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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五十二节 噩耗

    鸿门县,瞬间一片鸡飞狗跳。www.uu234.net

    大量人口,向着新丰聚集,更有许多家庭,拖家带口,往新丰迁徙。

    短短两日,就有差不多一千户的百姓,打算搬去新丰了。

    这吓坏了整个鸿门的地主!

    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若没有佃户、奴婢,谁去给他们耕作?

    靠他们家的那些大少爷、大小姐?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但……

    他们又没有什么办法来阻止这一切,去告状吧,找谁告呢?

    官府?

    且不说有没有衙门敢接这个案子,就算接了,怕是端坐高堂之上的大员,惊堂木一拍就吆喝了起来:“堂下何人?缘何状告本官?”

    找后台?

    如今,他们曾经的后台靠山,已经全部装死了。

    甚至已经有人在忙着切割关系了。

    一个敢帮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哪怕他们托了关系,去找丞相府的人,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朋友,结果,派去联络的人被丞相府的人直接抓起来,丢进了监牢,罪名是‘诽谤太孙殿下’。

    好不容易花了血本将人捞出来,再打探清楚事情始末,每一个人都感到脖子发凉、寒毛倒立!

    根据他们重金疏通的关系的那人的说法是:“你们是想找死吗?这个时候想拖丞相府下水?嗯?当丞相府是傻子吗?还好你们接触到的人级别不高,否则,都不用张蚩尤出手,丞相就会摁死你们!”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中的聪明者才醒悟过来。

    现在,丞相和整个贰师将军系,哪里敢主动掺和鹰杨将军的事情?

    避都来不及!

    若有事情找上门来,为了洗脱嫌疑,也为超脱事外,丞相府的人只会比鹰扬系的下手更狠!

    为何?

    答案是如今的贰师将军正在前线全力指挥大战,整个贰师系将赌注都压在了战争上。

    任何可能干扰或者影响前线的事情,都会被他们视为大敌,优先处置。

    而现在,贰师系最怕的就是落人口实,给那位鹰扬将军撕毁承诺,下场甚至直接介入河西战争的借口。

    而他们傻兮兮的送上门去,简直是蠢不自知,在丞相和贰师将军的人眼里,他们的行为,甚至可能会被理解为‘鹰扬系自导自演’的闹剧。

    直接标黑,精准点草,自是合情合理。

    于是,这些人悲哀的发现了自己在这个国家的地位,并不比那些曾被他们欺压、剥削、压榨的农民高。

    在顶层眼中,两者其实是一个阶级。

    都是韭菜,皆为蝼蚁。

    生死无足轻重,兴衰不值一提!

    搞明白这一点,这些地主豪强们回到家里,就只能唉声叹息,自怨自艾。

    但现实又逼迫他们不得不解决问题。

    因为,倘若在奴婢们走了后,佃户也跟着跑路。

    那么,他们的土地今年恐怕会绝收。

    那不仅仅因为着今年颗粒无收,还意味着前期的投入,全部打水漂。

    为这些土地而高价购入的水车、耧车、种子、肥料等,可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没办法,为了阻止佃农继续流失,这些地主中的一些人只好开始减租减息。

    甚至,不得不捏着鼻子,提着米肉油盐,挨家挨户的上门讲好话。

    地租直接从七成,降到五成,从前借的钱的利息免掉一半。

    又拿出乡党之情,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善待乡邻。

    然后,又进一步的退让到只要留下来,地租直接优惠到四成,利息减免七成,并不计算复利。

    这样好说歹说,才留下了一些佃户。

    而减租的事情,只要有人开头了,就再难抑制。

    很快,整个鸿门的地租,都开始下降。

    没办法,不降地租,佃农就要跑光了!

    没有佃农,他们土地再多,也没有半分收益,甚至要亏本!

    毕竟,朝廷可是从不管什么客观理由。

    分摊到土地上的刍稿税、田税,都是要收的,交不上的,直接抄家、抓人。

    ……………………………………

    这个时候,张越和刘进,已然离开鸿门,开始渡河,前往万年。

    经过鸿门一役,刘进真是大开眼界。

    一路上,一直找着张越讨论鸿门的事情。

    “卿之妙策,孤真是叹为观止啊!”刘进夸赞着:“不动声色而解一县之难题,折服全县豪强!”

    只是想着,看到的那些地主豪绅们吃瘪与窘迫的神态,刘进便只觉得念头通达,爽到不行!

    更妙的是这一次,除了鸿门那帮劣绅地主外,所有的参与方全部赚了。

    鸿门县,解决了多年的沉珂之疾,还帮助大量佃户和贫民争取到了相对不错的地租。

    百姓负担直接减半!

    更有大批的佃户与贫民,跟着新丰来的商队,前往新丰务工。

    而新丰方面,则得到了大批优质的廉价劳动力。

    像是那些奴婢、逆旅、寄客,都是非常优质的劳动力,任劳任怨,只要给口吃的,就能从天明做到日落。

    工钱却低的可怜!

    按照他们与新丰、鸿门之间签的契约。

    他们是作为鸿门县借调给新丰县,然后由新丰县县衙派遣至诸工坊的工人。

    契约规定,他们将无条件服从官府的调配和管理,为作坊劳作三年,以偿还官府为他们赎身的本息。

    当然,三年期满后,他们除了获得自由身外,还将拿到根据其表现,得到一定数额的薪酬。

    还将学到技术!

    这对那些过去可怜的奴婢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而对新丰和鸿门两县的官府来说,这个事情同样赚了。

    鸿门县看上去支出了很多,但实则,赎买费用早就有人兜底。

    花个两三万钱就得到一个青壮劳动力三年的使用权,作坊主们笑的头都歪掉了。

    在这个里面,唯一的输家,就是鸿门的地主豪强们。

    他们除了得到了一堆五铢钱外,损失惨重。

    就是那些五铢钱,也将很快全部被吐出来!

    因为,刘进已经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对鸿门境内的土地与人口进行清查。

    这是他的领县,他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

    这样想着,刘进就问道:“张卿,你说,孤去万年也这样搞一下如何?”

    张越一听,立刻就笑了:“殿下,万年不同于鸿门,那可是陵邑县!”

    陵邑县的好处,就是地主豪强势力不强,而自耕农阶级强盛。

    如南陵县,大部分的地主和过去的老张家一般,不过几百亩撑死了一千亩地。

    土地兼并和矛盾不算剧烈,在可接受范围。

    “啊……”刘进不免有些失望,旋即他就又兴奋起来:“那孤去父亲大人的领地呢?”

    太子如今离京,其太子领县,暂时为太子家令及太子属官治之。

    作为太孙,刘进确实有资格和能力插手其中。

    但张越却摇头道:“殿下,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饭得一口一口吃!如今,天下粮食产量暂时未太过富裕,似鸿门这样的事情,先缓缓在言!”

    不谈粮食产量就要搞工业的必然是在耍流氓!

    后世英国的工业革命的基础,就是建立在大英帝国海量的殖民地基础之上。

    没有殖民地源源不断的粮食与原料供应,就英伦三岛的土地想玩工业革命?羊吃人?

    恐怕英格兰人会和爱尔兰一样,饿死大半!

    放到如今的汉室,粮食产量就更加重要了。

    要知道,曾经汉室连百姓用粮食酿酒都是严厉禁绝的。

    在某些年月,打击和惩罚私酒,是地方官府与朝堂的头号任务!

    从这里就可以窥见到西元前的时代,粮食的重要性!

    新丰也就是张越搞出了高产小麦,才有的现在作坊扩大的基础。

    刘进却是失望的出了一口气,现在在他眼里,新丰的作坊,俨然已经成为了未来的希望。

    因为,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作坊工人的收入与生活水平,都远胜农民,尤其是贫民!

    至少,作坊工人的薪水,足可保证他们可以养活家人,吃饱肚子,甚至还能攒下些余钱。

    张越看着,连忙安慰和鼓励这位帝国的太孙殿下:“殿下勿忧,待明年宿麦收获后,新丰工坊就可以再次扩大规模了!”

    刘进听着,终于笑了起来,道:“那便明岁再言!”

    …………………………………………

    自鸿门至万年,花了半天时间。

    一到万年境内,特别是靠近万年县城,张越和刘进都明显闻到了空气中充溢的硝烟气味。

    驰道上每时每刻,都有着满载粮草与军械的车马来来往往。

    大批的民夫、刑徒,在军队的看押下,一路向北,朝着河西进发。

    而有关战争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进入万年县城后,官员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丞相府、太仆、少府、光禄勋乃至于大鸿胪的官员,成群结队的出没。

    扯着大嗓门的将官,到处催促着。

    “你们太仆怎么搞的?定好的挽马,为何还不送来?误了前方战事,便是太仆卿也未必护得住尔等!”

    “少府的粟米与麦豆,什么时候送到?快点!”

    “光禄勋,你们答应补充的郎官,何时可以到位?令居和轮台可都在等着这些郎官补充呢!”

    “药材!药材!药材!前线将士正在流血流汗,尔等筹集药材,何故如此之慢?”

    显然,这些人皆是李广利派驻在万年的代表,他们的工作就是不断的催促有关各方加急调拨物资,并与丞相府对接相关工作,保障前线战事。

    张越看着这一切,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离开长安七八日,没有怎么关心河西战事,不知如今河西那边局势如何了?

    便掀开车帘,对着一直骑马在侧的田水吩咐道:“田水,汝去打探一下,如今河西战事如何了?”

    “诺!”田水立刻领命而去。

    但没有多久,他就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老熟人郭穰。

    “鹰扬、太孙殿下!”郭穰气喘吁吁的来到刘进宫车之前,下马拜道:“陛下请鹰扬与殿下,马上回京!”

    “怎么了?”张越立刻问道。

    “刚刚得到贰师将军紧急奏报:轮台失陷!”郭穰叩首道。

    “啊!”刘进闻言立刻起身出车。

    张越也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怎会如此之快?”

    从轮台至长安,一万余里,快马日夜不休,也要七八天之久。

    换而言之,轮台的失陷至少是在八天之前。

    差不多是张越与刘进离京的时间,稍微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张越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匈奴人可能只花了三五天的功夫,就攻陷了轮台!

    这简直完全超出了世人对匈奴人的印象!

    要知道,过去匈奴人攻城的技术是相当拙劣的。

    哪怕其在全盛时期,多半也是靠着内应才拿下的那些坚城。

    而轮台显然是不可能存在什么内应的。

    换而言之,匈奴人掌握了攻城手段!

    便听郭穰道:“奴婢听说,贰师将军奏报天子言:匈奴以坚昆王李陵为帅,陵使西域诸国工匠作炮车数十具,又以龟兹、尉黎等国数万人马轮番攻城,轮台抵抗三日后,三面城墙倒塌,再难为继,轮台都尉李晟战死,校尉任侃等率众突围,得脱者,不过两千,余者皆陷于城中!”

    “李陵!”张越瞪大了眼睛,像听到神话了一般,但旋即他就低下头来。

    史记之中,太史公曾记录了李陵不与汉军为敌的故事。

    然而,汉书之中却记载了李陵率军与汉大鸿胪商丘成的大军对峙,并击败后者的记录。

    况且,作为穿越至这个时代的人,张越清楚,太史公在史记之中,对李陵是多有美化的。

    旁的不说,史记之中,李陵兵败之前,发现自己的军队里有着随军的军妓,于是认为就是这些女人的存在让自己倒霉,于是全部杀掉的故事,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因为……

    如今的汉军,是携带女眷的!

    特别是河西汉军,都是带着妻妾的!

    河西的移民中,有许多都是奉命前去戍边的军人的后代!

    而后世出土的汉简,更是清晰无误的表明了这些事实汉军,特别是边军,都是带着家眷的!

    不然,叫一群男人,在远离家乡数千里之外的河西戍边数年甚至十几年。

    除了基佬谁肯答应?谁又愿意答应?

    换而言之,李陵杀掉的那些女人,其实是汉军的女眷。

    即使退一万步,那些女人真的是所谓的军妓,李陵之前是不可能不知道她们的存在的。

    军队里带着女人,而且是几百甚至上千的女人,这么显眼的群体,李陵是瞎了还是聋了?

    故而,其实,李陵的行为,真的很不男人,完全就是在甩锅,甚至是在泄愤,将自己的失败,推给一群什么都不知道,原本需要他保护的弱女子。

    之后的表现,更是印证了这一点明明说好了,大家一起突围,不成功就成仁。

    更放出了大话:“公止,吾不死,非壮士也!”

    感动的其他人稀里哗啦,跟着李陵一起拼死突围。

    李陵的副将韩延年更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与匈奴人战到力竭而亡。

    李陵呢?

    单于骑兵之前,忽然就想通了,觉得不值得,很快就翻身下马投降了单于。

    只是可怜当年跟随他一起突围的那数十名壮士,以及在浚稽山群山之中,追随在他左右,不离不弃,死在深山与荒野之中的将士们。

    想到这里,张越忍不住叹道:“李少卿啊李少卿,汝祖汝父,一世英名,将因汝而尽丧!”

    李陵,失去了最后的洗白机会。

    他明目张胆的以匈奴主帅身份,指挥匈奴军队,攻陷轮台。

    这是太史公再写十篇感人肺腑的文章也洗白不了的行为!

第一千零五十三节 献策

    急急忙忙回到长安,张越发现一切都已经乱套了。www.uu234.net

    轮台的快速失陷,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点便是汉军在西域的支点没有了。

    没有轮台的支撑,李广利的大军便失去了在西域围歼匈奴主力的可能。

    因为对方已经没有了束缚,战争的主动权,回到了对手手里。

    现在,可以选择战场的人变成了匈奴!

    他们可以在轮台开战,也可以在天山开战,甚至可以选择与汉军会猎于西域的某个王国,还可以选择撤退。

    而李广利则必须赌匈奴人的主力的方位了。

    赌错了,不仅仅会白费力气,还可能露出破绽,让匈奴有机可乘!

    而赌博这种东西,素来需要运气。

    赌错了就满盘皆输!

    故而,丞相府已经乱成一团。

    朝野上下也都是一片惊慌。

    建章宫里,更是充斥着浮躁的气息。

    文官就是这样,听风就是雨,最喜欢脑补和自己吓自己。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

    轮台一战,李广利若败,甚至只是吃了点小亏,上上下下,参与战争的人都将吃不了兜着走!

    天子问责,可不会仅仅只问李广利,而是所有相关方!

    就像上次天山会战,李陵兵团覆灭,板子打下去,与李陵走的近的人,全部有罪!

    太史令司马迁只是给李陵分辨了一句,便被打入监牢,判了死刑,最后自请腐刑才免死!

    故而,当张越回到建章宫,无数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哪怕是贰师系的官僚,现在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无数人隔着老远,就对张越喊话:“鹰扬!张鹰扬,救救河西吧!”

    “请鹰杨将军为河西大军上下士卒着想……”

    “如今天下能救河西者,鹰扬也!请鹰扬出师!”

    对于这些话,张越充耳不闻,一路前行,来到温室殿,这里已经聚集了大量贵族、文官、武将。

    他们聚集在一起,满脸愁容的讨论着前线的事情。

    见到刘进和张越到来,这些人连忙上前行礼:“臣等拜见太孙殿下、见过鹰扬将军!”

    “免礼!”刘进道:“皇祖父现在在哪里?”

    “启奏殿下,陛下正在殿中与丞相等议事!”一位贵族上前答道。

    ……………………

    温室殿内。

    军事会议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如今,依然没有散会。

    天子红着眼睛,看着他面前的群臣,心中怒火如同火山口内喷薄欲出的熔岩!

    “事前,尔等一个一个都拍着胸膛向朕保证,匈奴已是丧家之犬,不足为惧,况其王庭主力远在漠北,而羌胡更不过是螳臂当车之蝼蚁,遣一都尉可平之!”

    “现在呢?!”

    所有人,包括丞相刘屈在内,都只能趴在地上,将脑袋深深的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如今的局势,已经在向着极端不利汉军的方向发展。

    战前的计划,现在更是全面崩塌。

    在原本的设想之中,轮台城高墙坚,匈奴人别说几天了,便是几十天、几百天也未必可以攻陷!

    哪成想,不过数日,轮台城便被匈奴人用炮车与不惜代价的轮番进攻而打破。

    守将李晟战死,只有两千余残兵突围而出。

    剩下的守军,不是被俘,就是已经战死。

    轮台之陷,创造了汉军自李陵兵团覆灭以来最严重的失败,成为了汉军历史上排名前五的惨痛失败!

    这还不算。

    轮台一陷,汉军的河西战略立刻就陷入僵局。

    双线作战的劣势与弊端,立刻凸显无疑!

    因为两线作战,导致了朝堂需要向河西输送双倍的物资、人员、军械,需要保持两套后勤力量。

    而且,双线作战,分散了河西的资源与力量。

    哪怕再怎么调集物资,集中兵力,用于西域方向的力量,也将大打折扣。

    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当一个人需要面对两个人的时候,哪怕那两个人比自己小很多,瘦很多,自身的注意力与力量也会不可避免被分散,所以民间有一句谚语:双拳难敌四手!

    可惜,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cut这个。

    有也被无视了。

    上至天子,下至群臣,乃至于前线的将军校尉们,都不觉得同时打匈奴与羌胡有什么问题!

    匈奴?

    刚刚才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按在地上摩擦,连其龙城也被汉军占领,并在其中举行盛大的阅兵与祭奠仪式,连其圣山也为汉军攻占,再次成为了汉军炫耀武功的场所。

    其母阏氏夹着尾巴逃入燕然山,右贤王被俘,整个漠北左翼几乎为汉军一扫而光。

    最后,汉军更是带着战利品和俘虏,在匈奴主力骑兵面前,全身而退。

    匈奴人甚至不敢追击,还得乖乖的送还历来被俘、被掳以及被扣押的汉使、汉军、汉商、汉民。

    大汉帝国的铁蹄,将匈奴人的大纛彻底踏碎!

    现在,汉军以精锐之师,举天下精锐,打匈奴一个西域部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至于羌胡?

    那就更简单了。

    很多人甚至觉得,只消数天,至多半个月便可以砍光这些废物的脑袋!

    但事实却是,直到三天前,令居方面依然在激战。

    护羌校尉范明友甚至多次派人回京状告武威将军赵新弟,指责后者避战,坐视羌胡攻城。

    于是,双线作战,成为了噩梦。

    不止是后勤上,更是正治上的噩梦!

    因为,当今天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秋风算账!

    现在也是一般!

    此刻,这位暴怒的君王,就像一头好斗的野牛一样,握着他的天子剑,一个一个的开始点草起来:“丞相,朕早先曾下诏命贰师将军谨遵朕命,遣使告羌胡,悬赏以取反汉者首级,何故朕闻河西四郡监御史及凉州刺史报曰:贰师未命人告羌胡?”

    刘屈听着瑟瑟发抖,脱帽谢罪,拜道:“陛下,臣以为此乃诬告!贰师将军素来忠心耿耿,安能做此贼臣之事?必是有小人陷害,还望陛下明察之!”

    “哼!”天子冷哼一声,这个事情,其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是个什么情况?

    贰师将军李广利想着拿羌人、月氏人的脑袋来换军功,而河西四郡的附庸、义从们,则虎视眈眈于月氏人所占的湟水流域,想要取而代之。

    朝堂上的大臣,则觉得这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情。

    若非是并州刺史,一直是他亲自委派的人。

    而且,少府和太仆在河西有着官吏,恐怕连他这个天子也会被蒙在鼓里。

    先前不捅破这个事情,是因为其实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将它拿出来,则是为了敲打一下刘屈,其实也是在甩锅!

