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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飘柔01     仙侣情侠传txt下载     仙侣情侠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源远流长(63)

    这一次张少英让诸宗对当前局势有了最直接的认识,虽然玉知香的身份仍有待怀疑,但纵横派作为一家之宗当明白欺骗诸宗的后果。这时,仙宗灵女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向诸宗宣示,仙宗将增兵汉江大营一万,以备调遣。仙宗忽然做次此大动作,唯有张少英明白其中关键。诸宗想来,怕是长离无恨此人殊不简单,张少英去仙宗帐区诸宗有目共睹。竟然张少英未曾说明,便知晓此乃本宗私事。但此时,增兵再多,仍旧无法解开这信仰之争的分歧,参战人数愈多,朝廷必会愈加干预,一朝之威,正面对之,诸宗皆无胜算,一切只能寄托于暗中谋划,改变局势。

    而此时的联军大营内,杀手上下士气低落,对方两次挑衅皆以绝对的优势平息了下去,杀手们忍气吞声,日渐不满。羽千骨甚至没有再管营中事宜,闭帐不见任何人,白教营区整军戒严,联军犹似群龙无首。联军幕僚司只得私自便宜行令,重新安顿兵力,除此之外诸等皆无可能为,士气低落。

    便在联军士气低落时,大营辕门外一人骑着白马疾驰而来,其一袭素色交领青袍虽朴素,但疾奔之姿依旧傲然无双。对方单骑而来自是目中无人之辈,哨楼上的哨兵杀手愤而出箭招呼,尖啸之势凌冽透劲,扑面箭阵已先后列发而来。马上之人正是失踪许久的傲红尘,其沉声喝道:“无知之辈。”话必,周身罡气裹布,锐箭点尖之势道击在剑形罡气上竟也悉数撇开。傲红尘再度念道:“江山百里,山高龙自灵,一丘一壑,快意江湖,挥手功名。”傲红尘一念且闭便自不动,千里传音下,联军大营瞬间一片骚动,这是当年傲红尘在高丘岭上所念之语,遇战以来杀手对傲红尘策御正面杀手不过万余人,应对诸宗数万之众激战半月有余,虽败犹荣而扬名武林,杀手对其渐渐都有一股莫名的记忆感,或许以如今的人力再有傲红尘领头恐怕便不是今日情景。

    联军幕僚司一众听到动静便疾步赶来,尚未走到辕门联军大营内已有呼声渐起,“江山百里,山高龙自灵,一丘一壑,快意江湖,挥手功名。”幕僚司崔亭诸众惊骇之间已感不妙,连番遇战杀手们愤恨难填,士气低落,急需调整。傲红尘此言不过是豁达的口号并无实际作用。实则上,此时此刻杀手们太需要傲红尘这面大旗了,谁不想活下去?说不想活的久一点?谁不想痛痛快快战一场,虽死无憾?七宗定侠以来,自开战以来,杀手如过街害虫人人喊打,好不易聚集起来喘口气又连番受气,这口号的背后正是杀手对傲红尘的内心呐喊。幕僚司诸众担心是,傲红尘此人来历定不简单,阴谋之下或许联军下场较现在更凄惨,可除了他还有何人能够挽救当前局面呢?

    带着疑问,崔亭及诸家族长等部属会合疾步赶到辕门,瞧得外面只有傲红尘一人,崔亭等幕僚司皆忐忑不已,崔亭示意辕卫军打开辕门,亲自走到辕门外向傲红尘说道:“黑榜联军已有主帅,你又意欲为何?”傲红尘沉声道:“除了我,天下间还有人能拯救你们?”崔听道:“此事当盟主为是,自不必汝等劳心。”傲红尘哈的一声冷笑,说道:“飞天乘龙斩击碎了羽千骨武学顶端的美梦,他已形同废人,再无可用之处。”崔亭下意识的心神一紧,傲红尘能够单枪匹马闯到辕门前,他是如何避过遍布方圆的暗探?这其中恐怕另有原因。崔亭冷声问道:“你做了甚麽?”傲红尘道:“羽千骨已死,你们还要执着吗?我的出现留给你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一语惊醒梦中人,崔亭等人皆乃家族元老,诸杀手对于自己被击败之事向来忌讳,幕僚司虽调查过傲红尘,却无法了解傲红尘与黑夜神君的联系。便在此时,羽千行与羽千尊等白教部众疾步前来,诸众脸色冷肃,杀气弥漫。就在刚刚,他们的师尊竟然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帐中,这一次竟然是真的死了,查不出任何死因,加之傲红尘之词热烈,一行人绝不相信师尊会无缘无故死去,得知幕僚司及各家族长赶往辕门,诸众心思流转,为求心中印证便倾巢而出前来查看。当见得傲红尘身影时,白教上下霎时均心神一颤,这个人形纵使过去多年亦难忘怀,竟然真的是傲红尘。这一刻的白教上下虽汇聚一起,但相互之间心神已乱,师尊已死,白教流派众多,最是内讧夺权时。此时此刻,出风头的羽千行,以及老谋深算的羽千尊已在心中谋划。白教是甚麽?是他们自小长达的成人之所,如果杀手还有一丝眷恋,非成长之地不可,羽千行乃白教七星之一,实力雄厚。羽千尊刻苦一生,自以为白教之内除了师尊以及羽千古并无敌手,到头来发现自己只是白教中的边角料罢了,尚不及白教十宗中的任何一人。这些日子以来的探寻,加之羽千骨故意放水,诸众对白教东行六部,白教十宗皆有了新的认识。被张少英攻破的双窟峰便是六部之一,东行六部惯以单战而精,秉以财力,白教十宗则群战而精,秉以武道,走的是不同的路子。一个双窟峰便出了上百位千字辈杀手,整个白教何其庞大?正因如此,羽千行与羽千尊最先动心思。

    但瞧得傲红尘,众人忽而明白,此时争权夺利只会加速白教的消亡。诸众刻苦一生方知各自之外白教并不止于此,东行六部,白教十宗相互不熟悉,这等时刻争权又有何用?暂时不宜太过锋芒。

    羽千尊冷冷问道:“师尊是你杀的?”傲红尘道:“是你杀的。”羽千尊冷声道:“放屁。”傲红尘道:“你一直在试探究竟哪个是自己的师尊,故而一直在其饮食中动手脚,你以为他不知吗?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自己用错了药,终于把自己的师尊毒死,恭喜你。”羽千尊听罢,不由心神一颤,这是不可能的,高高在上的师尊岂能这般窝囊死法?这是对自己的侮辱。羽千行冷声向傲红尘说道:“当是你做的手脚。”傲红尘波澜不惊,应道:“此时此景,马上人下,这是请教的礼节吗?”傲红尘单枪匹马而来,自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一众人忐忑之间均没了主心骨,必竟不知其来历岂能运用?但此时黑榜联军已到了崩溃边缘,三月之限原本在于给己众一个喘息之机,或者说准备时机。此一战当是千百年来的一场武林大战,此一战的意义远大于胜负。幕僚司诸众皆乃老谋深算之辈,稍一犹豫,崔亭即令列队迎宾,傲红尘入辕门那一刻,杀手联军再次轰动,此刻傲红尘是那般桀骜不驯,威武雄风,他便是黑榜联军的希望。

    幕僚司诸众此刻已明白此乃大势所趋,不得不为用,当看傲红尘手段。诸众请得傲红尘入主中军大帐,傲红尘尚未候请便直往盟座走去。王晋本想阻拦,毕竟羽千骨刚逝,命令虽未到达全军,终归是联军盟主,不可一亡而弃。但崔亭与郑青云等众却想看看傲红尘有如何谋划,毕竟己方同样有武道的奸细,大营里的情况不日便知。傲红尘刚坐下,崔亭当先跪倒行大礼,称呼傲红尘盟主尊号,郑青云亦随后。盟主尊位如此轻率,剩下诸众虽知大势所趋,终究感叹草率,一时犹豫不定。崔亭意味深长的说道:“诸位,我等还有多少的时间来犹豫。给他十日盟主之约,是对是错当有分晓。本就堕落之命,何来犹豫担心?”崔亭这一说诸众均松了口气,当下羽千军,阴女,阳子先后下跪行礼。王晋稍稍犹豫终究跪了下去,心中却老大不是滋味。这群被七宗定侠追杀得无处可藏的杀手们仓促汇聚,许多杀手因得不到自己组织的解药而死于非命,幕僚司亦是仓促而成,一切运作都显得轻浮。若非武道有所谋划,恐怕一战而过,这些人所剩无几。王晋虽不甚满意,但傲红尘究竟如何?他还持观望态度。崔亭说得对,竟已不惧生死,又何惧其它?

    见得众人行礼,傲红尘道:“尔等深知时间紧迫,当下该传令全军正我号令。这近三万众分以三班,四方阵之内见真章,生死有命。诸位请来。”傲红尘提到阵法,诸众顿个机灵。他自怀中拿出阵图放在长案上,示意诸众一览,幕僚司诸众阅览之下。此阵是为四方阵,仍旧是齐烟九宫阵的老法子,人员据阵,机关配合。只不过此阵布置严密,更加凶残,没有五个以上的顶尖杀手默契配合,严密而连绵不绝的防御下,绝难有命活着出来。这阵并不深奥,不过是配合间的默契罢了。说到实际只是傲红尘这三字起了作用,至少幕僚司当前均不明白黑夜神君之事。崔亭不再犹豫,当先提出立即实行,列阵一百场,他要让黑榜联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崔亭之语幕僚司诸众均在忐忑之间,死马当活马医也只能如此。

源远流长(64)

    这一晚黑榜联军大营闭营并安顿轮换斥候,外哨,内哨,旗令,营值,巡防营,侍卫营,先锋营,飞翅营,骑兵营,火箭营,弓弩军,前军,中军,后军建制及人员。傲红尘似是早已准备了一切,完整的军事改革建制,以及切实有效的运作方法,在六司建制的衬托下黑榜联军大营发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当晚联军拿营帐以翠竹做支撑,架起一百场四方阵,于清晨开始了血腥的淘汰方式。一百场四方阵同时起事,一天之内,诸多事物若非临摹诸宗人事建制绝难办到。全力运作下如此惊天时效,整个联军大营不由军心大振,这才是天下杀手汇聚该有的模样。幕僚司有条不紊的指挥行事,出名榜,定天干地支二十二科,下发科条,整个联军气氛严肃而庄容,犹如朝廷科考。清晨开阵之前幕僚司数番劝解,由杀手按照自愿编伍报名榜抽签决定入阵顺序,凭科条及名号最终入阵,且入阵前需大声朗诵默契决,以明此阵效用之心方可入阵。由于四方阵天幕区隔离间隔十余丈,加上天幕遮蔽的严实,参阵人员并不知天幕中究竟发生何事。开阵不到半刻便有伤亡之人被抬了出来,从伤口瞧来阵中机关以及内中阵员均下了死手。诸众疑惑之时,引声便宣布丁科四十八级,羽千尊,羽千叶等五人率先过关,随后甲科十四级羽千行,羽千军等五人过关。有人闯关成功,在外列队等候的杀手众人无不暗暗松了口气。他们不惧死,但这种人员聚集庄严而有条不紊的气氛下,令杀手们竟有一丝新奇,亦有一丝忐忑。四方阵无疑是残酷的,不过个把时辰,杀手的伤亡已在三百人之巨。如此闯关成功之人看不下去了,四方阵只为激发同事之间的信任默契感,只需五人各司其职,不出差错,出阵并不难。获得幕僚司允许后,这些人开始去各科解说四方阵破解之法。这一番解说整个联军大营嘘声一片,军令之下不得喧哗,却没说不可细语。这一番解说确实成效显著,闯关出来的人皆如重生,心境大为转变。确实,四方阵最合适的便是五人,四人控方位创造间隙,由第五人破阵,并不复杂。只不过临时组成的队伍缺乏默契,一入阵中,机关加上阵员的连绵压迫,诸众犹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稳得住,相互知道配合,基本能过关。但失败之人也不少,若非需要出阵人员替换大营前军后军,这些人恨不得找个地方与同伴结拜而庆。

    四方阵的破绽很多,要想寻到合适的间隙,需一刻时间。在时间内五人同心协力,各凭本事,共同抵抗压迫,不出差错,出阵便毫无悬念。杀手们从来没有想过,将自己的身后交给对方竟是这般畅快淋漓。许多刚出阵的杀手五人紧紧搂成一团,乃至泣泪,他们终于在这世间找到了一丝信任。人多力量大的道理谁都明白,但杀手畸形的生活方式,让他们脱离了这世间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信任。三个时辰过去,将近正午,联军已过阵之人将近八千,伤亡愈千,损失惨重。过阵之人大感惋惜,这许多人怕是黑榜最后的精英,如此损失下去消耗的仍将是自身力量,以傲红尘个性而为他不会重视这些。但以时效来看,联军大营前军,后军已完成轮值,杀手们均憋了口气要一雪前耻。此时的联军中军营区备战之人无不惊愕眼前的变化,整个联军气氛欣欣向荣,士气高涨。平日端静自性的杀手们皆面带笑容,侃侃而谈。如此变化,幕僚司都为之惊叹,四方阵并不出奇,出奇的是傲红尘掌握了军心,仅此而已,但天下却只有他能做到。

    黑榜联军大营的变化,汉江大营诸宗飞翅早就上报了,但纵横派幕僚司并没有收到已方生间的任何讯息。汉江大营的飞翅一靠近便遭到联军大营弓弩军的截击,不得不运用飞翅爬上三百愈丈的高空冒险查探,飞卒只知诸多人排队分别进入一百座天幕之中,久而久之便发现除了联军中军,诸军士气高涨,并不知内中变化。张少英自寅时被叫醒后便一直坐到天亮,联军大营的变化他早已猜到一二,故而并未叫醒诸宗。直到听到联军大营的示威呐喊,诸宗派遣各自人员查探方才吓了一跳,待到众人赶来时,张少英正与曲鸿幽静的吃着早点,似胸有成竹。灵女叹道:“你倒真沉得住气。”张少英起身与诸众见礼,应道:“很奇怪吗?”龙隐提醒道:“臆测之法终究不实际,若没收到我方生间的上报,该查询的明白。”张少英道:“一晚之间如此变化,若非画龙点睛之辈,又何所为?”慕秋白道:“我亲自上天瞧过,他们正在通过一种方式让杀手连成一气,如此方法非傲红尘属。”张少英哈得一声笑,说道:“好友辛苦。就在昨天傍晚,联军大营口呼“江山百里,山高龙自灵,一丘一壑,快意江湖,挥手功名。”张少英言即闭口,诸宗不由松了口气,异端势力终究入局了。灵女问道:“你打算如何做?”张少英道:“听闻仙宗圣主将来,也许他有更令人信服的谋划。”张少英话中有话,诸众却明白,如此紧张时刻,诸宗对于张少英的能力大有怀疑,毕竟诸事纵横派一家独断,诸宗整日无所事事,诸宗均认为该采取必要的方法,不能被纵横派牵着鼻子走。

    这时,斥候司来报,十里外儒门三首三院率众而来被外哨拦住了。众目睽睽下,诸宗均听得一清二楚,均感不妙。张少英妙目生光,即道:“贵客远来,自当迎接,诸位请了。”杨宗提醒道:“小子,事不寻常,斟酌再见不迟。”张少英应道:“不必多言,不必担忧,世道清正,自有公理人心。”张少英出言虽轻巧,实则语带玄机。拒马河一事后,诸宗与纵横派之间间隙渐深。一来纵横派独断专行,二来张少英识术大成,不再是弱冠之智,诸宗警惕加深。这场由纵横派牵动的武林大战派系之多,人员之最,皆乃千古一绝,至少目前来说,诸宗只是感觉到了异端势力的可怕,诸宗本身并无变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纵横派的三坛之乱,还尚不知真假。此战汇聚以来,张少英极少与诸宗联系,大有一股随波逐流的意愿,并不强求诸众来援,亦不运作诸宗用兵谋划,完全散漫之势。作为纵横派当今权势首脑,其所为诸宗不可不慎重。慕秋白冷声问道:“好友二字还当得?”诸宗一听,不便旁听,当下都抱拳做礼而去,相信慕秋白能说得清楚。

    待身边人远避,张少英才作揖行礼回应道:“好友二字何来虚言?”慕秋白道:“此二字古往今来少有大成之辈。你我不过太行山中些许情,运筹谋划同事意,好友二字重了。”张少英问道:“你能改变狐山的一切?亲人,朋友,孰轻孰重?”慕秋白道:“好友二字重了。”张少英道:“世事因果,恩怨情仇,前尘往事已解,乃为人事。好友多虑了。”慕秋白道:“你有想过你所承担的一切,仅仅牺牲你自己尚远远不够?”张少英道:“不错,诸宗名家汇聚公事劣者之令,如此面子武林罕见,又如何?在谋划面前人都是渺小的,亦平等。”慕秋白问道:“没有任何选择?”张少英道:“如果有一天纵横派倒下,这个武林会如何?”慕秋白双眸难得有一丝波动,应道:“御留香之事何解?”张少英道:“与外面并无差别。”慕秋白气息一沉,问道:“探寻武道之最,执得吗?”张少英道:“这便是他存在的价值。”慕秋白问道:“任何代价?”张少英道:“这个答案很明显,不是吗?好友?”慕秋白道:“儒门插手此事,必有内幕,风雨之兆。”张少英哈然一笑,应道:“儒门救世之行尚未大成,又有何惧?”慕秋白道:“三教之威不在势,这份蔑视并不适合你。”张少英道:“好友多虑,我所言乃世事本源,大道至简,圣贤之道岂敢亵渎!好友不必担心,见面自知,如若劣者言行不当闯下祸事,这结盟聚散便是。好友,请。”

