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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五十六节 糜烂的雁门(2)

    武周塞向北,进入了一个河川盆地。

    长城就在盘地的尽头。

    数十年前,匈奴军臣单于受马邑商人聂壹所诱,将兵十万,破开长城关隘,直扑马邑。

    而汉军亦集结重兵,在马邑周围数十里,布下天罗地网。

    然而,就在接近武周塞时,军臣俘获了一个汉家守塞的小吏。

    从其口中得知了汉军布局,于是立刻撤退。

    马邑之谋功亏一篑,汉军毕其功于一役的设想落空了。

    从此,汉匈战争走向长期、消耗与对峙的困局。

    大战延绵至今,已经三十余年。

    但是,引发战争的地区,却是一片田园牧歌,塞下江南的景观。

    策马而前,走在绿草之中,鸟语花香,在耳畔回响。

    这确实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世界。

    只是……

    一切并非看上去这样和平。

    散落于草原上的很多人家,都是满眼警惕,握紧了刀剑。

    几乎看不到妇女的影子,所见的皆是青壮男丁。

    人人皆是粗布麻衣,衣襟右,束发戴帻,看上去与内郡无异。

    只是身形与脸庞,依旧与中国有所不同。

    “好像是小鬼子进村了的感觉……”张越喃喃自语着:“有这么可怕吗?”

    正好,前方河滩上,一个老人挥舞着鞭子,驱赶着一群牛羊,正要归家。

    几个看上去是其子嗣的男子,持着棍棒,警惕的注视着迎面而来的车队,神态紧张。

    张越掀开车帘,举手示意众人退到道路一侧,以示友好。

    自己则亲自下车,上前行礼拜道:“老丈安好……”

    老人身材很粗矮,大约不到六尺五寸,但体格健硕,精神抖索。

    但他看着张越,又看着那数十名精猛干练的随从,满眼震撼,受宠若惊的低头膜拜:“伟大的贵人,请问您是从哪里来的?”

    “长安……”张越微笑着道:“老丈不必拘礼……”

    说着就要上前扶起老人,结果却被那几个年轻人拦住,他们警惕的看着张越。

    却被那老人训斥了一顿:“不得无礼!”

    几个年轻人才讪讪的退下。

    老人看着张越,不敢相信的问道:“贵人真是长安来的?”

    “当然……”张越笑呵呵的上前,将他扶起来。

    老人却是受宠若惊,就连年轻人们,也都是兴奋之中带着些雀跃。

    长安,在他们看来,仿佛是一个神圣的词汇。

    “长安啊……”老人低声道:“老奴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去长安啊!”

    “去看一看未央宫,去茂陵给伟大的霍将军上香……”

    他像个信徒一般,虔诚无比的面向长安方向,说道:“当初,要不是伟大的霍将军,我怕是早就死在了乌丸山里了……”

    “老丈若是愿意,在下愿意资助您,前往长安,祭奠冠军仲景候……”张越微笑着说道。

    “真的?”老人满眼不敢相信,随即又叹息起来:“多谢贵人好意,可惜老奴去不成啊……”

    “郡中大人会不高兴的……”

    “大人?”张越皱眉,问道:“是贵部首领吗?”

    乌恒、鲜卑,皆是东胡之后,原始渔猎民族。

    其部族结构、形式、组织,有别于匈奴系。

    其首领号为大人,且全氏族都随首领而姓。

    后世的拓跋鲜卑、慕容鲜卑,就是因此而来。

    “老奴就是这路氏氏族的头人……”老人看着张越,低声答道:“当年,老奴曾给伟大的路都尉养过马,所以路都尉特许老奴随其姓氏……”

    “哦!”张越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老前辈当面……”

    “可不敢当!”路姓老人笑道:“老奴只是给路都尉养马而已……”

    “您何必自称老奴?”张越问道:“此外,您所言的所谓大人是指?”

    “老奴当年,伤重将死,幸赖路都尉不弃,细心照料,给与药石,这才捡回一条命,其后又蒙汉家贵人厚爱,许在这塞下为天子牧马,是故为汉奴也!”老人说到这里满脸骄傲,仿佛给汉家为奴是天大的荣誉。

    事实上,无论是匈奴,还是东胡系的渔猎部族。

    阶级是非常非常分明的。

    血统、宗种限制非常严苛。

    在草原上,除了主人,其他的都是奴才。

    而且,主人之上还有主人。

    就像匈奴,单于是共主,而其他诸部首领、氏族头人皆是单于的奴婢。

    没有主人,对于很多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灾难。

    因为那意味着,将被迫过上流浪、颠沛与朝不保夕的生活。

    所以,哪怕是丁零人,也会给自己找一个主人。

    “至于大人们,当然是郡城的太守与郡尉、司马、主薄啊!”老人说道这里,不禁有些低沉,显然平时没少受郡城官员贵族的盘剥。

    这也正常。

    张越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雁门、上郡、代郡,地方承平日久,所以出现了种种问题。

    尤其是以这雁门郡最为酷烈!

    那些官员豪强们,连同胞的汉人,也要敲骨吸髓,恨不得压榨干净。

    何况是内迁的乌恒夷狄?

    在后世帝国主义不仅仅压迫殖民地人民,剥削殖民地人民,同样压迫和剥削本国人民。

    就更不要提这西元前的官僚豪强们了。

    只要有可能,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盘剥的机会的。

    只是,张越听着,却是满脸寒霜。

    “大人!?!”

    “也不怕折寿吗?”

    可能在乌恒人们看来,所谓大人,是一种尊崇性的称呼。

    就像他们称呼自己的首领、主人为大人一般。

    但在中国,大人可不是随便就能喊的!

    一般情况下,除直系长辈外,独授业恩师、已故的天下名士、名臣外,连天子都受不起一句大人!

    这雁门郡的官僚倒好,居然让内迁乌恒氏族,尊称大人!

    “真是好胆!”张越心里冷笑连连,为这些家伙的智商感到窒息。

    “看来,这雁门的事情,我是必须插手了!”

    身为持节使者,张越有权力有义务也有资格,插手地方行政。

    要知道,天子可是命他全权处置幕南事务,并许他节制并州、幽州、朔方三部,可便宜行事,两千石以下、列侯以下,可先斩后奏。

    就算是两千石、列侯,先斩后奏也不存在问题。

    盖在汉季,持节使者,等若如朕亲临!

    是天子意志的延伸,更是假皇权而行之人。

第八百五十七节 我有科学(哭求订阅)

    内心虽然愠怒,但张越早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这个事情。

    然后就与路姓老人攀谈起来。

    对于长安来客,路姓老人很有好感。

    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快就将这塞下情形与张越说清楚了。

    原来,自霍去病引乌恒东归,命令乌恒九部,为汉镇守幕南后。

    有三部内迁至塞下,成为羁绊在长城关隘之间的部落。

    归于雁门的是过去所谓的服匿部。

    不过,如今,服匿部已经瓦解的干干净净。

    大小氏族,各自为政,散居在这句注山脉两侧的数百里草原。

    同时服从汉家官员的指导,按时纳税、服役。

    最初,服匿各氏族,几乎是来到了天堂。

    汉家虽然让他们交税、服役,但是,有着种种扶持政策,汉家甚至委派官员,来教导与指点内迁氏族耕作、放牧。

    因为可以半农耕、半游牧,诸氏族每年的产出,数倍于过去。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着吃不完的奶酪,穿不完的皮毛。

    甚至,还有很多人,前往长安,为天子效命,成为了光荣的乌恒义从。

    但……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情况开始出现了变化。

    一些抢先占得先机的氏族,开始把持权力。

    他们与雁门官员勾结,垄断了向长安输送乌恒义从的通道。

    乌恒中的豪强出现了。

    独孤氏族、郝连氏族等内迁氏族相继崛起,垄断了塞下的种种好处,霸占了最好的草场与牧场。

    然后,就开始了对同为乌恒的其他氏族的打压、盘剥。

    特别是三年前,雁门郡换了一个新的太守后。

    这些豪强就越发的肆无忌惮,越发的猖狂。

    如今,他们已经不满足于打压、盘剥和抢占牧场了。

    他们现在,成为其他氏族的梦魇。

    那个氏族有漂亮的小娘,一旦被他们得知,就会带人上门,强行买去,然后卖至内郡,充为各地豪强贵族的婢女。

    各氏族蓄养的牲畜,种植的作物,更是随时可能被这些人以极低的价格买走。

    而官府对此,充耳不闻。

    甚至,禁止各氏族之人,出入障塞。

    让张越真是听得啧啧称奇,同时,心里面更是警钟长鸣。

    “郝连氏族?独孤氏族?”张越想着:“郝连勃勃与独孤家族的祖先?”

    这就有意思了。

    特别是联想到,历史上郝连勃勃的胡夏与拓跋氏的北魏,都是在这一地区奠基、成长起来的。

    情况就更妙了!

    还有比现在的情况,更美妙的吗?

    出塞之前,祭旗的对象已经有了!

    “多谢老丈为我解惑……”张越拍拍手,一直矗立在他身边的郭戎立刻上前,恭身候命:“戎啊,且去为我取来特制的礼品数罐……”

    “诺!”郭戎领命而去,来到随行的牛车旁,打开遮盖着的稻草与秸秆,露出其中的木箱,然后从一个箱子里取来几个酒坛大小的陶瓷瓦罐,带来张越身边。

    张越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让郭戎送到路姓老人手中:“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老丈不要嫌弃!”

    路姓老人本想推辞,但看到只是些不起眼的陶瓷瓦罐,便笑着收下来,对张越道:“贵人一路远来,不如到老奴邑落之中,暂歇片刻,老奴命人给贵人准备最丰盛的食物与自酿的奶酒……”

    “多谢老丈……”张越恭身道:“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路姓老人便领着张越一行,浩浩荡荡,向着前方的村落而去。

    村落不大,也就是数十户人家。

    蓄养着大约数百头牛羊与数十匹马匹。

    见到路姓老人,带着数十名陌生外乡人进村。

    很多村民都是诧异不已,惊骇莫名。

    就连路姓老人的几个儿子,也都是一脸不解。

    进了村落,趁着要将牛羊赶进圈中的机会,他们立刻就拉着老父亲低声问道:“大人为何带这些外乡人进村,这下子,村庄一个月的食粮怕是要被他们一餐吃光……”

    “你们懂什么?”路姓老人压低了声音,呵斥道:“真以为我老糊涂了?”

    “也不看看这些贵人的气度与穿着、谈吐?”

    “他们能是一般人吗?特别是那位张公子,在我这样的老人面前,都是谦恭有礼,这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哥?再看他的随从,人人带剑狭弓,虎口长有老茧……”

    “起码都是长安的列侯子弟,而且一定是实权的列侯子弟!”

    “非中国英杰,不能有此气度!”

    年轻人们被老父亲训得话都说不出来。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旁的不说,以前他们也遇到过一些贵族公子。

    但那些人,见到他们,就和遇见了可怕的脏东西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若是没有注意避开,说不定就是一鞭子呼脸上。

    哪像那年轻公子这样,哪怕是面对自己这样卑微的夷狄内附之民,都是平等对待。

    在传说中,这只有中国最杰出的英才,才有这样的气度!

    只是……

    提着手里的瓦罐,一个年轻人不解的端详了片刻,自语道:“我倒要看看,这中国英雄所赠之礼物是何等了不起的东西?”

    于是,他轻轻揭开密封的盖子。

    顿时一股强烈而怪异的腥臭味道,飘散开来。

    年轻人捂住鼻子,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向瓦罐之中看去。

    却见瓦罐内,盛放着许多不知名的白色、灰色与黑色物体。

    这些东西,看上去似乎世被人晒干后,腌制起来,然后装入这些瓦罐中的。

    他轻轻捻起一小块,放到鼻子边闻了闻,怪异的腥臭味,立刻环绕在鼻端,让他几欲作呕,出于好奇,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看向周围的人:“咸的?!咸的!!!!”

    路姓老人闻言立刻上前,接过瓦罐,仔细看了看,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块干瘪瘪的,似乎是不知名的生物的肉或者器官,他拿起来闻了闻,腥臭味让他难以忍受。

    但……

    他轻轻摩挲着干瘪瘪的块状物的边缘,粗糙的盐分立刻掉在手上。

    他将手指放进嘴里,尝了一口:“盐!!是盐!”

    父子人等都是不可思议!

    盐,草原上最宝贵的资源。

    几乎没有之一!

    不止是人需要吃盐,牲畜也要吃盐。

    没有盐,人就会缺力、生病,肌肉抽搐、眩晕,直至死亡。

    牲畜也是一样!

    而在这塞下,所有的盐,都需要去和那几个大氏族购买,或者用高价从汉家商旅手里购买。

    只是思虑片刻,老人就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受不起啊!”

    便带着这几个瓦罐,立刻前去,找到那个正在村子中,四处打量的张越,立刻拜道:“公子厚礼,老奴受之有愧,恳请公子收回……”

    说着便将那几个瓦罐,推到自己身前。

    “老丈不必如此……”张越依旧是温言细语,轻声道:“这些东西,乃是我谢老丈解疑之礼!”

    “礼既送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再则,此物虽然在这塞下稀奇,但在长安,算不得什么,而且……”

    张越笑道:“这几罐礼物,或许可以救下老丈未来的儿媳、孙儿乃至于曾孙……”

    路姓老人听着,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张越却是笑着,拿起一个瓦罐,道:“老丈,听说过科学吗?”

    路姓老人茫然无知的摇摇头。

    别说科学,儒学他都没有听说过!

    张越却是环视着整个村落,道:“那么,老丈可知,为何贵村之中,会是男多女少?”

    自从进入这个村落后,张越就明显的发现了,这个村落里的人口比例非常奇怪。

    十个人里,起码有六个是男人,剩下四个才是女性。

    而且,这一比例是随着年纪增长而降低的。

    在十岁以下的孩童中,男女比例还算正常。

    但超过十六岁,男女比例就直线下跌。

    而作为穿越者,张越知道,不仅仅是路姓氏族如此。

    所有的游牧民族、渔猎民族,都有着这个问题。

    这不仅仅是有着眼前的事实为依据,更有着考古发现为依托在后世考古发现出土的所有北方游牧民族集体墓葬群里发现的人体骸骨中,男女比例极为失衡。

    而且,发现的女性骸骨之中,有差不多四成的死亡年龄在十五到三十岁。

    相比较之下,成年男性骸骨,死亡年龄在这个年龄段的只有两成。

    换而言之,游牧、渔猎民族的女性在育龄死亡率是男性的一倍!

    这还是考古发现的数据,肯定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情况!

    甚至说不出出现过,整整一代育龄妇女,在生育年龄内死去的事情。

    故而,所有的北方少数民族,都有着奇葩的婚姻制度。

    譬如,匈奴有收继婚,可以让弟弟、儿子、侄子继承其哥哥/父亲/叔叔的女人。

    羌人就更奇葩了,他们的婚姻制度叫‘饶妻制’。

    饶就是宽容的意思,意思就是,并不在乎,自己的女人和多少个男人啪过。

    兄弟共享、父子共享,都是常态。

    后世,中国境内依然有着走婚制度存在,而走婚就是饶妻制的变种……

    故而,汉家士大夫深恶痛绝。

    视羌人为最粗鄙野蛮的种族!

    但实际上呢?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除了北方少数民族习俗和自然环境外,最大的因素就是他们和诸夏民族的饮食习惯不同。

    以乳为食的游牧民族,日常饮食摄取的营养虽然相对充足,但是微量元素却匮乏至极!

    特别是锌、锰、碘等重要的女性需求的微量元素,几乎是零。

    而后世医学已经告诉了人们,孕期妇女需要额外摄入更多的微量元素,特别是锌、锰、碘等元素,来维持孕育、生产。

    否则死胎也就罢了。

    难产、产后大出血、妊娠高血压、子痫……

    随便一个,一旦发作,别说是西元前了,就是后世的医院里,都是危急重症,哪怕动用了一切手段,也未必抢救的回来。

    再加上,游牧、渔猎民族糟糕的卫生条件和差劲到极点的产后护理……

    育龄妇女死亡率,超过农耕的诸夏民族,是分分钟的事情。

    故而,包括匈奴在内的所有北方民族,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锲而不舍的南下。

    为什么?

    抢钱抢粮,只是其次,抢掠中原妇女,维系部族繁衍才是根本!

    作为穿越者,张越当然知道,什么东西含有的锌、锰、碘最多?

    答案当然是海洋的贝类,特别是滩涂地理的各种贝类。

    这些东西,在齐鲁多的要命!

    所以,在当初确定要去令居时,张越就去请桑弘羊帮忙,让海官衙门为他准备三千石的各色贝类的肉干与滩涂小海鲜的肉干。

    当他要来幕南时,就又请桑弘羊将一千石的相关物资,调去狼猛塞。

    在来的路上,他在晋阳刚好遇到了大司农的运输车队。

    于是,就从中拿了几十石,装入瓦罐,带来此地做个实验。

    很显然,大司农的海官衙门,并没有很认真的晾晒和准备这些物资。

    故而,这些干货都有些腥臭,又因为是和着海水一起晾晒的,所以都裹着一层厚厚的海盐。

    不过没关系,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在乎什么味道、口感。

    海盐更是意外之喜。

    所以,张越准备再追加三千石订单。

    这些事情,自然是路姓老人所不知的。

    故而,他听着张越的问题,满脸不解,只是内心却忍不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育龄妇女,死于妊娠和生产,在乌恒各部都不是新闻。

    哪怕是内迁后,各氏族的妇女死亡率,因为有着比较好的环境而有所下降。

    但依然是一个梦魇,一个挥之不去的诅咒。

    路姓老人的妻妾里,就曾有数人死于妊娠和妊娠难产。

    他的儿媳里,更是有好几人因此而死。

    整个氏族之中,都是如此。

    每次有人怀孕,全族都要如临大敌。

    “难道……这瓦罐中所藏的事物,可以保人母子?”路姓老人几乎是颤抖着问道。

    “未必……”张越轻笑着道:“不过可以有效降低各种妊娠并发症及难产几率……”

    “果真?”这下子,路姓老人了,那几个年轻人都是不可思议,满眼放光的看着那几个瓦罐,内心之中却是不敢相信,因为他们中甚至有人已经有两任妻子死于难产了……

    张越还未答话,他身侧的随从们,就已经跳起来了。

    “自然!”

    “尔等以为,站在汝等面前的是谁?”田水骄傲的昂着头,正要宣告,却被张越狠狠的瞪了一眼。

    田水只好低下头来,在心里面说道:“站在汝等乌恒夷狄面前的可是,董江都弟子、伤寒之敌,长安蚩尤,额生神目,手碎长戟的汉侍中,全权持节使者!”