    将责任与问题,全部甩给下面的人。

    乃是君王的本能,更是统治者的天赋。

    别说是君王这种毒菜者了,便是后世一个公司里的小领导都是这样。

    功劳我来,背锅你去!

    刘屈却是被吓得浑身发抖,紧张的手脚都在哆嗦。

    “还有你们!”天子扫了一眼刘屈后,瞪着眼睛,看向其他人:“尔等身为国家九卿,两千石、列侯,却不能佐朕以明军国之事……”

    “臣等死罪!”满殿大臣,立刻脱帽叩首。

    大部分人早已经习惯了今天这样的场面,跪舔和认错的速度堪称光速。

    “哼!”天子一挥手,坐回御座,然后道:“朕算是白养你们了!”

    内心之中,这位陛下满心都是怒意。

    只觉得面前这些大臣,全部是酒囊饭袋!

    居然没有一个能事前将问题与可能发生的弊端告诉他!

    这算什么大臣?

    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些人的忠诚到底有多少?

    就在这时,谒者令郭穰走进来,恭身拜道:“陛下,太孙殿下与鹰杨将军在殿外求见!”

    天子闻言,神色马上就变得温和起来,道:“宣!”

    片刻后,张越就跟在刘进身后,走进这殿中。

    一入殿内,他便马上看到了趴满整个殿堂的大臣们。

    丞相刘屈带头,少府、太仆、太常、卫尉、大鸿胪……

    三公九卿们,全部都趴在地上,冠帽放在一旁,头都不敢抬的样子。

    张越就知道,天子又发怒了。

    刘进也明白这个情况,所以小心翼翼的拜道:“孙臣恭问大人安!”

    张越紧随其后,拜道:“臣毅恭问吾皇,吾皇万寿无疆!”

    “免礼……”天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吩咐道:“给太孙和鹰杨将军赐座!”

    “诺!”郭穰连忙上前,带着人给刘进和张越收拾好地方,再将两人请过去坐下来。

    “鹰杨将军!”天子还未待张越屁股落下来,就问道:“轮台失陷的事情,将军想必已经知道了,朕想问问将军,如今,还有何补救之策?”

    张越闻言,想了想,拜道:“启禀陛下,臣未知西域地理,不明前线之事,本不该枉加议论,不过既然陛下垂询,那臣斗胆建议如今上策莫如立刻撤兵!”

    任何玩过rts游戏的玩家都知道,当有一个基地被敌人的主力摧毁,而且敌人正占据着有利地形,隐藏在战争迷雾后的时候,明智的选手都会忘记那个损失的基地,将自己的主力撤回来,赶紧抢占新的资源点。

    而在现实中,就更是如此了。

    一时一地的得失,根本算不得什么。

    保存我军的有生力量,保存我军的战争潜力,才是关键。

    天子听着,却是摇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轮台失陷,朕的子民落于胡虏之手,朕若见死不救,有何面目居于天下万国万民之上,有何颜面去向高帝、太宗、先帝交代?”

    “自古君子复仇,若有能力,必当场还报!”

    张越听着,心里早就知道是这个样子。

    毕竟,人类不是机器,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

    而当今天子更是如此。

    轮台的陷落,让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找回场子!

    好在,在回来的路上,张越已经想好了对策,于是他上前拜道:“既然如此,那臣斗胆建议,陛下与匈奴兑子!”

    “兑子?”天子奇了:“怎么个兑法?”

    “陛下,轮台远离边墙,虽置于西域要道之上,但于我朝,其实作用不大……”张越恭身说道。

    这是事实!

    轮台要塞,远离汉土,位于计示水流域,距离玉门一千多里。

    其战略作用,其实更多的是恶心匈奴。

    至少在现在来说是这样的。

    对汉室而言,维系一个这样的飞地,其实损耗巨大。

    张越抬起头来,看着天子,道:“臣建议,贰师大军立刻转向,挥师白龙堆,取匈奴车师地,攻入蒲类诸国,于此屯田,甚至建立郡县,修建边墙,将整个蒲昌海纳入我朝控制!”

    “如此,我朝将控扼匈奴进出西域北道的战略要地,若将来有机会,夺下天山北麓,甚至可以掐断匈奴漠北与西域之间的联系!”

    “而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匈奴主力尽在天山南麓,与蒲昌海,相距一千余里,而我军主力则已出玉门、居延,若贰师此时选择放弃向天山南麓进军,转而选择蒲昌海地区,以夺取白龙堆,攻占车师、蒲类诸国为战略目标,则匈奴受到的打击,将比我朝失陷轮台还要剧烈!”

    蒲昌海,就是后世的罗布泊。

    在这个塔里木河没有改道,依旧通过其南河支流不断注入罗布泊的时代,整个蒲昌海周围数百里,是西域的绿洲与农业繁荣之地。

    因蒲昌海的缘故,后世荒芜的戈壁与沙漠,现在亦是生命繁荣的乐园。

    匈奴人就是通过蒲昌海以及其身后的蒲类诸国,从漠北进入天山南麓,然后控制天山南北,统治西域的。

    汉军若是拿下这一地区,对于匈奴来说,等若其生命线被汉军所威胁。

    从此以后,他们再想随意的进出西域,那就要受到汉军的打击与监视了。

    甚至可以这么说若蒲昌海与天山南麓脚下的蒲类诸国为汉军控制,则匈奴将可能会被分割为两个部分西域匈奴与漠北匈奴。

    天子听着,目光灼灼,显然大为意动。

第一千零五十四节 天威难测

    可惜,天子再三想了想,还是坚定的摇头:“若弃轮台而取车师地,朕恐天下因此轻汉!”

    对于这位陛下来说,有仇必报,有恨必偿,乃是天经地义的道理。m.www.uu234.net

    拖拖拉拉也不是他的性格!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老了!

    虽然近来身体状况大为好转,但那也是相对于延和之前。

    事实上,这位陛下很清楚,他的身体在不断衰老。

    就像一颗枯萎的大树,表面上看着似乎风华正茂,但实则内部已满是蛀虫与腐烂的根系。

    可能一阵狂风过后,便会轰然倒塌。

    这使得他开始设计自己的身后事,也令他的性格更加急躁!

    不然,他怎么会默许李广利在河西双线作战?

    说到底,是因为他想要尽快看到成绩,尽快的在他手里,结束这场已然延绵三十几年,旷日持久的战争。

    以令自己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厚一笔。

    功绩与成就,超越父祖!

    于是,哪怕身死,也有机会和那张子重所言一般,死而为神,与三王五帝一般,垂于天地,永恒不灭!

    故而,让他放弃在西域,在轮台附近,在天山南麓与匈奴西域主力决战,一战而定西域之事的图谋,几乎与让他相信世上不存在长生不死的神药一样困难。

    当然,顾忌外界,特别是四夷从此‘轻汉’也占了一定比例。

    张越听着,却是头疼不已。

    这位陛下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头铁的不行啊!

    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是这样的性格。

    刚刚登基,就敢发动建元新政,新政失败后,蛰伏几年,太皇太后一驾崩,马上就力排众议,发起马邑之谋,并借此开启与匈奴的全面战争!

    汉军的第一次出塞,败的惨不忍睹。

    朝野内外‘莫如和亲便’的声音沸沸扬扬之刻,就是这位陛下,无视了一切反对,用天子的特权,强行通过了扩军和骑兵建设计划。

    于是才有了卫青第二次出塞的辉煌胜利。

    于这位陛下而言,不撞南山不回头这句话正是为其量身定做的。

    想要让他改变主意?大抵就和让小学生不玩农药一样困难。

    想到这里,张越只好劝道:“陛下,若王师拿下白龙堆与车师地,就可以以此为质与匈奴谈判赎回轮台失陷将士……”

    天子却是铁了心,摇头道:“朕意已决,卿勿复再言!”

    “轮台之战,已如离弦之箭,势在必行!”

    “卿知消说,如今,有何办法,迫匈奴主力与我决战!”

    张越奇怪了起来,因为,这位陛下固然顽固、执拗,但却不是那种听不进意见,不会分辨是非的铁憨憨。

    换而言之,这里面……有问题。

    想到这里,张越就只好拜道:“启奏陛下,若王师要与匈奴决战,那么以微臣之见,贰师将军当不可分兵!”

    “王师主力,需聚集在一处,且前后距离与纵深不能超过三百里,以方便随时救援!”

    “王师当稳打稳扎,不冒进,不贪功,每日行军距离不超过六十里……”

    “自楼兰向北,一字排开,逐步推进,直逼匈奴焉奢、尉黎,攻敌所必救!”

    “如此,匈奴主力就将不得不与我军在天山北麓脚下开战!”

    天子听着,眉头微微一扬,笑了起来:“卿本少年,何故想法如此老成?”

    丞相刘屈等人,也都低着头,偷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张子重的这个策略,连小孩子都想的出来。

    简单到让人鄙视。

    完完全全就是在拿着粮食、黄金和布帛在烧的方法。

    照其所言,汉军主力集结在一个纵深三百里的区域,按照每天六十里的行军速度,一步步向前蹭过去。

    十余万大军,加上三倍、四倍于此的民夫,延绵成一条漫长的长龙。

    匈奴人确实将对此毫无办法。

    但,恐怕烧不了几个月,少府和大司农的钱粮就要烧光了!

    然而,众人只听到天子笑道:“不过,朕以为可行!”

    “大不了,朕暂停茂陵工程,减少宫室开支,缩减官吏赏赐……”这位陛下站起身来,道:“太初之中,两伐大宛,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其他大臣,纷纷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

    丞相刘屈刚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去。

    因为,他看到了天子的眼神,凌厉而不容置喙!

    于是,他只能俯首拜道:“陛下圣明,臣附议!”

    刘屈这一开口,其他大臣纷纷跟进:“陛下圣明,臣等附议!”

    天子握着他手里的天子剑,道:“那就这样办吧!丞相,请与九卿拟诏,交朕过目后,以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发往河西,使贰师将军知朕之意!”

    他看向一直侍立在一侧的王莽,道:“王莽,朕命卿为西域都护,持节使者,立刻启程,往河西而去,以朕之命,节制河西四郡上下官署、军民,全力支持贰师将军战略,敢有不从者,卿可自决之!”

    王莽立刻上前,恭身受命:“臣谨奉诏!”

    直到此刻,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天子在这个时候,忽然采纳那位鹰杨将军的建议,还派出其亲信心腹王莽持节出发。

    名为支持、辅佐贰师将军,但实则恐怕是监督和节制贰师将军,分其权柄,操其后勤。

    只是说得好听,但实则一旦贰师将军敢违背朝堂部署与天子意志,这位持节使者,便可以以天子节与天子钦使身份,从容夺其军权!

    而在汉室,无论在什么地方,天子威权都是至高无上的。

    大汉边军,更是如此。

    天子节在,休说是李广利了,便是卫青霍去病,也得俯首称臣,任由宰割!

    没别的原因持节使者,只需持节在军营里走一遍,喊一嗓子:为刘氏者左袒。

    瞬间,全军上下,就都会光着膀子,跟着使者的军旗走了。

    ……………………

    散朝后,丞相刘屈几乎是颤抖着脚步,走出的温室殿。

    回首一看那深邃的宫阙,他竟感觉仿佛看到了一头无可名状的怪物一样,整个人从灵魂深处,生出战栗与臣服的可怖!

    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已故的中山靖王生前醉酒之时曾对他说过的话:“当今天子……嘿嘿……那可是吾等兄弟之中,最是凉薄无情之人呐!”

    “其心如铁,其情如冰,其志如火……”

    从前,刘屈还觉得自己的父亲是酒后胡言。

    如今想来,真的是一字不差!

    再想想,他的上一代,那些先帝诸子们。

    临江哀王等早夭的不算,河间献王刘德、江都易王刘非、赵敬肃王刘彭祖、乃父刘胜、胶东康王刘寄、鲁共王刘余等兄弟,皆是惊才绝艳之人。

    哪怕是其中最平庸的长沙定王刘发,那也是至情至孝之人。

    然而……

    过去四十七年,这些惊才绝艳之人,在这位天子的阴影下无不瑟瑟发抖,战战兢兢。

    河间献王刘德,胶东康王刘寄,皆忧愤而终。

    以兵法出名的江都易王刘非,被空降了一个大儒董仲舒,名为教导,实为监视。

    董仲舒在江都的日子里,那位平素最爱游猎的江都王,一下子就变成了宅男,成天宅在宫中,开始爱好儒家经典了。

    从前,天下人都以为是董子人格魅力所致。

    现在看来……

    刘屈只想到了一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位陛下的阴影,就像天空一般,无处不在。

    以至于他的父亲,那位诗赋文章,无所不能的父亲,一生只能在酒色之中挥霍,扮作小丑一样,嬉笑怒骂,取悦君王,方能善终。

    可恨,他如今才明悟到这一点。

    才想清楚自己的叔伯们,为何一个个傻的傻,疯的疯!

    不是争相比赛着荒唐,便是宅于深宫,寸步不出。

    只有一个鲁恭王,仗着自己身体残疾,不能威胁皇权,肆无忌惮的作妖。

    然而,现在才明白这一点,对刘屈来说,太晚太晚了!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前途。

    “吾辈譬如地丁(蒲公英),不过随风零落之士而已!”他微叹着,心中一片悲哀。

    因他已经发现,哪怕他是宗室,但在那位陛下眼中,也只是一枚棋子。

    用之则爱,弃则如敝履。

    而他的姻亲,贰师将军李广利也是这样。

    甚至那位现在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鹰杨将军,大抵也是如此。

    这位陛下,最是无情凉薄!

    刘屈知道,现在他和李广利已经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李广利必须在西域找回场子,必须拿下天山北麓!

    否则,等待李广利与他这个丞相的,必定是天子的震怒以及万世的唾弃!

    没听到方才天子说了吗?

    “大不了,朕暂停茂陵工程,减少宫廷开支,缩减官吏赏赐!”

    品品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看看?

    天子何等尊贵,而起陵寝,更是关乎子孙社稷。

    现在,伟大的天子,为了汉军,暂停修陵,更停了宫室减少了自身的耗用,还将本该赏赐给天下官吏、臣民的钱财也拿来支援前线。

    这是何等的皇恩浩荡?

    这是何等的广阔胸襟?

    天子的牺牲,天下的付出,重若泰山!

    贰师将军与丞相府上下,但凡有点良心,必然是要鞠躬尽瘁,尽忠竭智,夙兴夜寐的拼命工作、作战,即使死了,也要感恩于九泉!

    倘若出半点纰漏,便是自绝于天下,自绝于社稷。

    更可怕的是纵然赢了,在世人眼中,恐怕也是应该的。

    天子都停了帝陵,停了宫室,减少了自身用度,文武百官的赏赐也都被缩减了。

    举国上下,团结一致,支援你们。

    更是以重兵集群,稳打稳扎,步步为营的推进。

    哪怕换只猪,也该打赢!

    而且,这个计策是鹰杨将军所献。

    所以,恐怕天下人和世人,会将功劳更多的算在后者身上。

    赢了,乃是张鹰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输了,或者没有达到预期目标,那就是贰师将军蠢笨如彘狗!

    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丞相府上下,全是酒囊饭袋!

    这在刘屈看来,天子是明摆着的在捧张子重,而且是**裸的要拿着他与李广利来捧后者。

    这一切的缘故,在刘屈看来却仅仅是因为,轮台失陷,让天子失望。

    其一失望,便选择了放弃。

    放弃李广利,也放弃他这个侄子,转而将精力和资源,全部集中到那位鹰杨将军身上。

    而偏偏,刘屈哪怕明白了这一切,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集中精力,全力以赴的去做和推动这个事情。

    因为,那位陛下,现在还只是失望。

    还有机会挽回和抢救,只是要吃点亏。

    但若连这个事情都搞砸,失望便会转变成为厌弃!

    让其厌弃之人,一定会死全家!

    ……………………………………

    另一头,张越与刘进,亦步亦趋的跟在天子身后,走在温室殿外的池塘旁。

    如今已是八月中旬,池塘旁的花草,已经出现了枯黄的迹象。

    但三人都是心事重重。

    天子在想着西域战事,又顾念着国库。

    刘进则在琢磨着方才的见闻,在心里悄悄的总结。

    张越则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陪着这对祖孙。

    今天,这位天子第一次向他展现了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虽然大体情况张越暂时不了解,但他能感觉到,刘屈和他的部下的沮丧与失落,也能隐约察觉到自己所献的那个傻办法,似乎暗和了这位陛下的某种部署。

    其他的,就不是张越如今掌握的资料所可以分析出来的。

    天子忽然回过头来,看向张越,道:“张卿,你可知道,这些天来,护羌校尉范明友不断遣使回京,状告武威将军赵新弟的事情?”

    张越摇摇头。

    天子却又道:“朕很不喜欢这样!”

    “大敌当前,两将内讧,此乃不祥之兆!”

    “爱卿的大军,不是还没有解散吗?”天子道:“为防万一,卿回去,集结起来待命吧!”

    张越听着微微一楞,旋即马上拜道:“臣谨奉诏!”

    就看着天子,伸手折下一支枯萎的小花,道:“朕给卿授权,许爱卿之军,可以于汉境之内自由活动!”

    “这几日,爱卿暗中将长水校尉与飞狐军的骑兵,分批往北地运动吧!”

    张越连忙俯首拜道:“臣谨奉诏!”

第一千零五十五节 备战(1)

    出了建章宫,张越马不停蹄,赶往城外军营。顶 点 X 23 U S

    自班师回朝以来,凯旋的大军,就分别屯于长安城外的棘门、章城门、横门之外的北军大营。

    小日子别提过的多潇洒了!

    特别是乌恒、匈奴义从们,第一次进入中原花花世界,第一次知道了何为荣华富贵。

    早已经全体放飞了自我。

    每日,这些家伙都流连于花街柳巷,忙于斗鸡走狗。

    不过半个月,朝廷发下来的赏赐,就花的干干净净。

    甚至有很多人,还欠下了自己的上官与朋友一大笔帐!

    于是,只好典卖那些实物来还债。

    好在,他们手里的战利品,还挺值钱的。

    牛羊、皮毛、珍宝,都能在市面上卖一个不错的价钱。

    此外,爵位也可以换钱。

    但,就算是这样,也是入不敷出。

    不止胡人义从如此,很多汉军将士也是这样。

    长安半个月,花销过五万、十万的人,比比皆是。

    在过去的二十多天,凯旋大军在长安消费高达数万万之巨!

    平均每人的花费超过了三万!

    实在是恐怖!

    长安商贾因此笑的合不拢嘴,数钱数到手抽筋。

    不过,在军营内的话,秩序和组织还算可以。

    毕竟,有军法管着,要是出了差错,可是要挨军棍,甚至掉脑袋的!

    纵然如此,张越进入军营后也明显的发现了,军营内部有些的秩序有些松散,士兵们看着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让他心中一惊,知道若是这样持续下去,整支军队就要完蛋了!

