辞的‘独错能解伏生之语’,但其实老牌世家人人清楚,不过是向权力献媚罢了,晁错早就得到了当时的太子,先帝的喜爱,长安城里人尽皆知!

    故而,在徐家、伏家、颜氏这样的老牌世家眼中,外面的年轻人真的太年轻了!

    嘴上的主义,还能比的过心里面的生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

    逆流而动的,活该淘汰!

    不过呢,在表面上,徐襄依旧是维系着自己的超然身份和形象,微微摆手,拉上江升,又牵着董越,道:“董子、江子,都是一时人杰,儒门的俊秀,应该以和为贵啊!”

    “君子当中庸也,不可偏颇也!”

    当世,也就剩下他这么一个能调和两个南辕北辙的学派矛盾,而不至于引发反弹的巨头了。

    董越、江升听着,都是拜道:“老师(先生)教训,岂敢不遵?”

    但心里面,却都是呵呵、mmp之类的活动。

    徐襄自也知道这个事情,他也不是真的要调和谷梁和公羊矛盾。

    那是不可能调和的。

    也没有这个必要!

    在谷梁、公羊之外的其他学派看来,其实公羊和谷梁的对立,才是最好的。

    不然……

    今文学派春秋系两个最大的boss,真的摒弃前嫌,亲如兄弟了。

    大家还如何睡得踏实?

    “老朽闻,新丰县令,侍中官张子重,素来贤能,善经义之术,颇有古君子之风……”徐襄笑眯眯的看着董越,问道:“不知道,两位可否愿为老朽引荐一番啊……”

    这才是他的目的!

    找董越带路,可比自己直接去见要好得多!

    谁不知道,董越这个家伙,和那张子重是穿一条裤子的?

    董越闻言,立刻就拜道:“若张子重知老师亲来,恐怕必当沐浴更衣,扫榻相迎!”

    江升也厚着脸皮说道:“愿为先生引荐……”

    正好,江升也不想再和那张子重这么对立下去了。

    打不赢啊!

    就算打的赢,也太吃亏了!

    学术和权力硬刚?

    那不是摆明了会被吊打吗?

    孔子、孟子、荀子这样的先贤,尚且不能办到的事情,他怎么办得到?

    江升不傻,在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张子重未来肯定是会成为国家的顶级权贵的。

    其实哪怕是现在,也已经算是朝堂上,排名前十的超级权贵!

    这一点,大朝议后,已经是确凿无疑了!

    董仲舒,都没有他这么猛!

    毕竟,董仲舒,只是学术上有成就,但政治上却一败涂地,被公孙弘压制了二十年,不得动弹!

    但这张子重就不一样了!

    鬼知道他将来,会成长成为怎样的怪物?

    所以,适当的示好和婉转的低头,在今天已然是势在必行!

    没办法!

    坚持不下去了啊!

    再这样和那张子重对抗,一旦被天下人觉得,谷梁学派是张子重的眼中钉。

    那那个傻子,还会学谷梁?

    那不是活腻歪了?自毁前程吗?

    特别是现在,新丰的地位和前景,越发看好。

    而其公考取官的形势,自然吸引了无数人注目。

    江升就已经见过好几个自己的记名弟子,悄悄的在背地里看《公羊春秋》《战争论》,甚至在研究那些新丰的公文。

    自然,他们已经在打算,只要新丰再次取士,就来应考了。

    这让江升真的是又气又恼,但又无法发作。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百分之九十九的士子,读书学艺,是为了当官。

    可没有什么傻子,想学颜回过那种‘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君子生活。

    大多数人,还是想要光宗耀祖,富贵发达的。

    而新丰的公考制度,是如今绝大部分寒门士子的希望所在。

    仅此一点,就让那张子重声望不断攀升。

    更不提此人,每次回长安,都会大量的接受士子投递策文,然后一一回复、激励,更举荐了许多人。

    使其名望,再次攀升起来。

    在这个情况下,江升很清楚,别说他打不过对方了,就算能,那些支持和崇拜张子重的士子、贵族子弟,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所以,如今既然有机会,去见一见那张子重,江升当然是不会因为面子啊、尊严这种事情而拒绝。

    至少,江升觉得,这样做起码能传递出一个缓和的信号。

    起码,能稳住军心,让谷梁学派的前景和前程,不那么悲惨。

第七百一十八节 诸子齐聚(3)

    县衙内,张越和刘进,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相比张越,刘进显然更加激动、亢奋。

    这是这位长孙殿下,第一次亲自参与军事工作。

    自然是难掩内心的情绪。

    此刻,这位长孙殿下,穿着一套鲜明的红色甲胄,腰间系着佩剑,站在铜镜前,努力的摆着poos,还一边问着张越:“卿觉得,孤穿此服可还合适?”

