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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凤雏全文阅读

作者:冰冻一尺非三日之寒     大凤雏txt下载     大凤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NO.505 徐晃降,言明心事

    “你要去哪里?”

    在半炷香前,便是这一声招呼,让李珣惊喜非常;而此时,他听了这句话,却有一缕寒意,从尾椎直上脑门,全身肌肉,尽数僵直,脚下一滑,便一头撞上山去——枝叶断折声不绝于耳,也不知身上被划了多少印子,李珣一头撞在树根上,满眼星星乱冒,与此同时,他身边的空气也灼热了起来。

    “不要杀我!”他尖叫起来,额头上黏黏的液体滑下,应是被硬物撞破了头,但他却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翻起身来,闷着头在密林中狂奔。

    斑驳的树影化成了一条条细密的丝线,抽打在他身上,彷佛一张绝望的斗蓬,当头罩下。

    周围空气的温度不停地上升,时时刻刻提醒着李珣,那致命的威胁依然存在。

    这个时候,饶是“玉辟邪”如何神奇,也平静不了濒临疯狂的心绪。

    “磅——”

    慌不择路之下,李珣已分不清影子和实体的差别,一个恍惚,撞上了树干,新伤旧痛加在一处,让他眼前一黑,身子立时便软了。

    这一撞,也撞碎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勇气。

    血水沿着他的眼角滴在地上,他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与鲜血同色的衣裙在朦胧中显现出来,细纱织就的裙袂正随着山风微微飘动。

    “饶了我!”

    他呻吟了一声,艰难地翻了半个身子,想伸手去构那片裙袂,这是绝望的乞讨,他希望能够讨回自己将被攫走的小命。

    那片裙袂向后飘了一步,没有让他碰上。但是,李珣可以感觉到,这位握着他生死荣辱的“大人”,正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他。

    或许,她正在考虑是否做个人情;又或许,她正在考虑究竟从哪儿下刀!

    恐惧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剎那间布满了全身,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有那么一丝奇异的酥麻感从身体深处流淌出来,慢慢地浸透了他的身体。

    是什么?让他全身都酸酸软软的?

    他侧躺的身子摇晃两下,最终还是翻了过来,脸面朝地,匍伏在地上:“元君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他应该是在嘶叫吧!可是,那声音却彷佛是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又像是一只苍蝇,嗡嗡地低鸣着。

    他终于还是跪地求饶了,他做了之前本就想做,但却没脸做的事。

    他心中唯一还可聊作安慰的是——如果他不跪,在恐惧的重压下,他也保持不住正常的样子;倒是跪下来后,在四肢、头颅尽数贴地的同时,他还能感觉到那么一丝半点的安全感。

    伤口甫接触污浊的土地,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但这些,比之心中的屈辱,则差得远了;而心中的屈辱,比之宝贵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时候,周围没有旁人,自然也就没有面子的问题,当所有制约他求生欲望的束缚尽皆斩断后,他就再也没理由保持那一点矜持了。

    “聒噪!”

    妖凤淡淡地骂了一声,便让他近乎嚎啕的嘶叫声,被一刀斩断。他用额头紧贴着地面,全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而这紧绷的状态在数息之后,就变成了瑟瑟的颤抖。

    他越是紧张克制,这颤抖便越是明显,直至他再也压抑不住,整个身子更牵动了周围的枝叶,簌簌作响。声音虽不大,但思及妖凤方才那声“聒噪”,却比惊雷还要可怕!

    他努力地转动着眼珠,希望能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妖凤的神情,但他拼尽全力之后,所能看到的,也只有那一片血红的裙袂,还有一点时隐时现的精致鞋面。

    这血红的颜色,便是一团幽幽的妖火,一点一滴地吞噬着他的希望,再分泌出丑陋的浊液,注入他已经近乎干瘪的心房。

    “你……想活?”

    妖凤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倾向,但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刺激。

    李珣猛地一颤,软绵绵的身子在地面蠕动了两下,费力地缩短与妖凤的距离后,才艰难地抬起脸来;这张脸上,被泥土、眼泪、鼻涕抹了一层,遮去他最后一点俊秀,余下的,只有狼狈和卑微。

    他口中连迭地叫着:“想活,想活!求元君您大发慈悲,您大发慈悲啊!”