    张少英不愿多言,慕秋白却明白,其对诸宗均无话可说,异端势力,天复会这些并不难,难得是天池会与云都的教化人心。宋庭开国以来大小反叛之事不在少数,敢如此不惧刑律自有蛊惑人心之利。当下,张少英率诸宗所部在辕门前等候,不时便收到了儒门联名拜帖。张少英即命人在辕门外摆起茶宴,细腻之下诸宗名家无不暗暗心惊,这个弱冠心智之强罕见无比。儒门前来五蠹之言不可避,宋庭文风之下,诸宗光天化日聚势作战,无异于造反做乱,儒门清高自不会进入营中。不多时,儒门三首,孔家,张家,周家率先策马缓缓行来,身后跟随的是儒门三院,石鼓书院,应天府书院,岳麓书院,今日儒门三首三院皆派代表前来拜访。三首孔家受宋庭皇帝钦封文宣公,一家独大,经久不衰。张家与周家虽同为三首之一,竟非朝廷册封,亦非儒门世家,不过各自以救世之行为天下事,大公无私,孔家人才大力提携,不惜同受儒门英才敬仰。三首以六经为本寻找救世之道,乃为崇高理念。三院则则是培育天下英才教化之地,乃天下士子神往之地。

源远流长(65)

    儒门插手并如此大张旗鼓而来,诸宗名家皆肃穆凝重,担忧张少英与儒门闹翻脸。前有康成书,后有张子诚,皆与御留香一行人有关。但以张少英瞧来,其与这些人以好友相称,并无做作之嫌,自不会轻易将这些人交出去。以毒攻毒之计诸宗是认可的,但若投入感情结为好友,尚有为其开脱之嫌,诸宗皆暗暗担心。直至这一刻灵女,慕秋白二人方悟得纵横派心机。自大若己,也许当诸宗派遣重耀这些实权人物前来时纵横派便已下定决心以一己之力独抗全局。诸宗遣来之人虽名家辈出,但在纵横派眼里只是皆为可行,其一乃建制上的差距,以及认识上的差距。异端势力原本该是朝廷之事,但深谙大隐之术的他们黑白之间精纯熟到,掌握着世间人事百态,难以湮灭的信念,疯狂扩张的势力,这一切远非朝武任何一方能力挽狂澜。诸宗终究局限于自身的安危,对天下事有着过分的自信。

    静静地等待中,慕秋白与灵女二人思想皆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群雄中稍稍领悟这一层的便是上官蝶舞,常常跟随教主座下,放眼大局,要想成事并不难,难的是在同一种心态下将诸多事宜整理清晰,并为之连贯测绘,进而掌握一切,张少英弱冠之态,却已达到这种境界。

    张少英独立群雄之前,负手之姿,白衣之形,素雅绝伦。司马慧玉静静地凝视着他,不善权力的她登上药宗天女的大位只为看他最后一次,余生便在蜀山究药理了。

    不时,身着杉的儒门马队便出现在江下游,少刻,儒门诸众在一里外下马,牵马缓行。汉江大营诸众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儒门诸众亦扫量着眼前的一切。大宋王法国土之上,非朝廷之军列朝廷之军容,举举目望去,军帐一望无际足见人员规模之大。大营肃穆之间,军旗飘拂,肃静之下,儒门千余人中许多儒门青秀暗有怯意。儒门竟递了拜帖,张少英对这些人身份早已了然于胸。竟是拜见自是儒门先请,两方见面,介绍间双方均暗自打量。当下双方各自介绍认识,孔子端,张子诲,周子渊乃儒门三首代表。在江湖上虽无名声,但在天下士子之中,三首极具权威。五姓七望家族式的湮灭让儒门再度以百家燎原之势重生。家族式的儒门掺杂了太多的利益恩怨,大义难行。儒门三首寻找的救世之道一改前非,所谓天理至极,无私无为的道理方为大义之行。三首理义虽有分歧,但本质相同而备受士人敬重。

    当前三首所遣代表孔家孔子端,张家章子诲,周家周子渊,双方介绍过后便是儒门三院,石鼓书院山长李士真,应天府书院山长杨真,岳麓书院山长周式。咋以比较儒门三首代表皆乃二十有八的青秀,三院山长皆乃将近甲子之庚,岁月分明。一番简单介绍诸众之间明显感觉到儒门清流刚正之神韵,武属凌厉刚稳之威势,均非寻常百姓可较。言语间张少英请了儒门诸首上座,以社会地位而言,张少英等尚未正式冠礼,只能屈居旁座。但孔子端彬彬有礼三请张少英上座,张少英亦不客气,便坐了主座。虽只相见片刻,张少英对儒门这般繁杂有礼已深有感触。儒门诸首一口茗茶入腹,手势之熟练张少英亦感不如,显是经年久月之故。

    这时,孔子端起身,三面相揖后,说道:“张先生想必已料到我等前来,人命关天也就务须客气。”张少英不温不燥,应道:“但有君言,当洗耳恭听。”孔子端即道:“诸言三问二责,一问先生天罪之刃,如此弑伦之物,先生何以置眼前而不顾?”张少英淡淡说道:“此问当与诸等无关,但较天罪之刃出世,可有伤及无辜?”孔子端正色说道:“天罪之刃乃不祥之物,在下仅以个人建议,张先生不必动气。”张少英微微一笑说道:“此物虚实乃为本宗机密,但若儒门有所顾虑,劣者在此表态,不会再有冥王之事。”孔子端听得张少英以劣者谦称暗生蔑视之意,称其先生已是给他脸面,这些祸国殃民之辈若非必要他一个也不愿见。孔子端道:“天罪之刃的秘密早已尽人皆知,生机勃发虽能延年益寿,却也能使人暴虐癫狂从而乱杀无辜,不知在下此言是否属实?”张少英应道:“不错,的确如此。”孔子端问道:“那先生又何以保证呢?”张少英道:“御留香已非纵横派之人,劣者仅以好友结交罢了。放下剑人即死,不放下人能活,尚愿救赎悔过。天罪之刃的生机早已消弭殆尽,儒门多虑了。”孔子端一派从容,并未深究亦知深浅。孔子端续问道:“二问先生,结交逆伦杀手,称友组社,是曰明门,可当真?”张少英道:“不错,劣者正是明门首脑。”孔子端暗暗谨慎,瞧其波澜不惊,应答如流,内敛之下瞧不出深浅。孔子端道:“古有杀手非有法,如专诸,荆轲之辈,精其义而不已私利。非法者当如当今这般明码立价,见钱戮人,即便先生相信他们能够忏悔赎罪,犯下的罪孽便能一笔勾销吗?”张少英问道:“在阁下心中,是杀手可恶,还是那些组织之人更可恶?”孔子端应道:“杀手与组织之人又有何区别?”张少英道:“阁下心中民生四等,士农工商,尚有轻重缓急。乱世之中的人丁来源皆身不由己,以今日之太平论,天理何在?”孔子端道:“苦难并不能成为逆伦的借口,犯下的错便需承担,此乃天理不容。”张少英道:“武林盟秉承己身侠义,为天下义,七宗定侠亦是错了?”孔子端道:“诸文礼法尚有国家行政,何须侠义之军挥手过境?更何况,七宗定侠诸宗名满天下,却也牵连了三万之巨的无辜百性生命,如此代价靠金钱抚恤便能抹平一切吗?”张少英反问道:“七宗定侠成果又如何呢?每载死在黑榜之下的无辜最少亦至一万三千余众,这份名目朝廷四方门当有笔抄。”孔子端也不知张少英此言真假,天下公义,虽然纲法上武属乃为五蠹之祸,但明眼人都瞧得明白,没有朝廷的放任,诸宗岂能在大宋国土之上横行霸道。

    孔子端应道:“诸般理由皆抹灭不了杀戮之事实,儒门肩负天下文明之源,实不愿大宋国土之上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还请张先生不吝谏纳。”张少英道:“侠义为公,武林盟所为乃在千秋安定之大业,大军已成断无撤退之理。异端势力虎视眈眈,断不可以公理定论。”孔子端有些失望,并未表露,一群祸国殃民,自私自利之辈。不过是争权夺利罢了,岂有表面上这般干净?只不过儒门情报能力有限,文风鼎盛之际,文明光明下,黑暗所在闻而未见,无法体会其中深浅。但儒门对张少英客气亦是对纵横派的深深畏惧,儒门终究处于现实世界,自有儒门之人越法乱礼之事,善恶并存,故而并未深究,只是表明儒门立场罢了。禅宗泰斗都无法劝阻的张少英,儒门亦不期望能有多少作用,唯有在其他事上做个了断。孔子端应道:“如此三问已闭,余二责之问,望张先生秉公而论,已正视听。”张少英直言不讳道:“康成书之死元凶正是御留香,张子诚之死亦乃田不孤,刚刚已发军令追杀,包括在七宗定侠之内。”张少英话必,顿语惊四座,诸众或多或少均知张少英暗中与这几人联系紧密,甚至结为好友,万不想其竟然如此作为,有失结友礼面。儒门诸众亦暗暗咂舌,寥寥数语便道出始末,将儒门满心不满赌得哑口无言。孔子端沉声问道:“张先生此话当真?”张少英应道:“你可以当做假言,军令我是发出去了。”诸宗闻言无不暗中好笑,张少英年纪虽小心性何其深邃?儒门三首代表在儒门号称一门独秀,儒学上虽有大成,但难以与现实融合起来,终究执着之念,书生尔尔。

    孔子端闻言并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说道:“如此领教了。竟如此,天下儒门将追剿御留香,千古苍雪,遇田不孤,下酆都,断九泉这五人。”张少英淡淡说道:“尚差一个,其姓申屠,名月,连他一块儿杀了吧。”孔子端暗叹有趣,若非自己深知万象纳性,有容乃大之机理,非得破口大骂不可,人命关天纵使恶类亦不该如此轻蔑。孔子端续问道:“明门又如何?”张少英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事武林盟会处理。”孔子端道:“张先生要为恶类正名吗?”张少英道:“儒门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佛家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杀手从来不是自己的选择。寥寥众生,世态万象,暴虐无伦,如此惨烈,儒门该当何释?”话必,一大队八角卫抬着大木箱鱼贯出辕门,依次列队,一共十口大木箱。诸众疑惑之际,八角卫打开纸封,里面竟然全是书籍。张少英续道:“此书名为百世经态录,乃劣者整理杀手履历编纂而成,是非曲直当有定论。为示公证,箱中书籍望诸位离座自行取阅。”张少英言语间诸众已知其所为,更明其所意。杀手只是杀人用具,并无自由可言,反噬之力自然激烈。但要这些人改变心性过正常人的生活,怕是痴人说梦。这时的慕秋白忽然理解张少英,两折丐帮是如此,如今明门亦如此。大势所趋,顺水推舟,名利双收,纵横派谋虑之深远诸宗远远不及。明门便像当初的天煞盟,有希望杀手便会倾心所往,只是诚心有待观察和调教。这个宣泄口便是压倒黑帮禁绝的最后一柄剑,以张少英之势力,名望,身份,天下唯此一人。

源远流长(66)

    当下慕秋白起身上前取了一册回座观看,虽只是一眼已知深浅,再无兴趣,人性之事他见得多了。百世经态录所载俱是各路杀手生平之履历行径,诸宗见了虽有感触,亦习惯了,世间善恶对立乃天道。但对儒门而言,这一切便是世间黑暗之处目所不及的震撼。百世经态录不仅记载了诸杀手一生行径,更有杀手们的内心感言。但杀手所杀之人并未列出,瞧得出张少英对此颇为用心。这股善恶冲击,儒门同样明白五代数十载战争留下的毒瘤并非朝夕可解,但公理之下,杀人者偿命,孽债岂能如此放过?又如何告慰那些失亲家属?儒门秉承天下至理,但国家才是行政所在,因此对武属之行径仅有问答之权。实则上随着大宋文治愈盛,文武之对立亦更加敏感,只不过同为五蠹之列,儒门深知其中深浅。

    稍后,孔子端也放下书籍,物归原处,方向张少英说道:“张先生所为儒门不敢苟同,杀人者偿命,自古至理,焉能一句知错能改便一笔勾销。”久未说话的儒门周家代表庐山独秀周子渊起身插口道:“渊薮兄,再下可否插口一言?”孔子端亦知周子渊想法,但竟好友结交,当该知无不言,其也无权阻止,当下应道:“独秀兄该有不同分歧,愿闻其详。”说罢,孔子端退在一旁。周子渊上前数步,三揖过后方才说道:“我等熟读圣贤之书,自以为至理,却忽略现实所为。刚一番初阅,内中凄惨渗透人心。在下所意,不知张先生有何实际?”张少英道:“待诸事安宁,明门将会入属武林盟作为赎罪营由武林盟主直接统辖,接受天下人的监督。”周子渊道:“张先生所言甚是,杀戮终究非解决之法,恩威并施方能瓦解人心。在下浅见,人性本善,唯因世事,若真能浪子回头亦乃幸事。杀手终究是用具,毫无自由可言,罪魁祸首当为组织之人。五姓七望终究创造了一个时代,时代的落幕相较的即是超凡脱俗引领天下士子之典范。如此将这些杀戮秘密掩藏利大于弊,渊薮兄,在下浅见,得罪了。”孔子端微笑道:‘无妨。’即向张子诲问道:“有兄,你意下如何?”张子诲神色忧郁,起身上前行礼向张少英说道:“张先生对田不孤,下酆都这二人底细可清楚?”张少英应道:“知之甚详。”张子诲问道:“百世经态录中可有这二人名录?”张少英道:“正在犹豫中,其中牵扯正是已故张子诚先生。”张子诲道:“天下士子同伦,明明白白是非自有公断,在下不才想借来一览。”张少英应道:“无妨,为示公正,劣者已为诸位都抄录了一份。”张子诲暗暗心惊,自见面伊始他便在暗中观察张少英,其内敛深沉,出口成章,诸事皆了然于胸,人事之道精纯熟练。如此之人有法有不法,却又遵循一定的原则,实乃人中枭雄。面对这样的人,儒门现在的做法是明智适合事宜的。

    当下,八角卫依次奉上遇田不孤与下酆都的实录。这一番审阅,诸众才发觉其中的不简单。下酆都原名窦美玉,田不孤原名田不屈,与张子诚皆乃凤翔人士。三十八年前,三人皆乃十六七八年纪。田家只是穷人佃户,窦家正是地主,当时的张家虽无今日兴旺,但在凤翔乃士子楷模。窦员外为了攀亲将窦美玉许配给了张子诚,无奈田不屈与窦美玉暗中相恋已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窦美玉无法反抗,只能含泪出嫁。田不屈不甘心上人被抢,夜入洞房被张家人发现,窦美玉名节已失,所幸告诉张子诚自己亦是田不屈的人。这一桩美满婚事最后家丑扬名,张家退婚。田不屈被打得死去活来,连累家人失去了佃户资格,父母眼看身败名裂,万念俱灰下双双投河自尽。窦美玉偷奸野汉,不守妇道,被族人抬着浸了猪笼。田不屈心如死水之下得到了杀手组织的援助,习武三年大成,竟而作为试炼,斩杀窦府,张府六十八人,成为大宋开国之初最大刑案。太祖虽亲下圣旨捉拿,但始终无法见得真身,从而延续至今。而窦美玉被浸猪笼后并未死去,同样为杀手组织所救,经历了前后数十人的轮j,以及残酷的淘汰训练,同样是三年后,改名号为下酆都的她将张,窦二府族人屠戮殆尽,再添一百零六条人命,成为大宋开国第二大刑案。当时作为受害者一方的张子诚因忍受不了这等羞辱,只身外出求学侥幸逃过一劫,最后在齐鲁之地博出声明,自成一派学说。

    但刑案多年未结,官府甚至都不愿查探。张子诚日夜忍受着感情的欺骗,加之亲人的惨亡,心性扭曲,一面是学说立著,受世人敬仰的一派宗师,一面是日夜难以磨灭的梦魇,三十数载的光阴从不曾退却,诸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张子诚亦在暗中查探天下杀手黑榜,知晓了二人名号。此次相见乃是在其回归的途中,其与赶回张少英处的御留香一行人在偏静的大道上策马相遇。虽然数十载过去,但张子诚忘不了这二人的面孔,多年的煎熬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如此巧妙相遇,遇田不孤与下酆都均未料到,二人之身份彼此心知,但御留香都不知二人真实身份,这番相遇当有天意。遇田不孤与下酆都忐忑间迎来了张子诚嘶吼而愤怒至极的癫狂喊杀声。御留香,断九泉几人正自疑惑之际,遇田不孤上前迎战,下酆都则让御留香等众不可插手。