    更明白,这种旧式军队靠不住。

    他不由得想起了新丰的保安曲,这次回新丰的时候,他特意去看过,观摩过保安曲的训练。

    总的来说,一切都符合他的预想。

    只是人数太少了。

    想到这里,张越不由得灵机一动。

    此番天子让他暗中将长水校尉与飞狐军,向北地郡集结。

    其实也可以拉上保安曲,让保安曲去上上战场,见见血。

    即使不能,一场长途拉练,也是难得的经验!

    这样想着,张越便在续相如等人的簇拥下,走入中军大营。

    此时,中军大帐内,已坐满了校尉以上的军官。

    见到张越进来,数十人立刻哗啦啦的起身,恭身拜道:“末将等恭迎鹰扬将军!”

    “诸公免礼!”张越看了他们一眼,摆手道:“都坐下来吧!”

    众人各自落座,而张越则径直走到帅位,坐了下来,问道:“各军近日来,可都还安逸?”

    诸将听着,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并没有多少人将士兵们在长安在这些日子的作为,看成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甚至有许多人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当兵吃粮,就是为了富贵,有享受机会不享受,难得要等到战死才后悔?

    再说,士兵们要是将钱都攒下来了,哪里还有拼死作战的勇气?

    对很多将官而言,部下的士兵,有钱最好马上花光,因为只有享受过富贵的穷人,才会舍得拼死作战!

    张越看着这些人,在心里微微摇头。

    他知道,真的得把新军提上日程了。

    表面上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声道:“吾方陛辞而来,陛下命吾语诸公:国家有事,社稷有难,公等可愿死战?”

    诸将听着,小心脏立刻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漠北一战,他们是得利最多,获益最大的群体!

    这些人里的大多数,在漠北战前,不过队率、军候而已。

    靠着漠北的军功,回朝后立刻升迁为校尉、都尉,秩比从四百石一跃而成为千石、两千石,并接替了他们已经升迁为两千石、列侯的上司,成为各自军队的大人物。

    却不想,又有战事来临了!

    顿时,人人激动,纷纷起身拜道:“末将等誓死效忠陛下,誓死追随将军!夙兴夜寐,死不旋踵!”

    “善!”张越点点头,道:“那就立刻开始整顿军营,点兵集将,听候命令!”

    “诺!”所有人高声应诺。

    于是,整个鹰扬大军,旋即进入了紧张的整顿、集合之中。

    在军官们的督促下,原本散漫的秩序,迅速重建。

    而士兵们,也重新恢复了原本的精气神。

    甲胄被擦的雪亮,刀枪剑戟被重新保养起来,训练也开始恢复。

    军营的变化,立刻传遍整个长安城,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鹰扬将军可能会加入战争的事情。

    这让长安城自轮台陷落后,略显低迷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八卦党和公羊学派的口嗨青年们重新活跃起来。

    在人们眼中,张蚩尤既出,那么什么匈奴、羌胡,肯定得被鹰扬大军按在地上摩擦!

    但张越却不敢有半分放松,离开军营后,他立刻联系少府卿公孙遗,然后从少府的将作署、左戈署里,抽调了大匠上千人,然后带着这些人回到新丰。

    立刻就开始了马刀的铸造。

    本来,他原先打算是花半年时间,建立起一套成熟的水利锻锤作坊,好大规模的生产马刀。

    但现在,军情紧急,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以鹰杨将军的身份,他从少府内库,拿走了少府库存的几乎所有百炼钢,又命令新丰暂停民用钢铁、精铁供应,将全部精力与资源,转投到马刀生产之中。

    带着少府的一千多名大匠,再征调整个新丰冶炼作坊的所有匠人以及整个新丰工坊园里的所有工人。

    用了三天时间,张越带着他们,铸造出了精钢马刀一千五百多柄。

    这是不惜成本的结果!

    亦是汉室当前国力的体现!

    仅仅是成本,这些马刀就贵的吓死人平均每把马刀,用料价值数万钱!

    这还未计算人工、报废和其他成本。

    不过,看着这些马刀,张越知道,这个代价值得付出!

    轻轻拿起一柄,将其抽出刀鞘,雪亮的刀身,在阳光下烨烨生辉,伸手弹了弹刀刃,锋利的几乎可以吹发断毛,轻轻的挥舞了一下,劈砍效果非常优异!

    唯一的缺点,可能是因为生产铸造工艺不足,所以若是劈砍频繁,很容易将刀刃砍卷。

    不过……

    拿着马刀,张越确信,它就是为骑兵而生的武器!

    有了它,汉军骑兵,将再次确立对四夷骑兵在装备上的绝对优势!

    因为,在现在这个地球上,除了大汉帝国,再无第二个国家,可以拥有如此的钢铁和如此多的工匠来打制这样的利器!

第一千零五十六节 备战(2)

    带着这些马刀,张越回到长安,然后从长水校尉、飞狐军、护乌恒都尉以及乌恒、匈奴义从之中,选出了一千五百人。www.uu234.netwww.uu234.net

    挑选标准很简单。

    身高七尺三寸以上,体重不低于三百汉斤(约合一百五十斤),能开四石弓,骑术精湛。

    因为简单,所以严苛。

    选遍全军,也才挑出了一千多人,最后只好把范围扩大到义从方面,才勉强凑够人。

    选好人后,张越就将这支部队进行重组。

    在这里,他打了擦边球,举起‘复古’的口号,将这支部队的编制命名为‘旅’。

    称为鹰扬旅,旅下设三个团。

    每团下辖五个作战队,各一百骑。

    每队由二十个战斗分队组成,分队依旧以伍为单位。

    但裁撤掉了中间的什,这是顺应骑兵时代的发展规律。

    什这个作战组织,是步兵时代的结果,而在骑兵时代,快速反应和集群突击,变得尤为重要。

    什的组织,显得有些多余,更显得有些臃肿。

    裁撤掉什这个组织结构后,每一个伍就会直接由队率来指挥,而队率向团司马负责,团司马则直接与旅帅对接。

    由此形成了一个简单、快速、有效,沟通立体的作战系统。

    当然,这个事情,张越还是向天子做了汇报,并得到了天子的许可的。

    鹰扬旅组建后,张越旋即就开始组织这支部队的训练,并亲自担任了了鹰扬旅的旅帅,并从北军之中,选来了三个年轻的副官辅佐。

    这三人皆是北军之中的后起之秀。

    分别来自射声、虎贲、期门三校尉,各有专长。

    像是射声校尉的郭幡,便是练兵专家,其在射声校尉担任校尉司马十余年,练出了数批精锐。

    而虎贲校尉丞杨冶,则是骑兵战专家,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曾参与过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对西域、漠北地理都很熟悉。

    最后的期门校尉司马韩未央,则是已故的汉酒泉都尉韩延年之弟。

    就是那位战死在浚稽山深处的李陵副官韩延年。

    有了这三人辅佐,张越便开始在军营里,精心操练起这支新军来。

    主要是训练他们使用马刀作战。

    从单兵到小分队,再到团队协调。

    每日都是不断操练,以期尽早熟悉马刀的使用。

    而在另一方面,张越借口‘演练’,分批的将长水校尉、飞狐军的骑兵,向着北地方向转移。

    四天之中,便将这两支骑兵,从长安运动到了陇西地区。

    …………………………………………

    八月下旬了。

    西域的气温,一天天下降,很快,人们就需要披上厚厚的皮袄,才能让身体感到暖和。

    经过长达十天的艰苦跋涉,王莽带着他的部曲,终于赶到了玉门关。

    巍巍关塞之下,古道漫漫。

    数不清的民夫,推着鹿车、赶着牛车,拥挤在道路上。

    而有关前线的情报与信息,也越来越多。

    “都护阁下,这是方才搜集到的贰师动向!”常惠将一本白纸装订的小册子,递到王莽面前。

    “辛苦足下了!”王莽点点头,对常惠道:“待功成回朝,吾必向陛下举荐阁下!”

    这些日子来,王莽带着张越推荐的这些人,一路跋涉,一路联系地方。

    在他们的辅佐下,王莽得以一边迅速的向玉门方向赶路,一边将河西四郡地方官府的权力收拢,一边将方方面面的信息汇总起来。

    对这些人的能力与才华,自是有了清醒认识。

    不提旁的,单单就是这位常惠,便是大将之才!

    让王莽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收为己用。

    常惠却是受宠若惊,拜道:“都护厚爱,末将愧不敢当!”

    王莽笑了笑,看起了后者送来的小册子上记录的文字。

    将其看完,王莽叹了口气,道:“咱们这位贰师将军,终究还是格局不足啊!”

    册上所述,乃是常惠等人,打听来的贰师将军大军当前的动向。

    若其上所言是真的,那王莽还真有点看不起那位贰师将军了。

    按照其上所言,自朝堂钦使快马抵达河西,并将天子的诏书与意思传达给李广利后,后者当即就诚惶诚恐的接过诏书,流着眼泪说:“臣谨奉诏,不敢有违!”

    于是,下令收拢大军,并在楼兰以北的河丘地区,建立营垒,停止进兵,说是要等待‘天子使来’。

    这就是被天子诏书中的训斥之语吓到了。

    然而,李广利这一停,大军顿足楼兰已有数日。

    因而导致大军上下,谣言四起,军心动摇。

    负责输送给养的民夫和地方郡兵里,更是流传起了‘陛下因贰师失轮台之故,欲问罪将军’的说辞。

    这在王莽眼中看来,李广利简直是在作死!

    当然,明面上他是不敢直接说出来,只能用了一个‘格局不足’的委婉批评来掩盖。

    实际上,王莽知道,李广利哪里是被天子诏书吓到了?

    他这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呢!

    想要拿着大军来恫吓自己这位西域都护,天子钦使。

    以寄希望于自己为了大局,不得不退让,从而将权力让渡出来。

    说到底,李广利只是在为了他自己考虑罢了。

    他还在想着,想要独占功劳。

    可惜啊……

    王莽摇了摇头,对常惠吩咐道:“准备一下,打起仪仗,我们入城,接管玉门!”

    天子派他来,就是让他来监督李广利的。

    就是来防止李广利独走的。

    控制玉门,在这个过程之中至关重要!

    ……………………………………

    天山北麓,龟兹王都延城。

    盛大的庆功宴会,已经持续了整整数日。

    匈奴人争相狂欢着,酒水与牛羊肉不要钱一样的随处可见,任由匈奴士兵取用。

    而在王宫之中,先贤惮,更是志得意满。

    自攻陷轮台之后,他便立刻派人,前往漠北去宣扬此事。

    如今也已经得到了反馈。

    四大氏族之中的须卜氏与呼衍氏,已经派来了宗种,在来此向他祝贺的路上。

    这意味着,漠北的四大氏族已经有两家倒向了他。

    而孪氏内部,动摇者更是比比皆是。

    匈奴就是这样,谁强就跟谁走。

    当初尹稚斜单于,就是这样上位的。

    现在,他也可以复制尹稚斜单于的道路了!

    现在,唯一的障碍,只在狐鹿姑什么时候死了。

    想到这里,先贤惮就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根据他掌握的情报,狐鹿姑的身体状况,这一个多月来,貌似好转了许多。

    这可不行!

    今年冬天,狐鹿姑必须死!

    他可不想再等到明年了,毕竟夜长梦多!

    “屠奢!”一个贵族走过来,跪下来拜道:“瓯脱骑兵刚刚传回了情报,汉人的贰师将军,将其主力屯于楼兰以北,籍端水的南部,至今未动……”

    先贤惮听着,笑了起来,道:“看来,坚昆王的威名,已经吓得这位贰师将军丧胆喽!”

    在殿中的众人听着,全部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汉匈双方的信息不对称,匈奴方面至今不知汉家在轮台失陷后,就迅速派来了使者斥责李广利,并命令李广利收缩兵力的事情。

    故而,在匈奴人看来,这就是自己攻陷轮台,吓坏了汉人,让汉人不敢进军。

    哪怕高层心里面知道,事实可能不是这样的。

    但也不妨碍,他们将这个拿出来吹牛逼。

    毕竟,下层的牧民与武士,还是很吃这一套的。

    “屠奢,如今汉人为我军丧胆,我们是不是可以撤兵了?”有人站起来问道。

    现在马上就是九月了。

    西域的严冬,很快就要降临。

    特别是这天山北麓,大雪会在一个月内就降临。

    再不撤退,所有人就要挨冻了。

    先贤惮却是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能撤!”

    现在若撤,等于将整个天山北麓都让给汉人,以汉人的基建能力,等到明年春天,轮台城就又会原样出现在匈奴人面前。

    这是现在的先贤惮所不能接受的。

    在攻陷轮台后,先贤惮的胃口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他希望,可以在这里与汉人掰一下手腕。

    最好,可以占到便宜,甚至消灭一支汉朝的野战精锐,用他们的首级来为自己的权威奠基。

    然后再挟此大胜,成为匈奴单于。

    况且,若汉人打过来,不是撤退可以解决的事情。

    必须在这里打一场,才有可能解决问题。

    先贤惮起身,看向自己的贵族们,道:“如今,我军士气正浓,岂能撤退?那不是自甘堕落?”

    “寒冬,固然对我军不利,但对汉人,恐怕更加不利!”

    “汉人,岂能有我匈奴勇士耐寒?”说到这里,先贤惮高傲的昂起头。

    说到抗冻,匈奴人绝对有资格蔑视其他人。

    在漠北的时候,冬天气温那可是动不动零下十几、二三十度。

    就是这样,匈奴依旧顽强的活了下来。

    而汉人呢?

    他们见过这样的天气吗?

    他们有在严寒之中作战的能力吗?

    先贤惮一点都不认为,汉人有这样的能力!

    他甚至在心里祈祷,冬天早一点降临!

    这样,说不定在冬天的帮助下,他可以在这天山脚下,取得一场空前大胜!

第一千零五十七节 羌人的抉择(1)

    八月的最后几天,新组建的鹰扬旅,已经能像模像样的进行编队突击了。www.uu234.net

    张越于是选择将他们带到了新丰,与保安曲合练,意图让鹰扬旅带保安曲适应,同时也让保安曲给鹰扬旅打下手,当辅助。

    在新丰合练三日后,张越接到了报告,先前出发的长水校尉与飞狐骑兵,已经赶到了北地郡郡治所在固原,并在当地建立了营垒待命。

    于是,他便率军回到长安,等候命令。

    此时,正是延和二年的秋八月二十七。

    距离羌胡联军围攻令居塞,刚好过去了一个月。

    羌人与月氏联军,猛烈的攻击着令居城的外城。

    城塞之下,横尸遍野,错非如今气温已然渐渐转凉,恐怕这座城市内外,都将被恶臭的尸臭味所笼罩。

    围攻到现在,无论是羌人,还是月氏人,都已经麻木了、疲惫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的粮食不够了。

    羌人就不说,本来就没有什么粮食。

    渡河后,他们吃的穿的,皆是月氏的存粮以及从河湟之中猎获、捕获的鱼首。

    但这些东西很快就吃光了。

    于是,他们开始啃食草根、树皮,从地里挖虫子,在山里挖树根。

    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在战场上捡拾牛马的腐肉,甚至悄悄的吃起了死尸。

    羌人与月氏人都知道,他们必须拿下令居了。

    不然,所有人就都要死在这里!

    可是,令居塞实在是太坚固了。

    他们一个月轮番攻击下来,那城墙看上去似乎摇摇欲坠。

    然而,汉人,总能想到办法加固和修复破损的墙体。

    他们用麻袋装沙土,用竹木做梯子,然后版筑夯土,甚至直接拆了城中屋舍,拿砖石来填补缺口。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援军不断赶来。

    来自陇西、北地的兵马,纷纷汇聚到令居附近。

    虽然这些援兵的主力,大部分都是前往玉门方向,但就是这分出来支援令居的,也足有五六千人。

    加上汉人征调的武威郡兵、民兵。

    以及通过驿道,不断转运而来的粮食、弓弩、兵甲等物资。

    从表面上来看,令居塞再被围攻一年,也未必会陷落。

    而羌胡联军别说一年了,就是十天也未必能撑下去了。

    一旦到了九月,天气会进一步转冷,甚至可能会下雪。

    没吃没穿的十几万羌人与月氏人,会直接暴露在严寒的北风之中,到那个时候,别说进攻了,恐怕连跑都没有力气跑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舍羊与几个先零羌的豪酋聚集在一起:“我们得想办法了!”

    羌人在被逐出河西走廊后,就成为了标准的机会主义者。

    和鬣狗、秃鹫一样,有的吃便不在乎什么方法吃。

    腐肉也好,骨头也罢,哪怕长满了蛆虫,爬满了苍蝇,只要能填补肚子,他们便不在乎方式和食物的种类。

    若不这样做,他们便会饿死、冻死。

    如今,在这令居塞下,碰了一个月。

    在这期间,他们更是想尽了办法,企图绕开这个坚城。

    可惜,方法用尽,事实证明,想要进入河西腹地,便只有令居这一条通道!

    其他选择,都只是看上去很好,实则是死路一条!

    趁着夜里,悄悄渡过涧河的人,渡河后,便没有了消息。

    只有鬼才知道,他们到底是被汉人抓起来了?还是死在雪山与沼泽之中?

    而另一条路,绕过令居,也有很多人尝试了,结果发现,想绕开令居?就要去撞比令居更危险、更险要,同时也更狭窄的群山通道。

    而汉人,在那些地方同样有着要塞。

    虽然不大,人也不多,但足够卡死道路了。

    自然,羌人内部,特别是高层的小心思,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

    要不是令居方面,一直没有派人来联系他们,恐怕他们早就内讧了。

    即使如此,旷日持久的围攻,以及高居不下的伤亡,也令这些人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出路在那里?

    汉人在令居塞中,囤积了重兵,令居塞后更有着一支骑兵一直按兵不动。他们虽然没动过,但存在感却超强!

    每次攻城,舍羊都不得不担心那支骑兵加入战场。

    傻子都知道,在攻城的时候,若有一支高速骑兵冲入阵列,那到底会有多酸爽?

    旁的不说,舍羊清楚,羌人的部队一定会崩溃!

    虽不清楚,为何那支骑兵一直按兵不动。

    但舍羊和其他人,现在都知道了,必须做选择了。

    再等下去,死路一条!

    万一,汉人已经打跑了匈奴人,其主力转过身来,说不定会把所有的羌人都串成一条肉串。

    就像他们当年做的那样!

    只是想到这里,舍羊就感到有些脖子发凉。

    没有羌人会忘记,当年那一场大叛乱的结局的!

    十几万羌人的尸体,漫山遍野皆是。

    大地仿佛被鲜血染红,汉人的骑兵,趾高气昂的走在其中,十几万甚至更多的羌人战俘,从祁连山一直跪到武威的休屠泽。

    封养羌、先零羌、牢姐羌的豪酋几乎全部被杀。

    河羌与谷羌的豪酋们吓得两股战战,瑟瑟发抖,带着全族上下,走出群山,跪到了汉人的将军面前,磕头请降,从此沦为汉人奴隶。

    然后,汉人将剩下的羌人,流放到了湟河的对岸,西海高原之上。

    将他们禁锢在当地,直到今天。

    据说这个结果,都还是汉朝的大儒干预了的结果。

    不然,等待羌人的必定是一场大灭绝!

    “是得想想办法了……”一个长相狰狞,满脸坑坑洼洼的刀疤的男子说道:“可是,我们与汉人素无交情,而且,手里没有筹码,如何是好?”

    这正是羌人能坚持到现在的唯一理由!