    妖凤对他这副面孔颇感兴趣,竟还低下头来,仔细地观看,道:“你这情状,若被那狂生看到,必定会气闷非常。”

    李珣隐隐感觉到,那所谓的“狂生”,应该就是指玉散人——若真被玉散人看到一个与他面目雷同之人,竟会如此卑下龌龊,大概会立刻将他一掌劈死,免得留在世上,丢他的脸。

    只听妖凤又道:“可惜林郎终究不是你,否则,此时想必又换了一个局面……”

    李珣也明白这句话里的深意。这便是说,如果林阁真能像他现在这般,抛去一切尊严,“装”到这种地步,妖凤未必能够分辨出来。

    只可惜,林阁心中毕竟还是有那么一分傲气在。

    李珣闻言,心中郁塞更重,却不能开口,只能继续磕头求饶。

    妖凤不想再与他纠缠,因此又离开了些距离,避免被他的脏手碰到,淡淡地道了句:“去拾了剑过来!”

    李珣闻言身上一软,知道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

    青玉就落在数十步之外,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拿起了剑,已不敢再动什么心思,赶紧乖乖地走回来,旋而又跪在地上。

    妖凤伸手将青玉摄了过来,略一打量,摇了摇头:“可惜了这一把好剑!”

    但她这话并没有半点故意折辱李珣的意思,事实上,李珣也不配她用心思。不过,这实实在在的一句评论,却也是最伤人的。

    李珣心里却早已麻木,也不管她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比京城里贵妇人养的小狗还要乖顺。

    “去看你师父最后一面吧!”极微妙的,妖凤的语气中竟有一丝悲悯。

    当然,这怜悯的情绪绝不是因他李珣而生。

    花了一些时间,李珣又回到刚刚的山道上。

    这里的面貌已经是全然变了样,狭长的山道被巨大的力量凭空斩成了两半,周围的山壁也是千疮百孔,危石时时从残破的山体上滑落,一眼看去,天都峰倒似马上要崩塌了一般。

    林阁就躺在一处乱石堆上,四肢被外力强行扭成了畸形,全身的骨头更不知断了多少,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珣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两下,却不敢有丝毫动作,他望向妖凤,想从她那里得到些信息。

    妖凤却没有半点表示,李珣僵在那里,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如针扎一般,不自在到了极点。

    这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他才勉强鼓起勇气,向林阁那边走去,碎石在他脚下“喀喇喇”地响着,发出临近崩溃的哀鸣。

    距林阁还有数步远的时候,李珣发现,林阁已经感应到自己的存在了。他似乎想转过头来,但是,他已丧失了这样的能力。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珣心中一酸,差点就要冲上前去。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自己生命的眷恋程度,显然更胜一筹。

    后方风声飒然,妖凤也来到李珣身边,微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话:“瞧,他就在那儿。你若想活,小命便着落在他身上!”

    她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更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直接贯入李珣脑际。

    她略略吩咐了两句,看着李珣脸上先是迷茫,继而惊讶的表情,又是浅浅一笑,向后退去。

    李珣呆在那里,手上一凉,却是青玉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妖凤在背后轻推了他一把,这是一次无声的催促,也是死神敲响的钟声。

    李珣颤了一下,向前迈步,离林阁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看到林阁正微微抽搐的肌肉。

    然后,师徒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原本林阁的眼睛已布满了血丝,目光涣散,但在看到李珣的那一剎那,眼神却猛地一亮,可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李珣竟在林阁眼中,看到了那么一丝丝的乞求之意——“只求速死!”

    只要李珣一剑下去,捅入要害,就可以遂了他的心愿。只是,李珣自己的性命又该如何?

    李珣唇角**了两下,自他对妖凤下跪求饶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可能再因林阁的乞求而有所动心。否则,他那彻底失去的人格跟尊严,还能换来什么?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尊,对不住了!”

    言罢,他手腕一抖,剑光闪过,几个碎布条散射四方,林阁下肢的衣物被剑气扫净,露出赤条条的下身。

    林阁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嚎叫,他全身骨骼碎了七八成,便连脖子也遭到重创,当真是出气也难。而此时,竟能发出如此清晰的叫声,显然情绪已激动到了极点。

    李珣闭上眼睛,向后退去,但才退了半步,忽又被妖凤挡着。

    “睁开眼睛!”妖凤的声音有李珣无法抗拒的霸道,他只得睁开眼睛。此时,林阁又是一声嘶叫,只是这一次,却要低哑得太多了。

    李珣只一扫,便知道事情的症结所在,他的脸上色红白交错,半晌之后,才想起要移开眼睛。

    林阁更是不堪,身体挣动两下,竟是昏了过去。

    “林郎醒来。”妖凤的嗓音温柔如水,袖子在林阁脸上一拂,便将他唤醒。

    林阁“呃呃”叫了两声,李珣在旁边听着,似乎是“杀了我吧”几个字,这个内心高傲的男人,终于也禁不住受辱,向身边的仇人乞饶了。

    他不过是想死罢了!