第八百五十九节 有良心的历史发明家(1)

    篝火熊熊燃烧着,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夜幕。

    十余少女,穿着草裙,围着篝火,尽情欢唱着,跳着传统的舞蹈。

    歌声苍茫而有着韵味。

    听上去,似乎是一首传承久远的古老歌谣。

    只是……

    歌词就完全听不懂了。

    有点匈奴语的味道,却又完全不同。

    张越听着,知道这应该是乌恒人的语言,一种非常古老的语言。

    好在,在他身旁,一位路氏的年轻人,充当了他的翻译,为他解释:“贵人,这是我族流传久远的一首颂歌,乃是歌颂着伟大的赤山山神,赐予乌恒人食物与居所的神迹……”

    张越始终保持着微笑,并不评价。

    虽然说,这首古老的歌曲,确实很好听。

    尤其是当其演唱者是少女时,歌声悠远,充满了意境,令人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感受着先民在冰雪之中跋涉的艰苦。

    “可是这粗鄙歌谣,难入贵人之耳?”身旁,那个年轻人有些不解的问道。

    如今,张越一行,已经是路氏氏族最尊贵的客人。

    他赠与氏族的那几罐贝类与小海鲜混杂的肉干,在下午的时候,便已经被路氏的妇女们,煮成了汤羹,送去给几个怀孕的妇女食用。

    本以为,这些带着厚重腥味的汤羹,会被人拒绝,路氏氏族的很多人甚至都做好了灌食的准备。

    结果,当这些在旁人看来,味道难闻,几欲作呕的汤羹,一被端到孕妇们面前。

    立刻就让这些妇女,激动难耐,几乎是三口一碗,就将其喝的干干净净,连碗底都被舔了一遍!

    此事,让整个氏族上下,惊骇无比,震惊万分。

    甚至有人,已经将张越一行,视为神人。

    一旦,今年这几个孕妇顺利生产,恐怕到明年这个时候,路氏氏族供奉的神明之中,又要多一个衣冠飘飘的少年神像了。

    即使如今,礼物的效用还未完全体现。

    但,氏族上下,也已经将张越一行,看做是救世主一般的人物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张越面前,战战兢兢,唯恐伺候的不够舒服。

    “非也……”张越看着这个年轻人,呵呵笑道:“只是听着这歌谣,想起了一些曾经在书上看过的事情……”

    年轻人听着,楞了起来。

    篝火前的其他人,也都回过头来,看着张越。

    读书?!

    这在内迁乌恒各氏族眼中,是一个无比神圣、光荣的事情。

    因为,能够获准读书,得到汉朝士大夫授业的人,纵然是在那些顶尖的豪强氏族之中,族长的子侄里,也是极为稀少的存在。

    读书人在各氏族之中的地位,更是超然的。

    就像去年,郝连氏族的族长,将其女儿嫁给了一个善无城的士大夫为妾。

    当时,整个塞下,都是热闹非凡。

    郝连氏族更是敲锣打鼓,骄傲不已的将此事宣告天下。

    张越却是不急不缓的说道:“我曾听说,乌恒之意,乃是聪慧、睿智的意思?”

    “是的,伟大的贵人!”老族长恭敬的说道:“故老传说之中,第一个乌恒人,极为聪明,他教导人们制作陷阱,捕猎野兽,所以感动了赤山山神,山神派一只神犬,做他的助手……”

    张越听完,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这倒是有意思!我曾在一本古籍之中,看到过一些记载……传说,轩辕氏于逐鹿之前,曾北上祭天,于东北之北,建立祭坛,祷告上帝,祈求庇佑,上帝嘉以祥瑞……”

    “后轩辕氏南返中原,便从其大臣之中,选择了善牧犬的祝融氏之后与善制革的胥纰氏,留在祭天所在之地,照看祭坛,维护天帝嘉勉之所……”

    “自此之后,这两支便世代留守于崇山峻岭之中,遵循了轩辕黄帝的嘱托,镇守当代,子子孙孙无穷尽……”

    “三王之后,夏后氏建国,这两支族裔,依旧来朝中国……”

    “史书之中,便有:后芬即位,三年,九夷来御之记录……”

    “所谓九夷者,曰:吠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

    “其中赤夷尚东,崇火,夏芬曰:此祝融氏之后,奉黄帝之命,镇守山陵,为天帝守祀之族也,予当懋哉!便赐赤夷大犬、高粱与弓,命其北返,继续镇守黄帝祭天之所……”

    听到这里,所有路氏族人,都是满脸不可思议,极尽震撼。

    因为,这个年轻的长安贵人所讲的赤夷,与乌恒人的习俗,非常相似。

    尚东崇火,是所有乌恒人的传统。

    故而,无论是内迁氏族还是幕南诸部,其穹庐皆东向,而乌恒人的语言里,更是会给所有事物都加一个‘赤’为前缀。

    山是赤山,草是赤草,日月是赤阳赤月。

    这就让他们不得不将自己的族群,与所谓的赤夷、轩辕氏留在北方的祝融氏之后联系起来。

    至于这个长安贵公子会不会是在骗他们?

    这个问题,连想都没有人想!

    因为,在当代,所有的游牧/渔猎民族,做梦都想自己成为汉人。

    成为这个伟大帝国的一员。

    而不是被人以为是夷狄,视为异类,乃至于两条腿走路的野兽,避之唯恐不及。

    更不提,这贵公子,言之凿凿,汉朝的史书有明确记载。

    这就让人激动了。

    老族长甚至是颤抖着身子,问道:“贵人所言是真的?”

    “这就不知道了……”张越笑着道:“这只是史书所录,并无实际证据……”

    他眨了眨眼睛,对这老人笑道:“除非,有人能找到当年轩辕氏祭天之所……”

    嗯……

    哪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再过两千年,它会出土显现,然后震惊世界。

    红山文化遗址,宣告了诸夏文明找到了自己文明的源头之一。

    其出土发现的无数文物、神像、墓葬,昭告了世人,极有可能在数千年前,轩辕氏曾在那里繁衍生息,发展壮大。

    路老族长听着,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他已经相信了对方所言的内容。

    因为……

    他记得很清楚,在小时候,在乌丸山下,曾经遇到过另一个部族的人。

    当时,族里的大人们说:“那些是鲜卑人,其自号胥纰,为吉利之人……”

第八百六十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1)

    翌日,张越辞别路氏氏族,启程继续向前。

    接下来几天,他依样画葫芦,在这塞下到处送齐鲁的贝干,同时趁机宣扬着他的‘发明’。

    塞下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

    所以,很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长安来的贵公子,在满世界派送着可以救人母子的神奇之物。

    而本来在齐鲁,不值一文的贝干与小海鲜们,在这北方塞下,被内迁氏族口口相传之中,很快就被神化。

    当这些事情,最终传入独孤安耳中时,就已经完全走样了。

    “你们是说,有一位长安来的名医,以其无上之术,炼成神药,现其子弟携来塞下欲售之?”

    孤独安今年四十一岁,是独孤氏族当代族长。

    他看上去,除了身材略矮、脸型不同外,其他一切都已经与汉家士大夫们没有区别了。

    衣长袖,博带高冠,说话不紧不慢,给人的感觉很亲和。

    但,在他面前的那几个人,却根本不敢直视他。

    因为,独孤安能当族长,靠的不是继承,而是血淋淋的篡夺!

    他的三个兄长与两个弟弟,全部都死在他手中。

    在这塞下,独孤安号为‘白狼’。

    因其阴鸠凶狠,便是郝连氏族的郝连破奴也要忌惮三分,退避三舍。

    至于在这独孤氏族内,更是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大人,我等打探的事情,确实如此……”一个年轻些的胡服男子道:“据说那神药,有着种种妙用,可以救人母子,拯其夭亡……如今塞下诸部,都已经闻风而动,欲与之交好……”

    独孤安听着,沉吟片刻后,负手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将这位公子,请来我族做客好了……”

    “若其神药果然有效……”独孤安冷笑着:“你们应当知道,这对我家有着怎样的助力!”

    “遵命!”胡服男子磕头领命。

    “若是遇上郝连氏族的马队……”独孤安补充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郝连破奴得到对方,实在不行,便……”独孤安举手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在这塞下,明年都有出几个意外,死几个汉朝游学的士人。

    就连封君之子,也死过。

    最终的结果,只是拿了几个替死鬼去交差罢了。

    在这雁门郡的塞下,独孤安不敢说只手遮天。

    起码也是予取予求!

    于是,很快,一支骑兵,就从独孤氏族的牧场列队而出,足足有上百骑。

    这支骑兵,是独孤氏族的王牌。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就算对上汉家的郡兵,也是不怵。

    特别是在独孤安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雁门郡郡尉马宣为妾后,从马宣手里拿到了许多现役的汉军军械。

    独孤氏族的这支骑兵,就越发的凶悍起来。

    兵精将猛兼之甲具精良,于是,连塞下驻防的汉军,也敢不给面子。

    说闯关就闯关,没有理由。

    更曾经假扮盗匪,劫掠商旅、民居,气焰嚣张非常。

    雁门官吏,敢怒不敢言。

    此刻,其一出动,立刻就震动左近,无数牧民两股战战,便是驻谒在附近障塞的几个汉军士兵,也是连忙关门,生怕触怒了对方,惹来灾祸。

    …………………………

    这时,张越正好辞别了一个位于长城脚下的小氏族。

    “走吧,去善无城……”张越登车后吩咐。

    “诺!”数十随从都是欢声雷动。

    然后,就调转车队,循着来路,准备返回。

    结果,才走了不过三十里,迎面就遇到了一支骑兵,对方来势汹汹的疾驰而来,只是瞬间就将张越一行的车队,包围在了中间。

    “保护主公!”张越随行的随从,立刻做出反应,郭戎大喝一声,就从牛车上跳下去,拔出腰间的佩剑,其他人则都纷纷张弓搭箭,在郭戎的指挥下立刻组成了一个圆形的作战方阵。

    甚至还有人将牛车驱赶到外围,作为掩体和障碍。

    让坐在马车中的张越看了暗暗点头:“乡党果然不错!”

    这些随从,俱是长水乡的子弟。

    至于为什么会从四个变成现在的这五六十人的规模,其中的缘故,自然是很简单的汉室士人从军,从来都不是单独一个人。

    一人来投,常常会引发群体响应。

    像是郭戎一个人,就带了二十人随行。

    皆是他平日里交好的同乡或者县中豪杰。

    其军事素养,自然是没得说。

    在短短的刹那,就已经完成了防御组织。

    来袭的骑兵,看到这个情况,也有些发毛。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有反应这样迅猛而果断的私兵。

    “不要紧张……”来袭骑兵中,一个似乎是首领模样的人,策马而出,对着方阵喊话:“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奉主人的命令,来请长安贵人过府一会,还望贵人赏一个薄面……”

    话虽如此,但,其麾下骑兵却缓缓的后退了数十步。

    这可不是示好!

    而是一种威慑性极强的行为!

    在当代的骑兵作战中,骑兵后撤,是为了获得更好的冲刺速度和冲锋距离。

    这种方式,尤其适用于冲击防御严密的步兵方阵。

    张越看着,呵呵一笑:“恶客临门呐!”

    “主公,怎么办?”田水与李池兄弟拿着刀剑,举着一面甲盾,护卫到马车身边,问道。

    “叫他们滚!”张越轻笑一声,就吩咐道。

    “诺!”田水没有半分犹豫,将手中的甲盾交给李池,然后就拿着武器,走出方阵,对着远方的那个骑士喊道:“我家主公有命:尔等速速滚远!”

    对方闻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田水重复了一遍,他才咬着牙齿,怒不可遏的吐了一口唾沫。

    只是……

    看着防御严密,层次分明,数十柄长弓已经搭箭上弦的方阵,他迟疑了起来。

    因为……

    仅仅是这些随从的表现,就已经说明了,那坐在马车之中的人,那传说中持有神药的长安来客,恐怕不是什么小人物!

    但……

    那神药关乎着氏族的兴衰,族长已经下了死命令!

    若是无功而返,自己恐怕全家都要被贬为奴婢!

    妻女甚至可能贩卖去内郡,为人折磨致死!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骑士只好大声道:“贵人,我家主上,善意拳拳,屈尊降贵相邀,贵人就这么不给面子?”

    田水听着,怒笑起来,他望着眼前的那些骑兵。

    一个个都穿着羊皮、狼皮,戴着毡帽,是十足的胡骑。

    而那首领,甚至还留着发辫,属于典型的夷狄!

    “你家主人算个什么东西?”田水都不需要去请示自己的主公就骂道:“也敢在我家主公面前谈什么‘屈尊降贵’?两条腿走路的畜生,也配让我家主公给面子?若是识趣就快快滚远,不然,祸及家人可就晚了!”

    田水将剑举在手上,对着对方耀武扬威的就是一个劈砍的动作。

    在长安城里,田水平时在外面,为主公争夺利益、脸面和排场,连丞相家的家臣都按在地上暴打过。

    区区雁门郡的塞下蛮子,算什么?

    在田水看来,主公来此才是真的屈尊降贵,礼贤下士。

    田水的话,更是引发了所有随从的一致共鸣。

    这些日子,他们跟着侍中公,从狼猛塞一路北上,深入雁门各地亭里,查问地方,现在又屈尊降贵,来到这塞下膻腥之地,捏着鼻子与夷狄之人相伴,还要陪笑脸,还得配合侍中公,表现出亲民与平易近人的一面。

    这种日子,他们早就受够。

    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耍一耍威风了!

    如今,这些夷狄骑兵,简直是送上门来给踩的渣滓!

    正好,拿着他们的头颅,让世人见证一下,张蚩尤门下的走狗也是很凶的!

    于是,众人欢呼雀跃。

    郭戎甚至跳上一辆牛车,解开裤腰带,然后对着来袭骑兵方向一阵怪叫。

    就是要故意挑衅,钓鱼执法!

    对方见到这个情况,又听着田水的话语。

    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对方的来头,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因为到现在,那马车中的主人,都没有露面。

    显然,他不屑于与自己对话。

    甚至不屑于与自己身后的族长对话!

    而那人,却在过去数日,在这塞下,与那些小氏族谈笑风生。

    这是**裸的羞辱,更是**裸的打脸!

    敢这样做的人,会是一般等闲之辈吗?

    所以,他心下开始退缩了。

    这样的大人物,根本不是自己背后那小小的独孤氏族可以得罪的!

    但,他更明白,若是就这么一走了之。

    独孤氏族或许保住了。

    但他和他的家人,一定死定了!

    丢了面子的族长,一定会将他与他全家活剐了!

    故而,他咬着牙齿,做着最后的挣扎,大声喊道:“贵人若是实在不愿,那么将贵人所带的神药,卖与我等,我等绝不留难……”

    “叫你滚,听不懂吗?”田水大声回复:“我家主公,脾气不好,若是惹怒了他,尔等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对方闻之,终于知道,今日之时,是无法善了了。

    于是,他默不作声的拍马向后,迅疾而走,回到自己的阵中,叫来一个亲信,吩咐道:“马上回去通知大人此间之事,请大人速派兵马来援!”

    “再去通知武周塞,关闭塞门,切不可走脱了这些人!”

    他明白,这些人都必须死!

    无论他们的来头有多大,都必须死!

    不然,就是自己和独孤氏族要死!

    至于善后?

    那就不是他能考虑和会考虑的事情了。

    所以,在派人回去传讯后,他便对其他人下令:“所有人紧盯对方,不可轻举妄动!”

    “咬住他们,等候主公来援!”

    对方有数十人之多,依托着防御,自己这百来号骑兵是奈何不得的。

    说不定,贸然冲击,还会吃上大亏。

    但……

    他们是车队,只有十几匹马,只要盯着他们,拖住他们,等候援兵到来,就可以困死、饿死、渴死他们。

    这就是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所在。

    阵地战中,训练有素,严正以待的步兵方阵,是骑兵的噩梦。

    但,骑兵并不需要直面步兵方阵,直缨其锋刃。

    完全可以消耗、调动和拖垮他们。

    毕竟,对方是不可能时刻保持阵型和体力的。

    而在战斗中,只要稍微有刹那懈怠与脱力,便是生与死的分别。

    见到对方的这个举动,田水、李池都是愣住了。

    就连郭戎一时间也是有些失神。

    直到此刻,他们才想起来,这里是塞下,不是汉郡之中,而是夷狄之所。

    最关键的是,作为主力的长水校尉大军,恐怕还在数百里外的晋阳磨蹭。

    他们只有几十个人,断然不可能事事周全的保护侍中公。

    就在这时,李池听到,马车中传来自家主公的声音:“李池,汝去让田水喊话,限对面之人三息滚走,不然勿谓言之不预也!”

    随着这话,主公已经从车内起身,走下马车。

    “拿我的兵器来!”这是主公的第一句话。

    “取我甲胄来!”这是主公的第二句话。

    “三息一至,贼人不退,皆为乱贼!乱贼者,当而死之!”这是主公的第三句话。

    李池听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蹲下身子,跪下来叩首道:“谨诺!”

    作为张蚩尤家臣,心腹,李池与田水是少数曾经窥见过主公威能皮毛的人。

    手碎长戟?力举千斤之鼎?

    那只是一般的猛将,常人所闻的故事。

    气拔山河,天下无双,才是自家主公,那让长安贵戚闻风丧胆,纨绔辗转难眠的张毅张子重,额生神目之人的真实写照。

    也只有李池等人才知道,坊间传说,张子重乃是兵主座下大将甚至兵主本人下凡的传言,并未虚言。

    主公是真正的人型凶器!

    当世无敌的人物!

    便是传说中的西楚霸王项羽,战国时天下闻名的勇士孟贲,怕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故而,看到主公下车,李池开始为对面之人祈祷了起来。

    祈祷他们识趣快走,祈祷他们的祖先神灵在此刻显圣,让他们知难而退。

    不然……

    予有大罚齑之!

第八百六十一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2)【求订阅】

    李池片刻不敢停顿,马上就让人去通知田水。

    同时他自己则带着几个下人,爬到另外一辆马车上,打开车厢门,吃力的将一个木箱子搬下来,然后打开箱子。

    露出了藏在箱内的事物一柄夸张到极致的长刀!

    刀刃三尺,柄长五尺。

    刀刃以坚硬的精钢,千锤百炼后,打造而成。

    刀柄用的是最好的桑拓木,以鱼胶黏合而成,坚固而有韧性,能百年不腐。

    整件兵器,加起来重达数十斤(汉斤),仅仅是拿着,就已经非常吃力,遑论挥砍了。

    李池抬着这件夸张到极致的武器,呈递到主公面前:“主公,您的兵器……”

    张越接过李池递来的兵器,轻松的单手抓起来,摩挲着它的纹理,看着它的刀刃,满意无比:“好兵器!”

    “好陌刀!”

    这柄武器,正是张越命丁缓和少府大匠,仿照唐代名刀陌刀,进行放大和夸张后的造物。

    仅仅是这把陌刀,造价就高达百金!

    相当于长安城中五户中产之家的全部訾产总和!

    当然,高价带来的是高质量!

