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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三十七节 决战轮台(4)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舍羊忍不住看向了远方,那位于涧河环绕下的令居塞。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这个要塞,在二十几年前的羌乱的时候还不存在。

    那时,汉人也才刚刚进入河西,根本搞不清地理,也不知道深浅。

    而且,他们的眼里也只有匈奴人。

    故而,在河西的西侧,祁连山以南的地区,他们压根没有设防。

    当时,汉朝人的防御核心,就是以现在的张掖郡为主,也没有建立起什么完整的防御体系。

    但羌乱之后,汉朝人便开始了大规模的筑塞了。

    第一条修起来的边墙,就是眼前这条起于令居,经胭脂山、皋兰山,直抵酒泉,从西北向东南延伸,将整个祁连山南麓保护起来的边墙。

    而且,舍羊知道,这条边墙,汉人是怎么建起来的!

    他们是先驱使羌人战俘,沿着山峦、河流的走向,在东西两侧各挖一条堑壕,然后在堑壕的中心,夯土版筑墙体,以一层沙土,一层沙柳,一层石料的方式,不断筑磊上去。

    这种筑墙之法,速度非常快。

    通常,几百人一个月就能修起一座小型烽燧台以及延伸联系另一座烽燧台的边墙。

    缺点是,这种方法修起来的烽燧台与墙体,很惧怕风沙的侵蚀,每隔三年、五年便要进行一次维护、修补。

    不然,墙体结构很容易倒塌。

    你要问舍羊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当然是过去有很多羌人,因为种种原因,被汉朝的商人买了拿去修墙。

    其中有些幸运儿,在帮汉人修好了墙体后,就被释放回西海,还带回了许多让人艳羡的宝贝,甚至学会了不少技巧,成为了山寨里的红人。

    久而久之,一些羌人山寨,甚至会主动和汉人联系,派出人手,帮忙修墙,以换取一些回报。

    譬如粮食、布帛、盐、青铜等。

    所以,基本上,羌人对这条边墙非常熟悉。

    正因为熟悉,所以他知道厉害。

    特别是这令居塞!

    恐怕光是要啃下外围,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至于其要塞主体?

    只要汉人兵力充足,羌人就算全死光,恐怕也动摇不了。

    这个事实,早在出兵前,所有豪酋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稽丝却是急了起来,皱着眉头,道:“再等?再等几天,汉朝北地郡和陇右郡的骑兵,恐怕就要赶到了!”

    舍羊听着,呵呵一笑,道:“他们来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

    “稽丝爰剑若是等不下去,可以带着月氏骑兵自己去打!”

    稽丝听到这里,只觉得手脚冰凉,他伸出手,指着舍羊,怒道:“你们不讲信用!”

    “哈哈哈哈哈哈……”舍羊仰天大笑:“我们羌人本来就没有信用可言!”

    “只要能活下来,我们连在祖灵与神明面前的誓言,都可以撕碎!”

    稽丝气的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被耍了,所有寄希望让羌人打头阵,去送死,然后火中取粟的贵族,都被耍了!

    这些该死的羌人豪酋,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愿意与月氏结盟。

    就像月氏在利用他们一样,他们也在利用月氏各部的野心家,撬开了原本坚固的河湟防线。

    现在,他们已经渡过了湟水,抵达了这富饶的河湟地区,并在月氏各部的支持至少也是默许下,来到了汉朝边墙下。

    于是,情况彻底扭转。

    主客颠倒。

    现在,被架在火上的人,不再是西海的高原上缺衣少粮,活不下去的羌人了。

    而是,被汉朝委以重任,视为守家犬的月氏各部!

    道理很简单羌人各种,如今已经从寒冷、贫瘠的西海高原走了下来,而且,顺利进入了富饶安逸的河湟地区。

    这里,水草丰盛,土地肥沃,资源丰富。

    只要将月氏人赶跑,他们就可以鸠占鹊巢。

    在过去,羌人自然没有这个能力,也不存在这个可能性。

    因为,谁都知道,河湟月氏诸部,是在汉朝爸爸那里挂了名的属国。

    而且,这个名分是他们的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跟着汉朝的骠骑将军,一刀一枪的打下来的。

    汉天子去年复兹候稽谷姑之国,就是证明。

    所以,在过去,谁打河湟,汉朝皇帝就会护犊子!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在汉朝人眼里,恐怕河湟的月氏诸部,除了少数人外,已经和羌人没有区别了。

    说不定,羌人在一些汉朝贵族眼里还可爱一些。

    至少,羌人没有吃里扒外。

    所以,假如,羌人现在调转枪口,去打月氏诸部,攻略河湟。

    那么,边墙后的汉朝大军,恐怕会看做是狗咬狗。

    说不定,有人还会加油鼓掌!

    若是羌人可以打赢月氏,然后再表现的乖巧一点,主动的示好、臣服。

    说不定,汉人会承认他们是河湟之主。

    甚至给与册封,给与名分。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到那个时候,羌人与月氏人,就要主客颠倒。

    届时,羌人甚至可能会踩着月氏这个二五仔的尸体,摇身一变,成为汉人眼里的乖宝宝,河湟的看门犬。

    而月氏诸部,则将像过去的羌人一样,在被屠杀后,驱逐到寒冷、贫瘠的西海,子子孙孙,永远只能蜷缩在那高原之上,像耗子一样的拼命求生,和羔羊一样的任人宰割!

    只是想到这里,稽丝的身体就开始发抖了。

    这是被气的!

    更是被吓的!

    “你……你们……”稽丝握着拳头,咬紧了牙齿。

    “我们怎么了?”舍羊揭开自己脸上的青铜面罩,将他那张满脸烂疤的丑脸露出来,看着稽丝冷笑着道:“你们这些被汉朝保护、庇护的人,是永远无法想象到我们在西海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们可以一夫一妻,一家人其乐融融,在湟中的河川之中,放牧、嬉戏,照顾子女,你们的贵族甚至可以三妻四妾……”

    “但我们……”

    “火焰的子孙们,却只能年复一年的蜷缩在西海的冻土与荒野,与狼抢食,与虎谋皮,为了一块腐肉,甚至是一株野菜,我们种群的男人可以去死!”

    “哪怕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为了让孩子能多吃一口奶,我曾经三天只喝清水,将食物留给我的妻子!”

    “忘了告诉你,我的妻子,在是我的妻子的同时,她还是我叔叔的亡妻,我哥哥与弟弟的妻子……”

    “她生的那个孩子,老实讲,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就像我的父亲,其实根本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还是我叔叔与我母亲生的!”

    “火焰的子孙,就是这样,像野草一样,将根扎在冻土里,像疯狗一样,把牙齿咬在骨头里!”

    “不管怎样,无论如何,我们都活着,拼尽所有的活着!拼尽一切的养育后代,尽一切可能让他们活下来!”

    “倒是你们……”事到如今,舍羊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了,他肆无忌惮的嘲讽着:“能做狗,能有这样好的地方住,为什么不满足呢?”

    “你知不知道,在西海,我们是有多么羡慕、嫉妒……”他狰狞着脸色,盯着稽丝:“你们啊!”

    这是事实!

    被驱逐到西海高原,被困在冻土与荒野里。

    羌人所度过的每一年,都像在煎熬!

    为了活下去,活下来,没有事情是他们没有做过的!

    “回去告诉你们的爰剑们!”

    “要嘛,带兵打头阵,去攻下汉朝的边墙!”

    “要嘛,就乖乖的等着,乖乖的收拾东西,渡河逃命去吧!”

    现在,羌人有选择。

    但月氏人没得选择!

    他们在派人与羌人联络,还主动放开防线,甚至提供武器、粮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汉人认定为叛徒了。

    叛徒在汉人哪里是什么待遇?

    朝鲜王与南越王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些被汉朝大军灭国、屠城的王国与部族,就是最好的证明!

    稽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舍羊的穹庐。

    他只记得,自己内心的恐惧与彷徨,满脑子都只有舍羊的那一句话:“能做狗,能有这样好的地方,为什么不满足呢?”

    是啊!

    为什么不满足呢?

    汉朝人对月氏,虽然谈不上掏心掏肺,但真的够可以了!

    所有曾为汉朝立功的月氏义从或者遗孀后代,都被接去了汉朝长安,在太仆和少府官署,给汉朝人放牧,由汉朝皇帝赡养。

    不愿意去的,也都有照顾。

    发给了穹庐、衣物、牲畜和陶瓷、青铜器皿。

    有些功臣之后,逢年过节,甚至会得到令居发放的礼物和使者慰问。

    而且,汉朝还将整个河湟流域都交给了月氏诸部。

    除了每年象征性的让他们交一点贡品,有事的时候,征调一批骑兵去作战外,汉朝官员,从未苛责和盘剥过月氏人。

    令居塞的护羌校尉衙门,甚至经常会组织汉朝商旅来收购月氏各部的皮毛,还准备月氏人参与榷市,公平交易。

    稽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旦羌人反水,主动和汉朝人服软。

    依着汉人的性子,十之**,估计会默许羌人的行动。

    到那个时候,没有了汉朝的虎皮,月氏诸部将会被二三十万羌人撕碎!

    …………………………

    稽丝懵懵懂懂的在他的亲信心腹们的簇拥下,回到了湟水岸边的部族。

    这里,已经有十几位月氏贵族,在等候着他了。

    见到他回来,这些人立刻围了上来,问道:“羌人开始进攻了吗?”

    稽丝却恍若未闻,一屁股瘫坐下来,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怎么了?”有人问道。

    “我们被羌人利用了……”稽丝叹息着:“那些该死的混账,居然学会了过河拆桥!”

    说着,他就将自己与舍羊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其他人听完,每一个人都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

    “这怎么可能!”

    “那些下贱的羌人,怎么可能想得到这样的计谋?”

    “是啊,是啊……他们怎么会想得到这样?”

    每一个人都是满脸不可思议的惊恐起来。

    对月氏而言,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是末世灾难!

    在这之前,他们的算盘与心思,还是无比骄傲得意的。

    在他们看来,羌人那些铁憨憨真的傻的可以,被他们忽悠的团团转。

    哪成想,人家一点都不傻,反手就将月氏人推入深坑。

    “要不,咱们去向贰师将军和天子请罪吧……”有人弱弱的道:“只要我们及时认错,应该还可以挽救吧?”

    “做梦!”稽丝摇头道:“汉人讲究‘原心定罪’,论罪看心不看行,如今我们在汉朝君臣眼中,已是坐实了叛逆!”

    “若能打下边墙,占有祁连山,威胁到汉朝的张掖、武威、酒泉的郡治,可能我们还有机会……”

    “否则……”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将那些真正的亲汉、忠汉的贵族放出来,让他们来主持局面,然后再将自己等真正的叛逆抓起来,送去汉朝令居请罪。

    再将所有附和、跟随他们的人,全部杀掉。

    哪怕是襁褓里的婴孩也杀掉。

    这样,或许汉朝人能感受到诚意,从而宽恕剩下的月氏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羌人就在前面拦着,怎么都不可能让月氏人这样做。

    更重要的是,稽丝等人,也没有这样的觉悟!

    “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稽丝抬起头来说:“点起兵马,集结所有骑兵,去和汉朝人拼命!”

    “打赢了,我们就还有生路,甚至可以实现梦想,去祁连山重建月氏王庭!”

    所有人都看向稽丝,咬着牙齿,攥着拳头。

    他们知道,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但……

    令居,他们真的打的下来吗?

    那可是汉朝在涧河经营了差不多三十年的要塞。

    外围烽燧、堡垒密布,核心更是城高墙坚,还有着涧河天险,背靠着河西四郡,随时可以得到支援。

    而月氏各部,现在真正可以动员和调动的骑兵,最多八千。

    八千人去填那样的要塞,填的了吗?

    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清楚,他们只有这一条可以走了。

第一千零三十八节 决战轮台(5)

    天子御驾已然离开蓬莱阁,群臣开始有序退出。www.uu234.net

    张越则依旧坐在位置上,消化着这次廷议的事情。

    “河西应该已经接战了吧?”他想着:“只是……不知道是轮台方向还是令居方向……”

    但不管是那一边,两线作战,总归是很吃亏的。

    兵力、物资、军心士气,都会有影响和限制。

    特别是河西走廊,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得汉军骑兵在其中行军的难度大大增加。

    虽然无论前世今生,张越都没有去过河西,也不知道当地具体的情况。

    但纪录片和新闻报道,还是看过不少。

    甘肃、宁夏的情况,也多少有些了解。

    哪怕是两千年后,当地的交通环境,也不是那么令人舒服。

    至于现在?

    张越只是想想,哪怕是偶像霍去病,也是分两次,才拿下来的河西,恐怕河西地区的交通环境,有着哪怕是霍去病这等天之骄子,无双战神都无法克服的障碍!

    换而言之,其实,双线作战对汉军很不利啊。

    “但愿,李广利能切实有效的执行天子的诏书,安抚羌人,镇压月氏……”

    这时,丞相李广利带着他的属官,开始起身。

    张越也打算离开,去找王莽或者霍光谈谈,才刚刚起身,便听到了郭穰的声音:“鹰扬请留步,陛下请鹰扬入禁宫对奏!”

    张越闻言微微一楞,皱起眉头,看向郭穰,点头道:“知道了!”

    但心里面却是有些疑惑。

    留对这种事情,就相当于后世领导开会完了,宣布散会的时候,忽然点名叫某某某留下来谈话。

    一般不是要升职加薪加担子,就是要臭骂一顿。

    考虑到当前的情况,张越心里有些发毛。

    对着司马玄等人叮嘱一番后,张越跟着郭穰,来到了天子的寝宫。

    “陛下!”张越走进去,就看到天子半躺着,靠着一张竹椅上,脸则看着挂在宫墙上的一副堪舆。

    堪舆是木制的,张越的角度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从颜色和材料上看,应该有些年头了。

    “您在看河西堪舆?”张越轻声问着。

    “嗯!”天子点点头,眼睛依旧留在那堪舆上。

    这一生他虽然从未亲临战场,也从未亲自指挥和统帅过大军作战。

    然而……在军事上,特别是战略部署和谋划上,他是天才!

    自元光迄今,汉家的每一次重大的军事行动,都是他部署的战略任务。

    在战争这个事情上,他是绝对拥有发言权的专家!

    “鹰扬知道河西四郡的地理吗?”天子轻声问着。

    张越连忙低头答道:“启奏陛下,臣愚钝,只大略听说过一些……”

    天子微笑着,道:“河西四郡者,初本两郡也,武威、酒泉是也!”

    他站起身来,举起放在自己身边的一盏宫灯,走到那墙壁前,照亮了那副用线条描绘的木制堪舆。

    “起初,不过因山而为之,祁连山以西,则为酒泉,祁连山以东则为武威!”

    他指着那堪舆上的两侧说道:“后来,因伐大宛,朕乃分酒泉地,置敦煌郡,又为匈奴,而自酒泉、武威取地以置张掖郡,并更雍州为凉州,建凉州刺史部,以辖北地、陇西、张掖、酒泉、武威、敦煌四郡!”

    “而这河西四郡,则是因河而置!”

    “敦煌,以籍端水流域为主,酒泉,则以羌谷流域为主,张掖,以狐奴水流域为主,武威则在诸水流域之中……”

    张越听着,看着那堪舆,在心里面,将这些古代河流与后世河流进行对照。

    他发现,所谓籍端水,应该是后世的疏勒河,而狐奴水,则应该是石羊河,羌谷水当是黑河。

    这些都是从祁连山发源的河系。

    也是这河西走廊的生命之源,河西农业与牧业的根本命脉。

    汉家因河而治的战略,是正确的。

    但……

    看着那堪舆,结合着回溯的一些课本上的地理常识,张越忍不住问道:“陛下,臣愚钝,以臣观之,祁连山,横断着令居与居延之间的联系,若居延方向或者玉门方向有事,我军欲从祁连山北向山西运动,必然要绕数百里,反之亦然!”

    “确实如此!”天子笑着点点头,手指着令居方向,道:“当初,骠骑将军初伐河西地,便是自北地而至张掖,与匈奴浑邪王会猎于皋兰山……”

    张越听到这里,肃然起敬,道:“臣亦早闻,大司马皋兰山之战,断匈奴脊梁之故事!”

    今天,或者以后,所有举一汉当五胡为例子的源头,都是始于皋兰山血战!

    在皋兰山之战以前,匈奴人的气焰是非常高涨的。

    哪怕是丢了河套,他们也依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眼睛里更是劳资天下第一,嚣张的不得了!

    时常通过大漠与草原,骚扰和侵袭汉家边塞。

    有时候,一年会来几十次。

    但皋兰山之战后,匈奴人侵袭汉塞的频率,就越来越低,漠北决战后更是漠南无王庭。

    而这一战,打的极为惨烈!

    霍去病的主力,在打完这一战后,就退出了战斗,原路撤回陇西。

    传说,担任先锋的三个都尉部,战斗结束后,只有两成人还能站着。

    霍去病的亲卫骠姚校尉部,打到最后,只有不到一百人还能走路。

    汉军的损失,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记录!

    参战的一万精骑以及数千义从骑兵,战损达到了古典时代空前绝后的五成以上!

    但是,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因为,他们在皋兰山,全歼了匈奴的三个王牌部族!

    而且,是正面硬对硬,在人数完全不占优,没有任何地利的情况下,白刃冲锋,将匈奴骑兵踩在脚下,将他们的脊梁骨彻底打碎!

    此战之后,翌年霍去病再伐河西,就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甚至表演了一场单枪匹马,就让浑邪、休屠数万人放下武器,投降汉室的奇迹表演!

    也是从那以后,一汉当五胡的口号,才开始流传开来。

    但抛开这个光环,每一个人都将知道一个事实:河西,是霍去病唯一需要两次才能拿下来的地方!

    连最擅长快速穿插,最不喜欢正面硬刚的霍去病,都曾被逼的不得不与匈奴人在河西进行正面决战,主力对决,而且是最残酷的白刃搏杀。

    可以想象,河西地区的地理与环境。

    那,绝不是一个什么平坦的地方,更不是一个可以快速机动的地方。

    特别是,当需要跨越祁连山脉时,尤其如此!

    天子却是没有多说,只是看着那堪舆,喃喃自语:“朕知道,贰师将军想要立一个大功劳,向朕与天下证明!”

    “而这也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贰师将军李广利是他亲手扶起来,培养起来的大将。

    从长安的外戚子弟、纨绔子,到边塞大将,河西大帅,天子知道李广利付出的努力与做出来的成绩。

    两次大宛战争,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李广利的表现一次比一次成熟。

    讲道理,若不是眼前这位崛起,天子相信李广利迟早有一天,会向天下证明他自己。

    可惜……

    鹰杨将军的崛起,导致他不得不尽快拿出成绩。

    而他,也默许,甚至是支持着李广利去策划这场大战。

    要不是这样,天子只需要随便派个使者,持节去河西,监督和督促,李广利恐怕早就被按回居延了。

    他也就没有空间,去操作那些小动作了!

    想到这里,天子也是微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其实,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要负责任的。

    因为,天子心里面也希望李广利,可以拿出成绩,来打那些嘲讽其‘不过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长’的家伙的脸。

    这不是偏爱,而是私心。

    毕竟,李广利他已经培养了十几年了。

    若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没有取得一场让天下震惊的大胜,就这样被人取代了。

    岂非等于在证明那些八卦党的腹诽?

    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他这个天子,也看走眼了?

    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便纵容了李广利,纵容了贰师将军的部将,纵容了丞相。

    想到这里,天子就回过去,看着张越:“朕听了鹰杨将军今日的话,也有所触动……”

    “两线作战,确实可能会出问题……”

    这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

    这是属于战略家的直觉。

    更是数十年执政生涯的经验!

    当年,汉家全盛之时,解决卫满朝鲜、南越、闽越与西南夷的叛逆,也是要按顺序一个个来。

    从来没有一次全部解决的胃口。

    但……

    天子笑眯眯的看着张越,道:“朕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有将军啊!”

    “倘若事有缓急,将军披挂上阵,朕就可高枕无忧!”

    “而且,河西大军,十有余万,即使有所小挫,也无伤大雅!”

    这个事情,在这位陛下看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李广利表现的好,拿下一场大胜,自然是皆大欢喜。

    就算他出了篓子,这长安不也有一个人可以赶过去擦屁股吗?

    张越听着,却是目瞪口呆。

    这等军国大事,事涉无数人安危生死,岂可儿戏?

    但仔细想想,这位大汉天子,不一直是一个老顽童吗?

    他任性而顽固,开明而聪慧,自私又自利,同时却有着深情,有着小资般的浪漫。

    他是一个矛盾的多面体。

    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历史书上的他是这样的,现实中的他也是这样的。

    他可以为了匈奴人的一句马屁,而龙颜大悦,也可以为了一个边境的一个小官被人杀了,而大发雷霆,出动大军,不顾匈奴,海陆并进,灭亡卫满朝鲜。

    他可以写下‘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这样诗句,但转头便可以为了国家,赐死太子的生母。

    以这位陛下的性子,若在后世,一定是那种上风随便浪,逆风小心打的选手。

    想到这里,张越就叹了口气。

    但没有办法,谁叫这位陛下是自己的老板呢?