    只是,妖凤却剥夺了他求死的权利。

    妖凤轻轻地坐了下来,彷佛坐在温软的绣榻上,她伸出手,揽起了林阁的上身,让他躺在自己怀里,这一连串的动作,便如一位深情的**正侍候着自己的情郎。

    李珣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心脏都冻结了。

    他看着妖凤纤长手指,从林阁的脸庞滑下,轻抚过胸口、小腹,最终停在他的下身。

    这画面本是香艳绮靡到了极点,可看在李珣眼里,却积郁得令他无法呼吸。

    因为,林阁的下体,那象征着男性身分和尊严的阳根,此时已近乎于无!像一点发育不良的蚕豆,萎缩着,甚至还在瑟瑟发抖——毫无疑问,这现象绝不是自然的变化!

    尖锐的嘶叫声,像一根尖针,抛上了半空,细细的,如游丝一般。李珣听在耳中,却觉得整个身子都被它给扎透了。

    妖凤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的手指似乎又微微拨弄几下,这动作,就像是在摆弄着她喜爱的玩具,林阁的尖叫声也断续得不成样子,最终还是嘶哑着破灭了。

    李珣尽力偏移着眼神,身上完全被冷汗湿透了,耳朵也在嗡嗡作响,他在恍惚间只听到妖凤这么讲:“果然,你……不如他……”

    她的声音温软柔和,却处处透着冰寒的味道:“若是他受了挫,只会精修苦练,着力钻研,务必使修为凌驾于仇人之上,再将失去的面子十倍百倍地拿回来;“而你不同,你好没耐性。为了仇怨,你连一百年都等不及!化去元阳,只求真息变异,使修为狂进猛取,却把自己变得不男不女……林郎,你可还配做男人?”

    “毒妇!”

    这恐怕是林阁最后一次清晰的发音了,这是用血肉挤出来的嘶喊,蕴含于其中的痛苦和怨毒,便是李珣听来,也觉得肌肉抽搐,遍体生寒。

    然而,妖凤听了,却仅仅是微笑而已。

    至此,这对百年之前的夫妻,已撕去了最后一点温情的面纱,将各自心中,最阴暗的一面,摆在对方眼前了。

    蓦然间,李珣已不懂如何呼吸了。

    林阁最终还是被抛在了乱石堆上,或许是妖凤再没有表示“温情脉脉”的兴趣了吧。她站起身来,用一块洁净的香巾擦了擦手,再用火焰将其化为灰烬。

    林阁胸口最后一点起伏也没有了,但修道人过分坚强的生命力,仍在他的体内盘据不去,将这最后一点的羞辱,慢慢地送入他全身每一个角落。

    “你过来!”妖凤向着李珣道。她的微笑好像是提前刮来的深冬寒风,直吹入李珣心底。

    李珣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了上去,在距妖凤一步前停了下来。妖凤的个头比他还高一些,又因为他的畏缩,使这差距更加明显。

    妖凤微微低头,直视他的眼睛,李珣哪能抵挡,忙低下头去,做谦卑状。然而下一刻,妖凤纤长如玉的手掌,竟轻按在他胸口上,李珣完全可以感受到,其中可能将他挫骨扬灰的热力。

    他骇然抬头,惨叫道:“不要杀我!”

    妖凤回以笑容:“谁要杀你?”

    话音方落,一股沛然难御的大力自她手中涌出,在李珣胸上一撞。

    只觉得胸口一闷,李珣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当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而在他飞起的一剎那,一记重重的耳光搧在了他脸上。

    “你日后若敢近我十里之内,我便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珣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脸翻滚飞下了天都峰,这一记耳光甚至打破了他脸上的皮肉,将他整个脑袋都打得大了一圈!

    他恍惚间想到,方才挨耳光的地方,正是刚刚与妖凤的侧脸相贴之处。

    然后,他便真的昏迷过去了。

    便是摔个骨肉化泥,他也管不得了!

    秋雨绵绵,渐成帘幕,渐深的寒意从雨中透出来。

    这几日,通往天都峰的道路上,车马渐稀。不过,在这一路段上,此时正有一行车马,在雨幕中行进。

    一行约有近百人,数十匹马,两三辆车,虽在雨中,行进间却秩序井然。中间的车子,乃是极华美的油碧车,驷马并行,极是尊贵。

    中央的车子里,不时传出低弱的咳嗽声,中气虚弱,嗓音沙哑,显然是中老年人、气虚不调的症状。

    这咳嗽的人开口说话,却是一位老媪:“雨天前来,想不到这路却是如此难行……”

    有一个年轻的女声接话道:“这里是土路,过不远便是青石铺道,那便平整得多了,太妃再忍耐些时候……”

    顿了顿,这声音又道:“这几日秋雨恼人,天象又乱,太妃您身子骨不好,这敬神乞愿的事情,何必亲自前来,若病了起来,极是难治……”

    老媪冷冷一笑:“我只道你们都不尽心,我那孩子说舍便舍了,如今要招回来,又有几个愿意的?”