    不然,早在半个月前,他们就已经要反水了。

    只是想来想去,都没有理由和借口。

    总不能傻兮兮的送上门去跟汉人说:爸爸,我错了,我给您当狗,您就收了我吧!

    当然,要是这样说有用,估计羌人的豪酋们捏着鼻子也去了。

    可问题是,这样说十之**是没有用的!

    汉人多半也不会信,就算信了,结果也会很糟糕!

    手里没有筹码,怕是会被人直接赶出门去的。

    其他人听着,顿时都有些沮丧。

    在这令居塞下,羌人碰了个头破血流,一个月内,死伤就超过三万!

    这还是他们有意控制了节奏,没有肯拼命的结果。

    与之相比,月氏人就惨多了。

    最初的六千月氏骑兵,到现在还能动弹的恐怕不足一半了。

    就算是最近这一个月,陆陆续续补充和动员来的五千多人,也死伤大半。

    士气跌落谷底!

    对月氏人来说,更可怕的,可能还是尽管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和代价,他们得到的战果,不过是啃掉了令居外围的烽燧台和堡垒,让令居城墙倒塌了一小半,但,倒塌的这些城墙,却被汉人迅速修复。

    “必须想办法!”舍羊冷着脸,道:“据我所知,月氏人还有那些猫崽子、小娘皮,都在想办法了!”

    “若他们先想到办法,我们就会被抛弃!”

    现在的局势,已经越发明朗。

    令居塞就像一根钉子,牢牢扎在了这群山与河流之间,挡住了羌人的东进步伐。

    一个月的攻击,没有撼动令居的城塞。

    现在,所有人都得考虑如何善后了?

    在这里面,月氏人是最尴尬的。

    因为他们是叛徒,是背叛者,就算跪舔,汉人也未必会原谅。

    但羌人内部,问题同样敏感。

    先零羌、封养羌、牢姐羌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羌种,本来就矛盾重重。

    哪怕是现在,解仇为盟,芥蒂和分歧也依然很大。

    就连攻城,各羌都是轮着来,而且互相拖后腿、争吵不休,甚至多次差点因为攻城而内讧。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大家都很烦对家,甚至恨不得对家死光光!

    那么,若将来大家需要住在一个地方,一片天空下,接受一个爸爸的爱。

    那,大家还打架吗?

    若不打架,难道要恩恩爱爱?

    只是想想这个,很多人就已经恶心难受的不得了。

    所以必须快!

    就像故事里讲的那样:在野外遇到熊,不需要跑的比熊快,比队友快就好了。

    对先零羌也是一样,不需要很聪明,只要比其他人聪明,先找到与汉人联系,并服软的办法就好了。

    其他人自然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低下头,开始思索起来。

    对一个羌人来说,最大最恨的敌人,从来不是别人,而是另一个羌人!

    特别是另一个种的羌人!

    所以,在匈奴统治河西的时期,匈奴人的统治策略就是,挑拨羌人内讧,从而达到迫使所有羌种都必须依赖匈奴人的裁断,这使得匈奴人牢牢占据和掌握了河西的主导权。

    舍羊看着这些豪酋,忽然笑了起来,道:“若是各位爰剑没有办法,我倒是知道一个消息……”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向舍羊。

    舍羊缓缓的从怀里,取出一份羊皮,摊开来,对其他人道:“这是我数日前,在一个汉人废弃的烽燧台发现的……”

    其他人凑过来,看到那羊皮上有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可惜,没有一个人认识。

    羌人没有文字,也不需要文字。

    他们的文化,处于结绳记事与钟鼓铭文之间。

    靠的是口口相传和萨满祭司们嘴里的故事来延续族群历史与信仰。

    于是他们纷纷抬头看着舍羊,问道:“这上面讲的是什么?”

    “我问过曾去过汉朝那里的人……”舍羊缓缓的举起手里的羊皮,道:“这是汉朝皇帝给汉朝的贰师将军的命令!”

    所有人全部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只听舍羊慢慢的说道:“这上面讲,汉朝皇帝怜悯西海,欲广泽仁德,于是命令汉朝的贰师将军,宣告西海诸羌及月氏各部,旦有能杀反汉之人,有意亲汉归顺之者,可持反汉者首级,献河西四郡及有司官衙!”

    “有司官衙,不得阻碍、阻拦,违者,大不敬论处!”

    “并当给与赏赐,其赏赐标准为,普通羌人,无论死活,皆算一千钱……”

    “贵族及祭祀,则视其高低不等,给与赏赐……”

    “所有赏赐,皆可换粮布盐铁,甚至官爵!”

    听着舍羊的话,每一个豪酋都是紧紧的抿着嘴唇。

    终于有人大声说道:“那还等什么呢?”

    杀人换钱,换粮食、布帛、盐铁,甚至官爵?

    若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那谁还愿意在这令居塞的坚城下死磕呢?

    封养羌、牢姐羌以及其他羌人,在西海之中加起来也有百万之数了吧?

    随便杀杀,抓抓不就有钱有粮了?

    何必再去令居塞下找死?

    舍羊抓着那羊皮,轻声道:“诸位爰剑,可知这条命令什么时候的吗?”

    他指着羊皮下发的时间,道:“延和二年秋七月庚子……”

    “两个多月前!”

    “那个时候,我们还在西海之上,月氏人还未叛乱!”

    “汉人皇帝就已经发了这条命令……”

    其他人听着,都愣住了。

    他们虽然没有文化,但不傻,岂能不明白这里面的问题?

    汉人皇帝的命令,在两个多月,甚至三个月前,就下达到了河西,抵达了令居,贴在了某个烽燧台。

    但汉人,从来没有派人去和他们说过。

    甚至没有人宣传过这个事情!

    这其中的问题,自然值得深思。

    只是稍微想想,他们就明白了,然后全身都开始战栗。

    “汉人的贰师将军,在拿我们当青草……”舍羊冷静的说道:“我们来这里,早在汉人算计之中!”

    其他人低下头来,那狰狞丑陋的男子问道:“舍羊爰剑,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我们要试探一下……”

    “派人拿着这张羊皮,带上几个猫崽子,悄悄的去汉人城塞下,看看汉人要不要,敢不敢要!”

    “若是他们要……”舍羊舔了舔嘴唇,他的眼睛之中露出凶色。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只是,这个买卖,光靠一个先零羌是做不成的。

    舍羊想了想,道:“我打算去找牢姐羌的巫女谈谈……”

    以母系社会为组织结构的牢姐羌,其诸豪酋皆尊奉着一位代表和象征着母神的巫女。

    这位巫女,一般是其他豪酋的母亲或者祖母。

    对先零羌来说,封养羌是死敌,牢姐羌虽然也是敌人,但序列要靠后一些。

    并不是不可以合作的。

第一千零五十八节 羌人的抉择(2)

    牢姐羌的巫女,将其营地扎在一座小小的山丘之后。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数百名牢姐羌的武士,将之牢牢保护起来。

    在这山丘周围,更是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牢姐羌的部落。

    舍羊在一位平素交好的牢姐羌豪酋的引领下,经过数次搜身检查,才得以进入这个营地之内。

    这个营地与其他羌人营地,没有太多差别。

    羊皮缝制的穹庐,用木头搭起来,矗立在营中。

    营地内,拿着武器的武士,虎视眈眈的用着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舍羊的身形。

    舍羊无视了这些人,跟着前方的朋友,走入一间穹庐内。

    一入穹庐,一股浓郁的动物油脂燃烧气味便扑鼻而来。

    在穹庐的中间,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女人,坐在那里,似乎在闭目养神。

    只是她的外形,实在有些恐怖!

    一张爬满了皱纹的脸上,长着好几个干瘪瘪的肉瘤子,看上去仿佛怪物一样,更让人难忘的,还是她的脸中间鼻孔处,空无一物这是所有牢姐羌的巫女的特征,每一位牢姐羌的巫女,都会为了更接近他们所崇拜的母神,而选择主动劓刑,将鼻子割掉!

    那老女人微微睁开眼睛,问道:“虎崽子,为何来到了伟大母神的领地?”

    舍羊上前一步,低头行礼道:“我是为猛虎所指引而来的!”

    “就像当初的祖神与母神,在猛虎指引下,逃脱追兵的追杀……”

    “哼!”巫女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母神教导我们,不要相信男人!”

    在牢姐羌的神话中,当初历经千辛万苦,从中原逃来的无戈爰剑,在羌地站稳脚跟后,登上首领之位的无戈爰剑,喜新厌旧,为封养羌和先零羌的女人所迷惑,居然做出了抛弃母神的行为!

    母神伤心之余,便率众出走,建立了牢姐羌的山寨。

    自那以后直到如今,牢姐羌在无数岁月里,都是母系为主。

    男人,在牢姐羌中,只有两个作用配种和干活。

    更不提,所有羌人豪酋都知道,对羌人来说,彼此最好的关系便是没关系!

    因为,一旦搭上关系,无论好坏,最终的结果都很可能是一场大战!

    舍羊听着,也没有半分意见,因为这是无数年来,所有羌人的共识联盟?联你妹啊!不同种的羌人之间,存在着比高山还厚的壁垒。

    像牢姐羌与先零羌,除了都叫羌人外,文化、信仰、习俗和结构完全是两码事。

    一般情况下,在野外一个牢姐羌和一个封养羌碰了面,肯定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死我活的局面。

    也就只有在如今这样的特殊情况下,才能勉强在一个天空下呼吸同一种空气。

    所以,他也很直接的起身,笑道:“还是巫女爽快,那我就长话短说……”

    “我此来,代表伟大的猛虎之子……”舍羊直起腰杆,严肃无比,一脸神圣的道:“向伟大的母神后裔,传递一个情报……”

    “说!”巫女抬起头来,看着舍羊。

    “汉朝皇帝,在两个多月前,曾经给汉朝的贰师将军下过一个命令……”舍羊缓缓的说着,将他所知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巫女和帐中所有的牢姐羌的萨满祭司及豪酋们听完,所有人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漫长的攻城,让几乎所有羌人部族都疲惫不堪,而且损失惨重。

    仅仅是牢姐羌,便有数千人死在了令居塞的高墙之下。

    此外,粮食的匮乏,也让他们焦头烂额。

    错非无路可退,牢姐羌早已经撤兵了!

    大多数羌人也早就跑的干干净净了。

    羌人历史上还从未打过这样坚固、坚韧的城市,面对令居的要塞,他们有种无能为力,甚至绝望的感觉。

    现在,舍羊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他们为之一震!

    “汉人果真有这样的命令?”巫女不相信的问道。

    “果真!”舍羊低头道:“只是不知道,令居的汉人会不会认账……”

    他这句话一出,牢姐羌的豪酋们顿时就又开始急了起来。

    舍羊连忙安抚他们,道:“诸位不要着急,我已经派了几个无戈,带了几只火奴去令居……”

    “再过一两个时辰,差不多就可以知道汉人的态度了!”

    ………………………………………………

    令居塞。

    不算高大的城墙之下,横尸遍野。

    群山之中的乌鸦,哗啦啦的从天而降,落在这片战场上,很快就为了腐肉和碎屑争斗起来。

    地面上,随处可见残破的木盾与破碎的甲片,还有大量深深的扎进土壤之中的箭矢。

    远远的,还能看到,十几座月氏人用木头搭建起来攻城用的盾车散落在地上。

    巨大的弩箭,直接贯穿了这些盾车脆弱的前缘木体结构,强大的动能将它们撕碎后,去势不减,直接贯穿了几个推着盾车前进的月氏人。

    更远处,依稀能见到散落在原野上的大纛与旌旗。

    几匹受伤未死的战马,横卧在一个低洼地里,垂死挣扎着。

    几个羌人,哆哆嗦嗦的走在这个战场中。

    他们看着眼前的世界,眼中满满的都是惊恐与震怖。

    一个月的攻城,让这些人第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现代化的战争?何为汉人的战争?

    每一个人的眼眸中,都忍不住的回忆起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闻。

    令居城头,汉人的弓弩手,一排排的蹲下,在指挥官的指挥下,他们不断的射击着。

    密集的箭雨一波接一波,不断袭来,不断有倒霉的人被箭矢命中,哀嚎着栽倒、哭泣。

    但这些人是幸运的。

    最悲惨的人,当属那些推着功臣器械的人。

    在令居城头,像魔鬼一样的城头上,汉人的重型弩车,一台台的摆开。

    数十人将绞盘拉开,然后将一根根长达数尺,重达数斤的重箭安装道弩车上,然后在军官的指挥下,四重绞索完全来开,巨大的弓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然后,砰!

    巨大的绞盘松开,强大的动能瞬间释放,重箭呼啸着飞出城头,将一排排的人串起来,将一个个羌人、月氏人贯穿。

    而它们重点的打击对象,就是那些推着盾车、冲车,抬着木梯、举着盾牌的人群。

    这些人群目标大,易命中,而且威胁性很高!

    汉人的重弩就专门盯着这些人群攻击。

    进攻的部队,好不容易冒着箭雨,躲过了重弩的袭击,走到令居城塞下。

    他们用尸体和沙土、木头,填平了令居的护城河,然后欢呼着、嚎叫着涌向城墙。

    他们以为他们将获得胜利,至少可以爬上城头。

    但其实,真正的炼狱才刚刚开始。

    城头上,滚烫的热油,雨点般的泼下来。

    像蚂蚁一样,靠着各种工具甚至借着双手,向上攀爬的人群,立刻惨叫着连片掉下去。

    而在高温的热油之间,还有着一块块石头,从上砸下来。

    接着,便是一根根圆滚滚的檑木。

    第一批攻城部队,瞬间死伤殆尽。

    但灾难远远没有结束!

    几乎是在檑木落下的同时,汉人的城头上,数千名弓手走到了城头前,他们拿着精良的弓箭,一个个的瞄准着自己的敌人,逐一点射。

    哪怕是这样,也依然有人,躲过了这重重灾难,爬到了城头。

    但迎接他的不是胜利,而是一柄柄锋利的环首刀…………………………

    最后的最后,攻城部队再难为继,只好互相打着滚,在汉人的箭雨欢送下,连滚带爬的撤回去,留下满地尸骸。

    曾有月氏贵族私下估算过,联军每死一百个人,汉人那边可能才死三五个。

    只是想到这里,这些羌人眼里的恐惧就更高了。

    但他们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因为这是唯一的生机了。

    那魔鬼一样的城市,是他们最后的指望!

    不然,他们就会饿死、冻死在这原野上。

    尸体成为乌鸦、秃鹫的食物,甚至变成同伴胃里的残渣!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结局!

    最糟糕的结局是从这原野退回西海高原,在茫茫的冻土之上,去抢夺子孙的食物,从那些留守山寨的孩子和女人嘴里抢东西吃!

    所以,他们只好互相打气、鼓舞着,一步步的接近那恐怖的令居塞。

    随着他们的前进,令居塞上的士兵,自然立刻发现了他们。

    “校尉,有几个羌人鬼鬼祟祟的在向我们过来……”马上有人向着值班的军官请示:“要不要射死他们?”

    值班的军官探出头去,观察了一会,摇摇头道:“先等等,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于是,在守军的注视下,这些人一步步接近,抵达了令居塞下。

    “尔等贱婢,意欲何为?”值班军官大声喊话,同时他握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随时准备下令攻击。

    他喊话的用语,自是纯正无比的大汉官话,连一点河西口音都没有的那种,哪怕是在长安也算的上标准!

    至于城下那几个鬼鬼祟祟的羌人能不能听懂?

    与他何干呢?

    对他来说,之所以放这几个人接近,纯粹只是无聊和逗趣。

    喊话警告,则是出于受过的教育与心底的良知了。

    孔子说过: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但同时,孔子他老人家也说过:夷狄之有君,不若之诸夏之亡也。

    当代的三观,更是所有夷狄,皆是两条腿走路的禽兽。

    所以,若他们不懂官话,那就没有任何抢救的必要性了一个连雅语都听不懂的渣渣,必是心不向汉室,没有中国的禽兽!

    况且两军交战,不需要仁慈这种东西。

    好在,这些羌人里,还真有人听懂了。

    只见一个男子,高声答道:“中国君子,中国君子,请听奴婢一言啊,请听奴婢一言啊!”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一个物件,跪下来磕头说道:“奴婢闻中国天子有诏,能斩反汉之人者,无论羌胡、月氏皆有赏!”

    “奴婢心慕中国已久,特斩反汉贱种来献,望君子开恩!开恩!”

    校尉听着,瞪大了眼睛,根本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他看了看左右,问道:“诸君怎么看?”

    左右互相看了看,都感到有些头疼起来。

    一个队率道:“校尉,天子诏书,你我皆知……”

    一个司马道:“可是贰师将军曾有严令……”

    “贰师将军从未下过不许受降的命令啊……”另一个司马嘟囔着嘴说道:“况且,我等乃是陇西郡兵,不归贰师统帅……”

    “天子诏命,你我岂敢违抗?”

    这些人吵来吵去,也没有个统一的说法。

    校尉不由得更头疼了,只好道:“尔等先看着这些人,我去请示上官!”

    于是他急急忙忙的下了城头,来到了城头下临时搭建起来的军营,找到了正在准备物资的护羌校尉兼令居令范明友禀报道:“范将军,城下有羌胡持人头来献,末将如何是处?”

    范明友一听,顿时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等待多时的破局时刻终于来临了,他立刻道:“陛下早有诏书,其既是奉诏来献,自当接纳!”

    “末将晓得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封闭的令居城门打开,一队骑兵出城,来到了那几个羌人面前。

    这几个羌人马上趴在地上,将自己手里提着的首级高高举起,为首之人,更是将一份羊皮捧在手上,磕着头拜道:“奴婢等奉诏来献,愿天兵笑纳!”

    骑兵中的军官跳下马来,检查了一下他们带来的首级,确认都是刚死不久,而非在战场上捡到的死尸,立刻啧啧称奇起来,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但,军人的天职让他们很好的收纳起了好奇心,没有多问,就押着这些人入城。

    半个时辰后,这些羌人,背着两大袋粟米以及一袋盐和十来斤的铁器,战战兢兢的从令居城门出来,然后消失在原野中。

    两个时辰后,这几个人就被带到了舍羊面前,一起出现的还有他们带回来的粟米、盐铁和布帛。

    看着眼前黄橙橙的粟米与白花花的食盐。

    舍羊忽然泪流满面。

    而在场的其他人更是哭了出来!

    他们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何必受这个罪?

    早知道,其他羌人和月氏人的首级能换粮食甚至盐铁、布帛、官爵,他们又何必冒险?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舍羊站起来,斩钉截铁的下令:“传我命令,擂鼓点兵!”

    他眼露凶光,如同一头恶狼一样,绿着眼睛,看向了其他地方,特别是封养羌和月氏人的营地。

    “火奴!”

    “这些贱种!”

    “是时候和他们算账了!”

    其他豪酋,纷纷抬起头来,仰天长啸:“猛虎之神在上,我们会撕碎他们!”

第一千零五十九节 织机(1)

    深秋的河湟夜晚,霜冻已起,气温跌落到零下。www.uu234.netwww.uu234.net

    无数人只能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起,在几个火堆的余烬旁边取暖。

    食物已经少到不足一口了,哪怕是营地里的虫子也都被抓光,溪流的鱼虾也被吃的干干净净。

    连原野上的草根都被挖出来,啃的精光。

    至于带来的牲畜?