    首先就是刀刃所用的钢,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百炼钢、灌钢技术加工而来。

    而是张越,从后世回溯来的大马士革钢的铸造技术冶炼而成。

    所谓大马士革钢,其实是印度钢,就和阿拉伯数字一样,是三哥发明创造,却被别人抢走了冠名权的产物。

    其技术含量,其实并不高。

    此时的身毒,就已经可以制造和生产这种钢了。

    其生产方式,乃是以坩炉冶炼,假如黑锰矿、竹炭,放入一个高温熔炉液化,然后将得到的产物反复融化、冷却,就可以得到通常意义上的大马士革钢。

    当然了,作为穿越者,张越是毫不犹豫的将之命名为‘镔铁’。

    故而,这柄陌刀,有着好看到令人炫目的花纹。

    瑰丽而危险。

    拿着它在手,张越抬头,看向远方。

    这时,田水已然在喊话了:“我家主公有令:限尔等三息后滚走,如若不然,勿谓言之不预也!”

    而对方并未有任何回复。

    “一!”张越伸出一根手指。

    “二!”他伸出第二根。

    “三!”

    午时已到!

    猛然转身,张越直接脱下自己身上宽大的长袍,取下冠帽和其他装饰品。

    与此同时,李池已经带人,将一个硕大无比的箱子,吃力的拖到了张越跟前,然后将之打开,露出了盛放在其中的一套甲胄。

    那是一套,让人眼花缭乱,目眩不已的重甲!

    若有后世人在此,怕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套甲胄,当是欧陆中世纪最漂亮、最酷炫,同时也是最昂贵的米兰铠甲的一个变种。

    每一件甲具,都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圆融,那么的酷炫。

    它已经不是军械了。

    而是艺术品!

    它应当出现在油画中,出现在诗歌中,出现在小说中。

    但,现在它却出现在了此地。

    这一套铠甲,是目前新丰工坊园的水力锻锤与手工打制的协同完美之作。

    为了锻打出它的部件,工坊园内三具水力锻锤,足足锻打了一个月!

    然后,又请来了少府最好的漆匠,为其上漆打蜡,使之每一块表层,都流动着赤色与绛色相间的色彩,宛如一件传世的汉代漆器,完美的展现在人前。

    阳光照射在其身上,立刻反射出漂亮的色泽。

    张越展开双手,在李池的服侍下,首先穿上胸甲。

    然后是肩甲、臂甲、腿甲,最后张越戴上钢胄,将面罩放下来。

    此时,张越的形象,变成了一个穿着全身钢甲,看上去酷炫非常,显目无比的铁人。

    手中握着的巨大陌刀,更是让人看的窒息不已,偏生又感觉到有种极致的美丽。

    若有穿越者在此,恐怕会立刻上前,问他一句话:“你传火吗?”

    没有错,现在的张越的形象,与黑暗之魂游戏主角所穿的某一套甲胄非常类似,近乎有着以假乱真的效果。

    不过,为了达到这种效果。

    这套甲胄,靡费无穷!

    仅仅是造价,就高达五百金!

    更动用了近乎大半个工坊园的能工巧匠,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锤炼、捶打与打磨。

    最终由丁缓亲自出手,与其他十七名大匠合力用了十天时间定型。

    所以,它是限定版。

    是目前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套。

    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张越感觉相当良好。

    现在的他,感觉自己已然无敌了!

    “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张越轻笑着:“诚不欺我也!”

    然后,他就提着陌刀,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米兰铠甲的运动性,在所有板甲系列中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所以,张越的灵活性没有受到丝毫迟滞。

    而他充沛到近乎无穷无尽的体能,也让他对这套厚重的板甲的重量没有丝毫感觉。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方阵后,张越将手中的陌刀重重的用力在地上一顿。

    正在严密监视着前方敌情的郭戎回过头来,就赫然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个怪物。

    一个被钢与铁武装起来,充满了暴力美感与酷炫的铁甲人。

    被钢胄彻底护住了头部,只露出眼睛在外的张越,隔着钢胄,对郭戎道:“退下!二三子,看吾破贼!”

    嗯……

    你们只需要躺下喊666就可以了。

    郭戎闻言微微一楞,旋即反应了过来,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

    因为……

    眼前之人,可是张蚩尤……

    手碎长戟的张蚩尤!

    兵主座下门徒,生来就要将战争与鲜血带来世界的张蚩尤。

    无数的传说与故事,立刻浮上心头。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侍中公亲自动手……”郭戎内心狂喜,同时他低下头来,单膝跪地,膜拜道:“侍中公,请容卑下为您掠阵!”

    “不必!”张越看向前方,冷笑着道:“区区蟊贼,吾一人可屠之!”

    内心中,当初遇刺时的感觉,重又浮上心头。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张越轻声低唱着,缓缓走上前去。

    “君不见,霍骠姚,绝域轻骑催战云……”他举起了陌刀,此时,日头渐渐西垂,将近黄昏。

    “丈夫因是重危行,岂因儒冠误此身?”他开始提速,风从板甲的流线体结构上吹过,带起了草皮与灰尘。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矜……”远方的骑兵,已经发现了他,此时距离三百步。他们已经做出了反应。

    十余骑在向他而来。

    “一呼同志逾千万,高唱战歌齐从军!”手中的陌刀已是饥渴难耐,内心已经狂热起来。

    然后他引吭高歌:“齐从军,破胡尘!扫尽寰宇膻腥风!”

    前方,马蹄隆隆而来。

    对面骑士的长剑,也已经抽出。

    没有马蹄铁也没有马镫,只能依靠原始的马鞍,勉强在马背上获得一定活动空间和能力的骑兵,怪叫着,嘶吼着,企图恐吓他,然后将他围杀。

    此时,骑兵与他的距离已经不足一百步。

    在他身后,百步外就是他的子弟兵,家臣。

    张越回过头去,灿烂一笑:“汝等看好了!”

    好好看,好好学!

    然后,张越迎着来敌猛然加速。

    刹那间速度就已经飙到了百米十秒,博尔特在此,恐怕都要哭泣了。

    年轻的身体,强壮的肌体,还有身体内的每一丝灵魂,在此刻都欢呼雀跃起来。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畔说:“诸君,我喜欢战争!”

    “诸君,我渴望战争!”

    “诸君,我喜欢歼灭战!”

    “诸君,我喜欢防御战!”

    “诸君,我喜欢包围战!”

    “诸君,我喜欢退却战!”

    “诸君,我喜欢扫荡战!”

    “平原、街道、战壕、草原、冻土、高原、沙漠、湿地……”

    “任何有战争的地方,我都喜欢!”

    “来吧……”

    “我的朋友……”

    “让我们一起……欣赏这出伟大的戏剧!”

第八百六十二节 恐怖如斯张蚩尤(3)

    敌骑距离,已经只剩下不过五十步。

    这个距离,对于任何骑兵来说,都是咫尺之遥而已。

    更何况,张越此时还在以堪比短跑冠军的速度疾驰!

    “撞碎他!”有人高呼着,猛地一夹马腹,两年来朝夕相处,日夜相对的战马,立刻领会主人的意思。

    同时,他身后的骑兵迅速形成一个扇形,在这刹那,构筑成三个波次的攻击波。

    第一层,是三个骑兵。

    形成一个左右夹击的攻势。

    第二层则紧随其后,并将剑横展,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对方闪过了第一波攻击,这样他们手中的长剑,就能借助动能,向割草一样,将躲避不及的敌人首级削下。

    而在第三层,五名骑兵迅速散开,向着四面包抄,以防万一。

    这是乌恒人在狩猎时锻炼出来的技战术。

    是在无数次面对猎物时磨炼出来的默契。

    娴熟无比,配合密切。

    只在短短刹那就完成了全部配合。

    虽然,今天这个敌人,不是往常的野兽或者其他氏族的游骑。

    而是一个穿着奇怪甲具,拿着前所未见的怪异长刀,看上去诡异无比的铁皮人。

    但……

    那有什么关系呢?

    他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

    终究也只有一把武器。

    而且,他只有两条腿。

    而大家,却全部是骑兵,全副武装,且已展开作战队形的骑兵!

    休说是铁皮人了,便是连骨头与血肉都是铁铸的钢人,也要在这样的攻势之中被砍成零碎,扯成碎末!

    “居然敢独身出来?”为首的骑兵,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凶狠无比,又贪婪至极的在那疾驰而来的铁甲人身上的甲具上扫了一眼,如此宝贵的甲具,价值连城,若能为大人,缴获这样的宝具,那么……

    “杀!”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兴奋。

    他左右的骑兵,同样也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那铁甲人身上所穿的甲具,价值无量!

    得到,甚至说不定超过了世界一切。

    此刻,贪婪在他们内心疯狂滋生,驱动着他们神经亢奋,令他们感觉无比良好。

    在这一刻,无论是力量也好,反应也罢,都臻于他们人生的巅峰。

    然而……

    下一秒,他们只看到了那个铁甲人忽然双脚用力一蹬。

    于是便飞跃了数步,当空直接落下。

    铁甲人手中,瑰丽的长刀已经高高举起。

    美丽的花纹,在西垂的阳光下,绽放出美丽,而又危险的色泽。

    就连空气,都因而尖啸!

    在这刹那,骑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怎么可能?”

    这就像,当乔丹第一次从罚球线飞跃而起,将篮球扣进篮筐时。

    所有人都是震撼、不可思议与无法理解。

    人类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人类如何能够办到这样的事情?

    下一瞬,骑士已经不需要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铁甲人的长刀从空中直接斩下。

    他根本无法做出反应,也来不及躲闪,锋利而宽大的长刀,带着强劲的力量,直接从他的肩部横劈而下,他甚至来不及喊痛,便已飞了出去。

    瞳孔只记录了最后的景象他的爱马,连同他自己的躯体,都已经碎裂开来,分为两半。

    但疾驰的马匹的能量,却没有耗尽,于是,前半部分摔出了数步之远,而后半躯体则无力跌落。

    血雨冲天而起。

    …………………………

    落地之后,张越稍微调整了一下,因为降落的冲击而微微生疼的双腿。

    然后,他就立刻握着陌刀,直面紧随其后的第二波的骑兵。

    一共是四人。

    他们似乎是被张越方才的那惊天一击而有些吓倒。

    但本能依然驱使着他们上前。

    同时,在张越背后,另外两骑,已然调转马头。

    他们刚好看到了自己的同伴的头颅与一小半的躯体,摔倒草皮上,溅起无数草屑。

    “阿竹!”有人惊呼着,悲愤欲绝,想来那死去的骑士是他的亲人或者挚友。

    便癫狂的疯狂策马,不顾一切的冲来。

    此刻,张越正好迎上了正面而来的四骑。

    他们疯狂的策马冲来,在张越的正前方,形成一个严整的冲击队形。

    持刀而立,张越冷笑一声:“找死!”

    在盛唐时期,每一个游牧骑兵,都知道,当一位大唐陌刀将,持刀出列时,最好不要挑衅他,赶快逃命才是真理!

    《旧唐书》记载:贼军大至,逼我追骑,突入我营,我师嚣乱!嗣业乃脱衣徒搏,执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国家至此,危矣,请自嗣业始!”当嗣业刀者,人马俱碎!杀十数人,阵容方驻。前军之士尽执长刀而出,如墙而进。嗣业先登奋命,所向摧靡。

    李嗣业于乱军之中,赤膊持陌刀,尚且可以杀十数人,将其当面之敌,连人带马一起斩碎!

    何况是全身重甲,不惧一切冷兵器伤害,且无论是在力量、体力、反应力、敏捷与观察等所有方面都臻于人类这个物种极致,甚至超越了极致的张越?

    持着手中陌刀,张越冷酷上前。

    一刀斩出!

    篷!

    血雨喷涌而出,前方敌骑,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

    连看都没有看,张越越过他的尸体,迎上了其他三骑,在他们惊恐的眼神中一刀一个。

    而他们甚至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与规避动作。

    不是他们不想躲。

    实在是,先前冲锋时,用力过猛,此时已经无法转向与躲避了。

    只有一个机灵之人,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直接从马背上向侧方跳去,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斩击。

    不过,为此,他付出的代价极为惨烈!

    锋利的陌刀,将他的双足,径直砍落!

    “啊……”可怜的骑兵,捂着自己的两只短脚,在草地上痛嚎起来。

    而在此时,身后亡命之人,已经疾驰而至。

    他看着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不过瞬息之前,还鲜活的同袍,如今已经变成了地上的碎尸。

    有些人,甚至还‘活着’。

    他们的手足,还在地上抽搐。

    “魔鬼!”

    “你是魔鬼!”

    这骑士疯狂大喊着,不惜一切的冲向了那个可怖的铁甲人。

    只有乌恒人传说中的魔鬼,在黑暗的森林之中神出鬼没的恶魔,才能有这样的能力!

    “去死吧!”骑士吼叫着。

    他知道,自己此去,必死无疑。

    因为人,不可能战胜这样的怪物。

    但是……

    但是……

    哪怕是死,也要在他身上留下一个记号。

    哪怕只是,让他受伤也好!

    然而……

    就连这个愿望,他也无法实现了。

    因为,一抹寒芒,忽地出现在了他眼中。

    铁甲人的双手持着那柄长刀,猛然转身,长刀劈开空气,带着尖啸,无比准确的找到了他。

    篷!

    血雨冲天而起。

    长达八尺的陌刀,比汉军现役的重戟还要长三尺!

    宽大的刀身,非常适合劈砍。

    锋利的刀刃,足可吹发而断,削铁如泥。

    更遑论其使用者的力量,已经臻于人类的极限。

    劈砍他,就像樵夫砍柴。

    轻松写意。

    ……………………………………

    “这……这就是侍中官的神威吗?”后方,郭戎喃喃自语着,眼中充满了狂热的膜拜与尊崇。

    其他人,与郭戎一般无二。

    “现在,侍中官怕是睁开了额间的神目了吧?”有人低声说着,语气中满是敬畏与向往:“当年,西楚霸王项羽,怕也不是侍中公的对手……”

    “项羽算什么?”田水骄傲的昂起头来:“我家主公,单手可擒之!”

    众人闻之,更加狂热了。

    项羽,是汉室民间最广为人知和被崇拜的对象之一。

    其知名度,在天下仅次于兵主蚩尤。

    尤其是齐鲁吴楚,迄今都在祭祀项羽,当地士大夫贵族们,甚至不敢直呼其名,而以项王称之。

    实在是项羽留下的传说与战绩,太过骇人了!

    乌江之畔,单骑独占汉军上百骑,杀死数十人,最后甚至能从容自刎!

    便是关中,敬畏和膜拜项羽的年轻人,也是无数。

    而今天,众目睽睽之下,张越表现出来的力量、勇武与战力,近乎摧毁了人们对于个人武力的认知边缘。

    一人一刀,直面十余骑围杀,刹那间就如砍瓜切菜,连斩六骑,且都是连人带马一刀斩!

    尤其是,那惊天一跃。

    突破了想象的边缘,就像传说中的神人临凡!

    不可想象,无法揣测!

    …………………………

    乌恒人也被吓傻了。

    在外围的五骑,与之前第一波冲过去的幸存者,在此刻都是怪叫一声,然后立刻调转马头,疯狂逃窜!

    “魔鬼!”有人大吼着,不顾一切的逃窜。

    “神!”

    “是神明!”更有人惊惧的绝望大叫。

    而无论是魔鬼,还是神明,在迷信的乌恒人眼里,都是决不可力敌的对象。

    所以,他们甚至都不敢返回本阵,直接策马远奔,就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狱!

    没有错,在他们看来,这里就是地狱。

    是魔鬼嗜人之所,是神明的审判场!

    而在三百步外,列队的乌恒骑兵,这时也陷入了慌乱之中。

    一人一刀,刹那之间,而斩六骑。

    且是以极为残酷和惨烈的方式,将人连马一起斩碎。

    这样的场面,他们怎么可能见过?又如何面对过?

    “逃吧!”有人喊道:“快逃吧……”

    “那不是人……”

    此刻,在这些旁观的乌恒骑兵眼里,那个全身铁甲的怪人,哪里还能与人挂钩?

    就凭那惊天一跃一斩。

    便是在传说之中,都未有耳闻的!

    这种怪物,怎么可能力敌?

    便是那首领,也是慌乱起来,不知道是该下令进攻,不惜一切围杀,还是赶快逃命!

    就是这刹那的犹豫,让他马上就后悔了起来。

    因为……

    铁甲人在加速……

    他拖着长刀,飞奔着,向着他们的阵列而来。

    只是刹那,就已经奔跑了数十步。

    这样的速度……

    就是草原上的骏马,都比拼不过……

    而这立刻引发了乌恒骑兵的慌乱。

    在恐惧中,有人想要逃命,但也有人想要迎战。

    于是,彼此的战马,撞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因为惊恐,为首的首领,忘记了下令……

    这无疑是他犯下的最致命错误!

    ………………………………

    其实,张越本来已经打算收刀了。

    毕竟,一人一刀,挑战十余人,他有自信毫发无损。

    但面对上百的话,就有些压力了。

    只是……

    在他想要收刀时,余光瞥到了对面阵列的慌乱与紧张。

    这让他找到了机会,嗅到了战机!

    一人斩落十余骑,如何能与一人一刀,斩碎百骑来的美妙?

    而这正是他最好的广告,最好的宣传方法!

    汉家崇拜英雄,尊崇勇士!

    军队尤其如此!

    在汉军欲要立足,除了胜仗外,最关键的还是得有一个传说。

    像李广射石虎,便被无数人传唱,至今不衰。

    也是靠着这一伟业,李广哪怕后来,始终在败绩、被俘与迷路之中徘徊,依然有着无数人,愿意投于其麾下,为其效命!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敌人,已经出现了慌乱,有了恐惧。

    这是最好的战机!

    张越当机立断,毫不犹豫的拖刀狂奔,冲向了三百外的敌骑阵列。

    三百步,在战争中是一个很恰当的距离。

    一般来说,在这样的距离上,骑兵有着对步兵的完全优势。

    他可以决定打,也可以决定不打。

    在短途中,骑兵的机动性与速度是步兵拍马也不及的。

    然而,对张越而言,这个距离,根本就不足以提供任何保障!

    因为,他的负重越野速度,可以长久而持续的保持在百米十秒的速度上。

    他曾在空间做过测试,以极限速度飞奔,他可以连续保持半个时辰,而不会感到脱力,只需要在事后补充能量,多喝些空间水,休息两个时辰,便又能生龙活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张越,在体能上比人类最强壮的先祖,还要充沛!

    经过改造的肌肉与筋骨,更是有着令人羡慕的夸张适应力与恢复力。

    甚至比人类的祖先,那令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栗的恐怖直立猿,还要夸张!

    三百步,不到四百米!

    最多三十五秒的路程……

    而当他飞奔,对面的骑兵,立刻就混乱起来。

    这让张越更加欢喜。

    一个没有组织的对手?