    这话一出,车子里便安静下来,老媪怒气出来,也不稍歇,又哼道:“便是我死了也好,去地下见那个胡涂老儿,并求阎君,让我那可怜的孙儿永录仙籍,不要再受这世间苦楚……”

    说着,她便忍不住哽咽起来,车内人都劝慰着,却又被她骂回,一个个不敢吭声。

    后面马蹄得得,一人纵马从后方赶上,经过车子边时,一个眼神落下,便让那些随车护卫噤若寒蝉,不敢再有轻慢。此人也不稍停,直驱一行最前方,向着前面一人叫道:“巩大人!”

    被叫的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颇为粗豪的大脸,只是眼中精芒闪动,显出几分精明的神气,他看来人,乃是副手张济,也露出笑脸,道:“老弟唤我何事?”

    张济面皮焦黄,有几分病容,但眼眸开阖间,电芒流动,使人不可逼视,修为比巩大人还要强上几分。

    他放缓马速,先行了一礼才道:“大人,看这雨势,今晚应该是停不了,雨夜路上又相当湿滑,今天绝对无法回到城里,所以,我们或许应该做些准备……”

    巩大人摸了摸胡子,点头道:“老弟所言不差,就请那观中道士,为我们准备斋饭;而夜间护卫之事,也不能有闪失。不如,老弟你先行一步,去安排一下。”

    张济应了一声,正想着夹马加速,眼中却忽地映入一件物事,不由咦了一声。

    略慢他半拍,巩大人也发现异状,同样是轻咦一声,随即,他一打眼色,张济会意,座下骏马速度急增,向前奔去。

    才跑出数丈,张济举起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鞭花,一声响,殷殷如雷鸣,随即腰刀出鞘半截,马速再增。

    巩大人紧盯着他的举动,已将背上大弓取下,搭箭上弦,周边护卫,都拔刀出鞘,箭上弦,一有异动,便可发力。

    张济勒马回头,迎了过来:“巩大人,是个道人,倒在路边,不知是死是活!”

    巩大人叫了声倒霉,挥挥手道:“把他扔远一些,莫惊了太妃!”

    此时,中间油碧车上,有一个丫鬟探出头来,遥遥呼道:“巩大人,太妃垂询,前面可有事端?”

    巩大人回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请太妃宽心,只是个昏倒的道人挡在路上!”

    丫鬟缩回头去,可马上又探了出来,高声叫道:“巩大人,太妃唤你,有话吩咐!”

    巩大人微微一愕,却也不多言,当即甩蹬下马,走到车前,应了一声:“太妃有何事相召?”

    车内老媪咳了一声,开口说话:“今日登山,乃是敬神乞愿,我们应当多行善事。那个道人就将他收留起来,送到灵台观去,由松风观主安排便是了……”

    巩大人略一迟疑,应了声是,随即让护卫将这道人提上马来,让他陪张济一起去灵台观。

    这段插曲过后,一行人又逶迤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从昏迷中醒来,他眨眨眼睛,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觉得身上盖了一层被褥,可贴身衣物却还是湿的,被体温一暖,极是难受。

    更要命的是,这感觉,又是何等的熟悉!

    崩溃的山道,燃烧的枫林,化灰的师友,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这所有的一切,便如同猛烈喷发的火山熔岩,瞬间胀满他的脑袋。

    灼热的感觉“轰”地贯穿全身,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屈辱的感觉仍在体内奔走,以至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眼前都是一片血红。

    恍惚间,有人在喝骂,然后,便是两记拳头打在他脸上,只是,上面的力量,却弱得可怜。

    即使他现在仍是很虚弱,但真息自发反震,还是让这轻率出手的家伙,吃足了苦头。

    “哗”的一声响起,似乎有人撞破了门板,这声响,也让李珣从激动的情绪中回复过来。

    他的视界渐渐恢复了正常。

    入目的,是一个丫鬟清秀而略显恐惧的脸。在她身侧,洞开的门户外,有一人正想挣扎着爬起来。

    “这是哪里?”李珣盯着眼前的小丫鬟,脑中却在迅速整理思绪,揣测这是什么地方。

    那丫鬟已被吓出泪来,向后缩了一下,依在墙上,却说不出话。

    李珣心中不耐,又轻喝一声:“说话!”

