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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三节 五铢钱最高!

    时至未时三刻,正是吉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越与刘进从县衙中走出来,旋即便有着一队期门郎,策马而出,拱卫着张越一行,前往县城里得起演武场。

    这演武场,还是高帝时建的。

    彼时,太上皇他老人家,最喜与新丰城里的街坊邻居们嬉戏。

    全然没有大汉帝国开国皇帝之父的架子。

    二两马尿下肚,脾气上来了,甚至能带着家臣、仆役与街坊械斗。

    故而,为了保卫太上皇,高帝特地派了一个南军的校尉部,屯驻新丰,这演武场就是当时所建。

    只是,时过境迁,当时的南军校尉部,早已经在诛灭诸吕的过程中灰飞烟灭。

    如今甚至连南军这个编制,也不复存在了。

    但,这演武场却没有人敢拆。

    毕竟,谁敢动高皇帝为太上皇尽孝而修的建筑?

    活的不耐烦了?

    历任新丰县令,哪个有这个胆子?

    不过,虽然没有人敢碰,但也没有人去修葺。

    几十年下来,此地早就野草丛生,破败不堪。

    旧日的军营,变成了野狗、昆虫的乐园。

    直到张越履新后,才重新着手修葺。

    几乎是工坊园动工的同时,此地就被数百名工匠入驻。

    本来,当代的演武场或者军队校场,都是很简单的开阔地。

    只是奈何张越是穿越者,虽未有军队经历,但也是看过很多影视剧和电影的。

    深知对军队来说,训练是保持战斗力的第一要素。

    再厉害的武器,再先进的战术,没有训练,就是一无是处。

    哪怕是后世,信息化的军队,也是如此!

    就是按按钮发射导弹,也需要无数次训练,才能安全准确的击中预定目标。

    而不是在港口或者基地把自己炸了。

    所以,张越在这个演武场上,花费了许多力气,五铢钱水一般的泼了出去,花了差不多三个月的功夫,终于初步完成了训练场的基础设施建设。

    今天,算是它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线之中。

    “这新丰演武场,有些怪异啊……”

    来宾中的军功贵族们,纷纷接头接耳着。

    “确实如此!”轻骑将军司马安,微微转圜着眼睛,看着出现在视线中的演武场布置:一座座似栏杆状的物事,整齐排列,看上去似乎是给士兵做锻炼之用;一条条跑道,划分整齐,更有着各色障碍物,被放置在远方的校场中,视线所不及的地方,还有着许多人造器物。

    从模样上来看,虽然司马安暂时不能解其意,但,出于对那位侍中官的信任和狂信,司马安确信,这些东西应该都是有其目的和原因的。

    一念及此,司马安就挥手召来自己的儿子司马敬,道:“敬儿,待今日侍中公选将之后,为父想为汝举荐,入这新丰郡兵曲,为一什长……”

    司马安幽幽的道:“汝可愿否?”

    司马敬闻言,立刻喜道:“儿子愿!儿子愿!”

    “自闻侍中公欲练兵选将,小子便日夜磨砺箭术,如今虽然百步之内,不过二三,但五十步之中,已然可以十中七八!”

    司马安听着,欣然欢喜,看着自己的爱子,道:“善!吾家有麒麟儿,必能光宗耀祖!”

    自上次在上官桀家中,听了那张子重演讲兵法后,司马安父子就已经确信,这位侍中官必是骠骑长平一般的人物。

    现成的大腿就在眼前,如何不想办法赶紧来抱?

    若能成为其账下左右心腹,封侯拜将只在眼前!

    更可学的无数知识,充实家族底蕴!

    但……

    在司马安父子身边的几个将官,听着这父子的对话,都是诧异不已。

    尤其是素来和司马安不和的强弩校尉曲封,更是讥笑了起来:“轻车将军,何其自轻也!”

    “贵子出生将门,何必眼巴巴的来这新丰寻一什长?北军六校尉里,大把的队率、军候,都可以出任!”

    “我看是谄媚权贵,不知廉耻吧?”

    曲封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刚好为司马安父子听到。

    司马安听着,眼中显露怒色,本要发作,却不知为何隐忍了下来。

    司马敬却是难以忍耐,就要上前分说,却被司马安拉住:“痴儿!何必与这夜郎之人,井底之蛙一般计较……”

    “这样的蠢货,多一些,对于吾家的事更加有利!”

    司马敬闻言,眼前一亮,旋即笑了起来。

    是啊!

    这新丰郡兵曲,拢共就一百五十五个坑。

    什长以上的军官,更是仅得五十五个坑。

    其中大半,都会从新丰自身选拔!

    余者能流出的空缺,至多二三十个。

    这二三十个坑里,天子肯定会要走一部分,所以,竞争是无比激烈的。

    尤其是在熟知这位侍中官能耐和看好其潜力的将门之中,别说什长了,就是伍长怕也有将军、都尉的子弟要打破脑袋。

    讲真,司马敬甚至觉得,自己能混个什长,恐怕都是危险至极!

    毕竟,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而他的箭术,不是很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过去,汉军其实不重弓术。

    自秦以来,哪怕是步兵,也是强弩为先。

    而弓手则渐渐沦为末席,自长平烈候、冠军景恒侯先后出塞,弓手的地位再次跌落。

    甚至,还不如精干的隧营。

    万里远征,帅师伐国,都是靠着枪戟刀剑的锋利和弩机的迅猛致胜。

    弓手什么的,在马上又开不得弓,只能下马步射。

    击发效率,更是远远不如整齐列队的弩机部队。

    人家排成三排,交替射击,又有辅兵在旁,装填弩机,换下破损零件,可以保证火力延绵不绝。

    而弓手?

    临敌不过三发,就要丢掉弓箭,提上长剑去和冲阵的骑兵厮杀。

    哪里能和可以连续狙击、覆盖敌骑突击地域的弩手相比?

    所以,弓箭这种兵器,在秦汉两代,渐渐变成了民间游侠和猎户的武器。

    国家禁弩,但不禁弓。

    故而,在从前,像上官安家族这样的军功将门,不是很重视弓术。

    平日训练,也都以骑术、砍杀和枪戟为主。

    也就只有每岁祭祖和乡射礼的时候,临时抱佛脚,突击练习几日,免得在先祖和父老面前丢脸。

    但那种练习,也多以礼仪演示居多,对于精度要求,合格就好。

    所以,上官敬心里面真是忐忑不安。

    像曲封这样目光短浅的蠢货,上官敬甚至希望越多越好!

    新丰的郡兵曲的什长,确实起点很低。

    但……

    谁叫这郡兵曲的军候乃是张蚩尤张侍中兼任的!

    在上官安父子心里,那是等同旧年冠军景恒侯开始编练骠姚校尉部一般的!

    景恒侯当年练的骠姚校尉,不过八百骑。

    但,最后从中走出了十几个列侯,上百个两千石、封君。

    霍氏外戚军功贵族集团的根基,也是从那个骠姚校尉营开始的。

    故而,上官敬回首向着那曲封呵呵的笑了两声。

    笑的曲封毛骨悚然,不明所以。

    但曲封还是很不看好,这新丰郡兵曲的未来。

    “花里胡哨,如何能练的好兵?”他哼哼的说着:“古来练兵,以简要为上!”

    “吴子选武卒,商君编轻士,莫不如此!”

    在他这样的老派将官眼里,新丰的这个演武场实在是太刺眼了。

    搞了这么多的设施,建了这许多的器物。

    能有什么用?

    就算有用,又能顶什么事?

    大多数士兵,都是穷苦家的孩子,连字都不认得,左右也分不清。

    越是繁琐的事情,越是记不住。

    几百人还好,若是到了几千上万甚至十几万的地步,复杂的系统,就会瞬间崩溃。

    上下指挥失序,各级校尉,像无头苍蝇一般乱动。

    故而,在曲封看来,这坊间传的神乎其神的所谓张蚩尤,不过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马服君。

    只是……

    不知为何,曲封忽然发现,原本和自己离的比较近的好几个旧日同僚,如今却忽然像避瘟神一般,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上官安父子,更是看自己如同猪狗一般,眼神中的戏虐,根本就掩饰不住。

    隐隐约约,他听到有人在教训自己的子弟。

    “为将者,切不可自高自傲,当知谦虚慎行……”

    这还算是比较谦和的说辞。

    更有人叹道:“昔者,汉使唐蒙,使于夜郎,夜郎王君臣问之:汉与夜郎孰大?至今仍是天下笑谈……”

    这些话,落入曲封耳中,让他怒不可遏,只是无法发作,只能狠狠的道:“尔等也太看得起那张子重了………”

    “呵呵……”无数人微笑着回应,却不再回答。

    特别是陇右将门的人,眼中满是戏虐。

    “这曲都尉怕是在云中待久了,不知天下变化……”

    张蚩尤布置的这个演武场的设施,有什么用途,大家虽然暂时都不知道。

    但……

    这些日子来,在京军功贵族,人人争相抄录张蚩尤的《孙子兵法十三章》,许多人的子弟,更是舔着脸的去当日在上官桀家宅里旁听过的人家里求教,希望能参与到这些人的子弟之间互相推演那日张蚩尤演示过的战例的行列。

    甚至有人,为了能够加入其中,不惜百金、千金相求。

    而每一个读过《孙子兵法十三章》,参与过推演的人,都是从身体到灵魂,深受震动。

    都以为此乃是兵家王道,名将之路的必备。

    当日,张蚩尤不过是随手指点了一二,就显露了如此多的本事。

    真要拜入其门下,为其走狗爪牙,岂非能学到泼天的本事?

    这也正是今日,在京军功贵族,蜂拥而至新丰,摩拳擦掌,乃至于自降身家也要参与其中的缘故!

    甚至,有些势力单薄,底子不厚的人家,连那什长、伍长,也都放弃了追逐,只想塞一个子弟,到这郡兵营里当个士卒。

    没办法,经过上次之事的教育,又有着《战争论》珠玉在前。

    军功贵族们,对张越的期待和憧憬,已是近乎盲从的地步。

    特别是陇右将门,似上官安父子这样的脑残粉,更是虽然看不懂这演武场里的布置,也依然深信这些布置必有深意,甚至藏有大学问。

    只要学到点滴,未来说不定就能让自家脱去樊篱,完成向上的迁跃。

    ………………………………

    与军功贵族们不同。

    诸位博士,在与刘进、张越,一同进入这演武场,然后被安排着坐到观礼席后,却没有几个将注意力放到演武场上的细节上。

    他们甚至,都不怎么关心,接下来的选拔内容。

    反而,围绕在刘进身侧,每一个人,包括徐襄在内,都是大献殷勤。

    吹捧和马屁,不要钱的悄咪咪的一个接一个送上。

    特别是当他们察知这位长孙殿下似乎心羡太宗皇帝丰功伟绩,一举一动都在刻意模仿着那位太宗皇帝记载在起居注和宫廷传说中的模样后,就更是疯狂的将刘进往太宗那边靠。

    吹捧的这位长孙殿下,也是飘飘然,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是太宗皇帝一般的圣君了。

    好在,刘进跟着张越这么久,没吃过猪肉,也早见过猪跑了。

    旁的不说,张越每次服侍(忽悠)皇祖父时,他都在近前。

    所以,多多少少,有些免疫力。

    他心知,这些大儒,其实都是在向他套近乎,想要提前在他身上下注,为将来谋求太子太傅的位置做准备。

    所以,这些博士们的吹捧,他知道听听就可以了。

    “张卿曾与孤说过……”

    “为政者,当有天心!”

    “似那明月照沟渠,如那轻风抚山岗,他人议论,天下阿谀,都当秉持本心,不可动摇……”

    这样想着,刘进就收敛起心神来,笑眯眯的看着诸位鸿儒,那些曾经心生倾慕的学术领袖,整个人更是冷静了下来。

    如此一来,刘进就发现。

    这位大儒,除了少数两个之外,其他人,都是功利心太重,太急了!

    嘴上都是主意,心里怕是全是生意!

    觉悟到这一点,刘进就回头,深深的看向了坐于自己身后的那位辅佐大臣。

    就见着丁缓的身影,悄悄的凑在张越耳边低语着什么。

    “张卿……丁令吏何事?”刘进好奇的问道。

    “启禀殿下,无甚大事,不过是有顽劣子胡闹,如今已被小儿辈教训了一顿,想来该会知难而退!”张越轻声禀报着。

    “哦……”刘进点点头,也没有多想。

    却是不知,此刻在这演武场外,那霍云、金安等人,正是凶焰高涨,不可一世。

    一位位在长安城里,也算是人物的封君子弟,列侯后人,被这些顶尖的权贵纨绔,狠狠镇压。

    尤其是霍云,逮着人就打,毫不讲理。

    偏生,那些人还不敢反抗!

    没办法,谁敢与奉车都尉霍光的嫡子为难?

    更何况,与霍光一般身份的,还有四人之多,分别占据了尚书台、御史台和太仆、宫禁这样的要害位置。

    休说是他们这等平日只能如鬣狗一般靠着吃腐肉维生的小不点,就是九卿列侯,也是hold不住同时与这样的庞大势力做对!

    被这五位纨绔这么一闹,这些本来还做着鸠占鹊巢,借壳上市美梦的权贵,怕是都已经丧胆。

    当然了……

    张越也知,现在还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

    现在这些出手的,不过都是些小卒子。

    真正的巨鳄们,如今正光鲜亮丽,衣冠整齐的坐在这演武场的贵宾席上。

    他们是看不上那些中小作坊的利益,也不屑于如此难堪的下场抢食的。

    但未来,当新丰的产业利益越来越强的时候,可就未必了。

    在民间,一万钱就可以让人卖命。

    在商界,为了十万钱的利润,就有人敢铤而走险。

    若未来新丰工坊园发展壮大到一定的地步的时候,这些爪子就肯定会伸过来。

    毕竟,就是汉少府,天子的内库,他们也敢伸手。

    区区新丰,区区一个工坊园里的商贾,如何抵挡得了?

    “还是要尽快打造一个强有力的利益保护集团,来为工坊园保驾护航!”张越在心里谋划着。

    如今,工坊园有着张安世等强权的利益,自保和发展,自然无虞。

    但未来呢?

    若其利益大到,无人能忽视呢?

    所以……

    张越看着刘进,微笑了起来:“还是得与皇家联盟啊……”

    就如桑弘羊的盐铁系统,因为每岁可以提供无数资金,供给皇室开销和军费。

    所以,尽管身负天下谩骂和诋毁,始终屹立不倒。

    即使是后来桑弘羊身死,也未人亡政息。

    甚至,其创立的盐铁官营制度、均输之制,贯彻了两千年的封建社会。

    无论何朝何代,便是到了民国,也依然存在。

    成为了和孔子一般的不倒翁!

    而工坊园在一开始,就已经有了和皇室紧密联系的纽带。

    那个作为工坊园核心的少府作坊,便是张越埋下的伏笔了。

    或许现在,还看不出来。

    只是一个少府的内务,连天子也未必知晓。

    但未来……

    当那少府作坊,岁贡大内数万万,甚至十几万万,乃至于超过国家财税收入的资金。

    便是天子,怕也要为工坊园的发展背书,为工坊园的技术进步保驾护航。

    而这就是这个工坊园制度发展和未来进步的最大保障!

    五铢钱大神护航,无往而不利!

第七百二十四节 最终……却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随着时间流逝,及至申时,原本笼罩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了云层,将温暖带回人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演武场中,数百名从新丰各乡亭选拔和考察后征调来的官吏,排着队伍,在胡建、常远等人的率领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列着纵队,踢着正步,走入演武场中。

    数百人,近乎如臂指使一般,宛如一人。

    而他们集体踢出来的正步,更是威风凛凛,气象万千。

    引得无数军功贵族,纷纷瞩目。

    “这新丰的官吏,也未免太生猛了吧?”司马安等人,目光灼灼,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喜的是,这些官吏还未真正成军,就已经如同军人一般,训练有素,威势赫然。

    尤其是这踏步的声音与沉默但充满了秩序的阵列。

    让人望之胆寒。

    自秦以来,诸夏军队,就已经从混乱无序,走向了纪律为王。

    秦代的虎狼之师,甚至连什么样级别的军人,吃什么东西?穿什么材质的军服,乃至于住什么样的军帐,都是事无巨细,罗列的清楚。

    汉承秦制,自也继承了很多秦军的规矩。

    至今,汉军精锐之中,各级将士的待遇分野,依然清晰无比。

    新兵与老兵,卫戍兵与野战兵,地位、待遇、军饷、吃食,都是截然不同。

    故而,汉军与秦军一般,迷恋秩序为王,以为整齐就是美,纪律就是好。

    似飞将军李广那样的将军,只是特例和异类。

    如今,看着新丰的这些官吏们,踢着正步,队列整齐。

    便连一直不屑的人,也都不得不正眼相待。

    军中就是如此!

    实力称雄,谁强谁大佬,弱小别bb!

    当初条候周亚夫建细柳营,长平侯卫青建羽林卫,冠军侯霍去病编练骠姚校尉。

    都是力压天下,镇压南北两军。

    无数名宿,无数战功赫赫的精锐,纷纷俯首。

    “只是样子货罢了……”曲封见着,嘴上虽然倔强,但心里面已经是动摇了。

    连从乡亭抽调来的官吏,也能如此秩序井然,还能踏出这样威武的脚步。

    这已经是强兵的种子了!

    须知,这世界的军队,漂亮就是正义,威势就是战斗力!

    便是匈奴和西域的夷狄,也是如此。

    衣衫褴褛,队列散乱的骑兵,十万骑也是牛羊,三千精骑就能追亡逐北。

    甲胄鲜明,队列整齐,威风凛凛的才是强军,才能让人高看一眼。

    也正是因此,汉匈战争中,双方都用过以老弱为诱饵,诱使对方主力深入腹心险地,然后聚而歼之的记录。

    赵破奴全军覆没,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

    “立正!”作为军正,胡建穿戴着甲胄,在走队伍的最前列。

    当他走到演武场的正中时,猛地从腰间拔出佩剑,大喝一时,将佩剑举起来,端在手臂前,与额平齐。

    “立正!”在他身后,带着队列的常远等人,也立刻拔出佩剑,发出命令。

    整个队列,瞬间就原地停滞,所有人都拔出佩剑,如胡建等人一般,直视前方。

    胡建转过身子,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些官吏。

    新丰的官吏,与别处官吏最大的不同,便是在这纪律和训练上了。

    公考士子们,将他们的军训内容,教给了他们所到之地的每一个人。

    而那些没有接受过军训的官吏,身处在这个集体中,不会踢正步,不懂列队,不知道做俯卧撑和深蹲、跑步的,就是异类。

    就像旁处的官员,若是不受贿,不徇私,就是异类一般。

    而异类,很难生存。

    因为人类是社会动物,需要社交才能存活。

    而社会动物,最大的特征,就是趋同。

    也就是所谓的白沙在泥中,与之俱黑。

    如今,新丰官场,风气就是这样。

    不懂公考士子们的兴趣爱好,就难以合群,而不知政务,不懂农事的,则无法晋升。

    若是不赞同大复仇,不喜欢大一统,不去想如何‘建小康’的,更是会被直接排斥、孤立。

    许多的古文学派的人,就是这样被挤走了。

    而留下来的,不管之前是何形态,现在都已经被同化了。

    变成了一个让外人诧异,令很多儒生惊惧的存在。

    在新丰,诗赋的风气,近乎于无。

    哪怕是从前做的一手好诗赋的太学生们,如今也收敛起了文采,放下笔墨,拿起了刀剑和犁辕。

    想那太学王吉,从前何等潇洒,堪称风流人物,行必正装,言必孔曰。

    现在却是能蹲在泥坑里和农夫说话,也能提着酒壶与商贾交心。

    嘴中虽然已经不离孔子、春秋,但脑子里每天想的却是土地、产出、税赋、人口与建设。

    还有龚遂、解延年,从前何等人物?

    可谓衣冠飘飘,风流人物!

    但现在,却每日与算盘为伍,常常顶着一双熊猫眼,在堆积如山的账册里,日以继夜的计算着。

    好不容易有了闲暇,却没有去吟诗作赋。

    反而换上了劲装,去和同僚一起打撞球,经常撞的浑身淤青,却是满脸笑容。

    想到这里,胡建就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那观礼席上,坐在长孙殿下之侧的那人。

    他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在那位侍中官身上。

    他塑造了新丰的风气,打造了新丰的制度,更特意将事情向这个方向发展。

    胡建很清楚,照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一年,新丰的躯体上,有一个幽灵,就要借尸还魂。

    名为军国,称作耕战的幽灵!

    哪怕是现在,这个幽灵也在跃跃欲试,想要破出封印了。

    而这……

    正是胡建,与他的师长,梦寐以求的!

    想到这里,胡建就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面朝观礼席上的刘进,单膝下跪,高声道:“末将胡建,拜见长孙殿下!”

    “奉殿下之令,末将从新丰考察有力之吏,凡二百一十五人……”

    “新丰乡亭,以射术考核,又荐勇武之士一百七十八人……”

    “合为四百零三人!”

    “今已皆至,请殿下检阅、训示!”

    在胡建身后,整整四百零三名官吏,纷纷持剑而拜,口称:“末将等受陛下隆恩,殿下知遇简拔之义,此身心许社稷,唯愿为殿下牛马走,纵使贱躯以填沟壑,即使刀山火海,亦是一往无前,死不旋踵!”

    四百零三人,齐声而拜,声闻十余里,震惊内外。

    观礼席上,许多博士身边的弟子门人,都是惊惧不已,满脸震怖,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

    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有大恐怖、大震怖,就在眼前。

    灵魂深处的恐惧,袭上心头。

    这一刻,他们回忆起了,百五十年前的灾难。

    一个名曰秦的大魔王!

    那时候,儒生就如猪狗。

    那时候,儒家的道理,就像废纸。

    那时候,儒门的理想、抱负和主张,就像废话。

    儒家先贤,多次入秦。

    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去死!