    张子诚数十年间虽勤修武学,终究在六艺剑法上有所造诣。但六艺剑法剑招流传下来本就残差不齐,各有不同,终究难以练全,如此岂是遇田不孤的对手,两招即败下阵来。当不孤刀顶在咽喉一寸时,暴怒的张子诚抛下长剑,咧嘴癫狂笑道:“是你不会错的,不会错的。”遇田不孤沉声应道:“不错,是我。”张子诚听罢,不惧咽喉长剑伸手便抓,遇田不孤自与张少英结交后心性恢复,对当年屠戮一事已有悔意,便不愿伤张子诚性命,只得折身避开。张子诚激动之际早已不顾一切,连番追赶扑空后嘶声喝道:“恶贼,你给我去死!”下酆都瞧得张子诚如此激动,下马劝道:“你究竟想怎样?”张子诚目光扫向下酆都,厉声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能如此对我?我做了甚麽对不起你的事,你要如此对我?大婚之夜,洞房会奸夫,还大言不惭,你凭甚麽?凭甚麽?夫以礼娶,妻以家门,人伦之理你怎能如此亵渎?你不是人!你是魔鬼!”瞧得青筋暴起的张子诚,下酆都亦为之动容,昔日其玉树临风,优雅之态弥漫脑中,那时的他也是一方俊杰,才貌俱佳,较田不屈自不可同日而语。原本她打算忘了田不屈,甚至对张子诚有几丝一见倾心的涟漪,并向张子诚说了田不屈之事,张子诚大方谦和并未吃醋,反在劝慰。无奈洞房花烛夜田不屈痴心而来,只欲再见一面方以死解脱,由此终惹下大祸。名节已失,面对两个情人她只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个。不料情义抉择终究抵不过现实,她无法想象平时和谐可亲的堂叔们浸她的时候是那般无情,甚至都不愿接触她的身体,在猪笼沉下水的那一刻她永远忘不了这些亲人冷漠的眼神。

    浸猪笼并没有溺死下酆都,杀手组织专挑他们这种人下手,早已在水下等候,她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前后被三十六人连续欺辱的折磨。虽然最后自己亲手了结了这些人,有过的屈辱却无法磨灭。这一切又要怪谁?年少轻狂的冲动,被改写的人生经历,责任又由谁来承担?她恨田家,恨窦府,恨张府,恨这个世道,为何不能选择自己爱的人?这一切早已随着下酆都这个名号而灰飞烟灭。瞧得下酆都木讷出神并未回应自己,张子诚激动之际向下酆都抓去。下酆都不再犹豫,折身连封张子诚四处大穴,避免其过于激动而失心疯。心性恢复以来,世事皆往事,他们皆是受害者,无需再添无辜冤魂。御留香这时缓缓靠近,张子诚这人他认识的,其身份在士子之中极为特殊,前有一个康成书,这个可不能再出事。

源远流长(67)

    心绪恢复的张子诚渐渐沉默下来,原本在他的想法,他会亲手擒下这几人交由官府处置,明正典刑,上对国家,下对己心,这才是文人学子的公义之道,学子典范,名利双收。不想一交手自己甚至抵挡不住田不屈两招,虽是自己失智之下,甫一交手其已知深浅差别。局限于儒门六艺剑法之中终究无法与这些暴虐人伦的杀手相比。认清了差距,多年愤恨的情感得到了宣泄,恨与不恨其实已不重要。作为一派之主,明辨是非,对与错国法宋刑统自有公断,他只是委屈和寂寞,作为大宋文明开泰先趋,一面是礼法,一面是家仇,如此大恶之人该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此时的他人伦有礼之恨盖过了家仇之恨。张子诚理了理散乱的衣襟,穿戴整齐后,向窦美玉与田不屈深深一揖即背过身去,黯然说道:“儒门一己之愿确实难以引领天下,这世道争权夺利之辈比比皆是,人性恶相,是我执着了。我只恨当年为何没有勇气自刎以全名节。这三十多年的煎熬我太辛苦了,我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了。圣人言明心正意,当辨是非,我钻研一生虽有大成,终究一人意念之力,又岂知世非善恶之别,心绪难却。惭愧!惭愧!”

    张子诚的黯然失神让下酆都有所愧意,亦仅仅如此罢了。数十年的往事,是非对错早已磨灭了人性,往事难复。

    远处的御留香全神贯注倾听着这一切,观张子成黯然身影,已知此人生机正在枯萎,这是意念长期压迫突然发泄带来的疲态,人体脉络调整失衡所致。世人言三教九流,人文为先,指的便是儒教。儒教经过五代十国的清洗早已黯然退场,儒门流派正在兴起,此乃王朝历史循环之道,御留香较任何人更透彻。张子诚乃儒门流派三造论的创造者,三造论在关中备受士子推崇,其身份特殊,如果死在此处,儒门必将追究到底,天下士子人言可畏,那会掀起儒门对武道的敌视。御留香不再迟疑,窜至张子诚身畔,劝道:“你换个点去死吧?不过你得先把坑挖好了再把自己埋了,做的干净点。”下酆都本欲劝慰张子诚一番,必竟是自己对不住他,听得御留香此言,莫名的愤怒,喝道:“你滚开。”御留香不满道:“你没看到他心力衰竭吗?这种不是病得病一会儿就死人的。”下酆都知御留香平日虽疯癫,实则深不可测,武学见识更是超凡入圣,当所言非虚。当下欲去探张子诚的脉搏,岂知张子诚折身闪避,喝道:“男女授受不亲,尔非礼也。”下酆都此时才瞧见张子诚双眸迷离乏白,确是生机枯竭之态,不由急道:“是我对不住你,三十多年了,恨与怨早已不重要了。你保重。”张子诚听得此言不由心神一紧,终于听到了一句软话,此生死亦无憾。御留香却急了,劝道:“啊!这种话不要说啊。他这样其实不致命,关键是心志受到打击,就像一口痰堵住了喉咙难以呼吸,疏通一下就好了。”下酆都急道:“那你还不快帮忙?”御留香无奈道:“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他不愿主动配合,我再多真气输过去也是白搭。”下酆都神色闪过一丝哀伤,生命的疾速流逝她所见何其多!却从未有今日这般莫名的忐忑。是放下还是难过,或者心病终曲,结束了,心中五味杂陈。

    再观张子诚,其不停整理衣襟,随即往东方行三跪九叩之礼。大礼且闭,张子诚突然屏气纵声念道:“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啊,苍天啊!公有权,理有法,五蠹之天下何来仁善德行,我辈纵天降英才亦难挽尔,道其不行矣夫。”诸言竟必,张子诚口喷鲜血,颓然倒地便即气绝。下酆都缓缓摇头,眼中乏泪,不知是喜还是悲,这份视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他真的遵行了一辈子。遇田不孤此时对张子诚有了深深的敬佩,有时士子执着并非坏事,心境内外表里如一,世间士子纵千万十有八九不及如此。这次巧妙的相遇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下酆都与遇田不孤于情于理皆难再有勇气去重新做人。陡然下酆都纵声嘶吼,拔刀刺向遇田不孤,怒道:“都是你,为何你要来?这麽多年你装作不识我,你就问心无愧吗?”下酆都的刀快如闪电,遇田不孤分神之际哪里能抵挡,亏得御留香伸手拍开了刀锋。

    此时的下酆都已然崩溃,当即向后凌空翻出,顺势拔刀砍下了自己左臂小臂,怒吼道:“再拦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御留香双眸出奇的饱含感情,劝道:“人各有志。但我们还是朋友。”下酆都周身颤抖不已,任伤口鲜血血流如注,咧嘴吼道:“朋友?我们还有何资格谈朋友二字?你的身份天下武林都觊觎,我们又何曾知晓半点?结友之礼,欺骗之情,这才是世间最大的笑话。”遇田不孤瞧得下酆都如此决绝,亦受感染,随即拿出怀中的那支铁簪子递给下酆都。下酆都瞧得铁簪子不由出声惊叫。这支簪子是自己出嫁前送给遇田不孤的信物,并要他许诺将来出人头地了将自己抢回来。她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这只铁簪子竟然还完好如初。刹那间初恋的懵懂之情透入心扉,虽不到六个月,却是此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那种将一切都交给对方的信任,亦此生唯一。但下酆都不敢去接,自下酆都这个名号起,她便已做了下地狱之准备,此生又何所畏惧?此时她内心只有无尽的羞愧,杀手一旦有了感情便会被世俗所扰。想想当年自己杀亲灭祖何等暴虐?虽是过往云烟,但是非对错对世俗来说,是自己错了。自己一人害了田不屈,张子诚,原本他们都能拥有各自的人生,却都毁在自己手里。一个是张子诚这般清正若名,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一个是杀人无度的女魔头,张子诚用一生清名向自己展示了善恶有别,恩怨分明。而自己一身罪孽还望重新来过,天地间谁又能容她?数百条性命命丧己手,多数皆无辜之人,可谓天理难容。

    下酆都张狂间,御留香知其心智已失,再难挽救,即便自己救得下来非疯即癫,与死无异。御留香默然了,这种数十载积压的心病乃在精神上的摧残,一旦失去心智即精神受损,疯癫无常。且他并不认为这场相遇是巧合,能够如此细腻透析人性,唯纵横派识术所不能,普天之下非聂羽不可,他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随着下酆都的失智,遇田不孤数番抢上前去欲为下酆都包扎,下酆都都嘶吼着挥刀阻拦,狰狞而张狂。遇田不孤怜惜之下愧疚万分,情绪一动再次扑上前,不再顾忌下酆都的弯刀。下酆都失智下却不顾忌,一刀顺势递出,自遇田不孤小腹透体而过。遇田不孤极力伸手想去抚下酆都狰狞的脸庞,下酆不为所动,拔刀欲再刺。御留香身形瞬动将两人的刀收了过来,遇田不孤气海被破,内息瞬间暴乱。御留香一旁的羽千泷一行喊道:“还不快来帮手?”说罢,将遇田不孤搂到一旁,撕开其衣襟,上药为其包扎。此时的遇田不孤却觉得自己解脱了,如果自己不夜闯洞房,此生二人或许都将安好,而不会这般日夜受尽折磨。杀手的冷漠绝情并非无情只是没有感情的牵绊。终究是自己惹出来的祸,除了死他还有甚麽可弥补?

    羽千泷与断九泉,申屠月制住下酆都,细心替其包扎,却都沉默不语。何为正气凛然,诸众今日算是领教到了,人活一世,善恶有别,张子诚与他们的分别竟是如此鲜明。遇田不孤气海被破,生息渐渐转弱,双目却紧紧盯着下酆都。羽千泷击昏下酆都,将她搂到遇田不孤身畔,遇田不孤感激的微微点头示意,瞧得昏迷的下酆都,三十八年了,这番大家闺秀装扮她始终未变,孤哥哥正是窦美玉给他起的亲昵称呼。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人死事尽,这一切的罪孽到此为止,惟愿黄泉再续。遇田不孤突然看向御留香,勉力咧嘴微笑道:“虽说荒缪,却仍尝到了朋友之义,此生足矣!,”御留香脸色凝重,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遇田不孤体内助其调节心脉,沉声说道:“我长大以来从不曾想过交朋友三字,人乃通灵之物,害怕空虚寂寞,我等亦一样。前路已错,再无回头可能,你的选择是对的。”遇田不孤微微一笑,血液已然从嘴里涌了出来。申屠月急道:“疯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御留香道:“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痛苦。”申屠月一把握住遇田不孤的手,劝道:“你又是何必?好友!”说时,申屠月伸手以衣袖擦拭遇田不孤嘴里涌出的鲜血,好友二字申屠月唤得极为凝重。遇田不孤叹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但愿你们不要放弃,能够等到那一天。”申屠月眼中含泪,沉声道:“你知道放开感情的代价吗?好友二字又岂是这般简单,当初结友之礼时我便拿你们当亲人。你这一选择,我等又岂能坚持下去?”遇田不孤气息转弱,心头却是一暖,曾几何时几人自陌生至结友交礼,方发现人与人之间是那般庄重,那般对将来充满憧憬。遇田不孤轻轻摇头,说道:“好友,抱歉,结交之心从未改变,但我们已无退路。你们、好些珍重。”羽千泷眼见遇田不孤即将断气,急忙问道:“她该如何?”遇田不孤强睁眼,眼神决绝至极,终于断气逝去。羽千泷亦眼中含泪,他的话不多,但每次行事他都冲在最前,这种呵护众人并非不懂。世间的信任,相互的依靠,光明的前路,原本众人以为只需诚心改过便能重新来过,如今这个信念破灭了。

源远流长(68)

    羽千泷瞧了瞧怀中的下酆都,不由怜惜大起,自百世经态录汇集,诸众除了御留香相互之间再无秘密,众人对二人的关系虽有认识却谁也没提。遇田不孤的眼神告诉她,下酆都已不能独自留在这世上。然而好友结交之礼至今历历在目,岂能对朋友下死手?羽千泷不由得瞧向御留香,御留香缓缓放下遇田不孤身子,神色莫名,冷肃异常,其冷声说道:“找人杀。”羽千泷有了心思,泣声问道:“真的没救了吗?她只是疯了。”御留香没有回应,断九泉撕下衣襟系在遇田不孤头上遮脸,才背起了遇田不孤的尸身。随后断九泉背起了张子诚的尸身,一行人遁向南方行去。御留香对地理极为熟悉,很快便寻到一处村子,约莫十七八户人家。一行人冲进村子里吓得路上的农夫连滚带爬逃离。御留香纵声喝道:“谁家有棺木?我花一万两黄金买。都出来见我,谁敢逃跑我就让他死!”御留香发怒时声沉尖锐,犹如厉鬼进村,村子方圆数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村子里均是农夫人家,谁听过这骇人声音!均吓得不敢现身。御留香理智渐失,耐性全无,天罪之刃翻动,顿时剑气横秋,小路旁的土屋瞬间被削成无顶之室。屋内的猎户夫妇顿吓得尖叫而出,被天罪之刃拦在门前。御留香冷声喝道:“我不杀人,我要三副棺木,再找一个屠夫。只要你们找来,我出十万黄金。你听清了,是十万两黄金!”说罢,御留香自怀中掏出钱袋扔在二人身畔。年老的猎户夫妇那见得这般煞神,对御留香的话全没听进去,吓得跪地不住求饶。

    羽千泷呼声制止了御留香,她将下酆都放在地上,走近将猎户夫妇扶了起来,温声说道:“二位不必害怕,我们的朋友去世的太突然,一时悲伤愤慨。你家中可有棺木?我们出重金买下来急用。”男猎户战战兢兢的求饶道:“我们小户人家哪里惹得了你们这些舞刀弄枪的。钱我不要了,棺木送你,屠夫村里就有,求你别伤害我们。”羽千泷皱眉问道:“村子里进过歹人吗?”男猎户应道:“是的,大半年前杀手闯进村子杀了三十多人。求你们放过我们一家子吧,我家的娃已经没有了,再死家里就绝后了。”羽千泷从没觉得有今日这般心塞,咽哽道:“你家有棺木?”男猎户应道:“我夫妇二人的刚做不久,村里其他人还有备的,你们可去拿,不害大伙性命就行。”瞧得猎户夫妇惊恐无助的眼神,羽千泷内心深深被刺痛。这些农人虽愚钝,危难之刻尚能顾忌他人,杀手黑榜又何其讽刺?

    羽千泷捡起地上的钱袋放在男猎户手上,缓缓说道:“烦你去帮忙叫下屠夫,这些金锭你可给全村人分些。”男猎户稍稍稳定了心神,战战兢兢应道:“不用了,上次武林盟,朝廷都有抚恤,这些钱我不敢要。你们拿了棺木快些走吧!嘿道上的人我们惹不起。”羽千泷无奈问道:“你家棺木在何处?”猎户道:“在后院柴房。”御留香不再犹豫,纵身飞跃至后院,露天柴屋内果然有两副未刷漆的棺木。御留香取出棺木,放在小院中,随即向猎户夫妇说道:“我要你们将他以常人入殓之礼入殓,我说过十万两黄金一分不会少,你们将全村的人唤来,我保证不会害一人性命。”知晓了几人的想法,男猎户稍稍安定,只得硬着头皮去叫人,好在村子户数不多,很快便有人在小道上风处谨慎观望。御留香瞧得诸众不敢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照我说的话去做,甚至去报官都行,我只要你们将他入殓,我会重金酬谢。”一众农夫相互看看,有了之前杀手肆虐的噩梦,一众人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粗衣老汉叉手问道:“不知去者可有亲友?是客是主?入殓葬至何处?”不等老汉再问,羽千泷插口道:“只需入殓即可,再找一个屠夫来就行。”老汉点头道:“如此倒是简单。几位稍等,我们去准备准备。至于屠夫,我家刑大便是。”说罢,指向身畔的汉子,约莫三十来岁,肤色偏黑,一眼便知是老实人。

    当下,刑大上前问道:“不知几位大王找屠夫作甚?”御留香将钱袋递到刑大面前,说道:“让你杀个人。”刑大吓了一跳,咕噜道:“小人只是个杀牲口的怎敢杀人!”御留香道:“这里至少有三十两黄金,你将我的朋友杀了再去报官,说是我杀的便可。”刚离开的刑老汉听得歹人要自己的长子杀人,吓得跑过来劝道:“小人们只是贫苦人家,怎敢这杀人的手艺,大王真是为难我们了。”御留香道:“她们杀过很多无辜之人,你们杀了她也是替天行道,老天爷是不会怪罪你们的。”邢老汉急道:“就是十恶不赦之徒,我们父子也不敢下手啊!乱造杀孽那是要进地狱的。况且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我们这些佃户人家能有一口饭吃便不错,怎敢行凶?大王们还是放过我们吧!你要入殓,小人们全村照办就是。”御留香有些不耐烦,冷声道:“你们宁愿死也不愿动手吗?”御留香本就高大,一身戾气常人且惧,这一发怒诸众皆吓得跪倒在地。邢老汉哭道:“大王仍是不愿放过我等吗?”