    “灵……灵台观!”丫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出声。

    李珣闻言,却是眉头一皱,这应该是人间界的某处道观了,否则哪会有这么窝囊的人物?

    他想了想,又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丫鬟期期艾艾地答道:“你晕倒在路上……好心,把你安置在这儿……”

    她话中有些称呼似乎有意模糊了,李珣心中了然,想必是什么身分尊贵的官宦家眷,不好直言。

    他也不在意,低头检查一下周身重要的配饰,凤翎针和玉辟邪都在,只是青玉剑不在身边,房内也没有看到。

    李珣本想问这丫鬟,但想想还是算了,便直接迈出门去,看门外那人还是挣扎难起,便用脚尖点了他一下,度过一道真息。

    “我的剑呢?”

    那人劲装打扮,应该是护卫一流,闻言也不答话,只是拿眼恶狠狠地看着李珣。

    李珣懒得和他计较,也并不担心青玉的下落。这剑与他心意相通,在人间界,绝没有人能将这剑偷去。

    看这护卫的表情,李珣冷冷一笑:“你不说话,我自己拿来便是!”

    言罢,他心念一动,真息透出体外,只觉得数十丈外,剑吟声声,正是宝剑通灵,指引方向。

    他也不举步,只是剑诀一引,那处光华一闪,青蒙蒙的剑气冲天飞起,眨眼间就落在他手上。

    那护卫的眼珠几乎要掉了出来。

    看着他的可笑模样,李珣**嘴角,笑了一笑,沉郁的心情竟也好转了一些。

    这时他又觉得刚刚举止略显粗暴,毕竟也是人家将他从路上拾回来,如此对待,确有迁怒之嫌。

    略一定心神,他便道:“我身有要事,不可久留,贵主人相助的情分,日后必会报答!告辞!”

    他再一点头,想御剑飞起,又思及不可惊世骇俗,便只是脚下施力,跃上墙头,准备徒步离去。

    便在此时,耳边“嗡”的一声震鸣,是弓弦声响,却无箭矢破空之声。

    李珣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焦黄面皮的中年人举着一张弓,向这边冷冷看来。

    刚刚便是他拨动空弦,发出警告。

    这也就罢了,若只他一人,李珣大概会直接冲天而去,连眼神都懒得回一下。

    可是,在那弓弦声响后,这屋宇四周,竟冒出数十名持强弓利箭的大汉,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如临大敌。

    李珣相信,若那个黄脸汉子一声令下,这数十枝利箭,便将同时朝自己身上招呼!

    说实话,李珣此时,虽也算是修道有成,但一次面对数十张强弓的经验,却还从未有过,也不知自己能否挡下,心中不由有些紧张。

    他也奇怪,在人间界,弓弩乃是官府严禁之物,除了官兵之外,平民藏弓弩,便是重罪。他也想过救自己的乃是官宦之家,有官兵卫护,再正常不过,但戒备如此森严,似乎有些过头了!

    紧张是一回事,迷惑是一回事,该如何应对,则是最重要的事。

    李珣调匀气息,冷冷盯着数十步外的那个汉子,手握住剑柄,只要这人敢下令发箭,便第一时间砍了他的狗头下来!

    数十步的距离,对他而言,只不过区区一息便可越过!

    在他冷眼盯视之下,那汉子眉目一动,显然也有感应,随即,那人便放下了弓,向这边扬声道:“你这道士,好生无礼,我家主子救你于危难中,你却伤我府中下人,且要不辞而别,却是什么道理?”

    道士?

    李珣抽了一下嘴角,旋又想起自己身上的云袍,正是道装打扮,自己又是修士身分,被人误会也属正常。

    其实他也不愿冒险,看对方似乎没有要直接动手的样子,心中缓了一下。

    也不多想,便顺着这人的语气回道:“贫道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失礼之处,也向你家护卫说过,自问尚无天大的过错,却只见你们用利箭威逼,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汉子笑了一下,面色大见缓和,却不让手下收弓,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又看到有人前来,便转过脸去,叫了一声“巩大人”。

    李珣也转过目光,看到一个大胡子上了房顶,眉头不由一皱,这个人看起来,怎么如此面善?

    正思忖间,两人已打了个对眼,那个大胡子眼光凌厉,乍一看去,凶恶得很。这模样,让李珣更觉得熟悉,正疑惑间,忽看到那人眼角一道细细的疤痕,擦着鬓角,通向耳后。

    这疤痕便似是一道强光,剎那间将他的心照得透亮,他只觉得心口一堵,差点就要摔了下去。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巩维!”

    大胡子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点精光:“你认得我?”

