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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七节 霍光的手段

    “侍中公安………”一路走来,沿途无数宦官纷纷停下脚步,躬身致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如张越真是感慨不已!

    如今,羊绒、羊毛布料的事情,基本已经为高层所知,甚至有人拿到了实物。

    由之涟漪不断,甚至有形成海啸之势!

    连赵破奴都派人入宫,旁敲侧击的打听着此事,想要捞上一笔!

    而整个军功贵族集团,更是彻底疯魔!

    羊绒是什么?他们可能理解不了,也没有认知,但羊毛谁不知道?!

    在整个北方,尤其是陇右、上代、河西、河套地区,汉家除了太仆牧场,还有大量的牧民,其放牧牲畜多以牛羊为主!

    特别是羊!

    但过去,牧羊所得微乎其微,远远比不上土地,更不提经商。

    故而,北方寒苦,不能与齐鲁江南富庶之地比拟,更无法与中央膏腴相提并论!

    北方豪杰,虽然英雄盖世,对此也只能无能为力!

    但现在……

    军功贵族们发现,自己还像是守着金山在乞讨!

    羊毛纺织大有可为!

    于是,无论是想要趁势发财的人,还是想要为家乡父老谋福利的人,都已按捺不住!

    有拿到羊毛布料的将军,甚至已经喊出了‘乌恒有二心,臣请诛之,以敬效尤’的话!

    恐怖的事随即出现居然没有人反驳和攻击这位将军!

    纵然学术界也是一片沉默,哪怕是那些曾经高喊‘莫如和亲便’的古文学者,也是没有任何动作!

    这让张越真是震撼不已!

    五铢钱的魔力居然有这么大?

    但仔细想想,貌似确实如此!

    曼尼大神,如连这点魔力都没有,还怎么混啊?

    要知道在后世曼尼大神可以让黑的变成白的,令罪恶变为慈善,使恶棍成为英雄,人渣变成偶像,让人闭嘴更是简单至今!

    旁的不说,很多人的帖子莫名其妙消失就是明证!

    现在,曼尼大神不过是稍稍发力而已!

    “张贤弟!”远处忽然传来霍光的声音,张越回过头去,迎向走来的霍光,拱手作揖:“见过兄长!”

    “兄长不在陛下身边侍奉?”张越颇为疑惑。

    他当了快七个月侍中官,自然早就知道,从太初至今,霍光就是雷打不动的侍奉天子上朝的近侍官!

    无人能取代其位置!

    霍光一听,脸色有些尴尬,勉强挤出笑容,道:“贤弟,陛下有诏:命侍中张子重随驾上朝!”

    张越一听愣了,看着霍光满脸不可思议,这才让霍光心里好受些。

    随驾上朝,这可是汉室近臣的最高荣誉!

    旁的不说,随驾之臣,立于帷幄,朝中上下人人可以见到。

    这就是最好的地位证明!

    更是最强的权力!

    霍光能够成为汉家三公九卿之外最显赫的大臣,也是仗此之功!

    但现在……

    这个荣誉却成为眼前年轻人的了!

    霍光心里面五味陈杂!

    好在他可能也只能霸占这一次,而且非是他本意虽然此事可能更可怕!

    “必须想办法让他快点去边塞了!”霍光心里面想着,琢磨着:“最好像李广利一样不要回来了!”

    但表面上依然是微笑不已:“贤弟随我来吧……”

    便领着张越向后殿而去,一路上不断传授和教导各项注意事项与经验心得,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满或者不喜的样子。

    但张越反而担心起来。

    霍光可是历史书上的权臣!威名赫赫可与伊尹相提并论的人物。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将喜怒表现出来的。

    更不会有什么任性的心理!

    但就是这样,张越才有些担心!

    若开罪了霍光,从此交恶,未来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霍光不是纨绔子,更非小年轻。

    他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而政治家最擅长的就是持久对抗,不计较一城一地得失。

    于是,张越找了个机会,对霍光解释:“兄长见谅,今日陛下诏命,愚弟全然不知…也实不愿如此…”

    霍光听着,很自然的点点头:“愚兄知道,也并未怪罪贤弟……”

    只是很不舒服而已!

    明明是自己先的,当侍中也好,为随驾也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会养生真的很了不起吗?

    霍光愤愤不平,心绪实难平静!

    若对方不是张越,他已经在琢磨着动手了!

    能稳稳的坐在奉车都尉的位置上,二十余年没有人敢争,霍光靠的当然不是什么人品、道德。

    他也不是什么矫情的文青或者白莲花!

    作为政治家,霍光这二十多年早就明白了,故事里面都是骗人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人能靠着道德人品做官理政,治国为官治世如治兵,从来都是慈不掌兵!

    可偏偏对方是张子重张蚩尤!

    这就太尴尬了!

    霍光估算过了,心里面明白真的与此人交恶,自己必败无疑!

    因为,这个年轻晚辈虽然为官不过半年,但朋友知己已不比他少了!

    在天子面前,地位也是超过自己!

    更夸张的是连皇后、太子也都觉得这个年轻侍中是自己人!

    更不提,这张子重还是公羊学派的未来!

    很快就要成为董江都的再传弟子!

    而公羊学派………

    看似内部一片混乱,山头林立,彼此之间矛盾重重。

    但……

    连汉室的农民也知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

    若有人要搞张子重,他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基于此,别说张越没有得罪霍光,就算有,霍光也不会公开表示,甚至不会有行动!

    除非张越公开与之作对!

    毕竟,小孩子才关心是非,而成年人只在乎得失!

    张越听着,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既然霍光这样说了,那么影响就算有,也不会很大!

    于是道:“兄长宽宏!”

    霍光听着笑了笑,忽然道:“我闻贤弟有嫂妹,温柔贤淑,有古淑女之德,恰好愚兄有女,虽稍长几岁,甚为顽劣,然本性尚好,若贤弟不嫌弃愚兄顽女粗鄙,愚兄请以顽女为贤弟嫂妹之伴!”

    这就是霍光多年的政治智慧了!

    假如奈何不得的人,就变成朋友!

    而加深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妹子!

    就像他把女儿嫁给上官桀的儿子,又让长子娶了桑弘羊的女儿…

    政治联姻是最可靠的手段之一!

    错非霍光知道张越是被天子看中的人,早就提议联姻了!

    如今,却也不迟!

第七百九十八节 野心

    张越迷迷糊糊的被霍光带到了天子面前,行礼问安后,立刻便有侍女上前,为张越整理穿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张越内心却一直混乱不堪!

    霍光的女儿?

    好吧!

    历史上最出名的就是那位霍皇后了!

    跋扈!善妒!占有欲极强!

    宣帝许皇后被其毒杀!

    在后世的价值观来看,这位霍皇后说不定可以评为女权斗士!

    但在如今这个社会……

    当然了,霍光提议的那个女儿,肯定不是那位霍皇后她起码还要好几年才能出生!

    但问题是,从这个皇后身上足以看出,霍光的教育方式,至少对于女儿,这个与伊尹并论的权臣显然是用富养娇惯的方式在教育!

    更麻烦的是:从霍光介绍的情况来看,这个女儿肯定是其亡妻东闾氏所出!

    全长安都知道,奉车都尉霍光有多么宝爱和敬重那位已故的结发妻子!

    他们的故事,是当代的传奇!

    甚至,就连历史书上也不得不提及一笔!

    错非霍光死后,全族被诛,霍氏成为一个禁忌持续到王莽时代,说不定霍光与其原配的故事会被编为歌剧、戏曲传唱千年!

    所以,张越慌的要命!

    霍光的意思他还不懂?

    天子的打算,长安城那个不知道?

    而按照传统,天子嫁女一妻九滕!

    滕妾配备的阵容豪华无比!

    按照周制,滕以姑侄为配,就是表姐表妹堂姐堂妹为其陪嫁!

    后世影视剧里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譬如芈月传、大秦帝国三部曲等!

    而在汉代,情况相差无几,贵族嫁女一般都是塞一帮同姓姐妹或者亲戚过去。

    这是为了给女儿撑场面!

    这也就造成了汉代贵族士大夫家庭二元体系的结构!

    强势的正妻将其丈夫训成哈士奇的比比皆是。

    而皇帝嫁女,声势远超他人!

    不仅仅会从宗室之中选取陪嫁,还会自大臣家里选女子以饰。

    这当然是为了给公主撑场面的!

    毕竟汉天子一般不嫁女儿,只尚公主!

    而一旦嫁女,必是为了笼络重臣!

    如当年平阳公主嫁长平烈侯!

    以及当初高帝将鲁元公主嫁给赵王张敖。

    哪一次不是这样?

    以霍光的地位,只要他想,让其女儿进入滕妾名单,非常轻松!

    也不会被人说闲话!

    盖公主滕妾地位非同凡响!

    不信,你看看那几位与平阳公主一起嫁给卫青的女子?

    有诸侯王女,也有丞相、列侯嫡女!

    谁觉得惭愧了?

    哪一个不是荣耀非常,以为脸上有光?

    能为帝姬出嫁滕妾,且是天子心头肉,皇后掌中宝的帝姬滕妾,其地位至少相当于一般的宗室女。

    更不提,滕妾虽是妾,却相当于半妻,拥有各种权力。

    也正是因此,张越才慌!

    他可不想将来面对一个修罗场,更不愿意看到南信和柔娘成为那种点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技能的撕逼高手!

    故而,一直到玉堂殿前的时候,他都是恍惚的。

    没办法!

    因为张越知道,范明友就被其妻训成了哈士奇!

    别看这位护羌校尉在外一副很有英雄气概的样子,但只要听到或者听说家里妻子有事,立刻秒回!

    ……………

    “侍中公…侍中公…”好在,郭穰发现了这个事情,急忙提醒:“陛下要登朝了,还请侍中公称警………”

    张越连忙回过神来,对郭穰道了一声谢,然后提起斧钺,走到前面,为天子开路,同时大喝一声:“陛下临朝!警!”

    按照制度,皇帝出行或者登场要有人称警,这也是诸夏民族的传统,以示天下不忘战事与危机。

    一路前行开路,天子撵车紧随其后。

    这个事情,技术要求很低,至少张越做的得心应手。

    但,当他从后殿的通道走到玉堂殿的大殿回廊,从高高的御廊上俯瞰殿中密密麻麻的文武群臣时,张越感觉自己的心脏不争气的跳动了起来!

    特别是,当天子撵车停到御座前方,文武大臣集体恭拜:“臣等恭迎陛下临朝!吾皇万寿无疆!”

    冲天的声浪,席卷而来,好似潮汐,势不可挡!

    在张越角度看上去,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俯首膜拜!

    整个世界都在低头,都在臣服!

    事实也是如此!

    今天的玉堂殿集中了几乎所有在京两千石、列侯、九卿有司的主要官员!

    更有着大批边塞将军、郡守、诸侯王使者!

    虽然不能与十月大朝议相提并论,但也算是帝国统治阶级的全体大会了!

    而让张越兴奋或者说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喜欢这种场面与感觉!

    骑最烈的马,睡最漂亮的女人,占有最好的资源,得到最大的权力……

    这本是男人的天性!

    更是生物的本能!

    而张越又是来自后世之人,爱国思想爆棚,民族观念坚固,唯独对皇权没有太大敬畏之心。也缺乏尊重。

    这就更加放大了这种感觉!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生出:吾可取而代之这样的念头。

    还好他醒悟的快,立刻低下头来,走到撵车前,扶着天子,走向御座。

    “每一个穿越者都是野心家、篡国大盗……”张越心里叹着:“只要有可能,恐怕没有人会愚忠一家一姓!”

    西游记的孙悟空都知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何况接受了后世数十年教育与社会熏陶的穿越者?

    “还好……”张越低着头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御座,将内心的冲动压抑下来,埋葬自己的野心,抹杀掉那些恐怖的念头。

    倒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若换一个朝代,换一个皇帝,他或许会做。

    但,这是大汉!

    这是汉武天子!

    用鲜血与英武,照耀后世的王朝与君王!

    是英雄与梦想之地!

    后世之人自称汉人,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故而张越不愿!

    他只愿,这大汉帝国,如日中天,君临四海,宰决地球!

    而且………

    “我可是要征服世界的男人!”张越握紧了拳头:“可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去玩拉拢、下套、牵制、架空、挑拨的游戏……”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想要征服世界,就很难再把精力用在内斗上了。

    只要未来的刘氏君王不给他拖后腿就行啦!

    当然若有人想造反……

    张越也不介意学伊尹放太甲于彤宫的故事!

第七百九十九节 漩涡(1)

    “诸卿免礼!赐座!”天子端坐于上,轻声吩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臣等谢陛下!”丞相刘屈旄领头拜谢。

    群臣再三顿首,于是各自落座玉堂殿两侧。

    一位位列侯,临襟正坐,一位位公卿执唿而坐。

    一时间满殿衣冠,皆若君子。

    这也是正月朝的传统了!

    春秋王正月,大一统!

    既然是王天下,自然要施雨露以润天下!

    更不提,当今天子正是正月即位的!

    这就更要粉饰太平,哪怕前线已经在开战,长安朝堂也不会听到半个与战争相关的议论!

    最多就是,散朝后丞相召集九卿有司,议论一番,然后将议论过程与结果上禀天子!

    故而,在今天这个朝会上,哪怕是最鹰派的将军也不会吐出半个与战争相关的字词!

    这就是政治!

    为了正确,而选择当瞎子、聋子、傻子和白痴的政治!

    古往今来,始终如此!

    故而,朝会一开始,就是一个欢乐祥和安定团结的大会。

    丞相刘屈旄首先报告了,过去一年因为圣天子之故,发生的各种吉利事情,什么多穗禾啊灵芝啊祥云啊……

    反正,就是上苍充分认知到了当今天子的统治的仁德之处,所以祥瑞频出。

    然后九卿有司、御史台下属的刺史部官员纷纷跟进,大谈特谈各种祥瑞、灵异之事,中心思想自然只有一个刘氏统治前所未有的稳固,大汉王朝顺天应人,祖宗基业必将万万年!

    听的张越都要打瞌睡了!

    这时他终于怀念cctv的新闻联播了。

    最起码,新闻联播可以了解天下大事,知道世界变化,掌握政策走向,但现在这些公卿们算什么?

    相声也不是这么讲的吧?

    捧哏逗哏都没有,只是一味的举证祥瑞,这样你们不烦吗?

    但,公卿们看上去非但不烦,反而很高兴,特别是在看到天子脸上露出的笑容后,他们的兴致就更加浓烈起来。

    也是直到这时,张越才终于发现,天子特别享受这样的时刻!

    群臣的吹捧,天下的恭维,让他都有些飘飘然了。

    张越站在一旁很尴尬。

    这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貌似也这样吹捧和忽悠过一个退休领导……

    虽然套路不一样,但其实目的差不多。

    张越微微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天子,暗想:“陛下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仔细想想,张越觉得他是知道的。

    甚至很可能明白这些都是骗人的。

    但……

    这个世界上谁不喜欢听好话?谁不想被人拍马?

    休说是西元前的封建帝王了,后世饱受教育和培养的精英们,不也常常被马屁精们攻陷?

    你我皆凡人,岂能无需求?

    而精神需求也是需求!