    ………………………………

    天山脚下,无数的西域工匠,都被匈奴人‘请到了’这里。

    大多数,都是木匠。

    一到这里,他们就被集合起来,然后在一些‘秦人’的指挥下,开始伐木、凿削。

    一连数日不休,而在他们的努力下,一座座巨大、笨拙的木制器械,渐渐成型。

    这是很简单,很原始的投石机。

    但……

    每一个匈奴贵族,都用着朝圣一样的神色,看着这些器械。

    因为……

    他们已经试验过了,一台这样的‘炮车’,可以将一块十几斤重的原石,投掷到数百步外的数丈高的山体上。

    而且威力非常大!

    看着这些‘炮车’被慢慢的制造出来,先贤惮的神色,变得无比的亢奋起来。

    “等到明天,这些炮车便基本都可以投入使用了!”他兴奋的说道:“从此,汉朝的坚城要塞,再非我大匈奴的阻碍!”

    过去,匈奴人基本不擅长攻坚。

    遇到汉朝要塞,就只能靠着蚁附,挖墙根,抛钩爪的笨办法强攻。

    而汉朝的防御,坚固非常,而且火力充足,想要攻下来,就要拿命去填!

    旁的不说,汉人在漠北腹地建立的范夫人城,就让匈奴人头疼了十几年了。

    每次,匈奴可以占领范夫人城,基本靠的不是大军围攻,而是漠北气候急剧变化,出现了严重的干旱或者极寒天气。

    汉人自己待不下去,主动放弃的。

    而等到第二年,条件好转,这些汉人就又在骑兵掩护下,杀回了那个城塞。

    哪怕匈奴人毁了也没有关系,他们只要一个月,基本就可以重建起城墙和堡垒。

    一座城市,就这样来来回回,恶心了匈奴人十几年。

    其他像光禄塞、受降城、轮台城,就更加恶心难受了。

    但现在……

    匈奴终于拥有了一种可靠的攻坚手段!

    终于拥有了可以撼动敌人坚城的能力!

    这是历史线的时刻,也是突破性的成果!

    在先贤惮眼中,这甚至是匈奴的希望!

    因为……

    有了它们,哪怕将来依然打不赢汉人,但,匈奴人也拥有了去欺负其他人的手段。

    譬如那大宛……

    过去,大宛靠着坚城要塞,不鸟匈奴,匈奴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现在……

    嘿嘿,打秋风和吸血的地方又要加一个了!

第一千零三十九节 决战轮台(6)

    在张越与天子对奏后的第二天。www.uu234.netwww.uu234.net

    太常卿商丘成便奉诏将张越部下的大将,召到长安城内的太庙。

    并在太庙内,由御史大夫暴胜之主持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封爵仪式。

    续相如,以城父候长水校尉,随鹰扬出塞,先登祷余山,得匈奴右贤王大纛,捕其王、王后、王子、贵种百余人。候安邑,两千七百户。

    司马玄,以护乌恒都尉领乌恒将军,从鹰扬出塞,先将兵至泽,逼降匈奴姑衍王,随鹰扬禅姑衍、封狼居胥山,得匈奴大纛十余面,候武都,三千一百户。

    辛武灵,以飞狐军将军,从鹰扬令出塞,率军先渡弓卢水,涉难侯山,战于河曲,先破敌阵。候平襄两千五百户。

    王平,以长水长史,随鹰扬出塞,为鹰扬先锋,先登祷余山,得匈奴右贤王,候乐平,一千户。

    …………………………

    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七人获封列侯,二十三人获封关内侯,其余封君名单,足足两百多人。

    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义从功臣,随即公布。

    匈奴姑衍王虚衍,从鹰杨将军,北击匈奴,得龙城,逐母阏氏,候龙城,九千九百户!

    姑衍王左大将须卜糜,以姑衍王大将义从鹰杨将军,击匈奴祷余山,候平城,两千一百户。

    这两个列侯封赏一公布,整个长安瞬间沸腾。

    因为傻子都知道,虚衍的龙城候,只是一个幌子。

    那所谓的九千九百户食邑,更只是一个虚名,一个铺垫而已。

    接下来,大汉天子,恐怕就要正式册封其为匈奴单于,并接受后者的朝拜与臣服。

    匈奴单于,大汉的匈奴单于?!

    在这场自平城之前就开始,延绵到今天,超过了一百五十年的漫长汉匈战争中。

    第一次,汉家有了一个臣服于自己,并承认为汉臣子的匈奴单于哪怕这位单于,其实除了汉室与他的部下外,不会得到任何匈奴人的承认。

    然而,这依然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更是帝国的一个伟大胜利!

    以至于,当暴胜之宣读完诏书,虚衍受命叩首后。

    所有在太庙的观礼贵族、大臣,全部沸腾了起来。

    旋即整个长安,就爆炸了。

    再没有人去关心其他事情了。

    就连一直以来被河西有警而紧张起来的人,现在也都没有空去想河西的事情了。

    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般的狂欢中。

    匈奴单于啊!

    这可是匈奴单于!

    大汉的匈奴单于!

    于是,鹰杨将军系,在封爵上,实现了自己几乎全部的目标的消息,被淹没在这颗巨大的炸弹的余波里。

    而且,这颗boom,持续爆炸!

    第二天,新鲜出炉的龙城候就在张越的带领下,来到了建章宫中,朝拜天子。

    天子龙颜大悦,命人赐龙城候太史令司马迁所著的《匈奴本传》一书,亲授其宝剑、甲胄,赐金印银绶。

    而在张越的‘谆谆教导’下,龙城候当场便感激涕零,哭着将其亲笔所书的《表奏》上呈天子。

    其文曰:臣本卑鄙,苟且于漠北,不闻王化之大义,不知君恩之深浅,赖陛下不弃,授臣以仁义之书,言以道德之业,叙以君臣之义,授之以祖宗之业,使臣知,臣本夏后氏之苗裔,淳维之后也……臣闻之,诗云:夷狄是膺!今匈奴上下,不习仁义之道,不知君恩之重,不明道德之业,臣惶恐,愿为陛下,逐此胡风,城彼龙城,教夷狄习中国之道!

    天子得书,自是开怀不已,慰勉龙城候,赐黄金千金,命少府以诸侯王之待遇,为龙城候起宅邸,制其袍服。

    隔日,少府奉上所制袍服。

    天子于是下诏,命龙城候入宫,天子亲衣龙城候衣,戴其冠。

    龙城候于是感恩不尽,哭的稀里哗啦,跪下来抱着天子大腿,哭着说道:“臣自幼无父,不知父爱,今蒙陛下不弃,待臣如子,臣斗胆,请尊陛下为父,为臣大人!”

    天子悯其不幸,赐姓刘,改名刘忠,赐表字敬信。

    于是,有司建言:陛下悯龙城候,赐姓刘,臣昧死以言,龙城候者,旧匈奴姑衍王,匈奴且侯单于亲子也!臣窃闻,漠北有曰:匈奴单于狐鹿姑为其国中乱臣所挟,已失其国!兴灭国,继绝世,此先王之所以昌盛也!今匈奴失其主,而龙城候,匈奴王子,陛下之臣,臣窃昧死以请,请陛下封其单于之位,以安匈奴上下之心,而结两国长久之好。

    奏至,天子曰:可。

    于是,命太常择吉日,于太庙举行仪式。

    太常卿迅速报告:臣奉诏祷于太庙,灼灵龟以祈神明,得见横,曰大吉。

    就这样,才做龙城候三天都不到。

    从前的匈奴姑衍王虚衍,便从大汉龙城候虚衍,变成了大汉龙城候刘忠,现在又将变成汉匈奴单于刘忠。

    这让他本人,都感觉有些虚幻的太虚假,好像做梦一般。

    半年前,他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能这么快坐上单于的宝座的。

    更加想不到,他会是在汉朝的扶持下,成为单于,而且将回到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等匈奴历史上最杰出的领袖曾经君临的祖地龙城。

    汉朝的太常,更是暗示他,天子将会从诸侯王女之中,为他选择一位端庄贤淑、得体大方、才貌双全的翁主为妻。

    这让已经说服自己,并认可了刘忠这个名字的龙城候阁下,心中有些窃喜不已。

    娶汉朝的翁主?

    那可是过去的匈奴单于,也做不到的事情。

    至少,从军臣单于时代开始,匈奴人就已经知道了,汉朝和亲送来的所谓公主,撑死了不过是宗室诸侯的女儿。

    至于皇帝女儿?

    做梦!

    那时候,匈奴也不在意这些,他们只想要钱和丝绸。

    等到汉匈交恶,大战开始,和亲之事,就再也没有了念想。

    乌维单于生前,做梦都想迎娶汉朝公主或者翁主,以实现和平,但到死都没有实现这个梦想。

    现在,他轻而易举的实现了自己的祖辈未能完成的梦想。

    只是想到这个,他就有些激动。

    比他更激动的,还是长安城的百姓。

    从其被封为龙城候开始,直到现在,整个长安,议论的焦点,始终都是他来自匈奴的姑衍王,未来的单于。

    街头巷尾,无数人都在议论。

    在长安百姓看来,随着汉家有了自己的单于。

    这场漫长到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旷世战争,已经迎来了结束的曙光了。

    而匈奴的臣服,更是让很多人感到了发自心底的畅快。

    特别是,当人们知道,这位‘匈奴单于’在还未来长安之时,就曾上书天子,尊天子为‘天单于’的消息的时候,对其就更顺眼了。

    再考虑到,数月前,王师北伐,得匈奴龙城,封狼居胥山而还的伟绩。

    如今,已经有很多乐观的学者和文人,喊出了‘十年终结战争’‘天下太平’的口号与愿景。

    然而,张越和长安的很多高层都清楚。

    当前的情况,其实一点都乐观不起来!不然,天子和朝堂就不会这样快速的集中封赏漠北一战的有功大将,更连夜的推出了对中下层有功将士的封赏政策。

    事实上,这几日河西方面的信使,不断到来,将前线的情报送来。

    在令居方面,护羌校尉范明友与贰师将军李广利,分别报告了观测和估算到的抵达边墙范围的羌人数量。

    前者预估,来犯的羌人总数,大约是十五万到十七万之间,涉及了羌人的封养羌、牢姐羌、先零羌等三大种,七小种。

    而后者报告,已经发现了有月氏骑兵,出现在羌人队伍里的踪影。

    而无论是谁,在其报告里,都在催促着长安,增援前线,加大力度!

    令居方向的报告,并未在长安引起什么水花。

    除了少数人外,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在羌人和月氏人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有着汉军精锐把守的边墙,堪称是万无一失!

    就凭羌人和月氏人那点能耐,别说撼动了。

    恐怕接近边墙范围五十里,就要被王师打成猪头!

    真正引发大众聚焦和关注的是来自居延与玉门的报告。

    居延都尉报告,斥候侦查,发现了在居延外围,蒲昌海一带,出现了大量的车师骑兵,甚至发现了来自蒲类诸国的骑兵。

    数量大约在三千到五千左右。

    他们意图通过白龙堆时,被驻防楼兰的汉楼兰校尉与楼兰本国的车师都尉所拦截。

    两军发生了短暂战斗,车师人丢下了大约五十具尸体后,撤回了蒲昌海背面。

    而在玉门方向,汉家的籍端水方向,斥候在籍端水的南侧,发现了有匈奴骑兵活动的踪迹。

    冥泽方向,也发现了匈奴骑兵的活动踪影。

    同时,轮台都尉也报告说,得到了乌孙方面提供的情报,匈奴的日逐王大纛,已经到达了龟兹以南的天山脚下。

    同时,匈奴的西域主力,也在集结。

    龟兹、莎车、尉犁、危须、焉奢、精绝等十几个王国的军队,都被匈奴人征调了。

    预估,在天山南麓集结的匈奴骑兵及其仆从军的兵力,可能已经接近了五万,甚至更多!

    假如说,之前,汉家朝堂还在怀疑,匈奴人可能不会来。

    毕竟,他们去年冬天一直到今年夏天,都在于狐鹿姑的主力对峙,而且损失很大。

    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会蜷缩两三年,以恢复元气。

    但现在,一切都证明,匈奴人一定会来。

    而且,他们的目标,就是轮台!

    孤悬在玉门关之外的汉家在西域的重镇!

    轮台的重要性,自是毋庸置疑的。

    它是汉室在西域,除楼兰外,唯一的基地,更是可以直接威胁到匈奴在西域腹心的要塞。

    同时也是汉家保护亲汉西域贵族,在西域彰显影响力的最大保证!

    可以这么说,若失去轮台,汉家的西域攻略就要断掉一条臂膀。

    汉家更将直接失去与大宛属国、乌孙的联系通道,丝绸之路,也将被匈奴人关闭。

    这等于宣布,汉室过去十几年的努力,贰师将军两征大宛的牺牲,付诸东流!

    所以,得知了此事后,长安方面立刻以八百里加急,急令目前屯于张掖的高阙军,马上赶赴玉门,与屯于玉门的玉门校尉汇合,共同增援轮台。

    同时,按照李广利的部署,其后撤至居延以南的两个骑兵都尉部,迅速出居延,进入楼兰,与汉军屯于楼兰的楼兰校尉汇合,随时准备发起白龙堆战役,以牵制屯于白龙堆以及西域北道的匈奴骑兵。

    此外,敦煌、酒泉的郡兵,也已经按照之前的命令,迅速响应,向着玉门关方向靠拢。

    按照原本的计划,李广利此刻也应该率军,从令居向玉门关靠拢,他会在大约五天后,赶到玉门,坐镇指挥轮台会战。

    而令居方向的事务,则将委托给护羌校尉范明友与李广利大将赵新弟共同负责。

    北地郡太守义渠安所统帅的北地骑兵,则会在三日后抵达令居外围,参与协同防守。

    由之,汉室会在最迟六天后,就在令居、玉门-楼兰两个方向,两开花。

    分别形成令居集群与玉门-楼兰集群。

    大部分人都对令居方向,表现的非常乐观,唯独担心轮台方向。

    毕竟,轮台塞,远离汉家边墙,位于西域腹心之中。

    匈奴大军毕至,轮台将会血雨腥风。

    反观令居,不过是一群菜鸡罢了。

    只要汉军正常发挥,认真对待,羌人也好,月氏人也罢,都只是来送人头的。

    张越也没有觉得令居方面会有什么问题。

    毕竟,李广利也好,范明友也罢,仰或者赵新弟、即将赶到令居的义渠安,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或许可能也就赵新弟,有时候会上头。

    但有着边墙掩护,背靠着武威、张掖、酒泉的支撑。

    应该可以挡住羌胡的进攻。

    张越自己就做过沙盘兵棋推演,结果是,令居方向再差也不会全面崩盘。

    唯独,轮台方向,让张越捏了一把汗。

    李广利这次赌的实在有些大!

第一千零四十节 决战轮台(7)

    可惜的是,河西的事情,张越无能为力。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至少暂时,他没有办法干涉。

    只能是静静的旁观着局势发展。

    而在另一方面,随着有功大将的封赏,渐渐尘埃落定。

    将士们,也终于拿到了属于他们的军功赏赐。

    这些赏赐,主要分为三种。

    一是爵位,本来在秦代的时候,爵位就只有一种军功爵!

    哪怕是王族宗室,亦不可能在没有军功的时候,得到军功爵。

    但在汉室,因为太宗以来的变故,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土崩瓦解。

    民爵、吏爵并立的新格局出现。

    其中,民爵变成了訾产,成为了黄金铜钱一样的等价物。

    只要有钱,花个十来万,就可以让一个商人、囚徒甚至夷狄,拥有普通人需要奋斗一辈子才能拥有的爵位,并享受爵位带来的特权。

    大部分的将士,从前的爵位基本都是民爵。

    而且,距离吏爵的守门爵位五大夫都还有一段距离。

    一般来说,大部分汉家将士,终其一生,所积攒的军功,也难以突破这个五大夫的门槛。

    这是因为,汉室的爵位制度,依旧执行着商君当年为秦庭制度的政策上严下宽!

    五大夫以下,特别是从第一级的公士,到第五级的大夫,升起来速度是非常快的。

    基本上一个斩首,就可以迁一级。

    从一级升到五级,只需要五个斩首或者捕虏。

    但,从第五级大夫开始,向上升爵所需要的斩首军功,就不再是加法了。

    而是变成了乘法。

    大夫升官大夫,需要十个以上斩首,官大夫升公大夫是二十,公大夫升公乘需要四十。

    而作为吏爵的守门爵位的第九级五大夫,其所需要的军功数量,直接翻了五倍,需要两百级。

    之所以出现如此恐怖的增幅,是因为从五大夫开始,就是大汉帝国的统治阶级了。

    韩非子曾说过:商君之法也,斩一首者,爵一级也,欲为官者,五十石之吏……官爵之称,与斩首之功相称也!

    汉制虽非如此(民爵没有官做,只谋己身与己家),但在五大夫开始,依然执行了商君这一政策。

    而依照商君的政策,第九级的五大夫,若是申请为官,起步点直接就是六百石。

    而在汉代,六百石的官员,是县一级的县尉、县曹,郡一级的郡主薄、都邮等官员的副手或者重要官署的负责人。

    哪怕是在中央,六百石官员,也是权力不小的实权官吏。

    因此,汉室自太宗以来,民爵与官爵,便是泾渭分明的阶级。

    若按照这个制度,绝大部分追随张越远征的士兵,甚至中下层的军官,都够不着五大夫的标准。

    斩首两百级,大部分人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哪怕是那些担任指挥官的军候、队率,甚至很多校尉,一辈子都攒不到这个数字(注1)!

    但军功,不仅仅是斩首!

    随军期至(按时抵达),先登(第一个攻入/登上/进入敌人城市、战略要地)、捕虏、缴获、获期,都是军功,都可以换算成首级。

    此外,因为汉代民爵、吏爵的脱离。

    使得,民爵部分有了操作空间。

    可以花钱,来解决一些不足部分。

    只是,当涉及的群体有些大时,就不是单一的人可以搞定的。

    所以,张越这些日子,一直带着部将们,奔走在太常、少府、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官邸之间。

    同时,还花费大量时间,调查、厘清和统计好了,所有有希望争取五大夫爵位的有功将士的名单。

    然后就开始安排起来。

    经过精密计算后,先花钱帮他们中那些斩首和军功不足的人尽可能的补充爵位空缺。

    然后又和九卿各衙门的有关负责人打嘴炮,尽量争取将军功争取一个比较高的斩首数字。

    统统种种手段,费劲无数心急,花了不少钱买爵。

    张越终于为自己的部下,争取到了最好、最理想的待遇。

    仅仅是官爵方面,便有千余人先后达标!

    成功跻身进入帝国统治阶级,鹰扬系的正治基础,从此就夯实了。

    除了这些人外,其他将士,张越也想方设法的,为他们争取到了相对较好的爵位。

    不过,这些爵位,用处就不大了。

    一般情况下,很多人都会选择择机卖掉。

    比起这个,他们更关心,朝堂发下来的其他赏赐。

    首先就是重中之重的金钱赏赐!

    按照惯例,赐钱分为两种。

    第一就是每一个人,哪怕没有任何军功,一路上只是打个酱油的车夫、马夫也能拿到的天子赏赐。

    这笔赏金的总额为三万万钱。

    均分给参与远征的所有士兵将校。按人头,平均每人拿到了差不多两万钱左右!

    之所以如此大方,除了汉军这次确实大胜,还要归功于缴获的黄金与牲畜,价值确实有些多!

    然后,就是按照军功计算的赏钱了。

    这笔钱,就不再是以五铢钱的方式发放了。

    少府宣布,他们会用半年时间,铸造四万余枚麟趾金,然后依照军功,发放给有功将士,作为纪念。

    同时,他们还将融化数万斤铜料,铸造铜质的麟趾钱,以分发给没有麟趾金的将士。

    最后,就是实物方面的赏赐。

    依军功、爵位不等,参战将士,将分别获得土地、牲畜、农具、布帛、盐铁、甲胄、武器等方面的赏赐。

    而且,是实打实的分配!

    自封君以下的有功将士,都将得到与他们战功所获爵位相匹配的土地、宅邸。

    这就不得了了!

    换而言之,随便一个士兵,都可能获得一百亩的土地和一栋宅邸。

    足可成家立业,养家糊口!

    军功再多点,便能拿到耕牛、挽马,甚至曲辕犁、耧车,乃至于新丰的麦种。

    而这是汉代军队的传统了。

    只要打赢了,一切都好说。

    上上下下都是雨露均沾。

    将军校尉,封侯拜将,军中将官,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下层士兵,打破阶级壁垒,摇身一变,就能成为地主豪强,为子孙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

    至不济也可以从佃农家庭,变成自耕农家庭。

    就像这一次,随张越出征的长水校尉、护乌恒校尉、飞狐军,甚至塞下氏族义从、乌恒义从、匈奴义从,人人发大财!