    张越看着这位忽然有些小孩子模样的长孙殿下,笑着道:“殿下以甲胄临身,激励将士,如何不合适?”

    刘进听着,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模样着保存在未央宫宣室殿内的‘太宗甲胄图’里,太宗孝文皇帝持剑而立的模样,微微的昂起头来。

    心中更是暗暗想着:“使太宗皇帝在,若见孤,会否展颜一笑?”

    近来,刘进已然疯狂的膜拜和迷恋上了自己的曾祖父,那位汉家的太宗皇帝。以至于起居言行,都在刻意的模仿,疯狂的cosplay。

    效果自然是显著的。

    无论宫廷内外,很多人都在与刘进见面后,莫名的生出好感和亲切。

    在经历了当今天子的雷霆统治,又见到了太子据的软弱后,群臣都在无限怀念先帝和太宗的宽松政治以及繁荣社会。

    而刘进的这些举止行为,几乎就是正中这些人的下怀。

    张越在旁边看着,微微低头,心里面想着:“刘进这样做,是有人指点?还是自己下意识的行为?”

    这无疑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若是前者,那么……

    张越微微翘了翘嘴角,他知道,自从申不害发明了权术之后,诸夏的统治者,就迷恋上了这种所谓的‘帝王心术’。

    不管是谁,仿佛只要坐上那个位置,都要尝试一番。

    可惜,这种技术,要求和需要的政治手腕、经验非常高。

    高到两千年封建社会,没几个人玩的转、玩的好。

    通常的情况,都是搞砸了。

    譬如崇祯,就是一个搞砸了的典型。

    不过……

    仔细想了想,张越就pass掉了这个想法。

    刘进与他不说日夜相处,朝夕相对,起码也是时常见面,互相都知根知底。

    刘进身边要是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张越岂能不知道?

    而且,这位长孙殿下,不是一个能藏得了秘密的人。

    至少现在,他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所以……

    想到这里,张越就不得不感慨一声。

    刘氏的政治基因,真是强悍啊!

    仔细数数,西汉王朝诸帝,除了元成和末代的平帝,就没有一个善茬。

    连历史上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被权臣团团包围的昭帝,也非等闲。

    至于入继的宣帝、哀帝,也都是一时人杰。

    甚至,就连那位海昏侯刘贺……

    从后世考古发现的研究来看,也不是什么战五渣。

    如今,这位长孙殿下,更是无师自通,居然主动的cos起了太宗的风范。

    刘进却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态,换个角度,继续摆poos。

    此时,门外传来了陈万年的声音:“殿下、侍中公,太学祭酒董先生和其他几位先生来了……”

    张越闻言,立刻就抬起头来看向刘进。

    刘进也是吓了一跳,看着张越,问道:“董先生怎么来了啊?”

    张越笑道:“殿下,臣以为诸位先生,应该来观礼的……”

    “哦……”刘进点点头,道:“孤当亲迎之!”

    于是,便和张越,带着县衙上下官员,亲自开中门迎接。

    一开门,张越与刘进都傻眼了。

    因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止是董越或者公羊系的博士。

    足足有七八人之多,近乎囊括了汉家在京的各系博士官。

    “孤见过诸位先生……”刘进微微收敛心神,上前拜道:“诸位远来,还请入内相见!”

    张越也赶紧拜道:“晚辈末学张子重恭问诸位先生安!”

    而汇聚于此的诸位博士官们,见着刘进和张越,视线一下子就聚焦到两人身上。

    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汉家的长孙殿下和那位坊间传说纷纭的侍中官。

    眼神中怀疑、审视、忌惮、畏惧、惊疑、兴奋、善意……各色神情掺杂在一起,让张越感觉有些压力颇大。

    然后,他就看着这些博士们。

    这些须白洁白,或者高冠博带的帝国学术思想巨头们齐身而拜,纷纷开口:“臣等拜见殿下!殿下千秋!”

    又对张越拱手作揖:“侍中公有礼了!”

    而作为太学祭酒,董越不仅仅负责管理太学,还肩负着对诸博士的‘管理’。

    当然,这其实只是一个虚名,在实际上董越根本就指使不动,也管理不了汉季的儒门巨头们。

    便是太常卿,也拿这些人,其实没有办法。

    唯一能指使得动这些帝国的顶尖鸿儒的人,只有当今天子一人。

    即使如此,散漫、宽松的学术思想界里,腹诽和议论当今的人,也是车载斗量。

    缓则们就藏在博士之中!

