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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飘柔01     仙侣情侠传txt下载     仙侣情侠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江山如画(18)

    五行金部紫衿为五人之首,阴姬虽跟随长老最久,唯有她端稳能看透一些事情。张少英并非送了拜帖便进门,而是早于一个时辰便送了来,长老接到拜帖那般失态便知该是受到了威胁。那些秘信已被长老销毁,其中内容谁也无从得知。今日虽人多势众,但若当真较量,也许胜负难料,当年冥王会战仙宗人力远远大于今日一样落个惨败。然而长老之死对众人的打击太大,被逼自尽已成事实。长老遗命一是归顺,二是悉数逐出师门,一切显然与分裂派系之争有关。紫衿细思时,黄龙已率众将张少英一行团团围住。仙宗的整体联合阵法意识愈来愈强烈,一旦开战立即爆发惊人的魄力。三三两两的契合,强烈的劲气流将张少英一行裹在阵中。玉织香与凝香立于最中间被众人团团裹住,凝香一直都惊奇于玉织香的坦然,除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她几乎不躲。

    这一阵由羽千泷挑头,以九品神通配合三分十二,护门长老弟子们连番强攻其一点,羽千泷虽能应付,但并不轻松。仙宗弟子本身武功便不低,只是联合阵法观念欠缺,这一年来的联合阵法深入人心,仙宗弟子战力更甚。这番交手张少英一行毕竟人数太少,又要顾及玉织香,只能被动防守。如此仙宗护门长老五部弟子虽多也只能将人团团围住,只有前面十八人在强攻,并以此依托轮换展开车轮战。护门长老弟子同样惊奇于眼前的几人,其所迸发出的威势太过匪夷所思,天下间能经得起仙宗聚众轮番进攻而屹立不倒者放眼天下少有。无论再绵密的契合,再刁钻的角度,再复杂的变化,他们居然都能从容应对。只不过黄龙同样感受到了张少英一行所存在的压力,仙宗弟子需要足够的时间。这护门五部弟子平日虽极少聚集,但从不缺行事契合,紫衿瞧得眼前阵势,吩咐木部瑾惜着人自山庄内做好外围防御,调走了一半人力。火部扶芝问道:“真杀了张少英又如何?”紫衿叹道:“你还不明白?今日咱们能活着走出这个山庄便不错了。”火部扶芝心神一凛,皱眉道:“他究竟要做甚麽?”紫衿道:“面对仙宗今日之分裂,你觉得他会支持谁?”火部扶芝平日虽严厉,并非看不懂形势,一点即明。仙宗护门一乱,最大的利益者莫过于冷逍遥。火部扶芝沉声道:“死一个护门长老仙宗跨不了。”紫衿正色道:“农紫函三字是仙宗一块挂了整整二十五载的招牌,后起之秀的我们能撑得起这块招牌吗?即便能也需时间,我们缺的恰恰是时间。”水部阴姬沉声道:“护门派一乱,仙宗门户大开。”紫衿叹道:“仙宗门规着实有些严厉,习惯于言听计从的我们似乎很少去思考护门派之外的问题。”水部阴姬皱眉道:“他们还要下手?”紫衿道:“你没发觉麽?自洛子秋回归仙宗,仙宗凝聚力便发生微妙变化。”水部阴姬沉声道:“左右护法!”紫衿点头道:“可以认定的是,没有仙尊的放任,仙宗岂能顷刻分裂!”水部阴姬叹道:“这一转念才发觉仙宗有多脱离实际,这七年来的变化愈见深切。”紫衿道:“师傅只给了两条路,且是我们绝对不会走的两条路。”水部阴姬道:“你是大弟子,你来拿主意吧!”紫衿沉声道:“杀了他们会影响纵横派与仙宗的关系,我们都明白这盘棋没了纵横派将会如何。放了他于人伦忠义不容,这个选择将会影响仙宗本体意识。”水部阴姬道:“如此便放他走吧!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眼前这几人便如此难对付,他若有后手我等岂能活命!”

    紫衿道:“留兴许没命,走则忠义皆失。黄龙好不易选上麟字辈他绝不会走,你等三人自便吧!师傅遗命由你等传承,护门派顾名思义,我身为大弟子义不容辞。”说罢,紫衿信步上前,坚定神态让三女皆感愧疚。三女扫视全场,两方已斗得不亦乐乎,暂时并无伤亡。此时张少英一方已换成申屠月主导,由于仙宗弟子皆不使兵器,张少英又占了兵器上的便宜,几人终归肉体凡胎,岂能经得住这般上时间不闪避的硬接之招。御留香则暗暗留心战阵已不需自己,他一直留心着不远处的黄龙。此时的黄龙阴晴不定,神色变幻,那一刹那间御留香似乎看到了一丝从容,这样的人,呵呵!便在御留香突然窜动身形那一刻,走近战阵的紫衿发现了异动。此时的黄龙身形起伏,心神波动,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御留香的突然暴起。刹那间御留香周身生机勃发,轰然爆发的磅礴劲气流从天而降,竟是飞天乘龙斩。待黄龙惊觉时其已不及闪避,黄龙唯有奋力施展先天罡气硬抗,同时运用冰心诀伺机反击。然而那一刹那,紫衿瞧得出,御留香运用的竟然是七分飞天乘龙斩,此等神通唯有刃宗滴血岩浆血脉方可成。

    伴随着仙宗弟子的惨嚎,仙宗弟子阵势被冲出一个大口子。黄龙本只感叹性命休矣,却惊觉自己所承受的内力竟然被卸去了一大半。当二人身子震飞时,黄龙才明白,是大师姐帮自己挡了这一招。但见大师姐口溅朱红,周身皮肤渗血,那是筋脉俱断之象。黄龙陡然悲嚎一声,竭力翻身抢过紫衿身子。黄龙瞧得双眼迷离的大师姐浑身颤栗,脸颊憋得通红。这一招大师姐几乎扛下了所有,黄龙颤抖着手抚上紫衿双目,骤然纵声怒吼。这一瞬间的变故骤然改变了战局,仙宗不知有多少弟子葬生与天罪之刃下,那是一股难以磨灭的宗派仇恨传承。仅此一招黄龙本身亦受伤不轻,三分十三配合七分飞天乘龙斩,聚其一点,天下间谁人可挡?瑾惜,阴姬,扶芝三人相视一眼皆会心苦笑,刹那间三人腾身欺上,手势翻转间攻向御留香。今时今日竟然选择共进退,唯有生死一搏。御留香瞧得真切,喝道:“一起来,送你等共赴黄泉。”

    面对御留香的天罪之刃大巧不工,师姐妹三人着实吃亏。以三人功体,阴姬深得农紫函真传,其以冰心诀起势,先天扛罡气为护,三分十一为内势变化,这一番出手加上瑾惜,扶芝帮手,面对天罪之刃当头一剑,轰然的劲气震得御留香手心发麻。御留香陡然回身轰然拍出一掌,三人合力一接便轻松化解御留香三分十二之掌力。御留香赞叹道:“不错,不错!能接我一剑便再接我一剑哇!”哗然间御留香双手握剑,旋身再度递出一剑,瑾惜与扶芝再度合抗,对御留香之剑招内蕴已有轮廓。阴姬武功属于三气归阴,与战神一派的三元要差上一筹,但施展冰心诀在仙宗十三派中已至绝顶。当冰心诀一出,御留香哈哈一笑,接招的瑾惜,扶芝难抗天罪之刃雄浑复杂的内劲,轰然震开的身形,两人顷刻倒地双双毙命。如此紧要时刻,阴姬勉力心神,冰心诀顺势将御留香裹在其中,当劲气圈收缩时,御留香哎呀一声仓促而退。人的速度奔至极至也就那般,御留香全神贯注一击,阴派传奇的弟子又非平庸之资,他着实无暇去防守。

    御留香一退,水部阴姬便心存死志,不惜耗损真气催动冰心诀再度进攻。御留香经这冰心诀一冻虽不致命,但世间至寒之招,血脉凝固,身形俱失,那种冰寒之感透彻心扉,头昏眼花,难受至极,唯有靠体温缓缓溶解,战是再战不得了。由于张少英一行被困在里处瞧不清御留香处境,其安排在暗处的羽千行,羽千叶一行三十二人瞬间出动。刚刚御留香不得不拼尽全力一击方能毙杀仙宗精英,仙宗武学根基并不差于,输得只是在身质上。

    当一行三十二人出动时,院子里的五部弟子想阻拦已然不及。就躲在几丈远的湖水中,仙宗五部弟子竟然无人发觉,他们可在水中来回巡视了两趟,究竟是何时来的?面对羽千行一行人,仙宗弟子彻底丧失了根基优势,联合阵法亦难抵挡,顷刻间护门派五部弟子伤亡惨重。水部阴姬连番后撤,疾声呼唤撤走,黄龙似乎此时才清醒过来,立即招呼善后,让阴姬先走。这一番变化前后不足半刻钟,护门派丢下六十二具尸体悉数退走,伤亡将近一半之多。羽千行瞧得御留香身上的霜冻暗暗谨慎,连他都承受不住,足见冰心诀之强烈。张少英一行此时皆大汗淋漓,这一场大战出去羽千行一行的支援着实痛快,虽未能彻底压制,但两方你来我往各展其能,招式之间,内功之间斗个旗鼓相当,大有意犹未尽之感。

江山如画(19)

    若非张少英嘱意留手今日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场间会有横网人员来清理痕迹。羽千行一部缓缓退走,张少英率部上了拱楼等待横网前来。秋季将近,微风拂动已有一丝冷肃,玉织香忍受着难闻的血腥向张少英说道:“你事事先人一步,她二人因你一句话鹬蚌相争,仙宗护门一派损失如此巨大,仙宗警觉将起。”张少英问道:“武林势力在仙子眼中愈来愈真切了吗?”玉织香叹道:“不能否认的是,他们对天下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张少英道:“理想的基础是务实,如果换一种方式,两相合作未必不可。但诗画江山之境需推翻一切,注定独自承担,亦为务实。”玉织香点头道:“拭目以待吧!”张少英问道:“仙子便打算随在下共度此生吗?”玉织香美目生光,莞尔问道:“你要我走?”张少英笑道:“人言秀色可餐,仙子若在在下眼前香消玉殒,那将是这世间最悲惨之事。”玉织香秀眉微皱,叹道:“你当知晓我离开你的结局!”张少英致歉道:“如此,委屈仙子了。”玉织香感叹道:“我一生致力于诗画江山,从未将天下放在眼里,久立高山因霜雪而不知人间烟火,杀戮习惯了便不可怕!”张少英叹道:“为你保护你,我的这些好友可能就此搭上性命。”玉织香道:“那便看他们谁愿娶我,我嫁一人便是。”张少英便笑道:“仙子岂能如此委曲求全!”玉织香笑道:“那请公子为小女子谋条生路罢?”张少英道:“以姑娘才能执掌一派宗事绰绰有余。”

    玉织香美目生光,道:“滚滚滚红尘有谁敢用我啊!”张少英正色道:“冥花流!”玉织香侧身瞧了张少英一眼,回过身去,说道:“语出惊人,必谋划已久!”张少英道:“革新的冥宗建制不会出现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教主,故而仙子的背叛于冥花流而言几乎可以忽略。”玉织香叹道:“让我好些想想罢!也不知我能否再提得起那份雄心壮志。”张少英抬手指向园内景色,笑道:“放眼园中尽江山如画。”玉织香没有反驳,她惊奇的发现,她似乎接受了现实,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在世俗之内,脱离实际的理想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妄想。诗画江山存在的意义或许也仅仅只剩下那份对生存的向往,余人生期盼。这现实的江山如画在云都眼里只是一幅虚境,举朝上下贫富不均,地越种越穷,百姓反抗愈加激烈,暴乱年年发生,皇帝一个不如一个。所谓历史轮回,这个朝廷看似蒸蒸日上,实际正在走下坡路。只是纵横派的态度呢?天下的兴亡似乎不在其信仰中,因为历史的走向并不会因为任何的干预而停下,这便是纵横派的认知。至于领宗事麽?玉织香自信自己能做好,她的高贵允许自己实现余生的价值和意义。她们有着超越常人的生命,虚度只会使人寂寞。张少英的话同样震惊了诸众,他倒是真敢想,但如今的武道七宗还有甚麽不敢的呢?

    百里之外,张少英等的一言一行悉数传至陈坦秋面前。此时的陈坦秋正与柳天波、任闲遥在客栈中小歇。自与张少英见面后,陈坦秋等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便是如何破局?纵横派目的很明确,协助诸宗改革,此有利于诸宗源远流长的传承下去,无可厚非。但诸宗必须借助外力完成内部的转变,恰恰天池,云都契合了诸宗改革时机。这些武林势力如何争斗陈坦秋不想插手,也不必插手。几年前的武林盟十年禁方之策虽强悍磅礴,但作为报复导致杀手肆虐滥杀无辜,愈万百姓丧命其中,此于陈坦秋毕生信念相左。且张少英当前所行将这一切矛盾都归罪于御留香,并以同心结为台阶向武林昭示其被控制之舆论,纵横派于公开亭的告示只言明不会姑息,却无一丝责任之言。纵横派选择的这个实际是在太精妙,异端势力虽睿智,但朝武联合,异端势力即便居安思危也不得不面对,如此成为诸宗改革的刽子手,而御留香便成了这个武林所有矛盾的顶端。陈坦秋手中唯一的手段便是武林盟,只需其振臂一呼,江湖门派必会响应。冥王会战以来,纵横派利用绝对的杀戮来锻造武学顶峰的极端,所造成的流血难以计数,御留香若成会战,那些陈年旧怨经异端势力起哄必然会引发再一次的会战。搅乱武林局势,打破诸宗团结意志,本是异端势力前行的第一步。诸宗借乱排除异己实现跨越时代的改革,双方受益不谋而合。难点在于诸宗能否控制得住改革后的宗派走向和结果。而控制事端必然要派遣人力,人力本身背后的根基是组织势力。但派遣更多的人力必然会暴露,诸宗顺藤摸瓜,异端势力难以应付,利弊自受。纵横派所行皆在丝丝入扣,他陈坦秋虽能间接控制武林盟,但若达不到纵横派的期望,他陈坦秋或者花易玄有任何一人不测都能引发武林盟的腥风血雨。这一切的根源只会怪罪于御留香本身,张少英牵附其中,舆论已为其铺垫,随时都能洗白。

    这种无力应付的局面陈坦秋已多年不再有。陈坦秋的沉思,柳天波与任闲遥瞧在眼里,两人经历江湖风霜多年,不缺默契。柳天波劝道:“破不了的局暂时不用破!且此局并非不可破,朝廷已不会再允许这等祸国殃民之事发生。只是如此会造成朝武和谈破裂,武道七宗立刻会与异端势力结盟。见惯了皇朝更替的他们,对赵家皇朝并无多少好感。”陈坦秋抚额感叹道:“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这麽头疼过!”任闲遥道:“于朝廷而言异端势力的危害绝对要大于诸宗。于诸宗而言,异端势力的危害绝对要大于朝廷。于咱们而言异端势力,武林宗派皆是危害。我等已是过气的人物,无力挽救大厦将倾,便随之受命罢!”陈坦秋沉思道:“势力失衡的代价必血流成河,御留香会战若成,武林盟犹如覆灭。仇恨恩怨阻隔人性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一代报一代,代代不休,少死点人不为过,或许退一步便有生路。”柳天波与任闲遥相视一笑,这才是他们终生追随的精神领袖啊!但听陈坦秋续道:“不过,云都在小玄子头上悬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小玄子的性格你们最清楚,哼哼,来而不往非礼也!”柳天波与任闲遥相视一眼皆感肃穆,盟主好些年没有这麽强烈的杀气了。

    潍州,柳燕一路马不停歇赶到初云岭,京东东路的地势相对较平缓,初云岭只是一片连绵的二十余里的山岭罢了,并不出名。即使如此偏僻之处,初云岭的东眺石上都落有历代文豪乃至于无名之辈的落笔,无不昭示着儒门衍生之地的灿烂辉煌。柳燕一路行来,就连乡村野夫手中几乎典籍不离身,处处昭示着文化开源之地的熏陶。柳燕亦好久没有端起经书了,马车中她将那些差点忘记的学识又找了回来,只不过如今的她面对现实,这些只能当做一种憧憬。从她接手龙魂那一刻开始,她的路已经开始了。大幕司对她似乎很放心,符昭主持汉江大营大幕司一点没犹豫。符昭为人平淡,或者说他自始至终看的很开,能否执掌纵横派他并不热衷,但若让他掌权他也不会推辞。如今的他在纵横派的地位是极为尴尬的,上有师尊,掌门人,阿姐,丈夫,她,他只能屈居末尾。实际上师尊曾对其有极高的厚望,一直在竭力培养,正是因为他的平淡才让师尊放弃了他。可惜大幕司倾力培养的丈夫与他同样,面对权利皆以不争为先,也造就了符昭今日的地位。幸好丈夫并非权利之辈,还不断保举重用他,否则符昭早就该封册了。

    没有符昭在,整个副使幕司的一切都由柳燕来统领,与阿姐数载形影不离,面对这些她并不费心力。但强如纵横派也不得不面对如今的困境,龙魂实在太大了,纵横派没法移走,只能留在原地,而一旦被发现,龙魂之秘将大白天下,如此至宝岂能再如菩提果一般与诸宗共享?且她的行踪虽隐秘,保不准这随行的百十余队伍里便有异端势力的生间,一路行来她已处理了数千之众,纵横派的清除异己的手段从来只有一个字,杀。柳燕清楚的感觉到,她每落一笔便是一条性命,她的手上终于也沾满了鲜血,瞬间在纵横派创立了自己的威势,身畔这些人对她也越来越恭敬。越来愈多的弟子都明白,这个所谓的纵横派二主人终究是女主人调教出来的,轻视不得。