    回答他的,是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啸——李珣心中再无怀疑,一个转身,直跃起空中十余丈高,青玉随即出鞘,青光一闪,已驾着剑光远去了,只留下那些护卫张口结舌,如在梦中。

    也不知飞了多远,李珣心中,无数情绪一发地涌了上来,上冲脑际,便是有两块玉辟邪也挡不住了,自小到大那无数场景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现,最后又归于那一条浅浅的疤痕。

    巩维,他怎会忘了这个人?尤其眉角上的疤痕,李珣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还记得那日午后,父亲领这人进来,言其有万夫不敌之勇,双臂有千钧之力,李珣好奇不过,便让这大胡子拉开挂在墙上的一把强弓。

    当时,那一把比他还高的大弓,被大胡子轻松拉成了满月,接着再一用劲,便将其轻松扯断,崩断的弓弦抽在他脸上,便留下了这道疤痕。

    曾几何时,此人脸面流血,依然不动声色的狠劲,成了他小小心灵暗自崇拜的对象,对那条因自己而留下的疤痕,他更是记忆深刻。

    随着年龄的渐长,阅历增加,他幼时的心情再不复见。可是,这一道疤,这一个人,尤其是这人身后,扯出来那一连串已渐渐模糊的身影,就这么突如其来,让他晕了头。

    “巩维是王府的侍卫统领,有他在,必是王府要人在此,是谁?”

    他再也飞不下去,按下剑光,停在一处野地里,不停地喘息。他将方才清醒以后,所接收到的信息逐一整理一遍,最终做出了结论:“应当是一位女眷,上山祈福而来……却不知是府中的哪位?”

    已近九年不曾见到的亲人身影纷至沓来,一个个模糊得令他心悸!他只清楚记得祖父癫狂迷乱的模样,还有父亲那严厉冷肃的脸孔。

    其余人,包括他的母亲、祖母,还有几位姨娘、弟弟、妹妹,都只能抓着一点不真实的虚影,便如同幻雾,风一吹,便消散了。

    “回去!”

    他清醒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想到在数十里之外的,便是这世间与他最亲近的血脉,就让他全身都滚烫了起来,与亲人相认的冲动,瞬间成燎原之火。

    “是母亲,还是老太妃?”他脚下不停地往回走,心中也不停地思量,一波又一波温热的血液,在他胸腔内来回翻腾。

    他开始在想见面之后的说辞,是啊,他该说些什么?

    一别九年,他该用什么理由,让亲人们相信,他还活在世间?该用什么说辞,来表达出他此时的心情?

    见了母亲,他该怎么说?见了老太妃,他该怎么说?若是其它的姨娘,他又该怎么说?

    他又想,见了他,母亲会说什么?老太妃会说什么?其它的姨娘,又会说什么?

    还有,他的父亲会怎么说他?祖父,又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对这一个失踪了九年的小主子,王府里林林总总的侍卫、下人,又会怎么面对他?

    即便他的智力远远高过同侪,但面对这即将接触的一切状况,心里面也有些紧张,手掌更不知不觉地出了汗,湿腻腻的,好不难受。

    他本能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沙石土砾粗糙的触感,划痛了他的手心。

    他一震止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一身寒玉蚕丝织就的道袍,虽称不得寒碜,但是在刚刚那一场变故后,说它千疮百孔都嫌有些保守,还有被泥水溅上的污渍、残留的血迹,尤其是从腰身以下,传来那隐隐的骚气……

    自己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去吗?

    在迟疑中,他的眼神渐渐恍惚迷离。

    忽然,火红的颜色在他眼前一闪,顿时如雷霆般在他耳边炸响。

    他大叫一声,转身向后狂奔,才跑了两步,就踉跄跌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地面积存的雨水毫不客气地又抹了他一身。

    只见眼前,一片火红的枫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随着微风扭动了两下,叶柄转了小小的一圈,正指向他苍白的脸。

    李珣呆呆地看着这片叶子,良久,才将脸重重地埋下,贴着地面缓缓厮磨,艰难地吐出了点气息。

    泪水肆无忌惮地洒出来,在几度抽噎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嚎叫。

    “我怎么回去?怎么回去——”

    他是什么?

    福王府的小世子吗?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道士,哪有半点世子的样子?

    明心剑宗的嫡系弟子吗?

    他刚刚跟杀师仇人一起,让他的恩师死不瞑目!

    他是谁?

    在旁人眼中,他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一个卖师求生的叛徒,一个异想天开,想去做王府世子的疯子!