    不过,身为太学祭酒,董越自也是认得所有博士官的。

    无论他们在不在长安!

    因而,董越立刻上前,对刘进和张越道:“殿下、侍中公,请容吾介绍……”

    “此乃《诗经》博士贯公讳长卿……”

    一位身着青衣,看上去朴素无比,但双眼沉稳、有神的博士官,立刻出列,拜道:“贯长卿拜见长孙殿下!”

    “见过侍中公……”

    他微微抬头,看着张越,甚至露出了一个‘久仰大名’的笑容。

    刘进和张越连忙拜道:“见过贯先生!”

    贯长卿?

    张越一点都不陌生。

    因为,这位博士先生的得意门徒,此刻正跟着王吉在临潼做事呢!

    说起来,那位延年公子,虽然有些毛病,而且颇为傲娇,但做事的能力和水平不差,最重要的是能吃苦!

    就听着董越继续介绍:“此乃《易经》博士田公讳何……”

    这又是一个熟人,张越甚至和这位先生,有过当面接触,总结起来,就是很强!

    特别是易经水平,真的是强无敌!

    以至于张越都不敢在他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可怜的易经学识。

    但田何却是一个很祥和的老人。

    他看着张越,眼中甚至难以掩饰内心的欢喜,在见礼过后,他甚至朝着张越笑着道:“张侍中,上次一别,老朽甚为想念,未知侍中公何时有空来鸿固原与老朽再谈谈《易经》?正好,有几位老友,闻名已久,也欲与侍中相见……”

    他这话一出口,董越就立刻紧张了起来,看向张越。

    张越连忙拜道:“先生请,岂敢辞?小子自当择日上门请益……”

    董越听着,真的是心脏都有些砰砰砰的在跳。

    为什么?

    因为……

    易经学派,不管是古文阵营的发明家,还是今文阵营的正统派。

    有一个特点与黄老学派的关系非常亲近。

    很多易经大师,甚至就是披着儒皮的黄老学者!

    而田何这位易经系的巨头,更是如此!

    他是齐国王室田氏之后!

    而老田家与黄老学派的关系,就不用介绍了。

    所以,当下,董越顾不得脸面,笑着道:“正好,在下也慕名已久,不知道田公是否欢迎晚辈登门请教?”

    田何听着,呵呵的笑了一声,道:“董子愿临寒舍,老朽荣幸之至啊!”

    来之前,田何已经用算过一卦。

    为此,他不惜动用了自己珍藏已久的百年神龟,灼甲而卜,征兆显示吉!

    所以,他自然是成竹在胸。

    董越听着,脸颊抽动不已,好在他近来养气功夫大增,不然,此刻恐怕已经是要暴走了。

    从来只有公羊学派挖别人墙脚!

    被人当面挖墙脚,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人,董越还是第一次遇到。

第七百一十九节 诸子齐聚(4)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两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都知道,这个张子重,曾经是黄老学派的学子。

    可惜啊……

    那骊山黄氏,真的是瞎了眼睛!

    硬生生的将这样一个可能带领家族富贵的门徒给踹出门了。

    踹出门也就罢了。

    黄老弃徒,但也是弟子。

    然而,黄冉和公孙柔勾结起来后,使得一切都变了。

    如今,公孙柔、黄冉皆死。

    骊山‘隐士’黄公,再也做不得隐士了。

    都不需要这位侍中招呼,廷尉卿就已然出手,给黄氏安上了一个‘妄议国政,非议君上,心怀怨怼’的罪名。

    如今,黄氏阖府,都已经发配乐浪,戍边屯田。

    这个事情,廷尉处置的非常果断。

    更没有任何人能挑错。

    一些消息灵通的人,甚至知道,经办此事的是当时的廷尉刑曹法吏王安,而这位王令吏曾受董越大恩……

    所以,是谁指使的,已经不用多说了。

    董越的脸色,勉强缓和过来,然后装作无事一般,继续介绍着来宾。

    不过,下一位,却是不需要介绍了。

    当他出现的一刻,刘进就立刻上前,执弟子礼拜道:“先生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江升!

    见着刘进的态度,江升心里面还是很高兴的。

    这说明,这位长孙殿下心里面还是尊重和礼敬自己的。

    但表面上,他却是惶恐万分,连忙上前,扶起刘进,道:“老臣何敢当殿下之礼?”

    “殿下折煞老臣了!”

    然后,他略显得意的看向了张越,就见张越也在笑眯眯的看着他,顿时心里面一惊,不敢拿大了,连忙对刘进拜道:“老臣《诗经》博士江升恭问殿下安!”