    人数越多,越对他有利!

    “尔等……”张越双手握住陌刀,高高举起来:“去死吧!”

    于是,便冲了上去……

    三百步的距离,很快就被跨过。

    三十秒后,张越就已经飞奔到了敌骑正面不足六十步的地方。

    但他依然没有减速的意思。

    反而,加快了速度。

    趁你病,要你命!

    他很清楚,若是对方恢复了组织,恐怕,自己想要完成一人斩百骑的壮举,可能还需要多费些功夫。

    甚至说不定,手中的陌刀都会砍卷!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

    而在此刻,乌恒骑兵们,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慌张和恐惧的骑兵们,根本无法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完成了重组。

    更致命的是,因为荣誉或者纪律。

    有些人还在拼命维持秩序,阻止逃亡。

    这导致了,当铁甲人已经近在咫尺之时,整个阵列,却没有人迎击。

    而在这时,首领才终于想了起来,自己的责任。

    望着疾驰而来的铁甲人,首领颤抖着双手。

    他已经明白,自己到底犯下多么致命和不可饶恕的错误!

    既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也没有下达迎战的命令。

    “还好……”首领握紧手中长剑:“他只是一人而已……”

    “戟骑!”在醒悟过来后,他马上下令:“迎敌!”

    独孤氏族与雁门郡的官员豪强勾结,特别是在于郡尉搭上关系,通过对方,搞到了十余柄汉军重骑兵使用的重戟。

    独孤氏族,对这些重戟视若珍宝,视为依仗。

    这次出来,考虑到有可能遭遇郝连氏族的老对手,所以他们带来了六个持戟的重骑兵。

    这些人,皆是独孤氏族之中最强壮最勇猛的年轻人。

    是独孤氏族未来的依仗!

    重点培养的对象!

    所以,哪怕其他人都慌乱了起来,这六人也依然镇定的在前排候命。

    听到首领之命,他们立刻就开始策马上前。

    当代所谓的重骑兵,其实也只是穿着鱼鳞甲与皮甲,头戴铁胄,手持长戟或者重枪的骑兵。

    至于独孤氏族的重骑兵,就更是猴版了。

    鱼鳞甲这种东西,连汉家野战骑兵都是稀罕物。

    只有宿卫天子的北军六校尉才能做到全员装备,因之北军六校尉又号玄甲军。

    至于其他部队?

    便只有最精锐的箭头,才能有资格装备了。

    所以,孤独氏族这些所谓的重骑兵,其实只是几个穿着皮甲,戴着青铜胄的骑兵。

    不过,他们的训练却是非常到位。

    在得到命令后,立刻就上前,展开了战斗队形。

    手中的长戟,被他们平持起来。

    同时,战马开始加速。

    对当代重骑兵来说,冲刺是唯一的作战方式。

    依靠强劲的动能与锋利的长戟,刺穿敌人的阵列,将敌人像牛肉一样串起来,是他们的看家绝学。

    ……………………………………

    轰隆隆!

    长戟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战马从山坡上,倾斜而下,速度立刻就提升起来。

    张越微微止步,看向了那数十步外,列队而来的长戟骑兵。

    “戟?”张越抿了抿嘴唇:“好汉!居然连戟都能给人!”

    “你们怕是在雁门郡待久了,有些中暑了,神智都模糊了吧?”

    长戟、铁甲、大黄弩、连弩、强弩,都是汉家禁止流入民间的军械。

    当年,条候周亚夫的儿子,悄悄的给周亚夫准备了数百套用于陪葬的轧甲,尚且被人拿去做文章,导致周亚夫下狱绝食而死。

    这雁门郡的渣滓,居然敢将这些长戟也私自送给别人,还是塞下的夷狄?

    这种胆量……

    真的是让人钦佩啊!

    要知道,一旦被发觉,那可是要死全家的啊!

    “先杀了尔等,再去善无城,好好问一问……”张越嘴角溢出一丝冷笑,铁胄下的眼睛,流露出无穷杀机。

    中暑之人,神经错乱,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而在这时,山坡上的骑兵,也终于开始有人跟着冲锋的长戟骑兵,从山坡上越下。

    似乎是这些人给了他们勇气?

    同时,张越观察到,有十几人开始下马,在某人组织下,开始弯弓,准备射击。

    “呦呵!”张越笑了。

    “勇气可嘉!”

    但是……

    “徒劳的挣扎……”张越握住陌刀,冷眼看向前方,已经近在咫尺的敌骑。

    他们的长戟,锋利而坚固,在高速的战马奔驰下,带着强大的动能,耳畔似乎还有着空气被撕开的声音。

    似乎在下一秒,他们就能将手中长戟,捅到张越身上。

    若是那样,哪怕有着板甲防护,强大的动能也会将张越掀翻。

    可惜……

    紧握着手中陌刀,张越执刀向前。

    “让汝等见识一下,什么叫陌刀将?”

    敌骑呼啸而至,手中长戟直刺而来。

    他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一冲刺,他训练了数百回,每一次都完美无瑕的捅穿了假人。

    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可惜……

    在下一瞬,刀光闪现,卷起无穷风。

    锵!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骑士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事情。

    他的长戟,氏族最宝贵的兵器,被那铁甲人的长刀,毫不费力的击碎了!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铁甲人的长刀再次卷起。

    篷!

    血雨喷涌,一样的结局。

    就和两分钟前,他所见到的自己的同袍们的遭遇一样。

    铁甲人的长刀,轻易的将他与他的战马,从中间劈开,就像割草一样写意。

    而铁甲人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就抽刀上前,再次劈砍!

    篷,又是一个长戟骑兵,被长刀斩碎。

    “杀!”其他人见状,又是惊惧,又是绝望,他们纷纷大吼起来,用尽一切力气,冲刺上前。

    四柄长戟,被他们平举在一起,彼此之间紧密依靠着,形成了一堵骑兵墙。

    “有意思……”张越持刀而前:“居然在这个时候,灵光一现,用出了拿皇的绝招!”

    墙式冲锋,是拿破仑的老禁卫骑兵的拿手好戏。

    在后世曾震慑欧陆,制霸天下。

    这四个乌恒人,能在此时,灵光闪现,无意间的用出来,可以说也算是不错的骑兵了!

    可惜……

    他们只有四个,而且,没有装备胸甲,更重要的是……

    他们面对的是骑兵的克星陌刀。

    而且,还是一位绝世无双的陌刀将!

    张越举起陌刀,迎向来敌。

    长刀如雪,卷起千重浪。

    他全力劈砍!

    锋利无比的陌刀,就像切开泥巴一样,将敌人的长戟斩碎,然后再次卷起刀光,如同屠夫向前猛的连续挥刀。

    刀速之快,仿佛厨师斩肉。

    若是以慢镜头观察的话,人们就会发现,张越的每一刀,都是极有目的性,准确的让人恐怖。

    在这刹那,可能也就一秒钟的时间里,他连续劈砍了六七刀。

    前面两刀,将来敌的长戟斩碎,镇脱,使之让持戟的骑兵的手腕都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产生了骨折。

    接着,他迅速挥刀,向着前方出刀。

    一刀一个。

    眨眼间,在他身前便只有残肢断体。

    鲜血流淌而出,人与马的内脏混杂在一起,散发着诡异而又恐怖的气息。

    此时,紧随着长戟骑兵而来的轻骑兵们,已经冲到了身前。

    但,在看到这个场面后,他们立刻就怪叫一声,然后不要命的拼命掉转马头,疯狂逃窜。

    而冲在最前面的人,则没有了这个机会。

    眼看,就要直面那个怪物。

    当先的几个骑兵,在这刹那,做出了他们有生以来最明智的抉择他们立刻从马背上翻滚,不顾危险跳到地上,然后马上丢掉武器,匍匐在草皮上,甚至连自己身体因为摔下马匹,而产生的骨折与内伤都不了。

    没办法……

    他们不是军人,只是独孤氏族的骑兵。

    即使是军人,在面对这样的场面,恐怕也没有几支军队还能有士气,还能不崩溃!

    张越只是扫了一眼他们,就没有理会。

    持着陌刀,他走上前去,然后,面朝山坡上的骑兵,扬声道:“下马跪地,弃械者免死!”

    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但却充满了穿透力与震慑力。

    “降了!”

    “我们降了!”

    立刻就有人丢到武器,从马上跳下来,跪到地上,无比恐惧的低下头颅。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效仿。

    就连那些在弯弓的人,也都丢下了手中的长弓,匍匐在草皮上。

    便连那些方才逃窜者,闻言后也都马上丢下武器,匍匐在地上,没有人敢动弹,更没有更发出声音。

    实在是,铁甲人的杀戮,已经将他们所有的抵抗决心与希望彻底摧毁。

    尤其是,铁甲人的速度,让他们知道,逃?是不可能的!

    只会被那个怪物追上,然后轻松砍成碎片!

    张越持刀而上,一路上,两侧之人,全部匍匐在地上,就像信徒迎接着他们的神。

    此时,太阳西垂,余晖洒落大地,其血玄黄!

第八百六十三节 来而不往非礼也

    当张越持刀而上,超过一百的敌骑,弃械跪地,束手请降之时。

    在他身后,数百步外的阵列中,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人人浑身都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人一刀,而阵破百骑……”郭戎喃喃自语:“青史之上,可有先例?”

    “或许,只有冠军仲景候,河西降敌,可与之相提并论了……”

    二十多年前,汉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单枪匹马,直入浑邪大营。

    以无上神威,震慑浑邪全族。

    于是,原本还摇摆不定的浑邪王立刻率众投降。

    一将之威,竟至于斯!

    于是成为了永恒的传奇与奇迹。

    霍去病劝降,当代已经没有见证者了。

    然而,今天,他们见证了一个新的传奇!

    一个全新的神话!

    张子重单刀镇百骑!

    “不愧是兵主座下之人啊……”其他人都是满眼热忱,兴奋不已。

    对他们来说,亲眼目睹了张越神威后,已是彻底折服。

    内心,如今只有崇拜与无限的敬意了!

    哪怕张越让他们去死,都不会眨一下眼皮子。

    盖因对汉人而言,为豪杰英雄而死,重于泰山!

    于是,众人怀着这孺慕与崇拜之情,驱赶着牛车与马车,向着自己的偶像与主公所在的方向而去。

    田水、李池兄弟,更是满眼得色,骄傲的像一只斗胜的公鸡!

    一路前行,很快就来到了第一次交战之所。

    此刻,地上的血迹,仍未干涸。

    无数鲜血,从尸骸的碎片流出。

    战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嗅着这味道,众人非但没有感觉恶心,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今生能为侍中鹰犬走狗,余愿足矣!”就连素来沉默寡言的邓爽都是神情激动,满眼的崇拜。

    其他人就更是难耐内心亢奋。

    这时,那个被砍断了双足的伤兵,也被人发现了。

    想不发现都难此人捧着断足,在草地上哀嚎、痛哭,见到众人立刻就大喊‘救命’。

    “田公、李公,此人怎么处置?”郭戎带人找到那人,大声问道。

    “竟然主公未杀……”田水想了想,与李池商议了一下,就道:“那便救下他吧……”

    “诺!”郭戎立刻就带人,为此人做了一下简单的包扎,然后将他抬到一辆牛车上。

    至于能不能活命,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经过这个插曲后,众人继续前行,半刻钟后就来到了那个小山坡下。

    也是最后的战场所在。

    当他们在远处围观时,还没有太多感觉,只觉得侍中公(主公)神威盖世。

    当如今,亲临战场,他们才知道,当时那些可怜的敌骑,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敌人?

    六骑尸骸,几乎是堆磊在一个不足五步的狭小区域。

    周围散落着零碎的残骸与破碎的长戟零件。

    更有四骑连人带马,堆磊在一个地方。

    血水与内脏混杂在一起,流向低洼处,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抬头仰视,他们就看到了,穿着那件华丽的重甲,持着那把长刀,矗立在山坡上的侍中公(主公)。

    钢胄之下,无人能知他此刻的神色。

    不过……

    在他的长刀下,数十上百的狄骑,像温顺的羔羊一样,匍匐在他左右。

    夕阳的光辉,落在他身上的铁甲上,反射出赤黑相间的色泽。

    而在山坡下,血流如注,残肢如叶。

    不知为何,邓爽忽然想要将这一幕,绘制到画布之中,叫世人知晓。

    于是,邓爽虔诚的上前,屈膝跪下,拜道:“侍中神威,天下无双,卑下谨为天下贺,有侍中在,胡虏灭亡可期!”

    所有人听着,立刻全部上前,执刀而拜:“侍中神威,天下无双,有侍中在,胡虏灭亡可期也!吾等谨为天下贺!”

    对汉人而言,霍去病早夭之后,整个世道,就似乎陷入了停滞。

    龟缩漠北的匈奴,让汉军屡屡损兵折将。

    漫长的战争,没有收益的战争,更是让很多人心神俱疲。

    而现在……

    希望已经出现了!

    有这样神威的主将,匈奴?

    那是什么?

    不过是秋后蚂蚱而已,只待这位侍中公持刀而出,天下可安矣!

    “诸君请起!”矗立在山坡上,张越清声说着,然后他就持着陌刀,缓步走下山坡。

    整个过程中,跪在他身后地上的数十降骑,明明武器就在他们身前,明明人人都看到了那个可怕的铁甲人背朝着他们。

    但,没有任何人敢起任何心思。

    那个可怖的铁甲人,已经用其无双勇猛与无上之威,彻底征服了他们的心与灵魂。

    让他们甘愿为奴,甘愿受其处置。

    这也是游牧民族的本能。

    强者为尊,霸者为王。

    谁强谁老大!

    而在这些人中,几个汉化较深,略知中国制度与官制之人,在听到了张越与他的随从的对话后,更是浑身颤栗,哆哆嗦嗦的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侍中公?

    铁甲人是一位汉侍中?!

    这……

    尤其是首领,此刻已是两股战战,连呼吸的能力都要丧失了。

    侍中?

    侍中!

    那可是侍中啊!

    大汉天子的绝对心腹,大汉帝国顶尖的权贵!

    休说是独孤氏族了,便是整个雁门郡的所有官员、贵族、豪强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位汉侍中的能量!

    于是,他的心,立刻冷寂下来。

    自己居然带人,与这样的大人物为敌?

    还要劳动这位大人物,亲自出手教训?

    天上地下,没有人能保他的性命,更没有人能保他家人的性命了。

    而此时,张越已经持着陌刀,走到他的部下与随从们身前。

    他微微伸手,将手里的陌刀,交到田水、李池手里,嘱托道:“擦干净……”

    这柄宝刀,今日饮血十余人,刀身与刀刃上,甚至还残留着许多的碎屑。

    田水、李池闻言,立刻恭敬的拜道:“谨诺!”

    然后,兴高采烈的去执行这个任务,对他们来说,这可真的是无上光荣与最高荣誉。

    便是将来老了,也可以躺在卧榻上,与儿孙诉说今日的荣誉!

    “想当年,吾曾为主公擦拭宝刃,为主公服务鞍马!”

    张越则看向其他人,道:“走!诸君随我,往伐贼子!”

    现在,张越已经知道了,这些骑兵是谁派来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

    怎么可以拒绝别人的好意呢?

    众人听着,欢呼雀跃,兴奋莫名!

第八百六十四节 强势(1)

    夕阳西下,映照在雄伟壮丽的句注山上。

    一群大雁,从北而来,追寻着南方故乡的气息,越过山陵的顶端,继续向南。

    山脚下,独孤安坐立不安的在自己的卧室之中,来回踱步,神色紧张不已。

    “当屠怎么还没回来?”他问着自己,也问着左右。

    然而,无人能给答案。

    “他应该回来了!”独孤安自言自语着。

    是的,都出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纵然是遇到了郝连氏族的马队,也应该回来了。

    除非……

    就在此时,一个在脑后留着一条发辫,额前髡头的男子,走了进来禀报道:“大人!当屠派人回来求援了……”

    “嗯?”独孤安眉头立刻紧皱:“上百骑,都请不回一个长安来的‘神医’?独孤当屠,是吃什么长大的!?”

    髡头男子听着,道:“禀报大人,据信使说,那长安来客,带了数十随从,全员携带了强弓,以车为距,当屠不敢硬冲……”

    “这还差不多……”独孤安脸色冷冽。

    骑兵硬冲防御森严的持弓步兵方阵,是肯定要付出巨大牺牲的。

    只是,数十随从,全员强弓?

    独孤安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仅仅是数十随从这一点,就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行列。

    全员强弓,就只能证明一个事情对方的来头,大的超出想象!

    能随随便便带上数十名善使强弓的随从的长安来客,哪里还能是等闲之辈?

    必定是在长安都能有数的大人物!

    “快派人去让独孤当屠回来!”独孤安几乎是在想到这一点后,就要立刻下令,但这句话却只是在心里喊了一次,就却被他生生的咽回喉咙。

    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点独孤当屠岂能不知对方的来头?

    恐怕是已经开罪了对方,所以才会派人回来求援。

    既然如此……

    一不做,二不休……

    “传我将令,吹号点兵!”独孤安脸色冷寂的下令。

    事到如今,他也只有杀人灭口,然后栽赃给郝连氏族这一条路可走了。

    因为,他很清楚,南方汉人贵族的性格。

    那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宽容?

    不存在的!

    尤其是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塞下内附夷狄的首领。

    在汉人眼里,就和家养的鸡鸭、豚犬一般。

    狗咬了主人,主人只会做一件事情,杀了吃肉,扒皮抽筋!

    呜……呜……

    号角声响起在独孤氏族的营寨中,方圆十余里,所有正在放牧或者休息的氏族男丁听到号角声后,立刻就抬起头来。

    “大人点兵了!”无数人乱糟糟的嚷嚷起来。

    然后,数十上百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向着主寨汇聚。

    对任何游牧民族而言,全民皆兵是必然的选择。

    哪怕是内迁的乌恒氏族,也依旧保留了这个传统。

    很快氏族的男人们,就都汇聚在了一起,足足有六七百之多。

    只是战斗素养和装备,就有些参差不齐,甚至可以说不堪入目了。

    很多人甚至,还拿着老旧的青铜铤,骑着劣马,背着一柄小弓。

    仅有不过一百五十余骑,拿起铁器,用着长弓。

    不过,这却是独孤氏族的全部家底了。

    在这塞下,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力量了!

    但,看着这些氏族的骑兵,独孤安内心的不安,反而更加浓重。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陷入了一层阴霾,充斥着未知与诡异。

    深深的吸一口气,独孤安举起手来,就要发表一次演讲,渲染汉乌矛盾,煽动仇恨。

    但……他尚未来得及开口。

    营垒外围,就出现了骚乱。

    几个骑兵,慌不择路的冲进了营垒的关卡里。

    “怎么回事?”独孤安冷着脸问道。

    左右互相看了看,然后就有人前去打探,片刻那人便回来报告说:“大人,是当屠带去的人回来……”

    “怎么只有几个人?”独孤安立刻问道:“独孤当屠呢?”