    一念及此,张越的心神更加放松,再无紧张与拘谨。

    曾经看过的小说里的帝王将相算无遗策的形象已经淡漠,他已经明白,其实无论什么时候,所谓帝王将相,只是掌握的资源与权力比普通人多,同时善于在政治层面上活动的凡人而已。

    刘邦、刘恒、李世民、朱元璋只是其中的异数!

    就像诸葛亮,一个时代能出一个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扎堆出现,不是乱世就是盛世!

    ……………

    群臣的阿谀与吹捧,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看上去可能还会持续下去。

    但就在此时一个文官悄然出列,持笏拜道:“臣太子洗马阅恭问圣安,启奏陛下:今太子离京,国无元储,为免夷狄之轻中国,臣万死!请立太孙!”

    话一出口,满殿震惊,所有大臣都跟傻子一样看向此人!

    张越更是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眼睛大大的瞪起来,几欲吃人!

    “蠢货!”张越握紧拳头,死死的盯着那人,那个太子洗马,恨不得将之撕碎!

    因为,此人是一个自曝步兵!

    就像先帝废粟太子,导火线就是一个叫王恢的人在朝会上打着母以子贵的旗号请立皇后!

    引发先帝的怒火,终于杀母废子!

    而那王恢也因之下狱死!

    只是……

    那王恢到底是谁的人?

    这就成为了悬案,反正以世人所知,王恢和粟氏没有什么来往,反倒经常为田家座上宾!

    故而,在张越眼中,这个忽然蹦出来的所谓太子洗马也是与王恢一般的角色!

    盖因为他挑战的是一个君王的底线!

    朕给你的,你才能要!

    朕不给你,别伸爪子!

    像现在这个官员,在这样的场合忽然来这么一出拙劣的表演,传出去对于刘氏和刘进形象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老爹去了洛阳,儿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

    你刘家要脸吗?

    你刘进就这么想当太孙?

    孝道不要了?

    天下人可不会管,此事究竟是谁指使的!

    他们只会知道,有人公开请立太孙,而刘进是受益人。

    事情虽然简单,但影响恶劣。

    即使天子不计较,刘据也不计较,太子的大臣与支持者呢?

    天子身边的人呢?

    政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而是一个团队、一个利益集团的游戏。

    更可怕的是,今天刘进不在因太子南下,为了避嫌,刘进没有来此!

    这就连个立刻划清界限的机会也没有了!

    “是谁在谋划这等毒策?”张越脸色阴冷的来回扫视着全场,他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烦了!

    而那个洗马却是浑然不顾全场的惊骇再拜道:“蚤立储君,所以重宗庙,此太宗所以立先帝!立储以贤,此先帝所以立陛下!”

    “今长孙殿下,允文允武,德穆昭昭,天下皆以为贤,臣以为宜当立为太孙,以承宗庙!”

    “该死!”张越咬紧牙关,恶狠狠的盯着这个家伙,现在他确信这个混蛋就是来自曝的!

    用他的命来换刘进不能被立!

    而且,这是一个精心设计,挑选了时间的阴谋!

    现在……

    张越回过头去,看向天子,他只能祈祷,这位陛下不要被这么简单的计谋套住,只能祈祷天子能够冷静!

    而天子脸上,却是仿佛凝结寒霜,胡须微颤,显然已经是怒极!

    在一片寂静中,他缓缓起身,看向那个太子洗马,不怒自威!

第八百节

    天子的怒意,自然每一个人都能看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事实上,这种拙劣的戏法,每一个人都知道,可以被轻易看穿!

    问题是,皇室从来都是敏感的!

    将简单问题复杂化,从来都是皇帝的拿手好戏!

    尤其当今天子,最近数年疑心病越来越重!

    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即使张越也只能低下头跟,等候天子发话。

    这种感觉很难受,很难受!

    终于,好像过一个实际那么漫长的时间后,天子站了起来。

    张越立刻持斧跟进。

    “呵呵…”天子看向那个官员,问道:“汝何人?”

    “臣太子洗马李阅!”那人昂起头,满脸正义,眼睛死死的看着在天子身旁的张越。

    此刻他心中回荡着孟子的教训: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此刻他觉得自己便是商之比干,吴之伍员,正义属于他,千百年后后人将为他今日的行为顶礼膜拜、歌颂!

    因他拯救了世界,避免了整个世界重回那黑暗、疯癫的旧秦,甚至滑落到更深的底层,坠入无边深渊!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为了仁义,他愿付出所有!

    于是,他顿首再拜:“微臣深以为陛下宜当立长孙为太孙,以继社稷,以承宗庙!”

    张越微微抬眼,看向了此人。

    他记起来了,这人是太子刘据身边的墨客,以诗赋闻名,据说很是忧国忧民,人品更是高洁,乃是太子身边少数不贪不拿之人!

    但是,现在他却化身为自曝步兵,意图用他的命换些东西!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些时候越拙劣的表演越致命!

    就像现在,这个人一个人一条命,硬生生的给张越出了一个难题!

    这个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发一个超级漩涡!

    将朝野内外的人全部卷进来,说不定还会上演一出西汉版的大礼仪之争!

    朝臣面对天子、太子、太孙,怎么抉择呢?

    这将使得原本设定好的平稳过渡,变成一场灾难!

    毕竟,权力面前无父子!

    尤其是君权!

    自古以来,围绕于此,父子相残,手足相杀的事情还少吗?

    旁的不说,临江临江哀王、河间献王怎么死的?

    谁敢忘记?

    太宗皇帝在入继之前,在代国有五个儿子,先帝只是老四,那么问题来了,太宗的前三子怎么死的?

    那可不是孩子,都是成年的男子,而且是连续死的!

    而此事一出,哪怕处理好了,父子之间还能和过去一样信任?

    即使是,他们能确定?

    刘进会不去想,这个人是他父亲派来害自己的?

    刘据不会思考,这个人是不是刘进唆使的?

    毕竟,逻辑有正反,怎么想都有可能!

    而人心隔肚皮,纵然父子、夫妻,谁能真的知道对方的想法?

    而这就是皇室的黑暗森林法则!

    当没有信任为基础,每一个人都是带枪的猎人!

    在遇到对方时,谁也不知道他会张开双臂拥抱,还是举枪射击。

    所以,就会有人先下手为强!

    李唐的太子和皇帝,就是这样!

    为了不被人玩又一次玄武门之变,所以,李唐皇帝干脆不给儿子机会!

    于是就互相砍来砍去!

    …………

    “李卿真的是忧国忧民啊!”就听着天子冷笑着:“朕怎么从前就没有发现李卿这样的‘人才’呢!”

    “臣不敢!”李阅顿首拜道:“臣不过是尽职守则而已!”

    “好一个尽职守则!”天子脸色苍白,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汝为太子臣,居然还有心思插手国家立太孙的事情!”

    李阅迅速拜道:“臣虽是太子臣,却也是陛下臣,不敢不为天下、社稷、宗庙思量!”

    他已知自己下场!

    但他毫无悔意,更无畏惧之情,因他知道自己是正义的!

    就像子路,明知道是死,毅然前往!

    也如伍员、比干,赤胆忠心!

    为了理想与信念,此身何所惜?

    李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瞥着天子身边的张越。

    “贼子!休想扭转大势!”李阅心中发誓。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目的何在!

    所以,他如今爆发出来的力量,无比猛烈,连张越也感觉到了危险!

    但他想不通,这个李阅到底图什么!

    他这样做,无论结果如何,全家被诛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更将连坐三族,他的亲戚这辈子也休想出人头地!这是辈子都别想做官哪怕只是一个佐吏官!

    说不定还要连累师兄弟们!

    这明显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押上所有的赌博,而所得却不成比例!

    但在李阅看来,这个代价非常值!

    因为,他在拯救世界!

    阻止继续堕落,滑向不可知的深渊!

    “百五十年前,暴秦所以能逞威,乃是以军功勋爵名田宅为本……”

    “当其鼎盛之时,百姓为其钳制,人民被其打压,文人儒生不如狗,粗鄙武夫宰朝堂!”

    “我怎么可能坐视这一切重演,坐视仁义道德为羊毛、羊绒所代?”

    李阅心里大声呐喊着,脸色更是潮红不已。

    “更有那公考!”

    “斯文扫地,令士子与粗鄙相伴,为杂学做事!”

    李阅想着此时,心绪更加激动!

    羊毛羊绒还只是可能会让暴秦借尸还魂。

    公考之制度,却是在挖士大夫的根!

    别人没看清,李阅还不知道?

    新丰公考,论才不论德。

    即使是才,文人擅长的诗赋,半点篇幅也未占!

    其余书画、乐理、驾驭这样的精英技能也是一个都无。

    主要考核的居然是汉律、数学、经世与案卷!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未来天下全面普及,君子之学毁于一旦,而粗鄙之物则登堂入室!

    这是毁道!

    更是灭道!

    李阅不想看到未来变成那个暴秦一般,天下人纷纷逐利,闻战则喜,闻停则悲的世界!

    更不愿意看到,未来的君子之学,为市井小人杂学所代。

    所以他来了,并且做出了决定和行动!

    用自己的办法拯救世界,救亡图存!

    如今看来……

    “即使是张蚩尤,亦将无能为力!”李阅轻笑了起来!

第八百零一节 不忘郁夷

    然而………

    李阅的笑容,连一秒钟都没有维持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听着天子道:“太子洗马当的可真是称职!”

    “竟连太子之心也能猜到!”

    天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冷笑着摊开来:“太子恰好也请立太孙!”

    此言一出,李阅已是浑身颤抖,几欲昏厥!

    “家上怎么可能?如何可能?”他竟顾不得体统,大声呐喊起来!

    就连张越也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群臣更是立刻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没办法!

    别说是君权了,寻常的乡下地主家里,为了家产也是常常打出狗脑子!

    列侯之家,兄弟互相捅刀子的也没少见过!

    在众人印象里,皇帝家应该闹的更过分才是!

    然而……

    谁都没有想到,太子刘据居然主动请立太孙了!

    一时间,满殿惊骇!

    没有人知道,远在洛阳的刘据,到底是怎么想的?

    ……………

    洛阳皇宫,西殿。

    其实此地才是真正的大汉皇宫,在一开始,高帝根本没想过定都关中长安。

    他更喜欢这中原形胜之地,天下通衢之所的洛阳,故而在此大兴土木,以宗周旧宫为基础兴建宫室。

    只是关键时刻,娄敬上书以“强本弱末”之策力主定都关中。

    萧何也赞成于此,由是高帝定下决心,迁都长安!

    但这洛阳地位却依然未变。

    乃是汉家东京,与西京长安相映成辉的大都会,天下通衢之所。

    如今,更是治河都护府官署所在之地!

    太子刘据亲自坐镇之所!

    “殿下………”韦贤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太子,心沉人大海:“您何必如此?”

    “这是孤第三次请立太孙了……”刘据却是微笑着说道:“此番终于得到父皇恩准!孤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韦贤闻言,脚步都有些摇晃!

    三次?

    太子主动请立太孙三次?

    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为什么太子不和自己商量?

    为何连老师也不闻音讯?

    就听刘据道:“第一次是李禹案后,孤心灰意冷,于是请立太孙……”

    回想起当初来,刘据迄今依然心有余悸。

    他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大汉帝国就靠家上您来拯救了!

    而郁夷一案,让这个曾经的美梦出现裂痕。

    李禹之事则让其彻底破碎。

    那一天,刘据明白自己或许不适合统治这个天下,也可能没有能力拯救世界。

    他的长子,或许远比自己合适!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那‘建章三誓’就让刘据头皮发麻!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有着一个这样志向的儿子,作为父亲,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刘据从来不是什么政治生物!

    他从前以为自己是!

    但一连串事情,让他知道自己不是!

    非但不是!

    还可能害人害己!

    韦贤听着却是慌得要命!

    他与乃师能有今日,靠的是太子刘据的信任和依赖。

    但现在刘据连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自己,瞒着老师……

    这………是致命的伤害!

    更是彻底的错误!

    “至于第二次………”刘据却是笑着陷入了回忆:“乃是张子重建议治河之后!”

    “孤为张子重之宏图大略而惊愕,更因此知道,此孤最想要做的事情!”

    “治河十里,可造福百姓万人!”

    “而修渠千里,天下有幸!千年之业!”

    “在听完张子重的计划后,孤就立誓,此生修河渠一万里!”

    “如此即使千年之后,孤尸骨已朽,坟冢已毁,魂魄居于九泉之底!”

    “然孤之名依旧响于天地,垂与万古,与神农氏争辉,与禹皇同功!”

    “人生若此,岂不快哉?”刘据看着韦贤问道:“卿以为呢?”

    韦贤心里面仿佛如十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此刻他很想说一句:“殿下您想过我没有?”

    但终究不敢,只好悻悻然的道:“那也不至于此吧?!”

    “当然必须如此!”刘据却是站起身来,看着韦贤道:“治河之事,关乎天下,观乎未来子孙,关乎千百年后之后世!”

    “乃是千年大计,是国家大策!”

    “使孤不知此,何人可以推动?何人又能安抚民心!?”

    “士绅之贪,官吏之奸,豪强之凶,孤在尚且诸事不顺,孤不在,必是遍地狼烟!”

    “故而,孤请立太孙,以太孙掌孤事,而孤安心经营河道,开万里渠,做千年事!”说道这里,刘据明显兴奋起来:“如此,则进儿为我理政、取材,孤则放手以建,抚民作渠,终此一生,践次大业!”

    “父皇如今终于恩准,孤大怀!大怀此心!”

    刘据兴奋的只想高歌一曲。

    在他看来这是完美的设定!

    他修渠道,这是他的理想、志愿也是他的人生追求与最终目标!

    这个念头从他知道这个庞大计划开始就萦绕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刘据知道也看清楚了自己。

    他不适合作为一个决策者,自己性格有缺陷!

    强行掌权,最终可能坑害天下!

    修渠道治河就不一样了!

    他不缺人手,也不缺资源,更不缺条件,只要做好勘查、规划,任命能工巧匠,就可以坐受其成!

    而这样庞大的工程,哪怕只是完成一半,未来青史谁能无视他?

    天下后人,谁会不敬仰?

    他就可以借此成为禹皇第二!

    这样,他就可以实现自身的价值!

    韦贤却是一脸苦瓜色,内心焦急如焚!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长安,现在他只希望,李阅不要太天真,要懂得进退,别把命和全家都搭上!

    最重要的是别牵扯到他身上!

    刘据却是看着韦贤的神色,在心里叹了口气:“卿与老师如此,叫孤怎敢治天下?”

    郁夷灾民的神情浮现在眼前,刘据此生也忘不掉那些痛哭流涕的人与绝望的脸颊。

    更忘不掉郁夷地主豪强们的张狂与嚣张!

    那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孽!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会梦到,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怎能忘记郁夷?

    如何敢忘记郁夷?

    他终究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政治生物,他是刘据!

    长平烈侯卫青的外甥!

    汉太宗刘恒的曾孙!

第八百零二节 处置

    建章宫,玉堂殿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子手中的白纸,被传阅到百官手中。

    “立嫡以长,圣王之制,立嗣以贤,先王之度……今孙臣进,为嫡长孙,贤惠有德,儿臣万死,请立为嗣,以承后绪……”

    聊聊百余字,字字珠玑。

    丞相刘屈看着,长叹了一口气:“昌邑王再无望帝位矣!”