    又对张越拱手作揖:“侍中安好……”

    到现在,江升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这个年轻的侍中官,在学术上,已经是很难打倒了!

    倒不是没有办法。

    讲真,就是当初董仲舒活着的时候,谷梁学派虽然在辩论上屡遭败绩,但什么时候服过输?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如是而已。

    实在不行,还可以学孟子,用人身攻击和地图炮来取胜。

    但,眼前这个侍中,却不仅仅是学术水平过硬!

    政治地位和能力也相当硬扎啊!

    当学术遇到权势,自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当初董仲舒何等才华?何等名声?

    不也被公孙弘按在了江都?

    江升现在就怕这个侍中官学起公孙弘的手段,让他去朝鲜恭城,去辅佐那位朝鲜王刘胥。

    那不是一辈子都没希望回长安了吗?

    所以,在张越面前,他不得不低下头来,寻求一个缓和的机会。

    至少,不要让自己成为靶子。

    张越却是不动声色的上前拱手拜道:“晚辈见过先生!”

    无论如何,江升都已经是博士!

    而博士在汉室的地位,非常崇高!

    是代表文人士大夫的脸面和体统所在。

    更是国家的招牌!

    相当于后世的院士!

    别说张越和江升,其实并无直接冲突,就算有,这表面的体统也该维系住!

    江升见着这个情况,也是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侍中官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那样的话,固然对方会有些麻烦。

    但谷梁学派的麻烦,肯定会更大!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江升在心里想着:“这张子重,最多也就镇压一个时代……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无非是再被一个董仲舒镇压三十年嘛。

    更何况……

    江升眼中,神采连连。

    自古少年得志,几人能长久?

    甘罗十二岁拜相,却是早夭。

    国朝的贾谊贾长沙,何等天资?

    照耀了几乎整个世界。

    他的文章、他的策论,他的思想,迄今依然深深的影响着人们。

    但贾长沙三十而夭!

    过秦论后再无论秦!

    当代,更是文有终军,二十余岁,就文压天下,但却死于南越。

    武将方面,霍去病何等英雄?

    十六岁从军,十八岁功冠全军,二十岁就是大司马骠骑将军,一个人就生生的制造了一个军功利益集团!

    然而,二十四岁,病逝大漠。

    其子哀候霍膻,同样的天纵奇才!

    年八岁就已经是侍中领奉车都尉,在军事上的才华,据说让无数乃父旧将见而心潮澎湃,皆许下愿再为骠骑附骥尾后的誓言。

    但结果呢?

    霍膻终于泰山之下!

    冠军侯自此绝嗣!

    这就是天数啊!

    才华早显,必如流星,不能长久,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故此,江升觉得,甚至很可能要不了十年,就能结束此人的统治。

    到那个时候……

    是故,江升是想的很仔细了。

    忍个十年,算不得什么。

    特别是对于一个思想学派来说,十年?不过弹指一挥罢了。

    说不定,十年后自己还活着呢!

    江升正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却看着董越,领着长孙和那张子重,走到了自己一侧的那位宿老面前。

    然后,就听着徐襄用着纯正的关中雅语,上前就是一拜:“老臣徐襄恭问殿下安……”

    “见过侍中……”

    这不算什么。

    但下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侧目以对,惊骇莫名。

    “老臣久闻汉有贤长孙,社稷之福,国家之幸也!”

    “今日有幸能觐见殿下,老臣真是……”在在场诸多博士们的见证下,这位鸿儒,名振天下的大儒,居然红着眼睛,深情的拜道:“死也无憾了!”

    “盖殿下之姿,几有太宗之风!”

    轰!

    江升甚至脚步都有些踉跄。

    “徐襄!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是在摘桃子啊!”

    “谄媚之姿让人作呕!”

    包括董越在内的博士们,此刻心里面,就像被人ntr了一样难受。

    因为,大家发现,徐襄这个从鲁郡入京,看上去似乎随时可能要去见孔子的博士,一见面就摘走了大家觊觎已久的一块肥肉!

    这个世界上,文臣,特别是博士官们最大的功绩,只有一个安社稷。

    而安社稷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定策立储。

    徐襄现在的这个作态,虽然没有直接明说……

    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个事情,只要传进天子耳中,不就是‘长孙为天下所爱戴’的最好证据了吗?

    所以,未来,假如长孙真的被册立为太孙。

    徐襄就是定策的第一人,首倡之功!