    再加上他们之前,从战利品里分润的财富。

    如今,军中随便一个士兵,兜里都揣着几万钱的浮财。

    长水校尉的将士们还好,他们之前,一直屯驻在关中,而且,知道这些钱要好好使用。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乌恒义从和匈奴义从们,这赏钱刚刚发下来。

    他们就彻底的放飞自我了。

    而长安城的商贾,更是早就盯上了他们。

    在赏钱发下来后的第二天,军营外围,就出现了很多商人雇佣的游侠。

    这些游侠也不做别的事情,只在军营外围蹲守着,见到有人从军营里出来,就上前凑近乎,然后趁机安利长安城里的各种热闹之处与妙处。

    花街柳巷,自是重点。

    其他嵩街里的斗鸡走狗场,长安九市之中的酒肆、集市也都各有安利。

    这些家伙口灿莲花,说的天花乱坠,听得飞狐军、护乌恒校尉的将士们心花怒放,难以自已。

    至于乌恒义从与匈奴义从们,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汉朝爸爸的善意与无微不至的关心。

    在五铢钱面前,商人们别说和夷狄禽兽做生意了。

    便是与魔鬼做买卖,也不会眨眼间!

    于是,花街柳巷的脂粉香,嵩街的斗鸡走狗,长安集市与酒肆的热闹喧哗,扑面而来。

    从未见识过这花花世界的汉军将士,瞬间迷了心窍。

    至于匈奴义从和乌恒义从,更是几乎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姓什么?

    要不是每天长安城都要关闭城门,并执行宵禁。

    这些家伙恐怕不把兜里带出去的最后一个五铢钱花完,也不肯离开。

    在这些军人的带动下,长安市场经济,在八月初的那几天,狂涨不已。

    各行各业的老板都笑的合不拢嘴。

    在这几天,民族大团结,在长安成为了现实。

    匈奴人、乌恒人,再也没有人贬低和嘲讽。

    连带其他胡人的待遇,也变得好了起来。

    当然,治安问题,也由之变得复杂起来,京兆尹、执金吾、卫尉的官兵,一下子就成为了全城最忙碌的人。

    各种打架斗殴、发酒疯、盗窃、诈骗案件层出不穷。

    有些案件,甚至发展到连官府也难以控制,需要出动全副武装的军队弹压的地步。

    不过,这些事情,从未引发什么舆论渲染。

    因为,汉室朝臣,早就习惯了。

    而且,在世人眼中,这也是大捷之师应得的。

    打胜仗的军队,不受任何指责!

    在这些日子里,张越一直在家,安心撰写自己的《操典》。

    除此之外,他派人去将家人从南陵接来长安。

    为幼子满月的仪式做准备。

    到得八月初七,从令居而来的信使,将战争的消息,带到了长安。

    张越旋即被传召入宫。

    …………………………………………

    时间向前回拨十天。

    延和二年秋七月二十七,令居外围的原野上。

    月氏人的骑兵,开始聚拢。

    稽丝冷着脸,像是被人杀了全家一般,恶狠狠的看着那些,占据在山峦与原野之间的羌人。

    而他身后的月氏骑兵们,却都是满脸的愤恨。

    因为,他们被告知汉朝皇帝已经下诏,处死了在长安的所有月氏人。

    同时,令居和河西的汉朝官吏,正在抓捕在其境内与军中的月氏义从们。

    这让他们非常愤怒!

    在稽丝等人挑拨下,很快就被组织了起来当然,不是所有月氏部族,都能被他们忽悠。

    河湟月氏部族里的水、涧河、清栾三部,就没有听他们的。

    甚至,将稽丝等人的使者赶了出去。

    故而,稽丝只组织到了不过七千骑的部队。

    显然,这点兵力,根本撼动不了,那坚固的令居塞。

    甚至,连外围都无法突破!

    故而,哪怕稽丝很恼火,很生气,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找到羌人各部的豪酋们,和他们商量协同进攻。

    羌人,自是答应。

    但,无论封养羌还是牢姐羌、先零羌的豪酋们,都不肯打头阵。

    他们只愿意跟在月氏人身后进攻。

    稽丝与他们争论了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有得到什么好结果。

    哪怕他想方设法的企图分化这三个羌种,效果却是极为有限。

    甚至被人直接威胁:若贵部不应允,我部则不得不撤退!

    理由是,粮草将尽,同时,天气也开始转冷了。

    他们得回去找吃点和过冬的地方。

    至于那些吃的和过冬的地方在那里?

    稽丝自然清楚。

    没办法,在羌人态度坚定的情况下,稽丝知道,再拖下去,恐怕这些家伙真的会和他们说的一样,掉转头去火并月氏。

    所以,他只好答应了羌人的条件。

    并在当天下午,午时过后不久,组织了第一次的对令居外围烽燧台与堡垒的试探性进攻。

    大约八百多月氏骑兵,跨过令居塞前的障碍,向着一座名曰‘三里隧’的汉军小型据点发起攻击。

    而驻防当地的汉军,不过十几人。

    他们在发现月氏骑兵后,果断的点燃狼烟,然后骑上战马,放弃了这座前哨战,撤回到涧河北岸的边墙后。

    于是,月氏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这座烽燧台。

    同时也身体力行的,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汉家我造反了!

    闻知此事,刚刚得到轮台报告,正准备率领轻骑前往玉门的李广利,立刻就拍案而起,像个孩子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玩具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此天助我也!”

    李广利的部将们,更是弹冠相庆,纷纷道:“古人云,好事成双,君候方得匈奴入瓮之喜讯,又见月氏谋逆之实证,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在他们眼里,月氏也好,羌人也罢,都已经是他们军功薄上夸耀的数字,是未来河西建设的劳动力!

    李广利摆摆手,道:“吾将往玉门,主持轮台之战,此间战事,还要劳烦范校尉、赵将军以及诸位!”

    “务必,严守边墙,不可让羌胡越境!”

    “诺!”众将纷纷轰然领命,一个个将胸脯拍的震天响!

    在他们看来,羌人和月氏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第一千零四十一节 决战轮台(8)

    轮台塞,汉室在西域的第一要塞兼屯田基地。www.uu234.net

    用后世的话来说,其实就是一个殖民地!

    不过,大汉帝国比起后世的欧陆殖民者,有良心的多。

    更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在对外宣传之中,轮台乃是汉家天子‘宣仁义于远方,布威德于四海’的地方。

    帝国的西域政策,更是在一开始就表达的清清楚楚:以义属之,重九译,致殊俗!

    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尽量寻求最大公约数,尊重各国文化,以交流取代隔阂,用文化来化解战争,只要你喜欢大汉,并愿意和大汉交往,那我们就是朋友!

    帝国在西域,甚至不强求西域各国,归属大汉,朝贡长安。

    更不要求各国与匈奴做切割,不搞非此即彼的那一套。

    由之,汉室的形象在西域各国心里,简直是白月光!

    特别是有匈奴做对比的情况下,西域各国王室、贵族,对汉家好感简直不要太多。

    基本上汉室在西域贵族和王室眼里,大抵就是正义的化身,文明的灯塔,世界的希望!

    自带干粮,愿意给汉室通风报信的人,从来不绝。

    甚至,还有很多人,宁肯冒着被匈奴发现杀全家乃至于灭国的危险,协助和帮助汉家使者、商人,通过西域,前往远方。

    而长安的大鸿胪蛮夷邸官署里,只要有人仔细去查查,肯定会发现惊喜!

    除了楼兰、大宛这样的汉家属国质子外。

    蛮夷邸里,还居住着小宛、精绝、且末这样的小国王子。

    连车师、蒲类诸国这种看上去铁杆亲匈奴,要为匈奴卖肝卖肾的王国的王子,也找到的。

    至于匈奴僮仆都尉治所所在的西域北道腹心处的尉犁、焉奢、莎车、龟兹等国的王子,也能见到。

    蛮夷邸内,除了乌孙和匈奴王子外,你几乎可以找到所有有姓名和没姓名的西域王国的王子!

    而且,假若有人病死、逝世或者回国,很快这些国家就会又送一个过来。

    之所以出现这样搞笑的局面,除了汉家宣传的好外。

    还要归功于两个人。

    博望侯张骞,海西候贰师将军李广利。

    张骞凿空西域的功绩,自然人人知晓,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凿空西域的?

    但轮台城的官员,却人人知晓。

    答案很简单金弹开路!

    遇到问题,就拿钱砸!

    譬如,当年张骞为了和乌孙搭上关系,挖匈奴人的墙脚,一次就从长安带去了‘牛羊以万数,赉金布帛直数千万巨’!

    这么大一块馅饼砸下来,当时乌孙的昆莫猎骄靡顿时就hold不住了。

    于是,派出了使者,跟着张骞来到长安。

    乌孙就这样被汉家从匈奴手里ntr,那个曾经的匈奴小弟,再也回不去了。

    自然,汉室的触手,不止伸向乌孙。

    全盛时期,汉家使者,在西域各国,如入无人之境。

    各种撒钱,砸人,玩的乐此不彼。

    金弹攻势下,西域的局面被迅速打开。

    丝绸之路,也是在那时候开始全线畅通的。

    但,只靠黄金和使者,只能让人知道,而无法让人畏惧。

    只有德而无威,只会被人看成傻子、呆逼,随意欺凌。

    故而,伴随着金弹攻势,一起展开的还有军事威慑!

    元封三年,楼兰、姑师劫杀汉使者,断绝丝路,赵破奴破姑师,导致姑师王国分裂为车师、蒲类前后诸国,阵斩楼兰王,并将楼兰变成大汉帝国直接控制下的属国。

    此战,成为了汉室经营和控制西域的第一场战争。

    更是彻底震慑了西域诸国,八百骑灭国的故事,在西域各国心里种下了名为恐惧的第一枚种子。

    接着就是太初元年开始的第一次与第二次大宛战争。

    汉军远征万里,动员数万精兵和数十万民夫,花了四年时间,隔着西域十余国,将大宛打服。

    此战过后,西域诸国中,再无人敢随意劫掠、杀害汉使、汉商。

    哪怕是数万里外的大夏、康居,也都知道,若是加害汉使,可能会引来汉军远征。

    正是靠着软硬兼施,威德并用,汉室才能在西域拥有如今的影响与威望!

    而轮台塞,就是第二次大宛战争的产物。

    这座城市,旧名曰:仑头,是西域轮台王国的王都。

    汉伐大宛时,此国国君与贵族,受匈奴人怂恿,偷袭和劫掠汉军的辎重队伍,被李广利班师时攻灭。

    攻破仑头城后,李广利将轮台王国的国王、王后、王室成员、贵族,全部枭首,送去长安。

    将其百姓人民,统统俘虏,带回河西,并在此地留下了一个校尉部,作为接应后续汉军的基地。

    等到汉军主力基本撤回玉门关,负责留守此地的汉军忽然发现,冬天要来了。

    于是,没有办法,他们就只好在仑头废墟的基础上,修建起一个简单的堡垒,等到第二年春天,李广利派人来接应他们时,汉家赫然发现,这个校尉部,在这西域腹心经营出了一座要塞。

    虽然很小,很脆弱。

    但前途远大,未来光明。

    特别是,轮台城周围有湖泊、河流,是一个很好的屯田之所。

    于是,汉军便干脆赖在这里不走了。

    这一赖就是差不多十年。

    十年间,轮台从废墟,变成小城,从小城变成大城,从最开始纯粹的军事据点,变成了如今汉室在西域最大的军事、经济、文化中心。

    城市有了除军人外的常住居民、商人、商铺、集市。

    围绕着轮台附近,汉家移民开垦了差不多十万亩的土地,种植着粟米、宿麦、大豆、绿豆、苜蓿、葵菜等十几种庄稼,还在河滩与湖畔、山谷之中牧养着十几万头牲畜。

    然而,现在,整个轮台城内外的气氛,都已经变得无比紧张了。

    就在昨天,最后一批妇孺,在玉门校尉赖丹派来的骑兵护送下,离开了轮台,撤向位于冥泽以北的楼兰王国。

    同时,来自居延的五百名材官,也抵达了轮台。

    所谓材官,是汉军过去的骄傲。

    他们是重步兵的代言人,能披重甲,用重戟,并善于使用各种重型武器。

    譬如炮车、弩车、大黄弩等。

    所以,哪怕如今是骑兵为王的时代,材官也依旧是帝**队里不可缺少的一环。

    而他们的到来,除了加强了轮台的防御力量外,还带来了三十多辆从武刚车改装而来的弩车。

    这种弩车,是汉军野战/守城的利器。

    同时也是西元前人类所能制造的最强野战武器之一!

    这种弩车,是直接将武刚车的车厢卸掉,然后在车体上安装从秦代的重弩车基础上改进而来的汉弩车。

    其最大的特征,就是威力大,射程远,而且,一次可以将十余支重箭射向三百步外的敌人。

    在三百步内,只要命中目标,便可以轻易穿透敌人的身体,哪怕其身披重甲,只要命中也难逃一死!

    当然,其缺点也很明显精度不足!

    通常,这种武器无法用于精确狙击哪怕是五十步的距离,弩车的命中率也低的令人发指。

    它只适合在一个战场大规模的会战!

    那种不需要瞄准,只要对准一个方向,就可以杀伤敌人的战场!

    所以,这种从武刚车改装而来的车弩,素来是汉军大规模会战的战场上的明星!

    它们是不折不扣的生命收割机器,寡妇制造者!

    除了这支援军,轮台城在过去数日里,还相继得到了酒泉太守李元泽派来的酒泉左部都尉一千名弓弩手、敦煌太守张爵派来的一千五百名步卒,玉门校尉派来增援的八百骑兵,以及楼兰王派来打下手的一千多楼兰士兵。

    至此,轮台城中汉军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八千。

    若算上武装起来的民兵与屯田青壮,总兵力接近了一万三千人!

    然而……

    轮台都尉李晟依旧忧心忡忡。

    因为,敌人集结的兵力,已经超过想象了!

    天山南麓,如今已经集结了龟兹、莎车、精绝、车师、小宛、姑墨、尉黎、焉奢等大小十七国的兵马,仅仅是这些仆从军的人数,就已经达到了五万!

    几乎相当于大半个西域的军队,都云集于天山脚下。

    匈奴日逐王先贤惮更是将其麾下的精锐主力,全部调集起来了。

    连其在西域腹心老巢里屯田的奴隶,都被征调了过来。

    其总兵力,至少是十万以上!

    有可能达到了十五万!

    其中,可以进行野战的骑兵,至少五万!

    太始年间的天山会战,匈奴也未在天山南麓集结如此之多的兵马!

    以至于李晟怀疑,这次匈奴人会不会把整个西域的国库和军队,都聚集了过来。

    “疯了!真的是疯了!”李晟神色严峻的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那些情报这些都是那些西域王国里的亲汉派,千方百计的派人冒着危险传递来轮台的。

    “先贤惮这是要孤注一掷,拼上整个西域糜烂也要打下轮台?”

    过去,匈奴不是没有机会拿下轮台。

    毕竟,轮台城孤悬在外,只要匈奴人舍得下本钱,舍得死人,拿下轮台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问题是拿下以后呢?

    代价和成本他们控制的了?

    汉军的报复,他们承受的住?

    然而现在,先贤惮却像疯了一般,摆出一副就算打残西域,也在所不惜的样子。

    这让李晟真的有些感觉毛骨悚然,更是难以理解。

    更让他发毛的是,至今为止,李晟依然不知道,坐镇天山南麓,指挥匈奴军队的匈奴统帅是谁?

    从前他以为是先贤惮,但是……

    情报却显示,那位日逐王迄今依然在龟兹王都延城。

    换而言之,坐镇天山南麓的统帅另有其人。

    可惜,李晟用尽了法子,也未查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

    而,西域各国中的亲汉派的情报,也早在五天前就断绝了。

    匈奴人沿着计示水(塔里木河)南河,建立起了隔离带,将轮台与西域的联系断绝。

    除非有人肯冒死穿越戈壁滩,不然,轮台就不可能获得情报。

    就在此时,一个将官急匆匆的走到李晟面前,拜道:“都尉,斥候在南泽一带,带回了一个龟兹信使!”

    “南泽?”李晟眉头微微一皱,南泽就是轮台南部的一个湖泊,不算很大,但也不算小。

    只不过,其直面的是茫茫的戈壁滩,所以,人迹罕至。

    “快带他来见我!”李晟立刻就起身下令。

    “都尉,我们发现信使的时候,他已经身负重伤,命不久矣……”那将官低头道:“只是,从其口中得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李晟立刻追问。

    “为匈奴将者,坚昆王!”那将官抬起头来道。

    “坚昆王!?”李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整个河西的汉军将官都知道,匈奴坚昆王是谁?

    飞将军李广之孙,李当户的遗腹子,当年的大汉骑都尉,陇西成纪的骄傲!

    同时,他还是当年对贰师将军李广利威胁最大的后起之秀!

    所以,李陵兵败浚稽山时,河西诸将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当李陵宗族被诛的消息传开,诸将又同情起来。

    等到后来,听说李陵投降,并娶了匈奴公主,被册封为坚昆国国王,匈奴右校王后,天下士人对李陵就开始了无尽嘲讽。

    河西诸将,也都开始唾弃了起来。

    但唾弃归唾弃,李陵的实力与领兵能力、指挥能力,没有人敢轻视!

    而且,作为李广利的侄子,李晟知道,论起指挥作战的艺术,自己的叔父恐怕不如那位当年的骑都尉,不然,也就不会故意放纵公孙贺父子打压后者,更暗搓搓的保护那位故意不救李陵的路博德。

    如今,李陵以匈奴坚昆王的身份,统帅十几万大军,坐镇天山南麓之中,气势汹汹而来。

    这让李晟,不可避免的联想起了很多历史上的故事。

    伍子胥伐楚……

    孙膑伐魏……

    “马上派轻骑,去将此事报告贰师将军!”李晟几乎吼着下令:“再派人马上通知玉门轮台告急!轮台告急!现在,我要援军!越多越好!”

    对李晟来说,比起轮台城破,更糟糕的是被李陵攻破!

    这不仅仅关乎军功,更关乎名誉!

    谁想当费无极?

    谁愿做庞涓?

    他叔父肯定不愿意!

第一千零四十二节 决战轮台(9)

    两日后,正沿着驿道,从祁连山北麓向着玉门关前进的李广利得到了轮台的急报。m.www.uu234.net

    “李陵为将!”李广利将手里的密信纂成一团,咬着牙齿说道:“这竖子真的出息了啊!”

    若要问李广利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是谁?

    李陵肯定位居前三甲之中!

    他和李陵当年的矛盾,可是曾闹得朝野喧哗,天下纷纷。

    李陵在酒泉、张掖练兵的时候,就天天向朝廷打小报告,控诉他打压、不给资源,还限制其活动。

    这也就算了。

    关键还是,当年长安舆论掀起‘贰师将军不过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长’的风潮的时候,被拉出来做他的对立面的正是李陵。

    那时候,舆论将李陵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什么长平烈候第二、冠军景恒侯继承人……

    偏偏,李陵自己确实争气!

    从还是一个小小的建章宫监时,就已经甩开了同龄人,成为大汉帝国最杰出的年轻将领。

    其后奉命率八百骑,深入匈奴腹地数千里,过匈河而还,更是震动了朝野。

    因为,上一个能这样玩的人叫霍去病!

    那段时间,是李广利最不好过的一段时间。

    甚至比现在,鹰杨将军崛起还要难受。

    因为当时,他根基未稳,不过刚刚打完了大宛战争。

    两伐大宛,让他接受了全天下的嘲讽与鞭笞。

    人人都在质疑他,哪怕是河西四郡的官员、将士,也都是怀疑他的能力。

    无数人都在投资李陵,巴结李陵。

    幸好,李陵折于浚稽山,让他长出了一口气,从此地位稳固起来。

    可以这么说,李陵之败,是他在过去数年内,可以稳坐帝国第一大将位置,垄断军方资源的重要条件!

    如今,这个曾经的对手与仇人,成为了他真正的对手!

    “马上召集所有校尉以上军官议事!”李广利冷着脸,无比认真的下令。

    李陵为将!

    这是他的挑战!

    也是他的机会!

    只要在正面战场击败后者,那么,就可以用确凿无疑的事实,将长安那帮文人与八卦党的脸抽烂!

    更为他自己与整个贰师将军系正名!

    反之……

    李广利知道,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

    而在此时,令居前线的战火,已经燃烧了整整两日。

    站在城头上,范明友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羌人大军,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过去,汉家对羌人多有轻慢,以为这些胡人,乃是不堪一击的战五渣!

    然而现在,没有人敢这么想了。

    诚然,羌人的组织、秩序无比混乱,进攻与撤退,还不如关中农民抢水时的械斗。

    但是……

    这些人,根本不惧生死!

    他们就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裹胁着无数旗帜,簇拥在一起,人挤人,如同山洪一样,势不可挡!

    月氏人的骑兵,掺杂在他们中间,冷不丁的忽然冲出,给汉军造成了很大压力。

    两天战斗下来,令居外围的数十里的边墙、烽燧台,已经有大半被羌胡联军所摧毁。

    现在,他们已经抵达了令居塞的外围,可以威胁到这座要塞了。

    随着令居外围边墙的被毁,整个涧河流域,门户大开。

    要不是令居城牢牢的扼守住了通向河西的要道,使得任何军队,都无法绕过令居,进入河西腹地,恐怕此时,羌人已经涌入河西内郡之中。

    即使如此,小规模的渗透,也开始出现了。

    从昨天开始,就有着数十、数百人不等的羌人,从涧河山峡泅水而过,奔向河西。

    当然,等待这些人的,肯定是敦煌、酒泉郡兵与民兵的无情截杀!