    内心之中,却已经泛起了危险的信号。

    “当屠……”那人支支吾吾了好了一会,才答道:“不知……”

    “不知?”独孤安冷着脸逼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那几个都疯了!”

    “他们满嘴胡言乱语,说什么遇到了魔鬼,甚至是神明……独孤当屠的一百骑,已然被那魔鬼斩碎了……”

    独孤安闻言,浑身剧震:“你再说一遍?”

    “他们说,独孤当屠的一百骑,被一个魔鬼或者神明斩碎了……”

    “魔鬼?神明?”独孤安仰起头来,满脸不可置信。

    而左右更是惊惧万分。

    神鬼之事,越是愚昧,越是崇信。

    内迁的独孤氏族,虽然身处塞下,开始汉化。

    但依然保留了许多过去的习俗与传统,对于神鬼虔信非常。

    “将那几个人带来见我!”独孤安看到这个情况后,几乎是咆哮着吼了起来。

    “遵命!”

    很快,便有人将几个满脸惊惧,惶恐不安的人,带到了独孤安面前。

    “阿奴!”独孤安看着他们,然后走到一个他熟悉的人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当屠人呢?”

    对方看着独孤安,哆哆嗦嗦的跪下来,哭着说道:“大人,魔鬼要来了,快跑吧……”

    “魔鬼长什么样?”独孤安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揪住对方的衣襟,无比严肃的问道。

    “他……”叫阿奴的人,满眼恐惧的回忆了起来。

    “穿着铁甲……奇怪的铁甲……”瞳孔中闪现了当时的记忆。

    身着奇异铁甲的男人,举着长刀,孤身出来。

    当时,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那人是来找死吗?”

    虽然从未见过这样将自己全身笼罩在铁甲里的人,但是,穿着重甲的重步兵,却是有人见过的。

    常识告诉人们,重步兵在骑兵面前,只是靶子罢了。

    再好的防御,也只能是一只无法反击的麋鹿。

    只需要消耗几次,对方就得等死。

    所以,当时,很多人纷纷请战,希望能够斩杀对方,缴获他所穿的铁甲。

    可惜……

    所有人都错了。

    因为不是人!

    “有一柄长刀……很长很长……”阿奴低下头来,瞳孔中闪现出了当时的见闻。

    穿着重甲的魔神,速度甚至比策马疾驰的骑兵还要快!

    高高跃起,举起长刀,寒光如雪,连空气都在尖啸。

    猛然间,阿奴抬起头,惊恐的看向前方,仿佛那魔神要从回忆中跳出来,那长刀就要劈砍到自己身体上。

    “啊……”

    “别杀我……”

    “别杀我……”

    “求您了……”

    无边的恐惧,彻底占据了阿奴的心神,竟让他彻底疯癫起来!

    没办法,他是当时担任第一波攻势的三人之一。

    也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他在近距离,亲眼目睹了同伴,是如何被那个可怖的铁甲人,以一种极端残忍和极端无情的方式处决的人。

    同伴们凄惨的死状,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记忆中。

    此生都不可能遗忘。

    偏生,又在毫无心理干预和辅导的情况下,被独孤安强制要求其回忆。

    结果,自然是毫无意外的。

    他疯了!

    这很正常,战场上回来的人,每年都要疯掉许多。

    哪怕是再坚强的人,都可能被凄惨的战争吓疯。

    而陌刀的斩击,是冷兵器时代,最恐怖的单兵武器攻击。

    只是……

    阿奴的疯癫,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集结而来的氏族骑兵,更是立刻慌乱起来。

    特别是那些认识阿奴的人,尤其如此。

    因为,阿奴曾经是氏族里有数的勇士。

    这样的人,都被一个‘魔鬼’吓疯了。

    谁还能是其对手?

    独孤安更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其他几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遇到了什么?”

    剩下几人,互相看了看。

    终于有人能提起勇气,禀告事情。

    “大人……”

    “那是一个身着铁甲的神……”此人或许是因为在外围的缘故,没有直面铁甲人的斩击,所以,还算有理智,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几乎以为他疯了。

    神?

    纵使是在草原上,崇信萨满教,以为万物有灵,一切皆可为神的匈奴人眼中,也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词汇。

    代表着一种人力无法对抗的力量。

    就像蝗灾,就如白灾。

    也如一些无法对抗,不能力敌的人物。

    譬如,曾横扫了整个世界的匈奴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在很多人看来,就是神。

    还有当年纵横天下的汉朝的那两个男人,也同样是神。

    被顶礼膜拜与日夜祈祷祭祀的对象。

    是恐惧与无敌的存在。

    而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雁门塞下?

    但独孤安依然冷静的听着对方的诉说。

    “有一柄长刀……很长很长……”

    “很快……比白狼与苍鹰还要快……”

    “我们几乎连碰都碰不到……就被一刀,连人带马,全部斩碎……”

    “我亲眼看到了阿竹、阿水、麋屠、各穗,被一刀斩碎……”

    “后来,我就跑了……”

    “跑啊跑啊跑啊……一直跑回来……”

    “当屠呢?”独孤安急迫的问道。

    “当屠哥哥……”那人垂下头来:“应该是死了吧……”

    “啊……”独孤安几乎有些站不稳。

    一百骑啊!那可是一百精骑,他多年苦心培养出来的精锐,氏族的底蕴所在。

    就这么没了?

    而且还是以这样夸张的方式?

    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而其他人更是疑惑不已,惊惧不安。

    若事实是真的……

    那……

    氏族要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敌人啊!?

    错非乌恒人的组织结构,不同于匈奴,此时,恐怕已经全员崩溃了。

    即便如此,恐慌也迅速蔓延。

    而就在此时,远方的营垒哨所,忽然响起了告警的铜锣声。

    锵锵锵!

    这代表着,有大股敌人正在靠近。

    独孤安闻声,再顾不得思考,立刻带着人,走上寨墙。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一支骑兵,正在缓缓而来。

    人数大约在七八十人左右,看上去状态良好,阵容鼎盛。

    而在骑兵身后,一支车队紧随其后。

    独孤安起初,很是不安,他身边的左右更是紧张万分。

    可是,等到来者接近到三百步左右时,独孤安就松了口气。

    因为他看到的是自己氏族的骑兵。

    而且,是他熟悉的人。

    “当屠回来了……”独孤安欣慰的笑起来。

    看样子,当屠还是成功了嘛。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冷冷的扫了一眼在营垒中的那几个逃兵。

    心中甚至已经在思考着,如何惩戒他们。

    居然敢捏造谣言,蛊惑军心?

    但……

    下一秒,独孤安与众人的脸色都僵住了。

    因为……

    那些骑兵,自己氏族的骑兵,精心培育的勇士,猛然间举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

    总数有十多个。

    他们被挑在长杆上,每一个头颅的神色,都是狰狞不安。

    “什么情况?”独孤安握紧了拳头,而在寨墙上的其他人也立刻明白了过来。

    “快准备防御……”

    “他们是敌人!”

    事到如今,就算是傻子都明白了,那些曾经氏族的骄傲,如今已经毫无廉耻,并且毫无尊严的匍匐到了他们的新主人脚下,成为了新主人的走狗。

    这在草原上,非常常见。

    一个部族打败另一个部族,一个氏族吞并另一个氏族。

    都是这样。

    投降不是罪,屈服也不是耻辱。

    追随强者,顺从强者,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就在寨墙上一片慌乱的时候,远方的骑兵却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

    所有骑兵,都在这一刻,自动下马,屈膝匍匐,将头颅紧紧贴在地面,以最崇高的礼仪与最虔诚的姿态,向他们的主宰致以无上敬意,表示彻底的臣服与追随。

    独孤安看着,心里在滴血。

    因为……

    这样的仪式,这样等级的顺从,是他过去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氏族上下,也只是尊崇他为大人而已。

    而像这样等级的尊崇,乌恒人在历史上,只对两个人做过。

    一个是匈奴的老上单于,那是草原上曾经的传奇与神话,战无不胜的君王与统治者。

    另外一个则是所有乌恒人的主人,一切乌恒人救主。

    汉骠骑将军霍去病……

    而现在,似乎要出现第三个了。

    虽然,现在只是得到了不过七八十个乌恒骑兵的追随与臣服。

    “为什么会这样?”独孤安垂头想着。

    而他身侧的人,却都是主动的远离了他。

    每一个人都知道,今天独孤氏族,将有大难!

    大难临头各自飞。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是游牧民的天性!

    千百年来,无数教训与经验总结出来,被篆刻在基因与骨髓里的潜意识!

第八百六十五节 强势(2)

    马车缓缓上前,一直行至寨墙外百步左右,才停了下来。

    数十个汉人,默默的跟在马车后面,充当着仪仗。

    这时,寨墙上已经聚集了三百多男子。

    他们都拿着弓箭,紧张不安的注视着前方。

    此时,太阳已经将要落日,余晖遍染山峡。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个男人,从马车中出现。

    那是一个无比年轻,看上去儒雅非常的男人。

    只是……

    他手中,持着一件物体。

    一件在整个世界都无人敢轻视的圣物!

    节长八尺,上下相重,牦尾三重,其色赤红。

    如同火焰一样显目的节旄,在空中招展。

    那是权力的象征!

    是大汉天子的无上权威的延伸!

    更是用着无数生命与鲜血点缀的权杖!

    为了维护权杖尊严,汉家已经让上百万人,为之流血了。

    从大宛到轮台,自扶乐而至车师。

    为了帮助西域各国,更好的认识汉家天子的威严,数千里的土地上,流血漂橹,浮尸累累。

    无数昔日的繁华大都,绿洲城邑,化作灰烬与废墟。

    随着这节旄的出现,一个无比威严而厚重的声音,旋即响彻山峡:“汉侍中、建文君、钦命全权乌恒使者、建节使张公讳毅至!”

    “见节臣民,文官下车,武将下马!”

    这声音,如洪钟大吕,震撼人心,又似暮鼓晨钟,让人敬畏、孺慕。

    随着这声音,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力,瞬间直抵所有在寨墙上的独孤氏族之人。

    在这瞬间,‘圣天子’这个充满了威力的名词,涌上所有人心头。

    “天子使至矣!”立刻就有人丢下了手中的弓箭,跪到了寨墙上,对那节旄顶礼膜拜。

    就连独孤氏族的高层,也有人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到了地上,磕头膜拜:“奴婢恭迎天使!”

    没办法,汉家积威,可不是什么书中的词语。

    而是实实在在,浸淫数十年,深入人心的权威。

    尤其是对塞下氏族们来说,这几乎就意味着,他们的主宰。

    二十余年来,深入人心,几乎不可动摇!

    别说是天子使了,就是太守使者,也可以在这塞下,横行霸道,为所欲为!

    蹬蹬蹬!

    独孤安连退数步,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几乎不能站立。

    “他是假的!”独孤安颤抖着,做着最后挣扎:“我未有闻天子遣使之事……”

    “他是矫诏!”

    “杀了他,赏金千金,可入长安面圣!”

    然而,所有人却都像傻子一样看着他。

    矫诏?

    或许这样的事情,确实多次发生过……

    但是……

    即使是矫诏,谁敢不敬呢?

    在汉人眼里,在长安天子眼中,矫诏者固然可恨。

    但不敬天子节旄,恐怕比矫诏者还可恨一万倍!

    更何况……

    这世界上,几个人敢做出矫诏这种事情?

    又何必矫诏来骗区区的独孤氏族?

    所以……

    “独孤安,汝丧心病狂,竟敢不敬天子使?”几乎是立刻,就有高层执剑而出,恶狠狠的看向独孤安:“左右,给我拿下这贼子!”

    独孤安看像那人,正是他曾经的左膀右臂,与他从小长大的堂兄独孤敬。

    在这危急关头,独孤安知道,要活命,他就只有一次机会!

    当下,他立刻拔剑出鞘,对身后的随从下令:“独孤敬谋反,杀了他!”

    便要扑将上去,然后,扑到一半,独孤安猛然看到了独孤敬嘴角溢出的冷笑。

    这时他终于发觉不对,扭过头去,才发现原本应该忠心耿耿,追随于他的近卫,居然在原地原丝未动。

    而他左右前后,却已经围满了武士。

    都是氏族高层的亲信,显然这是政变。

    独孤安惨笑一声,丢下手里的武器,冷冷的看着独孤敬,道:“你以为杀了我,就可以平息那位天使的怒火吗?”

    “你们亲手放弃了最后的生机!”

    “我会在地狱等着你们,看着你们在绝望与鲜血中挣扎!”

    “哈哈哈哈……”

    独孤敬听着,嘿然冷笑:“我早就耳闻,长安天子将遣使往幕南……”

    “如今,使者没有前往幕南,反而来到这塞下……”

    “这分明就是来寻找忠臣,搜罗义士,为天子前驱,做汉家鹰犬之事!”

    “吾等皆忠臣,不过是被你这个小人蒙骗,蛊惑而已!”

    “如今幡然醒悟,拨乱反正,何罪之有?”

    独孤安挥手下令:“将这乱臣贼子绑起来!”

    “遵命!”立刻就有武士上前,将独孤安踩在地上,然后用绳子五花大绑,反缚双手,又将一块羊皮,塞到其嘴里,堵住他欲要叫骂的嘴巴。

    做完此事后,独孤敬就带着氏族高层、武士,匆忙下楼。

    片刻,寨门洞开。

    独孤敬带着全族高层、子弟,肉袒上衣,牵着羊羔,押着被五花大绑的独孤安以及独孤安的妻妾子女,走出寨门。

    所有人都是惶恐不安,满脸惊惧的来到了那马车节旄三十步外,然后全体屈膝,匍匐在地:“塞下野人,独孤敬率全族恭迎天使!”

    “未知天使亲临,死罪!死罪!”

    …………………………

    持着节旄,矗立在马车上,张越看着这些肉袒而出的独孤氏族男子,以及他们身后被五花大绑,捆绑在一起的十几个男子妇孺。

    “还算聪明!”张越仰头看着寨墙上的那些人影。

    若这独孤氏胆敢顽抗,自然下场只有一个尽屠之!

    “独孤安何在?”张越问道。

    “逆贼独孤安,丧心病狂,冒犯天使,小人等已经将其全家绑缚起来,还请天使发落……”独孤敬立刻拜道。

    马上就有人,将一个被五花大绑,扒光了衣服的男子,押到了张越面前,一脚将之踹到地上,强迫其跪下来,抓着他的头皮,让他在地上不断磕头。

    “押起来,等候发落!”张越连看都没有看那人一眼,就下令:“此外,独孤氏族,全体男丁,即刻出营,听我号令!”

    独孤敬听着,有些犹豫。

    “怎么?”张越冷笑着:“尔等敢不从命?”

    “不敢!”独孤敬立刻磕头:“小人这就去办……”

    ………………………………………………

    半个时辰后,当夜幕降临之时,独孤氏族的营寨外,燃起了熊熊篝火。

    氏族的全体男女老少,都已经被召集起来。

    无数人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看着篝火前那位持着赤色节旄的冷酷天使。

    没有人敢直视,敢无人敢不敬。

    因为,整个氏族的高层,都已经匍匐在那位天使的脚下,就像最温顺乖巧的羔羊。

    而曾经在氏族之中闻名的勇士,更是如猎犬一般,跪侍在其左右,神色冷冽,一副只待其命令,就要拔剑而起,杀戮全族的模样。

    至于,曾经的族长,氏族的宗种,独孤安全家,则都已经被吊了起来,悬挂在了一根根木柱上。

    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贵种,现在比最下贱的奴隶还要凄惨。

    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看不到半分曾经的高傲与尊贵。

    有的只是绝望的颓废与死寂般的恐惧。

    持着节旄的天使,扫视着全场。

    所有人都是鸦雀无声。

    现在,人们都已经知道了。

    正是这位现在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天使,一人一刀,斩碎了氏族最精锐的骑兵队。

    并使其他所有人,彻底臣服,全身心的忠诚。

    就像猎犬忠于主人那样,生死不弃。

    至于那些敢于直面这位天使的人……

    他们的头颅,已经被悬挂到了氏族的营垒上。

    成为了独孤氏族的罪证,变成了氏族永恒的罪。

    冒犯天使……

    哪怕是最愚昧的牧民,也知道,这是死罪!

    他们的家人,如今已经处于了惶恐与惊惧之中。

    “独孤氏族……”天使的声音传来:“从今天开始……解散……”

    仅是这一句话,就像海啸,席卷在每一个人身心之中。

    无数人惊恐万分。

    但却不敢出声!

    “所有人,以家庭为单位,编户齐民,造册录名……”

    “氏族的所有财富、牲畜、土地,全部以户均分……”

    “自今之后,独孤氏族之土,为新安乡!”

    “我话说完……”天使的眼神,如同魔神一样,扫视全场:“谁赞成?谁反对?”

    所有人都是一片沉寂。

    根本没有人敢出声。

    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止是天子使者,更是一位在世魔神。

    “很好!”天使忽然露出微笑:“既然无人反对,从今之后,诸君就是我大汉臣民,我将遣官吏,派士人至此,与诸君同进退!”

    “现在……”

    “诸君随我一起,面向长安,为圣天子祝寿吧……”

    天使面南持节,恭身下拜:“陛下万岁!大汉万年!”

    “陛下万岁……大汉万年……”

    跪在天使左右的骑兵,立刻就跟随天使面南大声高呼。

    然后,是天使身后的随从们。

    接着,氏族里的一些人也跟着喊起来,只是声音就有些稀稀落落,有气无力了。

    “大声点!”天使显然很生气,回过头去,瞪着所有人:“你们没吃饭吗?还是不想效忠陛下?”

    于是,片刻后,山呼海啸一般的高呼响起来:“陛下万岁!大汉万年!”

    其声如雷,响彻山峡。

第八百六十六节 强势(3)

    这一夜,整个独孤氏族的所有人,都是彻夜难眠。

    无数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编户齐民,设乡遣官。

    是无数内迁氏族梦寐以求,甚至苦苦哀求的好事情!

    奈何,在过去,高傲的汉朝官员,毫不留情且坚决的拒绝了所有人的要求!

    华夷之防,在他们看来,大于一切。

    现在,一位持节使者,亲自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照理来说,他们应该开心才对。

    只是……

    阴霾却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

    底层的牧民与武士,开始担忧将来的生活。

    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氏族之中,共用着一切生产资料,相互守望和保护着大家共同的牲畜、牧场与妻妾。

    猛然之间,要分开别户,要各自拥有牲畜与牧场。

    他们内心充满了彷徨、忐忑。

    而氏族贵族们,就更是忧心忡忡了。

    没了氏族,他们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吧……

    于是,这个夜晚,变得格外漫长。

    当太阳升起,人们走出穹庐才发现所有人都顶着厚厚的黑眼圈。

    但……

    年轻的氏族武士们,却展现了另外一种精神面貌。

    他们居然昂着头,挺起胸膛,像一条条忠犬一般,矗立在氏族的营寨与穹庐之侧。

    “怎么回事?”独孤敬沉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一切。

    “大人,昨夜天使召集了氏族所有的年轻人,为他守卫穹庐!”有贵族低声回答:“如今,这些小崽子,都以为自己是天使的奴婢了……”

    “这……”独孤敬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是独孤当屠带人召集的……”那贵族说道:“排除掉了所有贵族,召集的全部是下层的武士!”