    太子请立太孙,只要成功,那么,即使刘再有能耐,也只能遥远长安叹息。

    道理是很简单的。

    太子和太孙并存,固然会削弱太子的存在感,甚至影响太子的威权!

    然而……

    当太孙被立,这就将明确传达给天下士大夫和贵族一个信号:忠诚的大汉义士们,你们有了一个新的效忠对象。

    尤其是边塞的将校,军功贵族们。

    他们将得到一个保证:即使太子不肖,也可以指望太孙!

    而对皇室而言,这是双重保险!

    哪怕太子有意外,太孙也可以立刻接过权柄,从容理政。

    故而……

    看似,太子此举有些孟浪,实则这是最好的选择。

    是稳固权力和地位的最佳选择。

    从基层爬上来的刘屈深知一个真理:这个世界,要生存下来,才能再谈理想、信念和道理。

    连生存都无法保证的人,也不配有未来!

    而在刘屈身后,光禄勋韩说,则是失望不已。

    本以为,今天能看一场好戏,谁料发展到这个地步!

    真是……

    可惜啊!

    张越这时,也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太子此举,真是出乎意料……”张越心想着。

    太子的选择,固然是很明智的。

    但,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不然,历史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悲剧!

    但……

    张越明白,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立刻反击!

    决不能让李阅活着走出建章宫!

    这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表明立场和态度,也是为了向天子与天下人证明:长孙刘进和太子刘据绝没有指使此人做任何事情!

    只是得讲些技巧。

    一念至此,张越就立刻拜道:“太子贤能,长孙孝悌,臣毅为天下贺!”

    “只是……”张越顿首而拜:“微臣不解,洗马李阅是如何得知的太子请立太孙之事……”

    “微臣昧死,请陛下严查之!”

    天子一听,欢喜的看了一眼张越,然后就冷笑着看向那李阅,问道:“洗马是从何得知,太子欲请立太孙的?”

    他对李阅,本来就杀心甚重!

    作为君王,他岂能不知李阅的心思?

    只是,因着李阅是首倡‘请立太孙’之人,天子一时半会,也没有找到好的理由和借口来处置。

    但,张越却适时的递上了刀子。

    真的是舒爽!

    这让天子回忆起了当年公孙弘和张汤在的时候的那些日子。

    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公孙弘和张汤就立刻去做,做完了,成功就报告成果,说‘全赖陛下洪恩’,而失败……

    则自己坦然背锅,将所有责任揽下来,说是‘臣愚钝不达大义,致有此失’……

    现在,天子终于又品味上这种酸爽了!

    妙啊!

    李阅听着,却是战战兢兢,汗流浃背。

    原本的谋划,满盘皆输。

    甚至为他人做了嫁衣!

    如今,又沦落到了连全身而退的机会也没有!

    李阅真的是很惶恐!

    他看着张越,眼带绝望。

    “原来,张蚩尤的别号,真的不是坊间夸大……”李阅哀叹着。

    此刻,李阅内心无比悲凉。

    但群臣却是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臣光禄勋说昧死以奏陛下:太子洗马李阅,私窥天家父子机密,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宜当以大罚齑之!”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阅回过头去,看到韩说的模样。

    他嘴角笑了一声,然后就垂下头来。

    他知道,自己被卖掉了!

    原本的计谋里,此刻应该是光禄勋请命,彻查他‘图谋不轨、离间天家骨肉’。

    但现在,韩说果断的落井下石。

    “也罢!”李阅心想:“吾当为天下正义,留下一线生机,为未来文士,留下一缕希望!”

    他是士大夫出生,从小锦衣玉食,接受儒家正统教育。

    之后拜入谷梁名士门下,从小诵读经典。

    他深信,这个世界,应当由高雅的贤能士大夫来教导、引领。

    他深信,道德与人品的力量,超越一切。

    在古代,圣王推贤纳德,垂拱而治。

    所以,三代盛世,文治斐然!

    而自秦以来则不然,虎狼当道,以才能论英雄,而非道德。

    所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去过新丰,亲眼见过新丰的体制和官吏、人民。

    虽然,新丰如今,民安乡定,近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很多农民,都有了温饱,生活较过去,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很多人都以为找到了希望,看到了小康社会与太平之治的序幕。

    但李阅却知,新丰体制,一旦推广,带来的必然不是他所期望的社会。

    而是一个,将令士大夫文人,彻底失意的世界!

    在新丰,诗词歌赋,一无是处。

    即使贾谊贾长沙在世,以其诗赋之才,也未必能任一个乡蔷夫。

    反而是粗鄙的刀笔吏,如鱼得水。

    善农的小吏,受人尊敬。

    更可怕的,还是那个工商署和工坊园。

    简直是一个将吞噬一切道德与公序良俗的怪兽!

    故而,从新丰回来后,李阅就成为了张黑,变为了新丰的反对者。

    他害怕,他恐惧,他无法想象,自己应该怎么在新丰体制下生活,也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还有没有一丝价值存在。

    “臣万死!”李阅脱帽谢罪,非常光棍的认罪:“还请陛下恕罪!”

    “呵呵……”天子却冷笑着:“私窥太子密信,图谋以此进身……”

    “朕可不敢有汝这等臣子!”

    一句话就给李阅的事情定性了。

    首先是非臣!

    然后就是私窥太子密信,阴谋逢迎君王,以此上位。

    这是诛心!

    廷尉随桃候赵昌乐立刻就出列拜道:“臣启奏陛下,依律,贼臣李阅,宜当腰斩弃市,族其三族!”

    “今日乃是正月,朕不欲造杀孽……”天子负手道:“贼臣李阅,即刻赐死,三族没为官奴婢!”

    “臣谨奉诏!”赵昌乐顿首再拜。

第八百零三节 太孙(1)

    步出建章宫,张越感觉有些不太真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就结束了?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群臣,每一个人都是红光满面,所有人都在兴奋不已。

    今日朝会,虽然没有彻底定下太孙之事。

    但傻子都知道,接下来就是标准的刘氏素质三连朝臣请立太孙,天子辞之,再请,天子再辞,然后第三次请立,天子勉为其难,长孙泪流满面,不得不在‘天下人的殷殷期盼下’做出这样‘自私的决定’。

    而且还要说的好像,其实天子和太子还要长孙,都觉得其实有更适合的贤能宗室可以承嗣社稷。

    只是,你们这些大臣一定要选长孙。

    故而,在这其中,有着极大的政治投机空间。

    特别是,如今刘进身边,其实没有太多大臣辅佐。

    除了张越外,也就小猫三五只。

    很多贵族和公卿的子弟,于是有了一个‘从龙’的机会。

    可以预见,未来数日,整个朝野都会忙于此事的博弈。

    至于那李阅?

    已是被赐死,尸体被随便丢去了乱葬岗。

    其家族被没入少府,充为奴婢,此生都不可能再翻身。

    但,正是如此,张越才有些感觉虚幻。

    懵懵懂懂的走到了太子、宫,见到了刘进。

    见面后,张越发现刘进比自己还懵逼。

    人在家里坐,喜从天上来。

    “孤这就要成太孙了?”刘进问着,不是很确信,虽然建章宫里已经派人来通知了他今天朝会的事情,但……

    这就跟后世的工薪阶级,中了五百万一样,奖金没到手前,总归感觉很玄幻。

    “殿下可以准备搬出此地了……”张越感慨着道:“陛下大约会在桂宫、明光宫之中选一所为殿下居所!”

    刘氏立储,主要是以培养和锻炼储君的能力与见识、格局为目的。

    而在经历了刘据的事情后,当今天子肯定不希望刘进也和乃父一般,让其失望。

    所以必然高配其宫,以突显地位。

    桂宫和明光宫是最佳选择。

    刘进在乎的却非如此,他感叹道:“父君如此厚爱,孤真不知道当如何谢恩……”

    张越听着,沉默片刻,答道:“臣以为,家上宜当上表,奏请天子,恩赏殿下诸兄、姊妹及家上诸妃!”

    刘进自然听得懂张越的意思。

    这是施恩,也是表露态度,更是塑造形象。

    毕竟,他这次上位,虽然说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但终归在太子诸子诸妃面前,影响很坏。

    这就像刮彩票,本来现在还没到开奖时间,但主办方却宣布一等奖已经内定了。

    其他人肯定不服气,也肯定会闹腾。

    这个时候,亟需安抚和展现胸怀。

    只是……

    “卿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刘进不是很确信的问道。

    “殿下放心……”张越俯身拜道:“史夫人会安排好一切的!”

    史夫人就是刘进生母,太子良娣史氏。

    张越和其见过两面,印象深刻。

    这位良娣,不是简单角色!

    那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行事极有尺度的女性。

    而且,史氏外戚也不简单。

    旁的不说,宣帝就是史家养育、教育和培养出来的。

    一个能教出宣帝这样的君王的家族,能是简单人物?(当然,张贺、丙吉等人也是出力甚多)

    刘进听着,缓缓点头。

    对于自己的母亲,他自然很清楚。

    “除此之外,孤还当做什么?”刘进又问道。

    “殿下什么都不需要做!”张越低头道:“这种时候,殿下只需闭门读书……”

    刘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

    接下来数日,果然朝野都沉浸在了‘册立太孙’的热情之中。

    就连市井的百姓,也全身心投入其中。

    没办法!

    财帛动人心啊!

    若太孙最终确立,按照传统,天子首先要大赦天下,然后还要撒钱。

    毕竟,乡下的地主,生了继承人,都要大摆筵席,昭告乡邻。

    何况一国之君?

    所以,这是无论公卿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可以受益的事情。

    故而,哪怕百姓其实根本不知道刘进是谁?做过什么事情?

    但也都全身心的支持、拥戴起了长孙。

    于是,当市井和朝野的气氛,都达到一个临界的时候。

    丞相澎候刘屈、御史大夫暴胜之、太常卿商丘成等人联名上书天子,以‘如今太子主持治河,国无长储,社稷不安’的名义,请求‘择太子诸子中者贤能者,以建元储’。

    天子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而且,拒绝的理由清新脱俗朕孙无有贤能之人,安能奉宗庙、承国家?

    于是,群臣沸腾,再接再厉,继续上书恳求天子‘为天下计、宗庙计’册立太孙。

    针对天子上次拒绝的理由,大家一致认定‘陛下实缪矣!’。

    为什么呢?

    长孙进,允文允武,天下倾慕啊!

    再没有比长孙更合适的人选了!

    为了天下社稷和宗庙祖先,陛下应当机立断。

    天子接到奏疏后,第二天诏下御史台,明告群臣,再次拒绝。

    这一次拒绝的理由,就跟奇葩了!

    天子认为,长孙虽然‘有所长’,但是论起贤能。

    还是远远不如一些宗室精英的。

    譬如‘朕兄子刘义,为安县县令,贤德非常’,还有‘朕弟子赵王刘昌,文武双全’。

    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大臣,为什么就只盯着朕的孙子呢?

    目光太短浅,胸襟太狭隘了。

    于是天子狠狠的训斥了一番群臣,要求他们站在更高的眼界,以天下为重,全盘考虑。

    好嘛……

    群臣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然后,潮水般的奏疏,在一个时辰之内就淹没了兰台。

    这一次,上至列侯公卿,下至有司佐吏,纷纷上书,甚至还有长安三老、地方贤达,也都上书天子。

    每一个人都一致认为,没有比长孙殿下更贤能的人了。

    陛下您举的那些宗室子弟,虽然精英,但如何能与长孙相比?

    每一个人都摆出了很多道理和例子。

    更有人引经据典,论证必须立长孙的重要性和急迫性。

    于是,天子‘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在群臣和人民的呼声下,下诏给御史大夫暴胜之说:今太子受命,主持治河,群臣皆以为,宜当立长孙进为太孙,以承宗庙,安社稷,朕再三推辞,群臣固请之!朕德薄,不知其义何在?然群臣士大夫公卿固请,其下御史,令有司议之。

    于是,长安城里,立刻出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祥瑞’。

    御史们得知,如获至宝,纷纷上书,将这些祥瑞报告天子,劝说天子应当顺应天意。

    于是,天子‘无奈’,只好顺应天心民意,下诏给太常‘择吉日告于太庙’。

    同时令少府,为长孙择宫室,献元服。

第八百零四节 太孙(2)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对于诸夏而言,几乎没有比祭祖更重要的事情!

    哪怕是国家,也是如此。

    延和二年春正月初七,午时。

    高庙之中,已是肃穆庄严。

    执金吾领卫尉事王莽亲自带着中垒兵,把守在高庙外围的道路上。

    而高庙之中,期门郎与羽林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编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没有许可,连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

    “吉时已到!太常告庙!”随着高庙庙祝的一声宣告,神庙内部编钟、鼓簧等乐器轰然奏响。

    在乐声中,整齐而稚嫩的齐唱,用着沛县的方言,高昂的唱响:“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在沛县童子的齐唱中,太常卿商丘成朝服正装,一脸肃穆的捧着一份天子诏书,亦步亦趋的穿过神庙回廊,直抵那神庙中央,供奉着高帝衣冠的大殿。

    而在神庙之外,无数人引颈以盼。

    张越也是内心忐忑,刘进就更是有些患得患失。

    虽然说,自秦以后,这祖先的意志,就从庙祝和巫师手里得到了解放。

    变成了一个可受帝王控制的流程。

    具体做法,在后世也有残余。

    就是每岁祭祖,长辈们向先人神灵与诸天神佛祷告祈愿时,若那卜卦不是很理想,便再三请求,直到得到吉卦的模式。

    当然,最理想的,还是一卦中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所以,负责祭祀的太常卿,也有着些秘密技术,以尽可能确保,在祷告时先帝与先祖的意志,能与人间帝王的意志同步。

    话虽如此,但事到临头,谁不忐忑?谁不紧张?

    就后世搞一个民主评测,都有人睡不着觉,何况是这太孙之位?

    整个长安城内,此时的气氛,也弥漫着不安与忐忑。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高庙内的信息。

    终于,经过了漫长等待后,高庙大门被缓缓打开。

    太常卿商丘成阔步走出,神色肃穆之中带着些欣喜:“臣受命执书,卜于高庙,灼甲以见,得大吉之兆!”

    “此高帝神灵,大悦于太孙之兆!”

    轰!

    全城立刻沸腾。

    无数人奔走相告,公卿贵族弹冠相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子、宫。

    “太常祷于高帝神灵,灼龟以卜,得大吉之征!”

    刹那间,整个宫廷沸腾。

    一直闭门的史良娣闻之,立刻出门,下令赏赐全宫侍女、宦官。

    更令人给诸位太子良娣、皇孙、皇孙主送去绫罗绸缎、珍宝器物。

    刘进闻之,更是一下子站起来,握紧拳头,亢奋的在张越面前手舞足蹈起来。

    “殿下不可!”张越连忙拉住刘进,劝道:“当此之时,殿下宜当镇之以静!”

    长安城的八卦党,可是无孔不入的。

    万一日后,长安城里出现太孙失态的传闻,对于刘进的形象,可是重创。

    要知道,从今天开始,刘进就将与过去大不同。

    他将成为众矢之的,将变成天下瞩目的焦点!

    刘进闻言,冷静下来,强行镇定的坐下,对张越道:“卿说的对!”

    他眼中露出精芒:“孤当镇定!”

    但内心的沸腾与火热,却还是无法掩饰,他的脸因兴奋而涨红。

    太孙!