    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们必须主动反击!”范明友扭头说道:“困守边墙,绝不可取!”

    被动防御,等于将主动权交给敌人,让敌人可以选择在什么时候进攻?什么地方进攻?

    况且,汉军现在也不是几十年前的那支对守城与防御无比熟悉的军队了。

    现在的汉军,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支为进攻而生的军队。

    如今,集结在令居以及令居附近的数万大军里,就有着一万多骑兵。

    这支骑兵,完全可以投入到反击中,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在令居塞后的平原待命。

    “不行!”代表贰师将军负责协调令居汉军的赵新弟摇摇头,道:“君候吩咐了,只让俺固守,不许俺出击!”

    赵新弟是李广利的死忠!

    这个农民出身,大字不识一个的男人,虽然勇武在整个河西都是无人可及。

    但,他打仗很呆板。

    只会听从和遵从李广利布置的方案,根本不懂变通。

    “可是现在贰师将军已经离开了!”范明友红着眼睛,看着赵新弟,道:“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为将之道,变幻无常也!”

    “赵将军应该也看到了,这两日,我军拼命防御,但杀伤和挫败的敌人,太少太少了!”

    令居的防御武器,如床子弩、车弩、檑木、滚石等,虽然在战前紧急补充了不少。

    但,依然严重缺乏,难以支撑长时间的防御作战。

    而令居或者说整个河西的边墙,都是远远不如长城的坚固的。

    这条防线,相当脆弱,只能起到一个预警和拦截、迟滞的作用。

    真正的防御,是依靠着当初营造边墙时,选择营建在关隘和要地的要塞来维持。

    但,即使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塞的函谷关,也挡不住义军的攻击。

    何况是这个拍马都赶不上函谷关,甚至连萧关都不如的令居?

    而且,以范明友对羌人的了解,他知道,若不给羌人来一击狠的,他们的士气只会越来越高涨,状态越来越疯魔!

    然而,赵新弟却是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不行!没有贰师将军的命令,我的骑兵绝对不会出击!”

    在心里面,赵新弟的心思,可比他表面表现的呆板要活泛的多。

    对赵新弟来说,只要守着令居,拖下去就好了。

    反正,北地郡和陇西郡的援兵,再有几日就可以赶到。

    到那个时候,羌人和月氏人,应该差不多都被拖在了令居城塞之下。

    届时,他指挥骑兵汇合援军,从斜刺里杀出来,必定可以立下大功。

第一千零四十三节 决心(1)

    令居的战火,熊熊燃烧。www.uu234.netwww.uu234.net

    数十里宽的战场上,羌人簇拥着,拥挤在一起,拼死向前。

    “冲啊……打过令居,吃羊杀牛……”

    “杀光汉人……”

    无数人嘶吼着,咆哮着,跟着队伍向前冲。

    他们就像后世科幻电影里,生生不息的虫群一般,前仆后继,此起彼伏,根本不懂何为恐惧?

    因为,对羌人而言,生死就像幻灭一般。

    西海高原的恶劣环境,早已经让他们对于死亡麻木了。

    反而,现在可能还有些希望。

    只要冲过前面的那个令居塞,那么其身后广袤、富饶、温暖的河西平原,便会成为他们的猎场。

    令居城头上,数以千计的弓弩手,早已经准备完毕。

    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遮天蔽日的箭雨,便从天而降。

    然后,安装在城头上的弩车与床子弩,也相继发威。

    巨大的重型弩箭,不断被发射。

    特别是床子弩,每一根的造价都在三千钱以上!

    但其杀伤力,也是惊人的。

    每一次命中,都相当于一场屠杀。

    强劲的重弩,毫不费力的将数个甚至十几个羌人的身体洞穿,巨大的动能,甚至可以将人马直接掀翻。

    但,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很快的,他们就冒着汉军的箭雨,冲到了令居的城墙下。

    无数人欢呼着,将他们用藤条编织的勾爪抛上城头,或者将一架架的云梯举到城墙上。

    他们像蚂蚁一样,疯狂的向上攀爬起来。

    在城墙下,更多的人则拿着他们的武器,以及所以能用的工具,拼命的砸、挖城墙的根基。

    守城的汉军,立刻反应过来。

    弓弩手,将火力对准城墙下,不断的狙杀着敌人,而其他人,则将一口口早就被煮的滚烫,散发着惊人恶臭的金汤汤锅从城头直接倾斜倒下。

    早就沸腾的汤汁,当头淋下来。

    无数正在攀爬的羌人,立刻就惨嚎着跌落下来,像掉饺子一般。

    这种汤汁,不仅仅滚烫,而且,因为其中混杂着许多粪便,在这个时代,属于不折不扣的生化武器。

    任何人只要被淋到皮肤,便可能致死!

    故而,即使是许多在城墙下的羌人,也被汤汁的余波淋到。

    立刻就惨嚎着,在地上打滚。

    与此同时,城头上,数不清的滚石、檑木,开始被人举着砸下来。

    范明友站在城头一角,看着这一切,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

    “赵将军!您的骑兵还不出击吗?”他瞪着眼睛,看着赵新弟。

    如今已经是羌人攻城的第三天了。

    过去三日,月氏人和羌人各种,轮番攻城。

    守城的汉军,拼尽一切,竭尽全力的防守和阻止敌人的进攻。

    护羌校尉的两千将士与临时征调的五千民兵,几乎人人带伤,个个筋疲力尽。

    而赵新弟和他统帅的援兵,却按兵不动,冷眼旁观。

    “范校尉,我早就说过了,没有贰师将军的命令,我军是不会出击的!”赵新弟冷着脸,摇头道:“军令如山,还请校尉息怒!”

    范明友听着,气的肺都要炸掉了!

    他指着城外,大声吼道:“赵将军!请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

    赵新弟看了一眼城外,面不改色的道:“我看到了……”

    “不就是羌人在试探从涧河向北渗透吗?”

    从城头眺望,视线向着涧河两岸延伸。

    无数羌人,正乘着他们的羊皮筏子,打算渡河绕过令居塞,从涧河渗透进河西内郡。

    其数量多的时候可能有千余,少也有几百人。

    看样子,羌人似乎是打算,利用进攻掩护这些人向北渗透,甚至绕过令居防线。

    但……

    这在赵新弟眼中,根本无关紧要。

    因为……

    他冷笑着道:“若令居是这样好绕开的地方,当初徐公与李公,缘何要在此建塞呢?”

    “校尉久居令居,安能不知令居地理?”

    “独守驿道,临河依山,虽敌有千万人,而不能越之一步!”

    令居所在之地,确实是一个绝佳的节点!

    它前有涧河,背依群山,只一条道路,从令居延伸到酒泉郡。

    而这一条道路就是汉家的边墙延伸之所。

    至于其他地方?

    羌人要是可以翻越由雪山组成的高山,那他们就不会被禁锢在西海高原上这么多年了。

    也正是因此,当初光禄勋徐自为与将军李息,才会将汉家的河西要塞,从黄河退到这里。

    故而,赵新弟真的是毫不担心。

    范明友却是气的,只能咬着牙齿,道:“将军的作为,本官会上禀天子!”

    “请……”赵新弟冷脸一笑,无所谓撅了一下嘴唇。

    在汉家为将十余年,让赵新弟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胜利者永远不受指责!

    只要能打赢,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原谅,甚至被夸赞。

    反之,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

    令居的战火燃烧之时,天山南麓之下,李陵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亲自带着人,来到了位于轮台西侧的计示水,考察地形,窥探轮台虚实。

    在仔细的侦查了一番后,李陵心里面就多少有些底了。

    “轮台城,虽然在西域也算坚城了,但与中国的名城大邑相比,还是远远不如啊……”他望着轮台的轮廓,在心里想着。

    轮台城,城高不足三丈,周长不过十里,城墙的厚度可能只有三五尺。

    就不和长安、晋阳、太原这等雄城比了,恐怕老家成纪县的城墙和防御都比它强!

    当然,放在这西域,轮台已是一等一的大城市!

    仅仅是守军,便有一万多,超过了很多西域国家的总人口。

    城外更有着延绵的粟米田,纵深数十里。

    城墙有护城河,还有着大量的守城器械。

    从探子们观察的情况来看,可能还有着床子弩、车弩等重型武器。

    所以,要拿下这个城市,死的人恐怕不会少。

    但……

    对匈奴人来说,这都无所谓了。

    因为打头阵和充当炮灰的,全部都是仆从国的军队。

    这些人死再多,匈奴人也不会心疼!

    “明日拂晓,让龟兹与精绝都尉试探性的进攻一下,看看轮台的防御……”李陵策马而走,对着自己的亲兵下令说道:“再让尉黎与焉奢都尉待命,若是可以,争取两三天,砸开轮台的城墙!”

    留给匈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最多还有个七八天,过了这个窗口,汉朝的援军就可能大举赶到。

    作为曾经的大汉将军,李陵很清楚,与汉军在边墙范围一千里内展开决战,哪怕打赢了,也要重伤吐血。

    更何况,先贤惮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打赢汉军主力,而是拿下轮台,至少象征性的拿下来。

    这场战争,与其说是为了争夺西域,倒不如说是为了争权夺利。

    先贤惮在乎的,只是那个单于宝座。

    他打轮台,就是为了给其正名,给其树立威望。

    李陵甚至敢保证,只要这一仗打完,先贤惮会变得比所有人都乖巧。

    无数对长安的示好、承诺都将出现甚至学着当年的乌维单于,表演一下‘汉天子的好外甥’也不是不可能。

    这也是李陵答应先贤惮的原因之一。

    ……………………………………

    玉门关。

    敦煌郡的最外围,亦是敦煌郡最重要的军塞之一。

    其建于山岗之上,扼守着西域和河西走廊之间的咽喉,因为建成后,大量西域的玉石,都是通过此关进入汉境,故名玉门。

    但实际上,在玉门的人,更愿意将其称为‘方城’。

    这是因为,玉门关,乃是一个长方形的城塞。

    城高四丈,墙宽一丈余,乃是取附近沼泽畔的黄胶土夯筑而成,相当的结实、牢固。

    李广利站在城头,远眺关外,神色肃穆。

    “君候,长安急报……”李哆走到他面前,将一封书信呈递上去。

    李广利接到手里,打开来一看,眼睛立刻就瞪了起来,然后骂道:“竖子安敢欺我!”

    “将军何事?”李哆问道。

    “天子已经同意了西域都护府的设置……”李广利咬着牙齿道:“丞相阻止不及,所以写信来告罪了……”

    “丞相就不能想办法拖延吗?”李哆听着叹了口气,道:“我们好不容易将自己人扶上丞相之位,可不是让长安继续拖我们的后腿的!”

    西域都护府的风声去年就在传了。

    对李广利集团来说,这真的是个糟糕的消息。

    因为,一旦西域都护府设立,那么,有关西域事务的权力就可能落到其手中。

    这简直糟糕透顶!

    “先不说这个了……”李广利松开衣襟,道:“事已至此,责问、埋怨都是无用!专心打好轮台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李哆点头拜道:“君候英明!”

    对军人来说,打赢战争,就可以赢得一切。

    其他的事情,真的很少在意。

    一般一个军人在意其他的事情的时候,基本上也就说明了他其实很失败!

    只有弱者和败者,才会和个怨妇一样,叽叽喳喳个没玩没了。

    “阳关那边,情况如何了?”李广利问道。

    “正要禀报将军,敦煌太守已经亲帅郡兵三千,赶赴阳关,与阳关校尉成尧汇合,然后出阳关,进入楼兰,自楼兰而北,沿籍端水往援轮台!”李哆立刻报告:“除此之外,在昨日,酒泉郡尉伍公已经下令开酒泉武库、官仓,并发酒泉民夫五千人,起运粮草军械,最多五日便可以抵达玉门!”

    “太慢了!”李广利抬起头来说道:“告诉阳关,我只给他们五天时间,五天内必须赶到轮台!”

    “再告诉酒泉的伍严明,三天内我就要见到酒泉的粮草军械,不然军法从事!”

    “诺!”李哆恭身领命。

    “再派人通知居延,立刻出兵,向楼兰挺进,三日后吾要在楼兰城下见到居延三校尉的兵马!”

    “唯!”李哆再拜而辞。

    李广利则继续看向玉门关外的世界。

    戈壁、黄沙,还有顽强的生存在其中的胡杨、沙柳。

    阳光下的西域,看上去仿佛如同生命的绝地。

    但,李广利知道,只要再向前一百里,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籍端水与计示水,共同灌溉着浩瀚的蒲昌海。

    围绕蒲昌海,周围数百里,河流潺潺,绿草芬芳,牛羊成群。

    楼兰人、车师人、蒲类前后诸国,都建国于这一带。

    从楼兰往北,越过蒲昌海,就可以看到天山北麓的影子。

    在此山之后,就是匈奴在西域的核心统治地带,也是天汉年间的天山会战主战场。

    而自楼兰向南,沿计示水与大漠前行,从被匈奴控制的尉犁国以南绕过,就进入了西域地区的另一个绿洲集中之地,而轮台就位于计示水南河的北端,与龟兹相连。

    自轮台而南,就是天山南麓。

    亦是匈奴僮仆都尉所在,日逐王的老巢。

    当初,李广利伐大宛时,曾亲自登临天山之巅,俯瞰和观察山后的盆地。

    迄今为止,李广利依然记得,他当年曾说过的话:“欲安长城,则不可不得河朔,欲安河朔,则河西不可不守,欲守河西,则张掖为要,至于欲经营西域,断匈奴右臂,困单于于漠北,则天山必得之,而欲得天山,天山之南,沃野千里,不可不攻之!”

    回朝后,他就将这些心得报告天子,并建议立刻发动对天山的战役。

    可惜,匈奴人的动作比他快!

    第二年,匈奴便在天山南麓,设置僮仆都尉,仿照汉家在西域屯田。

    旋即又在西域设置日逐王,总责西域大小事务。

    为此,且侯单于甚至第一次将其王庭大纛,带到天山。

    天汉年间的天山会战的失败,让李广利不得不放弃了急切之间,就将匈奴逐出西域的战略,转而将注意力放到居延以北的浚稽山。

    如今,时隔七八年,他将再次率汉军主力出击西域。

    对手则由且侯,变成了其侄子先贤惮以及那位曾经的同僚李陵。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无功而返!”李广利在心里发誓:“吾必取天山,以报天子!”

    自大宛战争后,他已经连续不胜了好几次。

    天山会战先胜后败,余吾水会战占了便宜后,贪功冒进,导致前功尽弃。

    这一次若再不能取胜,别说长安了,恐怕河西诸将都要怀疑他的能力了!

第一千零四十四节 决心(2)

    延和二年秋八月初七,拂晓时分。www.uu234.netwww.uu234.net

    轮台城上前来换岗的士兵们,排着队走上城楼,和往常一样,他们向西眺望着龟兹方向的平原。

    此时,东方初白,晨雾将起,能见度并不高,视野也很狭窄。

    但是……

    原野上,却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就像有很多人在推着鹿车,靠近轮台一样。

    带队的队率,听着这声音,立刻道:“快去取铜锤来!”

    事实上,根本不用他吩咐,负责看管铜锤的副官,就已经将被收藏在附近箭楼里的铜锤取来了。

    队率接过铜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头从城楼里探出去,极目远方,瞪大了眼睛观察起来。

    只见远方,大约十余里外的旷野,密密麻麻的人头,已经在靠拢过来。

    虽然根本看不清楚,也只能听到些杂音。

    但,队率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拿起铜锤,将那面悬挂在城墙上的铜锣敲响。

    “咚咚咚……咚咚咚……”

    旋即,轮台塞内,所有闾里和营区的守门官吏,都敲响了铜锣。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声,他们立刻睡意全无,马上就跳起来,穿上自己的衣甲,拿起自己的武器,急匆匆的出门。

    然后,他们在门口,或是遇到了官吏,或是见到了他们的直属上司。

    在这些人的率领下,整个轮台城,就像一台精密机器一样,迅速运转起来。

    擅长守城的弓手、弩手和协助的民夫青壮,都开始上城墙。

    而在城中各地,大量工匠,已经被聚集起来。

    然后,沿着轮台城内城墙,他们开始挖掘土壤,并将一个个空水缸放下去。

    这是为了防止敌人掘地道,掘入城内,或者挖塌城墙。

    而有了这些水缸,任何企图掘地道攻城的行为,都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这时,李晟带着他的亲兵,急匆匆的走上城楼。

    他凝视着远方,听着那远方旷野上传来嘈杂之声,虽然离得很远很远,根本听不清楚,但是……从这些进入耳朵里的杂音中,李晟清楚的知道,那是龟兹人和尉黎人的语言。

    “匈奴人看来真的是打算,用仆从军来填我轮台的沟壑了!”李晟讥讽着道:“李陵终于学精了啊!”

    左右听着,都是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曾经,李陵在酒泉和张掖练兵的时候,曾无数次向天子打小报告,检举揭发河西将官‘不恤士卒’,将他自己塑造为中下层将士的代言人形象。

    哪怕其去了匈奴,也依然保留着这个人设。

    对下宽厚,对上忠诚,于友有义,于人有情。

    如今,李陵变相的自砸招牌,其他人当然有理由嘲笑了。

    但,嘲笑归嘲笑。

    局势的紧迫,却是人人都知道的。

    “抓紧时间,马上派斥候向楼兰方向报告!”李晟镇定的下令:“记住要多派斥候……”

    “李陵既来,他就绝不会再给我们再次向外派出使者的机会了!”

    围城就要围死!

    就要切断目标内外联系!

    这是任何一个士兵都能想到的事情,更何况,对手还是李陵!

    那位曾被吹嘘成‘古之名将不过如此’的李陵李少卿!

    以其手段,李晟敢打赌,从此刻开始,到贰师将军主力赶到以前,轮台一定会变成一座孤岛。

    ……………………

    当太阳升起时,李晟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无比正确。

    轮台,真的成为了一个孤岛!

    匈奴人从四面而来,将这座城塞,彻底包围起来。

    一面面旌旗招展,一顶顶大纛如云。

    龟兹、尉黎、焉奢、精绝等七国国王的王旗,也出现在战场上。

    “真是不要命了啊!”李晟观察着自己的敌人,嘴里啧啧啧的叹着:“举倾国之兵而来,看来还真是势在必得!”

    “只是……自古攻坚,何曾简单?我这轮台塞,李陵你撼动得了吗?”

    历来大战攻城,哪个没打个一年半载的?

    更何况,匈奴人素来没有攻坚武器,来来去去就那么三板斧。

    李晟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无非是蚁附、掘城以及抵近对射,压制城头火力。

    但……

    他的轮台要塞,如今拥有十五台床子弩,三十余台弩车,数十座砖石修建的坚固箭楼。

    城墙高三丈有余,宽一丈。

    城中的粮草、军械、饮水,都配备充足,足可够全城将士食用三月。

    换而言之,这座要塞最起码可以坚守三个月。

    而李晟的叔父贰师将军李广利给他的任务,只是坚守一个半月。

    在这期间,汉军在楼兰、玉门和阳关的军队,会不断赶来,并在外围施加压力,配合轮台守军,将匈奴主力拖在这轮台坚城之下。

    待敌人筋疲力尽,西域的冬天又开始来临的关口。

    贰师将军将亲帅汉军主力出楼兰,直趋天山南麓,断其归路,将匈奴主力留在这天山以南、蒲昌海以西,计示水以北的区域。

    想到这里,李晟就不免得意起来。

    然而……

    就在这个时候,匈奴大军阵中,数十个巨大的木制结构的器械,被无数人牵引着、拖着,从军阵之中出来。

    李晟看着那些器械,整个人都傻了,良久,他才骂道:“李陵,你这个数典忘祖的叛徒!”

    他知道,那些器械是什么?

    炮车!

    战国时期的攻城利器,曾活跃于秦魏、秦赵战场。

    无数坚城要塞,因其而陷落。

    虽然眼前的这些炮车,无论如何是无法与长安武库封存的那些炮车相媲美的。

    但……

    它们够大,够粗!

    哪怕有些瑕疵,有些问题,恐怕也足以威胁到城头守军,特别是守军的防御器械。

    李晟再也不能安坐了。

    他攥着拳头,立刻下令:“快去请材官校尉与强弩校尉来!”

    那些炮车,必须被摧毁!

    而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最强大的武器床子弩!

    ……………………

    李陵的眼睛,始终看着那些需要数百人才能拖动和牵引的炮车。

    在这些炮车,逐渐进入前沿后,他当即下令:“马上让龟兹、尉黎的军队进攻!”

    “敢无令而撤者……”他冷着脸:“斩!”

    “您的意志……大王!”一个匈奴贵族立刻受命而去。

    然后,数以千计的龟兹、尉黎军队,便抬着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密密麻麻的列着队,向着轮台而来。

    李陵亲自策马上前,观察战斗。

    他需要评估轮台的防御力量,更需要观测那些炮车的能力。

    绑!绑!绑!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第一架炮车在数十人拉动下,猛地弹起,将装载在由藤蔓与皮毛组成的炮勺里的石头抛向轮台城的方向。

    啪!