    龙魂乃纵横派最高机密之一,大幕司派遣专人在此盘踞十余年,初云岭周围早已人烟罕见,许多进去的人无论老幼都失踪了,这一切柳燕都知道为甚麽。纵横派尊重人伦,怜悯无辜,实际上柳燕也赞同这样的利益主张,很多时候利益的冲突远远大于纵横派所造成的伤害,惊讶于自己观念改变的同时,柳燕明白自己终究是变了。在场驻守的是大幕司的老人,其一行率部在初云岭上迎接,初云岭上建有多处民房,衣食住行自给自足,如此清净之处犹如世外桃源。柳燕率部入堂接手初云岭事宜,其一看履报吓了一跳,大幕司在此安插的人员足有三千之巨,十余载不曾更戍,许多人在此落地安家,实际人口尚有八千之众,这还不包括纵横派隐匿在周边方圆百里的上万驻军。柳燕惊叹之余,暗自叹息,朝廷纵有精兵百万,对大宋这片土地又了解多少呢?他们只关心如何收取赋税,如何安民,从未想过实质上的发扬国本民生。

江山如画(20)

    晚间,柳燕开宴大宴诸部,与诸部照了个面,诸多人均第一次亲见二主人,见其形七分温和三分锐利,颇有女主人的一些影子。宴席中柳燕与诸部围绕着初云岭方圆周围的布置做了详细的钻研。柳燕话不多,但每每出言总能恰到好处,时不时与诸众玩笑几句,相互间俱感亲切。晚间窈楚备好沐浴用具侍候柳燕沐浴净身,柳燕由于连番敬酒,虽只是小盅也饮了不少,有些微醉。柳燕自花易玄之事后便不愿侍婢待在浴室中侍候,今日突然破例让柳纤柳泗入内侍候,却没有让窈楚进来,浴室外盈桑,莜然紧密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每次沐浴柳燕都会抬起右手凝视许久,这只手带给她的是羞辱和对人伦的不堪,以及对丈夫的愧疚,对他她仍是有情的,三年之约,她终是辜负的。许久,柳燕瞧了瞧柳纤柳泗,不由眼中乏泪,叹道:“你们是我在这世间最亲近的人了。”柳纤柳泗二女经窈楚调教虽资质不佳,但心识大进,二女自小服侍柳燕三人情如姐妹,大概能猜中一些心事。柳纤劝慰道:“男主人行事无不遵循大幕司指令,也许你并不适合呆在他身畔。”柳燕皱眉问道:“你们看了?”柳纤侧个身,解释道:“端茶递水的眼睛总是能扫上一眼,我总不能闭着眼放你头上罢。”柳纤等自进入纵横派亦变化颇大,三女虽亲,但该有的敬畏和礼节二女始终没忘。柳燕刹那间若有所思,叹道:“如今我终于能体会一些他的心境了,也只有在我面前他才能睡得最香,那怕是死亦甘愿。因为你不知道身边人可能会毫不犹豫的至你于死地!”柳纤柳泗相视一眼不解道:“小姐,我们吗?”如今得排场该称柳燕为二主人,对外该称其为张夫人,私下里二女仍称呼柳燕为小姐,也是自小叫习惯了。柳燕叹道:“你们惧我吗?”柳纤柳泗相视一笑忽而莞尔一笑,皆缓缓摇头。柳燕见罢抬手扶额,叹道:“窈楚!你们觉得她怎麽样?”柳纤柳泗经调教已今非昔比,二主人一点即透,柳泗应道:“干练果决,做个侍婢长绰绰有余,可谓滴水不漏,我似乎没见过她有任何失误。”

    柳燕暗暗侧目,这便是自己人的感觉吧,总能以自己的方向思考。窈楚平日里教习二女的时间要胜过自己几倍,她一句话二女便能心向自己。柳燕叹道:“阿姐说得对,人心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今晚会很不平静,你们俩跟在盈桑,莜然后面好好保住性命。”柳纤,柳泗皆缓缓点头,没有多问。身在纵横派,她们已经知晓甚麽不该做,甚麽不该问。以纵横派的观点,她二女是小姐的软肋,若有胁迫之事她二女必得自尽来维护纵横派的尊严。她们也很难想象窈楚那般用心侍奉换来的竟是如此怀疑,只不过小姐竟然出言说明她必有绝对的证据,纵横派的手段从来是不出手则以,出手便是绝对。

    沐浴过后,柳燕宽衣出得内室,窈楚已焚烟起茶,为柳燕备了醒酒汤,殊不知柳燕借着沐浴已将酒气散发的差不多了。此时的窈楚淡然从容,看不出有何异样。只不过她似乎也沐浴过,换了崭新的衣衫。当柳纤柳泗瞧得窈楚如此打扮时不由暗自震惊,这些侍婢长期呆在决策者身畔,日夜受熏陶,均学会了那股从容面对生死。

    柳燕扫视一眼问道:“今日的茶用的几分火候?”窈楚应道:“一壶四分火候,一壶九分,主子要饮那一壶呢?”柳燕自案前坐下,笑道:“你先说的四分,那我便饮四分的茶。”窈楚苦笑道:“生是生涩了些。”柳燕叹道:“这几年来你贴身侍候真是苦了你了。”窈楚叹道:“侍奉主人,这样的美差可羡慕了多少师兄弟啊!”柳燕笑道:“有没有想过回总坛?”窈楚道:“纵横派依旧门规森严,身处主子身畔总能知晓些事情,除了封册还能那里去!”柳燕道:“随在我身边不好麽?”窈楚叹道:“有些人的归属自一开始便注定了,成为伦理上的习惯后,至死也无法更改。”柳燕道:“自古至今皇帝只喜欢听话的百姓,都不愿百姓太聪明,道理懂得多了,便会撕开私欲的丑恶,很不幸我们终究成了这一类人。”窈楚苦笑道:“所有人都小瞧了你!”柳燕叹道:“隐忍最后都变成了谦恭,来下局棋吧!”二女亦非第一次对弈,窈楚微微一笑,叹道:“我太活泼,下棋从来不是你的对手。”柳燕道:“但今日不一样,不是麽?”窈楚问道:“你就确定一定是今日吗?这种靠臆测的方式真是匪夷所思。”柳燕自信问道:“你会不懂吗?”窈楚只能狡黠一笑,问道:“你不做准备?”柳燕道:“他们有他们的方式,我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说话间,柳纤,柳泗已端上棋子,二人起子落点,窈楚道:“那现在已经开始了。”柳燕问道:“那又如何?”窈楚道:“千百年来为了所谓天下第一的名头,多少武林名宿争先恐后,联合阵法的出现让天下第一变成了虚名。然人间事,天下第一有顶端,三分阴阳有顶端,联合阵法的顶端又在何处呢!”柳燕道:“百战论道的联合顶端在七人。”窈楚问道:“那十三人呢?”柳燕莞尔道:“便拭目以待。”窈楚微微一笑,说话间但听得远处有喧哗声,柳燕道:“去屋顶罢,阿纤,阿泗,掌灯。”柳纤柳泗会意,起灯上岸,将案桌垫脚等用具搬上了望楼。柳燕所处居室为初云岭最高处,屋脊上建有望楼,柳燕与窈楚着目望去,四周远处已有四处着火,火势极大。柳燕扫视一眼,继续落子,窈楚仔细瞧了瞧,点缀而下,端重之间似乎不为外界所扰。

    此时初云岭诸部警迅四起,初云岭坛主副使来报讯,柳燕只让诸部以平日所练为旨,她不会干涉。副使稍稍犹豫了一下吩咐下去自己守在望楼上,副使年愈五十,气度不差,一派从容,其沉声说道:“主人来的第一晚就整这些幺蛾子,今晚让他们有来无回!”柳燕道:“世间事并非绝对,人家竟然敢动手便有绝对的把握!”柳燕把握二字说得清淡,坛主副使却陡然一机灵,躬身说道:“我们呆在这一亩三分地太久了,又不能更戍,请二主人赐教。”柳燕道:“这里的一切都在你俩掌握之中,此处所选之人皆纵横派第一代后裔,你们放手去做。”坛主副使怔了一下,随即又吩咐下去,调动备用人力,向龙魂谷靠拢,一面向内处形成防御阵型待命。窈楚瞧在眼里,感叹道:“上有意,下有备,纵横派的军事建制,军事韬略连一个坛主都有如此神韵,领袖武林绰绰有余。”柳燕道:“再强大的宗派,也需面对自身的问题。纵横派谨慎异端势力的动乱,异端势力谨慎诸宗的认知,这场角逐胜负并非那般容易。”窈楚道:“但掌门师尊与东皇相较,没了掌门师尊还有奔月掌门,还有男主人。云都呢,没了东皇的云都将彻底失去信仰,那是一种毁灭。东皇太高大了,聂宸玉远做不到那种程度,最多也只是云都救赎。”柳燕停下手中的落子问道:“他会来?”窈楚摇头道:“这初云岭上经营多年,要想攻入此处并非易事。”柳燕莞尔笑道:“十三太保可在今朝了。”窈楚苦笑道:“一切都无意义,他们来了,会很快。”柳燕没有回应,又落了一子,窈楚落下风端倪初现。

    此时的战场初云岭外围已有十三处民舍着火,弟子们并未尽力去救火。他们这些人虽有数千众,但大幕司早前临摹过。要想攻入此处最好的方式便是火攻,因此初云岭上的每一户都单门独院,相互挖有水渠,每一处要道村落,都有蓄水池。只不过相较于纵横派的财大气粗,这些屋舍可救可不救,大不了再重建。龙魂之秘兹事体大,初云岭的每一个人都将用生命捍卫这个秘密。村落间诸部皆配强弩,哨弩,警号,无论各方发生甚麽都能从号声里听出来。静立的人群后面屋舍烧的噼里啪啦,他们就是连号角都是逐一而起,没有造成号声慌乱。能够摸到初云岭上来说明对方人数不多,否则百里之外便能发现,足见初云岭周边的驻军仍有不完美之处。初云岭上的防御非是全面防御,在防御的同时警卫营,预备队都会按照品日所练的来逐步盘查,猎犬追踪,鹰隼升空。也许来者会通过别的气息来掩盖自身气息避过猎犬追踪,但无法避过鹰隼的锐利之眼。伴随着天际鹰隼的鸣叫,初云岭诸部知晓了来人的方位,在西南方。警卫营随即向东北方向散开,预备队向西南方向迅速清查,一旦失误他们会立刻转向清查,将调虎离山之计的伤害降到最低。整个初云岭上诸部面对警号四起却发挥了人力的极致,强悍的精英,强大的武器储备,超高的防御意识,要想不动声色潜入在这里已变成了不可能。

江山如画(21)

    终于,警卫营在北面发现了踪迹,可惜面对恍惚的人影,强悍至极的内劲分流,警卫营竟然败下阵来,对方身法极致,眨眼间便消失在余光中,太快了。但警卫营外围之人很快将讯息送到了主持云岭的坛主身畔,及眼所见一共十三人。以纵横派对这个武林的了解,一共十三人,相互间八方连贯,劲气自发,如此契合,真乃通天彻地,视初云岭诸部如无物。十三人很快便攻入初云岭山腰,极致的身法,强悍细腻的内劲,十三人十三种不同的三分十二配合四气,初云岭诸部瞧不清来路,自然也做不出有力的拦截。此时初云岭上的望楼华灯依旧,成为初云岭最耀眼之地。

    这一刻整个初云岭上下俱震惊一片,他们兢兢业业潜心钻研的防御演练竟然挡不住这区区十三人,来去无踪的身法让他们所努力的一切都失去了作用。如此身法攻上望楼只需短短一刻,纵横派如此精英都抵挡不住,二主人那有得命在?坛主副使躬身请柳燕迅速转移,柳燕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他们的威胁最大?”坛主副使岂会不明白二主人之言,有些急道:“我的好主子,你有何打算最好说一下,咱们是有手段,咱也是人啊,总有一失,你是要急死我!”柳燕瞧得坛主副使突然失态,嫣然一笑,说道:“今日来初云岭上的是纵横派大幕司副使柳燕,这代表甚麽?”坛主副使眼神一转,叹道:“得!就看你这个主人如何调度吧!我真是疯了。”柳燕正色道:“他们在人力上用了将近四十年的光阴,寻找克制之法。你们也看到了,正常人的天赋是无法达到这个程度的。于这世间只有两种解释,一是禁断血亲,二是滴血岩浆。”坛主副使道:“咱们有过研讨,加上情报禁断血亲几乎不可能,那!”坛主副使惊叹道:“滴血岩浆!这就有点夸张了!”

    柳燕道:“仙宗圣女便死于滴血岩浆,以此判断,当年刃宗衰败必有血脉流传江湖,如此也就见怪不怪了。”柳燕言尽于此,坛主副使忽而淡然了。二主人若有不测一行人陪葬罢了,死亡麽?没那麽可怕。此时的初云岭上寂静异常,当一切无法阻拦之时,诸部尽数撤往龙魂谷,大幕司副使可死,龙魂之谜不可失。坛主副使这时也要撤去龙魂谷的,只是作为属下这就麽抛弃主子人情上还真说不过去。柳燕抬手示意坛主副使赶紧走,坛主副使心一横叹道:“那边有坛主在暂时无虞,抛弃纵横派的主人对我来说是奇耻大辱。”说罢,坛主副使调来了自己的护卫队,五十人守住望楼周边。窈楚随着落了一子,这一子便扭转了颓势,引得柳燕目露精光。窈楚不以为然说道:“纵横派的臆测之法确实大胆,也确实猜对了。侯爷乃至十三太保皆是刃宗后裔,仅所知繁衍已至三千余众。”柳燕问道:“你一个间谍常年不在云都,如何知晓这些的?”窈楚苦笑道:“处在你们身边若无法窥视全局岂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侯爷大概是想带我走。”柳燕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愿走吗?”窈楚叹道:“四分的茶已经饮了,走了也就凉了。”柳燕叹道:“世人都说人心善变,这话并不适合所有人。”窈楚微微一笑,继续落子。

    随着诸部的退却,柳燕所在的望楼已成了孤楼。天际鹰隼的警声愈加急迫,柳燕甚至抬头瞧了一眼远处依稀跳动的人影。哗然间坛主副使的护卫队纵声吼杀,俱成防御态势。这一瞬间连窈楚都怔了一下,纵横派的二主人,姬灵霜教出来的人必不会如此简单。窈楚叹道:“我有点没耐心了,对付滴血岩浆唯有禁断血亲,人呢?”柳燕道:“楼下不就是麽。”说话间,坛主副使的护卫营整体脱去外套,露出里面的三会居弟子来。伴随着十三道人影的闯入,轰然间他们的步伐被阻拦了下来。这一交手,滴血岩浆对滴血岩浆,纵横派三会居内竟然也有刃宗后裔。经历过百战论道洗礼的三会居弟子在武林中甚少显眼,如今所知的也屈指可数。

    这一番交手针锋相对,三会居弟子连番挪动,三招间十三人俱成重伤倒地不起。此时此景窈楚落子的手明显颤了一下。柳燕劝慰道:“云都北侯是何等睿智,这种偷袭杀人的方式有点蠢。”窈楚叹道:“看来侯爷连我也骗了。”柳燕意味深长的感叹道:“是吗!”当坛主副使让护卫将十三人挑断筋脉扔上望楼,柳燕扫视一眼,叹道:“有甚麽好看的!我等的人还未至。只是!”柳燕忽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那是从这些人流的血迹中散发出来的。柳燕叹道:“原来如此。副使留心。”柳燕此话一出,坛主副使骤然颓靡倒下,柳纤柳泗亦在慌乱中倒下,全身使不上气力。柳燕似乎无事,只是说道:“灭魂法印的路数不稀奇。”窈楚叹道:“你真的甚麽都能看透麽?”柳燕道:“像你我便看不透。”窈楚继续落子,一声长叹,随着坛主副使的倒下,惊叹的众人,慌乱的护卫营相互间横手相向,五十人的队伍瞬间只剩二十一人。伴随着腾跃而起的身影,刹那间箭气流动如昊光弥现又再度落下。刚刚倒地的十三人中两人骤然弹起,抬手便攻向柳燕。

    这一切皆在眨眼之间,柳燕脚一挪,自发劲气再出,受伤的十三人刹那间命丧黄泉。柳燕沉声喝道:“不自量力。”哗然间,劲风所至,十三具尸体撞破楼栏落了下去。刚刚那一刹那窈楚瞧的明白,那是绝顶高手射出的箭,箭箭贯首而过,显然周遭的树杈上藏有神箭手,原来她所依仗的便是这个,她等的便是这些人。初云岭的众人即便是第一代后裔也可能会被云都的间谍所替代冒充,只需有一人,经过多年的繁衍从而造就这一切。云都趁柳燕立足未稳强攻初云岭,柳燕故意创造机会让这些人在顷刻暴露身份,为此不惜折损这麽多的三会居弟子,好残忍的手段。柳燕来时只带了百十人,而些人自始至终都待在院子里并未出手相救。