    早已经被吃光了,就连月氏人的马匹,都被吃的差不多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莫过于低落的士气和渐渐陷入绝望而癫狂的气氛。

    这些天来,已经有人开始自杀了。

    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出现。

    但渐渐的越演越烈。

    甚至有贵族,也加入其中,跟着自杀!

    毋庸置疑,这才是最打击人的!

    稽丝红着眼睛,看着在他面前的一具尸体,此人生前是他的得力臂膀之一,更是一个在月氏族群里也算中等的部族的首领。

    然而,他现在死了。

    死因是自杀!

    他在杀死了他的妻子后,拔剑自刎。

    原因,勿复多言因为绝望,对战争的前景的无比绝望!

    他知道,战败的后果是什么?

    所有人都会死!

    因为汉人从来不宽恕背叛者!

    尤其是背叛者中的首领,首恶必诛,一旦落到汉人手里,全家必死,族群上下更将沦为奴隶,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抬下去,好生埋葬吧……”稽丝无力的叹息了一声,然后看向远方。

    这时,他忽然看到,漆黑的寒冷夜晚中,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向他这边而来。

    “什么情况?”他正打算带人去查探,就听到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数不清的羌人,拿着石头、木棒以及青铜甚至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箭矢,呐喊着,呼喊着冲了过来。

    他们用比进攻令居城最初之时,还要狂热一百倍的精神,每一个人都像恶狼一般,迅速的冲进了毫无戒备的月氏营地。

    然后,他们就像野兽一样,肆意杀戮,将憋了无数日子的怒气与怨气全部发泄到月氏人身上。

    …………………………

    九月初的长安,寒风开始呼啸起来。

    而从雁门、上郡而来的商人,络绎不绝的入城,他们将一车车的毛料、羊毛、羊绒运到长安。

    转瞬就被人抢的干干净净。

    没办法,天气一冷,毛制品的销路就瞬间打开。

    贵族、富商、地主,纷纷抢购。

    就连长安城的中产之家,也会选择攒钱买上一匹毛料,然后给自己家的孩子缝制一件新衣,作为新年祭祖的衣裳。

    而张越,也拿到了一批毛料。

    足足一万多匹,是漠南各部今年的贡品。

    不得不说的一个事情是漠南毛料贸易的兴起,使得漠南经济迅速发展起来。

    乌恒各部的牧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汉朝爸爸除了可以保护他们外,还可以让他们吃饱肚子!

    忠诚心与向心力,迅速攀升,并不断拔高。

    毕竟,引弓之民有奶就是娘!

    更何况,他们还需要汉家的盐铁、茶叶、药材,特别是那可以保胎的海鲜瓦罐。

    大司农于是成为汉室第一个深入漠南各部,并建立起有效统治和管控的官署。

    为此,桑弘羊特地感谢了张越好几次。

    同样眉开眼笑的还有上官桀,托张越的福,现在太仆衙门已经打算年后大举进军漠南草原,第一批计划就是十个大型牧场!

    而这个计划成功,那么,太仆衙门就有可能恢复鼎盛时期的气盛,拳打太常,脚踢卫尉,和大司农平起平坐!

    而乌恒各部,自然是很识趣的。

    这不,赶在新年前,将今年以及过去数年拖欠的朝贡,连本带利全部送来。

    还额外送来了大批的牛羊牲畜以及黄金宝玉,其中就包括了这批毛料。

    张越得知后就截留了下来,将这批毛料用于自己部队的冬衣。

    于是,将这些毛料交给了少府,由东织室制成军衣,作为汉军骑兵的内衣,以为可能的出征做好准备。

    此刻,张越就站在这东织室的工坊内,看着那数以百计的女工,在监工和官吏的督促下,紧张而有序的赶工。

    陪同他的,自是整个少府卿的大员们。

    公孙遗以及其他六位少府丞。

    “东织室便已如此壮观,西织室又该是何等景象啊?”张越看着眼前的场面,忍不住的赞道。

    他面前的这个作坊,只是东织室下的一个。

    除此之外,还有七八个这样规模,隶属东织室的作坊遍布宫城内外。

    总雇工数量,可能已经超过三千!

    而西织室的规模,是东织室的数倍!

    这两个衙门,共同为帝国皇室、官僚系统以及军队供应着所需的一切衣料、配饰、绶带与旌旗。

    堪称西元前人类最大规模的纺织制造基地。

    尤其是西织室,马甲都开到了雒阳、临淄、彭城、沛县、丰县去了。

    公孙遗听着张越的称赞,也是骄傲的抬起头来,道:“将军缪赞,不过,少府东西织室,确实乃是天下第一壮观之所!”

    想着这位过去的世侄,如今汉室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的传说,公孙遗就忍不住道:“下官,想替东西织室向将军求个法门……”

    新丰工坊园,新丰的麦田,以及如今源源不断从雁门、上郡运至长安、关东的毛料,皆是这位鹰杨将军的手笔。

    在民间传说,鹰杨将军张蚩尤,更是已经从兵主蚩尤麾下神将下凡,进化成为了兵主化身,至少也是兵主麾下大将下凡的存在。

    真正是生而知之,文可定邦,武能灭国的bug!

    其本身兼职的工作范围,更是从文学、军事、医疗、农业,向着工匠、技术蔓延。

    旁的不说,如今在新丰的渭河边,正在营造和建设的那十几座巨无霸一般,截断河水,为己所用的巨大作坊,就让长安内外都是议论纷纷。

    所以,公孙遗也就顾不得面子了,直接拜道:“还请将军,赐下一二纺织之术!”

    只要能从这位手里拿到纺织之术,改进当前的纺织效率。

    公孙遗便知道,这将使自己稳固当前的地位,而不会为后起之秀所淘汰!

    在汉家,哪怕官至九卿、三公,也是要政绩的!

    没有政绩,就要有后台。

    两者皆无,就等着鞠躬下台吧!

第一千零六十节 织机(2)

    织机,张越自是一直在研究。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他早就已经将回溯来的珍妮纺织机的构图以及相关的技术,送到了丁缓手里研究。

    原始的珍妮纺织机,技术含量不是很高。

    别说西元前了,就算是商周时期,只要有结构就能制造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张越能回溯的,只是初中、高中课本上的珍妮机介绍。

    大体只有一副教科书上的图像以及聊聊数十字的介绍,就这介绍内容,大部分都是阐述珍妮纺织机的历史地位与意义。

    至于怎么制造?如何制造?其零件、构成?几乎没有。

    这就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实验。

    不断的调整、改正与探索。

    偏偏,丁缓精力有限,这半年来,他的主攻方向,一直就是水力锻锤系统,他的整个团队也都将精力放在这个地方。

    毕竟,没有织机大不了用老办法织布,无非效率慢点,成本高点。

    但没有水力锻锤系统,就没有一个稳定的大规模高效量产军械兵甲的工厂,更不可能有什么工业技术大爆发人类的历史早已经表明,任何生产力的进步与发展,都和人类对使用和利用能源息息相关!

    所以,织机的事情就放到了一边。

    甚至有些被遗忘了。

    现在公孙遗忽然提起,让张越想了起来,确实,这个事情该搞了。

    空间里栽培的棉花,也培育到了第八代。

    它们现在已经和最初的被移栽到空间的祖代截然不同了。

    原本粗短的棉绒,现在长到了三十厘米以上,已经符合后世从美洲引进的长绒棉的特征了。

    而且,棉绒强度也不错,比最初那些一扯就可能断掉的短绒强太多太多了。

    这种棉花品种,现在唯一的弊端或者说缺点,就是其生长发育过程里,需要大量的水来灌溉!

    这在空间里,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每一代,需求的水量,都在增长!

    培育它们所耗费的玉果,也在增加!

    但不管怎样,它们已经可以移栽到外界来了。

    只是,还需要等候时机,等待明年开春,才可以将它们移栽到外界。

    这样的话,明年的秋天,棉花大量收获后,便肯定需要适配的织机,来将它们织成可以换来无数五铢钱的棉布。

    这样想着,张越就看向公孙遗,笑道:“织机之术,我倒是有一个小小的想法……”

    公孙遗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立刻上前赔笑道:“还请将军赐下!”

    张越呵呵一笑,道:“世叔既然想要,那吾岂能藏私?”

    便道:“取纸墨笔砚来!”

    公孙遗立刻下令:“快去取笔墨纸砚来!”

    立刻便有官吏下去干活,不一会,便有人抬来了案几与笔墨纸砚,摆到张越面前,恭恭敬敬的拜道:“请将军赐教!”

    张越笑了笑,向公孙遗拱拱手,又朝其他官员微微致意,然后才走到案几前,拿起笔来,挥毫泼墨,在宣纸上描绘起一张他所记忆的珍妮纺织机三维构图,然后在其旁边写下目前为止掌握到的技术和要点。

    将这个事情做完,张越吹干墨迹,然后将宣纸递给公孙遗道:“世叔,此乃吾所思之一种织机的设想,若能将之造出来,则织布速度与效率,至少将数倍增加!”

    公孙遗听了,两眼放光,立刻就笑着谢道:“君候所赐,下官谨代少府上下谢之!”

    其他少府官吏也纷纷拜谢:“君候(将军)厚赐,少府上下深谢之!”

    至于张越所给的东西,有没有效果?

    没有人会怀疑这个事情!

    就像在后世,不会有人去质疑一位诺奖得主在专业范围的能力。

    张越却是不得不提醒公孙遗:“世叔,此机尚还只是一个构想,若要造出来,恐怕少府得动员能工巧匠进行攻关!”

    “君候放心!”公孙遗拍着胸膛,打着包票道:“下官将集中东西织室所有大匠,日夜不停钻研此事!”

    少府的东西织室加起来,仅仅是在长安城范围,就有着超过两万以上的官吏、雇工。

    其中,大匠、巧匠数以百计!

    摆弄织机,研究纺织,正是这些人的特长!

    而公孙遗,更是已经下定决心,由自己亲自抓这个事情。

    没办法,事实已经证明,那些相信眼前这位鹰杨将军英候的人,都已经获得了巨大利益!

    太仆上官桀,在上任太仆前,所有人都相信,他必将被太仆的烂摊子给搞得焦头烂额,甚至遍体鳞伤,三五年内别想喘气!

    哪成想,这位太仆一上台,就高举‘肃清贼臣父子余毒’的旗号,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太仆净化运动。

    不过三个月,就将公孙贺父子的残余势力赶尽杀绝,更趁机将其他不听他号令,不肯跪舔他的人,一一扣上‘贼臣父子余孽’的标签,然后逐一点草。

    仅仅五个月,太仆上下就变成了上官桀的一言堂。

    太仆三十六苑,七署五司的令吏、司曹,统统成为了上官桀的洗脚婢。

    然后,上官桀就在这个基础上,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太仆内部。

    先是改革了太仆的牧马制度,加入了全新的绩效考核方式。

    接着,又提拔了一大批有业务能力的太仆官吏来填补被他的净化运动所空出来的大量位置。

    一时间,太仆上下欣欣向荣,太仆的威名和战斗力,渐渐回来。

    以至于连天子都多次在朝会上点名表扬上官桀,更多次下诏褒扬后者,现在已经有消息说,上官桀未来可能会被任命为某某将军,去河西或者西域刷一次战绩,然后顺势封侯。

    这可了不得!

    当今天子最喜欢做的就是这种将自己的宠臣或者喜欢的大臣,封一个临时的将军头衔,然后让其跟着一位大将去打一场必赢的战争刷战绩,趁机给后者提咖,找封侯的机会!

    譬如,当年的韩说就是这样的。

    九卿封侯,则意味着他离三公的位置,又近了一步!

    而公孙遗听到的传说中,上官桀在太仆衙门的作为,都是受到了眼前这位的点拨。

    公孙遗当然也想要有这样的待遇!

    谁不想更进一步呢?

    就算不行,只要弄出了政绩,起码可以坐稳少府的位置啊!

    要知道,少府卿,虽然是东宫(长信宫)与西宫(未央宫)的受气包,但权力和油水,素来不小。

    任何人只要坐稳了少府卿的位子,最起码可以保家族三代富贵!

    只是想想这个,公孙遗都已经兴奋难耐了。

    于是,送走张越后,他立刻就安排起了技术攻关。

    他首先找来了东西织室的大匠们,又调集了其他少府有司的能工巧匠,组成了一个超过百人的技术团队。

    然后,就开始了针对张越提供的构图与技术说明,开始了攻关!

    公孙遗虽然不是很懂技术,但他是一个合格的官僚。

    对于技术团队的需求,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

    拿着少府百年积累下来的技术、资源、人力物力与财力,攻关一个已经有了大致图案和大体技术说明的简单器械,自然是很简单的。

    不过数日,便已经有了些眉目,甚至造出了张越所绘制的飞梭。

    这是珍妮纺织机的前置科技一种内置了滑槽,带有小轮的小巧工具。

    他们甚至,搞出了最原始的弹簧!

    当然,只是一种青铜的片簧,用于滑动小轮,虽然略显笨拙,但却已经有效了。

    当这种飞梭被应用到织机上后,表现惊人!

    从前,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的大型织机,现在一个人就可以满足了。

    而且,纺织效率提升了好几倍!

    以前,一个女工,需要数日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织出一匹布来。

    现在,一天不到,便能织出一匹。

    这等于少府的印钱速度,加快了n倍!

    于是,少府上下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集中全部资源和人力物力,制造出了数百件飞梭,然后将之投入到生产中。

    于是,东西织室生产的布帛速度,在短时间内提高了数倍。

    以至于,很快,就有人埋怨纱线不足的问题了。

    这惊动了天子!

    没办法,当今天下,布帛就相当于后世的钞票,乃是硬的不能再硬,通行四海的硬通货!

    哪怕到了西域、漠北,布帛也是可以当钱用的。

    其信誉度和接受度,甚至比五铢钱还要高,仅次于黄金,实属汉代的rmb!

    在很多时候,布帛甚至比黄金还有用!

    毕竟,一般的老百姓那里见过什么黄金啊?

    连黄金的价值也未必了解,但布帛就不同了,特别是粗布、褐布与麻布这样的低端布帛,人人都认识,每一个人都知道它们的价值,更是必需品!

    连国家都认可可以用布帛来交税,甚至有一套官方的价值折算方案。

    自然,已经缺钱缺到快要窒息的天子,闻着味就来了。

    公孙遗听说了这个事情后,马上就屁颠屁颠的跑去了建章宫表功,汇报了近日来东西织室的成绩,更将相关账目带了过来。

    天子一看,立刻笑的合不拢嘴,在听说乃是张越提供的方案后,更是乐开了花。

    当即便命令公孙遗,全力以赴,早日将‘鹰杨将军所绘织机造出,以造福天下苍生’,同时,将自己的亲信心腹郭穰派过去监督!

    没办法!

    如今的大汉天子,已经穷的要疯了!

    为了战争,他已经停了茂陵,缩减了包括建章宫在内的所有宫室开支,甚至临时关闭了许多行宫。

    像甘泉宫、五柞宫、林光宫,全部临时关闭,只保留了少数看守的宦官、宫女,余者全部撤回长安。

    此外,文武百官的赏赐,也全部停了。

    连外戚、勋臣以及宗室,都停了赏赐。

    即使如此,资源也依旧紧张。

    特别是钱帛方面,尤其吃紧!

    毕竟,帝国不仅仅需要维持战争的开销,还得为战后的抚恤、赏赐、封赏做好准备。

    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

    而且,数目巨大!

    少府和大司农,几乎搜刮光了整个国家的内库与外藏,甚至大量甩卖漠北之战缴获的牛羊来换取资金,却也依旧有着一个窟窿。

    如今,总算能看到将这个窟窿填上的希望了。

    这位陛下如何不高兴?

    毕竟,他可不想未来数年都要过紧巴巴的日子!

    公孙遗得到了天子的鼓舞后,马上就元气满满的回去抓紧攻关!

    更拿出了顶尖的赏格有能作此织机者,东西织室令吏任选!它有功者,以功劳大小,次第而赏!

    更将之前造出飞梭的团队,捻了出来,进行了封赏,功劳最大的人,得到了一个六百石的官职,其他参与者,也都获得了两百石到四百石的职位。

    这可不得了!

    工匠们,最想要的东西,就是这个官职与地位。

    这不止是他们的梦想,更是他们家族的梦想!

    于是,所有参与攻关的大匠,马上就废寝忘食,争分夺秒的投入到了织机的攻关之中。

    张越提供的构图没有细节?

    没关系!

    他们就一点点的按照轮廓,从过往的经验上来套。

    内部零件缺失?

    不要紧,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勤劳苦干的精神,一个个的试!

    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在官职与飞黄腾达面前,每一个人都拼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北地郡,郡治固原。

    先期出发的长水校尉与飞狐军的骑兵,终于抵达了此地。

    固原是一个好地方!

    这里靠近回中道,与河西走廊连通,在过去乃是汉匈战场的前线,如今则成为河西汉军的第一大后勤基地与兵源补充基地。

    现在已是九月初,草木枯黄,大地一片萧条。

    因为战争的缘故,北地郡的青壮,基本都成为军人或者民夫,投入到了支援河西的大业中,所以一路走来,整个北地郡的乡村都有些萧条。

    飞狐军与长水校尉的抵达,立刻就引起了北地上下的震动。

    太守杨威,立刻率众诚惶诚恐的出城迎接,将这支从长安悄悄的开拔到北地的大军,请到了固原城外的军营之中安顿下来,然后又组织官吏与百姓,带着酒肉进入军营慰问、犒劳。

    期间,自然少不得打探,大军来此的目的。

    辛武灵和续相如自是拿起了‘我等来此,乃是奉鹰杨将军之命拉练,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瞬间整个北地郡上下都知道了,鹰杨将军将率军来接盘的事情。

    而这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通过回中道,传到了河西四郡,压力瞬间就来到了贰师系这边!

第一千零六十一节 天山(1)

    已是九月初,西域的空气中,已经充满了萧瑟的寒意。www.uu234.net

    北风开始呼啸在原野之中,河流也开始进入枯水期。

    哪怕是曾经澎湃的计示水南河,现在在一些河段,也可以涉水而渡了。

    李广利大军,便在距离楼兰王国约六百里左右的地方,开始渡河,准备进入西域的腹心,那天山北麓的范围。

    为了一切顺利,李广利亲自率着自己的亲卫骑兵,靠前指挥。

    此时,他就矗立在计示水南岸的一座小山丘上,远眺着河对岸的情况,而在视线中,汉家的步卒,正在逐一过河,他们将作为先遣,在河对岸建立起营垒,并为后续大军提供掩护。

    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汉家的三个校尉部,次第渡过了计示水。

    现在,他们距离轮台塞,已经只有不足三百里的距离了。

    若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汉军会在四天后看到轮台的城墙轮廓。

    而这也意味着汉军极有可能迎来与匈奴的首战。

    李广利却不是很开心,他眉头紧锁,愁容满面,内心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大!

    因为,斥候侦查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匈奴主力,已经撤出了轮台一带,撤入尉犁、龟兹境内,并随时可能从天山北麓撤入西域腹地。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李广利想要歼灭匈奴主力的计划就落空。

    虽然,可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有和控制整个天山北麓的尉犁、龟兹,并将这一地区与楼兰连成一片,从而使得汉室在西域获得一个稳定、可靠的纵深。

    但这和李广利本人的利益,构成了直接冲突!