    这块石头并没有飞太远,可能也就一百五十步左右,就从空中掉下来,砸进了正在向着轮台城墙进攻的龟兹队伍里,将两个倒霉蛋直接砸翻在地。

    李陵看了,神色有些尴尬,但他没有丧气,因为炮车就是这样。

    射程远近与精度,完全看脸。

    不过,他曾听闻,秦人曾有一套方法,可以提高炮车的射程与精度。

    可惜,已然失传了。

    不过,不要紧,反正砸死的也不过是龟兹和尉黎人。

    李陵内心,毫无波澜可言。

    这一战,他早就下定决心了!

    一定要快速拿下轮台,然后迅速撤离这个是非之地。

    所以,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他也无所谓。

    ……………………………………

    万里之外的大战,在长安连影子都看不到。

    市井百姓和文人的注意力,基本上都被龙城候刘忠进匈奴单于所吸引。

    就算是朝臣们,也都在忙着准备单于朝历代先帝陵寝的仪式。

    除了刘屈集团外,大约也就张越,在一直关注和紧张的做着功课。

    两天下来,张越通过各种渠道,将兰台、石渠阁、丞相府、执金吾、光禄勋等有司衙门里收藏的有关河西、令居、轮台的资料、档案、报告都让人抄录了一份,送到了自己手里。

    他又根据这些情报,协同司马玄等人,在自己的那个‘建文君府’里,制造了一个大型沙盘。

    整个河西和河湟、西域南部,于是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看着这建成的沙盘,张越感慨万千。

    “原来,令居是在甘肃的永登县啊……其边墙是从天祝县雪山走乌鞘岭,延伸至休屠泽、酒泉塞……”有着回溯的张越,在脑海里,比照了一下回溯的后世地图,很轻易就找到了与令居和河西边墙对应的后世地名和山脉、河川。

    当然,两千年沧海桑田,如今与后世在地理地貌上,在许多地方都已经面目全非,后世的地图只能参考,当真就是傻子了。

    但,仅仅是这样对比,张越就知道,令居的关键了!

    控扼令居,汉家就可以将所有来自河西西部的外部威胁,扼杀在黄河与群山之中。

    反之,令居一失,不止围绕令居的防御体系,分崩离析,外敌可以长驱直入,威胁武威、休屠,甚至截断北地、陇右与河西的联系。

    所以,在历史上,令居自城塞之后,一直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比起令居,张越对西域和轮台,更感兴趣一些。

    因为,在后世,随着塔里木河的两次改道,罗布泊(蒲昌海)渐渐蒸发,并最终成为一个沙漠、戈壁。

    而如今,距离塔里木河第一次改道,都还有起码几百年。

    在现在,这条生命之河,依旧循着它的故道,喘流不息,将水带到干燥的西域南部。

    其在南部的支流,名曰:南河。

    是当前西域最大的河系。

    轮台,就位于南河流向蒲昌海的中部,直接钉在匈奴僮仆都尉的老巢眼皮子底下。

    让张越感到有意思的是,此时的天山南麓,在后世地图上应该叫博格达山。

    而它也确实担得起‘天山’的荣誉。

    因为,在其身后,就是哪怕在后世也赫赫有名的吐鲁番盆地。

    如今的西域富饶之所,物产丰沛之国。

    “难怪贰师将军,一直念念不忘,一直坚持屯田轮台了……”张越砸吧着嘴巴,就差流哈喇子了:“也难怪历史上,霍光等人要瞒着当今,偷偷的支援轮台屯田了……”

    “这么好的地方,谁放弃谁213啊!”

    作为穿越者,张越知道,博格达山是后世南疆与北疆的地理分割线,同时也是农牧分割线。

    过此山而北,就将进入西域最大、最富饶、最温暖的绿洲地区。

    只要开发得当,足可开垦出数以百万亩土地,养活两三百万人不成问题。

    看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对司马玄等人问道:“向使公等为匈奴统帅,若要取我轮台,当以何策为之?”

    司马玄挠了挠头,仔细的想了想,答道:“将军,末将以为,若使末将为匈奴统帅,此时最好的办法,就当是立刻撤退,以避开严寒的冬季!”

    他道:“轮台,坚城也,即使十倍之力围而攻之,也非是旦夕之间可下之城!”

    “一旦被轮台守军拖到九月,大雪封山,匈奴主力必将无可遁逃!”

    张越听着摇头,道:“司马公太主观了,匈奴既然敢来,必有依仗!必有一定把握,可在短期内攻陷轮台,避免与贰师主力决战之策!”

    真要是主力决战,贰师将军李广利必然稳操胜券!

    答案很简单现在李广利的对手,只有一个匈奴日逐王。

    匈奴王庭的主力骑兵,现在都在余吾水和漠北舔舐伤口呢,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赶到战场。

    所以,主力决战一旦出现,那位日逐王的下场只有一个被汉军打爆!

    就他那几万骑兵,连给李广利的精锐军团塞牙缝的资格都少了。

    更不提,如今李广利的主力精锐,都已经换装了马蹄铁与马镫马鞍。

    战斗力飙升了不止一点半点,基本上野战见谁虐谁。

    故而,张越一开始就判断,匈奴人选择现在攻轮台,一定是下定了决心的!

    不然,先贤惮也不会选择此时开战讲道理,他最明智的做法其实是在西域当一条哈巴狗,一边麻痹汉室,一边休养生息,等待登上单于宝座……

    “单于宝座?”张越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司马玄,他握紧了拳头,立刻道:“快为我备车,我要入宫!”

    若先贤惮是为了上位,那么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第一千零四十五节 议战(1)

    张越急匆匆的赶到建章宫,在抵达天子所居的温室殿前时,与刚好带着群臣出来的丞相刘屈碰了个正着。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丞相安好!”张越主动让到一边,对刘屈微微颔首致意,以示尊重。

    “张鹰扬安……”刘屈看到张越,脸色明显有些不开心,但碍于面子,还是只好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算是回礼了。

    但他身边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只能纷纷捏着鼻子,长身作揖:“下官(末将)等拜见鹰扬!”

    张越笑了笑,回了一礼,然后侧着身子,从这些人身旁绕进了温室殿中。

    刘屈则侧着头,一直看着他,消失在宫阙回廊深处,然后才哼了一声:“小人得志!”

    如今,虽然因河西战事缘故,朝堂暂停了人事议程,所有的一切都让位给战争。

    刘屈和他的属官、亲信们,更是大权在握,几乎独揽了九卿有司的监督、管理与调度大权。

    天子更是连下三诏,命令有司配合,更授权给刘屈‘旦有碍军国事者,两千石以下,丞相自决之’。

    尚方宝剑在手,刘屈一系自是无往不利,一时威风八面,不可一世。

    连曾经独立的大司农系统,现在都不得不听命于丞相府的文书。

    然而,烈火烹油,安知不是回光返照?

    刘屈等高层,非常清楚,这一波其实非常招仇恨,大大开罪了其他同僚。

    而这个过程里,丞相府下面的官吏,趁机上下其手,捞好处、吃拿卡要,更是落下了不知道多少黑料。

    等到战争结束之时,恐怕就是孽力回馈之际。

    到那时,若李广利大获全胜,那么,九卿各司的反击,可能无伤大雅,最多不过拿几个做的太过的出去交差。

    不然的话……

    刘屈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刘屈就打起精神看向其他人,吩咐:“诸公,方才在陛下面前,吾与诸公所说的事情,诸公一定要牢记在心,回去后加强督促,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诺!”众人纷纷拱手。

    在外敌刺激下,现在,整个李广利集团,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

    工作效率和办事速度,比过去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

    以至于有老人惊呼:“此平津献候归来乎?”

    ………………………………

    张越在一个陌生宦官的引领下,一路走在这温室殿的回廊内。

    天子是在数日前,在张越建议下搬入温室殿的。

    对于这个建议,天子自然是从谏如流。

    搬入温室殿后,果然,天子晚上睡觉都舒服多了,再也没感觉到脚冷手凉。

    为此,张越得到了黄金五百金的赏赐。

    进入内殿,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大量将官,在这殿中来回走动,这些是卫尉卿、执金吾、太常卿以及大鸿胪的武将们。

    他们在尚书令张安世的统筹下,针对着前线发回的情报,结合敌我双方战前预计,日以继夜的研究者、推演着。

    这是张越在背后,建议张安世向天子提议搞出来的。

    对此张安世,自然是欣然接受。

    概因,这个建议将使得他有机会插手军方事务。

    更有机会在未来,将尚书台,从纯粹的文官秘书机构,转向文武一体的内阁秘书处。

    虽然从前从未有过类似的机构,但这并不妨碍张安世理解其未来前景。

    不过,这个建议在上禀天子并得到同意后,其发展便迅速脱离了张安世的控制。

    因为,张安世忘记了,长安城中还存在着一个势力强大的集团致仕元老功臣勋贵。

    这些人,本来都已经致仕或者半隐退了。

    主要是年纪大了,精力、体力都不足以继续支撑他们从事他们所热爱的事业。

    但,他们依然时刻希望为大汉社稷与大汉天子发光发热。

    当张安世召集大量中低层的将官,开始推演战事、评估战争后。

    这些人一下子就来了兴致。

    打仗他们或许已经力不从心了。

    但纸上谈兵,教育一下年轻晚辈后生,一个比一个热情。

    不过两三天,整个长安的功臣元老勋贵们,便一个接一个跑进了建章宫里,打着‘为陛下献策’的名义,在其中指手画脚。

    而天子也乐见其成,毕竟,这些老臣还是很重要的!

    他们的子孙、子弟和故旧,遍及全国,拉拢好他们,有助于帝国稳定。

    况且,只是打打嘴炮,研究研究战事,给朝廷提供意见而已。

    所以就由得这些老臣了,这可就苦了张安世。

    一见张越,眉头都有些紧皱,忍不住的埋怨:“张鹰扬,尚书台如今算是毁了……”

    那些老臣,可没一个好对付的。

    而且,年纪一个比一个大,资历一个比一个老。

    资历最浅的哪一位,叫上官相夫,故少府卿,李广利的恩师,也是将李广利从一个长安纨绔子,引上帝国名将之路的人。

    而资历最高的那位,今年都已经八十二岁了,乃是先帝老臣,窦氏外戚的元老,曾任德阳宫都尉的窦固。

    别看窦氏外戚,如今已是昨日黄花,但这位窦固却是天子一直敬重的老臣,私底下曾多次称其为‘老大人’的元勋。

    至于赵破奴,在这些老臣里,只能算个弟弟。

    而如此多老臣,聚集在尚书台里,旁的不说,尚书台上下哪个不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生怕他们在尚书台里磕着碰着了。

    偏生这些老臣,致仕多年,总算捞到个机会,可以表现自己,在天子和朝臣面前刷脸,一个个都是精神抖索,干劲十足。

    张安世一天到晚,就光伺候他们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但……

    张越却是笑着道:“要不,尚书令回去休息几天,此间之事,愚弟承其劳?”

    张安世一听,立刻就呵呵的笑了起来,再不提这个事情。

    他现在累归累,担心归担心。

    但实际上,乐在其中!

    那些帝国致仕的元老勋臣们,虽然早已经远离政坛,但他们的人脉、资源和影响力却一直存在。

    而这些老臣,致仕后都很知趣,很少参与政事,平时也就是在家里闭门不出,偶尔出门也不过是与三五老友聚会。

    想要接触他们?

    千难万难!

    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傻子才会放弃!

    不说是交好他们背后的家族,单单只是在这些人面前卖好,表现一番,传出去都可以落下一个好名声,得到一个好评价。

    而这种名声和评价,是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

    可以受益一生,甚至福泽子孙的!

    “对了……”张安世跳过话题,道:“鹰扬此番入宫,可是有事?”

    “然!”张越点点头道:“与轮台战事有关,正要去与陛下商议……”

    “嗯……”张安世沉默许久,终于道:“丞相刚刚才离开,鹰扬就去见陛下,言说轮台战事……这是不是……鹰扬不如改日?”

    张越摇摇头,道:“事关紧要,不可拖延,至于丞相……”

    他笑了一声,道:“应该不是那种小鸡肚肠,不能容人之人……”

    张安世听着,哈哈的笑了起来。

    丞相刘屈,过去确实人设立得很好!

    特别是其刚刚上任后的那几个月,简直是大汉完美丞相,位高权重,但礼贤下士,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对所有人都是笑,与任何同僚相处,都很舒服。

    当时,朝野舆论对其的评价是非常好的。

    特别是,数月前其子在雁门搞事,刘屈亲自出手将其带回来,没几天就传出去‘丞相子羞愧难当,自杀谢罪’的消息。

    于是,舆论就开始鼓吹起‘丞相大义灭亲,大公无私’。

    然而,一场漠北之战,使得一切都变了。

    从泽之战的胜利消息传回来,丞相刘屈的行事作风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急躁、极端。

    到眼前这位鹰扬将军班师回朝,达到了顶点!

    曾经礼贤下士的丞相不见了,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更是被证明只是一个笑话。

    如今,整个丞相府和依附于其下的势力,变得极端内敛,极端自私。

    过去的温言细语,如今已经化为狂风骤雨!

    别说是惹他们,便是一句话没说好,就是一场大战。

    不过……眼前这位,是这长安城里,少数几个不虚丞相的人。

    “鹰扬说的是……”张安世沉默片刻后,道:“下官这就为鹰扬去通禀天子!”

    “有劳尚书令……”张越微微躬身致意,内心却是百感交集。

    曾经的过去是再也回不去了。

    没办法,大家都是肩膀上挑着几百人、几千人甚至几万、几十万人前途与身家性命的正坛首领。

    私人情感在这里面,轻若鸿毛。

    在殿中等了片刻,张安世就回来了,笑着对张越道:“鹰扬,陛下有请!”

    “有劳尚书令!”张越致谢了一声,跟着张安世的脚步,走上前去。

    很快,便抵达了天子寝宫之前,因为战争的缘故,哪怕是寝宫,也有着大量文臣和武将在活动。

    当张越走进去,所有人立刻行注目礼,紧张而敏感看着他,这位帝国当前最高秩比的武将!

    张越提起绶带,跟着张安世,走到了正站立在一副全新的纸质地图前,研究着的天子面前,微微恭身拜道:“臣毅恭问陛下安!”

第一千零四十六节 议战(2)

    天子听到张越的声音,却没有回头,眼睛继续看着他面前的地图。www.uu234.net

    自从赵破奴主持编纂和绘制了《大汉一统天下寰宇图》后,大汉帝国的地图测绘水平,便提升了一个等级。

    军事地图上,正式出现了完整的等高线、地理标志、分界线以及最重要的比例尺。

    就像这副地图,比例尺写的很清楚:一比一百万。

    这里的一是尺,换而言之,地图上一尺,换算成现实就是一百万尺,汉制十尺一丈,一百八十丈一里,约合五百五十五里。

    正好与大汉帝国崇五相合。

    天子非常喜欢,爱屋及乌之下,帝国未来的所有军用地图,都将采用类似的标准,区别只在于比例大小。

    而这种全新的地图的阅读性,非常优良。

    哪怕是文官,只要看看地图,大概也能知道,数千里外的前线的大体局势。

    此刻,天子就在看着地图上的轮台。

    “令居已经打起来了……”天子缓缓的说道:“护羌校尉范明友,武威都尉赵新弟都给朕上了奏疏……”

    “月氏人确定反了!”说到这里,天子的口吻就忽然变得肃杀起来:“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夷狄,孔子诚不欺我也!”

    “朕过去对于诸夷,看来还是太仁慈了!”

    张越连忙低下头来:“陛下息怒!”

    “朕为何要怒?”天子笑了,笑声中分明带着满满的恨意:“叛主之奴而已!”

    很显然,河湟月氏是真的让这位天子恨上了。

    张越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小月氏人这次真的是不智!

    甚至可以说没有脑子!

    在张越看来,这次小月氏人的作为,大抵相当于后世墨西哥忽然跳出来要造米帝的反一样,甚至可能还要不如。

    这简直是找死!

    而偏偏,汉室刘氏乃是中国历史上最记仇最小鸡肚肠的王朝与皇室之一。

    被刘家嫉恨的人或者势力,哪怕一时半会奈何不得,老刘家也会静静等待时机。

    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够,便一百年!

    总有一天,会有机会把欠账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汉匈百年战争,就是刘氏这个性格的缩影。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所以,小月氏人哪怕这次可以逃过一劫,幸免于难,苟延残喘下来。

    他们也注定没有将来了。

    失去汉室朝堂信任,失去刘氏天子信任。

    这个在曾经的历史上,主导河湟数百年,影响力延绵千余年的河湟势力,将再无机会。

    想到这里,张越就不由得有些唏嘘。

    当然,嘴上他还是很乖巧的,立刻就道:“陛下圣明,小月氏忘恩负义,背主叛上,长安士民皆曰:可诛!”

    天子满意的点点头,转过身来,看着张越,道:“据报,月氏叛贼与羌胡合流,其数十五万,猛攻令居!”

    “北地骑士,已经驰援令居,大约明日下午便可以抵达令居外围的障胡塞……”

    障胡塞是汉军在令居之后,所建立的一座军塞,同时也可以看做是令居的保险。

    此塞,距离令居大约三百里,在后世的天祝县境内,控扼着边墙的另外一个要隘。

    北地骑士若抵达此地,就差不多算是加入战场了。

    再加上,比北地骑士更早出发的陇右骑兵,令居一带将会很快汇集大汉帝国曾经最强的两支地方骑兵。

    尤其是北地骑士们,那可是一直堪比后世欧陆中世纪的骑士阶级的贵族地主。

    有了这样强大的援军,只要令居不失,那么来犯的羌胡与月氏人,很快就要被汉军的精锐围殴了。

    但,越是这样,张越就越担心。

    他想了想,小心的打好了腹稿后,道:“陛下,北地、陇右骑兵皆援令居,不知轮台方面,贰师已经集结了多少兵力?”

    上次廷议,天子和丞相刘屈就已经介绍过了贰师将军的战略。

    在令居,是坚守待援,依靠坚城,消耗羌胡,待援军毕至,羌胡筋疲力尽,则精锐从两翼包抄,直插黄河,断其归路,将羌胡与叛军全数包围在黄河以东,令居以西,乌鞘岭以南的地区。

    至于轮台方面的战略部署,则是以轮台为据点,吸引匈奴主力东犯后,汉军趁机从玉门关、阳关进入楼兰,循籍端水进入计示水流域,并张开两翼,同时,居延汉军出遮虏塞,走白龙堆,直指匈奴的天山北麓,吸引匈奴分兵后迅速南下,直趋尉黎、焉奢,断轮台匈奴之后路。

    同时,楼兰方面的汉军则配合轮台守军,对匈奴发起反击。

    争取将匈奴主力尽可能的拖在轮台一带,为居延汉军的尉黎、焉奢攻势创造有利战机,并尽可能的让匈奴人在轮台过冬。

    这样,只需两三个月,匈奴主力就要被冻死、饿死在轮台城一带。

    这个战略部署,看上去确实很不错。

    但有一个前提条件轮台不能丢!

    一旦轮台失守,匈奴主力就会被解放出来,那么无论是从居延走白龙堆的汉军,还是从楼兰出籍端水的汉军,都有可能被匈奴埋伏。

    而匈奴人最擅长的就是埋伏了。

    赵破奴匈河之败,李广利天山会战先胜后败,李陵兵团折戟浚稽山,全部是被埋伏后包围的。

    历史上,李广利兵团全军覆没,同样是被埋伏包围而惨遭歼灭!

    西域地形也很适合打这种埋伏战。

    其山多,河多,湖泊多,地形复杂,山峡并立。

    一个不小心,汉军就可能会被狠狠咬一口。

    天子听着,却是笑道:“卿担心了?”

    “爱卿不必多虑,贰师将军此番已经布置妥当,高阙军和五原军皆以驰援而去……河西四郡郡兵与民兵更是全部动员了起来,十余万大军,兵分两路,只要轮台可以坚守半月,便大局已定!”

    而匈奴人可以在半个月内拿下轮台吗?

    天子不认为!

    他们连打个孤悬漠北的范夫人城都可能吃瘪!

    缺乏攻坚手段,只能靠蚁附、挖墙根的方式,用人命来填坚城的沟壑。

    别说半个月了,一个月匈奴人也动摇不了轮台的城墙!

    更别提,战前轮台就已经得到了加强。

    张越听着,一下子就急了,赶忙道:“陛下,臣以为,贰师将军此刻当急速全力驰援轮台,不惜代价的将骑兵尽快支援过去!”

    “不要去管天山北麓了……”

    “因为臣以为,匈奴此番必会不惜代价,在最快速度攻陷轮台!”

    天子一听,乐了,要不是眼前之人乃是他的鹰杨将军,刚刚打了漠北之战回来的大将,此刻他已经叫人赶人了。

    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有些不开心,冷着脸问道:“卿何出此言?”

    张越赶忙解释:“臣听说,大鸿胪已经向陛下报告了,匈奴单于狐鹿姑曾任命其日逐王先贤惮为左贤王的事情?”

    “嗯?”天子奇道:“怎么了?”

    “陛下有所不知……”张越叹了口气,道:“匈奴日逐王先贤惮,乃是匈奴故左贤王之子、匈奴故单于且侯之弟,当初,句犁湖单于卒于军中,且侯远在漠北,适时恰逢大雪,且侯不能至,于是匈奴贵族以为且侯病而不能至,于是乃拥立其弟为单于,其弟立数日,且侯率兵至,两军对峙之际,其弟策马出,退单于之位,以让且侯,且侯大为感动,乃立誓曰:必令吾弟为单于,乃立之为左贤王……于是此人在匈奴,得美誉曰:漠北泰伯……”

    天子听着点点头,这个故事他也听说过,当初还感慨过:不料夷狄亦有忠信之人!