    此时天际的鹰隼突然悲悯落下,活着的也疾速向远处逃离,原来是天际来了飞翅。伴随着弓弦紧绷之声,望楼附近方圆百丈箭风簇簇,云都北侯十三太保尽数出动。无奈望楼附近的箭矢准头奇高,十三太保的聚集之势被成功阻隔,悉数落下地来,迎接他的是数不清的蒙面人。甫一交手,七太保惊叹道:“禁断血亲。”又听得六太保叹道:“滴血岩浆。”众人缠斗之时那些保护柳燕的蒙面人似乎悉数现身,约莫百十人。三太保黛玉掩身上树梢,一曲长箫劲催之声撒出,夹杂着沉重的气息引领着数不尽的鸟禽向望楼冲去。

    此时的望楼已被蒙面人接手,为了防止意外,连坛主副使都被推下楼去。窈楚一子未落下便被其中一人气刃透胸而过,窈楚双目圆瞪手到半途的黑子应声而落。整个望楼上只留下,柳芊柳泗,柳燕等人。面对着数之不尽的鸟禽,蒙面人将铁锅抬了上来,七口铁锅瞬间起火。然而这些鸟禽便似无惧明火,悉数向望楼俯冲。蒙面人虽极力挥舞着剑气,但鸟禽成千上万,如何能尽数挡去。这一瞬间七口铁锅活生生被鸟禽填满,悉数熄灭,随之而来的是强烈刺鼻的药性味道。此时的云都北侯牧云端与大太保双手合璧,蒙面人皆是杀手出身,禁断血亲与滴血岩浆碰撞竟然也斗了个旗鼓相当,只是默契上远远不如滴血岩浆。

    此时的望楼被鸟禽包裹,散发着难闻令人作呕的气息,柳燕都艰难的捂住了口鼻。她不是不可以逃,只是面对于整个初云岭的纵横派弟子来说。她一个副使若连这点防御的手段都没有她便不适合这个位置,被杀死只是清理了无用之人。鸟禽的自杀式冲击极大的扰乱了往楼上的视线,大太保燃起火把正欲烧房子,暗处的冷箭嗖嗖破空之声已近,只得撒手。此时的黛玉亦受到了冷箭的集中,其身前昭华,惜诗长袖飞舞挡在身前。火光下,二女自树梢间翻转腾挪,如翩翩起舞,阿娜润丽,引人侧目。正当牧云端一行欲再度攻上望楼时,空中再次弥漫着嗡嗡之声,是马蜂。十三太保怪叫道:“我的天呐!”牧云端与大太保一番气息互动,催动真气凝聚,刹那间纵身而起。蒙面人瞧得真切亦尽数挡在柳燕身前,三分十二配合四气,禁断血亲对滴血岩浆,杀手终归缺少一丝默契。加上不断冲击的鸟禽,十数人面对两人的合击竟然间隙大开。

江山如画(22)

    此时柳燕暗自皱眉,她的生死若纵横派护不住亦是她的命。放眼武林,今日一战旷古绝今,出动的皆是世间的极致。只是受到鸟禽所携带的气息影响,她竟然有些虚脱。她忽然明白,上次的幻香只是在试她的身体渗透之力,才有今日的这般无声无息,那一刹那间,柳燕方看清了来人这一式,若无所料这一击当能将自己过穿,命丧当场。柳燕全盛时都非禁断血亲的对手,只是对方的内蕴倒与滴血岩浆血脉有些相似。出手的是大太保,牧云端腾跃其后,防止变化,这一击势在必得。惊叹之中伴随着冷箭的啸风,大太保三道自发剑气袭中柳燕前胸,柳燕惨呼一声,顿即毙命。牧云端上前仔细瞧了一眼柳燕尸身,叹道:“果然,果然!”十三太保常年在一起共事,亦师亦友,牧云端一句话他便知晓何意。大太保叹道:“得!又当一回用具。”牧云端一行迅速跃下望楼,一行人开始后撤。这一击只是勘验初云岭的虚实,有那麽一瞬间他似乎有这麽一种错觉,柳燕真的被他杀死。那时一诺三命,将大大延缓纵横派的谋划进度,云都的谋划亦更进一步。

    牧云端与大太宝迅疾点起火把,驱散马蜂,黛玉亦收手停音。柳燕的倒下彻底惊颤了蒙面人,哗然间望楼上劲气大作,诸部皆放弃了防守全力一击。望楼上十八人,九人主攻,三人策应,三人警戒,三人策应,三分十二配合四气,外加三成功力的灭魂法印,强悍如斯。这些黑人蒙面人身具三分戾气,三分十二配合四气运用的熟练,加之禁忌之体,相互皆占不到便宜。滴血岩浆靠的是能大量连续的真气消耗尚能屹立不倒,禁忌之体靠的是一瞬间的发力。牧云端一行不愿冒这个险,张少英不知吞并了多少白教弟子,一旦无法压制,纵使滴血岩浆也会枯竭。两百年过去,飞天乘龙斩配合三分十二加四气,依然能傲视武林。危及时刻,飞天乘龙斩再度呈现,大范围的全面轰击,伴随着粉身碎骨的惨呼,十八人由于放弃防御,悉数被裹在其中。两道飞天乘龙斩侵袭间,众人避无可避,十九人无一生还。强烈的轰击骤然散向四周,整个望楼为之坍塌,碎木横飞。

    “够了。”不远处的树梢上柳燕有些生气了,十八人为了自己如此牺牲,这些人世间的奇人异才死一个少一个,皆是纵横派的心血。此时柳燕身后整整九十人的三会居弟子,其中少许禁断血亲和大量的刃宗后裔。牧云端听得佳人怒喝,转过身来,看向望楼,其上柳燕一身劲装从容自若,深沉气势逼人。牧云端和说道:“少个替身,你就少了被冒名顶替的风险。”这是牧云端的原话,是对柳燕说的,也是对纵横派人说的。柳燕缓步上前,三会居弟子很快便散开继续维持防御阵型,围绕着柳燕移动。柳燕应道:“在云都人人都尊称你一声侯爷,在这里你也只是条性命。”牧云端沉声问道:“你的企图呢?”柳燕道:“放了那些纵横派的人,我放你走。”牧云端立身于屋脊上,负手说道:“这没有意义!我不认为我的身份比那些间谍更重要,我们的人你可是一个不留。”柳燕微微一笑,说道:“那尊驾今日便留下罢!”柳燕话一毕,战场间酣战再起。牧云端一行不过十五人,一旦采取攻势耗也得将一行人耗死。

    黛玉的萧声再度响起,逼的人头疼愈烈,几欲昏厥。牧云端与大太保再度联手,三会居一些弟子已向黛玉冲去。无奈刚近得树下只感摇摇欲坠,便是捂住双耳也不得,如此强悍的音波功世所罕见。音波功这类武功运用得当可独挡一方,牧云端一行已在准备后撤,他们目的已达到了。随着焰火升空刚掉头回来的鹰隼再度示警,大量东西从天际靠近,不用想定是飞翅,也是牧云端一行唯一能迅速撤走的捷径。当三会居弟子挥洒着七分飞天乘龙斩时,黑衣人已在后撤,准备加入弓弩手的阵营,面对飞翅,弓弩是最有效的手段。

    牧云端一行面对三倍于己的攻击再次选择七分飞天乘龙斩,只不过化圆成点,以剑海无涯的方式为自己劈开一条生路。数道飞天乘龙斩碰撞威力之强非凡夫俗子可承受,便似几个壮汉拿着世间最坚硬的兵器狂烈碰撞,自然是两败俱伤。双方虽都借助乾坤印的借力打力之法,但余劲依然强悍无比。这一次整坐小楼无法承受庞大的内劲轰然坍塌。牧云端与大太保顺势落下地来与防御的其他几人会合。刹那间,众人周身流光四溢,周遭众人只感周遭一片清明,恍惚不知所以,那是道家梦遁,伴随着的是磅礴无边的瀚海激流,似乎无形的压迫让他们思想停泄,宛如置身事外。这是一种奇怪难受的感觉,给人一股灵魂出窍的局外感。牧云端一行手起刀落,哗然间三会居弟子倒下一片。最终牧云端选择了道家武学,他刚刚施展的是道家传闻中的吕祖天遁剑法,以为意念之招,实际上只是精神术,只是念力似乎更加纯正,匪夷所思。如此境界,与大幕司传来的无极太虚之境仅一步之遥,距太虚神章两步之遥,如此这便是牧云端的极限了。无极,太虚两种境界才初露峥嵘,他们不可能领悟的如此之快。

    随着天际飞翅的临近,弩箭与飞翅展开了激烈的对冲。这些黑衣人本身武功奇高,这弓弩练得更是出神入化,可惜人不多,当场只有区区二百人。飞翅来去飞快,不可能一一射落,且前来的飞翅遮天蔽地,十数人要撤走并不能难。黛玉的笛音愈来愈重,柳燕听得心烦,命三会居弟子拉钟回应。十二人合力抡拉,磅礴的钟声与箫音形成对碰,一钟强过一钟,黛玉渐受影响。音波功虽能独挡一方,却极为耗损精神体力,更不能受到不停的干扰,时间一长可能被音波功反噬,那时将惨不忍睹。此时的飞翅已有落地的,黛玉勉力强撑,周遭突然传来一声大吼那是狮吼功。黛玉受得这一反击长啸应声碎落,黛玉本就受灭魂法印影响身子欠佳,婴咛一声,跌下树梢,好在被昭华接住。音波功一停,围绕在周遭的三会居弟子乘势欺身上前,将三女围在场中。

    牧云端与大太保正在善后,十三太保已顺势带走了两位。眼见黛玉危险,牧云端纵身向柳燕所在之处冲去,但听得牧云端沉喝一声:“住手!”。柳燕随即示意停手,一声号角递出,弥乱的战场立即分散开来,柳燕问道:“如何?”牧云端扫视场间,说道:“今日的准备纵使大内皇帝也得死上十次,你很好!”柳燕道:“看来我所料不错。”牧云端这一停泄等于错过了飞翅顺风的时机,经历过弓弩劲射的飞翅本就剩下不多。当场间安静些许,牧云端道:“我们的性命无关紧要,以张夫人之身换黛玉一命。”虽身在黑夜火光中,牧云端这两句话说的刚正不阿,一身贵气不怒自威,渗透人心。

    战场逐步宁静,柳燕方下地来缓步上前,说道:“如此甚好。”一年前柳燕第一次被俘便是牧云端将她放在路边,大幕司药师之后便一直在探查柳燕体内异动,柳燕亦察觉到一丝身体的异样,只是无法最终确定。纵横派的药坊钻研药理多年,查不出病因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没事,二是尚未见过的病理。今日一战牧云端武功尽显,虽与灭魂法印的路数有差别,但同样是人体练就的传染术,人本身是无法察别的,只能凭着经验自查。柳燕自信他不会再抓到自己第二次,大幕司也绝不忍许再出现第二次,牧云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柳燕将治疗灭魂法印的方子让惊魂未定的柳纤送过去,牧云端则将自身的解药方子递给了柳纤。

    双方接过方子一瞧均大惊失色,虽然都是传染术,但需要调整的方法竟然是在头上放蛊虫缓缓吸取,所谓解药异曲同工,只是蛊虫的选择不同罢了。这样的治理方式虽惊骇却无法断根,只能缓慢调理靠着人体自身的抗性化解,蛊虫只是辅助。交易过后,牧云端率众撤走,一行大步流星不做任何戒备,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牧云端一行身上所展现的那份从容与威严,三会居弟子皆无那份心境,见其步行不停,皆避而不敢相望。众人都明白,刚刚的黑衣人带着戾气自然便能联想到男主人。此时金誉召集人员清理战场,凡是着火的屋舍便让他烧,未着火的悉数保留,重建开始谋划。

    邝佐也终于不用再呆在暗处,率部前来见柳燕。这一刻一个全新的戍卫组织呈现在柳燕面前,白兰羽衣卫,于内则称之为罪友军。没人知晓丈夫究竟收纳了多少人才,仅邝佐带来的这三十个伍长便有三百人的满制。这些人皆一身白衣,衣衫后背绣了一个大大的罪字,白衫黑字极为醒目。这些人心各异的杀手此刻皆躬身行礼,这份转变柳燕切实感受到纵横派的识术教化之神奇。这些人只认张少英而不识纵横派,虽然他们都是大幕司养的。柳燕思虑再三给了一行人最高的待遇,将一行人安顿在自己身畔,于丈夫她甚至都不愿再去想念。每动一个念头他断指之景便重现眼前,那份揪心的心疼让她彻底失去了心念。她好不易将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他怎能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切肤之痛犹入我心,一直以来那断飞的小指画面不断侵蚀着她内心的心疼。

江山如画(23)

    随后柳燕鸣鼓吹号,升帐议事。议事准备之前,初云岭监察司派遣女药师去记录柳燕身体情况,并与柳燕替身做了详细比较。虽同为女子,但柳燕已习惯人前一丝不挂,习惯纵横派的这份严谨,她身体上的每一处都会形成卷宗记录在案。升帐时初云岭诸部皆拜倒在地,今日之行为在纵横派实是头一遭,众人虽履行职责却着实有些荒唐。柳燕并未对众人有何说法,但她必须解释清楚,否则军心不稳。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诸部皆瞧在眼里,二主人并未做任何处理,是男主人早已有了安排。柳燕先表扬了诸部的行为职责毫无偏差,又陆续办妥了伤亡下属的抚恤,同时对三会居弟子叛逆之人以书信讯息来往的物品作为实证,向诸部做了传阅,并向大幕司上报。当一行办完一切时,柳燕方率白兰羽衣卫乘飞翅前去追击牧云端所部。

    此时的牧云端所部虽乘飞翅远离初云岭,但随着器宗扭簧铸造缺损严重,飞翅扭簧只需一两个来回就变得僵硬,如此铸造昂贵的飞翅便如同废铁难以再用,此时一行离开初云岭将近六十里路。六十里路于一个常人而言行走尚要一日之久,于白兰羽衣卫而言只是一个时辰罢了。纵横派对整个潍州的控制钻研了十数载,任何风吹草动的痕迹都逃不过横网掌握。如此无论任何门派,除非强大的军事干预,否则谁也无法在这个地界捞到便宜。即使对方采取军事压制,初云岭诸部也能从不远处的渤海撤走。正因如此牧云端一行轻装简从,所出人力不过数百,此等机会千载难逢,柳燕不会放过。纵横派虽已从当初的霸道改为今日的生存之道,但霸道意识仍在。初云岭乃纵横派秘密机要之一,偏偏数百众便攻破其中,这是一种挑衅,而纵横派二主人必须面对这样的挑衅。因为她是纵横派的二主人,她必须是强大的,其权威不可受到挑衅。

    只是初云岭诸部对柳燕的做法有些担忧,这个武林的任何人事变化初云岭都会不断收到讯息,牧云端在云都那是神一般的存在,其今日冒险前来绝不会如此简单。事实也证明,铜墙铁壁的初云岭在北侯太保禁卫军手下,其将初云岭地形摸得一清二楚,数千之众竟不能挡。人与人之间的联合一旦达到近乎完美的地步,那便是一种绝对可怕的契合,万人莫敌,初云岭诸部今日见识到了,虽然也只是初云岭诸部临时对二主人的勘验。柳燕率部乘飞翅追击,心中则甚为满意,初云岭诸部有着绝对清醒的头脑,军事建制被他们玩的纯熟。龙魂对纵横派来说,即使是最高机要,诸部也没有形成那种初云岭在龙魂便在的固执思想,懂得事宜进退,因尽事宜,逐步掌握。且潍州周边建制一年调动一次,实力究竟如何从未有过实际勘验,今日正好一见他们的反应能力。纵横派对潍州有绝对的防护能力,仅鹰隼一项便有一百二十只,此一项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尽管如此,鹰隼也无法做到绝对的识别,必须要有诸部身着白衣在地面映衬方能识得。

    潍州的山或者说几乎不是山,柳燕一行乘飞翅滑行,顺着鹰隼的指引找到了撤退中的牧云端一行。牧云端一行仔细算了路数,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她果然没令人失望。初云岭的飞翅只有三十翅,是给主人逃命用的,白兰羽衣卫甲字营早在牧云端尚未撤走时便已做好追击准备。越靠近初云岭攻入的难度越大,几乎不可能,牧云端也只是最近才了解初云岭的存在,代价便是云都在三会居唯一的间谍一家子被纵横派一锅端,顺带着一家老小都没放过,这便是纵横派。今日出动的亦是北侯的家底,牧云端最终的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纵横派的后备人员实在太多了,虽然不一定会有姬沄的声望,但都能独挡一方,包括这个刚刚起来的柳燕。严谨的纵横派竟然会启用如此年轻的后辈,仅这一项便超越所有宗派和权利。

    只是让牧云端有些意外的是,柳燕携带的飞翅带有混有硫磺的火烧油,随着火箭的挥洒,方圆七八里内形成一个渐渐契合火势包围圈。牧云端一行驻步眺望,大太保调侃道:“得,这下要变烤乳猪了。”黛玉嫣然一笑,问道:“我很好奇,你非贪食之人,为何首先想到的是猪而非其他牲畜呢?”大太保脸色一紧,竟无言以对,不知如何回应。牧云端微微展容,说道:“民以食为天,而腊肉最合口,不是麽?”牧云端话毕,一行人皆哈哈大笑,北侯府上下皆知黛玉最喜欢吃猪腊肉。黛玉一时羞红难禁,叹道:“余辈皆酒肉,唯独小女子啊!”如此紧急局势,随行的三十余太保禁卫军并未慌乱。大太保道:“她给咱们一个机会,咱们也给她一个机会,否则最后演变成一场旷世大战殊无裨益。”牧云端回身扫视诸众一眼,说道:“就地歇息罢,不必驻守。”牧云端军令一下,随行响应均坐地歇息。

    柳燕一行六十人下得地来,飞翅的扭簧已不堪大用。牧云端一行的驻步让柳燕明白,这是他们的战场。甲子营赶来至少还需小半个时辰,周边驻军多则三个时辰,小则两个时辰。鹰隼确定了牧云端驻足的位置,随之盘旋,柳燕明白,他也在等援军。定是周边驻军阻碍了其所遣人力的进程,若按平时此时恐已大军压阵。甲字营分工明确,提前入火圈内开路,并不断投掷火药包,一路迫到牧云端等众身前。牧云端当前所显便有三百余众,其只身四五十众,其它布置甲字营自当谨慎,对双方来说,此时此刻时间便是性命。虽然甲字营暂时人数占优,但联合阵法上的契合远远不如牧云端北侯十三太保。在云都的邸报上,东皇联合西后,南冕三方的高手都未能破七星一念之阵,柳燕此时此刻并不占优势。尽管劣势她仍这般从容,她的后着呢?唯一的忌惮御留香此时此刻在张少英身畔,她的准备呢?