    “釜底抽薪!”独孤敬浑身一震,汉化颇深的他,立刻就想起了这个典故!

    “好手段,好气魄!”独孤敬喃喃自语,整个人彻底失去了精气神,认命的垂下头颅:“中国能有如此英雄,难怪能为天下霸主!”

    作为氏族高层,独孤敬很清楚,在这塞下的年轻一代心里面,都有着一个大汉梦。

    梦想着,被选入长安的长水校尉,做一个光荣的大汉义从。

    然后将全家都带去长安,生活到繁华、富裕的中国,远离塞下。

    只是,这个梦太难太难了。

    整个雁门郡塞下,一年之内有数十个幸运儿,能如愿达成。

    现在,一个持节天使至此,年轻人们如何能安坐?

    就算是他,若是再年轻二十岁,恐怕也会抢着去给那位天使当奴婢吧……

    “大人,我还听到一个消息……”那贵族低沉着道:“天使此来,除了持节处置幕南事务外,还打算为太孙殿下遴选妃嫔,充为后宫……”

    “太孙殿下!”独孤敬猛然抬头,瞪着眼睛,看着对方:“你说的是真的?”

    汉立太孙之事,自然早已经通过了邸报,传遍天下。

    上个月,雁门郡太守就曾遣使来塞下,通报此事,告诉塞下各氏族你们有了一个新的效忠对象了。

    如今,猛然间听闻太孙有可能在塞下氏族之中,选取一女为妃?!

    独孤敬哪里还能安坐下去?

    此事若是真的……

    独孤敬已经不敢想象下去了。

    嫁女给汉家太孙?

    那是何等荣耀、光荣之事?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值得他拼尽所有努力了。

    …………………………

    张越此时,正负手站在一个山岗上,远眺着句注山下的风光!

    “山河壮丽,秀美多姿!”

    “此等宝地,安能有国中之国存在?”

    乌恒三部内迁,迄今已有二十年。

    二十年来,他们生活在长城脚下,占据着大片牧场,虽然都在汉化,都在学习与趋同于诸夏民族。

    但……

    他们依然是以氏族为单位,作为一个类似‘难民’‘客人’的身份,在长城脚下生活,过着半农耕半游牧的生活。

    这是张越无法容忍的!

    更是必须改变的!

    “传我之令,行缴雁门塞下各氏族,令其等三日后,来此地拜谒!”张越转身,就对郭戎下令:“逾期以军法论处!”

    编户齐民,拆分氏族,势在必行!

    至于他们愿不愿意?

    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诺!”郭戎领命而去。

    而与此同时,在张越的命令下,数十名随从在独孤氏族之中,清点人口、牲畜、财产,并进行统计。

    有了算盘与张越传授的一些统计学原理、表格的制作之法。

    这一切进行的超乎想象。

    没多久,就已经完成了相关统计。

    报告,也被送到了张越面前。

    “小小一个氏族,居然能有上千户……”张越捏着报告,感叹着:“牛羊上万头,马匹上千,还有数千亩的耕地……啧啧啧……”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人口基数与财富,独孤氏族才能在这塞下养得起两三百的骑兵,并长期维持两百以上的作战兵力。

    若放在内郡,这样的家族,立刻就会成为地方官的眼中钉,肉中刺,马上就要铲除!

    但在这塞下,却习以为常,被人看成是常事。

    可以想象,这样的情况若持续下去,百年、两百年。

    随着他们的人口增殖,膨胀成一个数万甚至数十万的族群。

    立刻就要成为定时炸弹,化作国家的脓包啊!

    所以……

    “分配吧!”

    “以家庭为单位,分畜到户!分田到人!”

    于是,随着张越一声令下,整个独孤氏族瞬间天翻地覆。

    以张越带来的数十名随从为骨干,投降臣服的骑兵与收服的氏族武士的刀剑为前导。

    整个氏族,开始崩裂。

    先是一头头牲畜、一块块土地,被人登记造册,画名竹籍。

    然后就是人,以家庭为单位,所有人的姓名、年龄、身高、相貌,皆被录入一张简牍之中。

    随后,分配工作就有条不紊的进行。

    在臣服骑兵和武士配合下,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

    两天之内,所有工作就都已经结束。

    拿着代表着自己身份的竹符,看着被分到手里,从此属于自己私有财产的牲畜或土地。

    独孤氏族的牧民们,神色呆滞,又有些茫然。

    他们的内心复杂,各种滋味,不一而足。

    他们不知道,这是时代的浪潮,在滚滚而来。

    以至于这个春天,成为了后世的历史节点。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地还有传说:延和二年啊,那是一个春天……

    但在现在,这些小人物,却在不安与忐忑之中,迎来了他们身为大汉臣民的第一天。

    第一次开始以户主的身份,而不是氏族牧民的身份,放牧和照料只属于他们本人的财产,或者耕作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

    从此,牲畜产出的奶酪与土地产出的粮食,都不再需要交公,然后等待大人们分配的那一点勉强足够填饱自己肚子,让妻妾老人不挨饿的食物。

    看上去,好像还挺不错的。

    特别是……

    当他们发现,牲畜、土地,都是自己的之后。

    无论是照料还是打理,都充满了干劲。

    不需要皮鞭,也不需要催促,人们就已经带着妻妾子女,将每一头羊,每一头牛,每一匹马,都伺候的舒舒服服。

    哪怕只有一滴奶,掉在地上,都会让他们心疼万分。

    而在同时,天使派人,给他们送来了贺礼每户都得到了一罐带着浓重腥臭伟大,但,据说可以让怀孕妇女,更健康生产,让胎儿发育更好的未知名肉干。

    天使所赠,自然是宝物。

    很多人立刻就珍重的珍藏起来。

    至于,那些家中有孕妇的人,则立刻将之熬汤煮粥,送去给妻子服用。

    很奇特的,在他们看来腥臭的食物。

    在孕妇们面前,却似乎成为了珍馐美食。

    几乎所有人都是一饮而尽,将熬煮的食物,全部吃掉。

    这样的事情,自然立刻就引发了轰动。

    在独孤氏族的牧民们看来,这几乎是神迹!

    而同时,随着原先氏族的骑兵与武士们的传说。

    天使的神话在氏族之中,轰然流传。

    “即使在长安,天使也是伟大的人物!”

    “据说,天使生来神异,额间生有神目,平时不睁开,若遇事端,神目睁开,所向睥睨,当屠当日率百骑,冒犯天使,天使震怒,于是睁开额间神目,一刀一个,连斩十五人,就连戟骑都被天使斩碎了!”

    “长安人皆以为天使乃是兵主蚩尤座下……甚至就是兵主大人本体下凡……”

    只是听着这些,独孤氏族上下,就都已经是惊骇不已。

    内迁后,兵主蚩尤的信仰,自然也在他们中传开了。

    信仰兵主之人,多如牛毛。

    现在,兵主座下亲临此地,如何不叫他们惶恐?

    而其他的传说与故事,让他们,在内心之中更加震撼。

    降服伤寒,手碎长戟。

    甚至还镇压丞相、外戚……

    与此同时,周围的氏族首领们,陆陆续续的赶来了独孤氏族的领地。

    然后,他们就惊骇的发现曾经震慑塞下的‘白狼’独孤安,被吊在了辕门下,奄奄一息的哀嚎着。

    十几个狰狞的头颅,被悬挂在其左右。

    而更令人惊惧的是独孤氏族,已经不存在了!

    此地,现在名为‘新安乡’。

    虽然,还没有官吏,也没有制度。

    但这个曾经强大的氏族,却已经分崩离析。

    公有的财产、牲畜已经被分配,牧民们也都各自别户,甚至,还有人开始学着塞内汉人村民的样子,在建造夯土居室,看上去不打算再住穹庐了。

    这一切都让来会的氏族首领们战战兢兢,恐惧不安。

第八百六十七节 强势(4)

    延和二年春二月二十四。

    在原独孤氏族的营寨中,雁门郡塞下,大小氏族首领,都已经到来。

    没有人敢不来。

    天使召见,这不仅仅是恩赐,更是命令!

    只是……

    很多人都是忧心忡忡。

    而各种纷纷议论,更是混杂在其中。

    抬起头,看着被吊在辕门上,只能每日早晚进食些水与稀粥,已经奄奄一息的独孤安。

    郝连破奴阴沉着脸,没有半分开怀的样子。

    他很清楚,那是杀鸡骇猴。

    独孤安是鸡,而他与其他氏族首领是猴。

    这是天使在告诉他们不听话,就去陪独孤安吧!

    “都打探清楚了吧?”郝连破奴,问着身边的人。

    “回禀哥哥,已经打探清楚了……”回答的人,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有些黑矮的男子,他是郝连破奴的姻亲,也是塞下另外一个氏族的首领赦离惠,不过赦离惠在郝连破怒面前,却如一条哈巴狗一般,极为谦卑:“据说,这位天使,有着种种伟力,曾一人一刀,正面斩杀了独孤氏族十余骑,并令其他人皆俯首称臣,忠心追随!”

    “就连独孤当屠,都已经成为了他的忠犬……”

    “我去看时,就见到独孤当屠,像一条狗一样守在了天使的门口……”

    “这我已经听说过了……”郝连破奴眯着眼睛,说道:“不过,那大约是独孤氏族的夸大之语……”

    他抬起头望着那些被悬挂在辕门上,已经腐臭的头颅,摇了摇头,内心更是讥笑了起来:“独孤氏族这些胆小鬼,连编谎话都不会编!”

    一人一刀,直面上百骑,战而胜之,正面斩碎十余骑,其中包括六个持戟骑兵?

    独孤氏族是在讲神话吗?

    特别是,那位天使,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样能耐的人!

    他既不特别高大,也不特别强壮。

    反而文质彬彬,看上去就像一个书生。

    这样的人物,哪里能身着重甲,手持长刀,追着一百骑狂砍,砍的他们跪下来求饶?

    所以,在郝连破奴看来,这肯定是独孤氏族的胆小鬼们为了掩盖自己的怯懦而编造出来的谎话。

    想到这里,郝连破奴就道:“说些我不知道的吧……”

    “据说……这位天使,乃是当朝天子的绝对信重的大臣……更是太孙殿下的左右肱骨……在长安也是强人,长安贵戚号其曰:张蚩尤……”

    “据云,其生来神异,额间有神目,平日紧闭,暴怒之时,神目睁开,于是有无穷伟力加身,堪比神明,乃是兵主大人座下神将下凡,甚至就是兵主本人化身……”

    “其在长安,据说连丞相、御史大夫和九卿,都要恐惧……”

    “据云,其在长安曾降服伤寒,退水旱之灾……”

    郝连破奴听着,更是不信,他摇摇头道:“尽是胡说,若真是这等人物,怎会屈尊降贵来我塞下?”

    “天子更不可能将之派来做出使幕南之事……”

    郝连破奴可不是什么土鳖,更不是什么一辈子窝在塞下的乡巴佬。

    他的父亲曾为天子服务,为汉乌恒义从,立下了赫赫军功后返转塞下,继承了氏族族长之位。

    因为有着这层关系,郝连破奴少时就接受了教育,更曾游历了晋阳、邯郸等内郡名城,知道在汉家士大夫贵族眼中,这世界是分等级的。

    能被派来塞下,前往漠南这种世界的边角、边缘之地的人,哪里可能有那么大来头。

    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新晋权贵。

    别人给他脸上贴金罢了。

    若真是那等人物,他的战场,应该在居延,在玉门,而不是这已经被遗忘的塞下与漠南。

    那等人物来这里做什么?

    浪费时间吗?

    “倒是我听说,天使手中,有着能减少难产、死胎之神药……”郝连破奴抿着嘴唇说道:“此事,近来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吧……”赦离惠道:“来前,氏族中人都央求我能带些回去……”

    对于乌恒人和其他所有游牧民而言,难产、死胎和其他孕产并发症,是永恒的梦魇。

    草原人口为什么那么少?

    除了恶劣的环境,女性生产死亡率太高是最大原因。

    郝连破奴也是点点头,求取神药,是现在在此所有氏族首领的共同期盼。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几个氏族首领,走了过来。

    “郝连哥哥……”这些人一见面,就行礼说道:“哥哥怎么才来?”

    “耽搁了些事情……”郝连破奴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些人却都是紧张不安的对郝连破奴道:“哥哥,如今天使已将独孤氏族拆分,编户齐民,要设置乡治……”

    “若天使将此策,推广到塞下,我等如何是好?”

    在独孤氏族倒下后,郝连氏族就成为了这塞下实力最强的氏族,有心人自然会自动聚集在他身边。

    这一点郝连破奴很清楚。

    更明白,这是一个好机会!

    一个壮大自身,甚至独霸塞下的绝佳契机!

    所以,看着这些人求援,郝连破奴就大包大揽的道:“诸位不必担心!即使天使要这么做,雁门郡也不会同意,并州刺史也会干预的!”

    和只是与雁门本郡官员有关系的独孤安不同,郝连破奴交际广阔,八面玲珑,不止在雁门,在整个并州都有着很多朋友,可以直接与并州刺史周严联系。

    持节使者虽然厉害,但,若是刺史出面,那便不足为惧了。

    因为刺史也有着上书权和直奏权。

    在郝连破奴想来,那位天使这么年轻,天子肯定会留些后手,防止他胡作非为的。

    刺史说不定就是其中关键了。

    但众人听着,却依然不安。

    独孤氏族实行的变革,让他们恐惧万分。

    他们是第一次知道,编户齐民原来是这样的。

    包畜到户,分田到人,就连牧场,也要分割。

    至于氏族?更是要直接解散。

    汉朝人不允许任何大家族、大氏族和大宗族的存在。

    这可真是吓坏了他们,若是那样的话,没有了剥削对象,他们吃什么?

    而且,离开了氏族的保护,牧民们怎么保证不被别人欺负?

    所以,他们纷纷道:“毕竟是天使啊,若真要……”

    “我说了,不必担心!”郝连破奴信誓旦旦的保证:“诸位也不必慌张,来前,我已经派人去了善无城与太原,分别通知了卫太守和周刺史……”

    郝连破奴笑着道:“有这两位大人在,大家还担心什么呢?”

    众人听着,这才稍稍放心。

    那并州刺史,与他们离的太远接触不到。

    但这雁门太守卫延年和雁门郡尉马原,却都是他们熟悉的人物。

    而且,吃了拿了他们不知道多少好处。

    更紧要的是,大家手里都捏着对方很多把柄。

    雁门塞下,每年帮着他们走私、偷运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出塞!

    若他们不管,那大家自然不会留情。

    “对了……”一个首领忽然说道:“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事情……”

    “嗯?”

    “听说,天使有意在雁门塞下各氏族之中,为太孙殿下选一女为妃……”这人小心的选择着措辞,眨着眼睛说道。

    众人听着,却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言辞呵斥:“你从那里听说的?这是谣言!太孙殿下,何等尊贵,怎么可能在塞下选妃呢!?”

    然后,大家齐齐愣住,相对而笑。

    但内心里,每一个人都是mmp。

    郝连破奴更是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现着敌意。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鼓声。

    咚咚咚!

    有人在寨墙上大声喊道:“天使鸣鼓,召集诸氏族贵人、头人!”

    郝连破奴听着,弹了弹衣冠,对众人道:“走,诸位,我们一起去拜见天使吧……”

    于是众人便放下了心里的小情绪,跟上郝连破奴,一路向前,来到了天使驻谒之所。

    这里过去是独孤安的宅院,是寨子里最好的房子。

    其布局,完全仿照了善无城中汉家贵族宅院的格局。

    是典型的北方豪强家宅格局,以四进两院为基本。

    门口站着许多独孤氏族的武士,还有汉朝随从持剑背弓在巡视和检查着。

    郝连破奴等人来到这里时,就见到了两个氏族首领,被几个汉朝人架着丢出了院子。

    “大胆!居然敢髡头留辫来见侍中公!?”

    “既内迁塞下,为汉守边,自当为天子臣,髡头留辫,是不敬天子,其罪当诛!”

    “侍中公仁慈宽厚,今日不诛……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来呀!将这两人架出去,吊到辕门上,鞭五十!”

    “谨诺!”立刻就有武士上前,架起这两个可怜的氏族首领就往外走。

    很快,辕门处就传来了阵阵惨嚎。

    “这是……下马威啊……”郝连破奴看着,在心里想着。

    其他首领更是低下头来。

    “我不服!”有人猛然道:“髡头留辫,乃我乌恒习俗,当初冠军侯也未禁止……”

    “哼!”就见院子中,走出来一个身着甲胄的汉朝军官,他走上前去,盯着那个出声之人,厉声道:“此乃汉家之土,长城之下,既为汉臣,不守汉礼,其罪当诛!”

    “奉侍中令,即日起,塞下各族,留辫不留人,留人不留辫,一应人等皆当束发左衽,敢散发髡头留辫右者,以不臣论处,逐出塞下,流放漠南,永不得归!”

    他恶狠狠的盯着那人:“汝若不服,可以试试大汉之剑是利还是钝!”

    这一句话,就将那个氏族首领吓得低下头去,再不敢说话。

    “可……”郝连破奴忽然出列,问道:“若是已然髡头留辫者,该当如何?”

    “前时之事,若是一般庶民,侍中公宽宏大量,愿给三月之期,三月后留居塞内,却依然不改胡服胡俗者,视为不臣,不臣之人诛!”

    “至于氏族头人、贵人……”

    “为一族之首,倡风化之士,却依旧髡头留辫胡服左衽,此乃大不敬也!”

    “五十鞭,乃是侍中公念在其愚昧无知,故而宽宥之责!”

    “若有人明知髡头留辫左衽,乃不敬天子不敬中国之事,依然故意为之,则必诛之!”

    所有人听着,都是低下头。

    郝连破奴更是心惊胆战,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位天使,现在看来,除了年轻外,性子也很暴躁啊!

    但……

    他这样做,除了树敌和得罪人,还能有什么好处?

    塞下氏族,一旦不愿与之合作,那他还怎么完成使命?

    就凭这独孤氏族的不过两百骑和那几十随从?

    那不是笑话吗?