    在天子在位之时,就确定为太孙!

    这是最佳保障,更是近乎无法被摧毁的保护。

    要知道,刘氏天子,历代就喜欢对其太子吹毛求疵。

    连先帝这等明君贤主,尚且要被太宗不喜。

    当今天子,更是捡了粟太子的便宜,才能上位。

    乃父刘据,这十几年来,在太子位上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汉家储君,不似后世王朝的储君,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君王不喜,也不是随便什么大臣可以折辱的。

    汉家储君,生来就是要被挑剔,被质疑,被摩擦的。

    刘进就曾亲眼见过,江充当年打压和折辱乃父,也听说过先帝被张释之、张相如摩擦的故事。

    但他却不同!

    哪怕日后,乃父即位,不喜欢他的主张和做事方法,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朝野内外,更是没人能动。

    概因他是太孙,是当今天子立的太孙。

    除了当今,没人可以置疑和动摇其地位。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宦官的声音:“殿下,陛下遣使来迎张侍中入宫……”

    刘进连忙道:“快快有请!”

    张越也赶忙起身,对刘进贺道:“恭喜殿下!”

    天子派人来接张越入宫,其实就是来告诉刘进,应该准备好入宫,接受文武大臣的恭贺。

    ……………………………………

    一个时辰后,建章宫温室殿。

    张越在霍光的引领下,走入这宫阙之中。

    一路上,无数公卿,侧目以对。

    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是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汉立太孙,这是没有先例的事情。

    但在张越的辅佐下,刘进做到了!

    这是奇迹!

    就像当年乃祖留候,请出商山四郜,一举稳定了惠帝储君之位一般。

    如今,长安公卿之中,已经有流言在流传。

    很多人都说:刘得张,如虎添翼。

    特别是高帝功臣之后,拼命的在暗中鼓噪声势。

    没办法,高帝功臣,如今基本凋零。

    就连兴盛百年的平阳侯家族,也是步入夕阳黄昏。

    当代的平阳侯曹宗,甚至连马都不会骑了,据说稍微跑上一会,就喘不上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越的横空出世,让无数人看到了希望。

    抱大腿这种事情,傻子都会做。

    据说,留候家族的另外一支,张不疑在彭城的后代,就已经在往长安赶的路上。

    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是最希望和最支持张越成功的群体了。

    因为,只要留候后代成功了。

    他们复家和重新富贵,才有希望。

    对朝臣来说,这忽如其来的传说,也让很多人拿不定主意了。

    封建迷信这种事情,在后世尚且都有无数精英相信。

    一个个高中学历的所谓‘大师’便能忽悠的商界精英们趋之若虞,送钱送房送妹子。

    何况如今这西元前的世界?

    故而,有很多人,真的被这传说所迷惑了。

    就连霍光,也是审视之中,带着些疑惑。

    没办法!

    当初,刘邦和张良相会前是个什么?

    说的好听点,是个诸侯,说的难听点,不过是一个山大王!

    手底下就三五千的散兵游勇,在下邳那里称王称霸,出了下邳,鬼才知道有个亭长叫刘邦,带了兵马反秦?

    那时候,比刘邦牛的人,车载斗量!

    所以,刘邦也只敢自称沛公,而不敢称什么沛候、沛伯、沛君、沛王。

    而张良与刘邦相会,真的是大鹏一日扶摇起,直上九天三万里!

    短短两年,沛公的军队,就打入咸阳,成为了与项羽相提并论的势力领袖。

    其后,更是因张良之故,才稳定彭越、樊哙,团结将校,挖项羽墙脚,让英布反目,又设定各种战略,使得楚汉争霸变成项羽一家单挑群雄,或者是刘邦带着英布、田荣、彭越、韩信一起围殴项羽。

    可以这么说,没有张良的献策建议,很可能就没有今日的大汉帝国。

    所以,高帝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如今,张良的后代,一个从南陵杀出来的布衣,再次辅佐高帝之后,创造了一个奇迹。

    这由不得霍光不去相信,刘配张,更相宜的传言。

    “古有张子房,今有张子重……”霍光心里感慨着:“这难得是天注定的事情?”

    这个念头一起,他内心就更火热了。

    前几天,他曾召见自己的爱女,试探着问她:“使吾以汝妻张子重,汝可愿?”

    结果,自己那个从来都是巾帼不让须眉,性子火烈的女儿,居然破天荒的红起了小脸。

    这让霍光心里面很难受。

    但……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确实是爱女值得托付一生的人选。

    年轻有为,前途远大,更紧要的是,他在长安城内还有一个‘怜香惜玉’的形象。

    仅此一点,就秒杀了百分之九十的贵族男子。

    想到这里,霍光看向张越的眼神,就不由得变得欣赏起来。

    仔细想想,其实除了女儿可能要受点委屈外,这个年轻人完美的符合了所有他择婿的标准。

    即使是亡妻,怕也挑不出什么缺点。

    于是,霍光的态度就变得格外的亲切起来。

    “贤弟,请随吾来……”霍光带着张越,进了温室殿,小声的嘱咐着:“今日皇后也在,贤弟务必要注意礼仪!”

    张越听着点点头,在理论上来说,汉家立储的权力其实在皇后(太后)手里。

    这是典型的二元结构政治体系的特征。

    不过,如今天子强势,卫皇后并没有太多存在感,所以才被人忽视。

    但,到了立储这样的大事上,还是需要皇后来决断。

    至少,得让皇后点头。

    …………………………

    在霍光带领下,张越进了内殿,来到了天子面前。

    “微臣毅恭问吾皇安!”张越大礼而拜,对着坐于上首的天子与卫皇后顿首拜道:“恭问皇后安!”

    “卿平身!”天子笑着道。

    “张卿免礼!”卫皇后更是笑意盈盈的说着。

    对于汉家的天子与皇后来说,张越的出现,也是一个奇迹。

    尤其是卫皇后,张越的横空出世,简直是从天而降的祥瑞!

    都不要想太多,只要比较去年今日和今年今日,卫皇后就知道,此子的出现,改变了什么?

    首先,他让太子位置稳固。

    有了太孙后,太子未来即位,已经再无意外!

    而去年此时,太子却是陷入四面围攻,朝不保夕的局面之中。

    其次则是,此子出现后,天子的重心,明显的从后宫女人身上挪移开来。

    注重养生的天子,现在已经很少宠幸妃嫔。

    这保证了东宫地位!

    故而,卫皇后是最相信如今渐渐流传的‘刘得张,如虎添翼’的传闻的人。

    没办法,老妇人最爱的就是这一套。

    皇后与农村妇女,在本质上,差别不大。

    “太孙如今如何?”天子问道。

    “回禀陛下……殿下如今,安心读书,勤修内德……”张越不动声色的答道。

    天子听着,满意的点点头:“善!”

    “今日,朕与皇后,传卿前来,乃是欲与卿商议,太孙册封大典之事……”天子缓缓说着,然后看向卫皇后,问道:“皇后可选定了时日?”

    卫皇后闻言,立刻起身,恭拜道:“陛下,臣妾命少府卜于太庙,得正月初九,为上上大吉之日……”

    天子闻之,龙颜大悦,看着卫皇后,道:“皇后做事,果真妥当!”

    概因这个日子,恰好是四十七年前,他登基即位的日子。

    整个后宫,如今已经无人记得这个特殊日子。

    但皇后却一直铭记,让他颇为感动,不由得回忆起了当年在平阳县初见卫皇后时的时光。

    那时,他意气风发,年少轻狂,而卫子夫则明艳动人,体贴入微,令他第一次品尝到女性的温柔与细心,与宫中的陈皇后一比,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臣妾不敢当陛下之赞……”卫皇后盈盈拜道:“全赖陛下教导有功……”

    这就让天子更满意了。

    看着已经是白发苍苍的卫皇后,伸手扶起对方,道:“这些年来,朕冷落皇后,是朕不是!”

    卫皇后听着,有些哽咽,拜道:“臣妾能得陛下此语,虽死无憾矣!”

    天子闻言,也是动容,道:“皇后辛苦了!”

    然后转身,看向张越,道:“既然皇后已经选定了时日,那卿回去后,便转告太孙,务必抓紧时间,做好准备,两日后,朕将带其入觐太庙,面见历代先帝衣冠!”

    这是汉代立储的必须程序,更是刘氏‘宗庙重于君’思想的体现。

    “诺!”张越连忙顿首拜道。

    就听天子继续道:“卿也要做好准备……”

    “典礼那日,朕会命卿为观礼者!”

    张越闻言,震惊不已。

    因为,刘氏建储,从来都是屏退外臣,只有父子与先帝们,静默交流。

    当今天子此举,等于是告诉天下人,刘家没把张子重当外人!

    这是荣誉,也是危机。

    元封四年,天子携爱臣,霍去病遗腹子冠军哀候奉车都尉霍膻封禅泰山,封禅仪式后的第二天,霍膻暴卒于泰山脚下,死因迄今不明。

    霍膻如此,张子重能例外吗?

    这一点,不止天子好奇。

    张越也很好奇!

    于是,张越长身领命:“臣谨奉诏!”

第八百零五节 张子重必须死!

    张子重将获准观礼天子与长孙见历代先帝衣冠?

    此事,立刻就传遍整个长安的贵族圈子,无数人瞠目结舌,莫名震撼。

    “这陛下恩宠之心,真是前所未有啊……”有人感慨着:“再如此下去,将来岂非不就要变成‘刘与张,共天下’了?”

    此人的议论,很快就被好事之徒,到处带节奏。

    无疑这是一种诛心的言论。

    只是,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至少在现在,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因为,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不可能信这种无稽之谈。

    若刘与张都能共天下,那李广利岂不是能当亚父,行伊尹故事了?

    故而,丞相刘屈立刻出手,行文给京兆尹和执金吾,要求京兆尹与执金吾‘当此社稷之刻,果断行事’。

    虽然,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封杀舆论,惩戒造谣者。

    但,京兆尹和执金吾却辣手行事,抓了十几个典型,打了板子。

    八卦党们,终于知道厉害,不敢再传这种话。

    没办法,汉家虽然有太宗‘除诽谤诏’,保护普罗大众的言论自由。

    但是……

    官府可以用其他理由来干预舆论啊!

    官字两个口,怎么说,还不是当官的拍屁股决定?

    真以为官府治不了八卦党?

    笑话!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八卦党们,可不是会轻易服输的群体。

    私底下,有些隐秘的声音,在悄悄传播一些被编造的谶讳之语。

    什么青阳氏之后,当主范氏之政。

    弓长济于文刀,如木济火。

    汉语的博大精深,令官府抓瞎。

    即使是执金吾的缇骑,也只能望而兴叹,无能为力,只好感慨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了了之。

    而在贵族群体之中,不安,悄然萌发。

    “这张子重今年才十九岁吧?”有人悄悄的思虑着,感觉头皮发麻。

    十九岁的权臣,这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还有能力,懂得拍马,知道逢迎。

    简直是bug啊!

    许多老人,甚至重新回忆起了当年被平津献候公孙弘和张汤镇压的恐怖!

    那真的是一个绝望的时代!

    公孙弘、张汤,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全才。

    军事政治经济民生法律,倒背如流。

    还懂逢迎上意,将自己的政策和理念,打扮成天子喜欢的模式。

    于是,公孙弘就在丞相位子上,做到病逝。

    其为丞相之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

    成为了当今天子在位数十年,唯一一位,既可总领朝政,又不受天子忌惮和提防的丞相。

    张汤就更了不得了!

    其为廷尉的时候,就抢了大司农的事情。

    当了御史大夫,连丞相也要靠边站。

    霸道无比,横行无忌。

    这两位能臣,前后把持国政,镇压了整整一个时代。

    让人只能在他们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如今,这张子重怎么看都像是公孙弘、张汤的加强版。

    于是,很多人就觉得刺眼的很了。

    “不能再让此子如此下去了!”许多人都在心里盘算着。

    真让此子成长起来,以表现的能力和身体素质来看,恐怕在寿命上超过公孙弘,只是等闲。

    这就意味着,未来数十年,都将是他的时代!

    没有人能超越其地位,更无人可以赶超其地位。

    最重要的是如今太孙将立,而这张子重乃是太孙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元辅大臣!

    这么一尊大神立在这里,后来者,只能为其打下手,为其走狗和鹰犬。

    这就拦了多少人的路?

    只是……

    能对付其的手段,却是相当可怜。

    暗杀?

    早就有人试过了,十几个好手,拿着大黄弩,都被他反杀了。

    张子重虎圈手碎长戟的故事,更早已人尽皆知。

    暗杀这样的人物,怕不是得去找一个有孟贲之勇,荆轲之胆,要离之智,豫让之忠,专诸之心的大刺客,还得创造一个极好的条件。

    但问题是,就算能找到这样的人物,别人也不会干啊!

    刺杀张子重?

    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这张子重如今是天下游侠与豪侠的偶像?

    他的脑残粉遍布关中,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预警。

    旁的不说,很多人家里的子弟,就是铁杆的张蜜。

    是以,很多人只是在心里思虑一番,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毕竟,其实张子重只有一个人,再能耐,也无法垄断所有权力。

    而且,他也不像那种会吃独食的人。

    但……

    剩下的人,却坚定了态度。

    而这些人,都是深知,一旦对方崛起,自己就将血本无归,至少也是收益大损的人。

    于是,光禄勋韩说,陡然的活跃起来。

    穿梭在各家之间,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不过,他很有分寸。

    从不主动参与,也从不献策,更不牵扯其中。

    他是个聪明人,深知绝对不能留下把柄。

    而且……

    韩说怎么看,都觉得,这些私底下蠢蠢欲动的家伙,都是蠢货。

    这都还没有开始呢!

    就已经渲染的如此声势,真要行动了,怕不是要人尽皆知。

    臣不密则**,君不密则失国。

    这样的蠢货,若是能够成功,真是见鬼!

    这让韩说,真是怀念起公孙贺来。

    若公孙贺没有被公孙敬声连累,此时或许就能有一个主心骨了。

    可惜啊……

    如今,公孙贺怕是连骨头都要烂光了!

    故而,回家后,韩说就把自己的那两个傻儿子韩增和韩兴叫到了自己书房里,故意让他们等在那里。

    然后,他自己则假作醉酒,说些醉话。

    “卫氏一门,皆愚笨也,竟敢私谋张子重,欲下毒暗害,蠢笨不可及,无药可救!”

    又嘟囔着:“李氏愚子,更是蠢丑,居然还想收买刺客,暗害于彼……”

    韩增与韩兴,隔着书房的门墙,听得两眼放光,心跳加速。

    “居然有贼子敢暗害张子?”韩增握紧了拳头,看着自己的弟弟:“兴弟,你去示警,为兄马上入宫,去报告天子!”

    韩兴闻言,兴奋的点点头。

    作为如今长安城内的头号张蜜,韩兴早就是张越的脑残粉了。

    他甚至曾经打算将自己的妹妹,送去给偶像侍奉枕席。

    可惜被乃父揍了个满头包。

    但这并不能妨碍,韩兴内心坚定的态度。

    他深深的相信,并且认定,只有张子重才配的上自己那国色天香的胞妹!

第八百零六节 帝王唯心

    “韩兴?”张越接过拜帖,狐疑了片刻,然后问道:“可是光禄勋的嫡子?”