    当柳燕缓步出现在牧云端阵前,柳燕说道:“不必多心,今日只有你我,让你的人后撤,否则不过一场万人大战罢了。”牧云端沉声道:“你很有勇气,说吧!”柳燕道;“我很想试试太虚神章能否破你的契合阵法。”十二太保,眼神一凛,问道:“你这是要以一人之力挑战我们十四个?要个名声也不能如此疯狂吧!”十二太保的插嘴让目牧云端一眼阻了下来,人前插口是为失礼。牧云端道:“输了是性命,赢了是声名,你倒是淡然!”柳燕应道;“应该不奇怪!”牧云端道:“声名浮云,奈之若何。赢你在世人眼里也只是以多欺少。”柳燕道:“这是我们的地盘,有所为必有所失。”牧云端应道:“如你所愿!”

    黛玉微微叹息一声,无论这世间的权谋如何复杂变化,最终的争斗只是人与人的接触,不是被消灭便是胜利,此时此景柳燕要的声名让她树立纵横派大幕司副使的权威。侯爷策划这一切他的谋划呢?也许便是此刻,最后变成利益交换罢了。柳燕的想法真是大胆,太虚神章之境她也是第一次听说,究竟是何种模样她们也有些忐忑。此时时间极为紧迫,秋季枯叶多,山火弥漫迅速。

    牧云端一挥手十三太保随意上前,柳燕的这个提议很疯狂,以一人之力挑动他们十四人,其亦非狂妄之辈,武林约战庄重严实,竟应战则生死由天。双方都为此烧了还几个篝火堆以便照亮。柳燕并未请礼,礼貌是对尊重之人所行,他们之间染血无数,丈夫说的没错行礼那是一种虚伪,让那些殉职的弟子情附于何地?柳燕的举动同样吓到了甲字营,只是邝佐一行幕司竟然并不担忧,显然已有谋划。豁然间但见柳燕闭眼挑动心绪,骤然周身流光四溢,场间散发着一股奇特的体香,似清淡以无形。牧云端一行暗自戒备,约战于他们来说与平日并无差别,只不过她知晓了自己一行人的实际,故而才有如此作为。御留香的存在整体推动了武学的发扬,这一年来的变化实在太快,众人也很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太虚神章之境。

    然而柳燕所展现出来的是一幅磅礴而感染的画面,气息不断向四周扩散却非真气。直到气息将牧云端一行裹在其中,整个气息圈骤然变化,犹如风起云涌。牧云端一行早在气息圈靠近时便紧闭呼吸,这种路数并不新奇,只不过那流光溢彩的变化在火光印耀下变的更加神奇而光芒四射,犹如登仙。这一刻大太保动了,二太保紧随其后,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聚众攻其一点,点透之势。十三人排队一点一点的上,柳燕纵使神通恐也接不住,再深奥的武学变化也不过力量的碰撞。且肉体凡胎,如此情景她又能坚持多久?但气息圈虽磅礴似乎并不影响十三太保们出招。然而这凌空一式,点透之劲刺中柳燕的那一刹那,便似一阵恍惚,刹那间眼前一片虚幻,犹如水深火热之中,顷刻大汗淋漓。便是那对望的一眼,大太保只感一阵眩晕,她这是凌空换位?而紧随其后的二太保却又是另一种感觉,犹如掉进了冰窟窿,全身血脉瞬间停泄,一交栽倒在地,他们引以为傲的武功根基竟然全无反击之力。身后的其他一行太保立即悬旋空而起,九个人八个方向,凌空的一刹那,无论柳燕身在何方,实与实的碰撞便是破绽。牧云端与黛玉静静注视着气息圈的变化,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时而仿佛在炼狱之中酷热难耐,时而仿佛在北极之地冰寒刺骨,这种冷热的交替会造成人体的阴阳失衡,那麽接下来便是二气合一的冲击。

江山如画(24)

    牧云端虽未出言,但一行心意相通,黛玉顺手拉个对势,夹杂着花香的气息圈瞬间发动向柳燕的气息圈迫去。然而两种气息的碰撞并未遇到抵抗的情形,柳燕的气息圈似乎于无形有形,黛玉的气息圈直接穿透而过,牧云端忽然一抬手一道气息圈顺势将黛玉裹住,他所料不差,柳燕所使功法匪夷所思,如此表象,黛玉的气息圈在柳燕眼里只是一种肥沃的养分。如此作为只能增其势而无法见其形,这已超越了武学的范畴。整个气息圈皆是柳燕掌握,他们身在其中要想退出去需得坚持下去,越是不明事物越不可急于求退。道家武学总体上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这种悟道而成的宗门武学,另一类便是符箓之术的辅助,从而达到故弄玄虚的目的,那麽她的辅助是甚麽?符箓之术绝对无法像柳燕这般持续如此之久,整个气息圈便似其创造的另一个世界,虚幻缥缈却又那般真实,毫无疑问,今日所见完全超出了众人的认知。云都也有钻研道家武学的范畴,但大多数皆是精神与武学的结合,这种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功法早就被抛弃。纵横派不愧为武林领袖,神奇如斯,今日终是见到了。

    黛玉对牧云端的施救暗自震惊,让她没有被柳燕的气息圈吞噬,刚刚看似平淡无奇,其中的凶险她亦明白。二太保倒地并未影响众人军心,如此磅礴的气息圈她只伤了二太保,说明二太保有其弱点,也说明力量与力量的对立并没有错,否则一行人此刻早就悉数趴下了。十三太保中二太保生性恬淡,只是过于执着武学与现实的关系,故而他的理念与众人大相径庭,为甚麽他先倒下?对,是执着,女人的心思细腻总是强于男子,黛玉堪破的那一刹那牧云端也即醒悟。牧云端沉声念道:“清净无为,是,无为。”牧云端一言众人岂会不懂,腾挪点透的十一人有些心绪,功力一停便再无转圜余地。只是面对他们多年共事,亦师亦友的信任,众人稍稍犹豫遍即住手落地。虽然如此众人仍忍禁不住的忐忑,这实在荒唐。只是功力一撤众人所感到威胁的气息圈似乎不再那麽可怕,刹那间顿悟的是倒地二太保,当他气血阻碍无法运气之时他便感受到了,只是无法言语。这一切便似柳燕创造的小宇宙,你越反抗受到的反噬之力越大,道家的清净无为虽各有理解,但汉字上的理解也是一种方法。当十三太保放弃了挣扎,柳燕的气息圈便似徐徐清风使人眼前一亮,这一刻柳燕只身展示出来的境界他们无人可挡。

    当柳燕撤去一切,徐徐倩影再显,柳燕亦心绪起伏,这般庞大的消耗着实有些疲惫。竟然会疲惫便不是太虚神章,无极,太虚的说法一直都混沌不休,竟无身又何来疲惫?黛玉上前说道:“这非是太虚神章,莫不是所谓的无极太虚之境?”柳燕理了理衣襟说道:“正是。”

    这女子刚刚以一种未知的境界欺骗他们,让他们不得不谨慎,虽如此黛玉并未觉得她不守信,毕竟面对北侯十三太保这本身便是一种神迹般的挑战。整个云都上下上千高手车轮战,连东皇都参加的情况下,十四人尚能支撑,虽然辛苦,但觉不会像今日这般无力。虽然多多少少有东皇放水的存在,但这已是傲视天下的战绩。从人事的本质上而言,柳燕无法将他们一一击败,也无法破阵,像这种压倒性的压迫也符合人事的对立。非力量的对抗,那股气息非真气运导的内力,神奇如斯。牧云端很好奇,他若问柳燕必答,但这种武学奥妙人家一旦做些手脚,尤其是内功,将来必将掣肘,反而得不偿失。如此他们所面对的局势将增加三分胜算,这类武功毫无疑问必须以纵横派这样的内功大家的武学积淀,竟能使人少走弯路,尚能调整心学,要达到如此境界需无欲无求,清净无为。但柳燕已是尘世中的俗人,怎可能静下来?即便无极太虚之境她也该归无,而不会感到疲惫。以其对纵横派的武学理解,这一切用乾坤印,梦遁,纵横天下等诸般武学的组合才是。只是一切又回到.asxs.,如何解释气息圈?

    柳燕一句正是之后,在场双方诸众皆陷入沉思,今日一见着实不可思议。无论是在纵横派还是武林她的身份只是张夫人,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她,偏偏她今日的存在竟如此神奇,这一战必将震惊武林。柳燕理了理心绪,缓缓说道:“我还是底子薄了些,不然会更得心应手。”柳燕的一句解释几乎无懈可击,是啊!她若纯熟,无极太虚之境便不存在损耗和疲惫,该是无穷无尽。但以现实论,懂得现实与理念距离的他们明白,这太虚幻了,道家的存在何止千年?事实上总是传闻的多,见过的少。

    此时的柳燕已证实了心中想法,转身自怀内取出锦书走到牧云端身前,转身便去了。望着柳燕离去的背影他忽然明白,纵横派与云都的对立仍在继续,纵横派的本心从来都不是彻底的消灭,而是互相折磨的摧残。牧云端暗自庆幸安顿的人手没有赶来,他想杀柳燕造成一诺三命,减少纵横派的机会,但人家根本不会在乎。周遭的火势越来越大,这一战从头到尾他们虽也创造了以十数人攻入初云岭的奇迹,但事情的结局并未改变,纵横派是纵横派,云都是云都。

    火势愈来愈近,牧云端却在沉思,许久他转身向众人一礼,说道:“纵横派没了张少英,姬灵霜,柳燕,还有姬奔月,符昭,消灭能带来结果却改变不了大局,云都亦如此。自古权利始终会面临着人心私立,奸佞作乱的局面,云都,又如何呢?”牧云端所问看似清淡实则是现实,若东皇没有了,云都的信仰将崩塌一半,聂宸玉地位虽高,但他要面对的是云都西后,南冕,北侯。团结一致的道理他们都懂!但人言可畏,纵横派的传言至少已经送到了牧云端案上,云都四大支派有所谓的奸细。如此天大的谣言最是震慑人心,若真有那一日,云都还有甚麽指望?云都的理想固然崇高,但首先得保证自己能在这现实的世俗内活下去,生存才是云都当前的选择。只是可能吗?云都的摊子实在太大了,箭已经射出去了。

    柳燕。

    回来的路上,柳燕实在走不动了,当身畔之人全力戒备的时候,她反而很轻松,只是身子有些不听使唤。柳燕刚刚的表现震惊众人,货真价实的云都北侯十三太保被二主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神奇如斯。这一刻的柳燕轻松之余扫视全场只有无尽的空虚和寂寞,她想起了阿姐的那些话,坐上这个位置必然要失去些甚麽。她越来越体会丈夫的那种坚毅,以前她并非不懂,只是从未如此真真切切的经历过。纵横派虽然占尽先机,但大幕司绝不允许出现一丝松懈,因为他们的对手是云都,是天池会,与他们是同时代的新学人物,稍有不慎,强如纵横派也会坍塌。那时武道七宗,朝廷,异端势力会扑上来将他们撕个粉碎。纵横派的传承是生存,这样的时代不能只有纵横派,武道七宗是最有力的强大陪衬。龙魂之事大幕司早已安排妥当,她接手也只是时机到了过个手而已。故而柳燕担心的是丈夫走的那条路,若有一日两人战场相见自己又该如何?虽已情意消散,但丈夫与妻子的责任她始终如一。

    武林中儒门的动作是最积极的,张子诚,康成书之死都与丈夫身畔之人有关。儒门也许没有强大的势力,他们靠的是手中的笔,这支笔几乎已经掌握了这个天下的动向。惹怒儒门士子连纵横派都不得不顾忌,之所以未有动作只是因为纵横派太强大,又有武道七宗做衬,尚有异端势力作祟,天下士子并非皆不明事理,纵横派与武道诸宗宣扬于汉人天下,异端势力宣扬于诗画江山。天下士子自小便经历宋朝创立的法度,从而衍生的归属感绝对不会让人破坏,孰轻孰重自是异端势力更可怕。只是儒门已经公示,谴责丈夫言而无信,田不屈,窦美玉皆存,对此表示了强烈的愤慨和谴责。当儒门开始了解到这个武林的强大时他们也很聪明,谁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清除这一切,而他们有得是时间。最重要的是儒门讲究心性,不容污垢,如此看似修心明德,实则对任何人来说,谁能一生不犯错呢?这苛刻的条件给擅长搜罗的武林诸宗有了投机。因为谁也保不准那些污垢会出现在你的案上,那种心灵创伤可将一个人活活逼死,在死亡面前人皆是一样的。

江山如画(25)

    柳燕歇息片刻,横网的紧急讯息便送了过来,她的丈夫率部全歼冥宗长老院与玄黄道真一百零九人,其中长老院二长老大弟子仙剑战死,玄黄道真驭明宗逃离,冥宗刚任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长老凌萧在仙剑与胡昭的护佑下靠着自身的根基逃过一劫。柳燕震惊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她知道丈夫在做甚麽,这一刻她竟然想起了御留香。尽管他不存于纵横派,但阿姐都尊称他一声师哥,她隐约知道为甚麽。讯息中的第二道文书是给柳燕的,大幕司以柳燕的名义在武林公开亭为夫鸣怨。直言丈夫为御留香所制,并缔结同心结以此同命,丈夫求死不得,权衡厉害纵横派不得不将张少英逐出师门。纵横派亦言张少英虽已非纵横派之人,但纵横派绝不忍许任何一人受钳制,不日纵横派将发檄文会剿御留香。

    柳燕暗自思虑,大幕司的文书绝对是这世间最简洁,最厉害的。她是张少英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如今在纵横派身居高位,妻子为丈夫鸣冤合情合理,竟达到目的又能激起人伦的同情。丈夫于武林威望虽强,但在武林眼里名不符实,只不过他的声望是够的。如此一来竟笃定了丈夫的处境,又维护了夫妻间的名义,为将来做好准备。她与丈夫会有和好如初的那一天吗?柳燕此时不想面对,她与丈夫之间并非无情,此时此刻他们的情意早已被封闭,只剩纵横派大幕司副使这个身份,度不过眼前的难关,一切皆浮云若初。

    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张少英一行正在荒野间整备歇息。十日前的那一战一波掩杀对面便溃不成军,寻常的防范面对绝对准备的袭击毫无抵抗力可言。无极太虚之境的可怕便在于此,那已超出武学的范畴,强如仙剑,胡昭亦不得不在震惊之余被重创,唯有驭明宗坚持的最久,最终仍从容离开。这些日子以来众人均在思量冥花流的武学建制。其长老院弟子精通逐一所长,而玄黄道真走的是纵横派十全十美的路子,他们的武学极限纵横派三年前便做到了。这里离慕秋白的驻地不足百里,他们所存在的位置也会经由凌萧告诉他身后的人,会是谁呢?