    他要怎么回去?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踉跄了两步,终于站定。暂歇的秋雨此时又下了起来,他仰天吐出浊气,嘿然一笑,缓步走入了雨幕之中。

    再不回头。

    

NO.506 仲达至,看破周郎

    嵩京城中,东城多是达官贵人、王公贵族的居所,城区最繁忙的时段,是每日早朝之际。在天光未亮之时,便可见到这城区之内,车如织、轿如流的盛况。

    侍郎让路给尚书,尚书让路给宰相,宰相让路给王爷——在纷繁的车流下,总有一些这样的规律在运作,让繁忙的城区,纷乱中又显得井然有序。

    李珣缩在墙角的阴影中,冷冷看着这一切,他距最近的车轮不过五尺之遥,然而,车子两边的精锐武士,却根本没向这里看过一眼,便是看了,也只会见到一团再正常不过的高墙阴影。

    明心剑宗的禁纹之术,用在这些凡人身上,也算得上是明珠暗投了!

    这波车流经过小半个时辰才散了个干净,李珣这才站起身来,窥准方向,贴着墙角走了过去,高墙大院的阴影就是他最好的掩护。

    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几条街道,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直围绕着他,童年似是而非的记忆给他造成了一些困扰,但是,一炷香后,他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福王府。

    这是当今皇帝赏赐福王的京城宅第,在整个东城,亦是数一数二的豪华,单是大门前昂立的家奴,便能让胆气不足的人矮上半截。

    “回来了……”

    远远看着福王府的大门,李珣心中百感交集。但所有的感觉,都只翻起了一点浪花,便又沉淀回心底。

    在生死关头,想这些东西总显得无稽!

    蓦地,他皱着眉头停了下来,他并不是为那看门的家奴烦心,而是体内忽地生出的不适感,让他心中凛然。

    血魇动了!

    距每日血魇噬心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时辰,它竟开始有些躁动!而且,这还是在玉辟邪的压制之下!

    李珣甚至有种感觉,血魇好像“活”过来了!

    它似乎是与外界的某样东西发生了共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突然的变化,让李珣的头皮为之发麻,他想也不想,回身就向外逃去,一直跑出了七八条街才停下来。

    血魇又恢复了正常。

    李珣抚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的举动简直可笑!他此次回来,不正是为了找血散人,赴那十年之约,以解去血魇之苦吗?事已临头,为何还要抱头鼠窜?

    这是因为,一方面他从来没有对血散人的承诺,抱着任何信心;另一方面,此时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

    完全脱离了理智的推演,只是发自内心对即将到来的结局感到恐惧。

    他再望向福王府,也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到,在渐露的晨光中,王府上空,被一层血色的薄雾罩得严严实实,里头似乎有无数的冤魂正在撕扯嚎叫。

    他打了一个寒颤,再看时,却只见到了初生朝阳发出的淡淡红光。

    即使是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积聚出的些许勇气,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像逃难似的,冲向了远方。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晚,直到冬至的前几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降下来,整个嵩京都被埋在雪里,气温飞降,京都南城的大街小巷,也不知冻毙了多少乞丐。

    若在平日也就罢了,找几个差官收拾一下,就近扔到城外即可。

    只是今日,却绝不能如此轻率。

    天还未亮,京兆尹便亲自率队,配合金吾卫,便如同撒网捕鱼般,将整个南城从头到尾扫了不只三遍。

    遇到冻毙的死尸,立时拖到城外,细细掩埋。见到一些江湖人士、桀骜之辈,二话不说,便下手拿人。不过两三个时辰,偌大的南城便被清理得如皇城一般,而且戒备森严。

    但凡在街上游荡的闲杂人等,全被衙役们带回大牢收押,至于平民百姓,也被金吾卫堵在家中,不能随意出行。

    这是……皇帝出游吗?

    李珣站在阴影中,做了个猜测。记忆里,似乎也见过这种场面,估计一下日子,明天便是冬至了,想来应该是皇帝要前往南郊祭天吧!

    人间界祭天之仪,是何等庄重,即使是九五之尊,也要早早入住南郊行宫,焚香淋浴,戒绝声色,素斋淡饭数日,以示诚心。

    隆庆帝倒好,冬至前一日才匆匆前去,在那繁华禁宫之中,什么声色斋戒,根本是想都不必想的。

    人间帝王的荒唐,已到这种地步了吗?

    但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自己的麻烦都还没解决,哪有闲情逸致去管这皇家事务?