    “正是……”田苗恭身答道。

    “哦……”张越目光闪烁了一下,韩说的这几个儿子,真是些奇葩!

    张越都快被老韩家的这些骚操作绕晕了。

    本来,按道理来说,韩说和张越,可谓是新仇旧恨,延绵不绝,属于绝对的死敌!

    但结果……

    韩说的几个儿子,全是这长安城里的铁杆张粉。

    他们的名声和作为,连张越也听说了。

    譬如,这韩兴就在长安城里组织了一帮贵族子弟,成天研究张越在新丰的举措。

    大力宣传和鼓噪,张越的作为带来的好处。

    无论是禁止溺婴,还是推广数字符号,仰或者假民农具,韩兴和他的小伙伴们全部支持。

    经过他们的宣传,现在,长安城里也渐渐有人开始使用张越在新丰搞出来的那些数字符号了。

    前些时日,淳于文出去购物,回来就啧啧称奇,说是如今东市市场的商贾,都会用数字标价。

    还有那韩增、韩文、韩旭等人,也都是在人前一副‘张子重门下走狗’的神色自居。

    韩文、韩旭,更曾多次传讯示警。

    搞得如今,长安城里的很多人,都以为张越和韩说的关系,乃是莫逆之交,亲密的很!

    犹豫片刻,张越最终还是道:“请韩公子入府一见罢……”

    “诺!”

    片刻后,一袭绛衣的韩兴便被带到了张越面前。

    张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据说是长安城里最铁杆的张粉。

    韩兴年纪不大,约莫也就二十来岁,但生得剑眉星目,神秀明形,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显得正气十足,身高差不多有七尺五寸左右,体型壮硕。

    从张越掌握的情报来看,这个韩说的嫡子,去年曾与小伙伴仗剑游学,去了一趟居延,说是去游学,结果却带回了三具匈奴人的首级。

    鬼才知道,这货到底是去游学,还是去杀人?

    去年八月底左右,他结束游学,回到长安,然后就成为了张越在长安城里最铁杆和疯狂的支持者和拥护者。

    连原本的头号张粉韩文也要退避三舍,自叹不如。

    韩兴见了张越,激动的脸都有些泛红了。

    自回长安以来,他就从几个兄弟嘴里,得知了张越的存在和事迹。

    瞬间路转粉!

    没办法,张越的事迹与形象,在他这样的年轻人看来,简直就是绝佳的偶像。

    为朱安世开脱,这是有义,于新丰施政,宽和廉平,这是有仁,遇刺不慌,反杀刺客,此乃有勇,辅佐长孙,弘扬公羊之义,此乃有德,纵横开阖,结交朝臣,推动治河,此为有智。

    当代风气,本就崇拜义士猛将。

    飞将军李广,生平战绩连卫青霍去病麾下的任意一位大将的零头都不如。

    但因为有‘忠义’之名,故而人人敬仰,坊间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谓李将军也!

    大游侠郭解,平生杀人如麻,违法乱纪之事,做了不知凡几。

    但因为讲义气,有名气。

    所以,即使他杀人犯法,作奸犯科,逼良为娼,也依旧是人们心里的好汉子,真英雄。

    脑残粉遍及天下州郡。

    何况张越这样,近乎没有劣迹和黑料,形象极佳,从布衣而起的人物?

    所以,韩兴此时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粗鄙野人,韩兴见过侍中公……”韩兴激动的不顾礼仪,直接以弟子晚辈的姿态,大礼拜道:“久慕明公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就差没有跪下来纳头就拜,抱住张越大腿,一定要当小弟了。

    张越见着,也是有些尴尬,连忙上前扶起对方,道:“韩公子言重了!吾与公子,年齿相近,实在不敢当如此大礼!”

    韩兴被张越扶起来后,激动不已。

    还好,他还记得此来的目的,趁着张越扶起他的瞬间,对张越低声道:“张侍中,吾此来,是来为侍中示警的……”

    “嗯?”张越眼帘一动,貌似上次,韩说的儿子韩文,也曾向他示警,于是正色的道:“公子请说……”

    “在下闻说,有公卿勋臣,欲对侍中不利……”

    “有人在暗中寻找刺客……”

    “也有人欲搜寻毒药,暗害侍中……”

    张越听着,脸色如常,只是微微点头,拱手谢道:“公子有心了,来日必有所报!”

    此事,张越并不意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椽子先烂。

    后世的娱乐圈,流量小鲜肉们,都能为了一个角色,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互相抖黑料,乃至于下黑手。

    何况是比娱乐圈复杂、黑暗、肮脏一百倍的政坛?

    事实上,没有人构陷的政客,必定不重要,无人黑的官员,肯定没前途。

    周公尚且恐惧流言日,孔子也有深陷陈蔡时。

    何况凡人?

    只是……

    刺杀、下毒,这已经明显超出了游戏规则。

    所以……

    张越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是那些人在搞这些东西?

    肯定是那几家连混吃等死都做不好的腐朽外戚、勋臣。

    就听着韩兴道:“不瞒侍中,如今家弟增,已经前往建章宫,求见陛下,禀报此事……”

    张越闻言,微微皱眉:“韩增?”

    “正是!”韩兴有些莫名,不知道张越为何对自己的弟弟如此上心。

    但张越却是兴致勃勃,韩兴不提韩增的名字,张越都快要忘记了这位历史上宣帝麒麟阁十二功臣之一,汉大司马车骑将军是韩说之子。

    如今,韩兴提起,张越猛然发现,老韩家真是妖孽啊!

    从高帝兴盛到元帝,前后差不多两百年。

    近乎代代不离权力中心,每次都能押对宝,始终与帝王关系亲密。

    在西汉王朝,简直是异数!

    这让张越感觉有些发毛。

    因为,他发现,貌似自己也没办法阻止这一进程!

    他可以和韩说不对付,但他没办法狠下心肠来,对付有着韩增、韩兴、韩文、韩旭这样的脑残粉的韩家。

    …………………………………………

    近乎是与此同时,韩增也到了天子面前。

    他是羽林郎的挂名队率,生下来就有可以向天子单独奏报的权力。

    去年开始,更担任了尚书之职,拥有上书权。

    故而,韩增可以直接来到天子面前,请求单独对奏。

    然后,就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对天子报告。

    当然,他没有提及乃父,只是用‘听说’‘耳闻’这样的借口报告。

    天子听完,冷笑两声,道:“卿之奏,朕知之矣!”

    “果不出朕的预料啊……”

    韩增的报告,对天子而言,等于间接证实了一个长久的疑团冠军哀候、奉车都尉霍膻的死因,必是有人暗害!

    “朕的奉车都尉!”天子咬紧了嘴唇,暗恨不已:“朕必定为卿复仇!”

    霍去病是他人生最得意的作品。

    而其遗腹子霍膻,则是他曾经期望甚厚的另外一个杰作。

    他是那么的聪明、伶俐,又是那么的可爱、懂事。

    天子将之视为子侄,从小就带在身边培养、照料。

    可惜……

    暴卒于泰山脚下,死时仅有八岁!

    这么多年来,天子一直怀疑,霍膻之死,乃是被害,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有线索,只能压在心底,不得发作。

    也恰是霍膻暴卒,才让他从此多疑。

    看任何人,都像是乱臣贼子。

    总觉得,有刁民乱臣,想要刺王杀驾,行博浪一击。

    如今,闻说有人欲对张子重不利。

    他立刻就将此事,与当年霍膻暴卒联系起来。

    对君王来说,唯心是理所当然的。

    而霍膻之死,与今日张子重之事,相似性实在是太高了。

    高到不需要用脑子,只需要简单的联系一下,就能得出结论。

    故而,挥退韩增后,天子立刻就下令:“传朕的命令,让执金吾马上秘密入宫!”

    “派人用宫车,将执金吾接到明光宫……”

    “再令人以‘修缮’之名,封锁明光宫与未央宫之间的栈道!”

    “朕将亲临未央宫,面见执金吾!”

    左右闻言,浑身都打了一个冷战。

    皇帝秘密召见执金吾,本来就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如此大费周章,更是少有先例。

    汉家历史上,大约只有当年先帝欲废粟太子,于是秘密下诏,召郅都入京,在一日之间,让郅都取代卫绾为中尉可以相提并论了。

    而当年,郅都上任后,第一件事情就连夜缉捕所有粟氏外戚,当天晚上就拉去渭河边全部处死。

    第二天,就废太子为临江王,逐出长安,赐死粟妃。

    …………………………

    建文君府中,张越亲自将韩兴送到门口,拱手道谢:“今日公子示警,本官感念在心,来日必有所报!”

    韩兴听着,却是忽然一笑,对张越拜道:“若侍中公欲谢在下,便答应在下一事即可!”

    “请说……”

    韩兴忽然上前,拱手道:“在下有同产女弟,闺名曰‘央’,自幼被家父指婚卫伉子延年,那卫延年纨绔不法,实在非为良配,在下常恨之,奈何家父执意如此……”

    “若侍中有心,敢请侍中,救我女弟,如此兴愿衔草结环,牛马相报!”

    张越听着,也是一楞,这是哪门子的请求?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卫家的子弟,也确实是天坑!

    若有机会,帮一个忙,让一个可怜女子脱出火坑,也算积德了。

    更不提,还能得到韩兴的友谊。

    便道:“若是机会合适,本官必当援手!”

    韩兴闻言,高兴的如同过节,欣喜若狂的拜道:“如此,多谢侍中公!”

    对汉家贵族来说,给别人送个原谅环保帽,这是常有之事。

    贵族们争风吃醋,乃至于大打出手,也是日常。

    自高帝迄今,已经有十几个列侯,因为女人而死。

    其中,就包括了张越的那位曾伯祖父张不疑。

    而像这种横刀夺爱,硬生生的将一个有婚约的女子,从别人手里抢走的行为,更是屡见不鲜。

    而以贵族的传统来说,破坏别人婚约的人,有责任和义务接盘。

    不然,那妹子能嫁给谁?

    所以,韩兴的欣喜,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越却是不知此事,看着韩兴手舞足蹈的模样,颇为纳闷,但直觉告诉他,貌似好像答应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

    夜幕时分,一辆宫车突兀的穿过被封锁的栈道,从明光宫中驶入未央宫,来到了未央宫的温室殿前。

    车门打开,一身戎装的王莽,持剑走出。

    “执金吾,请随奴婢来……”郭穰迎上前来,带着王莽,穿过温室殿的阁楼,来到了这宫阙之中的一个小阁楼前,然后推开门,道:“陛下就在楼内,请执金吾脱靴入觐!”

    王莽点点头,将腰间佩剑解下来,然后脱下靴子,穿上木屐,进入阁楼内。

    然后,他就见到了天子,站在一件屏风前,凝视着其上的文字与图画,看上去颇为孤寂。

    这是王莽从未见过的天子形象。

    王莽仔细打量了一番这阁楼内的布置。

    此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地板都有些陈旧,室内摆设,都以孩童特色为主。

    小剑、小弓,随处可见。

    宫灯与鼎器之上的雕纹,也多以凤鸟、麒麟、天马为主。

    “执金吾来了……”天子听到脚步声,悠悠转过头来,看着王莽。

    “臣恭问陛下安!”王莽立刻顿首参拜。

    “卿可知此楼何名?”天子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反而悠悠问道,语气之中充满了哀伤与惆怅。

    “臣愚钝!”王莽那里还敢猜?这种事情,就算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此乃冠军楼!”天子沉声说道:“朕的奉车都尉旧年所居之处,朕的冠军侯成长之所!”

    王莽闻言,立刻趴下身子,一动不动。

    冠军侯!

    汉家只有两个冠军侯,一个是霍去病,一个是其子霍膻。

    无论天子所说的哪一个,王莽都知道是自己不能议论的对象。

    天子却是从阴暗的屏风处走向王莽,连枝灯的灯光,照亮这位大汉天子的脸。

    王莽此时赫然发现,这位从未流泪的天子,此时,眼眶泛红,显得极为哀伤。

    “朕叫卿来,是要命卿去查……”

    “卫氏,有没有参与当年泰山之事……”

    天子拍拍手,立刻有宦官从屏风后,抬出两个大箱子到王莽面前,然后打开来,露出里面已经布满灰尘的简牍。

    “这些是元封四年,随驾大臣的档案……”天子说道:“如今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

    “卿不要怕辛苦,一个个的去查……”

    “查清楚这些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还有,看看他们,是否参与了如今长安贵族,阴谋谋害侍中张子重之案……”

    “一有消息,立刻报告朕知!”

    “诺!”王莽将天子的话,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中,然后顿首问道:“若涉及卫氏……?”

    天子闻言,嘿然笑了起来。

    “呵呵……”

    “呵呵……”

    良久,才听到天子道:“卿不可让大将军身后名蒙羞!”

    “更不可令皇后难做!”

    “臣知道了!”王莽低下头来,看着地板:“臣必不会令陛下失望!”

    “此外,长安城中,除卫氏外,所有涉及阴谋谋害张子重者,卿不必来报朕,自决之!”天子转身看向那面屏风。

    屏风上,一匹神俊的大宛马,四蹄飞扬,践踏在匈奴单于庭的大纛之上。

    一个英武的少年将军,持戟冲锋,仿佛从画中走来。

    “朕的大司马,朕对不住你!”

    “没有保护好奉车都尉……”

    霍膻死于元封四年,当年之事,已经无法查清真相,更无法知道细节。

    但……

    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就此作罢。

    于君王来说,宁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所有事涉阴谋刺杀、毒害、构想张越的人,如今都已经被他视为当年参与谋害霍膻的凶手。

    每一个,都该死!

    全都应该去死!

    至于,他们有没有参与?

    这重要吗?

    不重要!

    因为帝王唯心,如是而已!

第八百零七节 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

    延和二年,春正月初九。

    汉高庙之中,旌旗飞扬,庄严肃穆。

    天子冕服正装,走在高庙的通道中。

    太常卿商丘成前导在先,刘进则穿着元服,紧随其后,张越持斧钺跟在一旁。

    队伍中,还有列侯,抬着两个大箱子。

    箱子里,装着的乃是赵破奴今日一早,献入宫中的《大汉一统天下寰宇图》和《大汉地理志》的初稿。

    此外,还有着昨日从新丰,送来长安的《万民孺慕圣天子书》。

    张越离开前的布置,忽然发力,数万新丰父老签字画押的贺书,当即惊呆了朝野,雷的无数人外焦里嫩。

    更让许多马屁精,抓狂疯癫。

    这种来自后世的无节操拍马之法,在西元前用出来,雷人指数超越抗日神剧,肉麻程度,秒杀玛丽苏。

    但偏偏,简单有效。

    天子龙颜大悦,当即下诏,赏赐新丰‘父老’年六十以上者,布帛一匹、酒肉一石,除今年租税、徭役。

    更褒扬新丰官吏,赐百石以上,人钱三千,四百石以上加赐黄金一金,六百石以上,赐剑一柄。

    这可真的是,羡煞朝野。

    可以预见,明年今日,模仿抄袭者,肯定如过江之鲫。

    不过嘛……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只有抄袭,而没有创新,肯定是没前途的。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张越做这个事情,还是积德了。

    起码,堵死了后来者效仿的道路。

    而天子,特意将这些东西带到高庙来,当然是因为刘氏帝王的本性不装x,不舒服。

    自高帝以来,代代如此。

    刘家的闷骚,有目共睹!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当初刘邦坐了天下,特地回了一次丰沛,大摆筵席,在父老面前唱上一曲《大风歌》就足可窥见一二。

    但张越却没有心思想这些,他亦步亦趋的跟着天子,有些紧张不安。

    没办法,有汉以来,谁见证过天子立储?