    但事后就没有怎么关心了,狐鹿姑即位之初,他还曾问过大鸿胪:此乃匈奴泰伯乎?

    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位匈奴泰伯已死。

    这让天子唏嘘不已,曾说过:“使其即位,朕或会遣使以贺!”

    不管怎么说,汉匈敌对归敌对,但这种价值观,这种礼让兄弟的‘义行’,在如今乃是普世价值!

    至少在汉家君臣眼里如此。

    张越接着说道:“陛下,如今这位日逐王,便是当初那位泰伯的嫡子,初且侯以天地之誓,必立左贤王,使左贤王薨,也必立其后,不料左贤王早亡,且侯便撕毁承诺,立其子先贤惮为日逐王,以狐鹿姑为左贤王……更放其于西域,匈奴从此便陷入了内讧之中,再不复当初!”

    “此曲沃代翼之故事也!”天子笑着做出了点评。

    旋即他又严肃了起来,对于中国的正治家来说,他们最大最宝贵的遗产就是先贤留下来的史书与故事。

    祖宗们,花了数千年时间,向子孙后代表演了各种称王称霸的细节与过程,又害怕子孙们不学好,于是又亲自表演了种种作死的教程。

    就差没有手把手的教了。

    虽然,偶有‘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感叹,但只要能吸取历史教训,规避前人所犯的错误,哪怕是中庸之主,也可以中兴国家。

    天子自是立刻就明白了张越的意思。

    相比较曲沃代翼延绵六十七年,数代人的较量。

    如今匈奴这不过十余年的恩怨情仇,不足一提。

    但……

    现在,小宗却已经有了克大宗的势头。

    你问大宗会不会答应?

    必然不会!

    特别是那些与狐鹿姑走的密切的贵族们,怕是没有一个人会同意并期待这位日逐王入主单于庭。

    假如先贤惮强行登基,恐怕内战立刻就要爆发!

    故而,先贤惮必须先拿出成绩来折服其内部的那些不服的家伙。

    春秋时期,诸侯欲霸,要做什么?

    恒公尊王攘夷之后,基本上历代霸主都得做个样子,举行诸侯盟会,对周天子表示尊崇,然后做做驱逐夷狄的事情。

    匈奴人,大概率也会如此!

    换而言之……

    轮台在先贤惮眼里,恐怕就不止是一个城市了。

    它已经上升到了正治高度,是其能否顺利即位的关键!

    为了单于宝座,恐怕先贤惮没有什么不敢牺牲的!

    醒悟到这一点,天子的脸色,刹那间就变了。

    若匈奴人不惜代价,不惜牺牲,拿人命日夜不停的攻击轮台,以轮台的城墙结构,恐怕撑不了多久的!

    毕竟,轮台城只是一个孤悬在外的飞地,一个汉军安插在西域腹地的钉子。

    虽然经营了十余年,但终究只是一个飞地。

    在战略地位上,远不如居延、玉门、阳关,甚至比不上楼兰。

    在过去,轮台是可以放弃的。

    所以,其城墙并没有采用居延城的黄胶土夯土法,更别提像长安、太原这样的砖石结构了。

    它只是一个简单的夯土建筑,用的是版筑法。

    城墙也不算很高,匈奴人只要舍得死人,拿人命来填,死个一两万人,尸体就可以堆磊到一定高度了。

    况且,匈奴也并不是完全不懂攻坚。

    历史上,他们曾多次攻陷汉军要塞。

    而且是经营百余年的要塞!

    雁门、太原、磐石都曾陷落过。

    “立刻去叫尚书令来……”天子马上就道,话音未落他就改口道:“不,马上派人去通知少府卿,现在立刻派轻骑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昼夜不休,赶往玉门,通知贰师将军,立刻援救轮台!”

    现在整个棋局的关键,就在轮台了。

    轮台的得失,关乎胜负。

    若李广利不马上去救,可能来不及了。

    马上就有着宦官领命而去,天子却是冷静下来,看着张越,道:“即使如此,朕恐怕也来不及了……”

    从长安至玉门关,少说也有数千里,过去,军报从玉门传到长安,最快的速度也花了五天。

    一般情况下,这个速度需要八天。

    八天……

    八天后,恐怕就算李广利立刻出发,轮台那边也来不及了。

    而若轮台一失,李广利的部署,就将成为汉军的一个大坑!

    居延、玉门、阳关,三路大军分成六路并进,任意一路都有可能落入匈奴人的陷阱!

    想到这里,天子就看着自己面前的张越,想了良久,终于问道:“卿可愿去河西走一趟?”

第一千零四十七节 帝心如狱

    “河西?”张越摇了摇头,道:“陛下,臣就算背生双翅,也来不及啊!”

    “况且,如今大战当前,臣贸然进入河西,恐引军心动摇……”

    天子听着,笑了一声,心中对张越的这个回答无比满意。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因为,他其实只是在测试张越而已。

    他岂能想不到河西路远,除非神仙,不然根本无法及时赶到!

    而且,河西大军素来在李广利控制下,各部的校尉、都尉,基本都和李广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贸然空降一个带着斧钺的大将过去,恐怕仗还没打,汉军内部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到时候,别说打赢匈奴了,自己不崩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卿有什么好的意见吗?”天子问道。

    “臣愚以为,若轮台提前陷落,贰师将军就该立刻撤兵!”张越恭身说道:“慈不掌兵,壁虎尚且知道断尾求生,何况人乎?”

    “嗯……”天子沉思片刻,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卿所言虽然不错,然则……”

    “若匈奴夺我轮台,而朕与朝堂,坐视轮台军民为匈奴所戮……”天子正色的看着张越,以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道:“朕有何面目,安坐宣室殿上,受天下万国万民尊崇?”

    “自古天子者,敬天保民而已,天子之职,唯在敬天保民!”

    “太宗训曰: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君之所存,唯赖生民!若无万民,天子不如夷狄一酋长也,此魏文侯之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老刘家在别的地方,或许很糟糕。

    譬如小鸡肚肠,譬如天性凉薄,譬如喜欢过河拆桥。

    但在正治上,却一直很清醒,姿态也素来摆的很高。

    历代天子诏书之中,提及次数和频率最多的,就是‘民’,几乎所有诏书,哪怕是任命大臣和册封贵族的诏命里,也能找到叮嘱和训诫其‘安民’‘保民’‘教民’的内容。

    这是因为刘氏的法统,来源于高帝斩白蛇起义和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

    这是根,经过汉太宗刘恒的巩固、发展以及先帝孝景皇帝的培植,发展至今已经成为刘氏统治十三州的依据之一。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是吃亏,刘氏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招牌。

    就像当初,卫满朝鲜挑衅,当今天子立刻勃然大怒,置匈奴于不顾,发动大军灭之。

    也如当年,大宛人自恃远离汉疆,便杀辱汉使。

    于是,贰师大军跨越万里而伐之。

    那些当初自鸣得意的大宛贵族和他们的国王的脑袋,纷纷被自己人割下来,送到了长安。

    何况,还是与死敌世仇匈奴之间的战争?

    退兵?不可能的!

    对天子来说,这个事情,只有一个解决方案加大力度!

    他也只会向贰师将军下达一个命令加大力度!

    无论如何,汉家军人的血不能白流!

    不管怎样,匈奴人必须付出代价!

    这就是他大汉天子,汉太宗孝文皇帝的孙子,孝景皇帝的儿子,史书上称为大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一直以来的个性与坚持!

    “除此之外,爱卿还有别的意见吗?”天子淡淡的问着,语气坚定,不容任何商量的余地!

    张越听着,却是感慨万千。

    眼前这位陛下,还真和史书上所描述的一样顽固、傲慢、自信。

    难怪其为后世文人所不喜,却受到无数人追捧与崇拜。

    就这份心气,几人能及?

    若是大怂的君王的腰杆能有这位十分之一硬朗,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

    汉以强武而威天下四百余年,哪怕四分五裂,遍体鳞伤之时,也依然可以一州吊打天下夷狄。

    即使灭亡,也是轰轰烈烈!

    哪怕其亡两千年,也依然在后人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记。

    至于大怂……

    除了文豪们的诗词歌赋与繁荣的经济外,典型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滑跪契丹、女真也就算了。

    连西夏的党项与南边的猴子,都能骑到脑袋上耀武扬威。

    甚至留下所谓‘南国山河南帝居’这种侮辱性的词汇。

    中国上下五千年,除却满清,大怂最为憋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张越低头道:“若是如此,那么臣愚以为,贰师将军,决不可分兵!”

    “居延、玉门、阳关及楼兰兵,当汇为一体,先救轮台之围,再论其他!”

    简单的来说,就是不要给匈奴人机会!

    尽可能打的保守一点。

    在目前的局势下,只要汉军抱团,一步一步推过去。

    十余万大军,组成一支拳头,砸向匈奴的天山南麓,稳打稳扎,完全可以在救轮台之后,顺势攻入龟兹、尉黎,甚至深入到天山南麓之后富饶的吐鲁番盆地。

    反正,匈奴的主力,其王庭骑兵,根本不可能赶来。

    而先贤惮所能依靠的,除了他的本部和别部主力外,就是西域仆从国的军队了。

    这些仆从军,战斗力且不谈,战斗意志和决心,恐怕是脆的和纸一样。

    事有不逮,就是望风而降。

    所以,在张越看来,贰师将军不需要那么大胃口,只需要集中主力于一路,横推过去。

    那么,先贤惮的主力就不得不在天山南麓的龟兹与汉军决战。

    至少,他们也不得不在龟兹与汉军打一场。

    这样的话,李广利兵团完全可以在龟兹找回场子(假如轮台已经失陷的话)!

    在张越看来,这比起李广利之前,那花里胡哨的布置要靠谱的多了。

    最起码,不会有被匈奴人集中优势兵力,在局部战场包围、消灭或者击溃一支汉军要强得多了。

    天子听着,却是陷入沉思,良久他才道:“朕也曾因这个问题和丞相谈过……”

    他微微的摊开手掌,道:“所谓十指莫如一拳,与其兵分多路,不如集中一路而击之!”

    “但丞相说,若集中兵力,则匈奴恐将远遁,且,西域道路也负担不起十余万大军之后勤辎重……”

    “所以,朕也就没有坚持……”

    “然今日,又闻爱卿之语……朕想向爱卿问一个问题……”

    “卿伐漠北,漠北道路是否能保障大军后勤辎重运输?”

    张越闻言,挠了挠头。

    后勤那是什么?好像泽之战后,汉军就再也没有担心过后勤问题了。

    一开始是吃乌恒人的牲畜与奶酪。

    打过难侯山后,就是吃匈奴人的了。

    大军一路北伐,边打边吃,打完回来,好多人都胖了……

    只是,这个事情不太适合讲出来,那太嘲讽了,张越只好低头道:“启奏陛下,此非臣所管之事也,乃是交于乌恒义从所责……”

    嗯,打到后面,乌恒人和匈奴人都成为了辎重部队,专门负责驱赶、照顾牲畜,押运黄金布帛以及俘虏。

    张越迄今依然记得,汉军过祷余山时,因为缴获的牲畜和俘虏的战俘与牧民实在太多了,严重影响大军速度,所以他干脆下令,让乌恒与匈奴义从,在祷余山下安营扎寨,专门看管和照顾俘虏与牲畜。

    而等汉军封狼居胥山而返,带回来的牲畜与俘虏数量,是祷余山之前的一倍。

    以至于,张越不得不下令从战俘里选出一批表现好的人,来照顾和监督其他人。

    天子闻言,也是一楞,他这时候才记起来,好像似乎,这位鹰杨将军北伐,出雁门塞后就没有跟朝堂要过什么钱和粮……

    当初,他听说的时候,还曾感慨:“张子重有霍骠姚之风!”

    当年的骠姚校尉,也是这么打仗的。

    出了长城,自己找吃的,完全不用朝堂关心和支援,打赢了还能带回无数战利品。

    元鼎盛世,实际上就是建立在冠军侯骠骑将军大司马一次次的出击与胜利的基础上。

    想到这里,天子就不免对李广利有了许多意见了。

    他仔细的在心里面,盘算了一下李广利为将以来的得失。

    除了第二次大宛战争打赢了以外,他好像没有赢过任何一场大规模主力会战。

    打不赢也就算了,浪费的钱粮,却是好像有些多啊!

    两次大宛战争,累计耗费钱粮数十万万,虽然打赢了,带回了许多西域胡姬与黄金珠玉,让他乐呵了下,但回头算算账,还是亏啊!

    天山会战,更是血亏!

    李陵部折戟浚稽山,李广利又在天山南麓鏖战数十日,最终撤兵。

    数百万石麦豆打了水漂,数万万军饷和十余万万的赏赐,砸进了天空。

    余吾水会战,则差点把帝国的国库都打空了。

    过去,没有对比的对象,天子还能自我安慰这都是学费,李广利还是很厉害的,他一定会打赢的。

    但现在……

    与眼前这位一比,李广利简直就像是一个赔钱货。

    天子甚至忍不住幻想起来,若是张子重统帅河西大军,以其屯田的能耐和搞建设的本事,加上打仗的本领。

    恐怕河西四郡会一年开垦,两年凿渠,三年则亩产七石,四年而匈奴灭。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只是……

    如今,河西的主帅和话事人乃是李广利。

    而且,李广利集团在河西根深蒂固,影响庞大。

    不夸张的说,在河西四郡,李广利俨然就是一个诸侯王。

    不……

    他简直就是一个土皇帝!

    天子想起了不久前,河西四郡的监御史以及凉州刺史衙门的报告贰师将军以陛下诏而贴河西郡衙之墙,密令各郡不使羌胡知。

    当时,他心里面就已经有点不爽。

    如今,再想起这个事情,不爽就直接演化成为厌恶了!

    “李广利如今连朕亲自下发的诏书,也能阳奉阴违,也能视若无物……”天子暗想着:“假若有朝一日,朕不幸入之于茂陵,太子即位,贰师能尊新君之命乎?”

    连劳资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将,还能尊重儿子?

    太子性格,又素来优柔寡断,哪怕有鹰杨将军在旁辅佐,也难保河西的贰师将军不生二心!

    天子可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惠帝被平阳侯曹参当面喷了一脸唾沫的故事,更不会忘了,太宗即位之初,被曲逆候陈平、绛候周勃等老臣视为傀儡的故事。

    而李广利怎么看都不像有曹参之忠,太子怎么瞧都不像有太宗的风范!

    于是,天子心中忽然杀机暗动。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叫人看不出来,但这刹那间波动的杀意,却还是让张越感觉到了。

    张越赶忙低着头,不发一言。

    内心之中,却是不明所以。

    天子却是呵呵的笑了一声,对张越道:“贰师将军领兵与鹰扬不同,鹰扬是就食于敌,以兵法: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为法……”

    “贰师则不然,其领兵,必先足兵、足食,足马,然后出塞……”

    “大军漫漫,一万之师,须三万之民而转输粮草军械,少府、大司农,数载之积蓄,常为贰师一战而耗……”

    说到这里,天子就笑着道:“待贰师班师,朕得叫贰师向卿好好讨教一番才是……”

    张越明显感觉到了天子的语气里,在提到李广利时,却明显的有了些凉意与疏远了。

    而在不到一刻钟前,这位陛下在提及李广利时,还带着温度与好感。

    这让张越莫名所以,背脊发凉。

    因为他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

    就像李广利,恐怕李广利都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就已经为这位陛下所厌弃了。

    而过去,类似的倒霉蛋,不知道有多少。

    其名单加起来,恐怕能写满整整一页纸!

    张越更清楚,李广利的今天,未尝就不会是他的明天。

    所以……

    “我绝不容许有哪一天!”张越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当然,现在,他依然羽翼未丰,只是一只雏鸟,所以他就当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不明白的模样,笑着答道:“若承蒙贰师将军不弃,臣愿与将军交流,取长补短……”

    天子呵呵的一笑,没有再接这个话,只是道:“卿所议,朕会命人传给贰师,以做参考!”

    “贰师将军听与不听,却是朕所不能决定的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他微笑着,但张越却仿佛看到了眼前出现了一个深渊,深不见底。

    很显然,李广利若真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听这个天子的‘建议’。

    恐怕他就算是打赢了,也是命不久矣,甚至死的更快!

第一千零四十八节 再回新丰

    辞别天子,张越还没出宫,就遇到了刘进。www.uu234.net

    “臣恭问殿下安!”张越连忙迎上前去问道:“殿下入宫可是要去觐见陛下?”

    刘进摇了摇头,笑着道:“孤来此,是为了堵爱卿的……”

    “臣惶恐,不知殿下何事?”张越连忙低头。

    “孤是想找卿一起回一次新丰……”刘进笑着道:“自卿陛辞离京以来,新丰诸事,皆赖卿先前所画,如今新丰辖区,扩大了数倍之多,上下官吏皆翘首以待,等卿归去筹划!”

    张越听着,微微有些呆了。

    新丰……

    确实是好久没有回去了,回京以来,他一直到处连轴转,也就是回南陵省亲时,有些时间接近了从新丰赶赴南陵的旧部。

    但,其实也只是寒暄,并未涉及具体事务。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该回去一趟了!

    于是张越便与刘进,一同乘上太孙宫车,在数百名太孙卫队的护卫下,向着新丰出发。

    到得下午,便赶到了新丰县城。

    从宫车车窗里,看向那新丰县城,张越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城区已被扩大了几乎两倍之多!

    一个新的城市城墙,正在建设,数不清的民夫与工匠,肩挑手提,将砖石、竹木,送入工地。

    而在这工地之后,原本老城墙之前的荒野里,现在已是一栋栋房屋,整整齐齐的并排而立。

    大部分都是竹木结构的简易屋舍,这种房子有些类似后世米帝的工人公寓。

    乃是由木匠根据需求,先行制造房屋的配件,然后运到需要建设的地方,组装起来,然后再就是装修了。

    这种房子造价低廉,简单易修,而且非常灵活。

    宫车与卫队,从这些建筑之前的道路驶过。

    张越听到了,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噪音,从这些简易屋舍里传出来。

    刀锯声、捶打声、纺车声。

    更有着滚滚浓烟,从这些屋舍的烟囱里升腾而起,有些建筑物中,更是被蒸汽笼罩,终日不昔。

    一条排水的沟渠,沿着街道和房屋,顺着地势,流向了远方的渭河。

    沟渠里的水,黑乎乎的,混杂了数不清的生活垃圾、手工业废品、废水和冶炼、退火的残渣。

    一股股怪味,弥漫在空气里。

    张越闻着,忍不住微微皱眉。

    而刘进则早就已经掩住了鼻子,躲到了一旁。

    “这里是卿离京后一月开始兴建的……”刘进一边掩着鼻子,一边对张越介绍:“彼时,只有一些给工坊园做零工或者承揽工坊园中零件的工匠与小商人所居……”

    “后来,因工坊园里的土地,已然无法容纳新建与扩大的工坊,所以陈县丞便请求准许工坊园内的新建工坊搬来此地……”

    “哪成想,变成了如今的情况……”刘进叹息道:“如今,在这原本的老城城下,已尽为商贾工坊之所……”

    “上个月,孤听桑令吏说,明年此地工坊所产之得,可能就要赶上新丰城内了!”

    张越听着,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心中百感交集,当初建设新丰工坊园时,他绝不会想到,不过一年多时间,就能发展到现在的情况。

    他不由得想起上次,桑钧去南陵的时候,就曾提到,现在新丰工坊雇工已经超过两万人了!

    两万人,在后世不过是一个中型的密集劳动制造业工厂的工人。

    但在如今这个时代,两万雇工,已是地球上顶尖的手工业制造区域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形成了良性循环。

    只是看着在道路两侧来来往往,满载着各种商品的商队,张越便明白,这一切都已走上正轨。

    当初栽下的种子,已经发芽,并长出了第一片嫩叶。

    尽管它现在非常脆弱,可能微风一吹,冷雨一淋就会枯死。

    尽管如今它的力气非常小,小到连当支点撬动力量的资格也没有。

    但,它终究发芽了。

    只要给它时间和机会,它便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想到这里,张越就知道,是时候拿出第二件武器了。

    宫车一路向前,很快进入了新丰县城,到达了县衙门口。

    已经得到消息的陈万年、桑钧、胡建等人带着县衙官员集体出迎。

    “臣等恭迎太孙殿下,恭迎鹰杨将军!”众人纷纷稽首。

    “卿等免礼……”刘进摆摆手,便带着众人,进了县衙之内。

    县衙倒是依旧如故,只是在某些局部做了些修葺和翻新,其他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这让张越内心有点小满意。

    满意的地方就在于,新丰的小团体,没有因为成绩而飘起来。

    主宾落座,自是刘进居上首而张越在侧,其他官僚分坐下方左右。

    待得都坐下来后,刘进便道:“新丰之事,孤与皇祖父谈过了,依旧以鹰杨将军、英候、侍中张毅兼领,而万年、临潼、鸿门三县,亦如是!”