    瞧得眼前苦苦哀求的愚昧百姓,御留香怒了,天罪之刃挥动,沉声喝道:“我数三下,你不动手我便开始杀人。”说罢,内劲所致,一阵劲风遁着众人扑面而来。刑大瞧得真切,急道:“我来动手!”说罢便要抢上前去,岂知邢老汉抬手便是一记手刀将刑大击晕了。此时的邢老汉虽老泪纵横,但眼神锐利,其走到御留香身前沉声问道:“用甚兵器?”御留香应道:“用你的手艺刀。”邢老汉点头道:“得容我回去取,你能保证我杀了她,你能放过我们?”御留香朗声道:“若违此言,当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邢老汉听罢似是下定决心,转身默默回去取自己的刀。村子众人知邢老汉已抱死意,皆开始暗暗抽泣。杀手的一场暴虐,村子里死伤大半,好不易安定下来再遇歹人,好在这些人不如之前那般见人就杀,还是讲些道理的。

    不及片刻,邢老汉握着斩刀缓缓走来,径直走到下酆都身畔,甩手便是一刀,正中咽喉。霎时血迹溅射,下酆都当场气绝。御留香一众俱是一震,不知这老头哪来的勇气。但见邢老汉转过身来,脸色颤栗,神色紧张,颤声问道:“大王,够了吗?”御留香本意不想伤害下酆都身体,但这些小娃娃不会内功也只得作罢,应道:“如此便好。你将她们入殓吧,我随棺木一起带走。”邢老汉点点头,转身取线将下酆都伤口缝合,这才招呼村里人准备入殓事宜。待村里人将二人的尸身入殓,两副未刷漆的棺木便停在御留香面前。御留香暗暗松了口气,向村里人说道:“我叫御留香,如果武林盟,朝廷问起来,你们报上我姓名便是。”说罢,御留香与申屠月一人扛一棺缓步离开村子。走出不远,几人突听得村内哭声大起,哀怨之声凄惨淋漓。听得声音似是邢老汉,正当几人稍微迟疑,刑大当先举着邢老汉的斩刀暴怒嘶吼追来,身后跟着的俱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男子。

    羽千泷算是一众人里心思最细腻,叹道:“杀人者偿命,自古已然。他自杀了。”断九泉叹道:“我们逼死了一个好人。”御留香没有沉默,冷声道:“大不了去磕几个头请罪!我们的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你们皆是我的朋友,我不死没人能动你们。”这是御留香以好友结交之心入世随俗的改变,羽千泷叹道:“那一天好遥远。”断九泉道:“错事已成,我们也无承担代价的能力,磕头在此便是。”说罢,断九泉当先跪拜连磕了九个响头。待四人磕头已闭,刑大等二十余人已冲到众人身前。羽千泷苍雪剑一挺,剑气自刑大等脚前划过,将一行人唬住。羽千泷朗声说道:“错事已成,我们的命还有更紧要之事。你们若恨,尽管去仙侠山报讯便是。”说罢,在刑大等红了眼的村里人仇恨的目光中,御留香一行人疾奔而去。这一切虽在少刻,但在四人心中却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甚麽是民?甚麽是匪?民能成匪,匪能成民吗?答案是不能,这个世道人是不能有污点的,一旦有了污点便再也抹不去。连佃户也知杀人者偿命,他们这些匪徒曾经杀人眼都不眨,今日死了一个邢老汉,心却是如此沉重,连御留香亦是如此。沉重的背后是绝望,此时此刻他们仅存得一丝理智告诉他们,除了这份懵懂的结友之情,世间再无其坚持下去的动力。

人过是非

    御留香的转变被写在了羽千泷的经态录中,众人的一丝一毫全无缝隙的展现在儒门众人眼前。是非孰过?是罪是无奈?人命关天,自古已然,谁能以此逍遥法外?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便能抹去一切罪孽重新来过吗?然,杀手,事非己选择,身无自由,任由人伦践踏,非六经教义之下,试问天下,谁之过?杀手终究是用具,黑榜六大士家才是祸端所在。张少英著此录在天下士子间将会掀起褒贬不一的激烈辩论,三首今日若不表态,这些杀人凶手或许真能洗白,而成儒门笑柄。原本儒门遣使前来一是警告,二是门面,康成书,张子诚之死不可不问。如今儒门已决定追剿御留香所众,便是否定百世经态录之实际。然天罪之刃何其残暴?五道七宗,甚至朝廷都追缴过,尽管数有大胜,但付出的代价何其庞大?恐怕儒门天下士子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朝武一战昔日南门伤亡三万于记,方才有今日之地位,儒门经不起这般巨大的损失。可说在来之前儒门已预料到这种结局,若能策动张少英自是再好不过。但张少英谨朋友之交示人,意在洗白。原本儒门以为其身为武林盟副主当能识得大体,如今看来,其心术深不可测,儒门尚有奇虎难下之态。

    张子诲沉吟片刻,将书册递给周子渊,方向张少英说道:“敢问张先生田不屈,窦美玉确实已亡故吗?”张少英道:“棺椁已在送往仙侣山庄的路上,人故则事尽,望儒门各派自尽操守。”张子诲道:“人故事尽,儒门自不会再追究。但御留香身负天罪之刃,滋事体大,张先生身为武林盟副盟主便要袖手旁观吗?”张少英道:“遇事以来劣者承蒙数次相救,人事虽尽,结友之情未尽,一年之内劣者不会主动插手。”张子诲叹道:“如此是否有违武林盟侠义初衷?”张少英道:“天罪之刃生机已失,已成废铁,影响甚微。遇事以来御留香一行人多次打击天下杀手黑榜,功绩绝著,昭然之心乃明门思过之行。儒门仅以天罪之刃便判定御留香为恶,是否草率?”张子诲眼色莫名,问道:“如此说来,御留香一行人乃明门之人了?”张少英应道:“不错,明门所成一在思过,二在赎罪,三在求生,人之本性也,亦为劣者创门之初衷。儒门以礼而来,劣者以礼相待,追剿之令竟成,便不曾想过,此时此刻该是儒门秉承正义而行之时吗?”张子诲信然说道:“人伦大义自有天论,张先生乃武林俊杰,见识非凡,事事非非当有心意。如此,张先生是以何种身份来说这句话?”张少英道:“竟为明门所成,自当以明门门主居之。”张子诲道:“善恶不分,率意妄行,张先生恐有不妥之举。”张少英道:“一群愿意改过是非之人,不求世间原谅,只求一尝人情之誓愿,闲得些许自由,自不枉此生。救命之恩劣者亦不敢忘,尔等要我挥刀斩向救命恩人,这是大义灭亲吗?”张子诲沉声道:“拂逆人伦及为天地所不容。”张少英淡淡应道:“大营对面即是万千恶员,儒门阵前论义,孰轻孰重,谁能与之?大义灭亲,哼哼,颜无上不正是前车之鉴吗?”张子诲暗叹不好,知自己言语过激,颜无上乃儒门立世以来最大笑柄。

    颜无上父亲颜真君痴迷道术,暗中糟蹋无辜少女,颜无上苦劝三年亦不悔改。忍无可忍之下颜无上失手杀死父亲,终成大义灭亲之实,成为儒门一时假佳话。为表大义之行,孔子世家亲迎颜无上至孔家祖庙敬祭奠之大礼,一时受尽尊崇。然而大义之行注定舆论纷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破自身已是难得,弑父乱论终究不可取。长久的舆论之下,颜无上终于心智大失,疯癫无常,乃至伤人性命,儒门孰轻孰重不敢多有一言,竟而成为儒门忌讳之事。事有礼法,国有国法,儒门行大义失小节,白白葬送了一位少年人生。儒门士子以此造成的褒贬议论持续十余年而未休,成为一大公案。颜无上以事论,大义有行,值得尊崇。以人伦论终究不妥,从而引发出儒门只重表面行为,而不注重实际。颜无上受尽舆论时儒门并没伸出援手,实则上儒门若能细腻调整其心性,支持其法,颜无上之举当为儒门一大佳话。

    张少英将话题引至此,必是一言难尽的局面。张子诲同样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张少英先不言御留香一行乃明门之人,导致儒门过早表态。如今追剿之言竟下,即是对明门宣战,此与儒门和平之愿相背。若真此时与武道决裂,大战之前,儒门威势必将大损。何况儒门只有言论之权,并无处置之权,若真翻脸儒门得不偿失,张子诲恐得以死谢罪。张子诲暗暗调整心绪,现实与理念的差距何曾遥远,儒门多固执,文人多酸腐,这是天下人最真实的表态。只不过受士子身份影响,名利之间,人们早已将这最真实的一切都掩盖其中,故而儒门流派大体分为上官(做官),有为(为理想而行)两大群体。张子诲竟负庐山独秀之名,心机并不差,意念流转之际,张子诲应道:“张先生所言甚是,颜无上之事实乃儒门一大羞愧憾事,是非公论时有两难,究乃大义不坚之故。当此时刻,儒门亦不该秉正法而不顾实际之轻重。侠义之道虽为五蠹所不齿,文亦为一员,我等自当明辨实际。针对御留香之追剿,儒门亦将推迟一年。如此,张先生可有不妥?”张子诲此言一出,儒门三首三院皆松了口气。张少英听罢暗叹果然心思圆滑,堪为实际之辈。张少英应道:“如此劣者在此谢过,异端势力如天池会,云都,摩尼教者较五蠹更可怕,于公于私我等皆无可退之路。不过以天罪之刃论,介时儒门可有必死决心?”

    天罪之刃两百年来所造成的杀孽数十万愈计,恶刃之名禁为人言,诸宗数番追剿亦损失惨重,儒门追剿之令是为儒门态度。但若真要行事,儒门又能出得了多少力?这般尺度纵使儒门三首亦不敢轻易答应。张少英见张子诲犹豫,续道:“在下受救命之恩无数次,危难之刻己一身之力亦难还,唯有三关救命之行能为,今日,张少英在此承诺。”张少英一言竟必,在场诸众皆暗暗叹息,智者原不该如此,其中必有隐情。张少英之武功深不可测,黑榜无数名流杀手亡在其剑下。张子诲知自己不可一言不应,说道:“此番较实际非儒者所能言,儒者无法回应,抱歉。”张少英微微一笑,说道:“但在座之中尚有数人乃劣者旧识,不知裹在儒门之中可有见教?”张子诲少有的眉梢一紧,终究还是暴露了。

    张少英所言旧识之人正是福建南宫世家家主,己之弟妹南宫秀云,一旁藏在人群中的正是改名之后的张青舒。殊不知儒门自汇聚出发之际,横网便将各家详细汇报给了张少英。南宫秀云半路拦截儒门,以当年三十六路江湖门派汇聚狐山,后失踪百余人疑似被纵横派毁尸灭迹。所谓天理昭昭,人事非公,张少英如今权倾武林,更是武林盟副盟主。南宫秀云不敢去武林盟告状,只能以十六派失踪人员家属联名血书请求儒门主持公道。南宫秀云乃一家之主,张青舒又乃张少英把兄弟,这一点身在福建的儒者亲自告知了三首。此时此刻,如此作为,恐其中有诈。但血书之下不过出言相问罢了,儒门若不闻不顾亦遭非议。是故,儒门三首决定若此言非虚,儒门将主持公道,以明是非。

    只不过两方见面后张少英从容有度,应答如流,心机深不可测。江湖门派狐山失踪百余人,武林盟当年仅以失踪暂定,并无实际进展,儒门多少听到些流言,张少英这番故意点名更证实了这是圈套。儒门三首三院此时方才感觉到权谋之可怕,传闻中武道诸宗加起来数百万之众,再加上江湖门派,嘿道的存在从未间断过。面对武属强大的势力后盾,现实的刺激往往让儒门倍感压抑,进而失去信心,他们唯一能够争取的便是朝廷的扶持。即便面对朝廷,儒者们也明白,他们只是皇权稳定天下的棋子,这种关系并不牢固。是以儒门一直在寻找能够攀越皇权至上,天下至公的理念,这便是天理明心的由来。

人过是非(1)

    张青舒听得大哥发问亦不掩饰,拉着妻子南宫秀云上前向张少英拜倒,口呼:“拜见哥哥。”张少英霎时神色松弛,和蔼之态尽显,其起身上前扶起张青舒夫妇,向南宫秀云问道:“是他们逼你吗?自己不敢现身,让你们去找儒门,臆我张少英处事不公是吗?”南宫秀云波澜不惊,幽幽应道:“当年终究是我们几家领头,让我等出面收拾并无不妥,毕竟一百二十一条江湖好汉的性命。诸宗加入武林盟虽壮大武林盟声势,但武林正宫之威名亦削弱三分,天下唯有儒门能主持公道。”张少英笑道:“如今的儒门推崇上官有为之理念,即便此事真乃纵横派所为,儒门又能奈我何?我张少英只是纵横派的棋子,随时可以为此事负责。不过,此事非纵横派所为,因为当日我尚未入门。”张少英一言否认张青舒不知如何回应,他才刚刚熟悉这种江湖气息。南宫秀云应道:“我们在下游百十里处寻到九具尸体,余下的皆被山中虫兽吃得只剩零碎的尸骨,难以辨认。”张少英道:“试问?是谁告诉你们此事与纵横派有关?”南宫秀云摇头道:“有人深夜进了南宫府留下此等讯息和实据。”张少英问道:“实据何在?”南宫秀云道:“由三首共同保管着。”张少英侧身看向孔子端,孔子端坐揖应道:“论辩之刻不宜插手,还请张先生自证清白。”张少英微微一笑,叹道:“天下抹黑我纵横派之事何其之多!若要一一回应将是何等的麻烦。弟妹,今日是因为你们,否则纵横派不会承担这无稽之谈的污蔑。若我所料不差,不过是尸身上的招式罢了。纵横派传播天下武学之招,天下有心人会纵横派武学并不难。我张少英身为武林盟副盟主必将一探究竟,七日,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南宫秀云道:“但实据中言明,狐山下的山谷中曾种有菩提花树。”张少英问道:“菩提花树何其珍贵岂能种在这种地方?当年之前天下除了玄天派,纵横派,世上不会再有第三处。我倒想问,为何那麽多人想要下谷来?”南宫秀云早知会有如此一问,应道:“同样是谣言,有人故意散播谷中有碧玉藏,后来花盟主亲自查探过,谷中窟内确实有一座玉矿,如今这座玉矿朝廷赐给了武林盟。”张少英笑道:“武道之内不法之事弥乱,谷中玉璧尚有开采多年之痕迹,却非纵横派所为,同样你们没有证据。”

    儒门三首看不下去了,不知张少英这番侃侃而谈究竟是真是假,张青舒夫妇在他面前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孔子端上前一揖,应道:“南宫家虽没有证据,但纵横派武学即是嫌疑之一。所谓能力所至,责任所怀,先生乃武林俊杰,武林盟之荣誉所在,竟是纵横派武学,便有无可推却之责任。”张少英起揖应道:“先生所言甚是,不过竟为嫌疑,岂能作为稽查之首。此事,纵横派愿出财力,期正盟主花易玄督查方为公断。”张少英此言一出,孔子端暗生厌倦,巧言令色,图谋不轨之辈,果真被他牵着鼻子走,儒门清流岂能任由此人践踏?孔子端应道:“先生所虑果真周全,如此甚好!康成书遗体经贵派之手已入土为安,张子诚之事亦有了解。愿张先生所言非虚。”张少英笑问道:“在孔先生看来,在下常有虚言吗?”孔子端应道:“非也,副盟主之心思深不可测,儒门实难辨明。”孔子端改口以副盟主相称,看似在不经意间,实则另有深意,足见不满。张少英权利再大终究乃黑盗组织,上不得台面,入不得史书,终为虚话。眼见得孔子端神态虽无变化,但语气上已有不满,周子渊起身行礼道:“张先生乃一代俊杰,又为武林盟之领袖,当知是非公明。儒门经世取义,不做任何处置,仅以评论是非之议。武道之内不法之事甚多,还望张副盟主秉承昔日陈坦秋盟主之宏愿,为这一片天地谋得秩序,以安天下。”周子渊出言一身正气,不偏不倚,张少英对其颇有好感,即应道:“独秀兄所言不差,劣者受教。”

    这时,曲鸿自辕门出来似有急事,见张少英在会客,一时不好打扰。张少英当即三揖请礼,说些自便客套话,方向曲鸿走来。曲鸿二话没说,将秘报递了上去。张少英一瞧便心中有数,交代曲鸿几句即回场间,将秘报递给了周子渊,说道:“子渊兄,所谓士农工商,国家大事尚有轻重缓急。当前武属并非朝廷心腹大患,此才是。”周子渊一瞧之下暗暗皱眉,这小小的一张秘报上,密密麻麻的前后盖了十道印记,十道验字,且还只是译本,并非原稿,足见情报之缜密之准确。