    可能也就是当年的萧何、张良,曾见证过了。

    自那以后,天子建储,便是极为私密。

    连条候周亚夫、大将军长平烈候卫青,也未亲眼见证。

    这种没有先例可循的事情,张越只能当哑巴,装木偶。

    免得犯了忌讳,招来灾祸。

    在商丘成引领下,沿着被羽林郎和期门郎严密保卫的走廊,一路向前,太庙的神殿就在眼前。

    商丘成持着节旄,在太庙神殿的台阶前止步,然后回头对天子拜道:“臣丘成启奏陛下:唯汉一百一十一年,岁在庚寅,春正月初九,臣太常商丘成,奉陛下之诏,恭迎历代先帝衣冠,临于高庙……”

    “乃从万年迎太上皇衣冠……”

    “自安陵迎惠庙衣冠……”

    “从霸陵恭迎太宗孝文皇帝衣冠……”

    “从阳陵德阳宫奉先帝衣冠……”

    “微臣诚惶诚恐,率太常有司,战战兢兢,卜于历代先帝神庙,灼龟祷告,卜噬以助善,神灵显圣,神龟有灵,皆曰吉,可以行大事……”

    天子听着,正色道:“善!朕闻祖有功而宗有德,今祖宗毕至,神灵归来,朕携长孙,以告列祖列宗,兴汉之社稷,定宗庙之大业!”

    “其赦天下,令有司布告郡国,使天下皆知此乐事!”

    “诺!”随驾的尚书令张安世立刻领命。

    而天子则带着刘进,在张越的护卫下,拾阶而上,朝着高庙的神殿而去。

    长安高庙,其实只是汉高帝刘邦神庙的一个马甲。

    它的主殿,在沛县的榆社。

    次殿位于长陵,第三大规模的神殿在泗水,长安城高帝神庙,在汉家高帝神庙之中,只排第四,也就比位于雒阳的高庙神殿规模大上一丢丢。

    所以,关中供奉的高帝衣冠,其实平时不在此地,而是在长陵的神庙,有事才会由太常卿亲自去长陵恭迎。

    即使如此,其正殿规模,也堪比建章宫的很多宫室。

    正殿台阶,一共六十二级,以像这位汉高六十二年人生。

    台阶上,立有石柱,一共十一根,代表了这位高帝十一年的帝王生涯。

    台阶之间,雕刻着一副副的浮雕,都是这位帝王人生的高光时刻。

    有斩白蛇起义,也有亥下之战。

    最终,一切都结束于一副星相。

    五颗星星连成一片,是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看着这副浮雕,张越感慨万千。

    有时候,历史真的有些神秘、奇异。

    两千两百年,似乎是一个轮回。

    一百一十年前,刘邦在泗水行宫即皇帝位,正式建立汉朝基业。

    当年有五星齐聚东方星空,闪耀星河。

    从那一年开始,刘氏汉帝,用七十年休养生息,历经四帝,收拾残破山河,奋发图强,终于兴盛崛起,北逐匈奴,南平百越,收复所有旧秦疆土,并打下一个新的帝国基业,塑造了此后两千年的封建史。

    而两千两百余年后,一面五星红旗,从古老的东方升起。

    于是,古老的帝国,从废墟重建,历经数代人的努力,卧薪尝胆,发愤图强,终于重回世界之巅,东亚病夫,从此粉碎。

    张越穿越前,网络上的人们,已经重拾了旧有的雄心。

    无论左翼右翼,多数人眼里,地球已经变得只有两个国家了。

    一个叫中国,一个叫外国。

    诸夏民族的民族心气,整个地球,真的少有人能及。

    毕竟,不是谁,都能经受被打断脊梁,又重新爬起,坠入深渊,又卷土重来的浩劫。

    而诸夏民族的历史,经历了复数的类似劫难。

    大汉帝国,就是从废墟与残破中崛起的帝国。

    一百年前,匈奴骑兵,肆虐在边塞,高帝困于平城,仿佛在昨日,吕后被辱,犹如刚刚发生的事情。

    就在五十余年前,匈奴骑兵,还曾烧毁了汉帝的行宫,兵锋直指长安。

    但现在,匈奴人已经被打的只能缩在漠北,苟延残喘。

    如今,曾经的屈辱,已经灰飞烟灭。

    今日的大汉帝国,已经重回了中央帝国,天朝上国的地位。

    而以张越所知,这只是诸夏民族遇到的一个小小挫折。

    比起匈奴人的威胁,春秋时期,那才叫真的惨!

    周天子的镐京都被人打破,平王被迫东迁,宗周的故地,全部沦陷。

    哪怕是在中原,夷狄异族的威胁也是挥之不去。

    孔子叹道: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

    连衣冠文化,都要随时沦丧了!

    然而,管仲应运而出,高举尊王攘夷的大旗,团结诸侯,会盟诸夏,只用了几十年,就将神州胡腥一扫而光。

    然后就是战国七雄,吊打天下,秦王虎贲,席卷**。

    所以……

    张越忍不住在心中轻唱起来:“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

第八百零八节 天子教孙

    从台阶而上,穿过石柱林立的高台。

    高庙神殿,就已在眼前。

    跟在天子身后,张越和刘进,低着头,步入其中。

    三人刚刚跨过大门,宿卫在门口忠诚的汉家卫士,就已经关上大门。

    嘎吱!

    整个神殿,瞬间与外界隔离。

    只有一盏盏的油灯,在滋滋的燃烧着。

    天子阔步而前,带着刘进和张越,走到大殿正中,然后抬起头来,凝视着悬于神殿正首,端坐于一个个神座上的先帝衣冠。

    刘进和张越,不敢怠慢,立刻跪下来,对着这汉家历代先帝衣冠叩首。

    天子却是轻声道:“进儿,上前来!”

    “诺!”刘进叩首再拜,然后匍匐着爬到天子面前。

    首次面对着,自己的列祖列宗,刘进心理压力大如泰山。

    即使张越,也是凝神屏息,大气都不敢出。

    而天子此时,则领着刘进,走到了那供奉着历代先帝衣冠的神位之前。

    “此乃太祖高皇帝衣冠……”天子沉声说道:“皇孙刘进!抬起头来,仔细看着!”

    刘进闻言,抬头凝视着那悬挂在上首的御座上,被固定的衣冠。

    天子十二琉垂下,充耳玉珠在侧。

    但问题是……

    这件衣冠的材质,却简陋非常。

    因为距离的近,刘进看的分明。

    那只是最简单的丝质布料,缝制而成的天子冠冕。

    就连琉珠、充耳、玉石,也只是些寻常货色。

    某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补丁!

    “太祖高皇帝起兵之时,已是四十八岁,前半生为农夫、亭长,四十七岁时家訾不足一万钱,只能寄居兄嫂家中,困顿之时,伯嫂以勺刮锅而逐客,高帝深恨之,此羹颉候信之所以封也!”

    “七年后,五十四岁,太祖高皇帝已提兵平灭项羽,并有天下,乃于泗水之阳,既皇帝位,开我汉家宗庙社稷之基业!”

    “此高帝衣冠,乃泗水即位之时,吕后亲缝之……高帝爱之,不肯轻易更换,乃服至驾崩,遂为天下奉,为高帝衣冠,供之于长陵,迄今不改!”

    天子说着就对那高帝衣冠,长身叩首,拜道:“臣彻携孙臣进、留文成侯良后、侍中张子重恭问陛下,愿陛下神灵在天,垂于汉室,懋及子孙,永永无穷!”

    刘进连忙叩首:“臣进恭问太祖神灵,祈陛下神灵永光,懋及子孙,佑我社稷!”

    张越也拜道:“臣毅叩首膜拜太祖皇帝,陛下起于布衣之中,奋剑而取天下。不由唐虞之禅,阶汤武之王。龙行虎变、率从风云、征乱伐暴、廓清帝宇,八载之间,海内克定,遂何天之衢,登建皇极!上古已来,书籍所载,未尝有也!非雄俊之才,宽明之略,历数所授!臣闻易云: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于人,书云:天工人其代之!陛下起义,奋发天下,如是而已!愿陛下神灵,永照汉土,佑我臣工,再建新功,保我君父,既寿且昌!”

    天子听着,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张越。

    实在是张越的这些话,在他听来,简直是对自己祖宗的完美定义和准确诠释!

    “真是忠臣啊!”天子心里赞道。

    若非场合不对,天子真想拉着张越好好谈一谈。

    心里想着,就领着刘进,来到了另一座衣冠供奉之所。

    他缓缓起身,对刘进也抬了抬手,道:“进儿上前来,仔细看看……”

    天子毫无尊重之意的仰头,直视着那件垂在自己眼前,看上去华丽锦绣,气度非凡的天子衣冠。

    其衣用蜀锦,镶以金丝,十二服章纹之,其硫用珍宝,充耳以宝玉雕琢。

    端的是威严不凡,可以想象,这件衣冠主人生前是何等的尊贵!

    然而……

    “此惠庙衣冠也!”天子缓缓介绍着:“进儿且看,惠庙衣冠,何等模样……”

    “孝惠在位之时,不可谓不仁厚,吕后欲诛隐王(刘如意),孝惠知之,于是亲持隐王,与之出入同车,呵护备至,令吕后几乎无下手之机……”

    “也不可谓不宽宏,其在位垂拱而治,诸事皆听群臣之意,休养生息,抚育万民……”

    “然则……七年而终,死而绝嗣,衣冠孤苦,神灵冷寂……”

    抬着头,天子道:“刘进,汝可知否,何以如此?”

    刘进听着一楞,但随即福至心灵,想起了张越曾与他讨论过此事之时的结论,脱口拜道:“回禀皇祖父,孙臣愚以为,汉家本有制度,以霸王道杂之!”

    “惠庙优柔,纯用王道,无霸道之佐,故有此失!”

    天子闻言,龙颜大悦,开怀笑道:“太孙!朕之麒麟也!”

    然后,他严肃的道:“进儿当时刻以惠庙为戒!”

    惠帝刘盈,每一个汉家帝王的最终梦魇。

    其为天子,而失其权,生不护手足,死不能保子嗣。

    由是孤苦寂寞,永堕深渊!

    连每年忌日的衣冠出巡,都格外清冷。

    抬着衣冠巡幸的人,尽是宫中的孤老宦官,一个愿意为其效劳的士大夫也没有!

    所以,即使这位帝王生前,仁孝宽厚,历史评价也是极为低下。

    天子从前不喜太子刘据,也是因此。

    刘据和刘盈,在性格上和心性上,太相似了!

    刘进只是顿首领命,拜道:“孙臣谨记大人教诲!”

    天子点点头,对张越道:“张卿为朕督之,若未来太孙不孝,既以今日之话而戒之!”

    张越赶忙拜道:“臣恭领圣命!”

    到得现在,张越算是看出来了。

    为何这刘氏建储,不让外人掺和。

    感情,老刘家在建储谒庙的时候,是在玩爱家主义、忆苦思甜教育啊。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刘氏帝王,总是那么的清新脱俗,别于其他封建王朝。

    这种方式,确实是一种有效的家庭教育。

    至少能给继承人灌输一些基本的理念,并让他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说话间,天子却是领着刘进,来到了高帝衣冠之侧陪祀之所。

    一件简简单单的,用着苎麻、素、罗等原料,编织而成的天子服章。

    这恐怕是天下有史以来最简单的、朴素的君王衣冠了。

    只是,莫名的,却有着无穷威势,显露着浩浩荡荡的王者威严。

    让人见而仰慕,心生孺慕,于是战战兢兢,只能叩首再拜,匍匐在其脚下,恭恭敬敬的献上敬意与膜拜。

    即使穿越者,也不能例外!

    张越的视线,凝视着这件朴素、简单、无华的天子衣冠,无比崇敬的献上自己的膝盖,真诚的叩首膜拜。

    概因,这件衣冠的主人,是一位真正的王者。

    其虽身死,但魂魄永在。

    即使是改朝换代,纵然千百年后,也依旧为人民长久怀念和敬仰。

    他就是汉太宗孝文皇帝刘恒!

    只是看着这件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天子衣冠。

    张越心中,就浮现起了这位君王生前的无数事迹与故事。

    其在位之时,依法治国。

    某次,这位天子出行,撵车从渭河桥上过,有行人惊驾,导致这位天子险些被马摔出车驾。

    卫兵缉捕了那个莽撞的路人,送交廷尉。

    廷尉审理后,依法判处:冒犯车驾,罚金四两。

    这换了其他任何君王,这个廷尉都得掉脑袋,若是我大清的圣主明君,恐怕要诛九族。

    但,这位天子,却在思考了很久后,批准了廷尉的裁决,说:廷尉当是也!

    又有一次,高帝神庙供奉的玉环被盗,官府抓住了盗贼,交给廷尉审理,廷尉依律判处盗贼斩首。

    这位天子,继续批准了廷尉的奏报。

    正是因此,汉室从此才奠定了‘刑无等级’的法律思想。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刑。

    即使现在,五铢钱大神,神威盖世,也依旧如此。

    纵然诸侯王犯法,也要受到法律制裁和惩处。(刘氏天子靠法律和制度,处死和惩处的诸侯王,至少是两位数!列侯的话,数都数不清楚!)

    而这位天子,不仅仅是法律的守护者。

    更是言论自由的捍卫者。

    今天长安八卦党们,能够自由自在的给公卿编段子,给列侯权贵安外号,甚至调侃宫廷八卦,全赖这位天子当年颁布的‘除诽谤诏’。

    更让人敬仰和尊敬的是,这位帝王,还是两千年封建史上,罕见的节俭君王。

    终其一生,无论穿戴,住行,都是自己动手。

    他在宫中,带着宦官,种地养菌,又让薄太后和窦皇后,带着妃嫔,养蚕织布,种麻为衣。

    其在位二十三年,没有修过宫室。

    甚至没有在宫廷里,增添任何一件名贵的奢侈品。

    他的妃嫔所穿的衣裙,拖地不过一尺,宫中帷幕,没有任何纹绣之饰,宫室回廊里,看不到任何金银铜锡之物。

    全是陶瓦、泥罐。

    就连其陵寝,也是没有半个金银陪葬品,俱为陶瓦之物!

    然而,他对自己和子女、妃嫔节俭。

    却对农民、劳苦大众,慷慨非常。

    其在位二十三年,多次免除全国田税、徭役。

    汉家今天田税,三十税一的制度,就是在他手上开始创立的,并一直延续到西汉灭亡。

    康麻子所谓的‘永不加赋’的幌子,与这位帝王开创的,真正的轻徭薄赋制度一比,简直是桀纣之政!

    这样一个君王,出现在西汉王朝,只能说是异数。

    是中国之幸,天下之幸!