    便是荀子,以大智慧、大毅力和大勇气,改革儒学,引入法家主张,提倡法今王,以贴近秦政秦法。

    得来的,却一直是白眼。

    秦人宁愿拥抱吕不韦的杂家学说,也对儒家的道德礼法弃之如敝履。

    而今日……

    眼前的这些官吏,虽然不乏儒生,甚至不缺儒门精英。

    但他们的气质,他们的气势,他们表现出来的侵略性和作风。

    却怎么看都像是那个大魔王的模样。

    许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特别是董越身边跟着的几个门徒,都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想着:“难道……吾等儒生,吾辈的最终样子,就是如此……”

    “花费百五十年的努力,却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

    至于其他人,就更是不堪了。

    错非,他们的老师,那些巨头们,还没有发话,恐怕此刻,他们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第七百二十五节 悔不当初

    和年轻人的惊诧不同,在坐的诸博士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眼观鼻,鼻观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真有后世禅宗的‘不是幡动,不是风动,而是心动’的味道。

    哪怕江升,也是神色如常,纯当看不见。

    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如今的儒门,还不是宋明那般炫酷狂拽的无敌存在。

    可以对武将、军事指手画脚,甚至动辄折辱、屈杀。

    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

    整个知识界,在大汉帝国的地位,都非常尴尬。

    便是号称执政的公羊学派,也不过是一个‘缘饰’的地位而已。

    什么叫缘饰?

    通俗一点,就是个辅助!

    虽然还不至于包鸡包眼,为大哥挡枪,替中单踩雷。

    但也是需要的时候,才有地位。

    一旦恶了统治集团,马上扑街的命!

    休说是他们这些博士了。

    便是整个天下的文官系统,究其根本,也只是为天子和他的大将们打工、擦屁股和刷buff的命。

    看不清这一点的,早就被赶回家种田了。

    纵然是江升,别看以前,到处鼓吹‘莫如和亲便’,宣扬着西汉版的光荣孤立。

    但,他连一次也不敢在军方面前说!

    上一个敢这么乱说的人,已经凉了差不多二十年,脑袋都被匈奴人带回家做夜壶了。

    而汉家天子和将军列侯们,更是早就用铁腕和现实,教育过了这些文坛领袖这个天下,当家做主的是谁?

    而现在,在这新丰演武场中,数十名将军列侯、都尉、校尉,临襟正坐。

    谁敢在这里叽叽歪歪?发表意见?

    再说了……

    所有的博士们,此刻都看到了长孙殿下脸上挥之不去的笑意,以及那位张蚩尤脸上的笑容。

    虽则在思想文化界,靠着董仲舒的一波团战打赢,儒门确立了不二的统治地位。

    但,也因此迅速分化为今文和古文两个对立阵营。

    更使得大量其他诸子的巨头,穿了儒袍,混了进来。

    所以,儒家内部的混乱和对立、矛盾,远胜元光之前。

    彼时,儒生们还能和衷共济,今文和古文,还能‘君子之争,必也射乎’。

    现在却是……

    恨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砍死那些异端扑街!

    公羊和谷梁,今文和古文,围绕道统之争,暗地里做了无数龌龊事,干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就是一门之内,相同的学派里,打起来的时候,也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最典型的,莫过于当初公孙弘对董仲舒做的事情。

    所以现在,不论是江升,还是徐襄。

    不管他们喜不喜欢现在的新丰。

    喜不喜欢目前的新丰体制。

    都不敢说坏话,更不敢非议。

    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不仅仅无济于事。

    更会得罪那些掌握了权力,真正的贵族。

    更关键的是……

    徐襄和江升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两个人。

    一个是公羊学派的董越。

    另外一个是刚刚入京的诗经博士贯长卿。

    董越,自不用说了。

    公羊学派的激进派和理想派,如今已经彻底沉迷于那张子重的‘建小康、兴太平’的描述中。

    以为只是解脱自平王东迁后,礼乐崩坏的乱世,回到那有圣王治世,天下太平的理想国的最佳路线。

    故而,别说是新丰的官吏们打算兴武建功了。

    就连工坊园里的‘奇技淫巧、机变械饰’之事,现在也被公羊儒生们诠释为‘六府之事,格物致知之道’。

    某些恬不知耻的家伙。

    甚至举起了子夏先生的神主牌来给新丰的工坊园辩护。

    搞得江升,都有些没法接话。

    至于贯长卿……

    毛诗学派,虽然是从抄袭谷梁思想起步。

    但其孜孜以求的,是光大《诗经》正义。

    诗经正义是什么?

    先王之教,圣王之制。

    而这先王之教,圣王之制,又为何物?

    一言以蔽之,就是‘微管仲,吾其被发左’,用诗经的话来说就是‘,有霆如雷’‘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更别提,那张子重手里还有一块胡萝卜《诗经》国风系统。

    自数月前,这张子重放出了那《诗经》序后,便当起了散财童子,把那诗经的国风系统,给当代的五家诗学派,一家送了一份过去。

    然后……

    齐诗学派、鲁诗学派、韩诗学派、楚诗学派和毛诗学派,纷纷宣布和公开了基于自身理念的国风系统和划分方式,又毫不客气的把那诗经序,稍作调整,就贴在自家的经典的第一页上。

    好嘛,于是,五家诗都受此人恩惠。

    而且,五家诗全部有求于此人了。

    道理是很清楚的倘若这张子重对外表态,他更喜欢某家诗的倾向。

    那么,立刻就会对其他四家诗的正统地位,造成动摇。

    而且……

    毛诗学派乃是古文学派!

    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的区别,除了古文大都是‘有良心的历史发明家’‘ppt创业者’外。

    其与今文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古文多数有着非官学,从民间起步、传授、坐大的特征。

    所以,多数古文学派,都带有草根特征。

    这种特质,决定了他们的学风、思想、主张,其实源于民间。

    很不巧的是,毛诗学派来自河间,也是从河间国发力。

    在与当地的韩诗学派的斗争中,毛诗学派的学者,只能是另辟蹊跷,走一条有别正统的诗经系的道路来争取支持与认同。

    而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地方风气开放,人民重义轻德。

    你跟燕赵百姓讲道德,那是对牛弹琴。

    和他们讲义气,谈诸夏主义,华夷之辨,才能有人愿意听。

    这就像鲁诗学派,与鲁人谈什么大一统、伐夷狄,那是鸡同鸭讲一般,因为鲁人压根就没有感受到过匈奴的压力和伤害,也没有尝到过对外开拓的好处,反而是吃了许多亏。

    所以鲁诗学派就和鲁人讲尊王,论亲亲相隐,说长幼有序,推崇公休仪,于是就成为了鲁地一霸,甚至影响到了齐楚。

    在一片沉默中,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轻声赞道:“易有离卦,上九之教!”

    “今日老臣见新丰官吏列队,颇有文王之风……”

    “臣谨为殿下贺……”

    众人循声看过去,就看着易经博士田何,已是起身来到了长孙殿下面前,拱手道贺。

    “无耻老贼!”

    “厚颜无耻!”

    “安敢惑上!”

    众博士看着,内心犹如被十万匹草泥马狂奔过一般,凌乱不已。

    但,却又发作不得。

    事实上……

    易经学派,特别是易经杨何学派,在过去四十多年,在儒门内部扮演的角色,就是搅屎棍!

    他们拉公羊打谷梁,拉左传揍公羊,与欧阳学派一起胖揍其他尚书学派,又拉上诗经学派,打压尚书学派。

    在今文阵营和古文阵营之中,煽风点火,拉帮结派。

    宗旨之一,就是谁强学谁,谁弱揍谁。

    偏偏,所有人都对这些人无可奈何。

    为什么?

    易经学派,是周公的道统,号称‘诸子之源,儒门之根’。

    而且,易经学派里的大能,一个个都是学究天人,满腹经纶,粉丝无数,财力雄厚。

    旁的不说,就这位田先生门下的十余入室弟子。

    个个都是关中有名的卜者,大凡王公贵族、三公九卿。

    无论谁家要嫁娶送葬,移宅修屋,乃至于出门远行,都需要去这些大人物家里求卦。

    至于这位田博士,就更是超级大v。

    就连贰师将军李广利,每次回长安,都要向其求教。

    和这些人纠缠,哪怕赢了,也是惨胜!

    在儒门,如非必要,没有人会去针对这些拥有莫大影响力的大v。

    故而,看着田何的做派。

    江升和徐襄等人,只好忍着恶心的不适,纷纷齐身,跟了上去,去为长孙道贺。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董越在见到田何出列的瞬间,就已经跟了上去。

    等田何贺完,他就立刻上前拜道:“殿下,田先生所言极是!”

    “正所谓,有嘉折首,获其匪丑,无咎也!”

    “今殿下得强军,臣为殿下贺!”

    贯长卿也是不动声色的拜道:“臣附议!诗云:君子万年,保其家世,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殿下得强军,臣不敢不贺!”

    对于贯长卿来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毛诗学派的思想和主张,推销给汉家天子。

    但可惜……

    目前来说,毛诗学派的营销策略和营销方式,表现差劲!

    当今天子,似乎不是很喜欢毛诗学派。

    太子和长孙,好像也不感冒。

    这可真的是愁坏了贯长卿和他的老师毛苌。

    为了更好的推销自身,包装自我。

    毛诗学派在河间献王刘德薨后,就一直紧跟长安方向标。

    简单的来说,便是长安流行什么,天子喜欢什么,他们就推崇什么。

    这也是他们从董仲舒成功的经验上吸取到的宝贵教训。

    一个学派思想要成功。

    首要的基本,就是争取天子的认同,影响到皇室。

    于是,天子想屯田朔方,毛诗学派就拿着‘天子命我,城彼朔方’来颂扬这是伟业,百年大计,千年之策。

    天子想要封禅泰山,毛诗学者更是上跳下蹿,极力唆使。

    可惜,努力了十几年,效果不大。

    毛诗始终被排除在主流之外,不受待见,别说官学了,就连太学都没有位置。

    迄今,大小毛公和贯长卿的这个诗博士,依然只是河间国博士,而非汉博士。

    所以呢,在太初之后,特别是贯长卿开始崛起,代替老师主政那君子学馆后,就开始干脆沉淀下来,发扬诗经的‘讽、刺’之说。

    以鞭笞国家当政的不当行为和讽刺达官贵人的奢侈浪费,来吸引和争取广大寒门士子的支持、拥护。

    由是,毛诗学派在贯长卿的主持下,迅速壮大起来。

    在燕赵之地,已经是日渐强盛,甚至吊着过去的霸主韩诗学派打。

    然而……

    这样坚持了十几年后,贯长卿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诚然,毛诗学派在他手里,确实壮大了,声势也不同当年了。

    但……

    门下弟子,能够出仕者寥寥无几。

    休说当官了,便是举孝廉、秀才乃至于贤良方正,也都是凤毛麟角。

    反而是韩诗学派,别看被毛诗全面压倒。

    但韩诗弟子,出任地方千石者比比皆是,两千石也有十来人。

    韩诗博士,更是汉博士,在太学有一席之地。

    这让贯长卿,真的是忧心忡忡。

    弟子再多,门徒再多,影响再大。

    不能出仕,不能接近权力,又有何用?

    且不说,大部分人读书学艺,都是为富贵,为了光宗耀祖。

    便是那极少数的理想主义者,也需要一个施展自己抱负和能力的平台。

    不是谁都可以学颜回,更非每一个人都可以忍受寂寞。

    以孔子之贤,尚且要周游列国,兜售学问。

    以孟子之才,尚且要见梁惠王,推销仁政。

    以荀子之智,也要巴巴的去咸阳,向秦人宣传自己的‘法今王’。

    正如当初东方朔喝醉了酒,在长安城胡言乱语说的疯话一般。

    用之则为龙,不用则为虫!

    本事再大,道理再多,不能接近权力,不能得用。

    就是一无是处的虫子,就是没有根基的浮萍。

    反之……

    就是动于九天之上的真龙!

    能翱翔万里,可气吞风云,能摇动雷电,降下甘霖,泽润山海。

    本来,贯长卿也差不多绝望了。

    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因为,长安城的水太深也太平稳了。

    公羊的霸主地位,无人能撼动。

    谷梁、左传、思孟、欧阳等大大小小的先发学派思想,则牢牢占据了公羊学派剩下的空间。

    毛诗学派,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

    但……

    就在半年前……

    一个人横空出世,将谷梁打的满地爪牙,还将左传一系重创,赶出了长安,不得不南下交趾去开拓。

    原本一潭死水的长安城,终于出现了涟漪,出现了动荡。

    更关键的是谷梁学派的江升,还出了昏招,写信给他,让其门徒解延年入京。

    当时,贯长卿都要乐疯了。

    甚至直接和门徒说:此天授也!

    可惜……

    寄予厚望的解延年,他悉心调教的弟子,被同一个人打的俯首称臣。

    毛诗学派,失去了一鸣惊人的机会,反而成为了某人的垫脚石,铸就他的赫赫威名和在诗经系统内的地位。

    不过,祸兮福所倚。

    解延年虽败,但毛诗却获得一个介入和接近长孙殿下的机会!

    并最终,让他有机会能来此,拜谒和拜见大汉帝国的长孙殿下,马上就要变成太孙殿下的未来储君!

    贯长卿,真的是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样的变故。

    但无论如何,贯长卿都知道,自己应该牢牢抓住这次机会。

    因为它可能是毛诗学派仅有的机会!

    是当虫子,还是做真龙?

    就看这一遭了,就赌这一次了。

    故而,此时的贯长卿真的是丢掉了他求学以来的一切矜持与节草。

    以让所有儒生都会感到面红耳赤的口吻,顿首拜道:“臣今日有幸,朝见殿下,甚为殿下志向、德操所折服……”

    “臣闻殿下,昔者有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臣闻之惶恐至极,窃不胜犬马之心,只求为殿下左右书案之臣,以供殿下驱策,为殿下大志做犬马之劳,纵贱躯先填沟壑,万死不辞!”

    “伏请殿下恩准!”

    众人听着,目瞪口呆。

    刘进更是有些夸张的不知所措。

    见过求官的,求的这么急切的,刘进还是第一次见。

    当然……

    这或许无所谓,身为长孙,他也确实有权力招徕谋臣文士幕僚。

    但……

    刘进还是回头,看向张越这个事情,他不得不征求张越的意见。

    毕竟……

    关中谁不知道,侍中张子重是毛诗弃徒!

    而且,其亡兄还是间接死于当年求学之事。

    而汉人性格刚烈,士大夫尤其如此。

    大复仇思想的熏陶下,忘恩固然是不义,但亡仇更是丧尽天良,不当人子。

    在汉人的三观里,一个人,若对仇人宽宏,而对恩人苛刻。

    基本上,此人就会被社会抛弃、孤立甚至是消灭很多游侠,就喜欢做这种铲除渣滓的业务。

    既能扬名,让人崇拜,又没有风险不会有官吏会关心一个不识好歹,三观不正的渣渣的死活。

    这种人死了,就跟死了一只猪狗一般,无足轻重。

    虽然说,张子重和毛诗学派的矛盾,其实还算不上仇。

    但……

    仇不仇,这是很唯心的事情。

    当事人觉得有仇,那就是有仇。

    所以,刘进知道,此事必须要有自己的这个亲密大臣首肯。

    他也没有傻到,为了一点薄名,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张越身上。

    特别是贯长卿,紧张不已,忐忑不安。

    讲真,他从未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

    一个被君子学馆放弃的寒门士子,在数载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帝国权贵,甚至是距离天子与权力最近的侍中官。

    更是凶威赫赫,震慑诸子的张蚩尤!

    若早知如此……

    当初,就算是哭着求着,千方百计,不惜代价也要留下他啊!

    此刻,贯长卿,甚至有种飞回河间,找到当年那个主持甄别的人,将他扒光了衣服,吊起来打上三天三夜的冲动。

第七百二十五节 保安军

    张越看着眼前的情况,俄尔轻声一笑,纳头轻拜:“殿下,臣闻书云:臣不得作威,臣不得作福……殿下纳贤,虽是喜事,但未得陛下许可,臣窃以为不可……”

    刘进听着,微微一楞,旋即就回过神来,对贯长卿道:“贯先生请起……先生一片赤诚,孤知之矣,待孤禀明皇祖父,再论此事……”

    作为皇室长孙,刘进对于自家家族的那档子破事,心里面跟镜子一样敞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毛诗学派?

    只要他皇祖父活着一天,就必定不可能受用。

    非但不能入仕,反而还要重重苛责、限制、打压!

    谁叫当年,毛诗诸生,跟着那河间献王一起玩什么‘经典再整理’?

    那可是君王的事业!

    所以,皇祖父当年把话说的非常明白汤以三十里,文王百里,王其戒之!

    皇兄,您是要当汤武还是文王啊?

    献王是个聪明人,回去就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终于自己作死了自己。

    故此,河间国可得存续、赏赐。

    故此,毛诗学派能在河间继续存在。

    而不是像淮南王刘安一般,身死国灭,所编《淮南子》更是一度禁绝。

    然而,献王的命,也就只能买到这么个待遇了。

    再多,没有了。

    更因为某些缘故,毛诗学派的人,是禁止出仕的!

    道理很简单万一毛诗学派里出现几个能臣干将,当今天子的脸往那里搁?

    为了不让君父难做,汉家上下大臣,都是很有默契的将毛诗学派的人拦在了官场之外。

    想到这里,刘进就不禁感激的看了一眼张越。

    他很清楚,若非张越,自己恐怕……

    贯长卿听着,却是深深的俯首,拜道:“臣孟浪了……”

    内心,忍不住哀嚎起来。

    此来长安,他最大的目标失落了。

    零的突破,未能成功。

    好在……

    他的弟子解延年,目前在新丰做官。

    虽然,只是一个小吏,不过两百石而已。

    但,这却是火种,最后的希望。

    故而,想着解延年,贯长卿就很聪明的选择了缩头。

    ……………………………………

    经过这么个插曲后,博士们似乎都有些消沉,各自在刘进面前行了礼后,便回到了坐席,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样子。

    张越看着这个情况,他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兔死狐悲。

    也是文人的老毛病了。

    张越看着,嘴角微笑,耸了耸肩膀。

    这是他不能改变的事情。

    不过,很快,世界的变化,就会让这些传统文人失去力量和权力。

    说不定,现在的这些博士,就是汉室最后一批可以垄断知识和经典解释的学阀。

    这么一想,张越就感觉,自己的念头通达了一些。

    没办法,作为穿越者,他很不习惯目前汉室,由少数几个人掌握知识和经典解释权的社会。

    这让他感觉被束缚,生活的很压抑。

    恰在此时,演武场中一声鼓响,胡建上前一拜,大声请示:“吉时已至,请殿下训示!”

    刘进站起身来,走到护栏边,望着演武场中的将士,先是拱手长身一拜,然后道:“孤自幼习文,知武者,止戈而已……”

    “圣王之制六兵,意在禁暴诛邪!”

    “今,孤欲立军,不敢违先王之训,圣王之教!”

    “诸君当明知孤意,以禁暴诛邪,安社稷,佐天下、护桑梓为己任!”

    “诺!”胡建当先一拜。

    四百零三人随后俯首:“诺!”

    于是,张越上前,拜道:“请殿下赐军旗、军名,以定名申义!”

    刘进点点头,道:“善!”

    “孤闻诗云:君子万年,保其家世,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便取君子保安之志,以新丰郡兵曲为‘保安曲’……”

    此事,其实是张越建议的。

    属于一种恶作剧,也可以理解为对某种因果律的忌惮。

    所谓,土鳖不土,战斗力五。

    但现在,这个地球上,汉军是最漂亮、威武、强力的战争机器。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一个土鳖些的名字。

    刘进却是不能理解张越的恶作剧,反而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保安保安,保境安民,保国安家,寓意很好嘛。

    “臣保安曲军候毅谨受命!”张越长身一拜:“殿下千秋!”

    “殿下千秋!”

    不止是演武场中的官吏、将士,在场列侯勋臣博士,也都纷纷拜拜道。

    “请军旗!”刘进转身,对着身后的期门郎大声下令。

    于是,在三名武士的协力下,一面军旗被抬到了刘进面前。

    刘进郑重的拿起它,交到张越手上,然后向后退一步,恭身敬拜,严肃的道:“有铃曰旗,交龙为,军旗者,一军之像也,君受之,承一军之重,不可不敬肃之!”

    “唯!末将夙兴夜寐,不敢忘训!”张越长身而拜。

    “既受旗,为一军之将,佐五百人生死,担国家之荣辱,君持之,不可不慎重也!”刘进再拜。

    “唯!”张越持着军旗,单膝而拜:“末将,必为社稷效命,天子效死,殿下效忠!”

    “君既为将,率五百之士,当知武将之德!”

    “老子曰:“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卿其戒之!”

    刘进说着,便对张越再拜,又向演武场中的将士长身作揖。

    张越见着,立刻顿首:“殿下教诲,末将必当铭记于心,与将士日夜宣讲!”

    然后,他站起身来,将军旗高高举起,让旗帜舒展开来。

    风吹动着旗帜上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无数人的瞩目中,一面绛色战旗,迎风飘舞。

    以隶书所书的保安两字,清晰可见。

    更清晰的是……

    战旗上的图腾一头黑白相间,憨态可掬的圆滚滚。

    “食铁兽?”有人惊疑着,疑虑着。

    “当是貔貅吧……”博士们眨着眼睛,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昔者黄帝与蚩尤战于逐鹿,便有神兽貔貅,为黄帝陷阵……”

    “那不是经常会从山上下来找竹子吃的猫熊吗?”广大人民群众慧眼识珠,斩钉截铁的说着:“俺今年夏天看见过好几只呢!”