    今晚会有一个熟悉客人前来,张少英一行打了野味,温酒待客,玉织香摆筝弄曲以待,她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御留香最近不喜杀人,竟然喜欢搭棚子,为此他可以来回跑来跑去上千回,就为了这麽一顿野宴他愣是搭了个三丈见方的凉棚。不得不说他的脑子绝对够用,卯榫之法被他运用的淋漓尽致。不多时,慕秋白率冥花流总幕司幕司六司前来会面,泱泱三百余众,场面颇大。一番见礼,张少英将玉织香介绍给慕秋白。对于此女慕秋白有着详细的履历,这多亏了御内班大帅千军。玉织香为东方世家后裔,云都初创立时最大的财力支持家族。玉织香在云都的地位不高,却是东皇聂羽的身边人,她的身份并无问题。且她的存在于教主,于千军似乎又有牵连。绝对外表下尚有无法澄清的往事,这样人他是不敢用的。这一切只因张少英所言的五个字,可遇不可求,故而他决定见一见。

    这一番见面并不陌生,简单吃了些,慕秋白便与玉织香单独密谈。密谈的结果是慕秋白接纳玉织香入冥花流总幕司副使司与闪灵同行幕司副使之职。张少英要做甚麽随行众人均清楚,只是这一动作实则有些荒缪。只有慕秋白才通晓,冥花流教主选人历来都比较叛逆,当今教主便是上教主花流苏力排众议扶上去的,事实上教主继任以来一直都做的很好,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不到半个时辰便成了。临走之际玉织香与众人一番大礼,多有言谢。她转身的那一刹那,身上噶然散发的英姿勃发之态引人注目。御留香盯着桌上的佳肴扫视一眼,赞叹道:“这女娃子不简单啊!诶,小子,她要是云都的间谍,那你可把冥花流害惨了。”张少英转身笑道:“人凭能力,他若无这个把握,冥花流该亡。”御留香一声长叹,说道:“这麽神奇美丽的女子,要不是答应了我家母的,我可不止一次想跟她睡觉啊!我呸!我真是个大色鬼!”下酆都转身问道:“你可也想与我睡觉来着!”御留香眼珠子咕噜一转,突然甚有感慨,说道:“世事无常,往事难复,且活宜且过呀!”说罢,一杯温酒入腹。下酆都转过身去瞧了田不孤一眼,田不孤忽然感叹道:“我可好久没碰过女人了。”他这一提,在场男子多杀手出身,在黑榜需要女人的时候,漂亮的女人随他们选。重拾人伦之后,他们连想女人的念头都不会超过十次。只不过相对于田不孤来说,当年没入成的洞房,这时候再入也并无不可,这是大家想法。

    张少英微微一笑,叹道:“于人伦言,念旁人之阴垢莫切之,非已妻子不可亵渎于他人。”田不孤叹道:“这种话若论之与心灵无错,看看这世间,人伦的界限早已模糊,私欲当道。”张少英莞尔一笑,缓步走到下酆都身前,说道:“咱们经历如此之多的恶战,他一直在默默配合着你。甚至有时候眼神中带有关爱。你呢?他的一言一行你始终关切。是所谓君有意,妾有情。那被时间磋磨的人伦乱事早就该淡忘了,当汝等选择重新来过之时你便享有百姓二字的权利。人活着还可以恨,死了,再伤心又有何用?前尘往事已尽,哪怕旧情不再,今日喋喋相依,再相爱一次又有何妨?”下酆都无奈道:“他想女人,我便得陪他?”张少英正色道:“他想不想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开口,他想与你再续一段姻缘,若有一日他死了,你之一切都与他无关。现在的这一段情,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不会被世俗所定义,我等皆忠心祝福。”说罢,张少英退后一步躬身长揖,余众见罢皆起身请礼。相处两年有余他二人很少与对方说话,但恶斗的时候彼此都时刻关注对方,众人皆瞧在眼里。这一番请礼众人真心实意,下酆都再回身瞧去,田不孤此时的双目竟是那般炙热和幽深仿佛将自己透穿。那一刻,下酆都只感无比的惊慌和忐忑。当年握起屠刀的那一刻,她便将这一切深藏内心,自始至终她便未曾显露过一丝。只是重拾人伦之后他一直在自己身畔,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最后的接受,到夜深人静之时还能趁他睡着的时候隔着篝火看他几眼。

    如此种种,她的思绪总能跳到当年二人情犊初开的美好。情感的间隙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然相隔多年的谁也不敢当面提出,时间消磨了他们的勇气,人伦镇压了他们心理,以及杀手不可娶妻的禁忌,因为谁也不想有朝一日组织会让你去杀掉自己哪一个亲人。但这一刻他率先开了口,用的还是如此下作的说法,他们仍旧抛不开脸面,这层窗户纸也只有张少英来捅破。纵横识术确实很折磨人,张少英若早些提,二人或许能早些,他则非要等到二人熬到快要熟透了才捅破,亦让二人不再有退路。

    御留香边往嘴里塞吃的,边劝和道:“对嘛!何必呢!赶紧成亲是真。儒门此时此刻肯定臭脾气又犯了。时光无多哦!”御留香的话很多时候也能起决定性的作用,这世间的一切他洞悉如常。下酆都向田不孤问道:“你真想好了?”田不孤沉声应道:“是。”下酆都问道:“你是为了找个女人睡觉还是想在死前弥补一下缺憾?”田不孤沉声应道:“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愿你在身畔而我却无法开口。”下酆都不禁苦笑数声,叹道:“其实严格来说,你我并无多大过错是这世俗的定义太残酷。”田不孤问答:“你愿回头麽?”这是第二次直白的问候。下酆都深吸口气缓缓点头,沉声说道:“我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张少英纵声说道:“诸事一切皆备妥当,三十里之外即丽城。秋意虽凉,人心正好,二位好友请。”下酆都皱了皱眉,问道:“你选择这麽个山野之处有甚麽讲究?”张少英道:“城市里沾染世俗的气息,二位身处其中定有抗拒。”下酆都叹道:“你还是说明白些,不然弄砸了好心办坏事,我可能会翻脸。”张少英微微一笑,说道:“诸位身后的罪字何其沉重,二位缔结连理乃白兰羽衣卫之盛事,当为天下表率。”下酆都叹道:“就知没好事,你这是要将我二人放火炉上烤。”张少英道:“真金不惧火炼,诸位将直面内心深处,原谅了自己便该接受天下人的责难。这无关对错,毕竟你们动手了。风雨终将过去,剩下的便是时间遗忘的习惯。张少英与诸位同甘共苦,也有能力让诸位君临天下。白兰羽衣卫的金字招牌必将威震武林。”看,这便是招牌要做的。然而当着一切来临时,众人似乎都习惯了。

江山如画(26)

    三日前的丽城丽秀山庄奢华贵气,深处江南之天,文人士子之地,张少英以主人之名亲自为田不屈,窦美玉主持婚礼,一时间丽城上下文坛震动。田不屈,窦美玉之事本是败坏纲常伦理,灭人满门,岂有原谅之说?且张少英本身失信于儒门,儒门公示谴责已是态度,他如此逆行无疑是火上浇油逼得儒门再度宣战。只不过儒门是精神信仰之源,并非民间武力社团,仅能以手中之笔论天下。张少英公示一出,丽城周边的士子便轰然响应,所谓眼不见为净,他到自己送上门来岂能置之不理?儒门声望何在?当地士子脸面何在?朝廷法度何在?世间人心何在?。这些士子多年来埋头苦读,未经历过多少人事。江湖事离他们甚远,讯息更是闭塞,只能从本地的那些帮派或者路过的流言,以及邸报中来获得一些讯息。若是当地帮派头子还是个读书人那他们就能获得更多的讯息,丽城便是如此。只不过丽城泰河帮帮主乃武林盟属派,武林正宫当前的公文上令是不直接,不面对,理由是时机未到。泰河帮帮主李应承是被文解元唐士奇,武解元程文运好说歹说请来的。如今的武林盟是金字招牌,皇权特许,武力象征,违背上令,整个泰河帮可能都要被除名。由于离仙侠山还不算太远李应承是连夜用了马力将讯息送往了仙侠山得上令应允方前来的。即便如此,李应承仅到面表明态度,不做其他。世人言江湖险恶,并非这些井底之蛙可臆测的,张少英究竟代表着甚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以实际论之,他们于张少英而言可有可无,于儒门而言此事便不那麽简单。儒门的最终发扬之地在朝廷,天下士子均要保持着君子不争,君子不党的严训而正心。张少英若选择在曲阜当着孔子世家的面恐难以应付,但在这无名之地却游刃有余。而最终的结果,尤其是两个解元,他们代表儒门。儒门只是精神照耀之光犹如太阳,他们并无上下统属关系。而丽城士子阶级的一切讯息张少英都了如指掌,三个丽城最有声望之人,率领上下百十余人齐聚丽秀山庄庄前。张少英今日若礼成,则丽城士子颜面尽失。如今的张少英声名狼藉,骄奢淫逸,滥杀无辜,只是没有证据能将他绳之以法罢了。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李应承饱经人事要比两个不解人事的解元懂得多,便他自己对付这二人都绰绰有余。

    当丽秀山庄庄门打开的那一刻,两行白衣人悉数走出山庄,一身锦缎长衫,背后则秀了个大大的罪字。这些人虽不持刀剑却浑身散发着一股文人学子的气韵,只不过还带些严肃和戾气,显得有些深沉,甚至有些人的心绪起伏明显,他们似乎更紧张。这一行人缓步出庄向城外缓缓走去,由于主人未显,他们只能默默注视。只不过在众人的关注下,山庄内的人太多了,此距城门五里,竟然五步一人,已是违背朝廷法制。整个丽城早在三日前便吵得沸沸扬扬,今日的丽城多数歇业上街观视。然如此大事官府竟然默不作声,众人一打听县令竟然病了,真假不知。当人声鼎沸的嘈杂声挤满了城门外时,张少英一行率迎亲队伍出现在官道上,身后便是新郎和花轿,以及数之不尽的送亲之人。今日的下酆都内心是淡然的,又带有三分惊喜,七分忐忑,他准备的实在是太浩大了,这一次张少英出动所有的白兰羽衣卫。他们之中不乏女流,除了那些自愿做婢女的,整个白兰羽衣卫新增了一个秀字营,整整五百人,妖凤任营指挥。自明门时张少英便注重相互之间的交往,大家虽秉性不同有所争执和斗嘴,但经书识教之后多数人还是将心思纳入明门,以兄弟姐妹之情待罪友。下酆都之事于明门而言亦是天等的大事,大家皆是忠心祝福的,这样的人生才是她们该有的归宿,哪怕世俗不容,只要有那麽一丝期盼和自身的美满,与人言何故?下酆都之事代表明门罪友向白兰羽衣卫的转变。当他们学会了生存之后,在世俗的夹缝里,纵横派的强权下,他们尚能争取到的便是这一丝丝期盼。

    是以今日的下酆都花团锦簇,红装霞披,诸部上下皆沐浴翘首以待。此时当州文解元唐士奇,武解元程文运,率丽城乡绅皆拦在城门外,当张少英出现时人身鼎沸的人群刹那间安静下来。武解元唐士奇等上前一礼,说道:“阁下可是张少英?”张少英微微一笑,应道:“我的画像到处都是,官人何出此言?”张少英言下之意唐士奇岂能不知。唐士奇随后向张少英介绍了武解元程文运,泰河帮帮主李应承。随后张少英一行率部向双解元躬身长揖行大礼,张少英问道:“诸位堵我去路,午时将尽,不惧晦气吗?”唐士奇道:“阁下虽非朝廷要犯,但行事怪癖,以致于不容于武林盟,不容于纵横派。鸳鸯点亲本是喜事,我丽城上下自是忠心祝福。但田不屈,窦美玉之流乃朝廷钦犯。他二人若在丽城成亲,于国法何在,人伦何在?”张少英问道:“人犯错便不可原谅是吗?”这是张少英的套路,唐士奇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话不假。但杀人者偿命,自古已然。仅窦美玉一人便屠戮三族一百七十四人,以所谓的杀手组织黑榜论之,有计杀戮二百八十一人。便这满街颤栗之辈皆杀手出身,屠戮无计。两年前的杀手肆虐,屠戮无辜,丽城伤残一百零八人,二十一人命丧此间。尔等皆杀戮屠夫之辈,今日如此大张旗鼓操办婚事,这是欺我大宋律法无人吗?”张少英道:“世间事也并非你等说的那般清平,那般清圣。世人言儒子多诡辩,于事无能,非是没有道理的。”说罢,张少英翻身下马,缓步上前。

    今日的张少英一身锦衣绸缎,几分打扮加上端稳,恰似几分书生,只是身上散发的肃穆气韵让常人都知晓其非简单之辈。唐士奇与程文运只是个州解元,此离州府太远,县令又不出面,他们终是势单力孤。张少英步步生威,二人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程文运武艺出众,胆色是有的,其道:“今日所论乃杀手背景之事,你昔年威名赫赫,曾为武林盟副盟主,今日与这帮杀手沆瀣一气,如此堕落,方教人惋惜。”张少英叹道:“即为世人所不容,故而我创立了这白兰羽衣卫,罪友军。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利,因为人只有活着才能有些用处,阁下今日所论不过旧话再起罢了。是,他们确实恶多端,却非本愿。今日在下将为大家公示这世间最黑恶之景。”张少英说话间,风神押着一人缓步走到在张少英身后。由于戴着头罩,众人瞧不清其面目,但从身形上纤瘦,步伐稳健,是个练家子。由于功体被废,那人被风神轻轻一按便下跪在地。同时夜虚将朝廷判决文书印楷交给了唐士奇。唐士奇这一瞧,其人鬼见愁,黑榜百炼峰杀手。其平生屠戮无数,擅使爪功,喜好爪穿人头骨,残暴不知悔改。有计杀人千众,数无计,罪恶不舍,叛斩刑,差州祭处,万恶不赦。

    唐士奇与程文运瞧过之后便递给了身后的乡绅士子,刹那间窃语纷纷。程文运沉声道:“皆是杀手屠戮之辈,苍天难容,并无区别。”张少英道:“你们看到的只是结果,确实是他们动的手。但胁迫所为,逆心而行,内心厌恶之举,方有我张少英召集之声,他们皆愿回头。”唐士奇伸手阻止道:“此言差矣!若真心悔改,他们皆该遁入空门,吃斋念佛漂洗罪恶,而非大庭广众,古拉弹唱,违逆人伦。”张少英应道:“所以我才向官家讨了这个人让大家真正见识。”唐士奇不忿道:“怕是你抢来的罢?”唐士奇一言竟出,周遭之人皆哄笑不已。张少英自怀中取出个瓷盅,抬手向众人说道:“这是噬心蛊,蛊虫的一种。相较于蛊术,诸位恐怖陌生。噬心蛊一旦吞入腹中若非每月一次的药用压制,便会窜入心脏啃食脏肉,那种痛苦无人能受的了。除此之外尚有脑虫蛊,气海蛊,神经蛊,咒蛊,诸般种种,每一种都能令人痛不欲生。除此之外,尚有内功上的压制和牵制,杀手一旦不听话便似路边的石头,随时可弃。我今日想说的是,没有任何一人可以承受这样的痛苦。”张少英说话间,风神取下了鬼见愁的头罩,此时的他满头蓬发,意识清晰,周围的一切他岂能不明白?如今的他不再是黑榜令人闻风丧胆,买主青睐的一等杀手,而是一个浑浑噩噩,哀哀待宰的罪大恶极之人,这就是张少英留下他至今的本意,他懂了,懂了。

江山如画(27)

    当头罩取下那一刻,瞬间的揪心让鬼见愁骤然纵声嘶吼,他甚至连骂张少英祖宗十八代的念头都抽不出空隙。蛊虫噬心较之千刀万剐更甚,那种他多年来防备的东西今日终于要爆发了。蛊虫毕竟太小,咬得很慢,故而宿主要挣扎许久方能死去。鬼见愁那纵声的哀嚎惊喇彻底惊颤了在场众人,那脸部的扭曲并非虚假。这一刻众人惊喇的内心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鬼见愁的凄惨爆发只在一瞬间,他拼命的嘶吼挣扎,双手时而拍打着胸口,时而挠着,仿佛要将心挖出来。当这种繁衍至今的蛊术展现在大家眼前时,众人都吓坏了。鬼见愁挣扎的躯体,几番痉挛过后他晕了过去,才一会儿功夫声音已经嘶哑。然不等他喘口气,蛊虫的继续啃咬再度将他痛醒,嘶哑的哀嚎,扭曲的身体,抽搐的惨状,在场诸多人惊的手足皆颤,呆若木鸡。而张少英便站在鬼见愁身畔,他几次想去攻击张少英都被蛊虫的撕咬给拦了下来。盏茶功夫刚过,鬼见愁终于不动了,只剩身体本能的抽搐,开始口鼻溢血。风神与夜虚抬来篝火,当场将鬼见愁活活烧死。

    这一刻丽城上下皆震惊不已,已有人吓得掉头便跑,一人响应,数人跟随,顷刻间人群便撤走了一半。张少英再度上前,向三人说道:“在这种痛苦下谁能承受呢?”唐士奇道:“如此当该自尽也不可行此屠戮之事,本心不稳,罔顾人伦,苍天难容。”张少英反问道:“黑榜杀手属以千万,人人饱守本心。便似一朝宰辅与一个农夫之比较,对等吗?”唐士奇道:“那是天道轮回,世间一恶,岂能人人可谅?如此今后岂非是杀人者一句非吾本愿便可赦免?”张少英道:“所以,他与他们是有区别的。”说时,张少英指着鬼见愁与结亲的众人。唐士奇冷声道:“说一千,道一万,除非有当今陛下的大赦诏令,否则诸位今日便将我等杀了,将丽城十万百姓都杀了,此亲方可成。”张少英问道:“如若让你二人服下这噬心蛊,二位是否能还能大义护法呢?”唐士奇与程文运皆内心一颤,李应承上前躬身说道:“昔日阁下进属武林盟副盟主,咱们算是一分机缘。黑榜之事兹事体大,阁下引领一方便为这些人寻个出路。那些指手画脚的幕后之人虽是主谋,但他们同样是帮凶,这是毋庸置疑的。昔日张副盟主行事虽偏激了一些,但同为正道确实出力甚巨。二位解元将来要为国家出力,还盼张公子勿要偏激。”

    张少英笑道:“只是说说而已,是非自有公断,张少英何德何能能为他们洗白,在下阐明的只是事实。黑榜聚众叛乱,至今尚有十万之众聚集汉江,武林盟对峙至今,为何不能一战定乾坤?便是因为那里有太多这样一等一的杀手。解铃尚须系铃人,让他们将功折罪不好麽?当初我若不如此,今朝汉江的叛逆便不是十万,而是二十万!三十万!与人以承诺,在下竟答应给他们一条出路便不动如山。他们成亲是为了逍遥快活吗?非也!哪天汉江剿灭大战一开他们大部分人都得战死。你们要紧守本心无错,这实际呢?他们愿意赎罪,愿意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上那麽几日。这条路不是他们自己选的,百世经态录你瞧过了吗?他们自小活在杀戮中不断的残杀同伴获得活下去的机会。你言他违逆人伦,但那时弱小的他们知晓何谓人伦吗?”唐士奇平复心绪,沉声说道;“当阁下失信于儒门之时,阁下的百世经态录便是禁书了。”张少英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的道理无法运用到他们身上?那时的他们无反抗之力,让这千千万万的人驻守本心,自尽以护人伦,那便是天大的笑话。纵使大宋千万之众,能有如此气魄者能有几人?二位饱读经书也许能,不识人伦的他们却不能,那时的他们内心唯有利害和活下去的本能。这是上天的过错,是上天允许了杀手的存在,杀手社团不断挑取那些无家可归的幼童,以及天生异秉之人加以调教作为用具。如今的他们重拾人伦,经书教学,愿意回头,为何便不能给个机会呢?”唐士奇道:“阁下与我等说并不能让天下人信服!”