第七百二十节 巧取豪夺

    时至正午,新丰县城内的气氛越发的热闹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小的县城内,竟已变得拥挤不已。

    站在县衙的一处角楼上,泥靡等人,胆战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成千上万的汉人,几乎人人狭弓背剑,围聚在县衙附近的街道。

    更要命的是这些汉人,身材高大、健壮,孔武有力。

    而且,大部分看服饰,都只是些寻常的平民而已!

    这可就要命了!

    “难怪汉人自诩天、朝上国……”泥靡咬着嘴唇,轻叹着:“仅仅是这些百姓,便足可窥见一斑!”

    其他使团成员,都是低下头去,陷入了深深的迷思。

    汉朝连平民身高都普遍在七尺以上!

    就这身高,便已经碾压了包括乌孙在内的,大多数引弓之民。

    这对乌孙的震动,甚至还比曾经见过的铁器生产还要强烈。

    没办法!

    这个世界上,强者为尊!引弓之民尤其如此。

    而所谓强者,精兵利剑而已。

    汉朝,却两者皆具。

    而且,无论是哪一项,都是吊打了引弓之民。

    比精兵?

    汉朝的平民,都能在身体上秒杀大多数乌孙人!

    论武器?

    乌孙人装备的青铜兵器,连给汉朝的铁制、钢制兵器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乌孙与汉距离上万里!

    即使从楼兰出发,汉军也需要走三个月,才能抵达乌孙国土。

    加之,还有匈奴盘亘在中间,故而乌孙还能高枕无忧。

    但将来呢?

    现在,每一个乌孙人都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

    未来,何去何从?

    泥靡更是认真的考虑起了自己昨日的念头:“或许,为汉一藩,保全子孙富贵,也是不错……”

    ………………………………

    而此时,县衙外的围观群众,却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为汉家的大业,建下了功业。

    人群中,无数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此番,张侍中选将,阵仗可真大!”一个穿着青衣的汉子,背着长剑,轻声的感慨着:“从昨日开始,就有许多贵人,涌入县城……怕是自太上皇他老人家驾鹤仙逝后,新丰还是头一遭有这样的待遇!”

    “可不是!”

    “也不看咱新丰的县尊是谁?”

    “那可是张蚩尤!张侍中!”

    “我与汝等说啊……我那三大姨的同产弟在宫中做事,曾在建章宫里亲眼目睹张侍中眉心绽开一目,绽放神光,为天子搜查奸佞,一夜之间,就将盘踞在太子身边的贼臣、奸小,一网打尽!”

    一个套着褐衣,头戴帻巾的男子,得意洋洋的炫耀着自己听闻的八卦。

    立刻便引得无数人都吸了一口气,目光中流露着得意、骄傲的神色,为自家能迎来一个如此好的县尊而骄傲。

    半年来,新丰的变化,人人都看在眼中的。

    修渠道、铺桥梁、建道路。

    又指导人民,种植宿麦,传授种种技术,甚至准许百姓假农具、耕牛。

    更提倡多子多福,打击溺婴。

    仅仅是过去数月,新丰各乡亭的新生儿数量就比往年增加一倍还多。

    近乎家家都有婴儿啼哭声。

    又平抑物价,假民公田,打压豪强,扶持弱小。

    今天的新丰,周遭县乡,那个不羡慕?谁不嫉妒?

    往年,新丰人去临潼、万年等地走亲戚,总是遭人白眼,以为是穷亲戚来占便宜了,满脸嫌弃。

    附近县乡的小娘,更是死活也不愿意嫁来新丰。

    认定嫁过来,肯定要吃苦受罪。

    以至于不仅仅余子,就是有着土地的百姓,也很难娶到媳妇。

    但现在呢?

    大家出门去走亲戚,一路上,只要听说是新丰来的,谁不是侧目以待,高看几眼?

    而原本嘴脸丑恶的亲戚们,现在更是舔着脸的巴结。

    想着从自家这里借件新丰官府的农具回去,甚至于,请求自家去教导一下对方耕作。

    而新丰的男子,便是余子,如今也不愁没有小娘娶了。

    方圆百里的人家,只要听说是新丰人,便不计较什么聘礼、家境了。

    若是新丰县城的人,便是一个过去的穷汉,连落脚地都没有,只能靠着做游侠才能勉强饿不死的男子。

    现在也有着外县的地主,想要结亲!

    为什么?

    还不是如今新丰发展的太快?

    以至于,如今新丰县城里的余子,只要不懒,都能找到一个足可让一家温饱的工作?

    不管是去工坊园里做工学艺,还是自己在县城里做点小买卖,都能养活一家,甚至是接济亲戚!