    后世的国宝,哪怕是在这西元前,也是国宝。

    对统治者来说,它是神奇的食铁兽,当今天子就曾在上林苑里养过十来只。

    而对学者来说,它是黄帝的神兽,是诸夏民族的宝物貔貅。

    就是人民,也对其非常有爱,很少有人会伤害它们。

    由此可见,能卖萌才是动物的生存之道啊。

    以滚滚为保安军的图腾,这自然也是张越的主意。

    能卖萌,会打架,一口尖牙利爪,偏生形象可爱,人畜无害。

    再也没有比滚滚更好的军队象征了。

    张越持着这面军旗,走下观礼席,来到演武场中。

    早有人牵来了一匹战马,张越持着这面军旗,非常灵活的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便绕着场地策马奔驰一圈,然后来到了演武场中的校靶处。

    “弓来!”张越大喝一声,早就安排在此的丁缓,带着人,将一柄工坊园制造的角弓,送到张越面前。

    张越一把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着这柄全新设计的角弓。

    角弓,其实就是西方所称的复合弓。

    在中国复合弓的发展之旅,从春秋迄今,就是走动物、植物双重复合材料制造的程序。

    工序复杂无比,材料要求非常讲究。

    一把好弓,通常需要三年时间来制造。

    更要用到至少六种动物胶来制备,所以成本飞升。

    但好处也是非常明显的!

    这种古老的复合弓制备技术和工艺,因其复杂、精密和讲究,所以质量非常过硬,拉弓长度与弓体长度比非常高。

    这使得角弓的射程和杀伤力,远超欧陆的复合弓(古典时代)。

    以张越所知,蒙古骑兵所用的角弓,最大受力可以达到一百五十斤,射程超过一百步!

    在五十步距离内,能有效杀伤穿着重甲的敌人。

    不过,坏处就是因为制造这种大威力的角弓,太耗时间,太耗资源,太讲技术,所以通常都需要一批技术精湛的专门制弓工匠,甚至需要一个严密的制弓系统来保证其质量。

    说一个笑话。

    二鸭的时候,八里桥的蒙古骑兵,所用的骑兵弓,普遍的受力,只有二十斤。

    不足蒙古帝国时,所用的骑兵弓的七分之一……

    火器落伍,我大清还可以辩解‘骑射立国’。

    弓箭都落伍,我大清如何辩解?

    而目前的汉室,制弓技术和水平,其实比起我大清,好不到哪里去。

    这主要是弩机的兴盛,造成的影响。

    在秦以后,弓就从战争的主要兵器序列里掉了出来,几乎沦为了民用武器。

    大量的制弓工匠和人才、技术流失。

    整个少府,甚至凑不齐可以制造强弓的人才。

    好在,张越在空间里,培育十余株杜仲树,这些日子来,随着不断的培育、进化,也产出了大量的可用杜仲胶。

    总数量,大约有个七百来斤的样子。

    而且,质量也差不多接近了后世的橡胶。

    用来制造弓箭,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以这些杜仲胶为原料,张越结合了后世的一些复合弓的技术、原理,开发了一种全新的角弓。

    托桑弘羊的福,大司农为了赚钱,依然保留了关中的楼船生产能力。

    而制造船舶,需要晾干的木材。

    其中不乏,优质的桑拓木、梓木。

    以这些优质的木材为原料,用杜仲胶来粘黏,用强劲的牛筋为弓弦,以丝包裹弓体。

    这些都不稀奇。

    真正让这柄弓,产生了飞跃的力量,来源于数学。

    拉力、拉长与省力比之间的关系,被第一次用于设计制造角弓。

    通过不断矫正和改正,如今,这种其貌不扬的角弓,因其设计合理、材质优秀,弓体坚固,蓄力更多。

    其弓弦的受力,最大已经可以达到四石!

    已经接近了蒙古骑兵所用的骑弓最大受力。

    但,其弓体却更小,使用更便捷,拉满所需的力量要求也更小。

    拿着这柄弓,张越在自己的手上套上拉弓用的扳指。

    然后将一壶箭,背到背上,便策马向前,向靶场前进。

    在一百步距离上,猛然拉弓上弦。

    砰砰砰!

    连续拉开五箭。

    积蓄着磅礴力量的箭矢,稳稳的在张越精准的眼力和精湛的射术的配合下,接连命中箭靶。

    更紧要的是,这五箭,全部是在战马急速奔驰的过程中射出的。

    所有人目瞪口呆!

    特别是军功贵族们,在这一刻忘记了呼吸!

    神迹!

    神迹啊!

    乌孙使团,更是一片失声。

    自诩骑射立国的引弓之民们,在真正的骑射面前,黯然失色,哑口无言。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

    每一个人的背脊,都在发凉。

    若在战场上,面对这样的骑兵。

    泥靡很清楚,只需要两千,就足可消灭整个乌孙的骑兵了!

    这仗没法打了!

    他甚至想象不出,乌孙骑兵能有什么办法对抗这种战术。

    因为,这种战术,只要被使用出来,并形成规模。

    只要能保持一定的精度,那么,这支骑兵就可以逐一点名那些在期待着近战肉搏的乌孙骑兵。

    而比起乌孙人,显然,久经沙场,有着丰富战争经验的汉军大将们,更加清楚眼前的这个事情意味着什么?

    马蹄铁和马鞍结合后,产生的革命性变动。

    将立刻淘汰一切旧有骑兵!

    不是说,骑兵往后不需要白刃战了。

    白刃肉搏,肯定不会淘汰、落伍。

    但……很显然,一支拥有了远距离游射和点名能力的骑兵,和一支只能傻傻的白刃肉搏的骑兵,是两支部队。

    前者,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

    谁敢追击?

    谁能追击?

    不怕被射成马蜂窝吗?

    这意味着,战争的主动权,从此沦与敌手。

    就像当年,匈奴骑兵压制汉军的时候。

    是汉家步兵不如匈奴?

    还是汉家的兵甲不利?

    都不是!是匈奴骑兵占据了先手,拥有决定在那里打?怎么打的能力!

    此刻,每一个汉将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我们也要玩骑射!

第七百二十六节 誓言

    当五位期门郎,举着被正中靶心的箭靶,向着众人公示时,整个演武场再次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这些箭靶告诉人们张子重不仅仅准确命中了靶心,箭矢更是彻底穿透箭靶,只留箭羽在外!

    这是何等神射之力?

    古代的养由基,百步穿杨,今日张子重百步穿靶。

    当初飞将军李广,夜射石虎,今日张子重连穿五靶,箭箭穿靶!

    将军们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曲封,也是瞪大了眼睛!

    汉家军队,以武为尊,靠拳头说话!

    没本事的人,根本无法立足!

    而有本事的人,即使只是小卒,也可以出将入相。

    而仅凭眼前的这些箭靶,每一个将军都相信,这张子重至少可以为一将之主了!

    打仗这种事情,士气最重要。

    而一个猛将,所能带来的士子增幅,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旁的不说,项羽破釜沉舟,就是最好的经典战例!

    便是亥下之围的时候,其实,也差点被项羽翻盘……

    更不提,此人还是当代有名的兵法大家!

    兵书之外,更有着沙盘和军旗的创造。

    所以……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几乎所有大将,都将眼睛,看向了自己带来的子侄。

    有的欣喜,像是司马安,就很得意。

    因为,他的儿子司马敬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若能进入保安曲,得到张蚩尤的栽培和教导,家族振兴指日可待啊!

    但也有的,失落了起来。

    中垒校尉郑岑就叹着气,遗憾不已:“可叹吾侄郑文不在!使文在,必可入保安曲,起码可夺队率之职……”

    在另一角,泥靡为首的乌孙使团,则近乎陷入了窒息。

    “匈奴最强的射雕者,也只能偶尔弯弓,射下翱翔的鹰雕!”泥靡叹息着:“汉朝,真是可怖!”

    引弓之民,以能射下翱翔于苍穹的鹰、隼为傲。

    能做到的,就可以得到射雕者的头衔。

    而无论是乌孙还是匈奴,从未有人能保证自己可以箭无虚发。

    通常,多数射雕者,十次射雕,能成功一次就算合格。

    最熟练的射手,也不过十次成功三五次。

    而这汉朝的那年轻贵族,却五箭全部命中!

    这让这些乌孙人,惊骇莫名,甚至两股战战。

    泥靡很清楚,仅仅是这一手射术,就足以让那个汉朝贵族,傲笑天下,横行草原!

    无论走到那里,只要他展现自己的射术力量。

    就会引来当地的贵族,恭恭敬敬的奉上自己最漂亮的女儿、妻子,以求其留下子嗣,以便未来子嗣中能出现一个继承这种射术的子孙。

    就像乌孙和匈奴之中的射雕者,每一个都会引来无数部族酋长的觊觎。

    而在战场上,这样的可怕箭术,将给任何军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在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被这样恐怖的射手连射五人后,还能有勇气与之为敌的骑兵。

    引弓之民的天性,就是败则散如云雾,胜则如鸟之集。

    而这样的人,正是引弓之民的天敌!

    不用看别人,只看自己的臣子,泥靡就知道了。

    他拿着眼睛,在臣子们身上扫过。

    每一个人都在两股战战,都在发抖。

    “汉有张子重……”泥靡低声呢喃:“匈奴之灾,乌孙之祸也!”

    此刻,泥靡清楚,未来,这个年轻的汉朝贵族,必定会将无穷无尽的灾难和火焰,散播给他的敌人。

    他必将,如同雷霆,也必将如同白灾。

    不可阻挡,无可违逆……

    就像这汉朝的国力,也如这汉朝的可怖!

    强的超乎想象,可怕的让人绝望!

    “乌鸦之神啊……”泥靡在心里祷告:“请保佑乌孙,永远不要面对此人!”

    ………………………………

    校场中,张越策马来到了列队的官吏们面前。

    他手中高高举起来的角弓,在这些官吏眼中,宛如圣物一般,璀璨夺目,充满光明。

    每一个人,此刻都感觉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汉人崇拜英雄,推崇豪杰。

    只是想着,自己日后能在这样的英雄豪杰麾下冲锋陷阵,大多数人就已然是兴奋的发抖。

    张越稍停马缰,看着面前的人。

    这四百零三人,是从新丰的官僚系统里精选出来的猛士。

    人人体格健硕,身材高大。

    更紧要的是,都有着一定的文化水平。

    可谓是最好的将官种子!

    但……

    仅有身体素质和文化素质,远远不够!

    因为,他们还没有精神素养,还不知道自己的使命,也不知道自己的任务。

    一个不知为何而战的军人,是没有灵魂的屠夫。

    一支不懂自身使命与任务的军队,是行尸走肉。

    再强也不过强一代,第二代就会退化。

    所以,张越看着他们,长声道:“吾闻,坊间有谚语曰:赳赳武夫,国之干臣!诚哉斯言!”

    “何为干臣?”

    “是国家之盾也!”

    “是御敌于国门之外,止戈于大漠之远也!”

    “更是国家之犁也!”

    “元光以来,圣天子用政,高瞻远瞩,目及百年、千年大政,收复河南,拓土朔方,攻略河西,建政祁连,不止逐匈奴于漠南,使云中、上郡及至辽东,再无外患,桑梓安宁,人民安康,汉郡增为一百零三郡,新垦土地数十万顷,活人三百万!”

    “又诛朝鲜卫氏之逆,平南越赵氏之叛,大一统,王天下,使中国之礼乐,行之于四海,手足骨肉,再无分离之痛!”

    “这便是国之干臣!”

    “亦武人之功德也!”

    “汝等可愿为此干臣?”张越昂首,大声问着。

    “吾等愿!吾等愿!”四百零三人,纷纷拱手,大声呐喊着。

    “善!”张越轻轻点头,道:“那么,本将便将保安曲之军誓,说与诸君……”

    张越翻身下马,面朝刘进,单膝下跪,高声道:“太一在上,五帝鉴之,臣保安曲军候张氏小子毅,对天盟誓……”

    “臣誓曰:有生之年,永为国家之盾,社稷之干戚,永为天子之将,国家之兵!”

    “永遵国家之律法,天子之教训!”

    “服从天子,服从社稷,服从朝堂!”

    这就是军队天子化、国家化、独立化。

    皇帝、国家指挥枪!

    在未来,或许会进化为军队国家化,国家指挥枪。

    这既是向长安表决心,更埋下了未来化家为国的伏笔。

    说到底,穿越者是不会愚忠于一家一姓的。

    只会忠于民族,忠于文明,忠于诸夏。

    张越现在之所以肯给刘氏卖命,只是因为刘氏目前代表了诸夏民族,也代表诸夏文明。

    虽然做了些错事,有许多毛病。

    但……

    并没有在原则性上犯错,也并未背离本民族和本文明的根本利益。

    再说了……

    未来,按照张越描述的小康世和太平世的愿景。

    是天子垂拱而治,是天下人的天下。

    所以,他也没有那个兴趣,学王莽篡汉了。

    就让汉室,如日中天,垂于寰宇,成为不落的帝国吧。

    反正,张越有信心熬死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是他们的子孙!

    届时,他就是汉之周公。

    拥有解释一切的权力!

    难不成,未来刘进的孙子,还敢和他顶牛?

    伊尹了解一下!

    周公了解一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张越再拜,道:“臣誓曰:以吾之剑,为国家之犁,以吾之甲为人民之盾!”

    “坚持真理,以德服人!”

    “忠于职责,以法为绳!”

    “今日如此,明日如此,日日如此!”

    “如违之,请以大罚齑之!”

    说完,张越深深拜首。

    而身后的官吏们听着,只觉得热血沸腾,纷纷跟着,长身而拜:“太一在上,五帝鉴之……”

    数百人的齐声宣誓,立刻就震撼了所有了围观群众和嘉宾。

    隆隆誓言,如同雷霆,炸的人寒毛斗立。

    将军们,自是紧握双拳,他们的子弟则是只觉得热血上涌,恨不得也冲入演武场中,与之同在!

    没办法,汉室的军人,特别是高层,可不是宋明的军人。

    他们社会地位高,政治权利大。

    文能治民,武能安邦。

    真要以文化水平来说,很多纯粹的士大夫是拍马也不及他们的。

    这也是诸夏民族的传统了。

    从春秋迄今,国家的统治阶级,就是武将!

    伍子胥、吴起、孙武、孙膑、司马镶且,这些赫赫有名的军事家,哪一个不是文武双全?哪一个不是十项全能?

    在军事之外,政治水平和文化修养,也都是极为不俗。

    讲真,这些大家在文学和哲学上的造诣,未必输给同时代那些诸子。

    旁的不说,吴起一句‘江山在德不在险’,多少人疯狂引用、打call?

    所以,论起政治觉悟和担当,武将在古典时代的诸夏民族,无人可及!

    后世的文人士大夫们,与他们相比,连根毛都不如。

    汉室,作为古典中国的尾巴。

    武将的文化、政治和哲学造诣,也不虚活跃的儒家大能。

    毕竟,穷文富武,军功贵族家族,拥有的教育资源和知识储备,比很多所谓的耕读传家的士大夫还要给力。

    在汉室,一等精英入伍为将。

    只有那些身体条件不行或者资质不够的人,才会选择走文官路线。

    故而,张越的誓言,将军们听得非常顺耳,甚至觉得这才是武将的所为!

    至于博士们?

    那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是从前觉得张越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的江升,此刻也是侧目以对,感觉自己仿佛错怪了对方,颇为愧疚。

    “古之君子也!”江升在心里说道。

    而董越,则是眉飞色舞,在心里默默的道:“父亲大人在上,儿子为您选的这个弟子如何?还请大人品鉴一二………”

    便是乌孙人,看着这样的情景,也是大受震撼。

    泥靡甚至羞愧的低下了头。

    在从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汉朝人总是喜欢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待他和他的臣子。

    更不明白,为何那滇王和夜郎王,眼巴巴的想要给汉朝当狗,甚至以给汉朝人当狗而骄傲。

    现在他明白了。

    汉之于乌孙,之于匈奴。

    不仅仅是一个经济上的巨人,也不仅仅是国力和军力上的巨人,文化上的巨人。

    在道德上,在思想上,更是远远的甩开了所有人。

    从前,泥靡一直觉得,所谓道德,只是弱者无力的呻吟,只是奴隶们可笑的坚持。

    道德的力量,不值一提。

    就如乌孙,喜欢找康居人麻烦。

    爱去金山,吊打和劫掠当地的蛮子。

    我杀你,与你何干?

    弱小就是罪,孱弱者活该为奴为婢。

    就是国内,便是对自己的部族,泥靡也是喜欢就抽,不喜欢也抽。

    打你是爱你,不杀你全家,就要叩谢大恩!

    但汉朝……

    泥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汉朝不是这样的。

    在汉朝,强者欺凌弱小,不是天经地义,而是违逆王法,必受惩戒。

    王子犯法,也要受惩!

    就是皇子,若是犯法,也会被人指责。

    从前,泥靡一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甚至觉得这是汉朝人在作茧自缚。

    强者拥有一切,弱者永受欺压。

    这是引弓之民的真理,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民族性格。

    但现在……

    泥靡羞愧的不敢抬头,更不敢看那演武场中的汉朝人。

    这是发自内心,源于灵魂深处的羞愧。

    在汉朝人面前,他深感自卑。

    因为他发现,自己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汉朝,强大而恐怖的帝国!

    本可以,肆无忌惮的将强权施加给每一个人。

    杀光他们见到的所有敌人,将他们的妻妾,掳为奴婢。

    但汉朝人没有这么做。

    过去,泥靡以为是迂腐。

    但现在,他知道了。

    那不是迂腐,而是力量的源泉。

    是汉朝能如此强大的根源。

    保护弱者,维系秩序,使强者不敢肆意破坏,令弱者能有喘息之机。

    更可凝聚人民的力量,发挥集体的能量,创造奇迹,发展未来。

    这是乌孙和匈奴,拍马也不及的高度。

    为此,泥靡甚至自卑了起来。

    自卑于自己的过去,也自卑自己民族的劣根性,更自卑于自己力量的渺小和孱弱。

    这一刻,泥靡想起了自己看过的汉朝典籍。

    有一个叫孔子的伟岸身影,占据了他的全部,在他心中放射出无穷光,无穷亮。

    “或许……”泥靡心想着:“我该去请教一位汉朝真正的学者,请教汉朝道理的力量……”

第七百二十七节 大汉军人

    整个下午,演武场内,一位位官吏,持弓而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向着来宾和群众,展示了自己精湛的箭术。

    固定靶,五十步内,屡屡出现神射手。

    便是一百步中,也有好几人,展现了超凡的射术。

    虽然不如张越策马奔驰,疾射来的震撼人心。

    却也是引得众人赞叹不已。

    而这些佼佼者,脱颖而出的人,更是立刻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在很多人心里,这些人甚至已经被按上了乘龙快婿的头衔。

    至日暮时分,射术考核基本结束。

    四百零三人中,有两百七十八人,考核过关。

    这个成绩,不仅仅震惊了乌孙使团和围观群众,更令汉家将军们也是赞叹不已。

    “新丰县真是卧虎藏龙啊……”司马敬,也是轻声叹着,深感忌惮。

    现在,他是真的怕了。

    怕自己根本没有挤进去的机会!

    而其父司马安,也是感觉到了压力。

    散场后,立刻就派人去打探新丰郡兵曲的考核、选拔模式。

    很快,派去打探的下人就带回了消息。

    “新丰还要考核兵法、算术、文化?”司马安被吓了一跳。

    “父亲大人,儿子似乎听说过,过去新丰选拔官吏,也是如此……”司马敬道:“似乎张侍中在有意为之……”

    司马安当然也听说过,新丰的公考。

    不过,这种县一级的官吏选拔的模式,对他这样的高阶将官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所以也没怎么关注。

    直到如今,为了儿子的前途,他不得不仔细研究。

    拿着家臣打探来的情报和新丰数月前的公考信息,司马安仔细端详着。

    从公考的程序、科目到现在的军官选拔、考核。

    脉络是一脉相承的。

    “以公开考试,靠实力说话……”司马安轻声叹着:“张蚩尤真不愧是张蚩尤啊!”

    “恐怕关东郡国的世家官宦,未来会恨其入骨!”

    汉家现行的察举制度,有着一个很大的弊端。

    中央选才,严苛无比!

    入选者,不仅仅需要有着极高的学术造诣或者道德成就,更需要过五关斩六将,从县、郡、太常三个战场杀出来,才有可能得到孝廉、贤良的身份,可以被授官。

    但地方上的官吏,特别是有秩、斗食官的任免。

    却是很多地方官宦家族的自有地。

    是县令、太守们私相授受的利益场。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所以,关东郡国糜烂,贪腐横行,基层混乱,也就是情理之中。

    国家过去对此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派酷吏!

    那里烂就派一个酷吏过去。

    一刀切,统统杀光,就可以暂时解决问题,平息民愤!

    张汤、王温舒、义纵、咸宣,都是这样踏着无数骸骨,爬到了九卿两千石的位置。

    只是……

    这样做,也不是没有代价。

    特别是汉室控制相对薄弱的齐鲁吴楚地区,酷吏一时爽,却使得当地地主豪强,对长安反感日增。

    不满的种子,积蓄已久。

    而公考选吏,却是釜底抽薪!

    一旦推广全国,效果恐怕远胜酷吏!

    更可收权与中央,祸福自任。

    唯一的问题是,首倡者肯定会受天下之咎。

    不过……

    司马安耸了耸肩膀。

    这与他们武人何干?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爱子,问道:“敬,汝害怕了?”

    司马敬低着头,老实的说道:“不敢瞒大人,小子确是心有忐忑……”

    天下豪杰太多,英雄太多。

    特别是新丰,那些官吏今日的箭术,让司马敬深感忌惮。

    司马安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轻声道:“汝因何忐忑?可是害怕竞争?”

    司马敬轻轻点头。

    “哼!”司马安冷笑道:“为父年十八,便投笔从戎,追随贰师将军,远征大宛!”

    “彼时军中,猛将如雨,战将如云!英雄豪杰,数之不胜,为父怕了吗?”