    张少英问道:“那阁下认为,该当如何?我这里今日数千之众任凭阁下处置。”张少英这一问唐士奇暗叫不好,儒门都不敢轻易下结论,他更不敢下结论,因为他二人不光是当州的士子,更是天下的士子,他们代表儒门。按律这些人当斩,但这些人也太多了,恐怕朝廷都不好拿捏。唐士奇只得道:“这些人如何处置当有朝廷法度,岂可私相授受。”张少英道:“诸位乃朝廷解元,按说遇到我们这些所谓的贼人,又该如何维护国法呢?”张少英这一问等于是在逼解元自尽,他们将来必是朝廷命官但非现在。两个二十七八的解元岂能撼动这一群人?这是最现实的问题。李应承圆合道:“张公子不必深究,他二人尚不知能否及第。此等国家大事便让朝廷处置吧!”张少英道:“如此说来,若有了朝廷的大赦,我等便能恢复自由之身了?”

    张少英如今身无一物,赖以生存的纵横派都将他逐出门户,没了这些也没人相信他会有这样的能奈。只有李应承明白,他张少英要的就是这句话。深处武林,武林盟的邸报让他们有了了解天下武林的讯息,李应承自始至终皆清楚。唐士奇应道:“不错!若有天子大赦,我等莫不遵从。”张少英摇头叹道:“你我均知大赦这种事不可能,但若有一日我等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朝廷怜悯。若真有那一日,你们可别又不认账。”张少英这是一种确认,而唐士奇,程文运均觉得此事不可能,其齐声应道:“若真有天子诏令,我等岂敢不从。”张少英目的已成,叹道:“如此咱们的辩论仍是没有结果,在下于江湖中的名声本就不太好,好说歹说诸位不允,唯有硬闯了。”纵横派的行事手段李应承一清二楚,入江湖近三十载的他岂会不明白纵横派在其中的牵扯,他若真选择动手,他作为当州的最大帮派自然要挺身而出。

    但见张少英大手一挥,迎亲队伍声乐再起,一众好手抬着花轿纵身而起,越过城墙直入城内,伴随着的是无数铜钱撒落。张少英这一手可以说玩的出其不意,儒门没有像武林社团的那样的情报网,这里的事传到三大家耳中至少需一月之久,而张少英只需一日便够了。一行人闯入城中,现场多是百姓乡绅,武林盟又有上令在身,仅靠两个刚从州府赶回来的解元难以应对。如果刚刚二人以死维护丽城读书人的尊严,张少英的脚步戛然而止,但两个解元并未显露出丝毫为国护法的决心,连口头上的承诺都答应了,儒门重信义,今后岂能反悔。见惯了人事的勾心斗角,李应承对张少英并不那麽厌恶,黑榜杀手确实是有区别的。若朝廷来做那叫招安,张少英如此而为只不过身份不对而已。如此虽然辜负了那些被害之人的亲属,但面对朝廷抚恤,官府照顾,他们总是能接受现实,接受朝廷的赦令,哪怕内心也不愿意。因为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话语权,只能被动的接受,让时间抚平内心的伤痛。且以实际论,张少英要做甚麽李应承亦瞧的明白,这些万里挑一的好手任几个放在他泰河帮都能独挡一面,独霸一路。自小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李应承懂得自己存在的位置,明哲保身是最明智的。

    张少英今日带来的人力实在太多,当花轿落在丽秀山庄大门前,白兰羽衣卫们欢天喜地的恭迎新人入门,一时热闹无比。而围在庄外的百姓们虽指点纷纷,但当漫天的喜钱,喜果,喜糖撒下来时,他们都明白,三日前放在自己家的十贯钱是谁的杰作了。十贯钱并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至少这一年可以舒心一下,不会那麽大压力。当唐士奇一行追到丽秀山庄门口时,白兰羽衣卫尽数进入庄中,花轿已入内。几个愤慨不平的练家子窜入庄中被裹着满身喜物扔了出来。毕竟亲事是人身大事,仅此一次,总要有些欢喜,毕竟两年前杀手肆虐,丽城的损失相对于丽城来说并不大,至少死的不是自家人便好,且朝廷与武林盟都给了双倍的抚恤。死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除了接受这种结果,他们无能为力。是而当有一个人哄抢喜物时,众人都会紧随其后,因为你不捡,别人也会捡。且新郎官准备的喜物着实喜庆,每一枚铜钱,乃至于每一包喜糖上都贴有精细的喜字。以至于那些被扔出来的练家子身上裹着的喜物都被哄抢,刹那间姻亲的喜悦气氛便起来了。

江山如画(28)

    这一刻唐士奇羞愤不已,这便是人心啊!是的,这些百姓大多数人甚至不识字,如此状况哪怕是读书人也不一定忍得住,大家寒窗苦读,家境都不富裕。没有经书识教的他们那里还懂得家国大义,那里还顾得上。这一刻唐士奇忽然觉得自己成了这群人中的异类,对方做的如此清晰熟路,显准备已久。三日前发帖,三日后迎亲为得便是让自己当众无计可施。如此,儒门脸面何在?他突然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当思绪再度醒来,他们已在僻静之处。李应承方劝道:“张少英何许人也!你该瞧得出来他虽无武林的身份,但仍属下过千,这便是势力。”唐士奇不忿道:“李前辈,这些人妄行不法,钻研投机,国法便不能惩治他们吗?”李应承道:“他们之所以能横行无忌便因为他们从不欺凌百姓,武林的杀戮不同于百姓。利益的牵扯下你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来杀你。朝廷都已正视武属的存在,你们的偏见只能是一种信仰上的顾忌。”唐士奇正色道:“坚持正法公道理念这有错吗?”李应承摇头道:“这与对错无关。面对首鼠两端的党项蛮人朝廷不也得不行招安之策。你看他们又杀了我们多少汉人?国家需要的人才是能够正视并解决这些问题,如果你还停留的冥顽不灵的偏执上,你的仕途将不会太顺利。”唐士奇有些生气,说道:“便这般一味的妥协吗?为此可以无限的退让?”李应承道:“这非妥协乃便宜行事。不错,他们确实罪大恶极,可他们也确实想将功折罪。朝廷当前最大的敌人不是武属,是异端势力。他们蛊惑百姓行逆反之事,甚至等待朝廷没落的那一日,这才是可怕的。”唐士奇道:“我经书识字为得便是维护国家大统,造福百姓,任何事都不可抵消他们的罪。”李应承道:“贤侄的行法没错,但原因是他们人数太多,连朝廷都拿不出最符合人心法度的办法。刚刚如你,不也无法回答人家吗?”唐士奇道:“我大宋百姓千万,数千之众又如何?杀人者偿命,自古已然,此为天理公道。”李应承道:“可是皇帝陛下也许不想这麽做。这些人是甚麽人?他们自小从死人堆里练就出来的杀人本领。你要抓他,他便不会反抗吗?如此官家要花多大的代价才能将他们剿杀?贤侄啊!汉江的叛乱你是知晓的,虽然江湖上传言十万众,实际也不过三四万人,这已是了不得的叛乱啊,这是一场不亚于宋与契丹人的战争。武林各派与他们对峙至今为何不敢动手,那是因为一旦交战只会两败俱伤。你要知晓,武林盟在汉江召集的人力达七万之巨尚不能动手。要将这一堆祸乱天下的杀手剿杀殆尽需要张少英他们这种人,换言之,他们的死伤与朝廷并无多大损失,朝廷只需给他们一个正常身份罢了。”唐士奇寒心颤道:“前辈,你此言完全颠覆了我十二载的寒窗苦读,我真的错了吗?”李应承道:“你没有错,是这世间错了,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是屈原。你刚刚若自尽当场,张少英今日之事便只能退却,但你没有做到,所以他进城了。贤侄啊,不必灰心,多年以后等你身居高位,居中调措之时你便能领略到这些。”唐士奇叹道:“即便我以死维护国家律法,朝廷也会降诏表彰,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李应承点点头,叹道:“孺子可教也!杀戮的残忍,你们看到的只是数字,若有一日亲临现场你便能体会。”唐士奇道:“即便如此,若官家知晓我没能维护大义,今后的仕途可能也毁了。”李应承劝道:“也许你们都没意识到张少英最风光的时候有多强势,你今日的勇气怕是朝堂上的大臣也不敢。”唐士奇问道:“曾闻朝廷有四门一黑之建制,这是真的吗?”李应承着意瞧了唐士奇,他与诸多士子一样,满腹经纶,一腔热血,只是缺少经历罢了。李应承示意唐士奇向城头走去,说道:“正是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存在,每一个朝代都会创立这样的社团来面对事端,并不奇怪。一群讲道理的遇到一群不讲道理的,以刑止刑,千百年来唯有此道。”唐士奇自小熟读经书,张少英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世道观,唐士奇叹道:“即如此,要那浩然正气又有何用!”李应承劝道:“武林盟你该知晓,这些年来与朝廷联合共营,江湖上一片清明。此法虽磋磨了朝廷正统,但确实大大减少了江湖上的打架斗殴,伤人性命的趋势,还天下一个太平。”唐士奇道:“终究国法之下,便治不得他们吗?”唐士奇道“道理皆通俗易懂,人心却不一样,否则古往今来朝堂上岂来诸般佞臣。武林盟乃朝廷册封,受朝廷治,虽然如今只是名义上的,但武林盟终究维护了朝廷国体。以此年年上贡,月月奏报,相得益彰。正视武属的存在,从而选择最有效的方式,武林盟与朝廷走到今日当属不易。贤侄再多的忧虑,也不如随我上城头一观,这几日的丽城定会动荡不安。”

    说话间,李应承领着唐士奇上了丽城的城头。丽城只是个小城,城墙并不高,当李应承与唐士奇一上城头便有目光所及。唐士奇扫了一眼,是坐在拐角处睡觉的乞丐。只是触及了那人的一眼,刹那间的那人眼中的精光将唐士奇吓了一跳,眨眼间那人双目迷离,颓废不堪,瞬间判若两人。李应承微微一笑,叹道:“你有运气,这一刹那间的流放并非每个人都能遇到。这个江湖上有着数之不尽的这样的人,他们相互提防,榨取各种有用的讯息加以估算,最终上报,所用的建制与朝廷相差无几。此时此刻的你我亦在他们的眼中,今日你我这等不入流的小人物有幸得以出现在他们的讯息上。”唐士奇暗自震惊,自长大的意识中李前辈便是当州的天,在丽城更是天,连州府都对其尊敬有加,然而在他眼中,他居然说自己只是个小人物。

    唐士奇暗暗收敛身形,叹道:“儒门清流对其屠戮只谴责而不追究,便是这个原因吗?”李应承道:“你们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当街杀人,屠戮八十六人,一个人会愚蠢至此吗?”唐士奇疑道:“儒门已做谴责,难道还有假?”李应承笑道:“再过二十年贤侄便不会如此惊讶了。当你掌握不了这个世间的讯息,任何事皆有两面,不可随意妄断。张少英何许人也?上达圣断,下达势力。以刑止刑只是手段,并非最终目的。你有万千疑问,此时也只能静观其变。”唐士奇没有回应,前辈只叫了自己一人来,便是看得清局势,以前辈的眼光,程文运的仕途必定走不远。

    此时丽城城内,丽秀山庄后门的对街阁楼上早已人满为患,许多人登高临下窥视庄中的动向。二楼的雅间中,慕秋白率玉织香,四奇观,六司主事静静端坐其中,其他人则在后面的屋舍中。玉织香的加入着实让慕秋白有些感叹,这个女子的睿智远超其预料,成一主之尊绰绰有余。如今的张少英众叛亲离,连武林盟都与其划清了界限,他是其当前唯一有能力帮得上手的。原本他以为向张少英借人会有些麻烦,那成想他竟然准备了十队成建制的六司人员助其成事,瞬间让慕秋白变成的无事可做的上司。这些由六司组成的幕司人员理事能力实在强悍,仅仅一日便将他十来日堆积的文书一扫而空,随后对新冥网进行了再度的划分。于此同时,他们顺便也组建的纵横派横网备网,以备将来盟网解散,备网可全力接收,那时纵横派将位列双网制,如此壮景,纵横派将再一次领袖武林。这一切多亏在张少英身畔待过的玉织香,所有的疑惑她都能为自己解答。

    而坐在慕秋白对面的便是陈坦秋与柳天波,任闲遥三人。如今武林中陈坦秋早已销声匿迹,但他们的目的,所存在的关键,亦是最大的变化。他们一直暗中跟随张少英,慕秋白顺路便跟了上来。对于慕秋白的跟随,陈坦秋以礼相待,他与慕秋白终是两路人,陈坦秋属于江湖,而慕秋白属于武林。两方相互并未打招呼,毕竟不熟,聪明的人总是安静些。庄内的动静众人即便用耳听也能听到,庄中喜气洋洋,酒菜飘香,一片其乐融融。只不过山庄四周的围墙上十步一人,将山庄保护起来。慕秋白则一直在暗中打量陈坦秋,就是这个人让江湖端正将近四十载,那一片江湖清明他都亲自体会过。

江山如画(29)

    兴许是有些无聊,陈坦秋笑道:“你瞧再多次也是一样,你还嫩了点。”慕秋白微微一笑,问道:“这便是他的决心。纵横门双使捅的马蜂窝,是如此吗?”陈坦秋笑道:“早已谋划好的,不过顺水推舟找个打架的理由而已。”慕秋白道:“我一直在想,如此复杂的局势,庞大的势力,力不从心的你们早有预料。竟然无法改变根本,那麽你们寻找的致命一击又在何处呢!”陈坦秋一口醇酒入口,笑道:“明知势不可挡非要挡不过是徒添伤亡,这平衡是无法控制的。”慕秋白暗暗冷笑,不愿再多言。陈坦秋这种人你看不透也摸不着,竟然无关紧要便无需去惹他。他们皆在异端势力看似身居高位,实则无权无势,异端势力只不过借鉴其太平天下的信念,仅此而已罢了。异端势力不会真正的相信他们,他们也绝不会真正的帮助异端势力。此刻两方人思虑的是,剑拔弩张的丽城,张少英的对手为何还不出手呢!或许这个白日会更不平静。

    当张少英强行入庄之后,随着李应承与双解元的退却,丽城内已然纷乱无比,大多数人已经开始忍禁不住朝庄内扔石子,瓦片。随着众人上下喧染,反对声逐渐升高,已有人上前与看守大门的杀手产生推搡,场间状况愈演愈烈。当一行人开始失控时,城外一队红衣人马约莫百十余人高举替天行道,除恶务尽的条旗,他们的背后都绣着一个大大的明字,这是明教的标识。明教的到来传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那些文人士子。即便这些士子,这些年来又有多少人受过他们的恩惠?明教是内部人以及那些受过明教帮助的人内部叫法,于外人言那是蛊惑人心,影响太平安稳的魔教,一直都是朝廷严厉镇压的人群。但在许多百姓心里他们却是可以依赖的靠山,他们行事从不滥杀,处事公断,赏罚分明,在多少人心里明教绝对要比朝廷更靠得住。武林盟虽然同样处事公断,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武林盟对帮派的掌控非常强,但对于民生几乎很少涉及,这便给了明教生存的空间。

    虽然明教的声名最响亮,但很少见到光天化日,成群结队的明教教众。淮南乃天子近路,淮南明教早在一年前便被官府围剿而亡,今日得见怕是再度复原了。对于明教的复原百姓们并不稀奇,明教崇尚光明与黑暗,尊崇烈火焚罪,他们在百姓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当先开路的明教教众呼唤百姓让道,一路赶到丽秀山庄门前。这一刻丽秀山庄门前雅雀无声,明教教众如此大量的出现绝对要承受官府围剿的风险,他们如此做显然是为了公道人心。此次领头的是个四十有余的壮汉,一颊的风霜之色,其容貌端稳,步伐轻盈,行走间飘逸自如,一股仙风道骨的自然引人注目。