    :傲红尘掌握黑榜联军大营,大肆革阵,训练杀手,暗中辖众三千。:

    寥寥数字,道尽了一切。周子渊没有犹豫,将秘报递给了张子诲,张子诲瞧后递给孔子端,孔子端即声应道:“先生此举何意?”张少英道:“儒门以大义为尚,此时此刻是武道可恨,还是不知悔改的杀手更可恨?”孔子端知张少英正在为这场会战正名,自己回应不是,不回应也不是,这一战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却也不可不打。杀手肆虐,大宋举国暴乱,儒门士子皆多有目睹,其境惨绝人伦。孔子端平生第一次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张子诲,周子渊二人,周子渊向张少英问道:“张先生是在询问我等答案,还是结果?”张少英应道:“当然是结果。”周子渊暗暗皱眉,若只是答案倒好办,但若是结果,那就说明儒门支持这场战争,但这场战争不该支持吗?原本这只是张少英个人之事,如今儒门却深陷其中,似乎这一趟儒门声势虽浩大,却不该来,武道远比儒门所想的复杂,权谋名利深谋远虑,儒门远非对手。

    周子渊微微一笑,应道:“暴虐逆伦之辈,死不悔改,天亦伐之,张先生意欲何为?”张少英沉声道:“如此甚好!诸位不远万里而来,武林盟招待不周还请海涵!还请诸位不吝嫌弃入营中暂避,战争开始了。”张少英此话一出,诸众皆是一惊。尤其是诸宗,六宗会盟解散之后建制虽无变化,但张少英所思所谋诸宗并不清楚。正当众人惊愕之际,众人但觉眼前白影一动,寒光诈现,待众人反应过来时无不惊呼。出手之人正是儒门孔家人群中的一个青年弟子,这一刹那间,手中的短剑已抵在张少英咽喉。只不过张少英真气所发,短剑虽差之肌肤丝毫,却再难向前一分。在场诸众皆瞧得明白,那是真气流动所形成的一点气劲。原本惊愕的诸众再见之下皆震撼无比,一时忘记上前阻拦。真气留形之境,这种武学境界唯有纵横派百战论道中的姬,姬奔月有如此大成,当真气不再局限于手脚经脉,随意所致即便天资之辈至少也需要二十年的时间。今日张少英竟然当众使出,明辨对方之剑招,剑势,这一点气劲若有丝毫偏移即命丧当场,张少英武学之高当真匪夷所思,其实际不过区区七年而已便已达到了超越诸众大家的非凡之境。

    便在风神,月仙,夜虚三人欲动手之际,那青年弟子惊愕之际身子颓然倒地,不可置信之色溢于言表,这种武学超出了其武学认知。张少英没有看向青年弟子,侧身问道:“你身上的戾气很淡,黑榜六大士家的终极力量,同平士,你是其中之一吗?”青年男子顷刻间眼神迷离,喃喃应道:“白教羽千骨座下,甲级同平士,甲贰接令。”张少英淡淡问道:“羽千骨去世了吗?”甲贰摇头道:“此乃师尊亲笔,当是无误。”张少英问道:“你身骨正常,为何甘为杀手?”甲贰应道:“牢狱救命之恩,余生以还。”张少英再问道:“你杀过几人?”甲贰应道:“一百零一人。”张少英道:“如此,你知罪吗?”甲贰应道:“知罪!但我没有选择。”张少英道:“你自尽吧!”甲贰听罢,毫不犹豫挥掌拍向自己天灵盖,顿时暴毙。转眼之际,张少英连番施展绝学,在场诸众神色皆冷峻不已。不动声色,一言一行操纵生死,精神术之可怕被纵横派发扬光大。

    但这一切的背后,儒门傻了,这个弟子乃孔子端的得意门生,其竟然是白教杀手。整整四年的儒门熏陶,他竟然仍能如此坚决,孔子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周子渊,张子诲则感事不寻常。孔向兮这一死死无对证,其主动刺杀,张少英令其自杀,儒门并无嫌。其如此草率处置置生命如无物,于公于私皆是不该。但儒门清流中竟然混有杀手组织的奸细,这将有损儒门声威,何况儒门中必定非这一人。但在诸宗瞧来,儒门弟子出招乃孔家正宗的六艺剑法,射势中的长虹贯日,一时也瞧不清其中虚实,诸宗更多觉得乃张少英之谋划。这个天下棋局,包括朝廷,正是所言战争的开端。朝武虽未达成彻底共识,但联合势在必行。三月之期未到,武林盟不可毁约进攻,朝廷除了四方门,再无其他力量。

人过是非(2)

    周子渊上前俯身探了孔向兮脉搏,向孔子端说道:“已猝。”孔子端暗自震怒,却向张少英长揖,应道:“孔家门风不正,张先生无恙否?”张少英深深一揖,还礼道:“无碍,子端兄勿怪,劣者擅自出手,失礼。”孔子端道:“儒门失礼在先,叛逆之属自受天谴。在下忧虑则是,先生这是宣战吗?”张少英摇头道:“非也,乃观战,不知儒门可有当面战争的准备。”先言入营躲避,再言战争之论,儒门不答应即是胆怯,还有得选择?儒门众人此刻均如此念头。但武林盟不出手,难道是朝廷?

    众人思虑之际,纵横派的斥候紧急军令直接到了张少英身前,眼见周遭众目睽睽,斥候犹豫之际张少英道:“无妨。”斥候方说道;“报副使,半时辰前山岗左谷口九里外三千前军,带器重盾配长枪,朴刀压阵,中军两千重甲,带器,木盾配高低长枪,中军举何字牙旗,并麒麟五色旗,聚众七千,过数不详,正向我大营疾行军,目测半个时辰前军可至。斥候司九部三属二队姬肱所报无误。”张少英点点头,挥手示意退下,方向诸众三揖,应道:“此战非我战,四方门壮哉!”话语刚必,另一斥候紧急军令再至,下游口郭字牙旗,四千主军,四千轻骑共八千众,尚有后路军,过数不详,正向黑榜联军大营挺进。张少英当即传令,三军点士一万压阵山岗观战,无主将令不得出战。张少英军令一出,号角声响彻军营,鼓声陡起,旗令兵来回穿插,霎时气氛一变,整肃之下倍添震撼。儒门浑没想到出手的竟是四方门,原本这是儒者难以企及的组织今日竟然扬军携器而来。军容于朝廷行政建制之外,以刑止刑之术儒门早已明令禁止,若非江湖传言南门决战惨烈之事,天下儒者将不识四方门,大宋文明开泰下竟然建有如此组织。

    随着大军出营,儒门众人但见诸宗人员混搭列八队齐进,军容之熟练简洁端正,没有朝廷军阵的那般繁琐。斥候先行,前锋探路,前军掩护,中军保帅,后军备备战护辎重,简单的配置在儒门眼中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张少英与一行人驱马进入中军,汉江大军驻停山岗上遥看黑榜联军大营反应。此时的联军大营一片宁静,不时隐约能听到机关劲发之声。

    得益于长离无恨的首创,临摹诸宗军事建制,斥候遍布方圆十里,其所接到的秘报有三路。由于地形的限制,汉江大营与联军大营之间北面便有三条路,一条在汉江大营西北面,一条正在两方大营之间左路山谷口,一条在联军大营东面下游口,一条路在联军大营正北面,大营扎营位置虽不算好,但均可进可退,也易受围攻,毕竟联军军力有限。同样得力于长离无恨的筹措,黑榜联军的军阵兵器甚是客可观,甚至火箭营,轻重骑兵都有,皆乃杀手中的佼佼者。四方阵的筛选才刚刚过半,世间紧迫,朝武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这便是一百场四方阵的由来。此时联军过阵人员不过九千之众,傲红尘当即下令遣未来的及参阵辅军人员分为左右两路,各整五千,攀上右谷口左峰,右峰,居高临下以图战机。联军大营则以八千主力在下游口列阵待敌,应对。余下一千则留作后卫,保护四方阵不停歇。同时剩下的三千辅军步军配合一千箭营,五百骑兵作为迂回守备。

    右谷口左右数山蛮地势陡峭,居高临下虽有优势,同样有弊端,但能最大限度减少伤亡。傲红尘提拔了左右两路主帅,左路郭达,右路司马错,皆乃联军大营中名不见传之小卒,联军诸众也只能以其为傲红尘安排之细作理解。受朝廷兵器的限制,联军大营已将该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弓弩严重不足。郭达领军攀上右谷口左面山蛮便下令伐树取沟,防止对方火攻,同时让仅有的两百弓弩手隐藏压阵。按照行军速度,何字牙旗这一路最快,对方只有五千之众,傲红尘即下令防御说明周遭的军力远不止当前,何况山蛮上远远能看到诸宗联军的张字牙旗,山岗上人满围观,黑榜联军军力有限情势似乎不妙。这时斥候来报,右谷口方向胡字牙旗率众一万一千众,郭达已能确定来犯之敌当属四方门无疑,只不过对方之军力咋也太夸张,杀手的唯一优势便是单人能力强盛,但在如此庞大的战阵之下单人能力大打折扣,不得不选择长枪重盾作为用具。郭达平日在杀手阵中确实不起眼,但其为傲红尘埋伏已久的暗桩,能力之卓越堪为人杰。傲红尘第一道军令就派出了所有军力,剩下的后备人员是生活保障,是万万动不得的。

    此时的汉江北面方圆三十余里旌旗飞扬,聚众估测至少有十余万。大宋和平境内,一场不亚于五代十国的庞大战争正在爆发。张少英瞧得联军大营从寂静至喧哗至有条不紊的分兵暗自叹息,家国之境武属横行,连杀手之阵都有如此神韵,难怪朝廷对武属忌讳极深。此时此刻最震撼的莫如儒门,家国之内,乱贼横行,旌旗之多较朝廷亦有过之。其军令所至,即着令调动,行动之便捷惊骇儒门。

    联军大营内东面下游口,黑榜幕僚司一众随侍在傲红尘身畔。虽只是短短不到一日,五大家对其除了深深的戒备,便是由衷佩服,此人对军事之熟练不亚于朝廷主帅,深谙军事之道。幕僚司唯一担心的便是如此简单的布置即派遣全部的人力应战,由且军阵兵器缺乏。四方门之属江湖传言过之百万众,哪怕斩掉一半的虚言仍有五十万众的根基,其身后有朝廷作后盾。傲红尘深知众人的心思,并未解释。八千主力一千后卫应对下游口郭晓四千主力,四千轻重骑兵,只怕对方一个骑兵冲锋,联军阵型必乱。

    新任幕僚司长催辗转心思,小小幕僚司虽无调兵之权却有谋划之权,幕僚司长辅佐主帅肩负军营安危。幕僚司下属不做声乃失职,即便相信傲红尘亦留有后手。催提醒道:“以当前兵力而言我方势危,盟主兵法仅有如此吗?属下愚昧,恳请开示。”傲红尘高傲如斯,眼中却是诧异,换做十年前,高傲如黑榜杀手岂会懂得谦卑利己的大局观念?一切一切只因陈坦秋。傲红尘应道:“聚集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乃黑榜精英,千百年来杀手遍及骂名亦不过批判。如今建制成列,汇集成军,一战高下,杀手黑榜之今日始所未见,何其壮哉!纵观全局,诸位还有退路吗?”催沉声问道:“盟主并不在意输赢是吗?”不在意输赢即是不在意诸等,傲红尘问道:“你们想赢吗?”催道:“此为你之事。”傲红尘波澜不惊,幽幽说道:“黑榜只是双方较量的牺牲品,一切皆因双绝再起。六十年前的仙冥争霸,仙宗教皇失踪,冥宗教主花流苏自此消弭,再见时乃冥宗青泷,仙宗沧月,这种跨时代的阴谋你们是玩不转的。”催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做甚麽?”傲红尘道:“化解这场阴谋远胜这种表面功夫的杀伐。你们以为抛除隐派全部便能保得阳派安稳?”催终究老道,他并不赞同傲红尘最后这句话,看来其也是阴谋而来无错。其言虽见地独到,但朝廷一时忌惮士家身份却不会永远抛弃,朝廷需要这种人的存在。

    催冷声道:“黑榜所为确实乃无奈之局,但不代表可任人践踏。如果危局始终是危局,那你走不出这个大营。”傲红尘并不生气,端定如一,傲然应道:“八千一等一的好手运用得当,所爆发出的威势胜过百万大军。”催提醒道:“他们的武功确实不需怀疑,但盟主要明白,此乃军阵持久之战,而非一时之战,杀手也是人终究会气血耗尽。”傲红尘倏然冷声道:“你话太多,我若心存不轨,尔等杀我便是。传令,进攻。”傲红尘军令一下,号长接令,大鼓声起,八千主军卯足中气纵声呼杀,八千主力军分为三路进击。左路为主将裴肱,右路为裴股,中路羽千军三路并进。军令一下,幕僚司一众已明白傲红尘之用意,这是在转移战场,避免联军大营成为主战场。此时的下游口四方门主帅郭晓的两千先锋骑兵在北门宗正的领率领下已近联军大营七里处,联军已能瞧见四方门人马。

    甫一开战遇到的便是骑兵,杀手们虽感士气正旺,犹自低了一头,整个联军大营恐怕都凑不出一千骑。竟是骑兵自是配备弓弩长枪,联军的弓弩多是山竹烧制所成,即便箭都是削尖的箭头,制作简易,如同小娃娃过家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联军重盾,这是汇聚之后长离无恨多方筹措所成,联军大营整备了十之七八,且盾阵的威力在于防御而不在进攻。即便学会了宋军在契丹人铁蹄下练就的铜墙铁壁之阵,联军的弓弩箭阵让诸多人心里没底。三路步军应付对方两千轻骑,不惧其恋战,唯恐其突破防线冲入联军大营。至于长离无恨只能筹措来长枪后盾,弓弩,恐怕朝廷在故意放水。以朝廷对武器禁令之严,武道诸宗,联军大营断无可能凑得齐如此大规模的军备。

人过是非(3)

    很快宗正的先锋骑兵迅捷而至,眼见对方持枪结盾,宗正一声令下,弓弩齐放,转阵北移让中军进来。两千弓弩箭矢漫天而起,覆盖至联军中路军羽千军所部。眼见漫天箭雨,羽千军部列盾阵裹军,并未放箭还击,毕竟骑兵速度太快,交给左路军即可。紧密盾阵将联军裹得密不透风,两千弓弩并未造成太大伤亡。若非四方门学子自视清高不愿火烧连营惨绝人伦,仅这一波火攻联军军阵便得溃散。实则上派骑兵打头阵在张少英等人瞧来,此乃昏招,汉江北面至山蛮不过十一里,最窄处不过八里由于,且地势并不平坦,不过他倒看出了郭晓之用意。北门宗正刚退开,郭晓的四千主军便掩杀而来,同样是重盾配长枪,后以弓弩箭阵为辅,所不同的是阵中带有三十尊床弩,而傲红尘所在的方向是不会变更的。

    郭晓为了这三十尊床弩废了不少功夫,中军主力一进攻,左右分队,露出四弓床弩阵,三十杆翎杆箭破空而出,几乎平射而来。这一招是傲红尘没有预料到的,原本其以为对方会配备大量的火弹雕羽箭。此时看来火弹雕羽箭最少要两人合作,此刻南门加起来不过两万有四,看来南门会员泱泱终究受朝廷限制。否则以这不变之地,想当年寇准一样霍霍人海战术,联军再强悍亦无可抵挡。军阵之下,杀手联军们放下身段,团结合作,心中竟是忐忑亦是兴奋。三十杆翎杆箭疾啸而来,强劲之势道如开山断海在羽千行军阵中带起一片血花。好在羽千行下令裹两层重盾,虽是木制,但杀手以内力抗击,勉强挡了下来。手臂粗的箭杆,箭头都是倒刺,杀手们无不骇然。尚未近身对方已放了两拨箭,羽千行与右路军裴股渐渐靠拢,随即竹箭齐射,所不同的是箭头上蘸了墨油,中军右军两路千余箭犹如两团黑烟云抛向郭晓四千主军前沿。

    此时的左路军裴肱已与宗正的两千轻骑交上手,两千五百众被宗正两千先锋围杀。而羽千行,裴股两军与郭晓主力相距不过八九十丈,双方均退无可退。只不过对方弓弩齐放,攻势不绝,显是打算一波射完,以每人十五支为要,对方五千众除去盾手,刀斧手,至少有两千人三万余支弓弩箭矢,怕是到两军交战都射不完。此次郭晓没有设置主将,四千人紧紧裹战平行推进,以床弩为主攻开阵,配以骑兵冲锋意欲一鼓作气冲破对方之防线。虽然杀手单打独斗能力一绝,此次四方门所选之众亦是精英,加之朝廷军阵配合之法的方法,四方门战阵之力不可小窥。随着联军火箭齐射,郭晓所部主军烟火遍地,好在重盾裹了铁皮,除了少许伤害,油烟呛鼻刺眼外并无大碍,至于弓弩箭坠之力,敌我双方几乎都可以忽略了。所不同的是,在缓步前行中,四方门主军床弩阵齐射,两番下来杀手联军的伤亡已过十数人,伤者已达到三十余人。羽千军强压意欲上前肆意拼杀的冲动,勒令保持队形,只待两军交战。咋一看,联军自点火箭,中位撤盾,放箭,收盾毫不生疏。四方门主军每受一波火箭前都会大声吼杀,声势如虹。其箭至裹盾,左右分阵露出后方的床弩射道。由于地面并不平缓,两方的军阵脚步都不大。