    特别是昨天,他已经得知了消息,令居那边的事情结束了。

    两支羌人反水,干掉了月氏人和其他羌人,然后拿着俘虏和砍下来的首级,兴高采烈的去令居换赏钱。

    他留在令居的大将赵新弟想要阻止,却被范明友回怼。

    在天子的明确诏命面前,赵新弟也无可奈何,只能低头默许,由此令居战事算是告一段落。

    但令居战事平息,使得李广利已经没有退路了。

    若轮台这边,不能取得战果,那么,他的地位从此必定一落千丈。

    而在汉室,被新人取代的老将,想要重新崛起,几率不亚于从头再来一次。

    而麻烦的是,不会有人给他机会!

    新人不会,其他人也不会!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锦上添花人人会,雪中送炭无人行。

    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

    想到这里,李广利的眉头就更加紧锁起来。

    他怕匈奴人跑路,放弃整个天山北麓,丢下龟兹、尉黎,跑去西域腹地的盆地里,蜷缩起来,就像他们过去做的那样。

    打不过,便将头缩起来,向乌龟一样,将自己蜷缩在山川与荒漠的保护中。

    让汉军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无可奈何。

    虽然,在理论上,现在的匈奴做出那样的抉择的可能性极低。

    因为,西域不是漠北。

    漠北全是沙漠、戈壁、高原、冻土,汉军占了也是白占,迟早得还给匈奴人。

    但西域就不一样了。

    楼兰、车师、蒲类诸国,都是半农耕半游牧地区。

    楼兰王国更是渐渐转型成为了农耕城邦王国。

    而像龟兹、尉黎、焉奢,更是西域传统的农耕地区。

    若匈奴人拱手让出这些地盘,汉家便会在这些地方落地生根,然后建立起城市、要塞、驿道,并根据山川河流的走向,修建起边墙。

    如此,匈奴的放弃,便等于将一块肥肉送进汉家嘴里。

    不亚于将整个天山北麓,拱手相让!

    若在过去,李广利若能看到这样的机会,早已经笑得牙都要掉了。

    但现在,却让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将军的战功中,开疆拓土,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斩首数!

    这是最直观、最客观的评判标准!

    像是上一代的双子星,卫青霍去病,为何世人对霍去病评价更高?

    还不是霍去病斩首数碾压了卫青?

    现在也是一般。

    李广利知道,他的竞争对手,带着不过两千的长水校尉骑兵以及飞狐军、护乌恒校尉、乌恒义从等杂兵,再封狼居胥山,斩首捕虏数万,缴获牛羊百万计,战马十余万,黄金珠玉无算。

    要稳定地位,就只有对标相当的斩首数。

    最起码,得斩首捕虏在两万以上的战功,才可能与之抗衡!

    所以,李广利不能不急,他甚至恨不得,立刻赶到轮台,然后堵住匈奴主力的逃窜之路。

    可惜,他不能!

    因为,在他身边的,就是天子派来‘督促’他的西域都护王莽。

    王莽手里,还拿着天子诏书,每天就盯着他的大军的行军速度和距离。

    这让李广利真的是无计可施,又烦躁非常,偏偏还没有办法应对!

    在汉室,没有人敢不从天子之诏,更无人敢违抗天子使者的威严。

    于是,大军只能一点点向前蹭。

    而且,除了一支数百人的斥候外,所有部队活动范围,都被限定在三百里范围内。

    大军宛如棋子,一步一动,连辎重在内十余万人,紧紧的抱成一团。

    于是,鬼神辟易,匈奴人望风而走。

    斥候报告,匈奴现在不止放弃了轮台,甚至连尉黎也可能放弃。

    这就让李广利急的都要出心脏病了。

    因为,尉黎乃是匈奴在西域的重镇,地位仅次于龟兹、焉奢,更是匈奴日逐王老巢所在的焉奢的屏障。

    若匈奴连尉黎也放弃,几乎等于宣告,他们打算在冬天来临之前,撤出整个天山北麓,只在几个关键战略要地防御。

    一旦匈奴人这么做了,李广利知道,他这一趟苦心筹谋的远征,便可能没有任何战果了。

    轮台失陷的全部罪责,都将由他本人来承担!

    令居那边的事情,也会被拉清单。

    到时候,他脑袋上恐怕会按上无数罪名。

    是死是活,就得看天子的心情与别人肯不肯放他一马了?

    李广利很讨厌这种命运不能自主的情况!

    从他的两个大兄,因罪被诛后,他就知道,必须掌握自己的命运,决不能被他人随意操纵与安排,否则,下场之惨难以想象!

    自己死了不要紧,全家都得跟着倒霉!

    甚至连祖宗都被连累,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将军!”李广利的心腹李哆策马而来,翻身下马,拜道:“北地郡急报!”

    李广利伸手接过李哆送来的竹简,拆开封泥,拿出其中的纸条,看了一眼,脸色立刻骤然大变!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长水校尉、飞狐军奉命抵达北地。

    话虽然简短,但透露出来的信息却庞大无比!

    长水校尉、飞狐军,现在谁都知道,乃是鹰扬系的人马!

    至少在目前,这两支部队的指挥权,是直属还未成形的鹰杨将军府的。

    未来,他们很可能会随那位鹰杨将军,独立建军,成为其麾下的精锐。

    就像李广利手下的那几支精锐骑兵一般,皆是从原来的北军精锐的基础上组建而成。

    换而言之,这两支部队,在现在这个微妙敏感的时间点,忽然出现在北地郡,等于告诉李广利,天子的态度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仔细想想,那位陛下也素来是这样的人。

    他的性子急,有时候急于求成!

    当年,李陵兵团兵败浚稽山,就有他不断催促、施压的缘故。

    错非如此,李陵兵团可能不会出塞,更不可能在没有战马的情况下,就孤军深入,在缺乏向导与情报支持的基础下,一头撞进了匈奴的主力重兵包围圈内。

    “陛下,真是……”李广利沉吟良久,终于叹道:“用心良苦,明见万里啊!”

    他将那张纸条直接卷起来,揉碎了,然后丢在风中。

    现在,他已陷入了囚徒困境。

    前面,匈奴的主力,有撤退的迹象。

    后面,竞争对手虎视眈眈,身边更有着天子钦使的监督。

    王莽这些天来,虽然从未干涉他的指挥,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但,李广利知道,他若是敢让大军加速,脱离天子部署,这位钦使就可能以天子诏解除他的兵权,或者将他软禁起来。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没有,王莽回京,打个小报告,他在天子那边的印象分恐怕就要跌落到谷底了!

    所以,李广利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愁苦,甚至不敢表露半点心思,以免落到王莽耳中,传到天子耳里,变成‘怨怼小人’,恃宠而骄的‘外戚’。

    这两个标签,在汉室都等于:找死!

    强行压抑住内心的狂躁之情,李广利沉声对李哆吩咐道:“去请王都护来,吾欲与都护商讨军情!”

    “诺!”李哆恭身退下。

    半个时辰后,王莽就带着常惠等人,风尘仆仆来到了李广利面前。

    “贰师将军安好!”王莽恭身行礼:“未知将军有何事唤我?”

    “都护请上前来……”李广利笑着邀请道。

    王莽走上前去,来到李广利身周。李广利则转身看向远方的南河对岸,极有感情的道:“吾在太初中率军远征大宛,过此南河,当时大军逶迤,匈奴震怖,而轮台等反汉贱种气焰嚣张,多有截我辎重,杀我使者之事!”

    “于是,吾回师之时,断然命大军渡过南河,灭轮台,破龟兹、尉黎,震慑西域!”

    那是李广利人生的高光时刻!

    两伐大宛,过程虽然曲折,但结果是光明的,汉军隔着一万多里,将一个带甲数万的大国按在地上摩擦,逼其杀王出降,出质王子,以汉天子为宗主,按时朝贡。

    更缴获大批黄金珠玉宝石,捕虏数以万计的战俘,为长安花街柳巷的繁荣昌盛,做出了卓绝贡献迄今花街柳巷之中,依然有着当年带回去的胡姬。而回师路上,更是杀鸡儆猴,屠轮台,破龟兹、尉黎,吓得西域诸国纷纷跪在地上喊爸爸,将自己的王子,送去长安,向汉天子低头。

    可惜,自那以后,李广利就开始了水逆。

    每次都是差一点,最终功亏一篑。

    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算上这次已是第三次的大规模出击。

    俗语曰:事不过三。

    此番若再捞不到好处,李广利知道,不会有人肯再给他机会了!

    于是,心情自是唏嘘感慨,胸中情绪百转千回。

    王莽看着李广利的神色,明智的选择了沉默,静静的听着。

    就听李广利道:“如今,又有一个机会,出现了!”

    李广利手指着前面,道:“斥候报告,匈奴主力已经彻底撤出了轮台范围,向尉黎与龟兹两个方向撤退,虽兵法有曰:归师勿掩,然,我军精骑如云,若在此时,遣骑兵过南河,掩杀其一路,必可有所斩获!”

    他回过头,看着王莽,问道:“未知都护意下如何?”

    王莽听着,面无表情,但坚定的摇头:“天子有诏,将军进军速度,每日不可超过六十里,大军前后首尾距离不可超过三百里,此乃陛下严令,吾不敢不遵,望将军明察!”

    与李广利不一样,王莽没有任何业绩压力。

    他的使命与目的,只是为了一个事情遵守和执行天子的命令,并取得胜利。

    至于斩首多少?战果多大?

    有关系吗?

    没关系!

    况且,从情况来看,只要汉军保持下去,匈奴人就会被一点一滴的逼到死角!

    到时候,他们要嘛选择放弃整个天山北麓,包括轮台、尉黎、龟兹在内的土地,缩进西域腹地,天山以南的广阔盆地中。

    要嘛,在某个地方选择与汉军主力决战!

    而这两个选择,无论匈奴选哪一个,王莽都乐于看到。

    李广利的提议,虽然看上去不错。

    但,却可能有意外。

    意外这种东西,对王莽来说,哪怕几率再小,也要避免!

    这也是他多年在朝为官,锻炼出来的心性。

    不冒险,不冒进,忠实使命,严格执行。

    而天子要的也是这个。

    李广利闻言,脸色不免阴沉下来,对王莽油盐不进的态度,感觉有些厌烦。

    但,没办法,王莽不是一般可以拿捏的人。

    他是天子钦使,而且是故执金吾,是无法命令和以地位压服的。

第一千零六十二节 天山(2)

    尉黎,天山以北的小王国。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人口不过三万,兵员不过两千。

    属于西域典型的袖珍王国,在当年的大宛战争中,尉黎王国因和轮台走的近,曾遭遇相同命运,为汉军所破,其国王遁入天山之后的盆地,才得以幸存。

    汉军建立轮台后,撤回国内,匈奴人出于监视和掣肘轮台的缘故,从而扶持尉黎王复国。

    但,复国后的尉犁,元气大伤,从此沦为匈奴的傀儡。

    领土面积更是大大缩小,只剩下了从前的三分之一不到。

    几乎就是一个城市加周围几十里的牧区、耕区。

    此时,匈奴大军,直入尉黎王都渠犁城。

    李陵亲自带人,登上城楼,登高眺远,凝视着远方的苍茫大地,心情不是太好。

    他率军在轮台,等了汉军足足二十天!

    为此,他做足了准备,设计好了好几套战略,意图在轮台地区,吃掉一两支冒进的汉军骑兵。

    结果,没想到的是,李广利居然一改从前喜欢猛打猛追的性子,变成了一个古板死硬的人。

    汉军出楼兰后,就在楼兰以北停留了足足十天。

    在这过程中,各路汉军纷纷向这一地区聚拢,然后,组成了一个密集抱团的阵势,一步步的慢慢向着轮台蹭过来。

    面对汉军这种打法,匈奴人从上到下都恶心的不行!

    因为,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而是明摆着要和匈奴拼消耗!

    偏偏,匈奴人是真的耗不起!

    先贤惮的数万骑兵以及西域仆从国联军,加起来差不多十万人,聚集于轮台一带,吃喝拉撒,每天都在消耗着匈奴在西域为数不多的积蓄。

    对此,先贤惮的贵族们,简直和吃了翔一样难受。

    要不是李陵按着,他们恐怕已经急不可耐的去主动与汉军开战了。

    纵然如此,对于匈奴人来说,目前的局势,也危险的可怕!

    “大王真的要撤离尉黎吗?”一个戴着西域地区传统的尖毡帽的男子,畏畏缩缩的走到李陵面前问道。

    这人就是尉黎国国王蝉蛰了。

    蝉蛰是音译,在焉奢-尉黎文化里的意思是‘矮王’。

    事实也是这样,蝉蛰的个子可能还不足六尺,再低一点他就可以当残疾人了。

    “不撤不行啊……”李陵叹了口气,道:“如今的局势,迫使我们不得不放弃尉黎!”

    没办法,匈奴人为了攻陷轮台,动员了整个西域的所有仆从国的力量。

    由之造成了两个结果。

    第一,庞大的军队,每天都需要大量粮草维持。而随着天气转冷,草木枯黄,牲畜的草料供应减少,由之造成了庞大的后勤压力没有足够草料吃的牲畜,产奶量急速降低,伤病概率则不断增加。

    再在这一地区停留下去,李陵怀疑,匈奴的牲畜恐怕都得死光!

    其次,则因为战争的缘故,导致了匈奴主力抽离,从而在乌孙与匈奴的势力边界地区,造成了真空。

    乌孙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介入甚至相应汉军,与汉军协同。

    但这些家伙,趁着机会,疯狂占便宜和挑衅。

    不过两个月间,乌孙人就蚕食掉了其与焉奢边界的两百多里的牧场、甚至控制了整个近海泽,更迫近了危须国的边界。

    而这些地方,是匈奴人花了四十年,才从乌孙嘴里夺下来的。

    换而言之,乌孙趁着汉匈战争,用两个月时间,毁掉了匈奴四十年的努力!

    尤其是近海泽被夺,使乌孙人从此掌握了进出焉奢、危须,窥伺西域北道、计示水流域的战略要地。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蝉蛰傻傻的问道。

    作为铁杆的亲匈奴派,蝉蛰本人的命运与匈奴是捆绑在一起的。

    因为,他清楚,匈奴若败,那么这尉黎国王肯定会换人换成他那个在长安当质子的弟弟!

    李陵摇了摇头,道:“吾也不知!”

    汉军的战略,不止让先贤惮摸不着头脑,李陵也搞不清楚。

    汉军抱团,主力精锐一字排开,彼此呼应,步步紧逼。

    面对这种打法,别说匈奴了,李陵也无计可施!

    因为,汉军的战略,看似简单、粗暴、无脑,但却是当前局势下,对匈奴的绝杀!

    十余万大军抱团,别说是先贤惮的部队了,哪怕是漠北单于庭的主力亲临,也没有能力正面硬抗,只能不断撤退,利用广阔的纵深消耗汉军的毅力、粮草和耐心。

    然而,在这天山北麓,却没有那么多纵深可供匈奴人利用。

    所以,匈奴的选择,便只有打和不打。

    打,根本没有把握打赢!

    甚至可以说,毫无把握!

    汉匈战争以来,匈奴人从未在正面的大兵团主力决战中占过上风!

    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又是一场漠北决战。

    一旦输掉,就会输掉整个西域。

    不打,就得夹着尾巴,跑回天山以南,把脑袋缩起来,放弃掉整个尉黎、一小半的焉奢和龟兹。

    这简直难受的让人吐血!

    因为,这必然带来连锁反应!

    没有天山北麓的支撑,天山南麓的车师、白龙堆,也将很快为汉庭所控制。

    匈奴人将拱手让出整个东西域地区的控制。

    加上乌孙、大宛在侧,哪怕是李陵也知道,若是这样,不出数年,匈奴人就得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滚出西域。

    蝉蛰听着,不可思议的看着李陵,道:“那小王怎么办?”

    尉黎小国,别说与汉匈这等巨无霸相比了,哪怕是在焉奢、龟兹面前,也只是个弟弟。

    匈奴一走,尉黎王国与他就等于被架在火上烤。

    他唯一的出路,只有跟着匈奴人撤入天山以南的盆地。

    但,这样做的话,若匈奴人不能回来,他去了那边,恐怕地位还不如一个小卒子,说不定连吃饭都未必吃得饱。

    与之相比,尉黎虽小,但起码还是一个国王,锦衣玉食还是没有问题的。

    李陵却没有管蝉蛰的想法,对他来说,尉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关键,还是汉军!

    他必须想一个破局之路,将汉军逼退!

    可是,李广利的大军,现在抱成一团,明摆着拿国力与匈奴消耗。

    而他身后是整个汉室,那庞大无比的帝国。

    纵然这个帝国现在,早非当年的全盛时期那么强大,但也不是匈奴可以比拟的,更何况,如今与其开战的只是匈奴的西域部分。

    “这个战略,绝非李广利的手笔……”李陵喃喃自语着。

    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情,李广利他又不是不认识。

    其人性格急躁,野心甚大,却缺乏像前辈卫青霍去病那般的眼光、手腕和胸襟,不能容人。

    大宛战争,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都完美的反应了他的性格。

    特别是当年,李陵与李广利之争,彻底暴露了这一点。

    李陵至今记得,当初李广利是怎么给他穿小鞋,如何限制和打压他的。

    若不是这样,李陵不可能被匈奴包围在浚稽山中。

    可问题是,这个主意是谁出的?李广利为何会听?

    “河西四郡,没有人能像这样让李广利听话……”李陵想着:“这个世界唯一可以压着李广利的只有长安那位……”

    李陵脑海中闪现出那位熟悉的端坐于宣室殿上的天子。

    他曾效忠的主君,如今的仇敌。

    也只有那位,才能强按着李广利的脑袋,让他乖乖的听命!

    然而,那位的性子,也不是这样的。

    那位比李广利还急躁!

    换而言之,有人在给那位出谋划策,并成功的说服了后者。

    而李陵记忆里,没有这样的人。

    上一个能让那位陛下言听计从的人,还是当初的大司马!

    “霍骠姚……”

    “张蚩尤……”

    “是了,也只有那位自诩霍骠姚继承人的张蚩尤了……或许现在该叫张鹰扬……”李陵闭上眼睛思索着。

    虽然从未谋面,但李陵知道,那位的能耐与厉害。

    旁的不说,一部战争论,如今长城内外,塞北西域,人尽皆知。

    据说连乌孙、大宛,也有相关的抄本在流传。

    这一次,先贤惮能如此果断的动员整个西域的力量,也是受战争论的论述影响战争是政治交往的一部分,政治是目的,而战争是手段。

    于是,其点起全部力量,全家老小带上,孤注一掷于轮台,以寻求以轮台来稳固地位,增加声望。

    事实证明,这非常成功!

    轮台一陷,哪怕先贤惮损失惨重仅仅是本部便折损了两千多,作为炮灰的仆从联军,更是死伤过万!

    但,这些代价是值得的!

    如今,不止整个西域诸国,都为先贤惮陷轮台而震慑,漠北王庭更是反应剧烈。

    四大氏族,都已经开始派人来联络,孪氏内部也出现了大批来表忠心的。

    慕强,是匈奴人的天性!

    可问题是,占了便宜后,便不得不面对汉匈悬殊的国力对比。

    就像现在这样,汉人抱团,不给机会。

    明摆着就拿国力欺负人。

    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一切计谋阴谋,都变得和枯黄的野草一样脆弱。

    但……

    “也不是没有机会……”李陵的大脑急速运转起来:“是人,皆有缺点!皆有可利用之地!”