    他盯着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的道:“大汉武人,即使刀斧加身,亦无惧色,何况与他人相争?”

    “大汉武臣,也从不惮与他人相争!”

    “盖唯与英雄争,方能长进!”

    “与英雄争,便是败,也有所得!”

    “虎豹之率牛羊,可败牛羊之率虎豹!”

    司马安的眼中闪出一丝精芒,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从小悉心教育的儿子,将自己一生戎马的经验,细细道来:“汝可知,当初,为父在贰师将军麾下,不过是中人之姿,不如同僚多矣……何以,当日为父营垒同袍,如今大半,不过军候、校尉之职,而独为父这个昔年的队率,如今为汉将军吗?”

    司马敬摇摇头,表示不解。

    司马安轻声笑道:“盖为父比其他同袍更加知耻,更加知进而以!”

    “孔子曰:见贤思齐,为父见英雄豪杰云集,未有胆怯、畏惧,反而以英雄豪杰为师,师其长、者而学之、用之……”

    “而其余同袍,见英雄而畏之,遇豪杰而夺志,故驻足不前,为为父所乘之!”

    “这就是荀子所说的: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司马安深深的看着自己的爱子,当头棒喝:“汝可明之?”

    司马敬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拜道:“大人教诲,小子铭记于心!”

    “现在,汝还忐忑否?”司马安轻声问着。

    “不敢!”司马敬长声道:“唯豪情万丈而已!”

    父亲说的没错!

    与英雄豪杰相争的只有英雄豪杰!

    哪怕是失败,也能学习到弥足珍贵的知识,知道自己的不足,有改正的地方。

    反之,若是畏惧、忌惮和害怕。

    那么就不用争了,必定失败。

    而且是一败再败!

    哪怕乃父是大汉的轻车将军,也是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盖汉军不信关系、地位、出生,只信实力!

    没有实力,休说是将军之子了,便是列侯之子,元勋后人,也是废物,也是辣鸡,肯定会被淘汰!

    到了军队里,上了战场。

    士兵们会用脚投票的!

    自霍去病后,大汉帝国的军队,便是英雄豪杰的军队。

    便是靠着胜利说话的军队!

    列侯、勋臣、将军?

    不能带来胜利,就会被军人抛弃!

    连长平烈候的嫡子,也被人从九原赶回了。

    何况其他人?

第七百二十八节 宁为汉犬,不为夷王

    夜已经很深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来自乌孙的泥靡,却在塌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来汉差不多五十天了。

    五十个日日夜夜,所见所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缠绵不绝。

    “汉,我大人也!”犹记得,这是他刚刚走出蒲类海,遇到的一个楼兰贵族说的话。

    彼时,泥靡不屑一顾,只觉得那个楼兰贵族脑子坏掉了。

    汉?

    算什么?

    匈奴又算什么?

    当时的泥靡,虽然觉得匈奴和汉,都不是现在的乌孙可以比拟的强国。

    但,两强相争,乌孙可以渔利。

    这种念头,在他从玉门关进入汉朝的河西领土时,更加强烈起来!

    河西之地,碧草悠悠,青山郁郁。

    清澈的冰河水,从高山流下,汇入黑水河之中。

    巍峨的祁连山,在天际隐隐出现。

    到处都是肥沃的草场!

    比乌孙人的牧场还要肥美、丰盛!

    哪怕彼时已是晚秋,但草原的风光依然秀丽、壮美。

    养得肥硕无比的牛羊,在牧民的驱赶下,沿着河流山川,向前迁徙。

    辉渠人、昆邪人、浑邪人、羌人,混杂在一起。

    他们按照着汉朝人的规定,彼此和平、有序的在各自的牧场中生活。

    就像他们放牧的牛羊马匹一般温顺、勤劳。

    当时,泥靡就只感觉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这些人,这些曾经的引弓之民,如今已经收起了过去粗犷、豪迈的性格,将原本的尖牙利爪,变成了满脸的笑容。

    即使是过去桀骜不驯的羌人,现在也变成了顺民。

    他们在汉朝骑兵和城塞的保护下,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勇武,放下了过去的刀剑与弓矢,转而过上了与牛羊为伴,山川为邻的生活。

    泥靡甚至怀疑他们已经忘记了如何拿弓?更忘记了如何战斗!

    这样的孱弱之人,一个乌孙万骑,足以镇压十万、二十万!

    让他们变成奴隶,让他们乖乖献上部族的牲畜、女子和皮毛,恭敬的匍匐在伟大的狼神与乌鸦之神的子嗣脚下。

    泥靡记得,自己曾在汉朝的迎接官员的陪同下,到访过几个部族。

    记忆里的,那些部族,已经没有了引弓之民的样子。

    从部族首领,到部族牧民。

    他们已经忘记了祖先髡头辫发的荣光,而是系上了布帻,穿上了汉朝的常服。

    要不是部落中,依然牛羊成群,人民也依旧逐水草而居。

    泥靡都要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一群汉朝农夫。

    泥靡也曾经问过一个辉渠人的部落首领:“引弓之民,自古以乳为食,以万物为灵,天神奖赏勇士而惩罚怯懦之人!辉渠过去也是草原的勇士之族,连匈奴单于也要敬重!何故阁下屈服汉朝,敢于平庸?乃至于被一二汉朝官吏震慑,小心翼翼?”

    潜台词其实就是你们为什么不造反?

    结果,那个辉渠首领,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仿佛在说:“你在开玩笑嘛?”

    泥靡记得,当时,那首领过了很久,才意味深长的对他说了一句话:“宁为汉犬,不为夷王!使者不知汉之伟大,所以胡言乱语,待使者从长安回来,便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为汉天子爪牙、鹰犬,是何等光荣的事情?”

    “更何况……”那个辉渠首领骄傲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光,再次在泥靡耳边轰鸣起来:“光荣的辉渠,乃是与汉骠骑将军、冠军侯订立盟约的勇者部族,伟大的冠军侯曾经亲口许诺,为汉效忠之辉渠人,可以为汉天子养马!”

    “那是多么伟大的奖赏啊!”

    “我之父亲,就曾得到这样的荣誉,为汉天子养马十余年!”

    “可恨我没有遇上好机会,若能追随一位强大的汉将军,立下功勋,就可以去长安拜谒伟大的天子,为天子养马……说不定还能娶到一位汉朝的贵女,生下几个真正的汉朝人物,带领我的部族,融入汉朝,成为汉人!”

    不止是辉渠人如此。

    昆邪人、浑邪人,甚至羌人……

    似乎都有着这样的想法。

    宁为汉犬,不为夷王!

    辉渠、昆邪、浑邪也就算了!

    那些羌人!

    那些曾经让匈奴头疼了几十年,哪怕是乌孙也闻名已久的刺头。

    河西羌、渠羌、谷羌,曾经最爱造反,有机会就破坏一切的羌人。

    也被汉朝人驯服,变成了受控制的部族。

    曾经在河西土地上‘wwaaaaaal’了数千年的三羌,放下了武器和信仰的神明。

    有些羌人,甚至开始在汉朝官吏的控制下,建立起村落,开垦土地,播种作物。

    泥靡就到过一个名为乐豢的羌人居住地。

    亲眼看到了,此地的羌人,家家户户都供奉着汉朝的兵主蚩尤神像。

    他到的时候,正好是当地羌人认为的‘兵主’圣诞,为了庆祝这位神明的生辰,整个村镇都弥漫在节日的气氛中。

    羌人的女子,穿着艳丽的服装,围着篝火堆,尽情的欢唱着他们为那位神明创作的歌曲。

    男人们,则在首领的带领下,将一头牛宰杀后,献祭给那位‘兵主’。

    而当地的羌人首领,在听说泥靡一行,是要去伟大的长安城朝觐汉天子时,激动无比的拉着他的手,向他请求,回程时务必带一捧长安未央宫的土壤给他们。

    因为,这位羌人首领打算在明年庆祝兵主圣诞的时候,将这捧‘神土’作为最神圣的祭品,供奉到兵主神像前。

    他觉得这样的话,伟大的兵主就一定会保佑全族安宁,说不定还能感动伟大的天子,降下诏命,准许他们在当地建立一个乡。

    这样,他们就可以摆脱‘羌人’的束缚,变成一个受人尊敬的汉人。

    当时,泥靡的感觉是莫名其妙,也觉得这些羌人似乎智商有问题。

    汉人?

    汉人有什么好当的!

    但在现在……

    泥靡想起了他穿过数千里的草原后,从那巍峨起伏的长城,进入汉朝的腹地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那些炊烟袅袅的村镇,那些道路上狭弓带剑的男人。

    就是一个小小的商队,也是全副武装。

    而那些汉朝城市,更是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繁荣。

    他又想起了,在这关中的见闻。

    那可怕的铁甲骑兵……

    那恐怖的冶铁作坊……

    那让人窒息的工坊制造……

    还有,白天刚刚目睹的神射……

    “是呢……”泥靡轻声叹息:“若我是辉渠、昆邪、浑邪和羌人,恐怕也要在这样的伟大国度面前,卑躬屈膝,争先恐后的亲吻汉朝天子的脚尖,不顾一切的向他献上忠诚……”

    这个国家太强了!

    强到超乎了所有引弓之民对世界的构想极限。

    无论是人口、财富、国力还是战力,都不是引弓之民可比的。

    这样的强国,理所应当,会征服引弓之民。

    因为,引弓之民,追随和崇拜强者。

    不崇拜才是怪事!

    就像匈奴,其与东胡是死敌吧?

    但,匈奴击败东胡后,除了东胡王室和一部分死剩种跑掉了外,其他东胡人都恭顺的跪到了匈奴的马蹄面前,成为匈奴的奴隶。

    可惜,也幸运的是,乌孙与汉朝相距遥远。

    中间又隔着匈奴和西域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王国。

    这让乌孙无法感受到汉朝的力量,自然也谈不上崇拜和向往。

    这是乌孙的幸运,也是不幸!

    因为……

    感受不到这个超级强权的力量,很容易就会造成误判。

    误以为汉朝,只是与匈奴相当。

    误以为汉朝,没有这么强大。

    而这样的误判,很可能造成灾难!

    蝼蚁以为自己强大,就贸然挑衅人类,得到的肯定是一盆开水!

    “王叔……”泥靡想起了自己曾经敌视的那个男人。

    那个似乎总是一直在微笑的生着一张胖乎乎的圆脸的男人,他的堂叔,乌孙昆莫翁归靡。

    从前,他一直觉得,翁归靡是脑子坏掉了。

    放着近在咫尺的匈奴不去巴结,反而和汉朝交好,给乌孙带来灾祸。

    现在,泥靡知道,翁归靡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他也理解了翁归靡。

    不学汉朝,不亲汉朝,乌孙只有死路一条。

    “王叔啊,若是你在此地,你会怎么办?”泥靡低声念着,忍不住坐了起来。

    两个一直跪在他榻前的臣子立刻上前,将一件狐裘批到他身上:“伟大的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们,汉朝的那位张侍中现在睡了吗?”泥靡轻声问道。

    他已经无法再忍耐内心的煎熬了。

    到现在,他也差不多明白了。

    汉朝人一直在向他展示肌肉,显露实力,意图就是要告诉他乌孙的兴衰,其实不在乌孙人的掌握中。

    所以,泥靡想要亲自去问一问。

    汉朝,想要乌孙怎么样?

    对于乌孙,汉朝的计划是什么?

    泥靡知道,汉朝人一定有对乌孙的计划。

    也肯定有着对乌孙角色的定位。

    而握着这一切答案的人,肯定就是那位汉朝的年轻贵族,那个可怕的男人名曰张侍中的恐怖存在,被冠以蚩尤之名的人。

    那两个臣子闻言,立刻答道:“回禀主人,奴才方才听说,那位张侍中似乎一直在卧室批阅着公文……”

    “很好……”泥靡轻叹着:“我正有事相询!”

第七百二十九节 跨国婚介

    夜晚的室外,冷的可怕!

    哪怕是泥靡,早已经习惯了阗池的寒冬,也感觉有些身体发冷,忍不住的紧了紧衣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踩着地上的枯叶,泥靡缓步的走到了一个卧室之前。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

    里面传来了一个和煦的声音:“陈县丞,请去通知各曹,准备放风,下个月再开公考,录取至少四百人,充为官吏……”

    “诺!”

    泥靡听着,又叹了口气。

    若在以前,他可能还不理解,一个汉朝官吏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那代表着一个识字,读过书,而且有着不俗能力的精英!

    这样的精英,若出现在乌孙,足可被各大翕候甚至王室争相追捧,甚至下嫁女儿。

    但,汉朝却可以批量的录取,批量的生产。

    就像他们批量制造武器、生产弩机。

    这巨大的鸿沟,几乎不可能被逾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走到门口,露出一个笑容:“张侍中,您还未睡啊……”

    笑容灿烂,神色亲密里带着一丝丝的讨好。

    就像……

    乌孙王国的翕候们,朝见他的时候。

    不知不觉,连泥靡也没有想到,他已经自动将自己的地位,摆到了汉朝的下属、附庸的位置上。

    ……………………………………

    张越抬头,就看到了泥靡,颇有些意外。

    挥手对陈万年道:“县丞先去忙,一会吾再与县丞商议……”

    “诺……”陈万年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一眼那个乌孙使者,恭身退下,走到门口时还不忘掩上房门。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在这位张侍中麾下,什么都好。

    无论是政务还是其他事情,都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

    只要按照指示去做就可以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位侍中官是工作狂。

    没有什么休息观念。

    常常忙到三更,累的他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好在,这位不常回新丰,很多时候都在长安,只是偶尔回来,主持大局,视察工作,检查政务。

    而且,新丰的体系,各司其职,各安其道。

    他这个县丞,只要按照这位上司的指示,督促各级官员去做事,检查和监督结果就可以了。

    不然,陈万年怀疑自己可能等不到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那天,就要累死。

    ………………

    房中,张越已经收拾好了一客席,将泥靡请到其上,坐下来,然后笑着问道:“贵使深夜来此,可是有事?”

    泥靡看着张越,想了想,道:“外使来汉,也有月余了……”

    “亲眼目睹了贵国的繁荣鼎盛与强大,心中满是敬仰与崇拜……”

    “前时,外使朝觐贵国天子陛下,献上国书,向贵国求娶公主,请求贵国赐给官吏、工匠,指导鄙国……又请求贵国天子准许鄙国与贵国榷市,以皮毛换铁器、大黄、丝绸……”

    “奈何,贵国似乎忘记了此事……”

    “外使心生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还请贵官指教……”

    张越听着,呵呵的笑了笑,心道:“终于忍耐不住了啊……”

    对于乌孙的安排,张越的态度是一致的。

    那就是,将其发展成为一个在文化和制度上亲汉,经济上严重依赖的类附庸国。

    最后将之吞并。

    这是东西结合的政策。

    古代中国,靠着儒家文明圈,通过文化影响和意识形态统治世界。

    而近代的西方,依靠拉拢殖民地上层和对殖民地的经济进行单一规划而统治。

    两者各有利弊。

    而张越打算将之综合一下。

    文化与经济双管齐下,进行一次实验。

    反正,就算失败对于汉家也没有什么损失。

    所以,微微的沉吟片刻,张越就笑着道:“使者不要多想……”

    “我国天子,对于贵国,是非常看重的……”

    当然,看重的是一个亲汉的乌孙,而不是亲匈奴的。

    “不过呢……”张越话锋一转,笑眯眯的道:“因为,汉与乌孙,在风俗习惯和传统上,存在着一些差异,所以,为了贵国未来着想,我国天子另有安排……”

    “在目前来说,贵国的一些请求,略有不合理……”

    “还请贵官明示……”泥靡赶紧问道。

    “我国推崇孝道,讲究人伦……”张越笑着道:“贵使应该是知道的……”

    “且我主圣天子,为天下主,有保民之责……”

    “故而,贵国请求赐给官吏、工匠,有悖我国公序良俗……”

    泥靡听着,陷入了沉默。

    汉朝不肯给工匠、官吏?

    这让他感觉手脚冰凉,那是乌孙唯一可以强大的机会了。

    张越看着眼前的这个乌孙小昆莫的神色,笑着道:“贵使无须懊恼……”

    “我主圣天子,感念贵国昆莫长久以来对汉友善之心,故而格外开恩,愿意接纳贵国的学子,来汉学习……”

    “甚至还特地恩准,许可贵国,可以每年派遣五人,入读长安太学……”

    “这可是天大的恩义!”张越看着泥靡,深情的道:“即使是滇与夜郎这样的汉家藩国,也才得这样的名额……”

    泥靡闻言,猛然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张越:“贵官所言可是真的?”

    汉太学!

    那可是泥靡觊觎已久的地方了!

    他知道,那是汉朝的最高学府,云集了汉朝最优秀的年轻人。

    可以接触到很多即使是汉朝人也无法接触的知识!

    而且,这些派来汉朝学习的,都是乌孙人。

    在忠诚上肯定没有问题!

    “当然是真的……”张越轻笑着道:“不过,有一件事情,好叫贵使知道……”

    “太学的学费比较贵……”

    “不知道,需要多少?”泥靡问道。

    “一人大约一千金吧……”张越脸不红心不跳的给出了一个天价。

    留学生嘛,学费肯定是本国学生的数倍!

    这可是后世的先进经验了!

    各大主要国家,在留学服务贸易上,真的是赚的盘满钵满!

    像是米帝,每年对外服务贸易里,留学一项的顺差就高达上百亿美元!

    正是靠着这样庞大的顺差,米帝的大学,才能置办得起那许多高大上的研究院。

    也才能发的起,那么多的奖学金,来吸引全球的精英。

    如今,张越不过是稍作借鉴。

    泥靡听着,却是吓了一跳:“一千金?!”

    乌孙虽然有着丝绸贸易的利润分成,但,其实黄金积蓄也就那么几万金。

    这一个人一年一千金,五个人岂不就是五千金了?

    那里供得起?

    张越见着,笑了起来,道:“当然,考虑贵国的经济水平,我主圣天子,愿意接受贵国以物资偿付……”

    “皮毛、牲畜、马匹皆可以抵充……”

    “其价值可以平贾计价……”

    泥靡听着,却是低下头,陷入了沉默之中。

    皮毛牲畜马匹,那是比黄金还值钱的东西!

    乌孙人不可能接受,每年用数以千计的牲畜来给少数几个贵族做学费的。

    特别是,这些贵族仅限于乌孙王室的时候,那些翕候肯定不会同意。

    下面的奴才,更是会闹翻天!

    张越见着,自然早知如此。

    找游牧民族,让他们拿牲畜抵账,就和黄世仁要拿喜儿抵账一般。

    那是要他们的命!

    张越轻声道:“若贵国不愿意以这些方式支付学费,本官还有一个办法……”

    “本官认识我国的几位大贾……”

    “都是些急公近义,慷慨大方的君子……”

    “袁公广国,更是外号‘关中及时雨’,最是肯帮朋友的忙……”

    “而不瞒贵使,我国关东各郡,近来男女比例有些失调,许多年轻男子,因为种种原因,年已二十三,却未有成亲……”

    泥靡听着,不太明白张越的意思。

    就听着张越道:“袁公广国,对此甚为忧虑,曾发愿,愿以全部身家,作为天下丈夫保媒之费……”

    “而本官听说啊,贵国与康居、龟兹、姑墨、温宿等国相邻……”

    “这些王国,以出善女子而闻名,可惜这些女子,深受诸国贵族欺压,常常生活不得意……”

    “所以,本官觉得,或许本官可以去与袁公广国商量……”

    “若是贵国可以居中保媒,将一些优秀、年轻女子,介绍与我国丈夫……”

    “成功一例,可得五金……”

    “袁公广国,在楼兰、阳关,皆有商铺,只需贵国将这些可怜的女子,送至楼兰、阳关,便可以了……”

    “如此,这些可怜的女子,可以得脱虎口,而我国丈夫不至于孤枕难眠,贵国学子也能安然入学,可谓是一举三得,功德无量啊!”

    泥靡听着目瞪口呆。

    把人口买卖,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打扮的如此光鲜亮丽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不过……

    张越的话,也是让他难以按耐。

    草原上,人命是不值钱的。

    乌苏每次出门打草谷,不砍死个千八百个,拖回来几千奴隶,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但,掳回来的奴隶,能够活过第一年的太少了。

    无论匈奴还是乌孙,奴隶的价值都是按羊算。

    好一点的能抵三头羊,差一点的一头羊都不如。

    而汉朝人现在开的价格,远远超过了乌孙的奴隶价格。

    甚至溢出了许多!

    眼珠子微微一转,泥靡问道:“全是五金一人?”

    “当然是有级别的……”

    “不同女子,保媒的费用,也是各自不同嘛……”张越轻声笑着,如同恶魔一般。

第七百三十节 义无反顾的长孙

    于是,张越很快就和泥靡初步敲定了这场跨国婚介,乌孙方面的基本酬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首先,就是女方的基本资质。

    年纪二十五以下,无残疾、健康、五官端正。

    然后,在此基础上,分出不同档次。

    十四到十八,是一个档次,十八到二十又是一个档次,二十到二十五也是一个档次。

    每个档次,媒人酬劳相差一金。

    也就是分别为七、六、五。

    此外,根据相貌、肤色和其他特殊情况,媒金可以相应增加。

    最高,能达到五百金。

    最后,还有一个补充条款。

    那就是,若乌孙保媒的价值超过了应支付的留学生学费。

    那么,乌孙可以向汉室要求,以官价购买任何乌孙想要的商品。

    包括军械!

    张越甚至是拍着胸膛保证,保媒费用,可以突破汉家法律的限制。

    甚至可以准许,乌孙用这些资金,购买到少府制造的钢制武器!

    这让泥靡喜出望外!

    钢制武器,还是敞开供应,按照汉室的官价购买?

    这……

    简直是赚大了啊!