    终于,在联军拼下三十人的伤亡,四十多重伤,杀手联军在交战的那一刻,憋了许久的怒气纵声喊杀,盾阵列墙,长枪突刺,内力所致,震荡之下,四方门纵使精英亦被震得虎口发麻。所不同的是,四方门主力军中配有重斧,四方门精英或许没有杀手专精,但配上重斧,挥舞之下不亚于杀手们。四方门主军以方阵缓缓而攻,上下两层重盾掩护,长枪自缝隙突刺,每两盾之间留有一人宽的缝隙,让重斧手作为劈砍间隙,每隔一人配有钩镰枪,钩拉对方重盾。利弊之间,联军杀手凭着深厚的内力,点坠出枪,劲透之力大显神威。只不过四方门的钩镰枪不住拉拽,破坏重盾组阵。面对四方门的重斧,杀手挤在一块闪避无处,亦开始出现伤亡。羽千军与裴股已知不妙,长久下去会被拖垮。但联军已无援军,唯一积攒的便是白教十宗之盛,不宜过早运用。四方门浩浩荡荡而来,料仍有援兵。

    郭晓远远看着战场拼杀,此时的宗正虽站得先机将联军裴肱围了起来,但一流杀手所保爆发出的劲气让骑在马上的宗正所部难以抵挡。宗正无奈一声令下,火箭雕羽弹齐发,裴肱所部瞬间陷入火海。右谷口山蛮上的司马错亦不客气一声令下,火箭雕羽弹齐射向宗正所在之处,一切均按郭晓所料。宗正一击竟成,即挥军后撤,由于山蛮上居高临下,加之地面并不平坦,战马遇火受惊,嘶鸣不已,骑兵包围圈露出破绽,裴肱当下令变为锥形阵,扑面掩杀。山蛮上的司马错亦不追击,右谷口的胡字牙旗已瞧得真切,遥遥红呼呼的一大片,竟然是朝廷禁军所用军备,人甲赫然在列。司马错虽智谋无双,但悬殊下不知傲红尘究竟打得甚麽算盘,内心亦是深深地隐忧,这是朝武总以做好的局,就等其入局。下游口的宗正一撤,裴肱顺势掩杀,宗正已知骑兵对这些人并无克制之力,亦不恋战,向郭晓靠拢,郭晓亦率部前行接应。

    待羽千行,裴肱裴肱三人会合,郭晓便知傲红尘之意图。对于联军大营中的一切,他均一清二楚。靠那些机关兽并不能扭转大局,他有兴趣的是,这麽多机关兽他们是从何处弄到。此时对方三面会合,这四千主力只能进不能败,将近八千一等一的杀手,这四千四方门学子无论如何抵挡不住,尚能据阵支撑片刻。四千骑兵作为冲营之用,不可随意牺牲。同时作为敌我双方都会注意避免出现大的伤亡,双方各有苦衷和谋划。

    右谷口方向的行军讯息不断传到幕僚司,催不住提醒傲红尘,胡道那一面方为主攻方向。傲红尘并没回应,当即下令弃营,全军压向下游口。这一番举动着实让众人吓了一跳,虽疯狂不失为一条险着。军营的物资都是士家压箱底凑集起来的,为当前有力屏障,岂能随意丢弃。但随着军令下传,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联军大营剩余兵力开始向郭晓所在下游口移动。郭晓听得喊杀声已知傲红尘心思,如此一来下游口的四方门学子将难以抵挡,甚至来不及撤退。郭晓不再犹豫,四千骑兵开始冲锋,骑兵弓弩火箭疯狂射向联军大营。同时摆下古筝,高山流水上序高山曲磅礴而出,四方门诸军闻之陡然纵声齐吼:“天理,天民,天性,护国建义,至死无悔。”五句话,道尽了四方门之心酸。不融于朝廷行政建制,文臣唾弃乃至不愿提起,武道示为眼中钉,不会允许朝廷有能力直接威胁到他们,四方门难矣。护国建义,至死无悔,崇高之下,唯有视死如归以正视听。

    而此时的黑榜联军八千主力早已脱胎换骨,突然撤阵抛下一切,各使自身兵刃,攻向四千众的四方门主军。战阵一散早已分配好的联军杀手组阵飞天遁地跃入四方门阵中,剑气横秋下四方门学子顿血肉横飞,惨声遍野。顷刻间四千主军陷入联军杀手的掩杀乱战中。短短时刻,郭晓亲眼所见,杀手所爆发出的惊人攻势,所造成的伤亡瞬间倍增,郭晓的心在流血,但四方门没有援兵,三万兵力已是四方门争取之极限。王钦若等一帮人以以武治武之言劝诫陛下不可让武道得渔翁之利,实则暗中限制四方门兵力。郭晓可以确定,王钦若等一帮大臣已知四方门意欲清君侧了。

    此时,胡道率领的大军刚到右谷口,司马错便放箭示威,虽相距甚远,但山蛮上人数众多,不可不警惕。左谷口与右谷口之间不过三百余丈,联军大营却不见一人,胡道久研兵法已知黑榜联军弃营。如此一来一旦过谷口很容易陷入左谷口,右谷口的夹击,投鼠忌器。但时间紧迫,郭晓哪里恐支撑不住。胡道当机立断,让传令兵去通知何进阻隔左右谷口掩杀。自己则亲率军向谷口穿插,同时弓弩左右分向,庞大的弓弩火箭群足以让杀手联军忌惮。此时各军平日军备训练所爆发的凝聚力各显神威,胡道所部步人甲乃标准重甲,军事分配更是简单,六千弓弩手,五千钩镰枪手开始缓步进入右谷口。郭达与司马错但观四方门军阵齐整,弓弩火箭齐备,倒并不担心。竟以此为战场,黑榜联军在周山上都下了力气,造就无数横沟堡垒躲避火攻,且四方门兵力有限无法长久攻击山蛮。

人过是非(4)

    面对四方门骑兵冲击,黑榜联军与四方门精英终究肉体凡胎,人仰马鸣声中,四千骑兵虽有折损,亦将炽烈的战场冲开两条血路,一路向傲红尘所在之处掩杀。眼见对方骑兵冲杀而来,催忍禁不住催促傲红尘,说道:“你还有谋划吗?”傲红尘朗声道:“当然。”说罢,但见傲红尘右足一动,轰隆声中但见前方地面为之震裂,进而坍塌,一条宽愈十丈,深愈两丈有五的壕沟呈现在众人面前,将幕僚司诸众惊得目瞪口呆。天珠山大战傲红尘暗中挖了一条七八里的地道从容撤退,今日竟然再现如此神通。地面依旧在坍塌,很快第二条壕沟坍塌,位置正在刚刚杀出血路的四方门骑兵面前,骑兵冲势不减,犹如洪水入沟,纷纷坠入坑中。四千骑兵虽分为两路,顷刻间损失过半数。

    但见傲红尘信步念道:“江山百里,山高龙自灵,一丘一壑,快意江湖,挥手功名。”傲红尘豪言一出,面对四方门的高山流水筝音,黑榜联军八千杀手虽有锐减,但席卷之势渐进尾声,四千四方门精英在这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手面前坚持不到一刻。傲红尘声音一出,黑榜联军剩余七千余众飞天遁地掩向被拦在两道壕沟之外的胡道所在之处。杀手来势汹涌,胡道一声令下箭之所指覆盖了整个下游口。密集弓弩下纵使神通亦难护得自身周全。两道壕沟之间不过十余丈,当弓弩齐发时,多数杀手尽掩自壕沟的沿垛下,来不及的拿战马尸体做护盾,来不及躲藏的便听天由命。一波箭雨下来联军七千余人折损数百众,而胡道的箭雨并未停歇。此时处在壕沟中间的傲红尘已整合了三千辅军,一千箭营及五百骑,五千余众尽数裹在盾阵中,毕竟大部分皆是杀手,手力不差,盾上虽扎得如刺猬,倒并未打乱阵形。胡道一瞧得杀手如此阵仗便知此战要败,可怜朝堂上那些大臣以为只需三万精英便能大败黑榜联军,将战争比作人数的较量。开战之前尽管郭晓不说,但四方门诸众已知结局,故而郭晓所奏的乃是知音之调,国殇之词已不堪听用。

    如此一战得战损多少性命?在那些文臣看来这还是削弱四方门的好时机,世事可笑,无知更可笑。胡道愤怒了,四方门终究只是朝廷面对武道的直接棋子罢了,随着朝武议和,四方门甚至面临撤门的危局。随着胡道一声怒吼,四方门战阵收开,盾手,朴刀,钩镰枪,长枪手兼并排列,等待联军杀手进攻。仅刚刚这几波箭雨,无辜惨死在自己手中的四方门轻骑兵便不下少数。剩下的两千一百骑遭此横祸俱都情绪失控,弓弩齐放射向躲在对面沿垛下的杀手。联军杀手要保持进攻的人力并未反击,而是用放在沿垛下的竹盾掩护身体。此时的司马错所部亦徒步下山意欲后堵,左谷口的何进五千人马与郭达的五千辅军亦有交战,三千主军将郭达等逼在山蛮上不敢下来,毕竟辅军缺少攻击军备,弓弩自不用说。但令郭达疑惑的是,何进领着两千重甲并不停歇。这两千众军备齐整,在这坑洼的地面上依旧稳重,一瞧便知是高手所成之阵。郭达暗叫不好,不再犹豫,领军冒着对方庞大的箭阵,仅以壕沟,堡垒,木盾迅速冲到了山脚下的深沟内,并发出警号。虽是如此,何进所部三千主军并未进攻,仍旧以进攻之令堵截郭达。

    何进带着满腔愤怒冲向司马错所在之地,司马错得到郭达的警示,当即掉头去迎战何进。如此所部人力皆全面投入,傲红尘所部的联军杀手亦发动攻击,冲向胡道大军所在。四方门一直在强调黑榜联军的不同之处,偏偏连陛下都不愿四方门牺牲太大,让武道占了便宜,仍旧执行他以武治武的国策。何进是失望的,陛下雄心不再,大宋朝终究陷入历史的轮回,皇帝一代不如一代。轰隆声中,黑榜联军数千杀手各展神通翻越壕沟涌向胡道所在之地。眼前的阵仗让何进陷入艰难的抉择当中,战则伤亡甚剧,不战亦败,败则自身难保,四方门不保。何进充血的双眼紧紧握着手中的忠容剑,眼见杀手愈来愈近,愤然怒吼:“护国安邦,万死不辞。”口号一出,整个四方门为之沸腾,攻势再起,整个战场乱成一团。所不同的是,经过蜕变的杀手联军在密集的人群中各展所能,所爆发的惊人攻势顷刻间便将胡道的军阵冲散的七零八落。

    山岗上,诸宗与儒门皆深深的震撼着内心。经过整合的四方门确实变强了,但黑榜联军经过傲红尘的手一夜之间蜕变,此等神通匪夷所思。儒门眼中所见,大宋安土之下汇聚数万众,以逆之举而横行,这还是文明开泰的朝廷吗?一场不输于辽宋之间的战争就这麽发生在儒门眼前,不到半日之间伤亡愈万,这一条条性命又如何看待?

    战场上,何进后方的三千主军与郭达的五千辅军终于会战,怎料两千重甲将郭达的五千辅军一分为二,郭达没了军阵只得不断向右谷口撤退,收整队形,凭着人多势众以及杀手善于乱战再次反扑将两千重甲围了起来。此时的战场中心,联军数千杀手席卷之势不减,胡道已失去对军阵的控制,自顾不暇。后方的何进领着三千主军正缓缓靠近,司马错的五千辅军亦在形成包围圈,四方门败势已定。黑榜联军幕僚司震惊的盯着眼前的一切,他们竟然真的将朝廷击败了,杀手联军在相互配合的情况下,乱战中爆发出惊人的攻势,四方门折损惨重。这时傲红尘却下令杀手联军向大营撤退,擂鼓收兵。激战正酣时擂鼓撤退,杀手们岂能甘愿?经此一站,虽死无憾,何惧军法。但总有人听话,已有部分人跃出战圈向何进所在之处撤离。何进但听得鼓声,已知傲红尘何意,胡道身份特殊,至少不能死在这场战争中。联军大营撤退鼓声一响,远在下游口的郭晓当即擂鼓撤军,激烈的战场噶然松散,几乎停顿。终究军令意识灌输太强,杀手们不得已纷纷停下手来。以天下杀手汇聚击败朝廷官军,能做到如此唯有吾等,这一刻杀手联军士气大振,终于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伴随着战场双方的撤离,交战双方开始对伤亡人员救助和安置。郭晓重新收整阵型,四方门学子俱士气低落,心有余悸,毕竟多数人第一次参战,这些杀手都不是人,乱战之下你根本分不清哪个方向才是敌人的刀,恐惧只会越来越强烈。郭晓没有停留,傲红尘主动撤军并非全因胡道,其用意在于置四方门诟病。回到朝堂上恐怕说他郭晓与贼人串通一气的都有,但郭晓宁愿这个门主不当也不愿再无辜牺牲这些学子,武道之事本该武道解决,四方门要凭武力解决当前战事需十万之众不可,何况这是在武道不会增兵,不逃跑的境况下。

    这一场充足的备战并没有激烈绞杀,否则四方门将会付出巨大的伤亡。傲红尘率部回到大营,幕僚司诸众对其霎时敬佩有加,仅这蜕变的八千人所爆发的惊天战力,若以臆测当可敌十万雄兵,古往今来何曾有之?幕僚司一众原本担忧官军势大,浑没想到对方出兵不过三万,一站而败并无悬念,亦暗暗担心,不知朝廷所图何意,竟然不惜丢失颜面,更担心张少英不顾约定出战,诸宗可不同于四方门,以纵横派换制后双卫组成的两万大军即是黑榜联军最恐惧的优势。而黑榜联军不会再有后援,如果刚刚是诸宗联军他们绝不会留下这些军帐,介时不必等到三月后黑榜联军便流离失所无所定居。战备辎重乃朝廷严峻禁止之事,长离无恨在这其中出了大力气,甚至朝廷为了促成此局而着意放水。幕僚司亦不知其是死是活,乃至在军营中留下埋伏。最后催建议将洛兮还回去,试试张少英的反应。

    张少英在山岗上并未撤军,送来洛兮其除了受些精神折磨并未受到虐待。洛子秋被仙宗保护的严实,张少英都不知其状况。玉玲珑,随侯珠之事牵扯复杂,张少英即令送还灵女,随后撤军回营。经历一场大战的儒门三首此时均有了翻天覆地的感知,杀手之患万于计,苍生之下,七宗定侠亦有有利的一面,杀手之患势在必行。更深层次的,傲红尘此人来头传闻于云都天虎八策,其绝非这种疯狂的杀戮所能解决的。

    张少英刚刚回营,儒门三首三院便来辞行,血腥的战争洗礼了他们的认知,他们需要回去向儒门禀报消化这些事实。

人过是非(5)

    张少英没有挽留,当着儒门的面,以武林盟盟主花易玄的名义发了武林追杀令,并公布了御留香之冥王真实身份,霎时汉江大营一片唏嘘。因为纵横派,禅宗的担保,加之诸宗的睁一眼闭一眼,接近三年的传闻终于被证实。老百姓自然不会相信一个人能活到一百多岁,但武林中人却明白这其中的虚实。尤其是诸宗,张少英不公示尚可,一旦公示了,上至朝廷,下至江湖,再到武林都与其有深仇大恨。这些陈年旧怨随着一代一代人的传送,天罪之刃数次牵动各方势力,所造成的伤害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吩咐了一切,张少英并没让张青舒夫妇停留,让其加紧返回福建。对于南宫秀云张少英始终保持戒心,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张少英有些累了,应玉知香的邀请,玉知香在营亭中备了素斋静待张少英前来。如此学识渊博,柔雅万千的奇女子张少英好奇,更尊重。玉知香亲自迎接张少英入帐,张少英留下月仙,夜虚,风神三人,屏退六司人员和八角卫。素斋这种东西张少英并无接触过,他太忙。张少英没有客气,简单吃了些,对他来说这些东西他也吃不出味道,更没有那种吃东西都能优雅的姿态。玉知香静静地盯着张少英甚不雅观的吃法,这世间人很多,但能够一眼所见即为信任的人少之又少,张少英正是这其中为数不多之一,虽然天下人对他的评论并不算太好。

    待张少英食闭玉知香问道:“这世间该有的你都有了,但你过得并不开心。”张少英苦笑道:“心爱的人皆离你而去,你还没有时间去追,这种痛苦你能体会吗?”玉知香摇头道:“世人认为真正爱你的人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而离开你。实则越爱你的人越容易离开你,人的感情和情绪是会间断的,现实的枷锁让很多人错过便回不了头。你不一样,你们没有枷锁,回头并不难。难的是你如何控制住纵横派当前的局面,为将来的契合做准备。若非如此,以你的性格断不会如此沉静。世间诸事时间是最好的证明,铅华褪去你会发现你想要美好从来不存在,只有最后属于你的方是合适。”张少英微微一笑,说道:“你所知晓的远较你说的多。”玉知香嫣然一笑,应道:“你还想知道甚麽呢?”谈话间,斥候司来报,仙宗圣主冷逍遥辖众前来,已至大营。张少英吩咐下去让请到此处来,不多时冷逍遥携手双尊左子手,右子老,仙宗圣女,以及冥宗新制仙宗九派宗师冷剑秋,冷曼莎夫妇,破风,玉环儿四人,另有仙宗新制三十六天罡龙拳老爷李君,天水老怪二人一同随行。张少英并未起身迎接,诸宗之礼他纵横派受的起。