    不止是张越,在这位天子衣冠面前,战战兢兢,只能俯首膜拜。

    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见着那件朴实无华,简简单单的祖父衣冠。

    叹了口气,屈膝顿首,低头致意,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面对这位帝王,他深感惭愧、内疚。

    他知道,自己一年用度,恐怕都能超过自己的这位祖父二十三年帝王生涯的全部个人开支。

    这还没有计算,建章宫、甘泉宫和明光宫的修建费用。

    更没有算封禅泰山和巡幸天下的开支。

    “祖有功而宗有德……”天子良久感慨道:“太宗皇帝之德,昭于日月,显于天地,朕自愧不如……”

    刘进和张越,都明智的在这个时候,闭上嘴巴。

    两千年封建王朝史,几个帝王,能与这位汉太宗的执政水平、个人修养相提并论?

    汉德能延绵四百年,全赖这位皇帝的遗泽。

    要知道,新朝末年,几乎所有的农民起义军,都要找一个姓刘的宗室来做首领。

    而这就是人望,就是人心。

    感慨了一阵后,天子却是起身,看着那太宗衣冠,对刘进悠悠道:“进儿啊,太宗孝文皇帝,德牟天地,泽及鸟兽,非一般人所能为,朕也不强求汝能学得……”

    “当年先帝带朕瞻仰太宗衣冠时,曾有教训,如今朕将此教训,传与汝……”

    “孙臣恭闻圣训!”刘进立刻叩首。

    “当年先帝训朕曰:孝文之治,德为辅,而本为权,切不可本末倒置,若本末倒置,则如太阿倒持!”

    “进儿能思之,汉家制度,以霸王道杂之,朕心甚慰,此语寄于汝知,日后当牢记于心,不可忘怀!”

    “诺!”刘进恭身再拜。

    只是想着,却不免有了些壮志。

    皇祖父说,太宗孝文皇帝之德行仁政,非一般人所能为。

    但,刘进却想要挑战一二。

    他就不信了,自己的曾祖父能做到的事情,他就不能?

    天子看着自己的孙子的神色,心里面也明白这个孙子多半,此时已经有了志向。

    就像他当年,被先帝带到太宗衣冠前时一般。

    他也曾经,立志要做到。

    可是……

    那太难了!

    难到近乎不可能!

    毕竟,君王权力无限大,拥有天下,富有四海,可以为所欲为。

    没有大智慧大毅力,根本不可能做到像太宗皇帝那样,即使富有天下,依然节俭自身,纵然天下歌颂,也不改本心。

    哪怕只是表面做到,伪装节俭,也是极为困难。

    他本人,甚至连一年都没有坚持下来,就败倒在了这花花世界的无尽诱惑与吸引之中。

    刘进能吗?

    天子暗自摇了摇头,没有太宗的早年经历,没有尝过贫苦,不知民间疾苦,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室长孙,怎么可能有太宗的毅力与决心?

    不过,刘进的神色,让他颇为欣慰。

    总算……

    这个长孙,不再‘不类己’了。

    单单就是在这个事情上,就和他当年的个性,颇为相似。

第八百零九节 风暴(1)

    延和二年,春正月甲申(初九),上与长孙进谒庙,乃立之为太孙,诏赦天下,赐天下年六十以上为祖父者,民爵一级。

    乙酉(初十),建太孙莫府,以桂宫为太孙宫。

    烛光中,太史令司马迁放下手中记录的毛笔,吹了吹案几上白纸的墨迹,然后将之交给身旁的弟子,道:“归入《今上本纪》之档……”

    “诺!”一个年轻人顿首而去。

    司马迁却是巍颤颤的站起身来,白发苍苍的汉家太史令,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摇曳的树木,轻叹一声:“风雨欲来呦!”

    ………………………………

    长安,尚冠里。

    王莽脚踩着皮靴,挎着长剑,抬头看向前方的那座奢华府邸。

    无数火把,紧随其后,照亮了前路,以及那面府邸牌匾:候神使者府!

    在过去,这座府邸,在长安城属于禁忌。

    哪怕三公九卿,也不敢在其府前造次。

    但现在……

    王莽抽出腰间佩剑,冷然下令:“传吾将令,缉捕贼臣公孙卿阖府,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铮亮的长剑,刺破了黑夜。

    旋即,数以百计的军人,持戟上前。

    砰!

    华贵的府邸大门,被军人暴力踢开。

    “你们干什么?”几个守门的下人,被吓了一大跳,立刻喊道:“尔等不要命了吗?这里可是候神使者公孙公的府邸!”

    然后,他们得到的回答,只有冰冷的长戟。

    数十柄长戟,架到身前,他们立刻吓得浑身坦然,条件反射一样的跪到了地上。

    执金吾的缇骑,随即鱼贯而入。

    全副武装的禁军,紧随其后,喧哗声立刻就惊醒了沉睡的尚冠里。

    无数人从床榻上爬起来,惊恐的看着远方的火光和声响。

    有胆大的人,爬到墙头,眺望此地。

    “是执金吾!”有人低声惊呼,然后立刻闭嘴。

    汉家执金吾,天子大棒!

    自有汉以来,执金吾(中尉)皆是秉承天意而行事。

    当今执金吾王莽,更是当今天子最忠诚的走狗,足可止小儿夜啼的酷吏。

    望着那火光所在之地,很多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因为,那里是候神使者公孙卿府邸。

    而公孙卿,虽然不是官员,但与天子关系非常亲密。

    在曾经,他是大汉天子的头号修仙顾问、炼丹专家和求仙大使。

    策划了一系列的重要修仙工程和修仙事业。

    柏梁台,是他倡议的。

    蓬莱阁也是其提议的,甚至连神仙台,也是他献策建议修建起来的。

    就连天子的年号中,也有一个,因其之故。

    此人,可谓是文成、五利之后,最成功的方士。

    而且,成功至今!

    但……

    今夜,执金吾忽然出动,缇骑上门。

    这旧日的传奇,看样子再也无法继续传奇下来了。

    有人唏嘘感慨,也有人低头沉思。

    毋庸置疑,这是大事!

    透露出来的信息,更是关键非常!

    天子前日立太孙,今日就缉捕公孙卿,两者之间,若无联系,才叫见鬼。

    特别是考虑到,公孙卿素来与太子不合。

    这就更值得玩味了。

    …………………………………………

    候神使者府邸前,此时已是一片狼藉。

    王莽持着长剑,立于府前。

    在他面前,数百名男女,都已经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

    一个白发苍苍,看上去干瘦萎缩的老者,被卫士押到眼前。

    “公孙卿……”王莽抬眼,看着这个曾经呼风唤雨,据说能与神灵交流,与仙人往来的陆地神仙,嘴角弯出一个弧线,深受法家思想影响的王莽不信什么鬼神。

    韩非子说的好!

    龟鬼神不足举胜,左右背乡不足以专战。然而恃之,愚莫大焉!

    封建迷信,就是阻碍法家富国强兵的障碍!

    全部碾碎,彻底粉碎,才是应该做的事情。

    更何况:用时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

    所以,在法家官员眼中,鬼神那是什么?

    有几个校尉部?

    从前,王莽就一直想找公孙卿的麻烦。

    想要致其于死地。

    如今终于抓住了机会!

    他冷冽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位天下方士术士的精神领袖,曾经不可一世的候神使者,轻笑道:“汝阴谋与他人陷害大臣,欺君罔上,编造故事,执金吾已经掌握了全部罪证!”

    被卫兵挟持的公孙卿闻言,本就惶恐至极的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叹道:“可恨卫伉不肯听我言,致有今日!”

    没办法,执金吾的威名,谁人不知?

    王莽既然敢来拿他,一定有真凭实据。

    说不定,自己联络的那几个人,都已经被捕了。

    哪知王莽一听,喜上眉梢。

    其实……

    他此来,根本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只是从天子给的档案和线索里,发现公孙卿活动的轨迹,掌握到了些证据,便想要借题发挥罢了。

    对执金吾而言,这是基本操作。

    哪成想,这运气来了,天上能掉馅饼!

    这太惊喜了!

    “全部押至船狱,分别关押!”王莽挥手下令:“吾将亲自审讯!”

    执金吾的刑狱官,最是擅长刑讯拷打。

    有着‘死人也能说话’的美誉。

    ……………………………………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丞相刘屈从床榻上醒来,不耐烦的问道。

    “父亲,是我……”门外传来了其子刘远的声音。

    “何事?”刘屈问道。

    “回禀大人,刚刚得到报告,执金吾带人,抓了候神使者公孙卿!”刘远急切的报告着。

    刘屈闻言,瞬间没了睡意。

    候神使者公孙卿?!!!

    那可是天子面前的大红人啊!

    即使是他这个丞相,也要巴结和恭维。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刘屈顾不得穿衣,赤脚而出。

    “不知道啊!”刘远摇头道:“只知半个时辰前,执金吾忽然带人突袭了尚冠里,缉捕了公孙卿阖府……”

    “这必是天子授意!”刘屈马上就道:“快为吾备车,吾要星夜入宫!”

    公孙卿可不是一般的方士!

    他是天子的头号修仙顾问,据说曾见过仙人的陆地神仙。

    而且,其活跃时间,超过三十年,与朝野内外的很多大人物,都有着密切关系。

    刘屈本人,也曾为了拜相,而送过钱帛美女与土地与他。

    更曾受邀,参与公孙卿举办的酒宴。

    关系虽然不是很密切,但也不算很疏远。

    这要是那公孙卿一通乱咬,如何是好?

    再说了,这有事去找天子汇报,才能长久!

    …………………………

    此刻,光禄勋府邸中。

    韩说还未入睡。

    他在看书,太学刚刚托少府刊印的《公羊正义》。

    这是在那张子重的《春秋二十八义》基础上,由董越、褚大等人再三编订后,呈给天子,得到批准,准予雕版刊印的第一批书籍。

    因为白纸产量限制,只刊印了五百册。

    在第一批少府刊印书籍中,刊印数量,仅次于《孝经》《春秋公羊传》《论语》《春秋繁露》以及《尚书》的书籍。

    由此可见,公羊学派对其的重视程度。

    韩说想办法提前搞到了一册,拿回家就研读。

    迄今已经足足研读了十几次,仔细揣摩和解读了几乎每一条文字。

    随着解读的深入,韩说自问,已经对那个年轻后辈有了深刻了解了。

    “这张子重之说,倒也有可取之处……不是一般腐儒……”韩说放下手里的书籍,想道:“观其文字,似是有意,要糅杂谷梁、公羊、左传,集其大成……也难怪那江升,视若虎狼了……”

    “真要被其做成了,那谷梁、左传,就都要唯公羊马首是瞻……”

    正感慨着,忽然,书房外传来自家那个傻儿子的笑声。

    就听着韩兴欢喜的跑进来,对他道:“父亲大人,喜事啊!天子终于惩治那候神使者公孙卿了!”

    “嗯?”韩说抬眼,瞄着自己的儿子,忽然反应过来,猛然起身,问道:“你说什么?”

    “父亲大人还不知道吗?”韩兴一脸疑惑的看着韩说:“就在半个时辰前,执金吾缇骑星夜出动,封锁了候神使者公孙卿府邸,据说,已经将其阖府拿下!”

    韩兴手舞足蹈,高兴不已的道:“这贼子,坑蒙拐骗,欺骗世人,终于被揭穿真面目了!”

    韩兴是一个标准的公羊思想拥护者,深信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对于方士神棍深恶痛绝。

    尤其是公孙卿,真是恨不得扒皮抽筋因为,他的胞妹,就是被这神棍的批语所误,与那卫家的纨绔子有了婚约。

    如今,公孙卿被捕,对韩兴来说,真的是喜从天降啊!

    韩说却是震惊非常,勉强平抑内心,假作镇定,道:“吾要立刻入宫!兴儿快为我备车!”

    “大人入宫,可是要恭贺陛下,铲除奸佞?”韩兴开心的问道。

    韩说听着,脸都黑了。

    曾经,当今天子身边,全是他的朋友。

    宦官、方士、侍中……

    基本上都是他的人或者朋友。

    但到得现在,除了方士外,已经全军覆没。

    如今,连公孙卿都被捕了。

    这意味着什么?韩说再清楚不过了。

    从此,他将彻底失去对天子动静的观察。

    天知道,会不会出现有人在天子面前说他的坏话,而他却被蒙在鼓里的事情发生。

    而且……

    那公孙卿,与他关系莫逆。

    掌握着他的很多黑材料,万一被攀咬出来……

第八百一十节 风暴(2)

    冰冷的雨水淅淅沥沥的顺着宫阙的屋檐流下,打在回廊的散水上,发出滴滴答答的悦耳声响。

    大汉皇后卫子夫,在几个侍女搀扶下,走在回廊中。

    她喜欢这样的冷雨天,虽然寒冷,但淅淅沥沥的雨水,总能让她回忆年轻时的日子,回想起,年少之时,与姊妹兄弟在平阳县嬉戏的时光。

    那时候,虽然穷困,虽然身份低微。

    但兄弟姊妹,感情非常深厚。

    那时候,长兄卫长君,总是带着她、卫青还有小弟卫广,在雨中的平阳侯府邸的回廊中嬉戏。

    有时候,母亲还会给些零食。

    诸如枣子、杏仁一类主人家待客后吃剩的东西。

    兄弟姊妹们,别提多高兴了。

    长兄总是很宽厚,将吃的都让给她和妹妹卫少儿。

    卫广总是最调皮的一个。

    而从兄卫青,则比较沉默。

    可惜啊……

    如今,兄弟姊妹俱亡,独她一个还活在人世。

    走到一个小亭子前,卫子夫感觉有些累了,便让人将她搀扶到凉亭里,坐到栏杆旁。

    看着亭外的雨水,她隐约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平阳人物。

    看到了总是在憧憬着未来的小弟卫广,看到了总是喜欢在自己头上戴上一朵小花的妹妹卫少儿。

    “本宫老了啊……”卫子夫轻叹着:“不然何以近来总是怀念当初?”

    “陛下可不老……”一直服侍在左右的大长秋淳于养笑道:“陛下,才不过六十呢!”

    “汉家皇后,历来高寿!”

    “太皇太后,活了八十有七,王太后也寿七十余……”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是黄老学造诣高深的老神仙!”卫子夫听着笑道:“本宫可没有她老人家那么好的养气功夫!”

    “陛下不是也在研读黄老之学吗?”淳于养笑道:“再说了,奴婢闻说,侍中张子重也是黄老学造诣高深之人,陛下若有不解,可以延请张侍中入宫,为陛下讲演黄老精要!”

    “有张侍中之助,寿八十也未必言老……”

    卫皇后听着,笑了起来:“张侍中,乃是天子近臣,本宫不好招之……”

    但心里却未免有了些想法。

    没办法,汉家东宫,就有着笃信黄老思想的传统。

    曾几何时,东宫太后就是黄老思想的最大支持者。

    文景之治时,那些慵懒的黄老大臣,能够顺利执政,多赖薄太后、窦太后的鼎力支持!

    卫子夫年轻时,其实不喜欢那总爱谈玄,绕来绕去的黄老之说。

    但到得今日,却越发的喜爱和欣赏黄老之说。

    一部《道德经》更是几乎被她翻烂,越看越觉得真乃至理名言。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则不争。

    一句话,道破了宫廷之争的关键。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宦官,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道:“皇后陛下,长平侯求见……”

    “卫伉?”卫子夫垂下眼帘,有些不是很高兴,问道:“这纨绔子,又作了什么孽?”