    他想着自己过去对李广利的了解,仿佛抓到了什么一般,但却一时半会抓不到重点,于是用力的揉起太阳穴来。

    但蝉蛰却等不了了,他哭丧着脸哀求着李陵:“大王,还请大王怜爱小王,莫要将小王带去危须,那危须王与小王有隙……小王恐其害我……”

    “危须王?”李陵无意识的问了一句。

    蝉蛰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跪下来说道:“好叫大王知晓,那危须王因当年姑墨王不肯嫁女与其而嫁与小王之故,一直愤恨于此……”

    “哦……”李陵无所谓的答了一句,旋即他反应过来,仿佛抓到了什么,兴奋的握紧了拳头!

    “是啊……”

    “尉黎这样的小国国王,尚且会因为旧年之事而怕为人所害……”

    “李广利能甘心成为一个执行者?能甘愿为他人绿叶?”

    在汉家,武将的最高境界,乃是留候那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其次才是斩将夺旗,开疆拓土。

    两者的逼格,更是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很简单,就看高帝开国功臣,谁排在第一位吧?

    瓒候萧何!

    而萧相国,生平一个兵也没有带过,一次大的战争都没有打过。

    他一直做的就是后勤,就是种田。

    其次,便是留候张良。

    这位也没有具体带兵打仗过,只是在高帝身边筹谋划策。

    这两位以后,才轮到曹参、周勃、陈平、王陵、张苍。

    而在这些人里,成就最高、最大,风评最好的,不是屡立战功的周勃,也非悍勇无双的王陵。

    而是萧规曹随的曹参,是治平天下的张苍。

    特别是张苍,其在高帝时代,默默无闻,不过功臣里的小不点。

    但青史之中,迄今为止,其地位都是前列。

    其谥号更是让无数人妒忌、羡慕的‘文候’。

    换而言之,这一战,李广利就算打赢了,别人称颂和夸赞的也只会是那位献策之人,而不是执行者。

    李广利将会被置于献策者的光环下。

    正如当年,桂陵之战,具体指挥和打赢的人明明是田忌,但大众却常常忽略了田忌,眼中只有孙膑。

    所以……

    “兵法曰: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李陵咬着嘴唇,长出了一口气,直接丢下蝉蛰,走下城墙,对左右道:“去为我取笔墨与羊皮来……”

    “吾要写信,去告贰师……”他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对李广利,他太熟悉了。

    李广利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如同魔怔。

    而如今,他却被强权按着,恐怕早已不满,内心更是堆满了干柴,一点就着。

    现在,李广利还能忍着,恐怕是理智在主导。

    换而言之,只要李广利失去理智,他就有机可乘!

    而,对李陵来说,击败李广利,不仅仅是他人生的巅峰,更将是他人生的救赎,同时也是他人生的证明!

    击败李广利,则可以告诉天下,特别是长安那位君王当年,你们错的到底有多么厉害!

第一千零六十三节 河湟(1)

    延和二年秋九月初七。

    建章宫里,刚刚下过雨,宫阙中有些湿滑。

    张越走在其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始终保持着沉默。

    前两天,他的长子张戈在旧建文君官邸举行了盛大的持弓典礼。

    观礼嘉宾数以百计,连天子和皇后、太子都派了使者观礼,并赐下重赏。

    而这个仪式之后,张越就又要出征了。

    昨日,天子已经正式下诏,命张越以鹰杨将军行凉州刺史事。

    看似只是低配了一个区区刺史的头衔,实则是给与张越在凉州地区活动、作战,并节制凉州郡国,管辖内外大小事务的特权。

    当然,现在来说,还只是配上这个官衔,本质并没有改变,西域和匈奴,依然是李广利的盘中餐。

    张越不过是获得了可以在河西活动的权力,并拥有了调动、节制与处置河西四郡,以及整个凉州军政资源的权力。

    但,对外开战以及对匈奴作战,依然是李广利的职责。

    当然,要是李广利hold不住了,那就另算。

    “将军……”在温室殿门口,郭穰迎上来,陪着笑道:“您来了,陛下在偏殿等候……”

    张越却是看向左右,低声问道:“为何今日宫中气氛如此沉寂?”

    郭穰闻言,脸有些僵,但想了想,似乎是感觉肯定瞒不过张越,也可能是觉得自己不说,其他人也会说,于是道:“早些时候,宫中有几个小宦官,私底下搞了些犯忌讳的事情,为陛下察觉,尽皆杖毙,陛下由命奴婢严查,这些日子,又查出了好些个类似的事情……”

    “陛下因之龙颜震怒,已命执金吾韩公入宫督查……”

    张越听着,好奇了起来,宫内的事情,素来都是宫内自己搞定,很少会调执金吾或者卫尉、太常的人入宫,于是问道:“这些人做了什么?”

    “此事……一言难尽啊……”郭穰低着头,有些尴尬:“将军应是知道,宫中宦者,皆是以蚕室之刑而入……”

    “然而,宫中孤寂,一些老宦者便会压迫新来的小宦官,凌辱和欺压他们,让其等衣妇人,行龙阳之好,甚至……”郭穰低下头来:“如民间般三妻四妾……”

    张越一听,笑了起来,心里暗叹,果然是城会玩!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这宫阙之中,出现这样的事情不奇怪。

    特别是在如今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宦官,因为腐刑手术的缺点,其实割掉的不是小勾勾,而是小蛋蛋。

    换而言之,其实他们依旧有一条大雕……

    自然,在宫中搞这种事情,乃是大忌,发现的话,肯定是所有参与者统统得死翘翘。

    而且,肯定会搞的很大。

    毕竟,现在有人玩龙阳之好,将来会不会把手伸到宫女甚至妃嫔身上?

    而,作为谒者令,郭穰在此事上责任重大。

    现在,随着事情进一步发酵,他身上的压力也是不断增大。

    生怕牵扯到自身,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也是小心的很。

    倒是张越,多嘴问了几句,知道了些内情。

    这个事情的起因,乃是一个姓戴的小黄门,私底下将一个新入宫的王姓小宦官当成了自己禁脔。

    结果,那王姓小宦官因为生得俊俏,肤白,被另外一个老资格的宦官看上去了。

    两者相争,引爆事情,惊动了上面。

    据说,这些人玩的好野。

    龙阳君当年的事情,不过基操。

    许多后世熟悉的操作,这西元前的宦官们也玩的贼溜。

    什么冰火、独龙,让人眼花缭乱,难以直视。

    张越知道后,只能说贵圈真乱,基者无敌。

    不过,此事和张越无关,倒是可能影响整个皇宫内外,可能下次他回来,这汉家宫廷的制度就要大变样了。

    跟着郭穰一路前行,进入温室殿中,而天子,早已经在等他了。

    “陛下!”张越上前行礼。

    “将军来了,坐!”天子摆摆手,让张越坐下来,然后笑着道:“卿知道了吧?令居捷报的事情……”

    “嗯!”张越点点头,令居的捷报是在今天凌晨,由使者传递到长安的。

    这个消息一出现,立刻引爆全城!

    虽然,长安城的百姓们,其实看不起羌人,也从没有将他们视为什么威胁。

    但在现在这个局面下,令居战事结束,对长安君臣与百姓来说,算得上是一个特大的好消息了。

    令居战事结束,等于解除了汉军面临两线作战的尴尬。

    无数资源和人力物力,都可以从令居方向,向李广利大军调拨了。

    天子笑着,将一份奏疏递到张越面前,道:“卿且看看……”

    他道:“还是爱卿之策管用啊,不费吹灰之力,而致羌胡十余万人自相残杀,国家所费者,不过钱帛而已,其所费之用,更是至多不过令居战事十一之费!”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道:“若往后战事,皆可如此,岂不妙哉?”

    是啊,要是用钱就可以解决匈奴问题,那该多好?

    可惜啊……

    张越接过那奏疏,低头看了一遍,将令居的大体情况记了下来。

    这奏疏是范明友所报,其中所述之事,自是令居开战以来的详情和现状。

    从范明友的描述来看,令居攻防战,汉军虽然赢了,但也没有赢得很轻松。

    外围烽燧,全部被毁,长达二十多天的攻防战里,汉军更是死伤士民过万。

    护羌校尉,战前的三千多士兵,打到现在,折损了三成。

    北地、陇右援军,也损失了数千之众。

    大量的粮草、数不清的物资、军械,无可计数。

    光是少府和大司农,中转、平准的钱帛就价值超过了数万万之众。

    此外,还动员了数万民夫、青壮,为令居战事保驾护航。

    这些都还只是支出,压根没算军械和人力的成本。

    而汉军的缴获和所得,寥寥无几。

    除了得到两三万的首级与几万俘虏、投降的羌人、月氏人外,一无所得。

    还得花钱花粮食,养活这些人。

    真的是亏大了!

    至少在张越看来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张越就忍不住对李广利有了些意见。

    那位贰师将军,说到底还是私心太重,虚荣心太强。

    若非他想要攀比,在一开始就用张越之策,令居根本就没必要花费这么多物资与资源。

    轮台城可能也不必失陷,甚至说不定此刻汉军已经在轮台塞下庆祝胜利了。

    说到底,历史局限性害死人,自私心害死人。

    国战之前,还在计较个人利益得失,简直又蠢又坏!

    天子却是看着张越,试探的问道:“卿觉得,如今令居之事,该如何……”他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说法:“使国库可以挽回些损失?”

    这位陛下,对于钱财的疯魔程度,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了。

    没办法,这几年来,国家财政赤字,大的和窟窿一般。

    特别是今年,河西双线作战,国内又在大兴土木。

    国库已经被掏了个底朝天。

    本来,张越漠北大捷,让国家财政宽裕了许多,但,河西战事一起,漠北所得全部填进去还少了。

    少府和大司农,将上林苑的铸钱利润与盐铁收入、海官鱼盐之入、田税、缗钱都拿了出来,但还是不够。

    最后没办法,只好将原本准备拿来修茂陵,宫室以及赏赐宗室外戚的资金都挪了出来,才算勉强维系住了收支。

    但,到了这一步,国库和内库,都已经穷的可以跑老鼠了。

    下半年,引淮入汴工程的开支,少府和大司农都还不知道去找谁呢?

    轮台战事的抚恤、开支与赏赐,更是不知道该从哪来找钱?

    要不是有张越这个指望,天子甚至已经打算加征算赋或者找商贾打秋风了。

    大不了,再来一次告缗,增加口赋。

    张越听着,仔细想了想,然后道:“陛下,臣或许可以试试让令居之战扭亏为盈……”

    “扭亏为盈?”天子从未听过这个词汇,但莫名的一听就意动起来,兴奋起来,他马上问道:“将军计将安出?”

    张越于是坐正,道:“臣闻河湟之中,水土肥沃,沃野千里,今令居俘虏数万,投诚羌胡无数,不若陛下以其为力,而开河湟之地……”

    “若是经营得当,可得耕地百万亩,岁收粟米数百万石之巨,得赋税数千万!”

    “此外,臣早闻羌人善牧高山之羊,其羊绒、羊毛,皆可做毛纺之用……”

    “西海之中,羌胡何止百万?”

    “若驱羌人而捕之,以其为河湟之奴,开河湟之土,必可泽于后世子孙!”

    嗯……

    现在的河湟地区,可不是后世那个水土流失严重,开发过度的青海、甘肃。

    而是一个自然风景秀美,植被茂盛之地。

    虽然黄河日复一日的冲刷着沿河两岸的土壤,导致水土流失不断加剧。

    但总体来说,情况可控!

    况且,张越还有空间,空间里早已经在培育着一种从漠北找到的胡杨树。

    经过培育后,这种胡杨树,变成了一种专门牢固水土,根系发达的植物。

    此外张越还可以在当地选择几种适合的植物,进行定向培育,使得它们可以有效的稳固水土。

    若是可行,那么,一旦成功,则黄河的水患威胁,或许可以减少一大半!

    只要上游的泥沙减少,那么中下游的泥沙含量肯定会大大减少。

    没有了泥沙,黄河淤积导致的溃堤风险就降低了n倍。

    天子听着,也是意动不已。

    因为这个方案确实很不错,也很现实,但问题是……

    钱呢?

    无论是组织羌人俘虏开发,还是各种基础建设,都需要钱啊!

    所以,天子轻声问道:“将军可知,如今国库,恐怕拿不出什么钱……”

    张越听着,笑了起来,拜道:“陛下,此事何须国库出钱?”

    “陛下只消准臣三条,那么臣愿立军令状,可令国家不费一分一毫,而坐收河湟之利,甚至得利无数!”

    天子一听,居然还有这种好事?当下便道:“若将军果能如是,休说三条,三十条,朕也愿给!”

    只要能赚钱,这位陛下才不在乎什么节草、世人的看法呢?

    就像他当年所言:盖有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人!翻译过来就是: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

    至于其他的?

    管他呢!

    顶着天下压力和议论的事情他又不是没有干过!

    前有建元新政,后有元光开战以及独尊儒术,再有元鼎算缗,酌金事变。

    除了建元新政失败外,其他每一次都把全天下的贵族地主既得利益集团按在地上摩擦?

    败犬的哀嚎什么的,他才懒得听!

    张越拜道:“臣请陛下,许河湟无限田之策,贵族官吏商民,皆可往之开垦,其所垦之地,如商君‘垦草令’故事……”

    天子听着,想了想,道:“朕许了!”

    不就是不限兼并嘛?

    河湟那边本来就没有什么汉室官府,本质是一块藩属的领地。

    从前月氏人在那里,还不是爱怎么玩怎么玩吗?

    如今,准许汉家贵族商民前往当地开垦,并鼓励他们开垦,允许他们按照商君垦草令,圈定开垦的土地这种政策在制度上和法律上没有问题。

    本质,那边就不属于汉土,汉家并未在当地真正行驶过管辖。

    “其二,臣请陛下许河湟士民百姓,无夷狄奴婢之限,并许其十年内免其夷狄奴婢算赋!”张越再拜。

    天子同样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道:“朕允之!”

    “臣请陛下,明诏天下,将此两制,宣于竹帛之中,明其五十年不变之法!”张越深深的再拜:“若能如此,臣便愿立军令状,不费国家一分一毫,而收数万万之费!”

    若有这样的政策,都还不能鼓动天下的贵族和商贾去河湟囤地、开庄园。

    那张越觉得,这界商贾与贵族简直是太善良了。

    实属带善人!

    因为,他的那两个建议与最后的五十年不变之法的明牌承诺,加在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不啻于明确告诉所有人你想当占地万顷,奴婢数万的大地主吗?

    你想做数万人之主的土皇帝吗?

    来吧,一切的梦想都在河湟了。

    更不提,张越本人,还有着一个金字招牌的光环在。

    只要明确了,河湟开发将由他主导,哪怕是傻子,恐怕也会在看到这些条件马上就变卖家产,前去河湟淘金。

第一千零六十四节 河湟(2)

    拿到了政策,张越当即便将之广而告之。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当然,这广告也是要讲策略的。

    不能傻乎乎的到处贴大字报,那能忽悠和哄骗入局的人会很少。

    毕竟,中国人天性多疑、谨慎。

    连农民伯伯,对于朝廷的命令与政策,都是先审视再判断。

    很少有人愿意冒险赌上一把。

    所以,张越只好选择后世的营销手段来推广了。

    他首先派人找来长安城里几个有名的游侠头目,拿了一笔钱给他们做劳务费和辛苦费。

    这些游侠头目,自然是很给面子,拿了钱后,旋即回去动员各自的小弟,开始了全城洗脑。

    一连两三日,整个长安城内外,都被八卦党与游侠们的洗脑言论所充斥。

    特别是那些游侠们,一个个都化身成自来水,找到空子,便到处安利河湟。

    将河湟地区的前景吹上了天,将当地的土地与资源,更是吹的几乎可与三河相媲美一样。

    洗脑包不要钱一样,不间断的产生。

    于是,整个长安内外,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了,令居之外有塞外关中,沃野数百里,其地肥沃,只要把种子撒下去,就可以等着收获!

    而且,河水溪流之中,鱼群如云,随便撒一网,就可以抓到几十斤的鲜鱼。

    山陵之中,禽兽飞鸟无算,从前当地的月氏人放牛的时候渴了就从树上摘果子,饿了便在林子里抓兔子、野鸡、野猪。

    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聪明人当然知道,这些都是传说,而且经不得扒,十之**都是扯淡。

    但俗话说的好,谎话说了一千遍便成为了真理。

    洗脑包就是这样的。

    就像后世,打个开花,就自动关联上了六学家。

    说个skr,大碗宽面的bgm就在脑子里放起来。

    这就是洗脑包的可怕之处,不动声色之间,改变他人三观。

    于是,哪怕长安城里的贵族富商们再理智,也不可避免的对那河湟好奇了起来。

    而一些没脑子的家伙,则已然准备前往河湟去拓荒了。

    到得九月初九,重阳之日,寒气总至之时,朝堂正式发布了诏书,明告天下:“朕闻之:先王先顺民心,故功名成,夫立之以德而成功者,三王五帝也,失德而功成者,朕未有闻焉!而得民必有道,万乘之国,百户之邑,民无有不说。取民之所说而民取矣,民之所说岂众哉?此取民之要也。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於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剪其发,缚其手,以身为牺牲,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甘露降之!”

    “今天下多事,匈奴寇于边,羌胡、月氏先后叛之,赖祖宗之福,社稷之佑,今羌胡已平,而匈奴之乱未定,朕沉思于先王之业,追先帝之训,乃思即位以来,种种之事,无有说民之策,此朕之德薄也!”

    “幸赖亡羊补牢,为之未晚也,朕意以河湟、西海之地,而交天下之士,于其地废限田之策,免口算之税,绝名田之制,而说天下臣民!”

    “鹰杨将军英候臣毅,为朕肱骨,总责此事!”

    诏书一贴出来,全城立刻轰动!

    毕竟,之前,张越发动那么多的游侠和八卦党造势,就是为了这一刻。

    无数目光和注意力,全部聚焦过来。

    面对这样的时机,张越适时的放出了一个消息他将全权总责河湟开发。

    而且,八卦党们还爆出了一个惊天猛料:张蚩尤会在河湟主持和指导宿麦种植工作,他还会拿出一种全新的作物来。

    消息一出,全城沸腾。

    无数列侯闻风而动,富商、豪强们马上二话不说,就哭着喊着要抱张鹰扬大腿!

    没办法,新丰亩产七石的事情,可还没有过去多久呢!

    现在,河湟由张蚩尤亲自主持开发和指导?

    那不就是等于告诉其他人这个事情有赚无赔吗?

    当然,在这个时候,多数人只是意动,也就是假装很热情。

    但实际上,都只是在观望罢了。

    这也是人性了,有时候你看着好像热闹的不得了,但其实只是虚假的热闹,真的要他们出钱出力,行动起来的时候,一个个都跑光了。

    就像那明末的东林党们喊口号的时候,那别提多激动了。

    也如后世的小东保们,宣泄情绪之时,真的是毁天灭地,某个厨师只是做个娃娃鱼,都要被喷。

    然而,真的要他们掏钱去支持他们的理想和嘴里面的事情的时候,全跑光了!