    李君与天水二人经过近两年的修养面色红润许多,性子却轻浮了,走路都与众不同,见张少英不起身自是免不了叽叽喳喳一番。见礼之后,张少英方才请冷逍遥夫妇上座,冷逍遥笑道:“昔日头枕妻怀,脚枕妾膝,今有佳人相伴,旧人又处于何地呢?”张少英淡淡应道:“这些话并不好笑。”冷逍遥无奈摇头道:“你真的变了,难怪婆姨不要你。这一路走来你下得一手好棋,跨越时间之长,心思之缜密,谋略之精妙,当今天下无出其二。”张少英应道:“这个称赞我接受了。”双尊相视一眼,浅笑嫣然,美目之后的深沉则是担忧,这个弱冠的变化实是惊人。世人一直都忽略姬与张少英的师徒关系,因为姬并没有赐姬姓入册。实际上,赐姓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乃纵横派上任掌门人名正言顺的入室弟子,当今纵横派掌门人姬奔月的师弟。

    冷逍遥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决计不会告诉我了?”张少英道:“武林盟冥宗已挑起七宗定侠,汉江此处当为仙宗大展身手之机。”冷逍遥哼哼点头说道:“你的这份算计瞒不过我。一柄天罪之刃足可改变一切。诸宗醒悟的迟了数十年,这盘棋已刹不住。纵横派大局已成,剩下的是内幕。普天之下莫非纵横,你可以放心的走了。对了,花易玄正与你婆姨一块来寻你,如此有好戏看了。武林盟主亲自处理你的家事,何况还是初恋情人。”张少英霎时脸色触动,他并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很爱妻子,对于花易玄他竟有同情亦有戒心。如此表里如一的美男子他张少英尚不及十之三四,其与妻子才是绝配,自己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妻子是爱自己的,但这出于夫妻伦理的爱意,妻子心中的丈夫并非是他,这也是分别之后张少英所领悟到的。灵霜亦是如此,曾经视性命如儿戏的她,她的改变只是想要一份生死相依的真挚情感,因为那是聂羽给不了的,他张少英年少天真刚好合适罢了。他不怀疑妻妾对自己的真心,但明白前因后果只能让他更痛苦。

    见张少英面露不快,冷逍遥笑道:“天大地奇,海纳百川,识术有成的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不跟着你淌浑水是最明智的选择。”张少英苦笑道:“好友真乃吾知己也!”冷逍遥哈哈笑道:“弱冠如你,言出者也,亦无建树,不害臊麽?”张少英应道:“心乃自然意,明镜亦非台。”冷逍遥无奈摇头,直白说道:“由信仰聚集成的组织,屠戮是最愚蠢的方法。”张少英道:“是非天下,人心所望,自当有所为。”冷逍遥暗叹一声果然如此,亦不再问,上前向玉知香问道:“上有高山流水,下有阳春白雪,不知姑娘可有雅兴?”冷逍遥之名玉知香怎会不知,其嫣然一笑,看向了张少英,张少英随即让凝香取来瑶琴和板桌,方添香奉茶。

    但见玉知香嫣然若故,神色为之一静,国色天香之态竟是那般清丽,不食人间烟火。其双手抚琴而起,熟练如斯,琳琅之音散布开来。阳春白雪乃有名古曲,多少乐师一生究习,所成不过其皮毛,难有其心境。玉知香一出手仿佛与琴曲融为一体,弹奏间的身体摇曳仿佛天女下凡,一举一动是那般清丽,只是多了一丝庚岁的风韵罢了。如此一个奇女子叛出云都,冷逍遥都在怀疑事情的本身。此刻一听琴曲,冷逍遥已知其非虚,云都高层果然人皆非凡。阳春白雪分为两段,上曲刚毕陡然听得,汉江大营警号声起,跟着战鼓轻捶,这是身为武林盟盟主才有的拜礼。武道已名义上统一,花易玄便是武道首尊。

    战鼓一响玉知香心念受阻,只得停手作罢,在座听众无不感惋惜,张少英是没有这份心境的。

    果然,斥候来报,武林盟主花易玄及二主人以入得营中。张少英没有犹豫,身为副盟主,上下之礼不可僭越,当下张少英率部去迎接请礼。

    中军大营辕门外,花易玄与柳燕并肩而立。原本柳燕不愿平肩受礼,但花易玄执拗而为,柳燕从未见过他如初过分的坚持,答应了。原本她以为离开散散心,殊不知天下之大她已无处可去,身边一大堆人暗中跟着她,她也无法摆脱。寒心的是,丈夫并没有来寻她,虽然丈夫深爱着自己,但他的心早已融入纵横派数十年的谋划计策中,为此他可以不顾一切,包括他最爱的人。柳燕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他理解丈夫的做法却仰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希望能有丈夫的关注和疼爱。路遇花易玄是其没有想到的,其一直在为觐见之事忙碌,这次是专程来见丈夫的。虽然花易玄极力隐藏,识术有成的柳燕却见到了他少有的愤怒情绪。无处可去的她早已没了头绪,就这麽被他一路带回汉江大营。

    今日的花易玄一身白衣长袍俊朗非凡,三十而立成就如此盛名,当今武林除了张少英便是他。从名义上说汉江大营也归他辖领,上万人的迎接阵仗是花易玄意想不到的,至少诸宗在建制上没有撇开武林盟盟主尊位,虽然其对汉江大营并无实际指挥权。这时的张少英一袭银色锦衫,简单的系以逍遥巾显得颇为另类。终究非教化之人,率性随意,自不在意世俗之礼。张少英缓步走近二人,花易玄身后的武林盟九届卫均背向不受副盟主之礼,见礼之后,柳燕瞧得丈夫的恬静不由眼圈儿绯红,完全忽视了张少英激动的内心。张少英扫视着妻子,疏于打扮的她神韵全无。但竟做了决定张少英不会犹豫,当下请礼花易玄入中军大帐。

    花易玄没有任何犹豫,信步前行,步入帐中上座帅位,接受诸宗下属之礼。一时间诸宗皆心思莫名,陈坦秋对这个年轻人的影响可谓不小。见礼后,花易玄朗声说道:“本尊所为诸位当知晓,我只问诸位,觐见之事作罢,还是暂时停下?”诸宗掌事皆齐声应道:“武林盟之士一诺千金。”花易玄点点头,应道:“如此甚好,诸位此时用心牺牲颇大,花易玄了然一身,无所表示,谨在此祝诸位旗开得胜。”谢礼之后,花易玄走下阶来,示意要去探望诸宗伤员。冷逍遥知趣的做了引导,留下张少英夫妇。

人过是非(6)

    帐中,张少英夫妇相对而视,丈夫的气息柳燕已完全陌生,眼神都是那般决然不带一丝感情。而妻子的眼神充满委屈和怨念,终究自己负她,但愿师尊说得不错,只要人活着就还有机会。见丈夫久久不语,柳燕冷声问道:“我是你的妻子,你对我就一句话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我已无处可去。”张少英沉声应道:“我知。”柳燕续问道:“你有闲心在此听曲,就没有时间给我写个纸条哄哄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已无处安放?”张少英颤声应道:“我知。”柳燕再问道:“夫妻一体本是同心,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付出了一切?”妻子所问句句戳心,张少英冷峻的面容强忍溢泪,咽声应道:“我知。”柳燕陡然神色一缓,哀求道:“我知你是为了纵横派,大幕司谋划的事情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停下,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如此都不行吗?”张少英强压情绪没有回应,柳燕续道:“你仍在怀疑我的身份对吗?”张少英违心的点头应道:“不错,非绝对之人不可用,那怕只是一个误会。”柳燕刚发泄完的情绪再度升了上来,怒道:“那又何必让我入纵横派?又何必给我这个副使身份?你是我的丈夫啊!你为甚麽如此对我?是利用完了就可以抛弃吗?还是我做错了甚麽?你说?你说呀?”眼见妻子情绪失控,张少英冷声应道:“为了纵横派我不惜一切。”柳燕陡然只觉全身冰冷,情绪大乱,怒道:“除了你,我只有跟着他了,你休了我吧!”张少英沉声道:“你是我张少英的妻子,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你们若有任何不测,我张少英绝不多活一日。你要跟着他就跟着他吧,我不反对。”柳燕陡然啊得一声嘶吼,应道:“这算甚麽?这算甚麽?那是我的奶奶,他的话你没必要听,也无无需遵守。”张少英道:“言出必行,一诺千金。”柳燕讽刺道:“叫自己的妻子去跟着别的男子,亏你想的出。我就是一死也不愿受你这般侮辱。”张少英叹道:“阿燕,记住我一句话,来日方长。”

    柳燕情绪早已失控,哪里听得进去,怒道:“我不听,我不听。”说罢,转身跃出帐外径向营外奔去。

    柳燕一走,九届卫便报给了正在探营的花易玄。花易玄吩咐了几句,直到探视完要求诸宗在建制上尽快将伤员送去仙侠山修养,随后方来寻张少英,两人自汉江岩石上单独密谈。两人沉默许久,花易玄问道:“作为外人我能一问吗?”张少英沉声道:“与你所想并无不同。”花易玄道:“这份伤害不可弥补。”张少英应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已无处可去,还请你多多照顾。君子之前,不暗污浊。”花易玄幽静的面容首见皱眉,沉吟间,花易玄问道:“发妻之冠容旁人摘取,吾虽君子世有人言,你不惧我亦惧。”张少英道:“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麽?”花易玄沉吟片刻,抱拳辞行,冷声说道:“谦谦君子,多礼不情。他人之妻,吾执礼而行。”张少英没有回应,武林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面对花易玄的表里如一张少英只有无尽的惭愧。

    营外。

    柳燕一出营即疯狂疾奔,几愈癫狂,直到奔得筋疲力尽方才停下来,在她身畔上百众的贴身双卫紧紧跟随暗中保护。柳燕不止一次赶过他们,但大幕司军令如山,这些人不归她差遣,她也习惯了,至少夜深人尽一人独眠的时候不会太孤独。横网的强大亦超出其想象,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会有横网人员接待。一是为了其安全,二也是为了其不备俘虏,泄露纵横派的机密,毕竟纵横派的大多数事情她都知晓。此时的柳燕是绝望的,丈夫竟然能如此淡定的说出这般冷漠的话。回想当年的那个小阴子,唯有麦积崖那段时光的美好回想,这才几年就变化如此?

    武林盟的九届卫尤其是跟随在花易玄身边的九届卫俱乃诸宗差遣的精英,是以柳燕的行踪其掌握的一清二楚。终于可以照顾她了,他内心是欣喜的,所不同的是他不会越礼。柳燕此时漫无目的的走在林间小道上,她回头的那一刹那发现骑马赶来的是花易玄不由万分失落,心力憔悴。花易玄策马奔行英姿宛如当年第一次在武林盟相遇的情景,数年过去其风采依旧。花易玄瞧得柳燕憔悴的面容不由万分怜惜,下马劝道:“面对纵横派他也只是一颗棋子,发挥不了作用的棋子都会淘汰,他没有选择。”柳燕茫然摇摇头,叹道:“你别再跟着我了,双卫护着我不会有事。”花易玄沉声道:“他让我照顾你。”柳燕神色一张,冷声道:“他倒说得出口。”花易玄道:“当生命都可交付的时候你该理解,他有苦衷。”柳燕冷不丁的问道:“你知道甚麽?”佳人投冷目,人言可止,花易玄不再劝说,说道:“死很容易,但你想过后果吗?没了纵横派的关系,玄天派将成为众矢之的,亦是奶奶不愿你等分开的原因。”柳燕沉默了,玄天派虽是大派终究处于边陲,纵横派横网之下,党项,回纥,吐蕃诸部安分多时。纵横派更是派遣人力更革玄天派武学和建制,奋发图强,这份恩情柳燕不得不顾虑。奶奶的养育之恩她更加不敢忘却,何况奶奶大仇未报,她也不可轻易言弃。柳燕随着花易玄引导心绪渐明,不再犹豫,此时此刻她唯有随着这个男子走了。天地之大,她也无处可去,丈夫终究离她越来越远。姬灵霜曾说过她二人皆是酌情倒贴,丈夫只是被动接受,长久下去终究会失衡,如今她算是明白了。甚麽天长地久,生死同穴,总是恩情大于爱,这不是她们想要的。但这一切又非丈夫的错,从遇到慕秋白的那一刻开始,冥宗,武林盟,逍遥城诸般算计,他没有选择。

    二人走出不远,只见窈楚与柳纤,柳泗跪在路边。柳燕知道大幕司的规矩,主人在命在,她们没有选择。瞧得三女委屈的神情,柳燕全无心思安慰,只是让三人跟着自己。自辽境出事后,三女都受到监察司的核查,监制之下柳燕身为大幕司副使都无法转圜,一切都是为了保证主人的安危。

    汉江大营,张少英正式将汉江大营指挥权交给冷逍遥,纵横派两万余弟子由曲鸿主持。交托一切后,张少英本欲向玉知香辞行,顺便将其秘密送往仙宗安顿,岂知来时玉知香已简单收拾了包袱在等候。玉知香见得张少英微变的神情,腻声说道:“自我叛出云都开始,我便早已知道结果。如我不能随在你身边,我只有结束。”张少英暗吸口气,应道:“你该知晓我所行之路不会很轻松。”玉知香摇头道:“对我来说并无区别,只是担忧会拖累你们。”张少英沉声道:“我张少英言出必信,姑娘的安危在下一应护卫。”玉知香娇气得拍了拍胸脯,叹道:“没想到你会这麽轻松就改变主意,吓死我了。”张少英被佳人这一举动撩得暗暗心动,无奈说道:“你不惧你阿姐了?”玉知香摇头道:“我倒是担心你。阿姐之貌在云都一家独尊,就怕你难以应付。”张少英微笑问道:“不知教黛玉又如何?”玉知香摇头道:“云都四大分支各有建制,我甚少接触,黛玉一直戴着面纱我也只见过三次。”张少英点点头说道:“今后的风餐露宿恐要委屈了姑娘,在下当竭尽所能照顾姑娘周全。”玉知香担忧道:“你对我如此客气,我怕是要担忧自己的性命了。”玉知香紧张起来都有十分动容的柔美,张少英只感心思莫名,不愿再说下去了。

    当下张少英领着玉知香出得帐来,除了月仙,夜虚,风神三人他并不打算带别人。而帐外符昭等幕僚司,随行六司,窈楚,班嫂,明珠等侍婢队皆在等候。众人素知男主人性情并未求取,只是默默拜倒行大礼。张少英让众人起来,沉声说道:“纵横派今天做所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诸位从上到下,事无巨细皆不可懈怠。家国用事各不容辞,诸位保重了。”听得男主人此言,班嫂,明珠等一众侍婢均哭泣不止,用心照顾几年的人突然要离开谁都不舍,她们皆乃张少英亲近之人,对于男主人所作所为自有一番思量,知晓男主人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尤其是班嫂丈夫一事男主人一直耿耿于怀,故而对于班嫂的两个孩子颇为照顾。自男主人入纵横派以来便极为体贴下属,这一点纵横派皆有目共睹。因为男主人的出现,等级森严的纵横派竟然有了一丝亲昵感,加之男主人性格随和,接触过的人皆愿意随侍其身畔。

人过是非(7)

    张少英瞧得凝香在一旁暗暗落泪,其过去以衣袖替她擦了擦眼泪,说道:“你要随我走,你哭甚麽?”若不随男主走凝香可能会被调回总坛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婢直到死,那怕女主人回来纵横派侍婢千万也轮不到她。听得男主人此言凝香大脑直嗡嗡,陡然大叫一声扯着张少英衣袖又蹦又跳,兴奋忘形。待瞧得众人异样的目光,凝香才知自己放肆失态急忙欠身道错,张少英微微一笑,说道:“跟着我你可能会死,你想过吗?”凝香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们做婢女的无非是想遇到个好主人,您是我遇到最好的主人。派内好多人都想来侍奉你而不得呢!你放心,女主人回来我会离开的。”张少英点点头,应道:“你把流音带上吧,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侍婢队中的流音听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少英懂众人的心思,转身走到班嫂面前温言说道:“你们不必担忧将来,将仙侣山庄打理好,我终究会有回来的一天。”班嫂总是世面见得多只是用力点头,男主人如此贴心众人的不舍之情愈加激烈。张少英本欲一走了之,当下所幸让符昭架锅上菜,众人大吃大喝一顿醉至次日方才上路。