    对于这个侄子,卫子夫真的是心累。

    自从乃父卫青去世,他就彻底的没了人管制,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要不是,其是自己侄子,又是卫青嫡子。

    脑袋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回了。

    然而……

    想了片刻,卫子夫也只能无奈道:“叫他过来吧!”

    没办法,再怎么说,他也是从兄的嫡子,平阳公主的继子。

    当初,平阳公主临终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继子了。

    再三恳求,甚至拉着自己的手哀求,一定要保护好、照顾好她的伉儿。

    然而,今年卫伉都快四十岁了,却还是长不大。

    几乎就是一个巨婴。

    卫子夫甚至怀疑,若是哪天自己不幸薨去。

    这个侄子能不能活着撑过自己的丧期?

    本想干脆不管,但每次,却又不得不管。

    人老了,就是这样。

    念旧,心肠软,舍不得亲人。

    不多时,卫伉就被带到了小亭子里。

    “姨母大人救我!”一见面,卫伉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磕头顿首:“姨母大人救我!”

    “何事?”卫子夫摇摇头,无奈的问道。

    “昨夜陛下派那执金吾抓了候神使者公孙卿……”卫伉立刻抬头,说道:“那老家伙被抓以后,就满嘴胡言,攀咬起侄臣,说曾与侄臣私谋,欲暗害侍中张子重……”

    卫子夫听着,猛然起身,瞪大眼睛,厉声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

    卫伉从未见过自己的姨母如此,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抖抖索索的摇头:“侄臣哪敢啊?”

    “在本宫面前都不说实话吗?”卫子夫狠声问道。

    “侄臣……侄臣……”卫伉满脸惊惧,断断续续的低着头,嘟囔着:“侄臣一时鬼迷心窍,被贼臣所惑,行差踏错……”

    “汝……汝……”卫子夫听着,气的浑身发抖。

    她太清楚此事的敏感性了。

    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究竟为何?

    但天子既然让执金吾出手了,那么肯定不会就此罢手的。

    更关键的是此事将严重损害太子和太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

    若被天下人知道,太孙的左右股肱,天子的心腹,侍中张子重居然被太孙的表叔构陷乃至于阴谋暗害。

    别说卫伉了,就是自己这个皇后,怕也讨不得好。

    所以,卫子夫迅速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数十年的皇后生涯,使她迅速的找到了破局关键。

    她转过身去,立刻对淳于养道:“大长秋,你马上持本宫节旄,去将侍中张子重延请入宫……就说本宫欲向其请教《道德经》之经义……”

    “诺!”淳于养领命。

    “田少君……”卫皇后又对另外一个女官吩咐:“汝即刻持本宫印信,去建章宫,打探消息,务必得知天子对此的态度!”

    “诺!”

    “杨素!”

    “汝即刻去茂陵,将大将军生前所用的甲胄取来!”

    将这一切安排妥当,卫子夫才看向卫伉,一脸厌弃的道:“逆子,汝给本宫跪到椒房殿门口去!”

    “姨母大人……”卫伉一脸难色的道:“如今正下雨呢……”

    要是淋湿了,可就会感冒、得病的……

    “淋死最好!”卫子夫狠声道:“还不快去!?左右,给本宫严加看管,不可让这逆子有片刻偷闲!”

第八百一十一节 权衡

    雨,终于停了下来。

    张越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已经更名为太孙宫的桂宫。

    过去两日,他一直埋首在此,做着桂宫的接受任务。

    桂宫是汉室宫阙群里,最新的一个宫阙。

    太初四年才建成,最初是作为天子盛放宝物之所,故而又称四宝宫。

    长久以来,此宫就是汉家天子收藏各类珍宝的宫室。

    西域的美玉奇石,交趾、日南的珊瑚、象牙、犀角,在这里只能算等闲。

    休屠人的祭天金人,大宛王的黄金权杖,匈奴单于曾经佩戴过的黄金王冠,还有匈奴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曾使用过的鸣镝,夜郎人供奉了数百年的黄金面具,南越赵氏曾经使用过的玉玺、宝剑。

    所以,交接起来也是很麻烦的。

    各种琐碎,烦不胜烦,偏偏还只能一件件核实、交接。

    不过,总算是基本搞定了。

    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给少府的官吏,自行处置。

    真要有人黑东西,也与张越无关了。

    打了个哈欠,张越就要乘车回家,洗个澡,然后搂着淳于文好好睡上一觉。

    哪知,前脚才出桂宫,迎面就遇到了持着皇后节旄而来的大长秋淳于养。

    “张侍中,请留步……”淳于养行色匆匆,来到张越面前后,就道了个万福,说道:“皇后请侍中往长寿宫一行……”

    张越一听,问道:“敢问大长秋,皇后请臣,可有要事?”

    “皇后近来研读《道德经》,有所艰涩不解之处,闻侍中精修黄老之学,善无为之法,故请侍中移步,以讲经义……”淳于养一本正经的说着。

    张越听着,眉毛微微一皱。

    东宫皇后要找人解读《道德经》?

    长安城里的黄老余孽,怕不是能打出狗脑子来。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落到自己这个小年轻头上?

    要知道,黄老之学,不仅仅需要下苦功研读,更需要丰富的人生经历与厚实的社会认知。

    年轻人,胡子都没长齐,也基本不可能领会到黄老思想的真谛。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无为而为的道理,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品味的出的。

    年轻人讲黄老思想,就和腐儒明明连天下地理都不懂,偏要自吹自擂什么‘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真以为诸葛孔明,可以批发出售了。

    张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从他明明很喜欢黄老思想,却鲜少谈及就能看出来。

    再联系到,他耳闻的一些事情。

    张越就呵呵笑道:“还请大长秋转告皇后:臣蒙皇后爱幸,感激涕零,本当奉懿旨而行,奈何臣为太孙之事,忙于桂宫,已数日未曾沐浴,微臣惶恐,不敢以粗鄙之躯而污东宫圣庭,还请皇后再择贤能!”

    “《易》博士田公讳何,善通黄老之说,天下尊崇……”

    “《礼》博士徐公讳襄,国家宿老,天下敬仰……”

    “此二老,皆臣素所仰慕之先生,愿荐皇后,以兹垂询!”

    淳于养听着,久久无语。

    毫无疑问,这个张子重是看穿了皇后的真正意图,才如此婉拒。

    只是……

    淳于养知道,皇后是一个不会轻易罢休的人。

    更非是那种宽宏大量之人!

    事实上,能为皇后,哪个是善茬?

    卫皇后若是白莲花,数十年前,就已经死于陈皇后手下。

    若没有手段和能耐,当年的王夫人、李夫人,乃至于如今的钩弋夫人,早已经踩在她身上,成功上位了。

    而事实是,无论与天子有金窝藏娇之誓的陈皇后,还是曾经‘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李夫人,乃至于如今春风得意的钩弋夫人。

    统统是卫皇后的手下败将。

    能得意一生,无法得意一生!

    且,汉家皇后,总有一天会变成汉家太后。

    将拥有远超想象的权力!

    因淳于文之故,淳于养不愿见到张越与东宫关系破裂。

    淳于养叹了口气,道:“侍中公,皇后不会在意些许俗礼的……”

    “侍中还是快些与奴婢一同,前往东宫觐见吧……”

    此语一语双关,张越听着,如何不明白这其中隐含的警告?

    卫皇后张越肯定是不想得罪的。

    作为穿越者,张越太明白一个真理了绝对不要轻易开罪女人,特别是有权力的女人!

    因为,女人狠起来,一般的男人,真的难望其项背!

    前有吕后,后有武则天。

    只是……

    张越也不是卫皇后养的哈士奇。

    手一招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面子还要不要了?以后还怎么装逼?

    作为前公务员,张越很清楚,有些时候,就要拿架子。

    拿架子的目的不是为了卡人,而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

    叫我帮忙,总该要付出点东西。

    通常,这代价都是人情!

    人情是个好东西啊!

    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在诸夏文化中,欠人钱、欠人命都不要欠人情!

    概因,金钱还得起,命也可以偿付。

    但人情却很难还清!

    尤其是政治上的人情,一旦欠下,就和借了高利贷差不多。

    利滚利,九出十三归都只是常规操作。

    真正的高手,能将人情用到极致!

    譬如先帝时的大臣袁盎,就靠着当年在太宗时,给窦太后的那几个人情,在孝景时代混的风生水起。

    连皇室立储,国策变更,也能插上一手。

    要不是运气不好,遇到了梁孝王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恐怕这位袁先生拜为丞相,也不是不可能。

    故而,张越假作思虑,憋了好一会,才对淳于养道:“既然是皇后盛情,臣不敢推辞……”

    “只是,请大长秋回禀皇后,臣须回家沐浴,朝服而往……”

    淳于养看着张越的神色,良久叹道:“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在长信宫宫阙恭候侍中大驾!”

    没办法,眼前这位,可不是一般的臣子。

    哪怕是皇后,也没法对其呼来喝去。

    再说了,其实,这个年轻侍中还是她淳于氏未来的依靠与靠山。

    为了一个卫伉的事情,与之交恶,是傻子都不会做的。

    相反,淳于养已经在思考,如何在皇后面前,给张越讲好话了。

    ………………………………

    辞别淳于养,张越驱车回家,吩咐下人,给自己烧水洗浴,准备崭新的朝服。

    同时,将淳于文叫到身边,问道:“文儿久在宫中,可曾听说,皇后对于卫氏的观感?”

    淳于文闻言,想了一会,就答道:“妾在宫中,听说过一些事情……”

    “皇后对卫氏的态度,从来都很矛盾……”

    “当初,长平侯伉矫诏杀人,皇后就曾劝大将军,更立世子,不过,平阳公主哭求之,才没有更换世子……”

    “平阳公主?”张越疑惑着问道:“卫伉非是公主亲子,公主何以如此爱怜卫伉?”

    淳于文摇头道:“这就不是妾身所知的事情了……”

    “不过,妾身在宫中听过一个传说,据说是当初,平阳主寡居之时,就已与大将军有情了……”

    张越听着,猛然抬头,眼中射出精芒!

    还有这种操作?

    卫青真乃大丈夫!

    想想,似乎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你想啊,卫青的出身……

    他年少的时候,是平阳侯曹寿的骑奴。

    平阳公主当初尚曹寿的时候,卫青就专门负责给曹寿和平阳公主担任保镖和护卫。

    所以,很可能在其年少时,就已经见过平阳公主,并且为其倾慕了。

    只是当初身份低微,只能在心中仰望女主人,不敢有觊觎之心。

    然而……

    唯大英雄能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汉光武卑微时,在长安见到了阴丽华,脱口而出: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而彼时,阿秀哥只是一个从南阳来长安的土鳖。

    家道早就衰落了,阿秀哥甚至亲自种地、耕地、拔草,为此还被其兄刘演笑话,说阿秀只是代顷王刘仲,言下之意就是他是高帝刘邦喽。

    而阴丽华则不同,她出生名门,其家族在新莽时期,已经是大富翁,是有几百顷地的大地主!

    两者之间,存在着天堑一样的阶级差距。

    正常情况下,阿秀哥别说一亲芳泽了,连接近阴丽华也只是奢望!

    但……

    历史证明,谁才是最牛逼的天命之子!

    昆阳一战,召唤陨石,砸死了王莽最后的挣扎!

    然后就是,迎娶美人,走上人生巅峰!

    顺便说一句,当初阿秀哥在长安见到阴丽华的时候,假如汉书没有撒谎,阴丽华彼时最多十四岁,甚至可能才十三岁……

    所以……

    其实,卫青早与平阳主有情,这并不会成为他的污点。

    反而是其英雄本色的体现,是其男人魅力所在。

    大丈夫生于世,既提七尺剑扫平夷狄。

    当然也要抱得美人归,也要实现年轻时吹过的牛逼!

    扭捏作态,明明想要,却还要压抑自己。

    那是理学的糟糠,乃是岳不群。

    诸夏民族的英雄好汉,什么时候压抑过自己内心的诉求了?

    项羽看到秦始皇的车驾,就说:吾可取而代之!

    高帝刘邦看到秦始皇的车驾,便道:大丈夫当如是哉!

    故而,张越对卫青,瞬间就更崇拜了。

    这等英雄人物,真乃我辈楷模!

    可恨,自己怎么就没有一个可以追求的阴丽华或者平阳主呢?

    内心感叹着,就听着淳于文接着道:“此事,真假不知,不过,妾身听说,当初平阳主临终时,曾央求皇后,务必保卫伉富贵……”

    “皇后答应了?”

    “嗯!”淳于文点头道:“这些年来,卫伉无论犯了什么错,皇后都会维护……就是因此……”

    张越听着,呵呵的笑了笑。

    口头承诺,在汉室并不能成为护身符。

    就是白纸黑字的天子诏书,都能被吃掉!

    贵戚子弟们,无功国家,对于君王来说,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剪除。

    所以卫皇后的庇护,并不能成为卫伉的免死金牌!

    这一点,张越知道,卫皇后也肯定清楚!

    因为,二十年前,有一个贵戚,比卫伉牛逼一百倍!

    他就是昭平君陈唤!

    陈唤的出身,可比卫伉还要牛逼!

    他是隆虑公主和隆虑候陈的独子。

    而隆虑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同产女弟,其与当今天子的感情与关系,亲密到几乎无可复加的地步!

    这么说吧,当今天子能在建元新政被废后,依然为帝,隆虑公主是做了巨大牺牲的为了天子,她毅然下嫁了当时在长安城里臭名昭著的纨绔子陈,以此稳固了馆陶公主与天子之间的关系,令馆陶公主出马,劝说窦太后,终于保住了帝位。

    但其与陈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悲剧。

    陈不止顽劣,而且没有人性。

    其在汉室贵族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奇葩!

    元鼎元年,馆陶公主去世,就在馆陶公主的丧期,这货公然作‘禽兽行’,其实就是乱论……

    然后就被处死了刘氏连自己的亲兄弟、宗室,只要发现有人搞这种事情,也是一个字:诛!

    而陈连自己母亲丧期都敢玩这种大尺度的荒淫行为。

    平时的行径,自然可想而知。

    所以,天子对于隆虑公主,一直心存愧疚,一直尊敬非常。

    后来,隆虑公主病重,临终时,亲自拉着天子的手,再三恳求,又出钱一千万、黄金一千金,向天子买了一张给陈唤的‘免死诏书’。

    但,事实证明,这并没有卵用。

    数年后,陈唤坐‘醉杀主傅’,而被廷尉逮捕,论罪当腰斩。

    这时,陈唤的家人拿出了当初隆虑公主买来的免死诏书。

    可惜……

    依然难逃一死。

    故而,卫伉的生死,真的不是卫皇后能决定的事情。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啊……”张越心里琢磨着。

    卫伉的死活,对张越来说,根本不重要。

    因为……

    卫伉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充其量,卫伉只是一只总在窗户外叽叽喳喳的吵闹着的麻雀。

    甚至,留着他比弄死他,对张越要有利的多。

    因为,卫伉就是一个明摆着的猪队友。

    留着他的话,可以吸引很多潜在政敌去联系,然后,张越就可以钓鱼执法,一一剪除。

    这可比带着放大镜一个个去找简单多了。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动卫氏的时候。

    张越也真的不忍卫青身后名蒙羞!

    再怎么说,汉大将军长平烈候卫青,也是诸夏英雄!

    他应当伟光正!

    不该因这纨绔子而蒙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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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