    那人抬手示意属下停步,其悠然抬头瞧了瞧丽秀山庄的牌匾,出声感叹道:“好山美景,罪人践踏,可惜,可惜了!”他一字一句都说的轻巧,但围观众人只觉得其言不怒自威,声带重音,神奇如斯。此时的丽秀山庄大门打开,凝香率一雪,双秀,三合径步出来,一字排开。几人站位虽并不复杂,但只有深谙联合阵法之辈方能瞧得出其中旋玄机,他们要保护的是凝香。凝香信步上前,微微一笑,问道:“来者是客,阁下是谁?”那人轻声应道:“淮南明教教主张奇微。”凝香哦了一声,说道:“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年前便在这丽城外的陈家庄,官府倾力围剿,剿杀明教叛逆一千二百人,俘获八百一十人。如今这八百一十人黥面发配,不到极边便因反抗溃逃而尽数伏诛,今日的张教主便要凭这百十来号人挑衅吗?”张奇微负手说道:“我自小便生存于这片故乡之中,你们聚众强行逆伦。如此颠倒黑白,欺辱丽城人心。今日的我们非你等对手,但话是一定要说的。公道自在人心,汝等平生杀戮无辜之极端令人发指,黑暗恶行岂能一句忏悔便自量人心,如此掩耳盗铃,自我满足之心,何来的堂堂正正?”凝香淡然应道:“罪与不罪乃朝廷之事。论起身份,你我并无不同。”张奇微点头道:“不错。但明教不会乱杀无辜,不会颠倒黑白,你们,会吗?”凝香道:“这些人皆是在自行丹下放下屠刀的可怜人,他们的人生不是自己选择的。他们只是果,因则在黑榜六大士族,那些曾经名满天下的士子望族,你们便不追究了?”张奇微淡淡一笑,说道:“明教能力有限,只能顾及眼前。白兰羽衣卫不会成为汝等的港湾,只会成为天下人耻笑的不堪。”凝香正色道:“如此又何必呢?柿子专挑软的捏麽?行了,你我无需多言,你要挑衅尽管上来便是。”张奇微道:“就此别过吧!今日打个照面,自明日起,淮南明教便是你们的敌人。请!”说罢,张奇微率部上马,后队便前队,策马离去。

    这一群人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众人好不容易有了靠山,岂能放过。张奇微只得解释道:“大家切勿惊慌,公道自在人心,我们遭受重创,暂时无法帮助大家,仅能以此表明心意。望大家放我们离去,官家快来了。”此时的张奇微和颜悦色,亲近易人。丽城人刚感叹淮南明教复生的喜悦中,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们如此拥护必然也避不过官家的耳目,犹豫再三,众人只得让出一条路。临走之际,张奇微朗声说道:“光明不灭,正道永存。张奇微必再度发扬明教,助天底下所有的苦难人脱离压迫,还政以民。”说罢,张奇微率部后撤。

    前面的变化,慕秋白一行都能通过传讯知晓的一清二楚。明教教众从不知晓明王的姓名,只以明王尊称,教主只是江湖上的叫法。陈坦秋一杯美酒入腹,笑问道:“人心是个可怕的东西,方有明教不断翻身的例子。”玉织香说道:“当朝廷给他们的只有压迫的时候,他们需要的依靠便是让自己活下去。”陈坦秋道:“道理最是折磨人,人心竟想掌握他,又想摆脱他。但在今日这一出还望大美女赐教。”玉织香嫣然一笑,陈坦秋可许人也,云都的一切他可能是江湖上知晓最全面的人。玉织香说道:“其实也没甚麽稀奇,张奇微去年便殉教身亡。今日的张奇微不过是四方门嵌入江湖的一枚有力的棋子,这一点该是学了纵横派的精髓。”陈坦秋道:“以刑止刑麽!当现实与理想碰撞的时候他们选择了现实,这个选择还算不错。”玉织香道:“我们能看的懂的,他们亦能想得到,但事情不会如此简单。”陈坦秋道:“四方门的何进非简单人物,一个皇帝的近侍潜邸久居外放多年,亦非监察那麽简单。”玉织香道:“你觉得当今的帝王最想要的是甚麽?”陈坦秋道:“遥不可及的长生之道。”玉织香点头道:“四方门终是忠君社团,士子汇集之地,让他们出手只会引起反感。而同样四方门需要一个不掣肘的组织来行不堪之事,你有求,我有需。”陈坦秋叹道:“都说现在的人都变聪明了,也都说是我造成的,也不知是福是祸。”玉织香道:“阁下能为于武林江湖而言犹如孔孟再生,无可推辞。只不过身兼多种身份的你们,又意欲何为呢?”

    她终于问了,陈坦秋虽没见过她,却也知晓她在云都的声名。虽然在云都她只是西后的妹妹,但她更是东皇聂羽的眼前人,眼前人这三个字在云都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陈坦秋自信自己看人一向很准,这样的女子反叛?你也信?且这样的女子殊不简单,她一言一句若不留心便容易着她的道,无论真假皆需大量的实际佐证。慕秋白该是与他对话的人,但他一直在旁观。由玉织香说,他在一旁观看,好一个教识有方。陈坦秋莞尔笑道:“跟聪明的人在一起,有些话说太明白便不好玩了。慕副使,你寻了个好老师。”慕秋白应道:“我并无守着你的必要!世人的对你谨慎和恭敬来自于你序章导流带动的开明立世观,这种隐形的法则引导着人们循规蹈矩,安分守己。无论是朝廷还是武林,你引导了人心,方为学习之处。”陈坦秋哈然一笑,他们只是因为利益方会遇到,并无多少交集,换做几年前他慕秋白也或许仅仅在陈坦秋心里留了个姓名,时至今日终引起亦是重视,这一切是因为实力。不过自今日起,陈坦秋将更重视玉织香,这个出自云都的女子,西后的妹妹,仅仅只是因为返璞归真,行于本来吗?在云都,西后的实力非常强大,玉织音更是老练熟到,陈坦秋与其有过一面之缘。云都的女子都有一股淡然着世的端静,这种心性追求往往要胜过许多男子。

江山如画(30)

    丽秀山庄内,新人各居两方,以备傍晚吉时拜堂,虽然缺了些繁琐的礼数但庄内诸般羽衣卫来回忙碌,诸人皆是一般心思。虽然是旁人成亲,但在众人眼里,这是他们活的像正常人的象征,喜庆加上热闹,整个丽秀山庄一片欢喜。此时唯有山庄周围的严正以待的值守人员,他们所组成的人墙防备的世俗对他们的冲击。与其祈求别人原谅不如内心原谅自己,无论是有意还是侥幸,他们想重新做人便需承受世俗长久的鞭笞,他们要习惯自身所处的位置。当年的他们体会过人人喊打,口诛笔伐的诅咒,无不内心黯然。如今的他们再看向外面熙攘,陆续离去的人群,诸般皆内心淡然。俗话说拿人钱财,说话手段,他们白兰羽衣卫的主人张少英用世俗的手段展示其威力,让大家明白世俗似乎也并不那麽可怕,一敲二打,三推四拖,时间总能淡化一切,当世俗发现他们无法改变的时候,僵持一久也就习惯了。张少英巡视了山庄周围,并嘱咐大家即便被杀也不可伤及无辜。

    但事实证明,人心比不上用心。庄外的一切虽都隔离开来,并不代表世俗会放过你。傍晚尚未到,便有几队人用板车拖着尸体到丽秀山庄门前闹事。一共三具尸体,是刚刚聚集的时候被人捅死的。一个将近六十庚的城东伯老头,再过一个月他就整整一甲子。另一个是刚刚冠礼的城东陈员外家的陈四,刚刚冠礼仅仅三天,剩下一个是怀胎五月的孕妇,她是在当着一家人的面前被捅破了肚子。下手的是个黑衣人,临走前他还指着当家的婆姨说了句,“好好待在家不好麽?天天闲言碎语的乱传。”何为乱传?这三天来郝妈子到处说的最多的便是张少英的坏话,而这一切起因于三日前有人出了一百两银子的报酬。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张少英,他们各怀己见要张少英给个说法。

    府外闹得不可开交,经过这一激发,不明所以的人们瞧得眼前的惨状将恐惧变为愤怒,开始向庄中冲击。危及之刻,凝香再次打开庄门,抬出了一箱金子,足足一万两黄金,六百多斤塞满了整个箱子。窈楚朗声向众人说道:“此山庄是我主人张少英之家产,诸位随意冲撞是否过于唐突?我等与诸位并无深仇大恨,也不屑于杀那麽几个人。自我等归入白兰羽衣卫,我等便秉承救世赎罪的理念而警醒自身。终生受人摆布唾弃的我们就想要这麽一点点的常乐,与诸位何关?今日不论是谁在陷害我们,清者自清,诸位不是宋律,再多的罪名也该由官家来宣判。今日这四人的性命我们接下了,这一万两黄金是为体恤,诸位自便吧!”

    凝香所言字字深沉,在场诸众皆听得一清二楚。众多人还沉浸在开箱那一刻金光闪闪的梦幻中,那场面实在太震撼。凝香所言众人如何不懂,但当金子出现的那一刻,原本他们所坚持的一切便变了。有人当先开口愤道:“有钱了不起麽!再多的钱能换来性命吗?”有人附和道:“不错,我家翁前天不声不响的走了,是不是也是你们干的?”又有人道:“我们本来过得好好的,你们那里去不好,非要跑丽城来,你还想要常乐之情?我们的人伦之情你怎的不顾及?”哗然间这一言一语莫不在昭示着一个潜在的意图,他们也想分一杯羹。他们的清晰变化羽衣卫们清晰的看到了世俗的嘴脸,原来他们并不高大,只是人多势众罢了。当丽秀山庄大门再度关上的那一刻,站在门外的几个羽衣卫腰杆子挺得更直了,这一刻他们要感谢他们共同的老师,也就是世俗眼中的三凶刽手,是他给了众人立世的曙光。

    当前门的一切送到慕秋白等面前时,慕秋白问了句:“他怎麽处理的?”斥候司主事应道:“凶手已于一刻前伏法,甚麽人做的不清楚。事发到结束只用了小半个时辰。”斥候司这句话让众人见识了纵横派掌控地方的威力,快速有效,干净利落。面对于世俗,道理是讲不清楚的,他们说一千道一万,朝廷的判决最有说服力。傍晚,新人终于迎来了吉时,在花团锦簇中,今日的下酆都终于放下手中的刀被张少英背着送到了喜堂前,当田不孤手执同心结的那一刻,下酆都内心竟然有了一丝期待,她似乎又到了当年那一日,今日是否会平静些呢?她都这这麽大岁数了,若非有盖头挡着,她觉得自己都不敢见人的。此时最高兴的莫过于身畔这些男男女女的羽衣卫们,经历这世间最悲惨的他们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然会拿着喜袋耀武扬威,那种喜悦要胜过他们手中的兵器。新人拜堂后,即可送入洞房,但房内此刻竟然人满为患,大家都在等着田不孤掀盖头。田不孤微微一笑,虽然时间研磨了心性,但多年的那种期待依然如此。

    当田不孤伸出喜秤那一刻,整个房间内的众人皆屏住呼吸静声以待。终于盖头挑起,经过打扮的下酆都面颊红润,娇羞之态引得整个房间轰然爆喝,呼声震天。随着张少英大手一挥,众人知趣的退了出去。这一刻的众人窃窃私语,有人忍禁不住建议道:“秀字营的女子那麽多,门主是不是该给大家伙创造个机会?”张少英叹道:“诸位修心养性时间太短,且习惯独来独往,性格各异的你们还需经书识教的熏陶,否则两个强者混到一起,最终的结果可能是谋杀亲夫。”张少英话未尽众人已是轰然爆笑,但听得张少英续道:“当然也可能是谋杀亲妻,故而大家的眼光只能看向纵横派的那些女子。”那属下哀怨道:“纵横派的女子连个婢女都不简单哇!到时大家都惧内的话,于门主可能会不利。”说罢,随行诸众皆再度爆笑。白兰羽衣卫虽然是张少英的私人卫队,但纵横派的门规不允许建制之外的社团存在,将来通过姻亲达到同化的目的是众人必走的路,众人内心上并不排斥。

    张少英正色道:“在下能陪诸位走到今日除了利用,还是有感情的,在下需要的大家的洗心革面,需要大家的拥护,这一切的前提是团结的凝聚力,这便是罪友军存在的意义。今晚不会太平静,诸位稍稍尽兴,严正以待。”

    “是,”

    这一刻众人皆沉声回应,门主调集这麽多的羽衣卫汇聚一处,他们便明白今日不简单。此时的丽秀山庄门前早已空无一人,夜色将近,他们皆需回巢安稳,只不过衙役与厢军上街了。随着丽秀山庄的热情退却,张少英率部议事,羽衣卫六司自大堂中建了战堂,整个方圆百里的地图都出现在十二张八仙桌拼成的台面上。自半个月前羽衣卫的布置便开始了,丽城内外他们布置了四道网,严密监视着这座有着十三万众人丁的城市。张少英没有选择大范围的监视,依照羽衣卫的能力,羽翼渐丰的他们几乎能应对任何事端。

    战堂中,六司有序忙碌着,在盟网的讯息掌握中,半月来方圆数百里的人丁流动明显增加,仅这几日进入丽城的旅客便多了七千之众,还有那些潜入的也不少,人数估摸在一千五百众。而当张少英拿来另一幅地图时,在场议事的几个幕僚差点要给张少英跪下了。竟然是冥宗七煞长老胡鸠的战事布置图,上面的墨迹不是很干,显然是刚临摹的。只不过当他们统计了上面的人力布置时不由暗暗皱眉,胡鸠似乎并不那麽好对付。这层层的人力安顿,前后支配,左右呼应,但凡出点声响便会受到围攻,这一战仅图上的进攻人力便有六千余众,尚不算暗中支援策应的零散人力。而羽衣卫汇聚在丽城的也不过四千余众,上次的明门惨败尸骨成堆,众人每每想起均心有余悸,羽衣卫与明门一样补充起来也没那麽快。

    张少英瞧得大家的忧虑,说道:“其实这一切就更跟两个人打架差不多,人力虽能决定胜负,但人心不齐注定他的失败。胡鸠,在辽东最擅长这些东西,可惜这是在宋境,他的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羽衣卫不能做乖娃娃,实战便是维护羽衣卫的尊严,今日羽衣卫将新建双卫营,这些人都是一路护卫我而从纵横派除名的一百五十六人,今后他们将是诸位组合联合阵法的前践。这一战诸位潜心用事,明门的损失要晁筠来还,他胡鸠只是咱们的练手货。”张少英几番话瞬间稳定了大家的思绪,也明白张少英选在丽城的意图。从图上看,胡鸠布置了整整六道网,无论是人力上还是排兵布阵上,羽衣卫似乎都差了一筹。

    庄内的安静让新房中的新人感受到了不寻常,只是新人入洞房不可再出来,田不孤与下酆都只得隔着门向值守的罪友询问情况,值守罪友也不清楚只是羡慕的劝田不孤安心就寝,其意自明。羽衣卫的幕僚司皆是经过纵横派大幕司用张少英挑选出来的人才培养的,他们有着敏锐的心思和克敌制胜的门路。摆在羽衣卫眼前的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正面对抗,互相厮杀,一种是擒贼先擒王。当他们说出自己的判断,张少英数道:“胡鸠,这是一个咱们不曾接触过的对手。咱们虽有他全部的卷宗,但不够详细。深处宋境,他不会不考虑布置图泄露的问题,故而这张图有真有假,就看咱们的眼力。说到底他的目的很清楚,这一口他即便吃不下,但绝对能像晁筠一样给与我等重创。这一战他若成,冥花流七煞长老之名将再度扬名武林,若不成,也能再度提高其在武林的威名。”

江山如画(31)

    幕僚司令主说道:“这一仗就来个争锋相对,咱们在东城,他在西城,擒贼先擒王看似咱们出了先机,实则可能是个口袋。”张少英微微一笑,点头应道:“不过今日换一种打法。首先他幕僚中有内奸,他的讯息有误。因为在这世上所有的卷宗中,明门经历重创只能解散。殊不知纵横派早在多年前便对黑榜下了手,大量愿意从良的杀手经过大幕司不断的努力,几乎大多数人都愿意重新选择人生,方有羽衣卫后续的人力补充。今日除了甲字营,咱们有乙字营,丙字营,丁字营,秀字营,双卫营,近卫营一共六营,余下的隐字营,尚有万人之巨,只是暂时还在经书识教,校训培养。”幕僚司签判感叹道:“我每日签的东西那麽多,都不知晓咱们还有个隐字营,纵横派倒真为你舍得花钱。”张少英微微一笑,应答:“这一战必在三天内结束,诸位发挥你们的能力罢!”