    身畔没有了大部队跟随张少英只感神清气爽,全没有过的轻松,一路上策马扬鞭一口气跑了十七八里。让张少英欣慰的是,玉知香看似柔弱御马术比他还要好,不由暗暗佩服这个奇女子。一行人离开汉江径向南行,在洪山城竟然遇到了孔子世家队伍,一门独秀孔子端当即邀请张少英于河边的酒楼小歇。儒门好雅,像这种路边酒肆若非无从选择他们是不会进来的,即便吃喝也是随身携带,自带有厨子。儒门几个厨子熟练的摆弄了两盏茶的时间,数桌简单荤素搭配,鲜艳夺目的鲁地菜肴便做好了。张少英虽看不惯儒门的繁琐礼节,但这些菜肴经过摆弄雕刻,排放整齐,气氛之下立时让人食欲大增。张少英好不易一身轻松,儒门吃不言睡不语的规矩让他少了这些场面话的尴尬,酒足饭饱,张少英直言不讳的向孔子端问道:“请人吃饭必有所谋,孔兄乃鲁中俊杰不必含蓄。”一番大战过后孔子端对张少英的看法有了巨大的变化,实权当道的世界理想是最不易实现的,甚至很可能大祸临头,只不过纵横派将其发挥到极致罢了。

    孔子端微微一笑,应道:“张先生曾公示天下杀手,凡伤及先生分毫,乃至身体其一便可据七大资励其一。不知对儒门又如何?”张少英当日所为乃趾高气昂的挑衅,看似轻浮,实则上有这一遭,武林盟上下对其霸道权术与花易玄的理念权术有了清晰的界限。张少英问道:“敢问先生所谋为何?”孔子端诚然说道:“六艺剑谱。”张少英点头应道:“天下公示乃在激起杀手争夺之心。儒门乃当世清流,劣者不才愿赠送给先生。”孔子端笑道:“无情不受礼,在下只是一问罢了。”张少英不解问道:“孔家六艺剑法最是盛名,难道尚有缺?”孔子端暗暗叹息,人以诚而交,孔家六艺剑谱缺之二三张少英不会不知晓。孔子端应道:“当今天下流派没有任何一家的六艺剑法是全的,在下所求不过圆己心意罢了。”张少英道:“如此,渊薮兄若有幸赐教,劣者当奉陪。你若能碰得我分毫,张少英将为你搜遍天下凑齐剑谱。”孔子端听罢暗暗心惊,纵横派确实有这份能力,但这麽大的人情将来如何还?六艺剑法对儒门弟子影响甚大,加之张少英性情复杂,在武林中声名虽盛,但纵横派之人杀伐决断,名利见人之术威震武林,孔子端一时摇摆不定。孔子端问道:“此册六艺剑谱难道不完整?”张少英道:“七十二招总谱,此册录入整整七十招,尚缺总章天下大同,舍身成仁。”孔子端洁傲眼神闪过一丝涟漪,竟然只缺总章两招!儒门流派为了缅怀先贤圣学,汇聚完整的六艺剑谱耗费不知多少先贤的生命,剑谱之意义要大于其本身。由且如今的各家剑谱参差不齐,甚至为了标新立异随意加入自身剑招以成一路,混乱不堪。孔家的六艺剑谱只寻到四十多招,且六艺剑法流传数百年,如今那是真那是假连孔家人都分辨不出。孔子端心动了,虽知其中可能有假却愿一试,即便来日张少英有所违义刁难不过一死相拒罢了。

    孔子端不再犹豫,当即起身请礼。一行人骑马走到郊外,张少英手持白兰剑,孔子端背负儒木剑。二人一个英气逼人,一个端稳素雅,气息之下各有千秋。张少英之武艺在其与花易玄在武林盟一战经过刻意的传导声名早已威震天下。内功之道能够御气有成已是难得,御气化形便是一等一的高手,以形御行非乃绝世奇才所不能,孔子端自知非其敌手,拔剑横胸,左手双指点于木剑刃尖,正是六艺剑法礼艺第二招,正心诚意。姬灵霜曾与张少英说过,武林中人对儒家人的六艺剑法一直抱有华而不实的偏见,实则因为儒门习武不事与斗殴,本意在于修身。数百年来六艺剑法经过历代改良叠加,这七十二招六艺剑法之奥妙纵横派都未尽皆,小觑不得。难就难在如今的六艺剑谱早已失散,甚至弄虚作假已不堪盛唐之威名。儒门之人好雅,爱面子,张少英不愿折了孔子端傲气。本欲出剑的同时,突然弃剑御气化形,地面的沙土经真气引导进而凝聚成剑,并出声说道:“剑乃凶器,不堪独秀之君子,在下谨以此土讨教。”孔子端暗暗心惊的同时亦微微一笑,其学术有成,心性高深,倒并不在意张少英此是侮辱还是显摆。连武林盟之人都能勇于面对自己不堪的一面,儒门正统岂能连以武犯禁之人都不如?

    孔子端说了声:“得罪了。”言毕,但见木剑翻转,身形迅动,剑花激起一道剑气迎面攻向张少英。能在一瞬间发动如此惊人的招式,加上孔子端之素雅,张少英忍禁不住的暗叹好俊俏的身手,虽然自己一招便可将其击败。儒门注重修性,在招式之领悟上得天独厚,别有一路神通。总是冥想过多实践太少,基本只限于儒门弟子之间的切磋。孔子端剑招一出即是剑花翻转,剑影流动,呼啸之声不绝于耳。外人看来犹如走马观花,华而不实。张少英亦想一睹六艺剑法之剑招,仅以逍遥十三式接招。两人一个招式灵动,身法飘逸绝伦,一个随性大方,出招如行云流水,虚实之间极尽观赏,周遭诸众无不暗暗叹服。张少英在武林中声望虽高,终究离侠义太远,远不如孔子端一门独秀之称号来的表里如一。儒门学子也没想到平日温婉的师兄竟然能与张少英过招,百战论道之名显现武林以来,纵横派掌门的入室弟子自不会太差。孔子端感受到张少英的随意已知其武学进境深不可测,自己万不是对手,唯有施展生平绝学一吐心中快意。

    张少英如今的逍遥十三式终于大成,十三式甚至融会贯通,甚至不需再使用兵器。孔子端连番施展六艺剑法,终究不能近张少英分毫,七十式使完遍即住手,竖剑请礼,说道:“张先生之武功超凡脱俗,在下不堪对手,献丑了。”张少英应道:“渊薮兄不必谦虚,忘我之境方为一心而用。是在下输了。”话必,孔子端才发觉张少英衣袖破了一个小口子,该是激斗中剑气所破。心思转念间,孔子端记得正是那招数部一叶知秋稍稍向前递了三寸所致。孔子端顿心思莫名,猜不透是自己所成还是张少英故意相让,无论如何自己终究非其对手,胜之不武。但名义上早有诺言,终是自己胜了。孔子端顿倍感羞辱,沉声说道:“张先生有意相让,子端无功不受禄,就此请便了。”

    张少英正想挽留,孔子端却拂袖而去。张少英暗叹一声,当即写了武林盟副盟主荐信让凝香行路中递给横网,命武林盟将六艺剑谱送到山东孔家。也许现如今孔子端不接受,但若大礼送到孔家,一门独秀尚能伤之分毫,名利之下孔家人不会不接受。一路上玉知香暗暗盯着张少英发呆,这个弱冠的身手当真匪夷所思。儒门六艺剑法剑招经过数百年的千锤百炼何其精深奥妙?张少英竟然能毫发无损的接招。世人鄙夷六艺剑法华而不实,但在云都这都是许多人必修之剑术,连东皇都有所侧目,赞其为天下正气之招。当今天下间的六艺剑法各大流派剑招之名多失典故字意,掺杂着混乱不堪的武学名称,东皇亦时常为此惋惜不已。

人过是非(8)

    一行人马不停蹄东行,路上儒门延期追剿令已然传遍南北,所见的江湖人士都有一丝谨慎。冥王便是御留香,几十年过去恩怨再起,人人想到的不是复仇,而是复仇所带来的巨大伤亡。一些不利于御留香的留言开始传颂,今天一行人在这里杀了几人,明日在哪里又杀了几人,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张少英明白,这正是山雨欲来的前兆。一行人赶了十一日路终于赶到仙侠山武林正宫,六宗驻事昭阳会泽,皇甫依,齐嫣然,宇文杰,徐德厚,曹九公等排阵迎接。张少英并未与众人客气,而是从随行马车上请下三人来,正是儒门恶儒颜无上,禅宗罪佛无垢和尚,无道徐祖陵。皇甫依等瞧得张少英如此阵仗无不暗暗心惊,这三人虽有冤屈终究非世俗所能接受。武林正宫乃侠义之枢纽,若让这三人进宫,悼碑之前,所牺牲之英烈又将处于何地?禅宗罪佛之名,只是江湖上在正与邪之间的一个称呼,后来三人更合称为三凶刽手。九年前灵云寺四十八名僧人暗中私通强盗,奸淫掳掠,屡教不改,无垢和尚忍无可忍代佛行凶灭了灵云寺满门,成为禅宗一大公案。当年由于朝廷鼓励,武林盟求情,江湖舆论以支持者多,禅宗又不愿折了无垢向佛之心,但终究违反寺规,禅宗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无垢事后自知罪孽深重,自此便隐居灵云寺,从未下过山,不想今日竟然被张少英请了来。

    至于无道徐祖陵,与无垢和尚际遇几乎相同,登天观道士以求仙之名招摇撞骗,愚弄百姓,暗杀无辜数百人之巨苦无没有罪证,甚至杀了官军,徐祖陵代天行道将登天观六十七名道士诛杀,成为当年轰动一时的大案。由于后来官府的介入找到证据,因其惩处的是大凶之人朝廷没有追究,亦无表彰。但因违反道家门规,其自此在登天观足不出户。近十年来不乏名家欲为三人正名,最后终因三人不愿出户而作罢。诸宗驻事不得不佩服张少英之手段,却不知张少英请三人是何用意,三人又是如何被张少英请下山?现在面临的是这三人究竟入不入得宫门,花易玄外出不在,武林正宫以皇甫依为首,但张少英乃武林盟名誉副盟主,他竟归来自当以其为主。张少英并未询问众人意见,众人素知纵横派识术之利害,均暗暗猜测张少英用意。

    张少英将一行人请到侠公殿即开堂议事,并特意请了武林盟诸派驻事。张少英如此大动作反而让诸宗有所保留,均欲一睹张少英如何作为。何况其为副盟主,众人即便觉得不妥亦无法阻拦。待武林盟数百众熙熙攘攘的行大礼之后,张少英落座应声说道:“佛曰,放下屠刀亦能成佛,儒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道曰改过从善,功德无量。今日本尊请了三凶刽手来此,便欲以此为题让诸位指点一二。”张少英此言一出,殿中各派诸事皆面面相觑,副盟主这冷不丁的开辩论会是何用意?大伙可一点准备也没有,七宗定侠刚刚打下基础,可乱不得。三凶刽手虽说有功,终究不容于礼法,世人褒贬不一,难以定论,否则三教礼法森严,怎容三人苟且至今?

    灵山派诸事当先问道:“盟主今日所虑便是为这三人平反吗?”张少英问道:“如此不妥是吗?”灵山派驻事道:“正是,褒贬之下皆为不妥,不如不定义,让天下人,让本身尚有一处立足之地。”张少英沉声说道:“三位肯随我下山即为心中所定。不清不楚,乃是非公断吗?武林盟尚为武林至尊之公理便说不出对错吗?”灵山派驻事应道:“以理断之,逆伦之恶当有天谴,替天行道虽人心所向,亦非法理能容。理法之辨由来已久,今日我等何须再起争执。于理三人当赦,与法三人当偿命。所谓明人不言暗语,朝武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是法外开恩,盟主何故多生事端?张副盟主,属下失言了。”说罢,灵山派驻事躬身致歉。

    张少英微微欠身回应,说道:“是非法理自有公断,三凶刽手当真为法外之地吗?”灵山派驻事一时语塞,亦不愿独自一人与副盟主辩论,一为失礼,二为自身着想。见灵山派哑口,剑湖派驻事上前说道:“张副盟主所言不错,三凶虽行凶杀人,终为除暴安良之善举。朝武这麽多年都未曾提及一句确乃法外之地也。然武林盟侠义之下随意杀戮,虽有禀报官府,又与三凶结果有何不同?事与人言,亦在知与不知,说与不说之间。”剑湖派驻事所言武林盟各派驻事均清楚,陈坦秋曾与各派议过此事结果是有理不扬,为恶不究,让其自消于天地。以陈坦秋在江湖上的影响力,这便是结果,无可争论。武道诸宗各派驻事并没有参与发言,他们更想看看张少英谋划为何,如今诸宗对其是满满的戒备不敢掉以轻心。

    张少英道:“混沌是非天下亦可容,为何便不许杀手迷途知返,以今日计,明门聚集者近万众。难道武林盟要将这上万人都抓来举行一个砍头竞技仪式吗?”张少英语一出,诸众皆惊。这才多久才便愈万人,如此处置起来怕是棘手。杀手一行自五代以来鼎盛不衰,泱泱数十万众,聚集万把人张少英当所言非虚。但以实际论,若是三人百人尚可,这愈万人的处置一个不好便是天大的麻烦。上万众的恩怨牵扯足以将这个天下撕碎。自古杀人者偿命,黑榜虽是组织者,但受害家属对杀手从不会有同情心。张少英逆势行事势必得罪天下人,虽说纵横派有这样的本钱。这一切事宜若非花易玄刻意调和,加之武林盟各大门派认知有识,侠义之风盛行,恐怕张少英这个武林盟副盟主虚位都难以挂上。

    花易玄乃陈坦秋衣钵武林盟各大门派始终认可其为人,若论张少英武林盟包括诸宗都有异言,裙带关系观念甚深。各大门派皆乃一方枭雄,凭着各自的能力闯出一片天下,岂轮得到对张少英躬身请礼?所谓行情如此,也只有诸宗从大局之下才发现他张少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纵横派究竟想作甚麽。

    皇甫依心思流转,稍微挺动了一下呼吸,诸宗驻事便各自会意。诸宗一行人一年来参与武林盟事务,用心之下都成为知交好友,知皇甫依担忧张少英拿禅宗驻事昭阳会泽开口。仙宗驻事齐嫣然即声应道:“副盟主要为改过杀手正名,但武林盟秉承侠义至上,恩怨分明之国策。乃至于人言,三凶刽手当自尽以谢天下。”齐嫣然生性严肃,平日甚少欢笑,却往往语出惊人切中要点。若以罪论,天理国法自有宋刑统,三人即便惩恶扬善,但屠戮甚重,判流放亦不为过,若如此与死又有何区别?三人各自受人伦这麽多年早已身心疲惫,一个不好三人自尽谢罪便是顷刻之事。以朝武大战以来论之伤亡十万计,又何曾有过国法?只不过现实论之,这便是法理与现实之差距,不可作为台面上的议题。张少英微微一笑,似是早已料到,应道:“三凶自尽便能结束善恶之行吗?若能正得改过之行,逼死三凶之恶名张少英接下便是。”张少英此话一出,诸宗皆感无奈,这简直就是无赖,清白兰君的名头当真名不符实。他终究是纵横派培养起立的门户,此时位高权重却也可随时废掉,纵横门,明门皆如此类教。

    齐嫣然应道:“一个论透的议题再议亦是枉然。不错,仙宗也行曾差遣过杀手组织行不法之事,恐怕诸宗亦不例外,如今,这一切均由诸宗笔录计入藏书阁以正改过之心,从此与杀手组织一刀两断。五道七宗皆乃武林盟之部属,尊上位居上司,如此,是否诸宗的陈年旧账也要再议一番?”齐嫣然将这些秘密当场说出来,众人虽知内情,终究不太光彩,若要追究起来,善恶之分,罪名之下不免又一番争论。张少英识趣的并未接引这个话题,沉声问道:“如此说来,诸位是不同意此举了?”隐宗驻事曹九公叹道:“世事浑浊,当该虚章导流。武林盟清圣侠义之地岂能向罪恶低头?若是几人到罢了,这数以万计的恩怨,张副盟主可问问那些受害者的家属答不答应。”

    张少英道:“如此说来,至极大道乃为不可鉴也之境地了?”张少英一语将口问死,齐嫣然纵使心性极强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一个不好祸从口出。忐忑间,昭阳会泽上前合十,应声说道:“阿弥陀佛,张施主所为小僧感佩,万恶始源皆在于心魔。佛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黑榜盛及数十万众,这万余人不正应虚章导流之大势,其造福大业?然以实论,是非善恶非我等能定,自有国法所依,民心所向。张施主若能应得天下人,武林盟又何足道哉!。”张少英应道:“这又有何难?二月之后尘埃落定,皇帝一道圣旨大赦天下,充以黑榜金库抚恤家属,当能告慰亡者生灵。”张少英一言竟出,诸众再度震惊,以纵横派的能力,朝廷应该不会拒绝。只是如此一来,皇权免罪,公平何在?天下何平?这一刻各宗驻事对张少英有了抵触情绪,武林盟行事光明磊落,张少英身上全是权谋算计,难以为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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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侣情侠传介绍:
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儿女情长,爱欲纠缠,利益使然! 本书作者亦反复修改多年,毕竟初笔,缺少文底。因而较喜欢宋朝历史,故而将这故事放在北宋。尤其对金庸,古龙这样的文范引为前鉴。 作者将小乞丐放到北宋,竟展示对自己武侠的理解,也意图侧面让读者了解一下当时的国情,只是作者缺少资仙侣情侠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侣情侠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侣情侠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