    几乎是立刻,泥靡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乌孙,地处天山以北,葱岭以南,周围的邻居,不要太多。

    只是呢……

    都穷!

    也就一个康居,可以补贴一下生活。

    没办法,西域就是匈奴的后花园。

    特别是匈奴为了与汉争霸,在西域设置了日逐王和僮仆都尉后,匈奴对西域各国的压榨就更加厉害了。

    基本上,大部分西域王国,每年都需要朝贡匈奴。

    而在朝贡了之后,其本身的财富就要大大缩水。

    乌孙人若是去抢这些国家,恐怕所得还不如出兵的费用。

    故而,乌孙其实也很无奈。

    只好打着‘保护汉朝商旅’的旗号,去康居那里打点秋风,顺便从汉朝那边拿些好处。

    而现在……

    完全不同了!

    这个世界上的硬通货很少,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样。

    黄金、珠玉、皮毛、奶酪、铁器、丝绸。

    而其中大半,都掌握在汉朝手里。

    特别是铁器!

    已知世界,唯独汉朝拥有大量生产、制造高质量铁器的技术和能力。

    现在,泥靡知道,从此又多了一样,可以由乌孙掌握的硬通货了女人!

    西域或者葱岭以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高鼻深目、黑发褐目、金发碧眼、甚至是深色人种。

    应有尽有!

    对乌孙人来说,他们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派出骑兵,杀出去,就能带回用黄金计价的女人。

    而且,这可是一个长期稳定的贸易。

    说不定,在扣掉了种种对汉贸易的支出后,乌孙还能有赚头呢!

    只是想到这里,泥靡的眼神就变得坚定无比起来。

    这买卖,必须做!

    张越看着泥靡的神色,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内心深处的激动,却是难以掩饰的。

    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后世西方的殖民者,最初就是靠着挑动黑人王国的战争,而从事奴隶贸易。

    一开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黑奴,是被和他们同样肤色,但立场不同的同胞所抓起来的。

    最初,那些捕奴的黑人王国,也是很强盛的。

    甚至还有人,曾留学西方,与西班牙、葡萄牙之类的强国政要甚至是王国,有着密切联系,乃至于建立了盟友关系。

    但最终……

    这些王国,都亡于西方。

    曾经的奴隶主、胜利者,沦为阶下囚,变成奴隶。

    所以,张越知道,只要乌孙人上了这条船,开始了血腥的贸易。

    那么,他们就无法停止前进的脚步。

    直到最后,他们会将自己的国民,也亲手送到汉室来。

    因为……

    在如今这个时代,除了诸夏民族,有着自己的认同,知道手足同胞的意思。

    其他文明/王国/民族,压根就没有建立起什么认同。

    匈奴的孪氏和乌孙的王室,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牧民和奴隶,和他们是一个群体的。

    对于这些奴隶主来说,大约本国的牧民和外国的农民,都是一个地位吧。

    不大可能,有厚此薄彼的心理。

    所以,张越现在就像一个熬汤的厨师。

    他一点都不急,等着这锅汤,熬出香味,熬出味道。

    …………………………………………

    翌日,清晨,张越带着昨夜与乌孙商谈的‘好消息’,找到刘进,将事情报告了一番。

    刘进听着,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到,居然还能有这种操作?

    汉家用着太学的名额,轻轻松松敲来五千金的收入?

    更夸张的是……

    乌孙人还愿意送妹子来抵学费?

    唯一的问题是这似乎不是很人道啊……

    刘进当然知道,乌孙人会用什么手段来当这个‘媒人’。

    左右不过是劫掠他国。

    这让刘进感觉有些不舒服。

    虽然,他现在差不多已经接受了张越的‘殿下乃中国长孙,非夷狄长孙’‘春秋内诸夏外夷狄’的理念。

    然而,心里面,依然对那些残暴的可怕事情,有着抗拒。

    毕竟,他的书没有白读。

    恻隐之心,更是人皆有之的事情。

    他已经能想象到,乌孙人会穷尽手段的攻打那些毫无防备的王国和人民,杀死他们的战士,烧毁他们的城镇,掳走他们的女人,让他们父女分离,夫妻离散,家破人亡。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将五个乌孙贵族送到汉室,入读太学。

    只是为了,从汉家换得铁器、丝绸。

    “张卿……”刘进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如此,岂非太学的每一册书籍之上,都将沾满鲜血?”

    “若太学诸生得知,岂能安坐?”

    太学生,是一群充满理想,热血沸腾的年轻人。

    他们坚持的道义,在他们看来,重于泰山。

    若他们知道,那五个乌孙留学生,是带着无穷罪孽与血债来的长安求学。

    这些乌孙人怕是会被太学生们打死!

    张越听着,微微一笑,拜道:“殿下,臣闻陛下曾训曰:盖有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人!如今,家上已受命为治河都护府都护,整修天下水利,建不世之功业!”

    “然则,家上手中,并无激励人民、鼓舞士气之良策啊!”

    “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之善利也!”

    “谚语也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而家上目前,并无此赏!”

    修渠道也好,建运河也罢。

    都是繁重、辛苦和枯燥的事情。

    征调的民夫,虽然都有工钱,国家也管伙食。

    但……

    关东郡国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贪婪入骨,雁过拔毛的主。

    这些渣渣,连正常的田税、口赋,也敢玩出无数花样来。

    在民夫们的工钱与伙食上下手,是一定的事情!

    偏偏,太子据这个人心慈手软,未必肯狠下心肠来。

    所以……

    张越几乎能想象的到,那些刘据视线不及的地方,肯定会出大新闻。

    若治河都护府出了大新闻,甚至发生了民变。

    张越跑得掉吗?

    跑不掉的!

    始作俑者,必受其咎。

    说不定,为了推卸责任,天子、太子,都会让他来背锅。

    将责任往张越脑袋上推!

    而且,这个几率非常高!

    因为,正常的统治者,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所以,张越也只好给刘据打补丁,尽可能做好后勤工作喽。

    刘进听着,却是不明所以。

    他根本就想不到张越这么远,也不知道张越是在担心自己要背锅。

    他轻声问道:“卿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殿下……”张越长身拜道:“成家立业,乃是中国人民之根本**也……”

    别说是现在了,再过两千年,也是如此。

    为了结婚,买个房子,六个钱包都翻了个底朝天!

    无数人沦为房奴,而更多的人,则欲做房奴而不可得!

    甚至艳羡着房奴的生活,以成为房奴为奋斗目标……

    由此可以想见,这一传统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至于现在……

    百分之九十九的汉人,都是以成家立业为终极目标!

    而很遗憾……

    后世结婚,男性除了要给彩礼,还得有房有车。

    如今,也差不多。

    除了聘礼,女方家庭还会考察男方的家庭条件、财产情况。

    虽然要求没有后世那么夸张,但也是有着一些基本的条件的。

    譬如说,男方至少得有一个宅院……

    不然,嫁女儿给你,跟着你餐风露宿咩?

    然后,就是起码得有一块属于男方的土地,而且,面积起码要有三十亩。

    不然,男方就得掌握一门有前途的技术。

    譬如说,冶铁、木工、泥瓦、医术。

    否则的话……

    多数人就只能孑然一身,渡过这一世。

    或者,娶一个带着嫁妆和孩子的寡妇……

    特别是底层的余子们,尤其如此!

    很多地方的家庭,除了长子娶亲了之外,其他儿子,都是单身。

    这使得社会混乱,盗匪丛生,治安糜烂。

    没办法,你不能指望一个连老婆也没有,这辈子都没吃饱过肚子,不懂得人间温暖的人遵守法律。

    但……

    有了乌孙这个媒人,一切都将改变!

    就以那五个乌孙留学生的学费来看,就是起码一千个异域女子。

    张越相信,乌孙人为了利益最大化,肯定会尽可能的将价值更高的女性送来。

    譬如二十岁以下,含苞待放的异域少女。

    而将这些可怜的人,作为给治河民工中的佼佼者的奖赏。

    张越相信,如此一来,必可大大激发民夫的工作积极性,消弭怨气,让他们更有忍耐力。

    毕竟,能去治河修渠的,肯定都是没有老婆和家庭的余子。

    现在,天上掉下一个金发碧眼,前凸后翘的妹子。

    只要认真劳作,就可以在工程结束后,将之领回家。

    为了这个妹子,张越相信,关东的人民,肯定会积极起来的。

    当然,话是不能直白的说出来的。

    那太**裸,一点都不符合诸夏民族的语境和道德标准。

    所以,张越只好尽可能的用着婉转的话,对刘进道:“殿下有所不知,彼之夷狄,不识王化,无有仁义,其俗贱女子,恶妇人……”

    张越掺着后世阿三的一些习俗和西方的烧死女巫活动,简单的对刘进做了一个介绍。

    什么女子出嫁给男子,若没给够嫁妆,就要烧死。

    什么村寨里若有疫病,就怀疑有女子在作怪,也是烧死。

    什么女子八岁起,便要承担一家的全部活计,而男人们则在大树下晒太阳。

    总之是有多惨就讲多惨。

    说的刘进潺然泪下,恻隐之心,更是无法按捺。

    “张卿……”刘进叹着气道:“夷狄,果然如此吗?”

    “殿下……”张越拜道:“夷狄譬如禽兽,非臣一人所言也……”

    当前汉室的舆论界,不分左右,不论今文、古文,对夷狄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一派主张,夷狄什么的,不要去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就好了。

    另外一派,则高举春秋大义的旗帜,主张诛震夷狄,甚至更激进的教化夷狄。

    两派拉锯之下,各种思想混杂,种种骇人听闻的言论,让人为之咋舌。

    穿越之初,张越不明所以,以为公羊学派才是对四夷、匈奴最狠的那个。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公羊思想,其实是比较温和的!

    最极端的是谷梁、左传、思孟,这帮被孟子思想影响的人。

    公羊还只觉得‘夷狄譬如禽兽’主张夷狄与禽兽相似,但不是不可救药,经过教育是可以挽救,让他们重新做人的。

    谷梁、左传,已经是觉得‘夷狄非中和气所生,王道不能化’。

    直接开除了四夷的‘人’籍,连抢救的资格也没有!

    其他弭兵啊、莫如和亲便之类的想法,其实只是这一思潮带来的表层问题。

    真正深刻的是,潜藏在这些人心里的,对四夷极端蔑视和歧视的心态。

    这一点,后来元成之交的儒生们,已经生动的演绎了无数次。

    刘进当然也被灌输过类似的想法。

    所以听着张越的话,点点头,道:“卿之言,甚是!”

    他接受的教育里,夷狄这个群体,没有礼教,没有道德,没有仁义,茹毛饮血,父子同庐而居,甚至有着收继婚这样的恐怖传统。

    完全悖于伦理,不可想象,无法理解!

    简直就是一个辣鸡堆!

    更何况,他其实只是一个宅男。

    也就最近几个月,跟着张越,见了些基层的情况,懂了些民生疾苦。

    至于那远方异域之事?

    他又没见过,还不是张越说什么就信什么?

    就听着张越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臣与殿下,巡视新丰,所见所闻?”

    “那民间老农的余子们的情况,可还记得?”

    刘进听着,立刻就回忆起了当初的见闻。

    那时,新丰的农民,便是自耕农,也是穷困潦倒。

    很多人家徒四壁,别说娶妻了,便是吃饭都很困难。

    刘进见过,一家四兄弟,挤在一件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围着篝火,烤着田鼠的情况。

    他们中的老大,已经三十岁了。

    最小的弟弟,才十八岁。

    每一个人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正是目睹了这些人民的惨状,刘进现在才会如此坚决的支持张越!

    因为,这数月来,新丰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

    这次回来,刘进特地带人重新去走了一趟当初的旅途。

    重新看到了那四兄弟的屋舍。

    现在,这四兄弟,重建了新屋。

    家门口,拴着一头牛和一匹马。

    屋子里,甚至看到了两个粗衣麻布的女人身影。

    刘进找人打听,得知这家人的老大,在三个月前,被新丰工坊园招录去做工,靠着勤劳踏实,被作坊主赏识,任为管事,月俸有五百钱,所以一下子就有媒人来讲亲,最终娶了一个丧夫的寡妇。

    对方虽然带了孩子,但也带来了嫁妆。

    老大成亲后,老二不久也娶了媳妇。

    因为,这家的老二善于耕田,吃苦耐劳,机灵懂事,跟着县里的农稷官学习,掌握了维修和组装曲辕犁、耧车、水车的技术,成为村里为数不多的技术人员,还录入了县里的斗食官序列,成为了一个临时工。

    所以,村里的一个地主,将自己的女儿,嫁了给他。

    便是老三、老四,如今,也都说了亲事。

    一家人的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这让刘进听了以后,感慨万千,内心之中,更是无比坚定。

    如今,听着张越提起此时,想起当初的见闻。

    刘进低下头来,他很清楚,关中都是这个样子。

    关东的贫民,恐怕情况只会更差。

    内心的同情和怜悯,更是瞬间爆发出来。

    是啊,夷狄的女子可怜。

    诸夏的平民们,也很可怜。

    乌孙人若是将那些可怜女子,送来汉家,让官府做主,与那些无妻男子婚配。

    功德无量啊!

    而张越最后的话,则彻底击垮了刘进的心防。

    “殿下,如此,则可一举多得!”

    “夷狄之可怜妇人,可得中国丈夫之爱惜,而中国丈夫不至于孤枕独眠,殿下更可以借此助家上一臂之力,使家上治河之事,顺通无阻!”

    只这一句话,便让刘进站起身来,放下了所以包袱,道:“此事,孤会亲自奏疏长安,上报皇祖父与父君……”

    “若得准许,孤将亲自与那乌孙使者面谈!”

    为了父亲,也为了中国的余子和西域各国可怜的女子。

    刘进再无顾忌。

    此刻,他甚至生出了一种义无反顾的心理。

    “孤所作所为,皆为天下……”

    “万方有罪,皆归孤身吧……”

    不得不说,这位长孙殿下,有时候真的是让人很感动。

    张越听着,长身而拜:“臣谨奉命!”

第七百三十一节 见贤思齐赵充国

    建章宫,温室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刚下过小雨,天气冷的有些让人发抖。

    几个宫人,围着一个炉火,勉力取暖。

    赵充国快步走过帷幕之间的回廊,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这些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烤火的人,没有作声。

    今年冬天,这些小巧的铁皮炉子,就开始在长安内外,风行起来。

    几块蜂窝煤,就能让人烤上一整天,又暖和又安逸,还可以用来烧水热饭。

    更紧要的是廉价。

    蜂窝煤两个才卖一钱,长安城内,几乎人人都消费得起!

    不像往年,一家若是要取暖,木炭一项的花费,就是三百钱往上走。

    而似那种小炉子,更是这股全新风潮里的宠儿。

    据说,最开始是新丰那边推出来的产品。

    体型很小,最多也就能放下两块蜂窝煤的样子。

    但,便宜、皮实!

    市面上售价,也就二十钱到三十钱左右。

    而且,轻便易用,甚至可以提着到处走。

    所以,一下子就畅销了起来。

    然后,引来八方山寨,甚至有些无钱的穷汉,自己动手,打制一个,居然也可以提着到处跑。

    “那位张侍中,还真是有些奇谋妙想……”赵充国在心里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是忍不住快了起来。

    进了内殿,一位天子身边的近臣,立刻迎上前来,说道:“赵侍中,您可来了……陛下,已在等候多时呢!”

    赵充国认得这人,知道他是现在这宫中资历最老,权势最大的黄门侍郎领内廷谒者令郭穰。

    数月前,一场风波,令这宫廷宦官势力洗牌。

    此人,成为了那场风波中的幸存者,由之一飞冲天。

    据说,那场风波的始作俑者,也是那位张子重……

    “还真是那里都有他……”赵充国心里叹着,不得不佩服那位同僚的能耐。

    一个人能到处搞新闻,不是大事。

    但若他能每次都搞一个大新闻,然后全身而退,这就是本事了。

    嘴上,赵充国却是笑着拱手行礼,问道:“郭令吏,却是不知,陛下何故诏我?还望令吏提点……”

    说着,便塞了一枚麟趾金到郭穰手里。

    郭穰摸着麟趾金,脸上露出笑容,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新丰那边长孙殿下急奏,向陛下禀报了一件事情……”

    “陛下,有些拿不准,所以请侍中来询问一二……”

    “何事?”赵充国面色严肃起来。

    他是现役军人!

    哪怕如今拜为侍中,也依然兼着假玉门校尉的职务。

    这等这次长安镀金完成,就可以回到玉门关,然后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将军。

    所以,天子找他咨询事务,肯定和军事有关。

    而西域那边,最近可真是风起云涌,好戏连连!

    虽然,自冬十月后,居延方面的信使就渐渐稀疏。

    但也保持了五日一报的密度。

    所以,虽然在长安,赵充国也能及时掌握前方的情报(虽然大多数都是过时的情报,有些甚至是发生在秋天的事情)。

    就听着郭穰道:“张侍中和乌孙使者,谈了一个新条件,陛下闻而甚喜,只是,因西域路远,故而想咨询侍中,西域之事……”

    赵充国听着,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他还以为……

    有仗打了呢!

    不过……

    他还是勉强露出笑容,对郭穰拜道:“谢过令吏!”

    …………………………

    在郭穰引领下,赵充国来到了天子的寝殿中。

    “臣充国恭问圣安……”和往常一般,规规矩矩的叩首顿拜,然后抬头。

    赵充国这才发现,原来,天子不止召见了他一人。

    天子还同时召来了如今还未启程动身南下的太子刘据,赵充国立刻明白,事情比想象的要大。

    因为……

    太子刘据,素来和军方尿不到一个壶里。

    特别是边塞军人,对这位储君的观感,真的是好的有限!

    谁叫,这位殿下自成年以来,多次呼吁‘和亲’,甚至力主推动汉匈和谈!

    关键是,差点被他真的谈成功了!

    汉军自什长以上,可没有一个人稀罕什么劳什子‘和平’。

    便是士兵们,大约也不喜欢。

    没了战争,这上上下下几十万人马,做什么?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若是如此,那大家伙从小就刻苦磨砺武艺,打熬身体,甘冒奇险,背井离乡,在居延一带又是图啥?

    所以,边塞军人,真的很难对主和派的太子,有什么好感。

    甚至连忠诚心,也是浅薄的很。

    越上层,越是如此。

    到了将军一级,平日喝酒喝醉了,对着长安方向大骂‘竖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赵充国知道,贰师将军李广利对类似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鼓励、默许的。

    整个边塞都知道,只是没人说破罢了。

    在心里微微想了想,赵充国忽然想起了方才郭穰告诉自己的话。

    “陛下闻而甚喜……”

    在心里微微琢磨了一会,他便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了。

    而天子的声音,也从上方传来:“赵卿平身……赐座……”

    “臣谢陛下隆恩……”赵充国爬起来,然后装作刚刚看到刘据的样子,赶忙上前拜道:“臣见过家上,家上千秋……”

    “卿免礼……”刘据矜持的紧了紧衣领,然后就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赵充国在一个宦官的带领下,坐到下首的席位上。

    立刻,就有着侍女,奉上一些零食。

    主要是红枣、杏仁一类的干果,此外,还有着一小碟的鱼酱。

    这是最近才出现在宫廷供应上的东西,据说是大司农一力推动的结果。

    不过,赵充国之所以关注这些鱼酱,却是因为,大司农在上个月正式开始在给居延的军需物资里,配备鱼干、鱼胶。

    数量虽然不多,但居延方面非常感兴趣,贰师将军据说已经派人回朝,想要大司农加大供应。

    听说,这是因为这两种物资,在野战部队广受好评。

    据说,鱼干的效果,不下于肉干。

    骑兵带上一袋,足可坚持数日。

    而那鱼胶就更了不得了!

    已经化身万能产品,无论是战车修补,还是弩机修复、粘黏鞋履,效果都好的出奇。

    哪怕是在严冬季节,这些海鱼炼的鱼胶,效果也不打折扣,比过去用的鹿胶、牛胶、驴胶好多了。

    更关键的是便宜!

    而这些……

    “似乎也是那位张侍中的手笔……”赵充国在心里呢喃着。

    海官船队北上,便是那位在背后怂恿的。

    却想不到,这一北上,不仅仅发现了全新的超级渔场,有着近乎捕不完的鱼群。

    更皆是大鱼!

    肉多、皮厚,吃起来味道也很棒!

    想到这里,赵充国就忍不住低下头来。

    坊间说,那位号称张蚩尤。

    但赵充国看来,哪里是什么张蚩尤?

    这怕是张乌吧……

    这么多手,什么地方都能见到他的影子。

    心里面虽然吐槽着,赵充国却忍不住拿着刀叉,叉起一块鱼酱,往嘴里送。

    仔细嚼了嚼,味道好像有些甜。

    便听着天子问道:“卿久在玉门,想必熟知西域之事……”

    “朕闻西域诸国,有陋俗,恶妇人……不知道爱卿可有听说?”天子轻笑着,笑容灿烂。

    赵充国赶紧放下刀叉,咽下嘴里的鱼酱,答道:“回禀陛下,臣略有所闻……”

    “哦……”天子听着,笑着点点头。

    一侧的太子,看上去也是神色肃然。

    赵充国心有疑惑,但也是不敢多问,只是低着头,一副恭听圣训的样子。

    良久,他听到天子道:“朕久闻胡人之俗,多恶、陋之习,奈何朕德薄,无以致远方,不能教化**,使王化远播……”

    赵充国立刻拜道:“臣死罪,未能尽力为陛下驱逐匈奴,拯救万民……”

    “卿何罪之有?”天子道:“快快起来!”

    “太子……”天子却是扭头看向一侧的太子:“如今,太子还有何顾虑?”

    “儿臣没有了!”太子起身,对着天子恭身拜道:“救人于水火之中,乃是大德!”

    “汤武网开三面,致有天下!”