    这是没有任何意外,甚至不存在任何变数的事情。

    新丰亩产七石后,所有与新丰有关的事务,都已经离不开始作俑者的张子重了。

    也没有其他人有那个资格和资历,可以领新丰了。

    更没有人会有胆子敢来接盘。

    没办法,张越的成绩太bug了,除了他其他任何人上任,都会被天下嘲讽、质疑。

    而且只要有一年,亩产跳水,就可能背全部的锅,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所以,即使满朝文武都很眼馋新丰,都知道哪怕派只猪来新丰也可以迅速攀升地位。

    但没有人敢动。

    因为动就是死!

    但,在桑钧等人听来,这却是天籁之音般,于是纷纷起身,面向张越长身一拜,以下官拜见上官的礼节拱手道:“下官等恭闻将军训诫!”

    张越笑了笑,道:“诸公免礼,往后还需诸公精诚团结,辅佐太孙殿下,共创大业!”

    “唯!”众人再拜。

    刘进看着这个情况,也笑了起来,道:“卿今日暂且先视新丰之事,待来日,孤与卿行万年、临潼、鸿门,再论三县!”

    目前,新丰系统已经将临潼消化掉了,今年的宿麦播种,临潼就是和新丰一起行动的。

    而新丰的很多政策,也都被照搬了过去。

    倒是万年县和鸿门县,还未彻底掌握。

    不过不要紧,以现在新丰的吸引力与财力、人力储备,休说吞下三个县了,便是三十个县也有可能。

    …………

    于是,当天,张越便在新丰县衙内,审阅起他离开后这些日子以来,新丰内外大小事务。

    因为在一开始,就建立了比较完善的财务审计制度和记录制度。

    所以,相应资料和文书,都是一应俱全。

    这一看就是一个下午,张越将大部分文书与报告都扫了一次,并借助强大的记忆力,在思维深处建了一个表格,将相关数据对照着录入。

    然后拿起笔,在案几上将这个表格画出来。

    画好以后,张越看着自己面前的表格,砸吧了一下嘴巴,感叹道:“资本的力量,果然超乎想象!”

    表格显示,在张越离开后,新丰的工坊产出,不断增加,在六月麦获后达到顶峰!

    曲辕犁、耧车乃至于镰刀、锄头全部热销。

    销售区域,已经不再局限于关中,而是向着天下郡国辐射。

    河洛、燕赵、齐楚,都有商贾来新丰进货。

    商品供不应求,于是商贾们不断扩大生产规模,加上还有少府工坊转移的技术以及各家自家发明创新的各类技术。

    随着时间推移,技术熟练,管理合理,各类商品的生产成本不断下降。

    尤其是曲辕犁、耧车这种昂贵的大型农具,成本已经比去年下降了一半!

    换而言之,哪怕未来其他地方的人也掌握了曲辕犁和耧车的制造技术,在成本上他们不可能是新丰工坊的对手!

    说不定,新丰的工坊未来可以做到用别人的成本价来打死竞争对手的奇迹!

    而这正是大规模劳动密集型织造业的优势。

    压榨成本,提高生产效率,降低商品单价,大量出货,大批销售。

    单枪匹马的小作坊与小手工业者,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还只是现在,若未来技术更加进步,出现了机器,全世界的手工业都要被消灭!

    而现在新丰已经不仅仅只有农具、武器制造了。

    新的分支也开始出现。

    特别是随着毛纺织业的兴起,毛纺工坊也在新丰出现,并悄然的壮大起来。

    只是……

    看着面前的表格,数据上诚然是一片光明。

    但,数据之外却还有别的东西。

    譬如压榨、剥削、奴役工人。

    因新丰禁奴,作坊主无法通过将大量奴婢安插到工坊内剥削,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奴隶不行,他们便‘释放’奴婢,然后与这些奴婢签订为期数年甚至十年的契约。

    这种契约,其实就是后世课本上司空见惯的包身工。

    作坊主们随便拿点钱,卖断工人数年的工资、薪酬,然后就完美的规避了官府的监管。

    如今,这种模式在工坊园内随处可见,甚至有成为主流的趋势!

    没办法!

    商人就是这样,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可以亲手出售绞死他们自己的绳子!

    古今中外,自己卖出绞死自己的绳子的笨蛋还少吗?

    但,几个人吸取教训了呢?

    前仆后继,英勇跳坑者,依然络绎不绝。

    现在也是一般。

    张越知道,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不然的话……

    现在,新丰工坊园里才两万雇工,类似的包身工可能也就几千人,还无伤大雅,还镇得住场子!

    但是,等到这些工坊园的工人数量超过十万、百万,包身工超过一万、十万、数十万的时候。

    还镇得住场子吗?

    到时候,几个被剥削、压榨的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的男人凑到一起,议论起来。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再有一个男人,晚上悄咪咪的工坊园的角落里学狐狸叫:“大楚兴,陈胜王!”

    两个人揭竿而起,烽烟瞬间就会燃遍。

    而且,比起农民起义,集中的工坊雇工起义的规模,可能在一开始就会超出想象!

    譬如欧陆已经过去的斯巴达克起义,就差点把罗马元老院的元老们拉下来搞基。

    而,那不过是区区几千奴隶角斗士的造反罢了。

    几万,几十万,身强力壮,而且就地可以获得武器,并得到武器制造基地的工人要是造反了。

    老刘家恐怕一秒钟就会被赶出长安城。

    到那个时候,无论胜负如何,这工坊和工业,都会被统治集团视为大敌,再也没有人会去推动和发展了。

    所以,工人待遇和包身工问题必须解决!

    “陈县丞……”张越对着一旁的陈万年招招手:“县丞去通知一下,就说明日本将军在县衙设宴,与县中良绅、豪杰及工坊园中名流共饮、共商未来大计!”

    陈万年立刻就拜道:“诺!下官这就去通知!”

    待陈万年走后,张越便又对胡建道:“胡县尉,吾有一事,要托付县尉……”

    “将军请吩咐!”胡建马上道。

    “新丰工坊园日益扩大,产出、利润,皆丰厚而利民,然,天下事,事不豫不立,今汉法虽有《商律》却无《匠人律》及《工律》,吾欲请县尉为此二律先驱,先编纂新丰之《匠人规》《工规》,行之于新丰辖区,令市民工商,皆有法可依,有法能依!”张越笑着道。

    这其实就是后世地方官府的《xxx管理条例》的翻版,很适合用在小地方,作为实验试点。

    胡建听着却是精神振奋,高兴的道:“下官谨奉命!”

    这事情若是做成了,胡建知道,自己就赚大了。

    而且,还可以反哺自己的学派,让法家势力更加深入的影响汉家正坛与朝堂!

    甚至,直接踢开黄老那帮弱鸡,独掌汉家律法权威!

    当下,胡建便急急忙忙的出去做事了。

    张越则将田水叫过来,吩咐道:“去替我请工坊署令吏丁缓来此!”

    “诺!”田水立刻领命而去。

    张越则将案几上的表格收起来,然后命人温好酒,准备好下酒菜,静待丁缓上门。

第一千零四十九节 新装备

    丁缓很快就来到了张越面前。www.uu234.net

    与去年被张越征辟时相比,如今的丁缓,可谓是真正的出人头地了!

    如今的丁缓,有着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头衔,成安君、少府将作署丞、太孙宾客、新丰工坊署丞!

    就连其门徒弟子,也都纷纷飞黄腾达,几乎人人都拿到了少府的官职,甚至还有人成为了太孙刘进的宾客。

    而这些是他过去在长安奋斗一百年也得不到的东西主流和官府的承认、褒扬、认可。

    故而,哪怕张越不在,丁缓也是干劲十足,卯着劲的钻研着张越给留下的那个本子里的东西。

    还真让他钻研出不少来。

    是故,丁缓一见张越,就开始表功了:“将军,您离京这些日子,下官与工坊园、少府大匠,日夜不休,改进水力锻锤,如今,吾等已经制出了有千钧之力的锻锤……”

    张越一听,立刻笑的合不拢嘴了。

    离京之前,第二代的水力锻锤好像最大输出也不过四百钧的力量。

    如今直接翻了一倍多,达到了千钧之力!

    而这意味着,大批量、大规模生产制造胸甲、板甲和明光铠的时代开始了。

    同时,兵器与箭矢的生产速度将大大提高,成本与损耗则将大大下降!

    “辛苦丁公了!”张越笑着给对方舀上一樽酒,道:“本次回京,吾与太学祭酒董先生谈了一下,期间,吾有提议,从百工之能者中,择一贤能敦厚之长者,入太学为太学教授,专授太学生百工技巧之事,以合先王之道,董先生颇为赞同……”

    丁缓一听这个话,马上就难以自恃了!

    太学……

    那可是大汉帝国的最高学府!

    只要能进入其中,就等于镀金!

    更不提,这教授的资格,意味着他有机会,将一些墨家理念传播开来,影响那些帝国未来的俊才!

    于是,丁缓当即便拍着胸膛,对张越拜道:“使将军抬爱,得入太学,缓此生愿衔草结环,为将军牛马走!”

    这种事情上,再谦虚的肯定是213了!

    因为,这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齐全才可能出现的事情。

    张越扶起丁缓,道:“丁公言重了,公在新丰,率门徒造福天下,得此殊荣,当之无愧!”

    丁缓被感动稀里哗啦,当即就发誓:“缓此余生,愿为将军牛马走,任凭驱使!”

    “明公不必如此……”张越笑着道:“当然,眼前有一事,需明公出力……”

    “将军旦请吩咐!”

    “那水力之锤,吾希望明公可以尽快的安装起来,数量越多越好!”张越轻声道:“大战将起,军械需求将会越来越多,工坊园所产之甲具,将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

    “请将军放心,缓必竭尽全力,督促上下,尽快制出足够的水力之锤!”丁缓马上就保证。

    “那就劳烦明公了!”张越举起酒樽敬道。

    李广利指挥的令居与轮台两条战线,目前来说,局势依旧不明朗。

    但对张越而言,早做准备是必须的。

    而且,要做好两手准备。

    李广利胜或者不胜,都得有预案。

    其胜,意味着未来的竞争压力会大增!

    两个大汉的常设将军会进行掰头、比赛,就像当年的大将军系统与骠骑将军系统一样。

    天子很可能会给张越和李广利各自分配一个战区,各负责一个。

    谁先搞定自己的战区,谁就将占据优势。

    若李广利不幸未胜,甚至吃亏,其贰师将军的地位与资源,马上就要不保!

    这还只是其次的,关键的还是,河西局势可能会陷入动荡。

    到那个时候,张越的大军,就必须发挥出定海神针的作用。

    而装备,是一个很重要的优势!

    经过漠北一战的实践,张越得出了很多经验,也有了许多思考。

    除了战术、战略之外,汉军的武器装备,也都被他研究了一遍。

    当前,汉军骑兵对匈奴骑兵的优势,主要建立在武器以及兵源素质、训练与组织上。

    但……

    匈奴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缺陷,正在发奋追赶中。

    虚衍就说过,匈奴在余吾水中游的赵信城里,建立了大量冶炼作坊,将其自己培养的工匠以及战争中劫掠来的工匠集中在那,日夜不休的冶炼青铜,锻造武器,同时还有着大规模的锻铁冶炼活动。

    此外,他们还在西域屯田,推行骑田政策。

    内部也有着汉化改革,单于庭的贵族子弟,从小就有人教授汉家兵法、诗书。

    总的来说,匈奴人正在缓慢的从奴隶制的游牧部落联盟,向着半游牧半农耕的集权国家过渡。

    其武器装备,目前而言,虽然依然落后汉家,但,也在慢慢追赶之中。

    历史上,在陈汤时代,匈奴的武器装备水平,就已经与汉家持平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匈奴帝国已然四分五裂,再不复当年之勇。

    在冷兵器时代,就是这样。

    武器装备的优势,很容易被拉平,甚至逆转!

    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优势,就要不断进步,不断的推出更新更好的装备。

    最好是手工无法制造,至少无法大规模制造的装备!

    在这方面,水利锻锤系统天然拥有优势!

    考虑到目前的水利锻锤系统的力量是一千钧,而汉制四钧为石,一石百二十斤,合后世三十千克左右。

    换而言之,一千钧的力量,大约是七百五十公斤左右。

    这样的力量,虽然依旧很小,可能还比不上自然界的一些猛兽的咬合力。

    但胜在持久、频繁和耐用。

    如此,它便已经有能力生产和制造一些在后世有名的武器了。

    张越想了想,便拿来笔墨纸砚,然后画起了草稿。

    第一件,便是马刀!

    在漠北远征过程中,张越发现,汉军骑兵所用的武器,无论是长柄的长戟、长枪,还是短刃的剑类,其实都不是为骑兵设计的。

    它们都是从战国时代走过来的武器,其具体形制只是做了些微调。

    骑兵的使用体验感真的是巨差!

    旁的不说,长戟的戟头,对骑兵来说,简直是非人类!

    一般人根本玩不转不说,效果也很差劲,对多数人而言,长戟类武器就像是星际争霸1,需要各种微操,还要手速,还得注意运营,根本玩不来。

    一个重戟骑兵,没有三五年训练,根本上不了战场,上去就是死!

    至于剑类兵器……

    槽点就更多了!

    长戟兵器好歹还占着长兵器重武器的优势。

    汉军目前骑兵携带的各类长短剑则简直是骑兵的噩梦!

    汉军通用的铁剑,是从战国时代武士佩剑发展而来,其剑身挺直,剑刃狭窄。

    几乎只适合步兵使用,骑兵使用的话,只能直刺,而无法劈砍。

    对张越而言,用户体验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简直是奇差无比!

    于是,回来后他就已经决心彻底淘汰那些用户体验极差,而且不适合骑兵使用的武器!

    而他选择取代长剑和长戟的武器,自是后世经过无数人改进和实践后,登峰造极的武器马刀!

    而且,一开始就是以pla的65式马刀为蓝本。

    一步到位,省却了其他改进空间。

    只要可以制造出来,基本上,这款马刀能用到骑兵退出历史舞台了。

    因为这款马刀实在是太棒了!

    其无论是砍、劈、切、刺、削,都威力十足,而且侵略性和进攻性非常强!

    当然,当前的技术条件是不可能完全复制出pla在工业机器制造的马刀的。

    但,只要能有其三成质量与一半的威力,对于汉军来说,也是质的变化!

    将这马刀和其三维结构图画好,张越就递给丁缓,道:“此刀,还请明公组织人手,尽快试造,试造成功后,吾将亲验之,若无意外,会立刻投入大量生产制造之中!”

    有了水力锻锤,大规模的生产马刀,就有可能。

    从现在开始算,到明年春夏之间,五千到七千把马刀应该是可以生产出来的。

    若是材料充足,人手齐备的话,一万把也是有可能的。

    以最低五千把马刀算,届时张越就将拥有五千装备了在这个时代来说,相当于外星科技的骑兵。

    当然,一把马刀还算不上外星人。

    张越继续埋头绘制起来。

    这次他画的是一副甲具。

    在漠北之战过程里,他本人亲自穿戴着米兰甲上阵杀敌。

    体验过后,他发觉米兰甲的诸多好处与弊端。

    好处当然是够结实,够坚固!

    匈奴人的刀枪剑戟根本破不了米兰甲的防御,最多只能在甲面上砸出一个小坑,让甲内的人感受到一点疼痛而已。

    但,这种甲具太贵,而且太重了。

    根本不适合骑兵使用,或者说不适合大规模装备!

    在回师路上,张越就一直在回溯着记忆里的各类影视游戏新闻资料里出现过的骑兵甲具。

    考虑到当前汉军的作战任务和未来的作战区域,重骑兵的重甲自然被pass!

    因为汉军目前的敌人匈奴,是不可能给汉军的重骑兵什么发挥空间的。

    轻甲,坚固、易用,耐用,成为了张越选择的标准。

    思来想去,最终张越决定,以轻甲为主,只用铁甲来保护胸腹。

    于是,便模仿唐代的明光铠的制式,再参考后世的胸甲模式,设计出了一套轻甲。

    其核心就是两块坚固的保护胸腹与后背的铁甲片,其他部分则用皮具。

    这样,便可以确保骑兵的负重不会太高,也可以保证骑兵的战场生存率。

    将图纸画好,张越照例递给丁缓,道:“此物亦要托明公用心,尽快拿出成品,进行测试!”

    丁缓将图纸收起来,点了点头。

    “此外,先前所制之长刀、长弓,丁公安排大量生产吧!”张越又道。

    陌刀和长弓,在漠北之战中,得到了良好的反馈。

    特别是陌刀,张越亲自试用了后,感觉一级棒!

    认为是最适合伴随骑兵行动的步兵武器。

    而长弓则是最好的掩护武器!

    比起汉军目前的弓箭来说,以紫衫木为弓身的长弓,拥有着射程远,威力大和简单易用的特点。

    丁缓听着,默默点点头,道:“下官谨遵将军命!”

    张越却是想了想,对丁缓问道:“丁公可否想个办法,改进一下目前汉家所用之弩车?”

    漠北之战中,张越曾多次感受到汉军的远程火力投射上的不足。

    虽然,比起匈奴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但奈何,他是穿越者,而且是来自一个有着深重‘火力不足恐惧症’的时代的穿越者。

    对张越而言,多就是美,大就是好,口径就是正义,炮塔即为真理!

    在漠北之战时,他曾多次想要看到,汉军弓弩部队一次齐射就将敌人全部覆盖的场面。

    可惜,他失望了。

    当代弓弩手,一次齐射的覆盖范围不足战场正面面积的三分之一。

    哪怕加上随军的十余台弩车,也难以完全遏制敌人的攻势。

    而目前汉军的弩车,有着装填时间慢,射击精度低,故障率高等无数缺点。

    这些缺点,主要是技术方面,特别是机械技术方面的问题。

    若可以解决这些问题,或者部分解决。

    那么,张越相信汉军的战斗力,将成倍增加!

    想想看,以后与敌接战,见面就来一轮弩车齐射,将他们的前锋射成马蜂窝。

    后面的战斗不就简单许多了吗?

    丁缓闻言想了想,道:“下官尽力,但不保证可以成功,也无法确保时间!”

    弩车的毛病,天下皆知。

    当年大将军长平烈候就曾多次要求少府改进弩车,但,这几十年了,没有任何水花!

    弩车依然是老样子,最多不过就是加强了射程,改进了弩箭。

    张越听着,虽然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这是客观存在的问题。

    好在他也不急,道:“明公尽力就好了!不要急,慢慢来,一年不行便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总有一日可以成功!”

    实际上,他也只要丁缓的态度。

    因为,他在做着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所谓改进弩车只是一个幌子,真实的目的,是为了未来的火器时代做准备。

    弩车的诸多零件和涉及的机械技术,都是可以在未来用在火枪、火炮上的。

第一千零五十节 治本之路(1)

    翌日,张越在县衙设宴,招待了新丰的名流、商贾、工坊业主。www.uu234.net

    自是敲打一番,威逼利诱,使得与会者纷纷拍着胸膛保证,一定遵纪守法,做朝廷的好臣民,社稷的好走狗,一定不给上官和朝廷添麻烦,也一定不惹事情。

    包身工什么的,更是保证,尽量避免。

    同时,还承诺提高雇工待遇,加强福利什么的。

    当然,他们能答应的如此痛快,除了张越的威慑外,最大的缘故,还是现在的新丰工坊利润空间非常大!

    毕竟,新丰的工坊园区,是全天下第一个国家组织建设,并提供资金、场地、技术支持的园区。

    各种新型农具以及新型技术的投入,使得几乎所有人都获得了源源不断的订单。

    投资百万,一年利润翻倍、数倍十倍,都是很轻松的事情。

    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自工坊园投产以来,其所产的曲辕犁、耧车、水车、镰刀、锄头及其他大小商品,全部是以流水线生产,进行了分工合作。

    其成本大大降低,生产效率大大提高。

    又有着各种新工具、新技术的投入,使得产品质量远超一般手工匠人的产品。

    于是,新丰的商品,瞬间冲入市场,将整个关中的散户工匠与小作坊主,赶尽杀绝,垄断了市场,顺手又将那些工匠与小作坊主,纳入新丰的作坊体系里,使他们成为了工坊的工匠或者是技工。

    现在,新丰的产品更是杀入了河洛、齐楚等地的市场。

    吸天下的血,奶一个县的工业,哪里能不起飞?

    当然,他们也仅仅只是嘴上答应,会不会落到实际,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越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等了一天后,就对胡建和陈万年下令,加强对工坊园和新丰系统境内的所有作坊的监察。

    但凡发现有工人被虐待伤残、死亡,以伤人、谋杀论处!

    并命令新丰县尉胡建,对所有此类犯罪行为,采用公室告制度来审理,并且不需要有人控告,只要官府发现并且怀疑其有类似行为,那么县衙方面就可以主动提起控诉。

    一下子整个新丰上下,一片鸡飞狗跳,许多作坊主都开始跳脚骂娘。

    但,却又迫于无奈,只能捏着鼻子,服从了官府的告示与命令。

    毕竟,在这个国家,五铢钱虽然有用,但还是不如官府给力。

    当然,张越也明白,严刑酷法,是无法阻止商贾为了利润铤而走险的。

    不吃人的资本,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

    所以,他只好绞尽脑汁的给这些家伙想了些备用方案。

    其中之一就是,张越宣布夷狄奴婢不受汉法、汉律与汉制管辖。

    换而言之,夷狄无人权!