    这些人中,就有着过去是游侠,只能吃些残羹剩饭,勉强度日的余子。

    但如今,却已经是有家有室,甚至妻子已经怀孕,有了未来希望的人。

    故而,在这些人心里,新丰的那位县尊和长孙殿下,真的是大救星,有再造之恩。

    对他们来说,再怎么吹捧张侍中,也都是应该的。

    便是其他人,如今,也都是满意得不行。

    新丰不断发展,带来的财富,即使只是漏出了一点点,也足以让全县都吃的满嘴流油。

    故而,人民心中难免会下意识的去神话带来这一切的人。

    …………………………

    而在吃瓜群众之外,从长安而来的贵族、官员们,此刻则端坐在一个个豪宅内,静静的听着自己下人们的报告。

    “主公,这新丰的工坊园,真的是赚钱啊……”

    “下人已经打听的清楚了,就陈广那等破落户,四月前就投了五十万钱,派了十几个家臣来新丰,如今居然已经赚了三百万落袋了……”

    听着家臣的报告,端坐在上首的一位贵族,猛然睁开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陈广?就那个隆虑候的遗腹子?”

    “那等人,居然也能用四个月赚回六倍?”

    “汝可不要欺我!”

    “小人岂敢!”那家臣立刻磕头:“主公若是不信,随便去找人打探便是……”

    贵族听着,放下手里的酒樽,站起身来,忍不住的摩挲着双手。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神色,狠狠的道:“陈广,算什么东西,也敢占此好事?”

    老陈家四十年前,大约还能阔的起来。

    彼时,那可是皇亲国戚!

    但现在嘛……

    丧家之犬而已!

    连个爵位都没有了,甚至已经沦落到市井中去了的渣渣,何足为惧?

    “唯有德者,方能有福!”贵族厉声道:“汝去将此话,告知那陈广,命其好自为之!”

    这就是要摆明了摘桃子,强买强卖了。

    但那家臣,却不敢领命,闻言立刻磕头,拜道:“主公息怒,此地乃是新丰啊……”

    贵族听着,猛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醒悟过来,这里是张蚩尤的地盘!

    那张蚩尤的凶狠,可不是他这样的小家伙担当的起的。

    他的威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无数的事情,都告诉了人们不要去招惹他,千万不要!

    而两个月前,长安城的腥风血雨,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只是……

    那陈广靠着五十万钱的投资,四个月翻了六倍的事实,又让这人心痒难耐。

    自古财帛动人心,汉室尤其如此!

    在汉室,钱可通神,能让鬼推磨乃至于磨推鬼!

    有钱就好办事!

    无论是脑袋、官职、爵位,皆可买卖!

    武功爵更是明码标价。

    更有着孔仅、卜式这样的榜样在。

    所以,上至王侯,下至庶民,人人都对财富有着狂热的追求和迷恋。

    富贵两字,在汉室是人民公开议论和追求的事情。

    所以,这贵族岂能舍弃这样的好事?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耐,也就只能奈何得了兴安君这样的人物。

    再高级一点的,就是别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但奈何,这新丰是那张蚩尤的地盘。

    在张蚩尤的地盘,他不敢去赌,那个凶星会不会准他伸爪子。

    若一个不好,引得张蚩尤注目,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来回的踱了好几步后,这贵族猛然睁眼,吩咐道:“我与汝书信一封,汝去拜谒陈广……”

    “便说,吾闻公有麒麟儿,允文允武,不才恰有不肖女弟,待字闺中,欲与明公结秦晋之好!”

    说完,这贵族就得意了起来。

    在他看来,这可真是万全之策。

    嫁一个女儿过去,给那陈广之子,以陈家今天的家世,与他结亲那是高攀。

    既然是高攀,聘礼就得给足!

    而陈家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不就是这新丰工坊园里的作坊吗?

    如此一来,就是两厢情愿,任谁都挑不出刺的事情。

    至于陈家会不会同意?

    在这贵族想来,陈广那厮,遇到这样的好事,岂能不同意?

    一定会巴巴的将那作坊,拱手奉上!

    至于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后,会怎样?

    这与他何干?!

    ………………

    类似的事情,如今上演在新丰县城的许多角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再次成为真理。

    一时间,许多小作坊主,真的是人在家里坐,亲从天上来。

    一位位大人物的拜帖,纷纷上门。

    拜帖上和颜悦色,夸奖不已,让人看的心花怒放。

    然而,隐藏在其后的真实,又令人胆寒不已。

    若只是一个人这么做,那也就罢了。

    关键是,有作坊主,甚至在半个时辰内就接到了七份来自不同级别的贵族官员的拜帖。

    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闻公豪杰,欲以女妻之或者,闻公有麒麟儿,吾有凤凰女,可结秦晋之好。

第七百二十一节 纨绔逞凶

    新丰县衙正厅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越刚刚将来访的各位博士送到刘进所居的太上皇行宫处安顿好,还没来得及喘气,便又迎来了一批贵宾。

    这些人的到来,让张越再次亲自出迎,然后领到县衙内招待起来。

    没办法!