    “儿臣不才,请父皇准长孙之请,令父皇之德,亦可泽于四海之外,**之中的夷狄,譬如汤武,泽被天下!”

    赵充国在一旁看着,虽然依旧云里雾里,但差不多摸到一些脉络了。

    ………………………………

    太子拜辞后,赵充国本来也想走,他实在是太好奇,新丰那位又玩了怎样的花活?

    打算去学习学习。

    孔子不是说了吗?

    见贤思齐。

    遇到君子,就要请教和学习。

    这样才能贴近君子的境界,提升自我。

    而赵充国现在深感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特别是与那位‘张乌’相比,大大不如,需要仔细学习,认真领会。

    可惜,天子却是留下了他。

    “卿来长安,也有两月了吧?”天子问着。

    “托陛下洪福,如今已是七十二日……”赵充国低头答道。

    “卿在长安,住的如何?可还习惯?”天子又问。

    “陛下厚爱,臣在长安,如在家宅,倍感亲切!”赵充国立刻答道。

    天子听着非常满意,起身上前,伸出手来,在赵充国身上,这让赵充国真的是感动不已,就差当场泪奔。

    对于大臣而言,能与天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这说明了天子对自己的信任,已经达到了亲信的地步。

    毫无疑问,这是人臣的最高追求!

    “卿久在玉门关,对西域诸国,应该是了解通透……”天子轻声道:“便与朕仔细介绍一下西域各国的情况吧……”

    赵充国听着,更是陷入亢奋的情绪之中。

    汉家经营西域,虽然始于博望侯张骞,但,数十年来国家对西域的关注,根本不够!

    旁的不说,长安的三公九卿,几个知道西域有多大?有多少国家?

    边塞将领,屡屡发回各色情报,可惜,却都不受重视。

    国家的战略目标,只有一个匈奴!

    顶多,还能关注一下大宛、楼兰、乌孙这样的王国。

    至于其他人?

    抱歉……

    即使是天子,其实也不关心除乌孙外的西域各国。

    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但……

    赵充国知道,这是好事。

    意味着国家将会把资源向西域方向倾斜,而不是死死的盯着浚稽山方向。

    作为从前线回来的军人,赵充国始终认为,西域才是破局的关键。

    浚稽山……

    实在不适合作为突破方向。

    因为,当地山高林密,河谷众多,大军行进非常艰难,也不利展开。

    西域就不一样了。

    突破蒲类海后,直趋天山,只要拿下天山,整个西域就敞开在汉军兵锋面前,予取予求。

    ………………………………

    三个时辰后,赵充国才走出温室殿。

    此刻,他满脸惊愕。

    天子不仅仅听了他仔细介绍的西域情况,还多次向他提问。

    这让赵充国,真的是兴奋不已。

    以为国家,打算重启天山会战,将战略重心重新倾斜。

    可是……

    在将要辞别的时候,赵充国却从天子口中,听到了一些讯息。

    “张子重和乌孙人达成了一项协议……”

    “以允许乌孙遣使来汉太学学习的条件,换取乌孙贡汉女子……”

    这个事情,让赵充国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事情,肯定是好事!

    作为假玉门校尉,身处汉与西域贸易的最前线之一。

    赵充国在玉门关见过各色胡姬。

    边塞汉军将士,也有许多娶了胡姬为妻为妾者。

    这些胡姬,在赵充国看来,都是勤劳、肯做,能吃苦,善于持家的女子。

    虽然,不如诸夏女子血统尊贵,习俗相近。

    但……

    这些胡姬有一个优势好生养!

    许多娶了胡姬的将士,基本没有遇到过难产。

    若能引进胡姬,赐给中国平民,赵充国知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

    但问题是……

    “张乌……”

    “还真没说错呢……”赵充国砸吧了一下舌头:“连这样的办法和主意都想的出来……”

    “难怪,其年纪轻轻,便深得圣眷,更有长孙信重……”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轻声道:“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

    “诚哉斯言……”

    “俺是得找时间去新丰,当面请教了……”

    “如何才能练得出这样的本领和智慧……”

    说到这里,赵充国就舔了舔舌头,内心充满了期待。

    事实证明,带兵打仗的将军,每一个能成功的,都是集疯狂、冷静、大胆、谨慎、贪婪、小心、残暴、有义等无数矛盾于一体的人。

第七百三十二节 技术壁垒的狂想

    冬天变得越来越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早晨的时候,甚至下了小雪。

    推开门,冷空气迎面袭来,张越下意识的拉紧了衣服。

    “侍中,兵法考卷,已经批阅完成了……”胡建走到张越身边,轻声道:“成绩喜人啊……”

    “总分五十,超过四十分者,几近七成……”

    张越听着,毫不意外。

    在新丰这数月,张越不止是打造了一个有力的官僚队伍。

    还将他在南陵时的习惯也带了过来。

    在各乡的乡官邑里,都建了图书馆,准许官吏借阅、抄录。

    图书馆的藏书,自然有着《孙子兵法十三章》《战争论》这样的张越‘大作’。

    而此番的兵法考试题目,也是以这两部兵书为主。

    这就是一个筛子。

    筛选人才是次要目的,首先目的是为了筛除那些与张越八字不合,脾气不对的人。

    剩下的,自然都是脑残粉。

    所以,题目是很简单的……

    大部分都是填空、选择题。

    只要认真看过《孙子兵法十三章》《战争论》,基本都是随随便便四十分甚至满分。

    “待算术和文法考试后,就开始面试吧……”张越吩咐道:“此番,从官吏中只选拔两个屯长、十位队率和二十名什长……”

    “只选三十二人?”胡建眉毛微微皱起来,感到有些棘手。

    “嗯……”张越点点头,道:“这亦是无奈……”

    保安曲太受欢迎了。

    如今,已经有十几位将军甚至是列侯,向张越投书或者亲自拜谒,暗示着要给他们的子弟留一个位置。

    然后,就是天子那边,也会从期门郎、羽林卫里,选派将官来此。

    所以,中高级的军官,能留给新丰的也就是三十二个人选。

    这已经是张越所能做的极限的。

    “胡军正可以去透个气,若是果然愿意为国效力,沙场尽忠者,可以选择从伍长做起……”张越轻声说道:“本官这里,可以给一个承诺,成军之后,若是表现出色,可以优先提拔……”

    伍长是军队里最底层的军官。

    甚至,只是一个名为军官,实为士兵的高级步兵。

    权力委实小的可怜。

    便是军饷,也只是比一般的士兵,每月多个三五十钱而已。

    只有到了什长,才有一定的自主权,可以发布命令,可以指挥属下。

    过去的汉军,伍长一直都是由士兵们推举,连任命的环节都省却了。

    换而言之,其实都是临时工,而且没有编制。

    只是称作伍长,说的好听罢了。

    一般的人,还真不稀罕。

    特别是如今在考的这些人,大约是瞧不上一个小小的伍长的。

    但也没有办法。

    一个曲,哪怕是野战曲,编制也太小了。

    但若要扩充为校尉部,新丰又不够格。

    除非明年,全面掌握周围三县,成为一个四县之地的试验田,才可以有资格上禀天子,请求组建一个校尉部。

    胡建听着,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张越却是看向太上皇庙外的行宫方向,忽然出声:“殿下还在与乌孙使者商谈?”

    “回禀侍中……”胡建低头答道:“自今日早上,殿下召见使者后,便一直在密谈,据说相谈甚欢……”

    “哦……”张越笑了一声,点点头。

    自前日刘进将张越和乌孙人谈出来的条件上禀长安天子后,天子很快就给了批复,将这个事情交给刘进和张越‘便宜行事’。

    太子刘据甚至派了他身边如今最得力的亲信大臣家令王来新丰,跟随刘进处置此事。

    王可不简单!

    此人,张越听说过。

    据说是关中有名的干吏,曾任为右扶风,政绩斐然。

    因郁夷之灾,进入太子据的视线,然后由其族弟王沂举荐给太子。

    一经任用,立刻就给太子系带来了一股新风。

    特别是在李禹一案后,王就迅速崛起,如今已是太子据的左膀右臂。

    此人,久经地方,是积年干吏。

    做事风格,以沉稳踏实有名。

    此人来新丰,几乎等于告诉张越,太子据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已经高到了一定级别。

    微微想了想,左右现在无事,张越便带着胡建,叫上了桑钧,去了工坊园视察。

    首先看了铁模的生产情况,一切井井有条,张越看的非常满意。

    最近,靠着生产铁模,新丰工商署销售额,已经几近千万。

    仅此一项,产生的收入,就足以让人兴奋。

    各个作坊,更是加班加点。

    而生产铁模,使得工坊园诞生了许多精于切削作业的工匠。

    这是很重要的技术积累和原始沉淀。

    张越看着,非常满意。

    但表面上却故作不喜,引得陪同众人忐忑不安。

    等到桑钧忍不住开口的时候,张越就道:“我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作坊之中,切削、铣膛,皆以锉刀、石磨手工而作!此非良策也,故不喜!”

    然后,就下了悬赏。

    “有能制可切削、铣膛之器者,赏百金,征为工商吏!”

    众人听着,都是纷纷顿首。

    心里面,自然立刻上心。

    这也是中国式政治的微妙之处。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后世的4v,就曾上演过很多好戏。

    某个绿党政客,点赞香蕉皮沾酱油后,一堆人跟风,鼓吹什么这样的吃法才是正宗、环保、完美。

    而在封建时代,为了拍达官贵人的马屁,上上下下的人,真的是什么办法都用的出来。

    更不提,张越所说的器械,落在那些随行的作坊主耳中,简直是天籁一般。

    这种既可以拍马逢迎,还能赚钱的事情。

    谁不上心?

    当下,立刻便有人将这个事情提到了自家的重点工程上面。

    张越却是看了看周遭众人的神色,便再不提此事。

    他知道,很快自己便可以看到成果!

    因为……原始的机床,其实技术含量不高。

    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捅破后便没有什么障碍。

    实在不行,张越还可以让丁缓出手,‘指导’一二。

    而机械制造,只要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特别是在工坊园的这样一个特殊环境中,逐利的资本,会疯狂的开展技术竞赛。

    看完铁模生产,张越就又在丁缓的陪同下,来到了工坊园的核心,少府作坊的实验场所。

    一个多月前,张越曾在这里,看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台水力锻锤。

    那台水力锻锤,只是从目前关中广泛存在的水锥,放大而来的版本。

    靠着积蓄的水力,带动锻锤,就像小孩子玩的跷跷板。

    利用重力和地心引力,作为动能来源。

    即使如此,当时依然震撼了乌孙人,让他们目瞪口呆。

    但现在……

    若乌孙人再来此地,他们恐怕就不是震撼了。

    而是惊惧了!

    因为,如今的水力锻锤,已经是发展到第二代了。

    第一代,只是验证机,作为技术验证存在。

    所以,结构简单,技术含量很低。

    在验证了,水力完全可以成为机械动能来源,提供日夜不休的力量后。

    丁缓带人,改进了锻锤系统。

    首先是更换了锤头,从石锤变成了铁锤。

    然后是改进了动力系统,从原先的跷跷板,简单的利用水力和重力来做功的结构,改成以数个巨大木制叶轮来带动的动力系统。

    最后,就是增加了限制锻锤高度的石墙。

    使得锻锤可以快速的捶打,节省了时间,更少了浪费。

    不过,这还只是第二代。

    更先进的锻锤系统,已经在设计中。

    张越看完,非常满意,深感自己的那本小册子没白给!

    要换了他来做这个事情,且不说没有时间。

    便是有,怕也没有这么快。

    更不可能,像丁缓这般,能培养出大量的技术工匠如今,少府作坊里,已经有上百位工匠,学会了制造类似的锻锤系统。

    若是张越的话,很可能他造是造出来了。

    但,下面的人依然是两眼一抹黑,不知底细。

    说到底,他对技术其实不懂。

    所能做的,也只是照着回溯的图纸加工、制造。

    而没有能力,用当世通俗的语言,讲解出来,更没法像丁缓这样的大匠般,可以手把手的教导,甚至耳提面授,指点不足。

    “丁令吏……”张越将丁缓叫到身边,看着他,勉励道:“待下一代锻锤问世,本官必为明公向天子请功!”

    “未来,便是如梧候一般,也是可以的!”

    梧候阳去疾是汉家工匠的偶像,鲁班一样的人物。

    因为他是目前唯一一个靠着技术,被拜为列侯的工匠!

    丁缓闻言,却是拜道:“下官不敢独居全功,皆是侍中教导有方、殿下厚遇之劳……”

    他很清楚,没有这位张侍中,就不可能有今天。

    旁的不说,没有这位的图纸,就是现在的这个锻锤系统,他也起码需要十年才能制造出来,更不提更复杂、更精密的下一代了。

    再说……

    他也不想出风头……

    列侯?

    以前可能是他的目标。

    但现在,他只想复兴父祖的学派,对于功名利禄,反而不怎么上心了。

    张越看着他,轻声道:“列侯之封,明公当得起!”

    只要下一代的水力锻锤问世。

    那么汉家的锻锤机械,就可以达到十五世纪、十六世纪的欧陆水准。

    具备生产板甲和火炮的能力!

    板甲这种东西,张越不是很看重。

    火炮,才是他的目标!

    因为,经过他在空间里的不断试验、配比。

    如今,已经差不多摸索出了当前时代技术条件下,人工所能配置的最优火药配方。

    不仅仅解决了颗粒火药的问题,还记录了所有的实验数据。

    只要锻造和加工技术解决,火炮就可以发出怒吼!

    其实,以现在来说,青铜炮也是能玩得起来的。

    秦代巅峰造极的青铜铸造技术,现在依然保留着。

    目前汉室,制造青铜炮不存在问题。

    毕竟,秦始皇连十二金人都玩得起来。

    早期的简单火炮,自也铸造的起来。

    但问题是,张越不想让火器现在就出生。

    那会吓坏小朋友的,也可能会出现技术扩散的风险。

    但技术继续进步的话……

    若是发展出拿破仑时代的火器水平……

    送一门火炮给罗马,罗马的学者和工匠,能复制的出来吗?

    恐怕,他们甚至连如何加工这样的火炮,也是不知道。

    甚至连炮门上的材料,也生产不出来!

    技术的绝对优势,足以铸起最好的防御。

    就像现在的锻锤机械,等发展到下一代,请一个匈奴人来这里看。

    他看得懂吗?

    看懂了,回去能制造吗?

    这就是技术壁垒的力量。

    悄无声息,无影无形,但比长城还坚固。

    …………

    出了工坊园,张越的心情非常愉悦。

    便连身边的随从,也都知道,今天张蚩尤很开心。

    “侍中公因何而喜?”胡建忍不住问道。

    “为中国喜!”张越很开心,就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为子孙喜!”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某一天。

    当欧陆的蛮子们,终于通过不懈努力,打破了万恶的东方帝国的技术封锁,制造出了第一艘铁甲舰,让其下水的时候。

    举国欢腾,无数人泪流满面。

    而这时,在他们的头顶,数百公里上的地球轨道上,一颗汉家制造的卫星忽然启动了搭载的高速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远方,数十万公里外,一架航天器,恰好降落在月球表面,一个航天员举着一面旗帜,将之插到月球表面。

    地球上,一片欢腾。

    大汉天子罕见的出现在屏幕上,对全国发表讲话。

    当天晚上,所有帝国子民,都在关注这件大事。

    以至于新闻联播的全部版面都为其占据。

    而在同时,帝国的情报部门,得到了从卫星发回来的照片。

    “哦……”

    “真是不容易呢……”

    “总算能生产出帝国一百年前淘汰的铁甲舰……”

    一个情报官员看着卫星照片,调侃着,然后告诉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通知大鸿胪,可以向罗马解禁相关机械……”

    “准许安息属国,三十年前向我主圣天子提出的军购申请,将封存的xx舰队,出售与它!”

    这一幕,虽然只是幻想和憧憬。

    但张越却很想将它实现,让其变为现实。

    若是这样……

    “死也无憾啊……”张越轻声说着。

第七百三十三节 抢亲

    两天后,批阅工作完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份八十人的名单,被送到了张越面前。

    他需要从中选出三十二人,然后逐一任命。

    这对其他人,或许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但对张越来说,却是简单至极。

    他已经背熟了新丰上上下下,两衙一署(县衙、县尉、工商署)三乡一城,所有有秩以上的官吏名字、籍贯、履历和政绩。

    甚至能记得很多人的身高、口音、个性。

    所以选起来,速度非常快。

    只是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将名单确定下来,然后交给陈万年,由后者送去给刘进用印。

    于是,当天下午,这份名单,就被张贴在了县衙外面的露布上公示。

    这也是张越主政新丰以来最先被确定的规矩了。

    事无大小,只要是县衙的决定,都要先公示、宣传,使人民知道,然后再执行。

    所以,有些儒生不喜欢甚至憎恨新丰的政治,也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

    这种不愚民的路子,在主流的思想派系里,只有黄老余孽才玩的出来!

    在这些人心里,泥腿子越蠢越好,越无知越容易统治。

    百姓都懂法了,都知道政策了。

    要老爷们何用?

    不过,这少许杂音,张越是直接无视的。

    新丰县内,更是没有什么人理会。

    相反……

    公告一张贴,立刻引来无数人围观。

    “这是保安曲的录用名单啊……”有人惊呼着,立刻吸引来更多的关注。

    很快,一辆辆豪华马车驶来。

    公侯勋贵,济济一堂。

    更有着大腹便便,衣锦服华的巨贾。

    “主公,名单一共是三十二人……”

    “两位屯长,十位队率,二十位什长……”

    家臣们凑到自家主人耳畔,窃窃私语。

    “去查清楚,无有婚配者的名字……”只是瞬间这些大人物,纷纷下了命令。

    汉室百年,已经告诉了所有人。

    刘氏的游戏规则,就是武勋第一!

    军功之外,尽皆浮云而已!

    黄金万金,土地万顷,奴仆万人,不及斩首百级的猛将。

    因为前者,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

    而后者,只要不造反,不得罪天子。

    便是犯罪,也可以抵罪!

    军功是家族最好的基石,猛将是兴盛的根本所在。

    最好的例子,就是贰师将军李广利!

    当初,李夫人有三兄弟。

    长兄李广利,从弟李延年、幼弟李季。

    最初,李广利算哪根葱?

    李氏外戚集团,真正的大人物,是协律都尉李延年。

    李延年生时,权倾朝野,闻名天下。

    是汉室最有名的音律家,更是知名的大文豪。

    论起名声、地位,李广利拍马也不及。

    便是李季,也是侍中领尚书事,位在霍光之上。

    彼时的李广利,却在居延吃沙子,晒得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子。

    但,李延年、李季,一朝失宠,全家被诛。

    独独有军功的李广利,毛都没有掉一根。

    反而日益强盛,权柄日重。

    现在更是能决定丞相人选!

    看到这一事实后,便是傻子也知道,军功是汉室最硬的硬通货。

    更不提,汉家本就有尚武的传统。

    吟诗作赋,算什么大丈夫?

    北阙城楼下献俘的才是英雄!

    连司马相如这样的大文豪,都要去西南夷镀金,开疆拓土,才能被人称颂。

    ………………………………

    低着头,穿过一排低矮的屋舍。

    前方就是家了。

    不知道为何,王启年忽然心情紧张起来。

    轻轻推开门,院子里母亲正在浆洗衣物。

    堆磊起来的衣物,足足有两三个一人高。

    王启年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跪下来道:“母亲,您什么时候又去工坊园找活了?儿子不是打过招呼了吗?不让工坊园给您衣物……”

    “我儿回来了……”一直埋首在水池旁,拍打和搓揉衣物的妇人抬起头,呵呵的笑了笑:“俺这不是闲着嘛……就想着,给吾儿赚点家底,也好说门亲事……”

    王启年听着,苦笑了一声,道:“大人!儿子如今已经是新丰工商署的吏员……秩比有两百石,月俸八百钱……”

    这确是他的骄傲。

    “啊呀,一个月八百月俸,能存多少啊……”

    “现如今,新丰城内的闺女出嫁,聘礼都是一万钱起……”

    妇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而且,吾儿既然是官了,那也得置办一个大些的宅子才成!”

    王启年听着,沉默起来。

    他幼年丧父,全靠着母亲一手拉扯、养大,又费尽心机,送去读书学艺,才有的今天。

    但也因此,耗尽了父亲留下的大部分财产。

    在王启年的记忆里,母亲一直就是这样。

    总是想尽办法的赚钱,总是穷尽一切的省钱。

    一切都只为了自己能有一个好的生活。

    深深叹了口气,王启年对着自己的母亲重重磕头,拜道:“启禀母亲,儿臣日前参加了县中的军伍选拔,侥幸获选,被拔为队率……”

    “往后,月俸就不是八百钱了,而是四千钱!”

    汉家野战部队的军饷,素来很高。

    哪怕是非战时,屯驻关中的野战部队,军饷也是比照着居延边塞的障塞守备部队计算的。

    目前,替人在居延服役一年,其责庸价为两万九千钱,基本上与戍卒军饷持平。

    这还只是戍卒!

    军官的军饷,向上不断打滚,几乎是肯定的。

    也就是新丰因为名义是‘郡兵’,不敢真的比照野战部队的军饷配置。

    不然,队率的月俸只会更高!

    王母听着,却没有高兴,反而低头幽幽的抽泣起来:“俺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学乃父……不要学乃父……安安生生在新丰做个官吏,娶妻生子,平平淡淡渡过这一生,便是俺对汝最大的期盼了……”

    王启年连忙磕头:“儿子不孝,让大人担忧了……”

    他父亲在他九岁的时候,带着家里的弓箭和佩剑,跟着县中的十几个好友,一起投军,跟着贰师将军远征大宛。

    结果再也没有归来。

    连尸骨,都埋在了大宛的山谷里。

    这是他永远的痛!