    如今也是一般。

    虽然河湟开发,看上去国家给出了好政策,又有张越打底,前途一片光明,前景十分看好。

    但……

    仅仅是这样,是不够的。

    商君变法,原木立信的时候,为什么只有一个人肯去抗那根原木?

    说到底,在中国的国情下,占有了资源和地位的统治阶级们,对于统治集团存在着天生的不信任和猜忌。

    毕竟,赖账和不要脸,乃是统治者的天赋技能。

    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实际落到实处的一成都没有的事情,大家早看过无数次了。

    高帝与功臣们盟誓: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的墨迹都还没有干透,就已经有功臣的脑袋,摆上了祭天的地方。

    太宗皇帝从代国入继大统的时候,对陈平周勃尊重的不得了。

    结果位子坐稳了后,这位陛下就对有扶立之功的陈平说:丞相,朕之所重,其率天下先,让陈平回家种田了。

    当今天子就更绝了。

    金屋藏娇,不会没有人陌生。

    但现在金屋何在?陈皇后又何在?

    可有人见过那金屋的一麟半爪?

    也是因此,被坑多了以后,贵族富商们都已经有了免疫能力。

    你讲的再好听,也得让我看到实际好处,我才会动手,一个个都变成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好在,张越早知道如此。

    于是,霍光、张安世、上官桀、桑弘羊、韩说、公孙遗、于己衍……十几位九卿两千石等与张越关系交好或者愿意卖他面子的顶级贵族与大臣,纷纷宣布将派一个嫡子,并拿出百万至千万不等的资金,投入河湟开发。

    这下子,其他人就真的坐不住了。

第一千零六十五节 戏如人生(1)

    九月初,西域下了第一场冰雹。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最大的冰雹,差不多有石子大,砸到人畜身上,疼的厉害。

    汉军迫不得已,只好在南河的河曲附近扎下营垒,等待这糟糕的天气过去。

    好消息是,斥候骑兵报告,在尉黎国发现了匈奴骑兵,而且,数量在两万以上!

    这意味着,匈奴人没有选择放弃,他们还是打算与他一战。

    对李广利来说,这就够了!

    他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不知为何,李广利的心里一直有着强烈的不安。

    仿佛前路为迷雾所笼罩,充满荆棘与坎坷一般。

    这让他心情烦躁,情绪波动非常大,有些时候一点点小事,就可能大发雷霆。

    此刻,李广利更是红着眼睛,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恶狠狠的盯着一封摊在案几上的书信。

    书信写在羊皮上,一个个文字,读起来几如尖刺一般,狠狠扎在李广利的心尖上。

    若将这信放大,仔细审阅,你很快就会发现,写信的人有着一笔相当漂亮的书**底,字迹散而不乱,气势磅礴,几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其文字,更是毫不客气。

    开篇就是:匈奴坚昆王敬问汉贰师将军海西候!

    而接下来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在叩问着李广利的灵魂,内涵着他本人和整个贰师系。

    这些文字就像符咒一般,仿佛有着特殊魔力,李广利只看了一次,就怒火中烧,想要撕碎。

    但却偏生没有力气,或者说有着抗拒撕碎的理智。

    关键是,这书信并非只送到了李广利面前。而是像天女散花一样,被人送到了全军上下。

    这对李广利而言,简直是致命一击!

    “李陵,汝这竖子!”他低声咆哮着,拿着眼睛,审视着大帐内外,看每一个人都仿佛带着些提防。

    那封信里,李陵爆了无数料。

    不止提及了他的两位兄长李延年和李季的隐秘,还提到了他本人的许多隐秘之事。

    爆料就算了,也伤不到人。

    关键是,信里面李陵不止对李广利的为人和私德进行了攻击,更将重点放在了李广利的领兵才能之上。

    特别是重点强调了‘将军不过都尉之才,奈何汉主拔苗助长为之’,又说‘今汉主拨乱反正,将军无才无德之性,尽显无疑,陵深为将军耻也’。

    一边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一边不怀好意的挑拨离间。

    若在以前,这种程度的调侃和挑衅,李广利只当看了一场小丑戏,压根不会放在心里。

    但在现在就不一样了。

    随着鹰杨将军崛起,一场漠北大捷,搞得整个河西上下动荡不安。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于是人心思动,除了少数死忠外,其他校尉都尉,都起了跳槽的心思。

    更对李广利不利的是当前的局面。

    正如李陵信里所言:胜,将军不过一卒子而已,败则死矣。

    “贰师将军……”王莽急匆匆的赶到帐中,来到李广利身边,看着他的神色,便明白了这位贰师将军被打击的不轻,连忙劝道:“将军切勿动怒,以免中小人之计!”

    李陵的信,传的到处都是,王莽自然也看过了。

    凭良心说,李陵的信写的不错,其挑拨离间之心,更是溢出纸张。

    这种等级的挑衅和激将之法,王莽相信李广利不会看不明白。

    但……

    看明白归看明白,晏子二桃杀三士之策,流传了数百年,几乎人尽皆知,但栽在这个计策下的英雄豪杰却是数之不尽。

    为什么?做了多年执金吾的王莽非常清楚,这就是人性!

    贪婪、自私、嫉妒包裹着的人性,为**、权力、权势所驱策着的人性!

    身居高位之人,哪怕自己可以理智,也无法阻止部下不理智。

    李广利嘿嘿的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但他眼中的怒火却已是按耐不住的沸腾起来。

    李陵的企图,他清楚。

    不就是想要激怒他,让他放弃现有的汉军战略,转而选择冒险激进的策略。

    这种简单的伎俩,岂能让他上当?

    他之所以表演到这个地步,就是为了让王莽看到而已。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对李广利来说,李陵的来信和内容,简直正中下怀!

    就像瞌睡来了,有人递上枕头一样。

    他早就不满现状了!

    他早就想要打破这个僵局了!

    没有人愿意,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结果却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成为了衬托他人光环的配角!

    更没有人愿意,自己所努力,所奋斗的一切,最终在他人嘴中,成为了泡沫,成为另外一个人踩着上位的台阶!

    蔺相如与廉颇的故事为何那么经典?为何千百年来,引发无数文人墨客感慨、唏嘘?

    就是这个原因了!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

    尤其是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所有领域皆信奉的是菜是原罪的价值观。

    卫青横空出世,他之前闪耀历史的名将宿将,一夜之间全部成为了菜b,韩安国也罢,程不识也好,统统只能鞠躬下台,保存体面,而不懂下台的李广,最终只能自刎谢罪,方能保存名声。

    对李广利而言,这一战就是卫青成名前的第一次出塞之战。

    关乎着他的未来前途、地位和历史评价。

    乃是绝不容有失,不可出纰漏的一战。

    在这样重要的战争中,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战略和部署,全是听从长安那位鹰杨将军的建议和献策的。

    真这样了,就算打的再好,也与他李广利无关。

    天下人最多只会说:张鹰扬运筹帷幄,李贰师拱手施为!

    到时候,功劳、光环、荣誉都和他无关。

    史书上他的位置和笔墨,更将让到次位,史官们必定会用大篇幅来描述‘张鹰扬’是如何运筹帷幄,准确判断的。

    这不是李广利的猜测,而是现实就像已经结束的令居之战,所有人,哪怕是他的大军之中的部将们,私底下议论的时候,也是‘张蚩尤nb’。

    而他和河西诸将,在其中的存在感,稀薄到几乎没有。

    这如何能忍?

    这怎么可以忍?

第一千零六十六节 戏如人生(2)

    “王都护……”李广利沉声说道:“吾如何能不怒?”

    借题发挥是每一个正治人物的基本功!

    若连这个技能都不能掌握,那么,这个人也就别混正坛了,赶紧回去种田保住小命吧!

    王莽看着,连忙劝道:“君候岂不闻,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将军暂息雷霆之怒……”

    李广利转过头来,不怀好意的看向王莽,目露凶光,道:“本将统帅河西,兼领西域征讨,匈奴征伐之事……自天汉以来,天下舆论汹汹,皆以为我李广利祸国殃民,举止失措……”

    “今,连匈奴小贼也以为如是!”

    “若不能给点教训,岂非让匈奴轻我?”

    王莽闻言,当然不敢说‘君候您就算给匈奴看几次笑话又怎么了?打赢最重要’这样的话,只好低头道:“大丈夫岂在凡夫俗子之议?”

    “哼!”李广利摇摇头,说道:“都护说的倒是轻松!”

    他直勾勾的盯着王莽,道:“但本将军不愿受此闷气,必定要给李陵一个教训!”

    他忍了二十多天了,已经是忍无可忍!

    如今,终于被他找到机会,抓到了借口,自然立刻就舞了起来。www.uu234.net

    此刻,李广利的脸色因激动而狰狞起来,情绪更是跟着高涨上来,他狠狠的盯着王莽,道:“都护,无论都护同意还是不同意,本将军都已经决定了!”

    “来人!”李广利吼起来:“将王都护请下去好生照料!”

    ………………………………

    渠犁城中,李陵在城头上,远望着轮台方向。

    “李广利真的会上当吗?”李陵的亲信心腹之一的王远问道。

    “他上不上当,又有什么干系?”李陵呵呵一笑,成竹在胸一般的说道:“天下之事,事在人为,人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贰师将军李广利,十余年来被天下之誉谤于一身……”

    “他岂会甘愿就这样退出舞台,沦为二流、三流人物?”

    在权力的舞台中央坐的久的人,除非老到不能动了,几个人肯轻易放下那中央的光与热?

    李陵可记得很清楚,他的祖父李广,年七十都想要主动请缨为前锋,为先锋。

    那李广利的好胜心和功名心,可是不弱任何人的。

    而其贪婪之心,更是少有人可及!

    便是李陵自己扪心自问,若异位而处,自己站在李广利的位置上,十余年来饱受天下诽谤,又承担着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的期许与前途。

    日日夜夜,想着天下的议论。

    时时刻刻,为天下人指指点点。

    还要处心积虑,协调河西各方,组织一次又一次的战争。

    而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功败垂成!

    好不容易,花了十几年时间,将河西四郡和西域各国的势力都稳固下来,这时候一个年轻人忽然崛起,而自身十几年努力与付出加在一起,都不如后者一月之功。

    换了自身,也肯定坐不住。

    故而,李陵特地让人将自己的书信,抄录了百余份,在送给李广利的同时,散发给汉军上下。

    目的不是为了激怒李广利,也更非妄想什么李广利会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李陵,只想给李广利一个借口,一个挣脱束缚的借口。

    至于束缚挣脱后,李广利是会按照自己的心思来,还是另辟蹊跷,这就不是李陵所能控制的了。

    但李陵知道,至少不会再比现在的情况更差了。

    现在的情况,是汉室拿着国力欺负人。

    而匈奴方,却只能以西域一隅之力来迎战。

    无论是兵力、物资还是其他因素,匈奴人在这个局面下,没有半点胜算。

    汉军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按照当前的部署,稳步推进,匈奴和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是**裸的阳谋,摆明车马的羞辱。

    在这个局势下,匈奴方唯有夹着尾巴撤出整个战场,放弃掉轮台,放弃掉尉黎、龟兹以及整个天山北麓范围内的土地,甚至可能不得不放弃白龙堆,退守车师。

    这就是孙子所谓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打法。

    将汉军和汉室的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

    在这种打法下,匈奴人和他,别说有什么机会了,能不将之前占的便宜连本带利的全部吐出来就已经是老天爷保佑,神明开恩了。

    换而言之,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情况!

    “那我们如何应对?”王远问着。

    “等!”李陵摩挲着手心,轻声道:“等到十月,汉军若依然保持现在的样子,我们就撤!”

    “放弃尉黎,放弃龟兹,放弃白龙堆,若有必要连天山北麓下的危须、焉奢的一部分也弃掉!”

    “等待明岁开春,赶快派人去长安请和……”

    “别管什么面子了,汉人的一切条件都答应,哪怕称臣也接受!先把情况稳住再说!”

    这一战若败,匈奴的西域部分就要丢掉一个可以持续供应资源的宝地,整个丝绸之路的北道也将从此畅通。

    而汉人更可以趁机向西进军,将汉与乌孙、大宛之间的联系通道打通。

    从而在战略上形成,汉、大宛、乌孙三面夹击匈奴西域部分的攻势。

    上一个这样被人针对的,已经凉的骨头都朽掉了!

    所以,到那个时候,匈奴就别逞强了,赶快跪下来跪舔长安,不惜一切代价,先与长安议和,让汉军退出战争。

    哪怕称臣,纵然喊汉朝皇帝爸爸,也是可以商量的。

    因为,到那个时候,匈奴的敌人,就会从汉变成乌孙!

    矛盾也将从汉匈争霸,变成乌孙、匈奴谁是西域、草原之主的战争!

    王远听着,却是不太相信,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李陵理了理衣襟,道:“匈奴人看不明白,吾等还不知道?”

    “自那位鹰杨将军北伐,封狼居胥山后,匈奴的国运,便已经若残烛一般,只差有人吹口气就将熄灭!”

    “当初霍骠姚也曾封狼居胥山,那时候匈奴不也没有亡?”王远不懂的问道:“如今,卫长平、霍冠军皆已作古,汉室国力也远不如昔,何以如今会灭亡?卑下委实不解,还请主公教之!”

    李陵看着王远,笑了一声,非常有耐心的向后者解释道:“当初,霍骠姚封狼居胥山之时,汉军可没有在楼兰设尉,更没有在河西四郡建起数千里边墙……”

    “且,时移世易,当初霍骠姚封狼居胥山,匈奴固然元气大伤,然其百年积威依在,西域诸国,哪怕乌孙也要唯其马首是瞻!”

    “单于令下,诸国纷纷以牛羊奴婢输之!”

    “故当初匈奴败走漠北,不过数年便已渐渐恢复元气!”

    “如今呢?”李陵呵呵的笑了起来:“自汉夺楼兰,贰师伐大宛后,西域诸国便为汉所震怖!”

    “前时我军攻轮台,便有西域贵族冒死报信,透露我军虚实!”

    “错非有炮车,我军恐怕已为汉军围于轮台塞下!”

    “如今,若我匈奴失尉黎、龟兹之属,丢西域北道,恐怕在西域诸国眼中,这便是黔驴技末,虎皮已破,则墙倒众人推!”

    西域各国,早就已经全员二五仔了。

    这个事情,汉清楚,匈奴清楚,李陵更清楚。

    现在特么连车师这样过去铁杆的亲匈王国,匈奴单于的狗腿子,都有王子在长安的大鸿胪蛮夷邸里为质子。

    换而言之,车师王随时随地可以上表汉天子:陛下神武天成,外藩小王仰慕已久,愿立所质汉王子为世子,唯陛下恩准。

    好嘛,于是,一夜之间,车师变色。

    连车师都是这样,可以想象其他王国是个什么情况?

    不客气的说,一旦匈奴的虎皮被戳破,甚至只是让人觉得,汉人随时会推翻匈奴的统治。

    等待先贤惮与整个匈奴西域部分的,必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落井下石。

    届时别说车师、龟兹这样的大国了。

    恐怕精绝、且末这等几千人的小国,也敢‘起兵举义,恭迎王师’。

    这等事情,过去在匈奴是秘而不宣,看破不说破。

    但如今,李陵却不管不顾的直接捅出来。

    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教育王远,更是为了借这个机会,让匈奴人知道,目前情况与局势危险和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以此逼迫先贤惮,将更多权力与兵马交给他指挥。

    让他在这天山北麓脚下,与李广利展开一对一的生死竞赛!

    赢的人赢得一切,输的人葬送所有!

    故而,李陵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他对王远道:“除此之外,我匈奴还有乌孙、大宛于一旁虎视眈眈!”

    “且夫,去岁单于亲征,与屠奢对峙于天山南北,西域各部在当时便已筋疲力尽,不过数月便又集结西域诸国之力,倾巢而出而击汉轮台塞……”

    “如今之西域,已是强弩之末……”

    “若是现在不能击退汉军,那么到明年开春,就更没有机会了!”

    “此曹秽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意!”

    这是事实!

    不止是先贤惮,整个匈奴帝国,现在都是这么个情况。

    从去年开始的对峙,将帝国的元气与积蓄消耗的差不多。

    还没有回气呢,漠北就被人打穿,连龙城与圣山都成为了汉军耀武扬威的阅兵场,最后更是不得不拿出无数黄金、皮毛与牲畜、人口,来赎回被俘贵族,顺便恭送汉朝大兵出境。

    更因此导致了王庭内乱与所谓‘屠奢萨满’的崛起。

    王庭如此,西域这边也差不多。

    原本,先贤惮和他的日逐王部族,应该安安静静的蜷缩身子来舔舐伤口,休养生息。

    哪成想,因漠北之故,狐鹿姑地位一落千丈,单于宝座摇摇欲坠,匈奴更是出现了内乱的影子。

    于是,为了单于之位,也为了震慑漠北各部,先贤惮孤注一掷,联络羌人和月氏人,一起发动了这场战争。

    虽然现在看来是达到了战前目的,以比较小的代价,攻陷了轮台,拔掉了汉人在西域的最大钉子。

    但是……

    战术上的胜利,无法掩盖战略上的失败。

    为了一个小小的轮台,先贤惮不顾疲惫不堪的部族与怨声载道的西域诸国,强行出兵。

    轮台是打下来了,看上去也赢得很漂亮。

    但,汉军主力一动,先前营造的一切漂亮光环就像泡沫一般瞬间原形毕露。

    十余万汉军,猬集在一起平推过来。

    面对这样的汉军主力,匈奴人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与可能。

    只好夹着尾巴,在汉军抵达前撤出轮台甚至没有人敢去阻拦和迟滞汉军斥候的侦查。

    让汉人的斥候将匈奴的主力动向,看的明明白白。

    如今,若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击退汉军的来犯。

    那么……

    匈奴人只能夹着尾巴,丢下尉黎,丢下龟兹,顺便将一小半的焉奢与危须以及白龙堆都送给汉人当点心吃。

    等到春天,看清楚情势的西域诸国,便会用脚投票。

    乌孙、大宛等国,更是会趁机落井下石,举起‘协助汉军’的旗号,一边攻击匈奴,一边趁机扩大地盘。

    王远听着,忍不住低下头来,沮丧无比的道:“事情已经败坏到如斯局面了吗?”

    “就没有办法挽回了?”

    “办法是有的!”李陵抬起头,望向南方:“但,得先击退汉军!”

    “击退之后,无论汉军的损失有多少,马上派人去长安,向汉主求和!”

    “待与汉议和达成,便请开榷市,以西域、漠北之牛羊马匹而易汉之兵家器械、粮食布帛!”

    “然后……”李陵看向西方:“挥师乌孙,灭之,再灭大宛,一统西域,绝腹背之敌,再十年生息,十年教训,方具备与汉争霸之资本!”

    “若是以现在的局面,与汉争霸,哪怕可以胜一次、两次、三次,最终只要败一次就会一败涂地,输掉所有!”

    说到这里,李陵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向在王远身后的那两个人,那两个先贤惮派来的人,李陵问道:“两位以为呢?”

    那两人早已经被李陵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和详细的分析所震慑,立刻低头拜道:“大王英明神武,实乃吾匈奴第一智者!”

    李陵听着,呵呵一笑:“匈奴第一智者?……也对,还有一个张鹰扬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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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无数士大夫名士,纷纷高呼:张生不出,奈天下何!?
于是,谚曰:张与刘,共天下。我要做门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要做门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