    来的都是朋友啊!

    比如说,尚书令张安世的堂弟张次之。

    还有金日的侄子,张越自己的‘大舅子’金安。

    甚至还有着霍光之子霍云!

    其他还有暴胜之的家臣啊、上官桀的管家啊之类的代表。

    这些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身份张越在朝堂上的兄弟、盟友,至少也是同道中人的家人。

    此外,还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每一家,都在新丰的工坊园里有着作坊!

    收益都是很不错的。

    就像张安世,当初工坊园开建,出于对张越这个‘小兄弟’的爱护,他象征性的投了一百万钱。

    张越就让他的这一百万钱,进入了袁广国的作坊,在其中占了两成干股。

    在彼时,这样的做法,看似是吃亏了。

    因为最初袁广国也就投资了五百万。

    但现在……

    张安世的投资不仅仅早就回本了,而且,还连本带利的赚回了数倍利润回去。

    不止如此,原本的一百万投资,现在也滚雪球滚到了上千万之多!

    这对张安世来说,简直是不可拒绝的诱惑!

    谁叫,这位尚书令什么都好,就是对黄橙橙的东西,天生缺乏抵抗力?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汉家朝堂上,三公九卿,就没有不喜欢五铢钱的人。

    霍光、金日,自也不能免俗。

    甚至于暴胜之这样的廉吏,在看着自己投资的那几十万,滚着雪球滚到了几百万,便再也不能熟视无睹。

    所以,靠着工坊园源源不断的利润,滚动着的五铢钱。

    张越与这些大兄们的关系,自然远比其他人更亲近。

    现在,谁要敢动工坊园,第一个跳起来的,恐怕就是这些在工坊园里占有极大利益的权贵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天下,有几个人敢断尚书令、奉车都尉、驸马都尉加御史大夫和太仆的财路?

    不过,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这些大兄,对工坊园的关注和注意,自也是成几何级数上升。

    这次,便是如此。

    派来的都是各自的嫡系、心腹。

    他们来新丰的目的,也很简单。

    就是来给张越撑场子,震慑旁人的!

    这既是帮张越这个小兄弟,也是帮他们自己。

    毕竟,越是高层,开销越大。

    谁不是上上下下几百张嘴巴在等着吃饭?

    谁不是每岁迎来送往,开销以千万乃至于数千万?

    这没钱就只能去受贿、贪污、挪用公款。

    而对他们这等级数的权贵来说,已然是到了需要爱惜羽毛,培植名望的阶段。

    以前是没办法,只能随波逐流。

    但现在,既然有办法能躺着赚钱?

    谁还肯脏了自己的手?

    这自然是宾主尽欢。

    寒暄之后,张越就要带着众人一起出门,安排他们去县衙外早就布置好的观礼席上。

    正要出门,却迎头撞上了一脸慌张的丁缓。

    “侍中公……”丁缓一见张越,立刻拜道:“还请侍中公为新丰工坊园数十作坊主主持公道!”

    张越闻言,脸色一黯,连忙扶起丁缓,问道:“丁令吏勿急,慢慢说来……”

    丁缓看着张越身后的那些贵公子,面有难色。

    张越看着,笑道:“令吏不必避嫌,诸君皆是吾之密友家人……”

    丁缓这才深深一拜,道:“启禀侍中公,下官方才得到许多工坊园中作坊主的报告……有许多贵人,以书信相告,皆欲以女妻其子或其本身……”

    “如今,工坊园内,诸多中小作坊主,皆是惶恐不安……”

    张越还没说话,在张越身后的人里,就有一个年轻的贵公子怒不可遏的骂道:“好胆!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与民争利,夺民之利?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越回头一看,就见是霍光的次子霍云。

    嘴角微微一笑,张越就轻声道:“子龙贤侄,请暂息雷霆之怒……”

    霍云听着,脸色微微不愠,但终究摄于张越的辈分和威压,勉强长身一拜,谢道:“世叔恕罪,是云逾越了……”

    张越笑道:“贤侄何罪之有啊?”