    他依然记得父亲离别那日的场景,夕阳西下,驰道巍巍。

    父亲的歌声,仿佛一直回荡在耳畔。

    “岂曰无衣?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待他年岁渐长,读书懂事,便早在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去迎回父亲骸骨,葬到他生前最喜爱的渭河边。

    而欲如此,就必须从军,立下功勋!

    故而,他一直瞒着母亲,悄悄的练习武艺、骑术。

    特别是今年新丰公考,他考上之后,当了工商署的官吏,便有了更多时间和自由来充实自我。

    不仅仅将工商署内所藏的兵书,背的滚瓜烂熟。

    更进了撞球队,不断的通过运动,加强自身。

    今次,新丰保安曲选拔军官,他瞒着母亲,悄悄报名。

    结果是一举入选,甚至被选为队率这样的中坚。

    “汝啊……”王母哭着道:“那沙场征伐,兵凶战危,汝因何要去冒险啊……”

    “若是有个万一,俺如何活啊……”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笃笃笃!

    紧接着,有人敲起了门。

    “王家婶婶,可是在家?”一个脑袋,探了进来,然后就看到了王启年,他立刻怪叫一声,声音仿佛见了腐肉的豺狼:“王家大郎在家!!!!”

    顷刻间,便是一片鸡飞狗跳。

    门外似乎上演起了争打的戏码。

    砰!

    王家那扇木门,连三个呼吸都没能坚持,就已经被人重重撞倒。

    王启年和自己的母亲,抬起头,看向大门处。

    只见,十余个穿着青衫,带着布帻,似乎是大户人家家臣、家仆一类的男子,正扭打成一团。

    每一个人都想抢先,但每一个人都不愿意让别人先走。

    于是,便打成了一团。

    嘴中的威胁与恐吓,更是不断的飚出来。

    “哪来的破落户,也敢于奉安君抢佳婿?”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拳打到一个欲抢在他前面的男子。

    但他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被身后的两人拉住腰带,然后按在地上。

    “区区封君,也敢觊觎英雄?”这两人冷哼着,举起一枚信物:“陇右钱家看上的乘龙之虚,也是小小封君可以抢的?”

    “钱家算个p?”冷不丁,有人从角落里杀出来:“可敢与吾家主公争锋?”

    “汝又是谁?”

    “哼!”来人高傲无比的冷哼一声,举起一柄佩剑:“吾家主公……姓司马……”

    “当朝轻车将军是也……”

    ………………

    王启年母子看的目瞪口呆,听着惊骇莫名。

    “诸君……”王启年大着胆子,将母亲护在身后,然后拔出佩剑,看着众人问道:“不知道诸君此来为何?”

    “阁下便是王公子讳启年?”听着王启年的话,原本在争斗不休,谁也不服谁的十几人忽然停手,然后一个个瞬间将衣服整理好,宛如君子一般,拱手问道。

    “正是……”王启年疑惑着:“未知诸君,有何贵干?”

    但内心的心防也算是放了下来。

    那些人听着王启年的话,然后上上下下的将王启年打量了一番。

    接着,每一个人眼中,都是流露出怪异的神色。

    错非王家的门户虽然倒塌了。

    但门槛还在,忌惮汉律的钳制,没人敢在没有主人的邀请下,擅闯进来。

    不然的话,这些人恐怕早就扑将上来,将王启年给撕成碎片了。

    “王公子……”那自称奉安君家臣的男子,擦了擦身上的灰尘,第一个开口,拜道:“我主奉安君严公,久慕公子威名,以为当世豪杰……”

    “闻说公子至今未婚,甚憾之!”

    “欲以女妻之,以侍公子枕席,好叫豪杰不寂寞……”

    “未知公子意下如何?”

    此人话音未落,那两位自号‘陇右钱氏’的人,立刻讥讽:“严家的嫡女,早就嫁光了吧?”

    “区区庶女旁系,蒲柳之姿,如何能配王公子这样的豪杰?那岂非是明珠蒙尘?”

    两人看着王启年,长身拜道:“好叫公子知晓,吾主钱公,为汉材官都尉,世代军功为家,闻公子豪杰,甚是倾慕……”

    “恰好我主膝下有嫡女,年方二八,自幼家教森严,贤淑得体,正是公子这般豪杰的良配……”

    “若是公子不弃,吾主愿以田宅五百亩,钱五十万、奴仆十人,并嫁滕妾八人为嫁妆……”

    王启年听着,目瞪口呆。

    而他身后的老母,更是不明所以。

    无论是奉安君、陇右钱氏,甚至是那上官将军。

    都是过去他们家听都没有听过,恐怕连接触都不可能的贵人家族。

    但现在,这一个个却都争相上门,要嫁女儿?

    特别是那钱家,连嫡女都拿出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正疑惑不解着,就听着那自称是轻车将军上官氏家臣的人道:“王公子……夫人,可否许吾等入内一叙……”

    王启年看了看自己母亲,思虑一番,最终拱手道:“不敢,还请诸公入内……”

    “寒舍简陋,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众人却是早就在等他这句话。

    王启年话音刚落,所有人立刻就一拥而入。

    最当先的便是那刚才还文绉绉,一副谦卑礼让模样的上官家的家臣。

    他带着人,冲入王家大门,然后对着王启年就扑了上去。

    “公子,我家主公已在新丰,准备了新房……”

    “今日吉日,良辰将近,还请公子莫要耽误……”

    ……………………………………

    新丰县城内,类似的情况,接连上演。

    军功贵族们,争相抢婿。

    一时间,一片鸡飞狗跳。

    新丰城内百姓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将军、封君、列侯,纷纷出手。

    看准了,直接下手,手快有,手慢无。

    其果决和迅速,让人吃惊,也让百姓们深受震撼。

    对于汉人来说,富贵,是永恒的追求。

    而今日,新丰县中百姓士人,共同见证了一个‘鸡犬升天’的盛况。

    所有被列在保安曲的军官名单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没有婚配的,都是天上掉下一个泰山,不由分说,就要嫁女送嫁妆。

    根本不容反对。

    而且……

    泰山们,都是汉家闻名遐迩,势力颇大的军功家族。

    真正的权势人家。

    往常,一般的士大夫,连这些人的家门都进不去。

    而这些家族也素来不和士大夫文官联姻。

    现在……

    这些人,却舍得将自家的嫡女,嫁给新丰的寒门,区区的什长、队率、屯长。

    不止是那些没有婚配的人。

    便是有了妻子家室的人,也一下子被人塞了一堆妹子。

    也是此时,新丰百姓,都觉悟了。

    “食必粱肉,学必武艺啊!”

    “欲求富贵,非得武勋!”

    各家大人,更是纷纷教训起自家的孩子。

    白天县衙公布的三十二人名单,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

    长辈们,开始用这些人来激励子弟。

    一碗碗鸡汤,被人熬了出来。

    而新丰官场,更是深受震动。

    事实以无比深刻、直白、简单的方法,告诉了每一个人。

    读书救不了人生!

    武勋才能改变人生!

    富贵出自军功,而源于远方。

    要想富,读兵书,要想贵,当军人。

    书呆子是没有前途的!

    到第二日,一首歌谣,在新丰县城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

    无数孩子一边拿着木制小弓玩耍,一边唱着:“劝君不要买良田,军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军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人,军中自有颜如玉,丈夫欲遂生平志,发奋骑射读武经,他年北擒单于日,封侯拜相在当时……”

    这首歌谣,因为太形象,也很容易被人理解。

    于是,很快就传遍新丰,并向着周围泛滥。

    不过半月,整个关中就已经人尽皆知。

第七百三十四节 传奇

    不知不觉,已是冬十二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鹅毛大雪,飘落在新丰境内,只一个晚上,便将整个世界变成了银装素裹的壮丽山河。

    踩着厚厚的积雪,张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五十六名军官。

    新丰保安曲的什长、队率和屯长们。

    未来,张越远征时,要如臂指使的军队中坚。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张越没有经历过。

    只在一些电影里见过,但那些画面,也都是一闪而过,带有艺术加工的夸张和虚构。

    倒是游戏里,更逼真一些。

    无论是全战还是骑砍,都揭示过一些东西。

    不过,那基本都是西方欧陆的战斗方式,而不是东方中国的作战方法。

    东方战争,是怎么打的?

    宋襄公后,就再没有人会傻乎乎的约定作战地点、区域和时间了。

    战国的数百年战火,更是彻底毁灭了旧贵族们文质彬彬的君子战争。

    如今的战争,讲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追求的是胜利,尽可能的杀死敌人,保全自己。

    张越看过霍去病的手书,也读过兰台的汉军出征报告简牍。

    心里面,多多少少,对当代战争有所了解。

    “立正!”

    “敬礼!”

    一身甲胄的胡建,带着常远等参谋,见着张越到来,立刻大声下令。

    瞬间,五十六名将官,齐刷刷的昂首挺胸,立正向前,同时举起右手,击打胸口。

    这是张越专门设计的军礼,用于军中。

    为的是避免繁文缛节,大家拜来拜去,也是为了树立权威,培养军官的条件反射。

    军队,特别是中低级的军官。

    最不需要的,就是有自己的想法。

    打仗不是搞艺术创作。

    可以天马行空,可以脑洞大开。

    打仗,需要的是执行命令、遵守纪律,千军万马,宛如一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若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还要将军做什么?

    这一点,是行之于任何时代,都可以称得上真理的军队纪律。

    像三哥那样,自作主张,在港口玩导弹,然后把自己炸了的‘聪明人’在任何军队里,都是要剔除的毒瘤。

    而这些日子来,张越让胡建等人,在此训练的主要内容。

    就是军规军纪。

    属于保安曲的军规军纪。

    有后世的队列训练、坐姿、站姿、跑步等内容。

    更有内务整理,让这些军官每日早晚叠豆腐块。

    还有一些力量训练、体能训练。

    以增加他们的体脂、体能和意志力。

    连续十余日的训练,让这些从各处抽调或者考核选拔的军官,终于开始具备了一丝后世近代军人的气质。

    “稍息……”张越回了一个军礼,然后踏步向前,对胡建道:“军正,下发操典大纲!”

    “诺!”胡建立正以军礼答道。

    然后,便带着人,将早就抄录好的五十六分训练操典,分发了下去。

    保安曲这支部队,在张越看来是种子。

    不仅仅将承接一个名为骑射的骑兵新时代,也将在未来,结束骑兵的霸权。

    将世界引入一个新时代。

    用全新的杀戮方式,来主宰战争。

    故而,在一开始,张越对这些军官的训练方向,就是朝着近代的军队方向去的。

    铁一般的纪律、没有思想的服从,以及高素质的文化修养、数学知识储备。

    五十六份册子,很快就下发给了所有军官。

    每一个人都拿到了一套。

    “尔等,尽快背熟、记牢其中内容……”张越朗声道:“保安曲的兵员,将在未来半月募齐……”

    “半个月后,所有不能熟记其中内容,不能准确运用其中知识者……”

    “皆黩!”

    “诺!”众人听着,齐声答道。

    “善!”张越挥手道:“那解散吧!”

    “诺!”众将昂首道,然后便整齐转身,笔直列队,在各自屯长的率领下回营。

    …………………………

    保安曲现下的编制,分为四个作战屯。

    每屯辖两队十什,加上屯长,再加上屯长的副官,一共是十四人。

    以甲乙丙丁,各自为编。

    经过了这十几日的磨合,各屯上下,也都熟稔了起来。

    回到营房,王启年将发给自己的小册子,拿在手里,正要阅读。

    就听到了屯长的声音:“全体集合!”

    他立刻起身,重新整理好自己的甲胄,然后用着极为标准的步伐,走向营房的主帐。

    只是十个呼吸的时间,所有人就全部到齐了。

    每一个人都按照着各自官阶,准确、整齐排列。

    这是保安曲的规矩。

    上级聚将,十息之内必须妆容整齐、准时到达。

    衣冠不整者、不准时者和未能按照规定,站在规定地方的,统统触犯军法。

    最低的惩罚也是十鞭!

    严重者,将要开除军籍,退还原籍!

    这些日子来的训练,已经清清楚楚的告诉了每一个人。

    在这保安曲内,服从命令和遵守军纪,是何等重要!

    最初数日,保安曲内,甚至有屯长被当众责罚,更是好几个什长被退回原籍,然后换来替补的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翘首以盼,在排队,在等这营中有人犯错。

    起初,王启年也犯了错误,被人狠狠的架在了辕门上,抽了十鞭子。

    至今,背上依然火辣辣的疼。

    这疼,让他牢牢记住了自己的错误。

    从此不敢再犯。

    在军帐门口,一个年轻将官,拿着名册,走上前来,一一点名。

    “陈选……”

    “到……”

    “张路……”

    “到……”

    “王启年……”这将官叫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露出了笑容。

    “到!”王启年赶紧答应,然后昂着头,看着那人。

    因为,那是他的大舅子。

    汉轻车将军司马安的长子司马敬,现在的保安曲甲屯司马(屯长的副手)。

    十余日前,王启年被司马家硬架着到了新房。

    本以为,自己要娶的是什么无盐氏。

    但婚宴上,见到的却是一个婀娜美丽的少女。

    当时,王启年心里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规规矩矩的,派人请来母亲,然后拜堂、结白首之盟,定同穴之约。

    想着这些,王启年就看着周遭的同袍。

    一位位队率、什长。

    几乎都是陇右系的子弟或者娶了陇右贵女的人。

    这也是汉军的传统。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比起冷冰冰的军法、军规和呆板的军赏条例。

    更能激励士卒用死,凝聚士气的,肯定是乡党、兄弟、袍泽之情。

    从前,王启年还不知道,但娶了上官家的女儿后,在妻子的教导下,便已经明白。

    司马敬规规矩矩的将名点完,然后转身,对着军帐禀报:“启禀屯长,甲屯将官,计有队率两人、什长十人,屯司马一人,今皆以到齐,请屯长示下!”

    “辛苦司马了……”帐中传来屯长的声音:“诸君请进吧……”

    于是,众人跟着司马敬,走入军帐中。

    一入帐中,作为前队队率,王启年便带着自己的什长们,站到了左侧,与后队队率陈选所率的伍长们相对而立。

    每一个人都对应另外一个人。

    一丝一毫,都没有差错。

    这是十几日来无数次重复训练的成果。

    “诸君请安坐……”屯长的声音传入耳中:“俺这里正好有些浊酒,君等可自饮之!”

    “诺!”王启年和对面的陈选高声应命。

    然后就是各自的什长们。

    然后大家,各自有序的后退,坐到位置上。

    人人昂首挺胸,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屯长。

    屯长是一个典型的粗犷丈夫,看上去三十来岁,满脸的髯须,皮肤有些粗糙,在脸颊上有着一道深深的刀疤,看上去有些狰狞。

    但也因此,变得很有威势。

    王启年知道,屯长很有来头!

    是天子亲自点的将,从长水校尉那边空降来的。

    据说曾与匈奴人,在浚稽山血战,手下的人命起码在两位数以上。

    “军候下发的操典册,大家都带在身上吧……”屯长轻声问道。

    “回禀屯长,末将等都带来了……”王启年立刻起身答道。

    对面的陈选也道:“末将等也都带着……”

    “善……”屯长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那本刚刚发下来的册子,道:“军候是霍冠军、孙吴一般的人物,吾等有幸能在军候麾下,是祖宗有德,才有的机会,君等不可懈怠,一定要认真学习、研究……”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寻常人几辈子也未必能碰到的好事!”

    王启年听着,重重的点头。

    册子虽然还没看,但军候的名声,哪个不知道?

    一本《孙子兵法十三章》,让天下兵法大家俯首。

    近乎人人都说‘使孙武复生,不过如此’。

    如今有机会能在这样的名将麾下学习,哪怕只是学个皮毛,怕也能受益终身,福泽子孙。

    “俺和乙屯的黄屯长打了个赌……”

    “十日之后,两屯比较操典,败者从此要称胜者为兄……”

    “直至下次比较……”

    屯长呵呵的看着众人,问道:“君等是想要当大兄还是仲弟?”

    “自是大兄!”王启年大声说道。

    其他人也都是群情激愤,纷纷道:“当然是得吾辈为兄……”

    更有甚者,有什长道:“北地之人,不通文法,如何是我陇右将门的对手?”

    那乙屯,正是北地系将官的地盘。

    而汉军内部,山头林立。

    北地系和陇右系,是其中最大的几个山头之一。

    往年各自地图炮,人身攻击,是稀松寻常的事情。

    如今,在这保安曲中,自也不能例外。

    屯长看着众人的情绪高昂,满意的点点头,道:“吾辈丈夫正该如此!”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军中若要进步,就要争夺他人的资粮,一步强、步步强!”

    “但也不可轻敌!”屯长忽然话锋一转:“那黄德良,可非什么善茬……”

    “当初在浚稽山,其随赵侍中,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连匈奴的骨都侯,都有一个栽在他手里!”

    “当然……”屯长看着众人的神色,猛然骄傲的道:“俺也非是等闲!”

    “当初,俺跟着续公,屠了那扶乐国……”屯长颇为自傲的道:“俺一个人,便手刃了扶乐国那个奸相,将这反汉贱种的脑袋,挂到了玉门关的城楼上,迄今依然在那吹风……”

    众人听着,都是肃然起敬。

    王启年更是瞪大了眼睛。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天,自家的屯长的来头。

    承文候续公的部将啊!

    承文候续相如,是如今汉家的英雄,备受推崇的豪杰。

    这位英雄,生平做的最大的事情,便是两年前,也就是太始三年,带着二十多骑,灭了西域的扶乐国。

    一将帅二十骑而亡一国。

    虽然有借了乌孙兵的缘故,但乌孙人也只是提供方便,并未直接参战。

    此役,续相如一马当先,带着部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了扶乐国的首都,夺门而入。

    然后一路杀到王宫。

    虽然西域小国众多,最小的国家可能就是千把人。

    但那扶乐国,却是万人之国。

    有起码上千的士兵,但在续相如的二十骑面前,该国的军队、贵族,都如牛羊一般,只能束手就擒。

    只花了四个时辰,续相如便占领了整个扶乐国。

    控制了王宫、城门和府库。

    然后,大摇大摆的押着扶乐王和他的妃嫔、大臣、贵族、财富和人口,回到了玉门关。

    仅仅是其带入玉门关的战俘就是两千五百人。

    这还只是计算壮丁的数字。

    妇孺老弱,未在其中。

    二十人打一万,而亡其国,掳其王,杀其相,俘其人口,更关键的是完整的带回了汉境。

    这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啊!

    而现在,传奇之一,就在面前。

    “难怪俺听着屯长的名字耳熟……”

    “原来是他!”

    “续公的左膀右臂上官问!”

    王启年激动的想着,感觉与有荣焉。

    在坊间的传说中,这位上官公,当初只是一个玉门关的戍卒,闻说西域扶乐国国王受其奸相蛊惑,隔绝丝路,虐杀汉商,于是奋而骂道:“贼子,安敢轻汉,必杀之!”

    便跟着续相如,一路奇袭数千里,在乌孙人掩护下,杀进扶乐国,杀了那个奸相。

    真的是大丈夫当如是哉!

    王启年曾经为这位上官公的壮举而陶醉,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可为其麾下之将。

    而随着上官问坦露自己的事迹和壮举,整个甲屯,士气高涨。

第七百三十六节 泥靡归国

    中军营房中,一场会议正在召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本将曾在天子面前立下过军令状……”

    “必致‘细柳营’,以报陛下!”

    “明岁春三月,陛下或将亲临新丰观兵,届时……”张越轻声笑了笑,看着眼前的胡建等人,已不必多说了。

    胡建听着,上前拜道:“末将必尽心竭力,辅佐军候!”

    “末将等亦如是!”常远等人连忙跟着拜道。

    但心中,却都是忐忑不安。

    天下哪个不知太宗观兵细柳的故事?

    如今,细柳营虽早已经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但……

    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与之相比的。

    那可是一支横压一世的铁军!

    其强盛之时,群雄俯首,无敌于世。

    如今,保安曲要用不过四个月的时间来达到或者接近细柳营的程度?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是忐忑的。

    汉之细柳营,便是宋之岳家军、明之戚家军一般的地位。

    谁叫当年太宗那一句评价,太过犀利了些?嗟呼!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尔,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

    于是,在世人眼中,细柳营就成为了标杆。

    甚至成为不可企及的铁军!

    不过……

    望着自信满满的张越,胡建等人,忽然也有了信心。

    立军令状的人,都有自信,他们如何会怕?

    再说,他们都已经看过甚至是背熟了《操典大纲》,对其上的内容,可以说滚瓜烂熟,闭着眼睛也能背出来。

    而《操典大纲》,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神书!

    不止是事无巨细,安排了军队的事务和规矩。

    更详细罗列了训练的要点、标准和规范。

    若是认真按照《操典大纲》的要求来做,还真有可能在不过四个月的时间内,将保安曲练成一支像细柳营般纪律森严,军纪严格,令行禁止的铁军。

    张越看着众人的神色,轻声道:“今日,本将与诸公,要商议的便是这保安曲四屯,各自的训练倾向与规范……”

    “甲屯、乙屯,以骑射为主,当以迅捷、灵敏、有力为要,更要操练马术……”

    张越仔细的叮嘱了一番,自己回溯到的一些骑兵的零碎知识。

    听到胡建等人耳中,却是暮鼓晨钟一般的要点。

    看着张越的眼神,更加炽热起来。

    “丙屯,以我之见,当是步兵屯……”张越轻声说着:“为甲乙两屯之掩护,平时或骑马,或乘战车跟随骑兵行动……”

    无论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火器时代,或者后世的信息化战争。

    所谓战争,从来都不是靠着单一兵种决胜的。

    骑兵没有步兵的掩护和遮蔽,就跟装甲集群傻乎乎的冲锋一样是送菜。

    克制骑兵的手段和办法,有太多太多了。

    就像后世的坦克一般,装甲再厚、速度再快,又能挡几发rpg?

    又能挡几颗路边boom?