    随着张少英一声令下,考验羽衣卫幕僚司效用的时候到了。一行人趴在地图上按照各自的想法汇聚讯息,开始制定攻击方法。算起来这一仗过万人,在密集的城区引起如此巨大的骚动,四方门绝不会置之不理,故而门主所说三天只是胡鸠的极限而非羽衣卫的极限。当他们接手张少英的卷宗时才发现胡鸠不光对羽衣卫的人力上有误判,连门主受伤不可长久应战讯息居然也当了真。且卷宗上胡鸠率部自数百里外汇聚终于围势至丽城大成的路线都标的一清二楚,他的一切调动包括军令都有概括行书统计,他的一切全都暴露在对手手中。只是看了其排军布阵,幕僚司谨慎的同时又要珍惜这些讯息,羽衣卫的第一仗便击败了率众逾万的冥花流七煞长老,这样的声名羽衣卫需要。这不光是为了张少英,也为向纵横派展示他们存在的能力。所谓知己知彼,且门主为羽衣卫准备了对方的布置图,这一切便需迎着局势缓缓破解。

    两方人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对方虽人多势众但他们顾忌更多,羽衣卫胜算更大。随着讯息的传递,北城西北花街出现了第一波黑衣人,约莫百十人左右,正向东北方向疾步赶来。随着一波又一波的讯息传进来,整个丽城似乎瞬间热闹了起来。显然胡鸠采取的是乱中取胜的打法,这种打法最令人头疼,其主要考验对战局的把控并作出迅速的有力调整,属于综合性的打法。当如上司运筹帷幄,下属用命,情报传讯精准,方能绝对调整战场形势。

    不到顷刻功夫整个丽城突然爆发,丽城顷刻间腥风血雨。胡鸠所排布的阵势非常针对,虽然偶遇双方布置失当,他显然知晓自己的布置图会泄露,这才是他真正的打法,随势而行。其六道攻势,四道针对羽衣卫,其中两道向丽秀山庄靠拢,他们的进攻目的很简单,纵火烧庄。由于准备充足,第五,第六道攻势距离很近,面对胡鸠的人海攻势,山庄的羽衣卫难以尽数挡下。这些人放弃防御拼尽一切向庄内投掷黑油,火把,丽秀山庄霎时火光冲天,共有六处着火。且墨油的大火浓烟滚滚只能用土填灭,幸而张少英早作了安排。只是有几处火势实在太大,山庄内只有不足千人,不能全部去救火,那会自乱阵脚。幕僚司的决定是火势大的不管,让灭火的人自己尽力扑灭。他们当前便要用庄内的人力应对胡鸠的两道攻势。虽然素未谋面,幕僚司便感受到了其指挥能力非凡,瞬间便将双方逼至极限。相对于胡鸠来说,宋境他并不如何熟悉,所要应对的变化太多,速战速决方是唯一。只不过幕僚司思考的是,竟然胡鸠知晓自己的布置图会泄露,他将隐藏些甚麽?又露出些甚麽?还能不露出破绽呢?也或者他的谋划根本不在这张图上,也或者他又做了紧急更改。

    只不过这一交手,整个庄外的对手在羽衣卫眼里这些人武功虽高,根基稳健,却只能堪堪应付进攻且手脚有些生疏,显是太久没有动武。如此一来,庄外的羽衣卫压力便轻松不少。原本营指挥建议立即抽调人力作为奇兵穿插,幕僚司给否了。虽然门主在一旁自顾饮茶,但幕僚司几人仔细瞧过他的卷宗,他自身的隐秘队不会没有动作,在天罪之刃面前又有多少人能抵挡的住?只不过那是奇兵,是最后的手段,是幕僚司无力控制局面时的手段。幕僚司几人通过讯息发现,真正的人力便隐藏在第五道攻势中,估摸着两千余众,加上第六道辅助攻势,山庄内部是难以抵挡的。此时张少英方起身伸了伸懒腰,走上台面说道:“按照胡鸠的排兵布阵这一仗原本要打上最少三日,他突然改变战法虽能出其不意,但他没考虑到我才是他的最终目标。然而,我是可以移动的,这一仗他已输得彻底。诸位明白了吗?”幕僚司令主感叹道:“大幕司对你的评估是乱无章法,甚麽招式最直接有力你便会毫不犹豫去做,丝毫不顾及自己性命,今日算是见识了。”张少英微微一笑,说道:“此凸显的并非我张少英个人之力,而是纵横派的团结凝聚力,诸位只要保持这份初心,则将来可期。”

    幕司令主叹道:“门主自以为控制了全局,若这一切皆是圈套呢?”张少英自信说道:“这种结果不会出现在我身上。天罪之刃,禁断血亲,滴血岩浆,辅之以无极太虚,太虚神章,这个天下最强的联合皆在我手中,天下!能耐我何?”张少英在众人心中的感觉虽然杀伐决断,性子却一直是不温不火,便没见过他如此张狂之刻,张少英转身下地的那一霎那所展现出的威严霸道竟令众人心神一紧。原本幕司令主有意劝和门主勿要涉险,这一刻他忍住了。张少英出来时,秀字营所有人都在大堂前守候,整整五百女眷。秀字营营指挥妖凤瞧得张少英出来便询问道:“门主将我等放这里看戏麽?”

    妖凤,人入其名,性子中三分娇媚,四分狠辣,再配上三分的桀骜不驯,一直是个难以驯服的女子。其虽然容貌平平,但能力绝对是出众的,妖凤的声名加上手段,秀字营的这些女杀手在手段与威名的双重压迫下还是能够相安无事的。张少英看向在场的这些平日甚少汇集,却又同属一营的羽衣卫们。此刻的她们见到自己便列队整备,静静的站在妖凤身后。经历过明门的整编后,她们大多数人已经习惯这种公私分明,赏罚端正的建制,大家拥有平等的身份,不论出身,各凭能力,如今的张少英便是她们的靠山,虽然他年纪实在太小。张少英笑道:“诸位皆是羽衣卫的宝贝,少一个便少一个。何况诸位皆貌美如花,能力不凡,咱们羽衣卫的传统便是女眷越在后面,前面的兄弟便打的越起劲。”张少英的话引得羽衣卫们暗自憋笑,只不过列队时不可嬉笑,大家还是忍住了。大家欣慰的是她们在羽衣卫有了一个本该属于他们的词语,女眷,换做以前世俗从不会这麽称呼她们,只会称呼她们各种不堪入目的称呼。

    妖凤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子,聪明睿智一样不缺,张少英没有表态便是表态,妖凤恭敬的伸手示意众人给张少英让路。此刻的张少英在众女心里竟是那般神圣,同时她们自己也在惊奇自己的思想变换,不得不承认纵横派的识术加上三位老师的熏陶,她们就这麽被同化了。当妖凤下令散开时,有人感叹道:“唉!虽然他长的并不俊,换做以前的我,一定跟他睡上一觉。”她的话引来旁人的嬉笑,有人附和道:“今后你上面可有女主人,二主人,我觉得你曝尸荒野的机会比较大。”这一番附和又引得大家哄笑。那女子竟然没由来的一阵脸颊泛红,叹道:“这位罪友妹妹好生厉害!”话毕,那女子突然俯身立个叉手应道:“罪友秒赞,老朽收下了。”这一番对话引得大家再次哄堂大笑,当人的情感有了归处和依靠,她们都愿意用生死来维护这得之不易的一切。当年是她们自己做的选择,如今这个选择给她们的远比做杀手时来的多,也让她们有着活下去的期望。

    张少英的出动引来的变化颇大,庄内的羽衣卫都阻在劝门主停步。不时御留香一行便汇聚在张少英身后。当丽秀山庄大门打开的那一霎那,一雪双秀立即侧身护卫,伴随着门前的人头汹涌,天罪之刃当先开道。此时申屠月也换上了刃宗为其量身铸造的寒霄剑,一柄九尺长的锋利巨剑。由于寒霄中融入了赤霄剑的材质,申屠月手握神刃早已跃跃欲试。当两柄巨刃挥动之刻,羽千泷的一线点透之境随后掩杀,三人组成这世间最完美的联合阵法。紧随其后是张少英,护卫在其身后的是一雪双秀。

    巨刃开道总是伴随着血肉横飞,血雾飞溅的开始。可惜胡鸠在丽秀山庄门前布置的巨人巨刃只是达到了大巧不工,飞旋聚劲的地步,离随心至意,招式繁复甚远。一柄巨刃虽能发挥势道,但谁能将巨刃使得与平常招式一般?人力终究有限,只能从飞旋聚劲上保持攻势,如此便得深厚的内力做支撑。但纵横派摸索多年,御留香亦钻研多年,巨刃兵器的极限自古停留至此,他之所以能随行所意出招,完全不依赖飞旋聚劲,开的便是源源不绝的真气,深厚磅礴的内力,以及对招式的更化,从而适应巨刃的路子,尚能以此内外融合,从而达到随行所意。如此巨刃行招纳气是关键,你每一招需谋算于分寸毫厘之间,何时换气,何时接力,诸多变化极端复杂,甚至苛刻。便是如此,申屠月很想试试自己的能力,然而这一交手,这些巨刃巨人在他手下竟然走不过一招,此时的他看这些巨人的招式犹如三岁孩童。

江山如画(32)

    此时的张少英持剑缓步前行,身后一雪双秀左右腾挪搅乱局势。上天总是这麽奇妙,黑榜早在创立之初便极力寻找刃宗后裔,一雪双秀名列黑榜便是因此,只不过他们是第三代血脉,年至三十之后他们似乎从不曾老去。这三人的联合阵法走的是最极端,最苛刻的路子。这嘈乱的战场于他们眼中一切早已无关,他们眼中唯有眼前保护的人以及出现的刀光剑影。只是第四道防线的羽衣卫由于人少,阵势开始露出缺陷,围攻张少英之众越来越多。若非无法阻拦天罪,寒霄的攻势,张少英此时已寸步难行。但御留香与申屠月杀得尽兴,渐渐与张少英拉开了三丈之远的距离。羽千泷已感到不安,喝声招呼二人。便是这一声招呼,张少英身畔的两具尸体轰然爆炸,瞬间的硫磺黑烟弥漫,众人只见张少英衣衫破烂,周身漆黑冒着浓烟。这一刻整个羽衣卫,以及回头的御留香一行皆惊愕无比。

    刹那间,整个战场都为之一静,门主死了?张少英附近的两个羽衣卫骤然大吼一声,卸下衣衫去裹尸体。刹那间周围的羽衣卫纵声嘶吼,杀声再起,癫狂之态令人发指。他们的希望就这麽破灭了?这世间除了张少英他们谁也不认!屋脊上的断九泉暗暗皱眉,他当然知晓一切,只是演戏便要演的像点。断九泉疾步奔回大堂,将眼前所见说了,整个幕僚司的几十号人不由暗暗咂舌。经过简单的沉默,幕僚司掌令下令羽衣卫全线出动,速战速决,随后以钟声公示张少英被杀的讯息。

    战场上,整个丽城的羽衣卫听到这个讯息时无不愕然,没有一人想相信这是真的,但内心的怒火却再也按捺不住,无论是谁,这样的玩笑于他们而言是在毁灭他们的希望。这一刹那间,羽衣卫全线反攻,有了前面的对战,即便是散战,羽衣卫也有虽时能组织起来的能力。这一刻羽衣卫的攻势骤然汹涌无比,战场形势一片大好。只不过这一切只是暂时的,羽衣卫也是人,只需顶住这波攻势待他们力竭便不是问题。只不过面对战场的变化,藏身在民宅中的胡鸠此时完全不看地图,身畔的弟子也不知师父究竟在想甚麽。白发苍苍的胡鸠此时正暗自打坐,其向身畔的凌霄问道:“当前你如何看?”凌霄躬身道:“我们下错了棋。”胡鸠缓缓摇头,问道:“不管如何变化,失败是必然,对吗?”凌霄一怔,不解道:“不知长老何意!”胡鸠微微一笑,应道:“人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世间事诸般因果难逃我眼。大长老终是大长老,即便内心不愿,仍能以大局为重。”凌霄敏锐的感觉到长老的怀疑,他也觉得凭着长老的心思应该明白今日这一切的因果,难道?

    疑惑间,胡鸠起身向众弟子说道:“该为师出手了!”说罢,一个翻身便纵出窗外,纵身翻上屋脊,而此时屋脊另一端,一人持剑锵然独立,正是张少英。当胡鸠翻身上屋脊的那一刻,屋外的弟子惊骇之下正要阻拦,胡鸠一伸手阻拦了下来,只是这些弟子如何也想不到他是如何出现的。这一切其实很简单,是胡鸠特意不让人上屋脊,因为张少英一定看得懂。姬灵霜曾说过,一个聪明的对手方是最好的知己,因为你的敌人往往更了解你。胡鸠缓缓坐了下来,叹道:“知命,知命。有时候人懂得道理太多也非好事,明明想贪,但那个道理告诉我这样做不对,便只能望梅止渴。这世间,人对权力的钻研要胜过长生不老的追求,我等看似权力甚大,但所管之处隔着泱泱大海,每日只能靠文书知晓这里的一切。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龙也不是万能的。”张少英仔细瞧了瞧胡鸠,这是个玩世不恭,知命从生的老头,其躬身长揖,应道:“前辈知命应天,高风亮节,晚辈佩服!”胡鸠哼哼笑道:“甚麽狗屁!这叫没的选择!你看看我这里挂的这一大串,个个都是我调教出来的。这平常还好,我这一走,个个人精,那鸡飞狗跳喔!想想便头疼。”张少英应道:“尽人事,知天命,前辈是个好人。”胡鸠不由哈哈笑道:“在辽东人家都骂我胡人屠,说我是白起,这样也叫好人?这是他们不懂,真到懂了便不可怕了,汉人的内蕴是无法征服的。”张少英正色道:“再强大的精神信念经过杀戮的筛洗,也会被征服,复兴的代价早在五胡乱华之时便有应验。”胡鸠缓缓摇手,说道:“其实反过来想一想,自古有多少人能够无端放下手中的利益呢?即便能放下的时候人都老了,有甚麽用呢?你看我,现在没用来了。”

    张少英应道:“改革总是最残酷的,与朝廷相较我们有着得天独厚的时机。”胡鸠点头应道:“不得不否认,你们一直都做的很好。但你也要明白,失败的机会也是很大的。”张少英应道:“当你手中有了足够的本钱,你所能想到的唯有成功。”胡鸠点点头,赞许说道:“人啊!比不得!你才多大?我活了数十载才明白这个道理,你也很不错,人家用的也很顺手。”张少英道:“这只是开始,请前辈赐教!”胡鸠缓缓起身,说道:“我可好久没有动手了,也不知我这老骨头还挺不挺得住。”说罢,胡鸠竟然甩甩手,扭扭腰,忽然沉喝一声说道:“看招。”话毕,随着胡鸠这一道指法,十二道劲气组合成一个奇怪的形状袭向张少英。但见张少英身不动气自发,两相较劲。胡昭身势一抖,亦是六道自发劲气袭向张少英,刹那间两人你来我往,劲气飚啸。今日的胡鸠虽一副苍老之态,但身手矫健迅疾,内外相辅,连三分十二都使出来了,这等仙宗门的至高绝学其竟然信手拈来,足见其武功内蕴。几番交手两人立于屋脊,各自发劲气相较,胡鸠施展平生绝学,不断变换攻势和路数。在冥花流总坛虽能有人与他过招,但都是长老们相互切磋,大家各怀鬼胎皆有保留。张少英这样的后背竟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亦能从身份上与之对应,这样的对手他岂能轻易将就?

    随着两人功体相抗,自发劲气相较,两人之间劲气横秋,络绎不绝,屋脊上的瓦片经不住劲风的摧残纷纷扫落。只是顷刻间胡鸠额上便冒了冷汗,这个年轻人的功体深不可测,他一生阅人无数,竟然分不清其功体深浅,至少面对自己拼尽一生的修为于他,或拆或抗,或明或暗,乃至上三下七,诸般各种内劲变化他基本上辨别的出来,他之所成已胜过冥花流一干人等。原本胡鸠内心有轻视之心,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其中所在,输在这样的人手中不冤。如此他更能放开手脚一证这些年来面对于武学上的困惑。

    地面上,胡鸠弟子一行皆瞧得叹为观止,师父行劲如此磅礴宏大,他张少英竟能巍然不动,似乎游刃有余,不是说他身体受创严重,已不堪动武了吗?众弟子但见师傅负手在背,仅靠右手行招,内劲的上的较量,两人你来我往,竟然变成相互拆解。这一拆解不要紧,胡鸠的弟子皆非庸俗之辈,这些内劲上的变化他们都瞧得明白。越是如此众人无不注目凝视,不愿错过分毫端倪。当众人开始计数时师父已与张少英交手二百余招,这一刻的师父竟是那般威武神气。突然胡鸠周身不由渗漏出流光溢彩,在众弟子的惊奇声中,胡鸠终于突破了自己十三年来不曾进境的参合指,但见其凌空虚点,身形扭动,上身行云,下身流水,手势参合,三合为一,配上三分阴阳,三分十二之变化,阴阳战甲之防守。刹那间整个屋脊劲风呼啸,伴随着胡鸠的点点虚幻,一张巨大的点透之网,袭向张少英。

    是的,这一刻胡鸠明白的是本源,一个人的真气再醇厚,内力再强劲,始终是通过真气运导,控制方圆。面对飞天乘龙斩这般大合霸道之招,点透之劲已是破解磅礴招数的最终选择,亦无需再寻找他法代替,亦无法代替。故而胡鸠引以为傲的参合指以点透之势袭来时,张少英有些摸不清路数。由于对招两人已是激烈对峙之势,其无法散功施展无极太虚,此刻唯有以阴阳战甲抵抗配合三道护体真气作为选择。这一刹那聚合胡鸠毕生心血的参合指,撞上张少英的三道护体真气,随着蓬蓬之声的激烈碰撞张少英方明白,这是禅宗的功法。禅宗的昊瀚之气举世无伦,如此深厚的昊光之气胡鸠必是高僧之弟子,难怪会有如此觉悟。只不过禅宗昊光之气许多高僧皆有成就,但要达到昊光自化者却寥寥无几,胡鸠只是入了个门,并不精通。张少英面对的非简单的参合指,这其中的各种内劲变化他虽能分辨,但他此时无法挪开身子闪避。胡鸠大悟之后的参合指指气任何一道都能突破张少英的第一层护体真气,然后是第二层折损一些,再是第三层抗击。禅宗功法本就带有化掉对方真气的威势,当张少英无法判断的时候他必败。一个习武将近六十载的老者,其有着冥宗这样的根基,其武功早已登峰造极。伴随着张少英真气的冲散,张少英挺身承接胡鸠的参合指。这一刻他亲身感受到了点透之劲的威力,磅礴的指气窜入皮肤虽未造成重伤,但周身肌肤渗血,三道护体真气尽数被破,面对于武学极端,他们又发现了纵横派内功上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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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儿女情长,爱欲纠缠,利益使然! 本书作者亦反复修改多年,毕竟初笔,缺少文底。因而较喜欢宋朝历史,故而将这故事放在北宋。尤其对金庸,古龙这样的文范引为前鉴。 作者将小乞丐放到北宋,竟展示对自己武侠的理解,也意图侧面让读者了解一下当时的国情,只是作者缺少资仙侣情侠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侣情侠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侣情侠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