    不过,这或许正是自己的机会。

    待天使四处碰壁,灰头土脸之时,自己再递出橄榄枝,说不定就可以……

第八百六十八节 强势(5)

    在沉寂之中,众氏族首领,鱼贯而入。

    很快,其中留辫髡头左者,都被揪出来。

    吊在了辕门抽了五十鞭。

    好在,这样的人不多。

    毕竟,内迁氏族,汉化的都比较深了。

    身为首领,更是几乎与汉人无异了,许多人甚至都有文化,能读书识字了。

    自然不会做那种被人鄙视和嘲笑的事情。

    一路向前,他们被人引到了一个院子中。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不可思议的汉朝贵族,持着节旄,端坐在一张案几前,神色肃穆。

    而在他左右两侧,矗立着十余位独孤氏族的武士。

    这些年轻武士,皆以充满了崇拜和敬畏的神色,侍卫在他周围。

    众人见此,自然知道,这就是那位长安来的天使了。

    于是纷纷上前,屈膝下拜:“塞下野人,恭问天子圣安,恭闻天使训示!”

    就见着那位持着节旄的年轻贵族悠悠起身,无比和睦的笑道:“诸君免礼……”

    “陛辞之时,陛下就嘱托过我,说塞下三部,皆为忠良,嘱我嘉勉、慰籍……”

    “你就是这样慰籍的?”郝连破奴看着这独孤安的宅邸,在心里面忍不住吐槽,但嘴上却是和其他人一起千恩万谢的叩首:“天子圣德,吾等无以为报,唯赴汤蹈火,誓死效忠而已!”

    “善!”就听着天使道:“果然都是忠臣!”

    “此番,特地召集诸公来此,乃是要与诸公商量三件事情……”

    这时,那些被架出去的人,都已经抽完了五十鞭子,被人抬了进来。

    一个个都是痛苦不堪,满脸狰狞,偏偏还得挣扎着起来,上前行礼。

    天使却是仿佛之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甚至还叫人给他们上了些金疮药。

    等到上完了药,他才笑着道:“这第一件事情嘛,诸君应该已经都知道了……”

    “塞下为汉家之土,神州之壤!”

    “乃是禹王所封,舜帝之土也,自古神圣非常,神灵常驻……”

    “君等可不要亵渎了这片土地……”

    “自今日起,塞下各部,留辫不留人,留人不留辫……”天使微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君等可否做到?”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低下头来,恭身拜道:“天使之命,岂敢不从?”

    “善!”天使变得非常高兴起来,连笑容都有些灿烂了。

    “这第二件事情嘛……”天使笑着道:“中国以封建郡县而治天下,吾欲在塞下,行郡县之治,编户齐民,行异子之科,未知君等意下如何?”

    众人听着,都是头皮发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对方还是持节钦使,若是惹毛了他,随便找个借口把他们全杀了。

    也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长安天子甚至不会因此过问半个字,更不会有人来给他们主持公道。

    这就好比很多人在氏族里,将几头不听话的牛羊宰了一般。

    那个会关注?

    至多训斥一句!

    但……

    若是答应下来,那可就是……

    只有小氏族的首领们,跃跃欲试,但摄于各大氏族的威压,不敢轻举妄动。

    天使见着,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反而相当的善解人意,道:“诸君不必立刻答复,本使将要回一趟善无城,大约数日吧,这些日子里,诸君可以细细思量,无论同意还是不同意,本使都不会怪罪……”

    “只是,若有人不愿意……”

    “本使也只好让其出塞了……”

    这话一出,包括郝连破奴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

    出塞?

    他们现在哪里还有能力在塞外的险恶之地立足?

    一旦出塞,恐怕马上就要被那些塞外的亲戚生吞活剥了!

    更何况……

    这塞下生活,如此安逸、和平,谁会愿意出塞去吃风雪和沙子?

    “至于这第三件事情嘛……”年轻的天使依然微笑着:“本使此来,奉诏巡边、嘉勉、考察与节制幕南之事,自然嘉有功,赏善臣,乃是其中应有之义!”

    “故而……”天使举起手中节旄:“本使宣布,将为太孙殿下,在雁门塞下各部之中,遴选一位适龄淑女,服侍太孙……”

    这话一出,无数人瞪大了眼睛,心跳加速。

    “遴选标准,除样貌、年纪、才德之外,主要参考其父祖功绩,是否曾为汉家立功,或者其父祖如今是否愿为天子效命……”

    众人听着,都是低下头来。

    独孤敬,更是眼冒金星。

    虽然在普遍认知中,很多人都以为,引弓之民无美女。

    但那只是针对在塞外苦寒之地,与风雪作伴,与飞沙为友的部落。

    内迁后,各氏族中出美女的概率就渐渐增多。

    特别是独孤氏族,更是佳丽闻名。

    不然,独孤安也不可能靠着一个女儿,攀附上雁门郡郡尉了。

    所以,独孤敬信心十足。

    就听着天使说道:“除此之外呢,本使还将为诸君及塞下人民,带来更多天子恩泽与嘉勉!”

    “本使将在这塞下,设置一个盐铁官署,准许塞下之民,使用、购买与准备盐铁之器!”

    “同时,凡有功之士,殉国之后,皆可每月以优惠价格,购买三千钱之下的盐铁商品……”

    “此外……”天使拍了拍手,立刻有人推着一辆鹿车,走了进来,鹿车上满载着上百个瓦罐,天使笑着上前,道:“这些,是本使赠与诸位的见面礼,每人五罐,还请笑纳……”

    便有人上来,将这些瓦罐分配下去。

    郝连破奴很快就被分到了。

    他拿着这些瓦罐,打开来闻了闻,果然和传说中一般,有着浓重的腥臭味道。

    “天使,这就是可以救人母子的神药?”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一定……”天使微笑着说:“此物,只能减少死胎与难产的发作概率,应该可以减少一半吧……”

    “或许可能多些,或许可能少些……因人而异!”

    “但,其对婴儿发育与孕妇身体,确实有着种种好处!”

    众人听着,都是两眼放光,激动难耐。

    这就是神物啊!

    一半几率意味着什么?

    谁不清楚?

    等于氏族每年新生儿的存活率提高一倍甚至更多啊!

    等于可以拥有更多的生育妇女,能让氏族延续下来!

    若是在过去,仅仅是这种神物,就足以让所有人愿意不惜一切,誓死效忠了。

    可惜……

    郝连破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侍中。

    “你为何要做那种事情呢?”

    编户齐民,可是在抽他们的根基啊!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所有人都离心离德吗?

    想到这里,郝连破奴就忍不住上前拜道:“天使,编户齐民之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所有人都抬头,目光灼灼,看向那位持着节旄的天使。

    结果,却只听到从他嘴里吐出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没有!”

    “编户齐民,分户别立,异子之科,此中国制度,欲为天子臣,非如此不可!”

    “此事,概无商榷的空间!”

    众人闻言,都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然了……”天使却似乎不知道他的话对众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反而兴致勃勃的道:“君等也不必忧虑,本使与天子,也会考虑到诸君的利益,会适当的补偿……”

    “凡愿率众编户齐民之头人、贵人,皆可按汉律,比照归义外藩故事,授予爵位!”

    “此外,还可以按照一定比例,多分牲畜、土地,或折算为黄金、铜钱!”

    “这可是天恩浩荡,仅此一次啊!”

    这下子,那些本就已经心动的小氏族首领们,再也忍耐不了了。

    纷纷上前,屈身拜道:“天使,小人等愿从天使之命,编户齐民,为天子臣民!”

    一下子就有十几人出列,占了差不多一半来会者的数量。

    郝连破奴看着他们,恨不得将这些家伙吃了!

    因为,这些小氏族,多的也就三五百人,千把头牲畜,少的甚至可能就几十人,百来人。

    编户齐民对他们来说,甚至有好处,没有坏处!

    毕竟,这些小氏族势单力薄,平日里还要受像郝连氏族这样的大氏族压迫、剥削。

    如今,能有机会成为汉臣,谁不乐意?

    更别提,还能有爵位拿,可以多分牲畜土地。

    而他们这一反水,却是将郝连破奴给架到了火上。

    答应吧……

    前途未卜。

    不答应吧……

    这万一被那个年轻又脾气暴躁的天使以为自己是刺头。

    那就别说什么好处了,说不定,自己得去和独孤安作伴了。

    年轻天使看着那些主动愿意的首领,高兴的不得了,笑着道:“诸君深明大义,本使必当为君等向陛下请功……”

    然后他的眼睛,就扫到了那些还低着头,不发一言的人身上。

    “至于其他诸君,也不要有太大压力……”

    “中国从来不为难人……”

    “愿为中国人,则可以留下来,不愿意,可以出塞的嘛……”

    “对吧……不要勉强自己……”

    “夫妻合离,尚且讲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何况这为人处事……”

    话虽柔和,但其中却是锋芒毕露。

    一别两宽?

    呵呵……

    怕不是前脚出塞,后脚就被人连锅端了吧。

    各生欢喜?

    塞下氏族和这位天使,或许会欢喜看到一个刺头的离去,可以占据其留下来的地盘。

    但出塞之人,却是马上就要坠落地狱!

第八百六十九节 十面埋伏(1)

    春风拂过山岗,唤醒了沉睡的山峡。

    河谷之畔,蒹葭苍苍,沃水潺潺流过。

    远方,隐约可见一座城市的废墟,矗立在视线尽头。

    “那便是参合城了吧……”张越登高望远,凝视着远方的废墟问道。

    “天使说的是……”一个随行的乌恒氏族首领,满脸谄笑的介绍着:“那里就是参合废墟,据说,百年前此地曾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流血数十里……”

    “是棘蒲候柴公,率军在此大破匈奴,歼灭韩王信叛军主力……”张越笑着道:“史书上称之为参合之战!”

    高帝七年,汉匈平城之战后,与后世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汉匈并未因为城下之盟而休兵。

    恰恰相反,两个庞然大物,憋足了力气,在这北方展开了重兵集群,互相角力。

    先是,平城之战还未结束。

    汉太仆,汝阴侯夏侯婴就奉命率领汉军车骑主力,继续北上。

    在平城以南与匈奴骑兵交战,大破之,于是乘胜追击,收复了句注山以北的失地。

    然后匈奴人就鼓动了韩王信叛军,在北方塞下,与汉打起了代理人战争。

    于是,汉军大举反击。

    高帝十年,棘蒲候柴武率军,在雁门郡参合城,将韩王信主力团团包围,并最终顶着匈奴骑兵的攻势,将韩王信主力围歼,参合叛军被彻底歼灭。

    这就是史书上说的‘柴将军屠参合’。

    匈奴人不甘心失败,于是鼓动了陈叛乱,并在陈叛变后派出大量骑兵,协同陈,作乱北方。

    高帝闻之,御驾亲征,于高帝十一年冬进军,先胜曲逆,后夺聊城,打的叛军丢盔弃甲。

    最终,在高帝十二年冬,汉将樊哙,杀叛将陈于灵丘。

    从此,彻底斩断了匈奴人在汉室境内的触手,消灭了所有与匈奴勾结的地方实力派。

    而参合之战,就是那场汉匈战争的转折点。

    棘蒲候柴武,在长城脚下,当着匈奴人的面,歼灭了韩王信的叛军主力,同时重挫来援的匈奴骑兵。

    使得匈奴冒顿单于知道,顿兵南方,得不偿失。

    这才调转枪口,去找月氏人的麻烦。

    所以,很快的,匈奴人就将注意力西移,并在陈叛军覆灭后,彻底死了入主中原的野心,决意西征,经过漫长战争,将月氏人彻底击败,建立了那个史上第一个统一草原的游牧帝国!

    而汉室,也才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

    不然的话……

    长期面临匈奴骑兵的威胁,而且,是一个鼎盛期的匈奴帝国的攻击。

    哪来的什么休养生息的时间?

    凝视着远方的参合城废墟,张越内心感慨万千。

    “果然,这个世界上,想要和平,就决不能依靠妥协来求得!”

    “欲得和平,独有拳头与刀剑!”

    就像这雁门塞下,谁能知道,仅仅在二十多年前,这里依然是烽火连天,刀光剑影的战乱之地?

    句注山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汉匈两国士兵的鲜血!

    而在现在,这里却是鸟语花香,清风自来,一片田园牧歌的景色。

    事实证明,刀剑得来的和平,比和亲、谈判与妥协得来的和平,要稳固、安全的多,也长久的多!

    “我要为这世界,带来永久的和平!”张越握着拳头,在心里发誓。

    至于怎么带来?

    当然是砍出来!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

    而就在张越等人,登高望远,怀古论今之时。

    远方的参合废墟中,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私兵,已经集结了起来了。

    这些私兵,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汉人、有匈奴人,有月氏人,甚至羌人、丁零人、乌恒人。

    这些人聚集在此,将这废墟变成了一个西汉版的各民族团结大会。

    而且,气氛很活跃。

    许多人甚至还有闲情雅致,谈论着昨日在善无城中享受的胡姬、歌女的模样与身段。

    “鸱骨!”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拿着一对青铜流星锤,用着厚重的胡腔喊道:“你怎么也来了?”

    “有黄金拿,我当然要来喽!”一个粗矮的男人,嘿然道:“倒是你,屠各,你居然敢进汉塞,不怕被人抓去剐了吗?”

    “你不也一样?并州刺史,悬赏五百金,要你的脑袋呢!”

    这两人赫然是在整个幕南,都凶名远播的两大马匪首领。

    铁塔一样的壮汉,名为屠各,本是匈奴人,匈奴从幕南撤退时,屠各的部族,没有跟上大部队,很不幸的被乌恒骑兵堵住了。

    自然是一场血战,乱战中,年幼的屠各与父母走散。

    从此,就过上了流浪的生活。

    他和丁零人一起偷过羊,也给乌恒人做过牧奴。

    期间,遭遇了种种事情,最终,被一个马匪收留,跟着他一起抢掠、劫道,专做无本买卖。

    在这过程中,屠各越长越壮,终于长成了今天这般的样子。

    身高足有八尺,哪怕是在以高大闻名的汉地,也是很少见。

    体型更是壮硕如牛,力气也大的不可思议,他曾与犍牛角力,结果完胜。

    更让人畏惧的是,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的遭遇,屠各性情暴躁,生性残虐。

    几乎所有落在他手里的商旅,无论男女,皆会被其虐杀!

    现在,他已经同时被雁门郡、代郡、渔阳郡和上谷郡通缉。

    因为,他手里有着数十支汉家商旅的血债!

    哪怕是在幕南,乌恒六部,也是与他有深仇大恨!

    因为,这个可怕的屠夫,曾经将一个乌恒氏族上下,全部杀死,割掉那些可怜人的脑袋,将之制成酒器。

    不仅如此,屠各还将死者的尸体剩余部分,用木柱钉起来,沿着道路,插了一整排!

    这在乌恒人的习俗里,意味着,这些死者的灵魂将永远被束缚,永远无法回归神圣的赤山!

    至于那个粗矮的男子,比之屠各,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名为鸱骨,鸱者,凶鸟也,乃是一种在草原上让人敬畏的大雕。

    其残暴程度,也如鸱鸟。

    相比屠各,鸱骨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割下那些被他杀死的男女的生殖器,然后生吞。

    这是因为,他不能人道,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寻求刺激。

    在扭曲的心理作用下,这个马匪头子与他麾下的马匪们,在过去六年,犯下了无数血债。

    匈奴、乌恒、汉,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被他盯上,就必死无疑,而且将死的极为凄惨。

    而这两人,就是如今幕南,最凶狠的两股马匪的首领。

    汉、乌恒甚至匈奴,都在通缉他们、寻找他们,然而始终找不到。

    就算找到了,也难以抓到。

    他们就像塞上的独狼,来无影去无踪。

    茫茫草原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

    但现在,这两人却齐聚于此。

    而且,还带来了他们最好的手下。

    每一个人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弓马娴熟之人。

    许多人甚至本身就是军人。

    他们是历次战争中的逃兵、幸存者或者各国的逃犯、通缉犯。

    以悍不畏死和凶悍毒辣著称。

    “这一次,雁门的那几个吝啬鬼,居然能花这么大价钱……”屠各大着嗓门,问道:“鸱骨,你知道我们要对付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鸱骨把玩着自己手里的一柄小刀,嘿嘿的笑着:“我也不管这些……”

    “左右不过两三百人,杀了就是了……”

    “我听到消息,那可是一个大人物!”屠各笑了起来,满脸横肉随着他的笑而堆磊在一起,看上去丑陋无比。

    “大人物?”鸱骨将手里的小刀一抛,张嘴接住,阴狠的道:“那就更要杀了!”

    虐杀贵族,那是他的最爱!

    他最喜欢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踩在脚下,然后听着他们的哀嚎声,在他们的求饶声中,割掉他们的器官,然后当着他们的命,生生吞下去,那种感觉简直无比美妙!

    鸱骨身侧,几个背着长弓的马匪,也都跟着笑起来:“正是!”

    “大人物!更要杀!”

    他们是鸱骨的左膀右臂,更是鸱骨队伍里的绝对中坚,每一个人都有着堪比匈奴射雕手与汉军神射手的箭术。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用硬弓在远距离射杀目标。

    百步之外,取人性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鸱骨,你傻了吗?”屠各却是笑起来,声音轰隆隆的响:“大人物,得加钱啊!”

    “才一千金,我们这里起码有五百人,怎么够分?”

    “雁门的那些贵人,必须给我们一人十金!”

    鸱骨听着,先是一楞,然后点头:“屠各,这是你说的最正确的一次了!”

    “确实得加钱!”

    然后,鸱骨就叫来一个手下,对他道:“你,骑马去一趟善无城,告诉那卫延年,我们加钱了!叫他准备好五千金,不然,我们就不干了!”

    “好勒!”那手下闻言,笑的和孩子一样灿烂。

    当马匪的人,无论是谁,都是为了钱。

    有钱拿,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对方敢赖账?

    不存在的!

    只要他敢,鸱骨就敢把他雇凶的事情抖落出来!

    ………………………………

    但,鸱骨等人却不知,就在此时,在善无城以南的句注山下,三千名士兵,已经被集结了起来。

    雁门郡郡尉马原,拖着大腹便便的躯体,在好几个家臣的服侍下,勉勉强强的走到了将台上。

    几个将官立刻迎上来,行礼道:“拜见郡尉!”

    “句注军都已经集结了吧?”马原问道。

    “回禀郡尉,因为时间的原因,东部都尉的兵马,没有来得及调动过来,如今集结在此的只是西部都尉所属的三千步骑!”一个军官上前回答。

    汉家,在边塞地区的设置,不同于内郡。

    边塞地区,为了更好的组织和调动军队,所以,边郡在郡这一级的政权,在郡尉之外,额外设置了两个都尉部。

    一般分为东西,平时负责各自防区,战时则执行来郡太守、郡尉或者更高级长官的命令,遂行各种作战任务。

    “三千步骑?”马原有些不是很满意,但也觉得应该足够了,便道:“这次吾调动兵马,乃是因为有线报得知,有盗匪潜入塞下,欲作乱塞下,据说其中还有着匈奴人指使的缘故……”

    “为了保卫桑梓,护卫黎庶,本官故而调动大军,欲于塞下进行一次扫荡,清扫盗匪!”