    没有步兵随同作战,坦克就是靶子。

    骑兵也是一样。

    步兵和各种远程投射武器的威胁,始终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况且,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若要攻陷敌城,消灭敌国。

    靠的,从来不是飞机大炮,骑兵长弓,而是拿着各种武器,冲锋上前,白刃厮杀的步兵。

    要决胜,也要依靠步兵。

    这一点张越很清楚。

    至于步兵能不能跟上骑兵?

    这一点,不需要怀疑!

    在事实上,自汉匈开战以来,除了少数时候以外,步兵的行军速度,远远高于骑兵。

    为了节省马力保护战马,很多骑兵,甚至是龟速行军。

    这是马这种生物的生理特质决定的。

    这种偶蹄类生物,需要大量的进食时间和反刍时间。

    一天中,它们最少需要十个小时来完成这些基本工作。

    不然……

    张越回溯的知识里,有偶尔看到过的二战美军骑兵操典规范。

    按照美军的规范,在训练有素、情况良好和日间道路三种都存在的情况下,骑兵部队行进速度为十公里每小时。

    每天至多行进五十六公里。

    且,若非必要,每周需要修整两天……

    即使是在紧急情况下,每周也需要修整一天……

    这还是二战的美军,有着工业化的后勤设施,充沛的补给。

    西元前的话,骑兵的行军速度,每天能有三十公里吗?

    张越对此是深表怀疑。

    更不提,骑兵走三天就要休息一两天这种事情。

    所以,在汉匈战争中,经常出现,汉军步兵都跟匈奴人交火了。

    骑兵还在几百里外的地方磨磨蹭蹭。

    也就只有霍去病,靠着因粮于敌,大胆突袭,以战养战,才能如同旋风一般,席卷世界,打出了冷兵器时代的闪电战效果。

    但……

    匈奴人吃了霍去病那么大的亏后,怎么可能再傻到,在腹地脆弱的草场,留下大量的战马,等着汉军来骑?

    现在,匈奴人早就学乖了。

    他们现在将战马、妇孺老弱,集中安置。

    而且,就算能找到机会,复制霍去病的成功,也会因为幕北的道路和沙漠,而功亏一篑。

    故而……

    在行军速度上,步兵是远超骑兵的。

    距离越远,时间越长,优势越大。

    骑兵能超越步兵的,只是在战时的突袭和灵活的出击上。

    所以,保安曲必须配属步兵,来作为骑兵的补充和后盾,并在骑兵获胜后,作为尖刀,夺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不过,步兵训练,这种事情就不需要张越插手了。

    秦汉的诸夏步兵,已经发展到了当前时代技术的巅峰与极限。

    战国数百年的战争,更是积累了无数经验和心得。

    张越要做的,只是捋顺条例,加以规范和总结。

    所以,微微的提了几句,张越就放下这个话题,将丙屯的事情交给胡建亲自去抓。

    “至于那丁屯……”张越轻声道:“本将将亲自直领、直率……”

    胡建等人听着,点头道:“遵将令……”

    “只是……”胡建好奇的问道:“末将听说,仿佛丁屯的操典,都与其他三屯有所不同……”

    “不知道军候,是何打算?”

    “丁屯……”张越轻声笑道:“本将的打算,乃是将之作为保安曲和未来大军的救护屯培养的……”

    “其将士士卒,不以杀戮为要,而专精于救死扶伤……”

    “故而,本将要直领、直率!”

    近现代军队,野战医院的成立,使得伤兵的救治率大大上升。

    这不仅仅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更确保了军队的战斗力。

    作为穿越者,张越自然知道,野战医院和野战救护水平,意味着什么?

    不夸张的说,一个合格的野战医院,起到的作用,说不定比飞机大炮还要给力!

    胡建听着,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张越,然后拜道:“军候爱兵如子,末将钦佩……”

    常远等人也都拜道:“军候高义!”

    他们自然都知道,眼前这位侍中、军候的能耐。

    数月前,长安的伤寒都被其慑服了。

    更不提,他还是汉家有名的养生专家,岐黄大家!

    便是天子,也多赖其所献的养生之法!

    这样的人物,亲自直领和训练,一支精于医治、救助的救护队。

    那该有多大效果?

    对于军心士气,恐怕更将起到难以估量的作用!

    胡建等人互相看了看,每一个人都清楚,此事只要传将出去,丁屯就要成为最大的香饽饽。

    会有无数人哭着喊着,也要挤进去。

    哪怕是当一个卒子!

    没办法……

    人的名,树的影,概莫如是!

    ……………………………………

    近乎在同时。

    长安城,宣室殿外。

    乌孙正使泥靡,已经向汉天子拜辞完毕,正在走下台阶。

    他已经必须踏上归途了。

    没办法,他必须在春天冰雪消融前,回到乌孙。

    不然,匈奴人肯定会找他的麻烦的。

    “使者此归,毋当牢记天子谆谆教诲……”大鸿胪戴仁亲自送着泥靡,一边走一边道:“天子对贵国与贵使,可是期待良多啊!”

    “不敢!”泥靡轻声答道:“贵国陛下,是我国之叔伯……”

    现在泥靡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汉朝君臣的喜好。

    反正,自从新丰归来后,他在拜谒汉天子时,以‘小国外侄,恭问中国皇帝叔伯’作为开头。

    立刻就得到了那位汉天子的喜悦和赏赐。

    那位陛下,甚至赐给了他黄金五百金,丝绸五百匹。

    如今陛辞归国,更是送上了许多的礼物。

    果不其然,身旁这位送别的汉朝大人物,听着他的话,也是眉飞色舞,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贵使真乃知礼也!”戴仁笑眯眯的道:“乌孙有贵使这样的君子,兴盛可期也!”

    泥靡听着,更加谦卑起来,道:“小使此番有幸,能朝贵国天子,深感荣幸……可恨不能长久侍奉,沾染圣安……”

    “贵使若是愿意,可以随时来汉……”戴仁立刻道:“天子与吾,随时欢迎……”

    泥靡听着,连忙拱手答谢。

    此番出使,对他的影响和触动,近乎是天翻地覆一般。

    他抬起头,看着这巍峨的汉家宫阙与辉煌的长安城,微微吐了口气。

    汉朝……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此的见闻的。

    “小使会尽快送来子弟来汉学习……”泥靡道:“还请贵官届时多多照顾……”

    “好说……”戴仁笑着道:“吾主圣天子,早有旨意,贵国学生,当敬若贵宾……”

    那可是一个一千金的存在啊!

    行走的黄金啊!

    谁不用心?

    再说,此事现在已经被太子系,视为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了。

    所以,未来来汉的乌孙学生们,只要不触犯汉律,完全可以在长安城里享受等同汉家士子的待遇。

    泥靡听着,笑了一声。

    回国后,他立刻就会找借口,带兵去康居!

    康居人口多,足有数十万之众。

    随便抢抢,都能满足需要了。

    “对了……”泥靡忽然回头,对戴仁道:“请贵国替小使,向贵国侍中张子重道别……”

    “使者放心……”戴仁笑着道。

    泥靡听着点点头,他抬头,看向远方。

    心中闪现起这些日子来的见闻,同时盘算起此番出使的得失。

    “汉朝,我会再来的!”他在心中发誓。

    下次他来的时候,就不再是以乌孙使者的身份了。

    而是乌孙昆莫的身份!

    此番汉朝之行,他收获极多。

    仅仅是与汉朝达成的那些协议,就足够他回国后,声威大震。

    无论是与汉榷市,还是得到汉朝准许可以派遣子弟来汉留学,都是他的政治资本。

    但……

    泥靡同样明白,危险无处不在。

    这个庞大的强盛帝国,哪怕只是打个喷嚏,全世界都要震动。

    匈奴人也不知道能拦这个帝国几时。

    一旦匈奴战败,汉朝必将君临天下,统治一切!

    所以,泥靡知道自己要生存,要保持自己的权势与富贵,就必须与汉保持亲密关系。

    特别是现在,在还有匈奴威胁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的让汉朝知道自己的乖巧和恭顺。

    不然……

    未来一旦匈奴战败,汉朝人涌入西域。

    到时候万一汉朝人觉得,元贵靡那个家伙比自己更合适当乌孙昆莫,那该如何是好?

    打是打不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得过!

    所以……

    泥靡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和元贵靡比赛了。

    他必须付出比元贵靡更多的努力,表现的更加温顺。

    至少,要让汉朝君臣知道,他是听话的、懂事的,不会惹麻烦的。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多来汉,多接近和结交汉朝人。

    这是引弓之民的天性。

    见强而伏,遇弱则欺。

    对于强者,引弓之民从来不啻五体投地,甚至为奴为婢,甘为鹰犬爪牙。

    只要这个强者,肯赏它们点残羹剩饭,便是卖肝卖肾,也是肯跟着干的。

    当然,若有朝一日,这个强者表现出弱势。

    那反手撕咬一口,甚至弑主,也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作为大鸿胪,戴仁是四夷专家。

    他自然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些。

    所以,他只是微笑着,静静的看着泥靡。

    心里面无数个念头此起彼伏,对汉家的大鸿胪来说,策划战争、推动战争,和鼓动战争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贵使……”戴仁忽然道:“西域有国曰:龟兹,素来对汉不敬……”

    泥靡听着,猛然抬头,他知道,这是投名状。

    而龟兹是匈奴保护的国家。

    当代龟兹王的王后,就是孪氏的居次。

    而且,龟兹国力在西域也算雄厚,比车师和楼兰还要强一些。

    “贵官放心!”泥靡看着戴仁,道:“小使回国后,会好好‘劝劝’龟兹王的……”

    直接攻打龟兹,肯定不行。

    但杀几个龟兹商人,把他们的脑袋送来汉朝,却是可以的。

    戴仁听着,呵呵的笑了起来:“那本官就敬候贵使佳音了!”

第七百三十七节 民兵

    进入十二月后,整个关中,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气温更是直线跌落,便是白天,也是冷的厉害。

    新丰的渠道建设,已经停止了。

    不过,在停工前,全县贯通了十四条大小渠道,另外还有七条已经接近竣工,五条已经动工的渠道。

    总里程,超过了三百余里。

    预计到明年冬天,全县将实现渠道村村通!

    在西元前,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临渭乡的白马里,也接入了一条渠道。

    这条渠道,引来十余里外的渭河之水,灌入白马里,然后从村西流向邻村的土地。

    哪怕如今是冬季,大雪绵绵。

    石头和夯土筑成的渠道里,也依然有着潺潺冰河水在静静流淌。

    一些鱼儿,误入渠道。

    很快就被巡视察看宿麦的农夫发现,然后抓了起来,用一根草绳串起来。

    “正好给俺家大郎加餐!”这农夫欣喜的看着手上的那七八条小鱼,脸上乐得合不拢嘴。

    “徐十二……”

    正打算回家,猛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喝,农夫忍不住回头。

    便看到一个瘸着一条腿,穿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在朝他招手。

    “王家长兄……”农夫见了此人,连忙堆起笑容,迎上前去:“不知道大兄有何吩咐?”

    言语之间,颇有些讨好的意思。

    没有办法,别看这个人瘸了腿,但他却依然是白马里有数的富裕人家。

    除了另外一户做生意的赵家外,最有钱有势的就是他了。

    王家有三兄弟,此人是老大,早年在边塞被匈奴人射中膝盖,落下残疾,不得不退役回家荣养。

    而他另外两个弟弟,则留在军中服役。

    如今据说都已经当了官,管着不少人。

    瘸了条腿的男人,没有要身边跟着的奴仆搀扶,而是托着伤腿,迎上前来,对农夫道:“十二啊,俺家今天杀了牛和羊,俺念着十二家今年遭了灾,歉收了粟米,所以就给你带了些牛肉和羊肉来……”

    说着他便挥挥手,身后的仆役立刻从一辆被推着鹿车上,取来两包用草绳和麻绳包起来的肉,交到农夫手上。

    “拿回去给家里的大郎和四郎补补身子吧!”

    “这如何使得?”叫徐十二的农夫赶忙推却:“俺还欠大兄几千钱呢!”

    “怎好意思再拿大兄家的东西?”

    “若被族老知道,还不得教训俺不识礼数?”

    “哎!”瘸腿男人亲自将肉硬塞到徐十二手里,慷慨的道:“些许个铜钱,算的了什么?”

    “十二啊,你和俺都是打小长大的,岂能不知俺?”

    “你家大郎,今年二十了吧……”

    “这马上,县衙就要点兵,校阅,依俺看,肯定是可以入选的!”

    “俺的二郎,也到了年纪呢!”

    “到时候,到了保安曲,说不定还要靠你家大郎帮衬……”

    徐十二听着,终于收下了肉,道:“承蒙大兄看得起,俺回去后,定教训大郎,叫他若是有幸得选,一定记住大兄家对俺家的关照!”

    瘸腿男人一听,笑的合不拢嘴了,嘴上连忙道:“这哪里使得?这哪里使得!往后,若是十二家大郎,与俺大郎同为袍泽,互相帮衬、关照便是……”

    说着,又让人多拿了一包肉来,塞给徐十二:“这里还有些牛肝和羊肚,十二拿回去给家里的妻子也补补……”

    “多谢大兄!”徐十二赶忙拜谢。

    瘸腿男子,却是笑呵呵的道:“俺还要去给十四家和老李家去送些肉,就不陪十二了……”

    “大兄慢走!”徐十二连忙拜别。

    看着徐十二渐渐走远,瘸腿男子,勉力抬起脚,一瘸一拐的继续上路。

    但他身边的奴仆们,却都是有些看不懂了。

    今天一早,主人就叫醒了家里人,将前几日刚刚买回家的牛羊宰杀了。

    然后,就将肉都分别包起来,带着大家上路。

    本以为是要将肉送去给乡里的亲戚和乡官邑的官人。

    哪知,却是给村里的农户。

    还如此的客气!

    简直是看不懂了。

    “主公……”一个奴婢大着胆子,上前问道:“您何必与这些穷酸客气?还将这样好的肉送给他们?”

    “你懂什么?”瘸腿男人冷笑一声:“俺大郎,学了十年武艺,如今正是要大有作为的时候,岂能小气、吝啬?”

    “俺旧年在军中,听一个投军的学问人说过,这带兵打仗,最是讲究施恩于下了!”

    “几百年前,有个叫吴子的人,甚至能给士卒吸浓!”

    “为了大郎,未来出息,俺送点肉,又算什么?”

    摸着腿上的伤患处,他想起了当年受伤的时候。

    为了救他性命,营里的队率,背起他走了几十里路,回到居延城里,然后如同照顾兄弟一般为他治伤。

    而现在,那位当初的队率,已经是大汉的将军了!

    即使如此,前些年老上官回京的时候,也未忘了他。

    特地带人来临渭乡看他,还给他留了许多礼物。

    仁义啊!

    想着老上官,瘸腿男人知道,自家要发达,也须得如此不可!

    想要别人给你卖命,你不拿出点仁义,别人怎么可能服气?

    那北地、陇右的将门,为什么厉害?

    就是因为其乡党子弟肯给他们卖命,打仗的时候,拼死冲杀,奋勇向前!

    ………………………………

    徐十二提着三包还带着温热的肉,兴冲冲的回到家里。

    对着正在厨房忙碌的妻子喊道:“女弟,你看俺带了什么回来了?”

    妻子兴冲冲的跑来,见到他提着的肉包,眼睛一亮,问道:“十二,你哪来的肉?”

    “亭里的王家大兄送的……”徐十二笑着道:“快拿起煮了,给大郎和四郎补补!”

    “王瘸子?”妻子皱起眉毛:“他会这般好心?”

    “还不是看俺家大郎威武,想要结个善缘?”徐十二笑呵呵的道:“快些去煮吧,大郎快要回来喽!”

    话音刚落,远方的道路上,就传来了雄壮的歌声。

    “披铁甲兮,垮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夫妻俩立刻顾不得说话了,赶忙出门。

    就见远方的道路上,一支三百余人的队伍,列着队列,整齐的前进。

    当他们来到白马里的路口时,便停了下来。

    数十个白马里的儿郎们,向着领队的官吏道别一声,然后欢呼着走回家。

    这是结束了上午的军事训练后,解散的民兵们。

    自冬十一月后,新丰全县,就开始了组织民兵训练。

    官府甚至派来了禁军的军人来训练这些农夫之子。

    教导他们使用各色武器,军中规矩、口令。

    而对大多数的新丰农民来说,这是他们家庭唯一的晋升途径。

    若能学的武艺,投军入伍,吃上刘家的皇粮。

    全家都有了保障!

    若是幸运,遇上战争,斩首归来,那就更是可以光宗耀祖!

    至不济,便是郡兵,也比单纯的种地强多了。

    至少,当兵吃粮,还能拿军饷。

    一刻钟后,在徐十二夫妇的期盼中,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踩着草鞋,进了家门。

    正是徐十二的长子徐大。

    “阿父!”

    “阿娘!”

    “哎!”徐十二笑着答道:“大郎回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就连一直在家里烤火的幼子和两个女儿,也都闻声出门,围着徐大,转悠起来,簇拥着他进了家门。

    “大兄,今天在乡官邑,学了什么?”才十二岁的幼子,更是兴奋不已的问着。

    “俺今天学了骑马!”徐大非常骄傲的炫耀着:“四郎,你是不知道,那马可大了!俺花了许多力气,才骑的了!”

    然后,他就见到了自己母亲,拿着肉去煮。

    便对徐十二问道:“阿父,这肉是哪里来的?”

    “村里的王大兄送的……”徐十二笑道:“那王家看我家大郎威武,所以要结个善缘……”

    “呵!”徐大咧着嘴,笑了起来:“王瘸子这个善缘结的好,不枉俺今天教他家大郎射箭!”

    “我儿竟能教人射箭?”徐十二听着,立刻高兴起来。

    “那不!”

    “不瞒阿父,俺如今射术,便是乡官邑里,也算有数了!”

    “县里派来的教官,都对俺青眼有加,说是要向县里推举!”

    徐十二听着,真的是骄傲不已。

    …………………………

    县城军营内。

    张越正在教导着乙屯的军官们,如何制作石膏,并进行简单的战场骨折救护。

    在冷兵器时代,大半的战场伤害,都源于各类骨折。

    而多数残疾,是骨折善后不良引起的。

    至于那些严重的内外伤……

    其实是救不活的。

    所以,张越将乙屯的救护技能,向着广泛存在,并且容易救治的各类伤患引导。

    譬如骨折、箭伤、感染、战场紧急止血、包扎之类的事情。

    而这骨折救护,是最容易模拟和演练的。

    连个模特都不需要,拿个假人,便可以学习。

    经过数天训练,乙屯的十几个军官,基本都已经学会了简单的战场骨伤处置情况。

    看着这些年轻的军官们,渐渐的熟练起来。

    张越也是非常欣喜。

    “侍中公……”这时候陈万年捧着一叠公文,走进军营,道:“此乃各地乡亭冬训情况的报告……”

    张越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然后交给陈万年,道:“通知各乡,开始按照预定计划,进行冬演!”

    “诺!”陈万年领命拜道:“下官这便去通知……”

    正要离去,可走到一半的时候,陈万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道:“侍中公,长安大鸿胪派人来新丰,传了一条口信……”

    “嗯?”

    “乌孙使者,已于三日前陛辞归国,临行前,使者托大鸿胪向侍中问好……”

    “知道了!”张越点点头。

    乌孙人归国了?

    那就归国了吧!

    终究只是一着闲棋而已。

    想着乌孙人,张越想到了另外一个事情,便问道:“护羌校尉范明友若是回京,请立刻告知我!”

    数月前,范明友和张越联袂向天子请求,以‘故兹候稽谷姑有功天下,如今绝嗣,甚憾!请陛下怜悯,复其国,以慰忠臣神灵’。

    有了张越求情,天子自然欣然应允,同意了兹候国的复国。

    不过……

    稽谷姑死于太初元年,迄今十一二年。

    当时,稽谷姑又是绝嗣。

    所以,要找一个合适的承嗣者,还真有些难度。

    至少,在长安是找不到了。

    只能是让范明友回湟水,去寻找和这位兹候血统相近的亲戚来继承他的爵位和封国,同时供奉他的神灵。

    算了算时间,范明友也该回来了。

    而范明友此行,可不仅仅只是带回一个列侯继承人那么简单。

    更肩负着,重新延续和巩固旧日盟约的重任。

    当初,霍去病让小月氏各部,到湟水游牧。

    双方可是共同有约。

    汉将湟水,交给小月氏各部,各部必须随时响应大汉帝国的号召。

    遇到战争,必须出兵出粮,协同汉军作战。

    更得为汉扎紧篱笆,不可让羌人有穿过湟水,袭扰河西的可能。

    如今,这条盟约的约束力量,已经渐渐松弛。

    原本忠诚的湟中义从,渐渐的不那么忠诚了。

    故而,张越和范明友商定。

    他此次回去,除了寻找一个稽谷姑的后人,同时晓瑜湟中义从各部外。

    更要调查这些年来,义从各部的变化、实力情况以及各部首领的态度。

    为未来彻底解决湟中义从问题奠定情报基础。

    张越不打算,继续掩盖湟中各部的问题。

    也不想当个裱糊匠,将问题留给子孙后代。

    毕竟,若湟中义从们三心二意,那么,羌人就有机会搞一次waaaal了。

    张越可不想,未来自己在前面打的好好的,结果后院起火,羌人们冲进河西到处烧杀抢掠搞破坏。

    陈万年听着,连忙恭身道:“下官知道了,一有范校尉的消息,便会立刻禀报侍中!”

    “嗯!”张越点点头:“县丞去忙吧!”

    “诺!”

    “下官告辞!”陈万年恭身再拜,轻轻退出军营。

    帐中,张越看向那些因为陈万年到来而放慢了手脚的军官们,轻笑了一声:“汝等再将右臂骨折处置三十次!”

    战场上恍惚,可是会要命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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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