    这很正确,没有任何人觉得意外。

    在过去数十年都是如此,无论是北方的匈奴胡人奴婢,还是南方的越人奴婢,仰或者西南来的奴,都已经随着汉室的对外扩张,而不断被引入内郡。

    同时,还有着大批其他西域、北方的附庸民族跟随汉军内迁。

    到的如今,几十年下来,内迁的各族人口,至少也有百万了。

    只是,这些胡人过去并不怎么受欢迎。

    毕竟,比起汉家善于耕作的人民,这些逐水草而居的夷狄或者群山之中没见过世面的蛮子,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奴婢。

    只能做些粗苯的活计,稍微复杂一点,便跟不上了。

    故而,过去,这些胡人奴婢,不是很受欢迎,价格也很低。

    以至于,河西那边的军功贵族们,如今都不怎么往内郡发卖战俘了,他们一般是就地消化。

    所以也就在汉室制造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明明国家对外战争,屡战屡胜,拓土万里,但是,境内庄园与地主贵族们蓄奴的时候,却放着价格低廉的胡奴不用,削尖了脑袋,想尽办法的逼迫自己的同胞手足甚至乡党破产,好方便兼并他们的土地,奴役他们的妻儿子孙。

    以至于河西被纳入汉土差不多三十年了,但当地的胡人数量却一直与汉人移民数量持平。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战争获胜之后,俘虏的战俘与牧民,都卖不出去,只能就地安置?

    但就地安置,又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教导他们耕作,就只好将这些人低价甩卖给那些缺乏人口的附庸?

    像辉渠、浑邪、休屠、月氏、乌恒,都曾从汉军大量购买了匈奴、羌人俘虏。

    也正是靠着从汉军手里,低价购入人口,这些曾经的小不点的人口,才能迅速攀升起来!

    但现在,情况变了。

    随着新丰严禁汉家臣民奴婢与包身工,并开始要求提高雇工待遇、福利,但却给夷狄奴婢开了个口子。

    瞬间就有聪明人发现了夷狄奴婢的好处。

    首先,夷狄奴婢,虽然笨了点,傻了点,不适合精细的耕作。

    但是,工坊园里却有的是不需要脑子的工作。

    譬如搬砖,譬如劈砍原材,譬如运货,此外还有许多重复性的不需要技术的工作。

    像是拼装啊、刷漆啊,擦洗啊……

    而现在,少府卿那边官府平贾一个匈奴战俘,只需要三千钱!

    对!

    只需要三千钱!

    就这个价格,还卖不出去,只要有点关系,说不定还可以降!

    甚至买三送一,买十送五,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个价格,真的是非常良心了。

    因为,一个汉人奴婢平贾至少八千钱(小奴),若是大奴起码一万五千钱!

    于是,这些人纷纷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涌向少府卿。

    张越漠北之战俘虏回来的牧民、战俘,瞬间就成了香饽饽。

    ………………

    张越却是没有再关注工坊园的事情。

    他此刻,已经到了骊乡。

    登上骊山,俯瞰整个骊乡,道路狭窄,崎岖,村舍在山峡之间若隐若现,山的另一面,有炊烟袅袅升起。

    “翻过骊山,便是鸿门了!”张越对着刘进道:“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去过鸿门?”

    刘进点点头道:“孤数年前曾随皇祖父御驾,登临鸿门,观高帝旧居,望项羽旧营,感慨祖宗创业艰难啊!”

    张越听着,笑道:“殿下,臣亦在幼时随兄长游历鸿门……”

    “殿下可知,臣在鸿门,所见所闻?”

    “嗯?”刘进好奇的问道:“卿见到了什么?”

    张越抬起头,看向鸿门方向,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鸿门县,关中最富庶的县之一!

    其土地肥沃,风景秀美、壮观,地势平坦,沟渠纵横,溪流密布,更是扼守进出关中平原的战略要地。

    所以,当初高帝将兵屯于灞上的时候,后来而至的项羽便选择将大军屯于鸿门。

    于是,就有了著名的鸿门宴的故事。

    但在现在……

    鸿门县,却是关中土地兼并最激烈的地区之一!

    张越回想着原主记忆里,其虽其兄在鸿门游学的事情。

    年幼的眼睛里,曾经所见过和听过的事情,每一件都向他揭示着封建地主与封建贵族是如何吃人的?

    微微闭上眼睛,张越不得不庆幸,他穿越附体的这位原主,乃是生活在被大汉帝国的温暖怀抱牢牢保护和庇护的南陵县,庆幸着当年那位太皇太后没有选择去长陵与高帝合葬,而是选择在这与高帝长陵遥相对望的南陵起陵!

    这使得南陵县,成为了陵邑县。

    皇权就像一张保护网,将大多数的罪恶与丑陋,阻挡在外。

    哪怕是新丰,亦是如此。

    太上皇庙的存在,同样保护了很多人。

    至少使得新丰境内的地主们不敢随意所欲的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但,在陵邑县之外,就不是这样了。

    特别是像鸿门这样的平原,膏腴之地。

    为了兼并土地,也为了积蓄财富,这些家伙就真的是胆大妄为了!

    刘进听着,微微一楞,琢磨了一下张越的话后问道:“卿所言,果真?”

    张越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文牍,交给刘进,道:“殿下,这是鸿门县令龚遂昨日派人送来的鸿门介绍……”

    刘进接过来,拿着在手里,看了一遍,然后就低下头来,沉默起来。

    文牍之中,所描述的事情,让他目瞪口呆。

    若龚遂没有撒谎的话,他只有一个想法荡平那群豪强!

    将他们的脑袋拧下来,踢到塞北的沙漠里去!

    因为,龚遂描述的情况,让他有些无法接受如今鸿门县境内的土地,已经被不过十几户的地主贵族所瓜分了。

    属于真正的贫者无立锥之地,富者阡陌连野!

    全县境内,普查的情况表明,如今鸿门县,只剩下了两百多户有三十亩以上,两百亩以下的自耕农家庭。

    而剩下的三千八百余户,占有土地数量,平均不足十亩。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那些豪强们,其名下土地数量,全部超过了数千亩这还只是登记在册的,没有登记的匿地,恐怕不会少于他们名下的土地。

    更让刘进震惊的是这些家伙拥有的奴婢数量最少的一个,都有着几百人,多的两千余。

    他们将土地圈起来,建起庄园,学着长安列侯外戚,修起了围墙,立起了望楼,雇佣着大批的游侠。

    放下手里的文牍,刘进怒道:“孔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说的就是现在的情况!”

    “今鸿门既为孤所治,孤便绝不会坐视不理!”

    “殿下息怒……”张越劝道:“殿下千金之子也,不可因此事而显怒于外人……况且,此等小事,也不值得殿下出手……”

    或许在鸿门县那些地主豪强贵族们是跺跺脚,都要全县地震的大人物。

    或许哪怕在关中,这些人也能排的上名号。

    但是……

    在权力顶层的人眼里,这些人就像蝼蚁一般,无足轻重,不足挂齿!

    刘进以太孙之身,亲自下场,是给那些人抬咖了,甚至连张越出手,都是给他们抬咖!

    要对付他们,要铲除他们,非常简单。

    一句话,派一个小吏,带上一支军队,就可以连根拔起!

    杀人算什么?

    王温舒在广平为都尉的时候,就杀光了整个广平的豪强地主,吓得广平附近的齐赵盗贼都不敢靠近广平了,等他迁河内太守,第一年就干掉了整个河内郡境内土地占有排名前一百的所有地主豪强贵族,第二年就干脆清空了整个河内郡土地占有在五千亩以上的地主。

    义纵为南阳太守,看到前辈酷吏宁成占地千余顷,一时手痒就将这个曾经担任过九卿,当过郅都小弟的前辈向狗一样从家里拖出来,砍死在南阳的河边。

    杨可更牛逼,一个告缗,将汉兴以来的大部分地主豪强势力重新归零。

    与之相比,一县豪强,还不如路边的一只蚂蚁。

    哪怕他们有关系,在长安朝堂有靠山,在张越和刘进面前也不过是稍微强壮一点的蚂蚁罢了。

    但捏死一只小蚂蚁和一只大蚂蚁,对于成年人来说,需要的力道是一样的,甚至若是心情糟一点,讨厌小蚂蚁的时候,用的力气还会大很多!

    只是……

    历史已经告诉了张越,地主豪强兼并土地,剥削人民,靠暴力和屠刀是无法禁绝的。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郅都、宁成、义纵、王温舒、咸宣、杨可,杀的豪强地主加起来足可绕长安一圈。

    但他们改变了什么吗?

    没有!

    义纵去后,南阳很快就再次成为了豪强的乐园,更在东汉成为了东汉帝国幕后的主人之一。

    王温舒死,河内豪强卷土重来。

    杨可去世后不过十几年,天下豪强地主的数量就恢复到了告缗之前。

    甚至出现了像袁广国这样远胜当年卓氏与程郑氏的大富翁,其甚至有财力,独自建设一座可以媲美皇家林苑的袁园。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之后的无数时代、王朝、社会之中。

    事实已经证明了,暴力,只能治标。

    唯一能治本的,只有提高生产力,也唯有提高生产力,才能让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

    所以,张越看着刘进,道:“殿下且看臣的手段吧……”

    说着,张越便牵上马,与刘进一起从这骊山走下去,走向远方的鸿门县。

第一千零五十一节 治本之路(2)

    翻过骊山,就进入了鸿门县。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作为关中平原的门户,鸿门县背靠着渭河,境内足足有着十余条小河小溪,灌溉优势仅次于灞上原的南陵与霸陵,都是那种不怎么需要修水利,老天爷赏饭吃的地方。

    但,也正是因此,土地兼并非常激烈。

    张越和刘进一路前行,见到的阡陌田野,几乎都连成了一片,没有田埂,没有分界线。

    这意味着,这些土地的主人是某一个人的。

    刘进气的够呛!

    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小白了,他已然明白,帝国的强盛与否是和自耕农的多寡息息相关的。

    赋税、徭役、优质兵源,全赖强大的自耕农阶级。

    “卿打算如何做?”刘进终于忍不住问道。

    “殿下看着就是了……”张越微笑着道:“臣必定会让这些地主、豪强同意将土地、人口释放出来的……”

    “那孤便拭目以待……”刘进充满了期待的说道。

    一行人,抵达鸿门县城后,便径直进入县衙。

    县令龚遂、县尉解延年闻讯急忙出迎。

    这两位都是鸿门纳入新丰体系后,从县衙官吏之中选出来,为刘进认可的优秀年轻人。

    只是履任时间有点少,至今不足两个月,县内事务都还未完全掌握,加上县中豪强势力,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以为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故意拿捏,搞得好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展开。

    如今,太孙和鹰杨将军亲至,让他们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总算迎来了撑腰的靠山。

    龚遂与解延年将刘进等人请入县衙,然后就开始介绍起鸿门的具体情况,以及他们掌握的数据。

    这也是新丰系的特点,从一开始就不爱繁文缛节,喜欢讲数据,做表格。

    而随着新丰系的扩张,这一特点,也渐渐的流入了官僚系统之中。

    如今,三公九卿有司官署,若报告给上级或者天子的奏疏里,没有数据或者表格,肯定会被人鄙视,甚至受到责罚,会被以为是敷衍上级、藐视天子。

    这也算是张越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影响之一。

    听完他们的报告,张越与刘进对视了一眼,基本上与龚遂的报告相差不大,只是多了些细节,多讲了些县内豪强的背景。

    只是……

    这些事情,早已不在张越考虑的范围内了。

    别说是那些所谓的豪强了,就连其背后的靠山,现在连给张越提鞋的资格都欠奉了。

    一个英候的头衔,就足可将他们按在地上肆意摩擦。

    所以,张越没有怎么仔细听,在龚遂与解延年说完后,他就道:“鸿门的事情,吾与殿下都已经了解了!”

    “今日来此,有个事情,请两位去办!”

    “即刻张贴告示,晓瑜全县:蓄奴危害甚大,君子所不为也!今鸿门蓄奴者众,太孙殿下多有不喜,念及父老不易,故乃许官府平贾以赎奴婢之身!”

    讲完这两条,张越就挥手道:“两位立刻去办吧!”

    龚遂与解延年闻言,互相看了看,然后才恭身拜道:“诺!”

    …………………………

    于是,整个鸿门县瞬间哀嚎遍野。

    告示一出,全县震动!

    “官府平贾以赎奴婢?”一个大腹便便的富态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这是要强买强卖!”

    他名下的那些奴婢、寄客、逆旅,可是他家花了二三十年时间,一点点含辛茹苦的积累起来的财富。

    现在,上面一句话,空口白牙就想要他放人?

    这怎么可能?

    他死都不会答应的!

    可是,他的家人,却已经被吓坏了,纷纷劝道:“大人,如今可是太孙与那位张蚩尤亲自坐镇鸿门……您还是忍一忍吧……”

    “对啊,大兄,忍忍吧……”

    “左右也不过是给那些泥腿子几天自由而已,他们能逃得哪里去呢?”

    “说不定过几天,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又得卖身给咱家,说不定吾等还能赚上一笔呢!”

    “只有人而无地,他们能跑去那里?!”

    听着家人的劝说,这富态男子才终于想通了,点头道:“既是如此……吾就答应了……”

    “不过那平贾的价钱,决不能低了!”

    “起码也要一万钱一个,吾才肯点头!”

    心里面却是忍不住打起了小算盘,他家蓄奴两百余人,加上寄客、逆旅这样的不在奴册,但实际上与奴婢差不多的完全依附他生存的人口,总数差不多有四百。

    四百人,每人一万钱就是四百万钱。

    而这些人释放后,没有任何訾产,没有片瓦之地,甚至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所以,他们必然还是得回来继续依靠自己。

    到时候,随便打发两三千钱,说不定就又能买下他们的卖身契。

    如此,左手倒右手,差不多就能赚两三百万!

    纯粹的暴利!

    这样想着,他终于舒服了。

    像此人一般的聪明人,整个鸿门不知凡几。

    于是,在官府告示贴出,而张蚩尤与太孙殿下坐镇的情况下,在知道不可能拧得过强权的形势下,鸿门地主豪强纷纷‘识时务者为俊杰’,配合官府的工作,一下子就将大批大批的在籍奴婢名单上报给县衙。

    有些家伙甚至临时和自家原本借口为‘食客’‘佃户’的逆旅与寄客也都写下卖身契,然后塞入名单里。

    县衙方面,却从不计较这些,照单全收。

    而且,开出的平贾价格也很良心完全参考了市场价,以小奴七千、大奴一万五千、女奴一万钱的价格平贾赎买。

    而且是赎买一个,就给一个的钱。

    于是,数日之间,整个鸿门的地主豪强都像魔怔了一样,带着自家的奴婢、寄客、逆旅往县城赶,就连周围几个县的地主们也闻风而动,求上门来,想要将自家奴婢也塞入其中,赚点辛苦钱。

    而县衙方面却是充耳不闻,照单全收。

    短短的三天内,鸿门县衙就为超过八千的奴婢赎身。

    只是,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些人在赎身后,没有和过去一样,由官府发点钱粮,就地安置,恰恰相反,他们的自由和过去一般,完全受限。

    且被县衙安置在县城旁边,并且由一支从万年县奉命赶来的校尉部看管和保护。

    不过,并没有人关心这个事情。

    所有人都在忙着赚钱,都在期盼着,等风声过后,再低价回购这些奴婢。

    论起占公家便宜这种事情,地主们可是一个塞一个的精明。

    直到第四天……

    无数人一觉醒来,赫然发现,驰道上,出现了大量的商队。

    而这些商队的旗号,每一家都是那么的响亮!

    袁氏、杨氏、张氏、田氏、郑氏,每一个都是大名鼎鼎的巨贾家族。

    除了这些大贾,关中列侯勋贵们的白手套们,也是浩浩荡荡,源源不断的从驰道上赶来。

    其他地方知名的大贾,亦是为数不少!

    而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是新丰工坊署的作坊主。

    他们抵达鸿门县城后,旋即就进入了那个为汉军保护的赎身奴婢的临时居住处。

    然后,无数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家伙,笑嘻嘻的从那里,将一批批的奴婢带出来。

    然后,让这些人穿上崭新的工装,又发给他们一袋粮食,一小袋盐与油,接着在新丰县丞陈万年、新丰工商署令吏桑钧、鸿门县令龚遂,县尉解延年的见证下,这些商贾与那些赎身奴婢,签订了为期三年的契约。

    契约由三个部分组成。

    第一个部分是鸿门县与被赎身奴婢之间签订。

    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这些人承认,自己欠下了鸿门县赎身费用若干,并承诺愿意服从鸿门管理,听从县衙吩咐,以偿还欠下的债务、利息。

    然后,鸿门县与新丰县之间签订契约,内容同样简单两县表示,愿意在共同‘建小康、兴太平’的道路上合作,并为此展开人员、官员的交流。

    然后,鸿门县表示为了帮助新丰工坊园发展,愿意向新丰工坊园输送务工人员若干。

    新丰方面表示,欢迎鸿门兄弟加入太孙殿下的大家庭,并愿给鸿门父老来新丰务工创造有利条件。

    然后,新丰县衙方面,就和赶来的作坊主们签订合约。

    将鸿门被赎身的奴婢们,派遣至各作坊从事作坊手工生产。

    而作坊主们承诺,按月给付薪酬,并承担派遣至工坊的工人的生活费用、起居住宿。

    并且,他们愿意立刻支付这些人的赎身费用!

    没办法!

    现在新丰的工坊产业,蒸蒸日上,产品行销整个关中,并辐射至河洛、齐楚、燕赵。

    每天订单接到手软,他们唯一头疼的只有一个问题没有人手!

    他们实在是太缺人手了!

    哪怕是把少府的匈奴战俘都买光,他们还是缺人!

    缺乏劳动力,导致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五铢钱从眼前溜走!

    这简直不能忍!

    于是,在听说了鸿门这里有好几千的富余劳动力后,谁还坐得住?

    马上就提起家里的五铢钱,带着人跑过来了。

    于是,鸿门的地主豪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新丰来的作坊主们,三下五除二,将他们过去的奴婢、寄客、逆旅,统统带走。

    便是孩子,他们也不放过。

    女人,尤其是会纺织的女人,更是引发了争抢!

    当,作坊主们在军队和自己的护卫保护下,带着数千鸿门人离开。

    鸿门的地主豪强们瞬间坐蜡了。

    因为他们差不多已经将自己家里的奴婢,连带着好不容易隐匿下来的寄客、逆旅都卖钱了。

    现在,这些人兴高采烈的跟着新丰的作坊主们去新丰作坊里去了。

    而他们的土地,却依然需要人耕作、打理。

    于是,他们瞬间陷入了一个困境之中空有大片土地,却没有人手。

    没办法,只能去找那些剩下的佃户,让这些佃户帮忙耕作。

    然而农民也不是傻子。

    见到这些地主们明摆着没有人手照料土地,打理耕地,谁还不会坐地起价啊?

    若在过去,农民们迎来的很可能是地主豢养的打手们的棍棒。

    但现在……

    地主豪强们,却对这些农民的坐地起价,失去了威慑力量。

    因为,那位张蚩尤,就坐镇鸿门之中,谁不要命了,敢顶着他的霉头搞事情,不怕被杀全家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

    对于鸿门的地主豪强们来说,这个八月简直是噩梦!

    辛辛苦苦积累数十年的奴婢、寄客、逆旅被一扫而空,才一天,县衙方面就又发布告示,晓瑜全县,并派出大量官吏,深入地方乡亭宣讲。

    告示与宣讲的内容只有一个太孙殿下怜悯鸿门父老,故特地开恩,准许鸿门父老往新丰工坊务工。

    工钱、待遇,都被列了出来!

    一个成年男子,每天工钱二十到五十钱,未成年的使男也有十钱一天。

    若是懂木匠、泥瓦、冶铁的工匠,则可以与作坊面议。

    此外,还招聘女工,懂织造最佳,工钱甚至比男子还高,熟练的织工一日开到了六十钱的薪水。

    除此之外,新丰方面还提供一日三餐。

    这下子,整个鸿门的佃户都坐不住了!

    他们给地主豪强们耕作,一年辛辛苦苦,才几个钱啊?

    说不定还要倒欠老爷们许多!

    如今,新丰务工的收入竟能有这么多?

    谁还能安坐?!

    加上,这个事情还有官府背书,有太孙的保证。

    于是,家家户户,纷纷收拾起行囊,往县城赶去。

    地主豪强们顿时慌了神,想要阻止。

    然而,他们的打手刚出门,就发现道路上,出现了汉军的骑兵。

    明晃晃的刀枪,吓得这些家伙连气都不敢出就缩了回去。

    到了这一步,鸿门的豪强地主们发现,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

    他们现在空有土地,但就是没有给他们耕作的人了。

    奴婢、逆旅、寄客,已去新丰,说不定都进了作坊了。

    而剩下的佃户,也要被新丰拐跑。

    从前,无往而不利的盘外招,在真正的强权面前,和泥一样他们背后的主子,只是听到张蚩尤三个字,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办?

    成为了他们每一个人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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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