    虽然说,汉律规定,没有虎符,五十人以上的军队调动就属于谋反。

    然而,对付盗匪,清剿盗匪,不在此列。

    此外,还有着演练、操演和点校也不需要虎符。

    当然,若是持节使者的话,也可以以节发兵。

    但……

    军官们听着,却都是很奇怪。

    这郡尉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清剿盗匪的事情了?

    平日里,郡尉不是和太守一样,都忙着在善无城里吃喝玩乐吗?

    再说了……

    很多人都知道,其实塞下很多盗匪,都与善无城里的豪强贵族官员有关。

    一些盗匪甚至其实就是这些人养的走狗。

    专门用来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一次,郡尉怎么想起来打击盗匪了?

    难道是有不开眼的抢了郡尉或者太守的商队?

    内心想着这些事情,军官却都没有多问。

    句注军,早非当年的句注军了。

    他们中的很多人,更都是靠着拍马、送礼送妹子,才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

    所以,无论是马原真的要打击盗匪了,还是想要假公济私,这些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执行命令。

    这样,即使出了问题,也找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只是执行者。

    再说了,这雁门郡,早就是马郡尉与卫太守一手遮天的地方了。

    谁敢得罪呢?

    于是,众人立刻领命,道:“谨遵将令!”

    “很好!”马原擦了擦额角的虚汗,道:“诸公听我号令,待军令一下,立刻发兵,封锁塞下各道,不可放过盗匪!统统格杀!”

    “诺!”众将闻之,轰然应诺。

    心里面却都在嘀咕了起来,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得罪了马郡尉,居然劳动他如此大费周章!?

第八百七十节 十面埋伏(2)

    参合口的地势,非常险要。

    特别是出了山峡后,前面就只有一个陡峭而崎岖的山坡可以前行。

    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站在山坡上,张越向下俯视。

    滚滚河水,从南而过,溅起的浪花,拍打在河岸边,激起无数卢苇在水中荡漾开来。

    “这里就是参合坡了吧……”张越在心里想着:“姑苏慕容的亡国之所……”

    仔细审视着地理,张越发现,此地确实是一个很适合弱者逆袭的地方。

    长陵川河自南而走,山峡遮蔽了去路,而山坡之下,却是一片起伏绵延的波状山陵地形。

    数不清的小山包,在视线中此起彼伏。

    远处的参合城废墟,就在长陵川河的南岸,控扼着南下的交通。

    想要从草原前往雁北,这里就是必经之地。

    不然,就只能绕道云中,走河朔通道。

    不过……

    云中郡和雁门郡,从地图上看,好像是连在一起的,物理距离非常接近的地区。

    但是……

    在地理上,云中郡包括河套在内,与雁门郡、代郡、上郡,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地质地貌。

    云中与河朔是冲击平原。

    而且,不是一个连在一起的平原,是被黄河与其支流,割裂成一块块大小平原,由数不清的河湾、平原、山峡构成。

    雁门则不同。

    特别是雁门北部,这里是典型的黄土高原波状地貌。

    故而,自古以来,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捷径,就是自武周川而下,强袭雁门,只要突破雁北,南方繁华的中原大地,就坦露眼前。

    雁门关就在据此百里之外的雁门山峡之中,锁钥着这关键通道。

    因而,雁门关其实不是边关,而是内关。

    是第二道保险!

    不过……

    这参合坡也很有成为要塞的潜质,历史上,在雁门关废弃后,这里就成为了锁钥南北的关键,唐为白狼关,宋明号为‘杀胡关’。

    内心闪现着这些信息,张越却眺目远望,凝视着远方的参合废墟。

    自百年前,棘蒲候柴武屠参合后,参合城就已经废弃了。

    如今,当地只有残垣断壁,附近甚至都没有居民。

    雁门郡的农业,主要是集中在长陵川河、沃水及其他几条黄河支流的上游河谷。

    主要是因为,农业技术不发达,铁器农具不普及。

    所以,人们只能在相对肥沃的河流上中游河谷地区定居。

    “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张越忽然说道:“正好,吾欲好好欣赏欣赏这山河风光!”

    随从们都没有疑虑,纷纷领命。

    但张越自己却皱起了眉头,内心非常不安。

    因为……

    这里太安静了。

    静的可怕!

    虽然,这一地区本就荒凉,但连个商旅也看不到,太过太常了!

    要知道,参合坡是连通塞内塞外的必经之地,不然此地也不会发生那么多著名战争了。

    自然,也是出塞商旅的首选。

    在未来,这里甚至还成为了丝绸之路的另外一条通道的起点。

    昭君也是从这里出塞,走向草原。

    然而现在,别说商人,连牧羊人都没有见到。

    怎么可能令张越不生疑?

    当初,马邑之谋时,匈奴的军臣单于就是因为塞下太安静,连个牧羊人都看不到,才起的疑心。

    张越的智商与储备的知识量,自然是比军臣要高一些的。

    更何况,从看到参合废墟起,他脑海中的黄石就已经在示警,越靠近,黄石的警告就越浓烈。

    所以,张越转身对一个矗立在他身后的胡骑招招手,对方立刻上前,屈膝拜道:“天使有何吩咐?”

    “当屠,汝带五骑,从此出发,沿着河湾向前,扫荡前进……”张越抬头,望着远方的废墟:“不要到那参合废墟去,就在河岸两侧检查一遍,然后回来报告!”

    “遵命!”独孤当屠立刻顿首,然后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心腹,从山坡上而下,奔向远方。

    …………………………………………

    从一片残垣之后,鸱骨看着那从数里外,疾驰而来的骑兵。

    脸色立刻就阴沉了起来。

    “该死!”鸱骨沉着脸说道:“这些人怎么如此谨慎?”

    选择在此设伏,而不是山峡,本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

    打的就是一个心理常理来说,在山峡中,人会不由自主的警惕,提高戒备。

    而在这参合废墟左近,却会放下戒备,减少提防。

    此时,再从废墟中杀出,措手不及之下,目标的随从将会陷入慌乱之中。

    这样,才能速战速决,也才能减少伤亡。

    但,鸱骨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派出斥候前导!

    “哥哥怎么办?”有心腹问道:“要强攻吗?”

    “蠢货!”鸱骨骂道:“那个山坡你强攻一个试试看?”

    “派人去喊屠各来……”鸱骨舔着嘴唇:“此事恐怕得换一个法子了……”

    很快,屠各就带着人来了,他看了看远方正在渡河的骑兵,也是一下子就沉下脸来。

    他知道,这事情难办了。

    突袭,看上去已经不可能了。

    就算他们撤出这参合废墟,另找一个地方隐藏,也肯定会被发现的。

    因为,五百多人,连人带马,何等庞大的队伍?

    只要一出废墟,就会被人发觉。

    即使不会,只要有人进入废墟一看,这么多人马留下来的痕迹,就算是瞎子也能发觉。

    正不知道是该放弃,还是另寻办法时。

    远方的骑兵,却在渡河后,只是检查和检视了一下桥梁、道路与河岸两侧,就开始回转。

    屠各与鸱骨,悬起来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运气不错!”屠各嗡嗡的说着:“看来,连天神都在庇佑我们,这一趟赚大钱!”

    鸱骨听着,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

    独孤当屠,当着人,回到了山坡上,然后就来到张越面前报告:“回禀天使,吾等奉命查探了河湾与桥梁、道路,都未发现异常!”

    “善!”张越笑着点点头,道:“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却没有下令,继续前进,反而命人在山坡两侧,开始安营扎寨。

    看样子并不打算马上下山渡河。

    很多人,虽然不解,但也依旧从命。

    只是,却都是议论纷纷。

    特别是随从的各氏族首领与代表们,互相交头接耳。

    张越见着,呵呵的笑了起来。

    “侍中公,为何在此安营?”倒是随行的郭戎不是很理解,于是跑来向张越请教。

    这一路上,郭戎经常就各种问题,请教张越。

    而张越出于培养的目的,自然知无不言。

    无论地理、历史、文化,都是信手拈来,将古今变迁娓娓道尽。

    成功的让郭戎成为了一个小迷弟、跟班。

    “此地山川险要,丘陵起伏,道路崎岖……”张越笑着答道:“乃是设伏、包围和围杀的风水宝地,在这种地方,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况且……”张越眨着眼睛,道:“本使还在等护乌恒都尉的兵马来会和呢?”

    古人语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意思就是没有绝对的把握或者必要,不要轻易冒险。

    谨慎一点,总没有错误。

    何况,除了黄石示警,张越还见到了很多蛛丝马迹。

    还在武周塞下的时候,张越就知道了,有人在将塞下的事情,通报善无城。

    他发现后,不动声色,反而在塞下多留了两天。

    一方面,是为了引蛇出洞。

    让对手和敌人,做好充分准备,尽他们的一切可能,动员力量。

    另一方面,他已经提前传讯护乌恒都尉司马玄,命令司马玄率领护乌恒都尉的两千骑兵,立刻赶来与他汇合。

    汇合地点,正是参合口。

    而这一安排,从他下令在独孤氏族搞改革时,就已经部署了下去。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天。

    快马从塞下出发,抵达南池,只需要一天!

    换而言之,护乌恒都尉的精锐骑兵,现在恐怕已经在武周塞下,列队入塞了。

    所以,张越现在的心情非常好,他甚至有闲情雅致与郭戎讲笑话。

    “四郎,若你家中出现了鼠患,墙壁之内到处都是鼠洞,你怎么对付?”

    郭戎听着,想了想,认真的答道:“下毒……或者去多买几只狸猫……”

    “若连下毒的下人和买回来的狸猫也与老鼠们勾结起来了呢?”张越似有所指。

    “那……卑下就不知如何是好了……”郭戎努力的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然后他问道:“侍中公会怎么处置这样的局面?”

    “吾啊……”张越笑了起来:“把墙砸了,用夯土重铸,将所有与老鼠勾结的下人与狸猫丢进去,让他们的尸骸与血肉,混杂在新墙之中,这样后来者看到,就不会再与老鼠勾结了……”

    郭戎听着,只觉得小腿都有些抽搐了。

    哪怕是当年的王温舒,怕也没有这么霸道过吧?

    “可是……”郭戎道:“这样一来,岂不是没有下人和狸猫可用了吗?”

    “呵呵!”张越狂笑起来:“这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

第八百七十一节 十面埋伏(3)

    参合废墟中,鸱骨与屠各,眼睛一动不动的远望着远方山峡出口上方的人们。

    看着他们就地休息,看着他们捡拾柴禾,燃起篝火,就地烤肉、喝酒。

    一开始,鸱骨以为他们只是想要在此用饭,然后继续上路。

    然而……

    一个时辰过去了,山坡上的人,却根本没有下山的迹象。

    恰恰相反,他们甚至开始安营了……

    “这是打算在此露营?”鸱骨的脸色,变得非常阴冷:“该死的,若抓到你们,我必定用尽一切手段折磨!”

    屠各听着,也是恶狠狠的道:“我要将他们的头皮拔下来,做成战鼓,将他们的头颅,挂到我的穹庐上,将他们的颈椎抽出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使劲的撕咬开一块随身携带的肉干,硬的像石头一样的肉干,带着难闻的臭味,需要努力吞咽才能吞进腹中。

    然后,还需要灌下一大口马奶酒,才能让嘴里的臭味淡去一些。

    作为首领,屠各能吃肉干、马奶酒。

    但其他手下,就只能拿着提前备好的奶酪,就着些煮熟后晒干的粟米饭团,这些食物都有一个相同的特征脏且难吃。

    吃进嘴里,和吃沙子一样。

    尖锐的粟米粒,黏合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脆弱的口腔,很容易引发感染。

    而口腔感染一旦恶化,在这个时代,等于自杀。

    所以,尽管很难吃,但他们依然只能闭着眼睛,细细的嚼烂,慢慢的吞咽。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当马匪的人,什么苦没吃过?

    饿极了的时候,在死人堆里拣腐肉,渴极了的时候,喝自己的尿液。

    只要能活下去,他们做过无数常人连想都觉得恶心的事情。

    关键,还是他们带来的马匹。

    他们带来了数百匹战马,这些马与他们一起,隐藏在这废墟之中已经超过了一天。

    而马这种生物,最喜欢的就是不断进食。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若不控制,它们会想尽办法的吃东西。

    马匪们是没有什么系统的组织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科学的饲养。

    故而,他们养马的方式就是,想吃就让它吃。

    于是……

    这参合废墟之中,到处都是马的屎尿。

    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

    原先他们还可以清理,让人掩埋或者将这些东西丢出去。

    但现在,目标就在不远处,没有人敢冒着暴露的风险,做这样的事情。

    于是,整个废墟内,很快就弥漫起了难闻的臭味。

    而他们却不得不在这样的味道中大量进食喝水,以维持足够的体力来应付战斗。

    “怎么还不动?”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鸱骨几乎都要发疯了。

    他现在开始后悔,为何不在山峡设伏了。

    再这么拖下去,一旦拖到日暮,那些人就真的会在那山坡上露营了。

    若是那样的话,他们就只能强攻了。

    因为雇主不可能给他们这么多时间,说不定雇主现在就已经暴跳如雷了。

    阻隔道路,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鸱骨……”屠各走过来,轻声说道:“我感觉有些不对……”

    他望着远方的山坡,神色凝重:“你派去善无城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而那些人,也一直没有下山……”

    “会不会……”屠各严肃的道:“这里是一个圈套?”

    “不可能!”鸱骨低声笑道:“雁门郡的卫延年和马原敢做这种事情吗?”

    “我们被抓了,他们能好过?”

    “这些年来,光是我帮他们杀的人,就有好几十……”

    “更不提,他们暗中私运去幕北的东西,哪怕只是被查出一点,就够他们掉脑袋的了!”

    雁门寒苦,又远离战争,为官之人,想要发财,想要维持酒池肉林的生活,就只能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而且,必须是暴利的事情。

    再没有比走私军械,利润更高的事情了。

    匈奴手里的连弩、强弩、大黄弩,都是些易磨损、损坏的武器。

    他们必须得到汉朝制造的零件,才能让那些武器继续发挥作用。

    屠各想着,也是点点头。

    但内心却依然不安。

    “可那些人一直不过来……”屠各道:“你打算怎么办?”

    “再等一个时辰,实在不行就撤……”鸱骨阴沉着脸道。

    没办法,对手占据了险要的地势,强攻的话,损失会非常严重。

    他是马匪,不是军人。

    硬碰硬,正面强攻控扼险要地势的敌人?

    傻子才做!

    …………………………………………

    马原比屠各与鸱骨还要急躁。

    “那两个混蛋,怎么还不动手?”他焦急踱着脚步,内心之中,全是不安。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不安越发强烈。

    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回禀大人,那人带人,在参合坡上扎营,就是不肯下来……”一个男子在马原身边道:“估计,他们是害怕伤亡,不敢强攻吧?”

    马原听着,却根本没有半点理解,反而是咆哮着道:“吾与韦太守出了那么多钱,可不是叫他们来这塞下游山玩水的!”

    “去告诉他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截杀那人,不然的话……”

    “他们就休想活着走出这塞下!”

    那人听着,唯唯诺诺,只好低头去办。

    马原看着他远去,心乱如麻。

    因为,并州刺史昨天传来报告,玄甲军已经从晋阳北上。

    居然,军容鼎盛,光是玄甲之士就有两千。

    此外,还有大批投军士民追随。

    而那已经是几天之前的事情了。

    天知道,现在玄甲军是不是已在雁门郡外了?

    若是等到玄甲军入境,那就真的是一切休矣。

    …………………………

    鸱骨与屠各,很快就得到了通知。

    从南而来,秘密进入废墟的信使,用着极为严厉的口吻,要求他们不惜代价,必须马上行动。

    “不然,汝等休想生离这塞下!”使者态度坚决。

    让鸱骨和屠各听着都是一屁股火。

    但……

    却又没有办法。

    因为他们知道,倘若真的彻底开罪了这雁门的马原与韦延年,那么……

    他们就会彻底失去一个安全的藏身地。

    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仇家追杀到死!

    没有办法,鸱骨只好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们要加钱,必须再加两千金,做抚恤之用!”

    这却是废话了。

    当马匪的,死了也就死了。

    那里还需要烧埋抚恤?

    天葬地埋,甚至任由野兽啃食,暴骨于野,这才是马匪们的归宿!

    鸱骨和屠各,能逍遥至今,甚至算得上是一个异数、奇迹了。

    “没有问题!”使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只要汝等能杀了那人,太守与郡尉,愿意在将来,让汝等入塞,做一个塞下之民……”

    “带着汝等的财富,过安稳的生活……”

    “郡守官邸,会为汝等制作相关竹符、名籍!”

    这话一出,屠各和鸱骨都是猛然抬头。

    左右的马匪们,更是一下子全部站了起来。

    作为马匪,没有人愿意,拥有干这一行。

    因为,青春会远去,体力会下降,身体也会逐渐退化。

    马匪是一碗充满了危险的青春饭。

    在过去,几乎所有的马匪最终都是死于马背。

    他抢掠的财富,被深埋地下,连花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可以携带财富,回到塞下,当一个富家翁,谁不乐意?

    “当真?”屠各恶狠狠的看着使者,问道:“你可知道,欺骗我们的代价?”

    “怎么敢骗诸位呢?”信使低着头,道:“幕南双凶之名,吾岂能不知?”

    “那就好!”

    鸱骨站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对信使说道:“你去告诉马郡尉,人!我们一定会为他杀掉!”

    “请他为我们准备好,五百张入塞的竹符名籍和黄金五千金!”

    鸱骨很清楚,对方开出来的这个全新条件,他是不能拒绝的。

    也不敢拒绝!

    不然,他的手下会将他撕掉!

    所以,尽管明知,对方开出如此优越的条件,其中必然有问题。

    但……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入塞起,事实上就没有退路了。

    鸱骨明白,只要他敢拒绝,即使手下依然追随,也走不出这长城。

    汉朝的官,可比匈奴的贵族狡诈多了。

    送走信使,废墟之中,所有马匪都知道了,汉朝的郡尉和太守,开出了给他们制作一个身份竹符,让他们可以退隐塞下的条件。

    立刻,一片欢腾。

    人人士气高涨!

    先前的烦闷与空气里的臭味,更是彻底化为对那山坡上的敌人的仇恨!

    每一个人的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们,拿他们的脑袋,来当垫脚石,让自己得到那张宝贵的竹符!

    没办法,大部分的马匪,都没有什么文化,除了杀人在行,其他方面一窍不通。

    就连屠各,也沉浸在兴奋与亢奋之中。

    只有鸱骨,看着这个情况,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但他知道,他不可能劝得动其他人。

    在现在这个关口,财富与诺言,已经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见机行事!

    “但愿,那些人比较好对付,没有什么强弓硬弩……”鸱骨在心里祈祷着。

    不然的话,今天肯定是一场血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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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