    “吾还要多谢贤侄呢……”

    “与民争利者,确实该死!”张越嘴角讥笑着。

    在后世,可能与民争利这四个字已经是黑化了,变成了讽刺和嘲笑儒生的话。

    但在此时,这四个字,却还未真个彻底堕落。

    因为,这四个字是董仲舒发明的。

    所谓: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

    它的本来意思,其实是要求国家禁止贵族官员,参与商业贸易。

    为的就是要杜绝和防止,权力走下游戏场,压迫和挤压小民的生存空间,特别是小作坊主和小商贩的生存空间。

    毕竟,董仲舒看过了太多太多,权商勾结的事情。

    其出发点,其实就和西方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为了保护广大人民,特别是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的利益。

    然而……

    在中国,再好的东西,也能被人玩坏。

    就连孔子、孟子,也是如此。

    区区一个董仲舒,当然难挡这天下大势和人心贪利。

    于是,发展到宋明,与民争利,就变成了与士大夫争利该死!

    直到士大夫们,被满清教做人,才稍微消停了一会。

    但在现在,这个词语身上还未沾染太过污秽。

    张越自也不会有什么反感,反而拿过来就用。

    “子龙贤侄……”

    “长孟贤侄……”

    张越轻笑着对霍云和金安微微拱手,又朝张次之一拜:“次之贤弟……”

    “诸君……”张越又对暴胜之和上官桀派来的家臣微微致意。

    “吾闻汉有律法,以禁奸邪之事……”

    “如今,新丰有贵戚,欲与民争利,侵夺人民,还请三位仗义出手,震慑一番……”

    五人听着,互相看了看,然后齐身拜道:“固所愿尔!”

    他们的家族(主公),在新丰可不仅仅是和这个侍中官交好而已,更是有着深深的利益纠葛。

    特别是工坊园里!

    而,他们方才也都已经被张越介绍过了工坊园的运作情况。

    因而深知,别看工坊园最赚钱的是那几个大作坊。

    但广大的中小作坊,也是必不可少的。

    正是这些中小作坊,日以继夜的辛勤工作,努力的制造种种零件,才让大工坊有利可图。

    所以,可以这么说……

    这些中小作坊,是给那几个大作坊打工的。

    是大作坊的长工、附庸。

    而他们的家族,都在大作坊里有着干股,占着分子。

    换而言之……

    那些中小作坊,是他们家的聚宝盆,摇钱树!

    现在,有人胆敢把爪子伸进他们的盘里抢食?

    这是**裸的羞辱和打脸!

    而这五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特别是霍云!

    他是霍光和续弦霍显所出,本是庶子,在霍显上位后,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嫡子。

    巨大的身份转换,让他一下子就从谷底升上云端。

    而很不幸的是,他本人却没有具备相应的修养。

    无论是涵养还是见识,都留在过去,身为庶子的时候。

    而对汉家贵族家的庶子们来说,每一个五铢钱,每一分利益,都是弥足珍贵。

    因为,他们一过二十三岁,就要背着分给自己的那点财产去自己打拼。

    故而,这几个月来,霍云的名声,在长安城里真是能止小儿夜啼。

    两个多月前,曾经压在他头上的那个赵家的公子哥被张越送到地狱后,他便成为了长安第一纨绔。

    如今,见着有些不开眼的,竟然胆敢侵犯自己的利益?

    霍云的反应,自然是暴跳如雷。

    一辞别张越,出了县衙的大门,这位纨绔子立刻便呼啸了一声,叫来了跟着自己前来的那十几个狗腿子。

    “本公子听说,如今新丰城中,竟有小人,仗势欺人,与民争利,此天理不容也!”霍云拿着佩剑,登上马车,高声宣告:“二三子,可愿与我一同,为民发声,惩治不法?”

    狗腿子们几乎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纷纷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的看着霍云。

    霍云却是懒得理会他们,径直就驱车向前,直奔自己所知的一个贵族的住所。

    狗腿子们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

    顿时,整个新丰城内,一片鸡飞狗跳。

    霍云等人,分别按图索骥,逮着那些还在做着发财梦的贵族,就是一顿胖揍。

    对于他们而言,区区的封君、关内侯,千石官的二代,如同蝼蚁。

    而这些可怜的贵族,则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这些煞星给按在地上,打了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霍云更是嚣张无比,直接将好几个封君给扒了衣服,丢在街道上,然后踩着他们的脸颊,向着围观群众细数他们的罪名。

    立刻引来无数欢呼。

    而霍云,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被人拥戴和崇拜的感觉。

    这种感觉,爽到灵魂深处,让他欲罢不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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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219/ 第一时间欣赏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作者:要离刺荆轲所写的《我要做门阀》为转载作品,我要做门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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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