    现在让他烦心的是,由于皇帝出行,全城戒严,像他这样没有路引,身分不明的人,如果碰上了官家,那可是有理也说不清的。因此,他的行动,受到了很大影响。

    无奈之下,他只好和满城的军士开始捉迷藏,尽量避开那些护卫严密的街道,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留连。

    自天都峰上的劫难之后,至今已一个多月了。在这三十余日的时间里,李珣一直在嵩京中打转,除了第一天,还想着去福王府碰碰运气之外,其余的时间,便都龟缩在南城之内,苦苦思虑着万全之策。

    然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万全之策?

    一切策略的根基,都是在双方实力的对比之上。如果双方实力差距不大,或可凭谋略弥补。然而,若实力有天壤之别,那根本是蚍蜉撼大树,纵有千般计谋,又有何用?

    李珣和血散人,正是蚍蜉与大树的差别,无论他怎么计划,只要血散人愿意,一只手指便能捻死他!这样的差距,已不是谋略所能弥补的了。

    李珣并不是不明白这一现实,可是,他现在的心态,纯粹像一个赌徒,在输得只剩下最后一个筹码时,押上最不可能的那一格,妄图把以前输掉的,全部赢回来。

    而支撑他这种信念的,除了已无退路的绝望之外,还有他尽力争取到这一年的充裕时光——距血散人的十年之约,还有“很长”的时间。

    让过了一队巡逻的兵士,李珣从街角的阴影中走出来,看着兵士们的背影,脸上漠无表情。

    此时,他身上的装扮已不是那种破烂模样,这一个多月里,他也算是生财有道,凭借着高来高去的本事,发了一笔横财。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李珣虽然构不上“君子”的资格,但毕竟也是豪门出身,偷盗之事,向来是被他看不起的。然而,做了初一,便有十五,人们内心的底限,往往只是一次突破,便再也没法控制。

    李珣便是如此,第一次偷盗,还说得上是无奈之举,只是想找些碎银子,和一件好衣服遮体。然而,当他从偷盗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好处后,再想把持,却已是晚了。

    不过一月的时间,他便在京城内四处作案,虽然银两拿得不多,但往往是一个心血来潮,便直入他人内宅,缺什么拿什么,比在自家后院还要自在。

    现在的李珣,上下打扮,完全是一个豪门贵公子的模样,蜀绣锦袍,明珠玉带,如此打扮,在他童年时,已如呼吸般自然的事,便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局促之感。

    青玉剑被他藏在一个隐秘处,如此便不至于引发兵士的戒心。

    在南城转了一圈,他仍没有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落脚点。所有的客栈酒楼等公共地点,都被衙役和兵士查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没有路引或是有效的证明,一律送官究办。

    这逼得李珣如游魂般在城区内不停游走,眼看天色都要黑了,他已开始考虑,是否要去盘查比较松的西城或北城,找个地方歇上一宿。

    正在计量间,整个南城忽然嘈杂起来,乱象集中在少数几个街区,正好李珣被包在了里面,他见机极快,身形一闪,便隐入了暗影之中。

    也不过就是数十息的时间,这几条街道上的人流蓦地密集起来,大批的平民百姓向这边汇集,挤在街道两边,前面则是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形成的人墙。

    一开始李珣还看不明白,但见了百姓脸上那无可奈何,又或凑热闹的表情后,便恍然大悟。

    这便是官样文章了!

    想来这些百姓,都是被拿来做“三呼万岁”之类勾当的吧!

    被这人流一挤,李珣也藏不住身形了,干脆就现身出来,融入人流之中,倒也没引起金吾卫的注意。

    他耳目灵便,已听到远处的声息,当是皇帝仪仗渐近,再过了一会儿,便是普通百姓,也都听到那隆隆的“万岁”之音。

    也不知是谁打的头,两边的百姓全都跪下,李珣也皱着眉头跟着动作,心中却总有些不是滋味。

    仪仗愈近,“万岁”之声亦是连迭响起,人群开始有些骚动,有人还想直起身子,看个清楚。前方的金吾卫立刻提起长枪大戟,顿地有声,极有效地将这乱象压了下去。但“嗡嗡”的声息,却是止不住了。

    李珣身边有不少人在交谈,谈的都是皇帝是怎生模样,身边有何等祥瑞等等,都是些愚昧之言,引人发笑。

    但还有些人,说的却是关于皇帝的种种轶事,其中有后宫的传闻、朝堂的趣事、还有一些皇帝的喜好等。街头巷尾,口耳相传,未免有些荒唐,但听着却也有趣。

    李珣在嵩京留连的一个多月里,并不只是每日里苦思冥想,闲暇时,也会到酒楼之类的地方去散散心的。

    他早就听说,皇帝崇信丹道,这几年大封赏各路道士,对那些号称可炼“仙丹”的高人,更是待之优渥无比。

    听说是因为两年前,曾封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国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能,更称其能炼长生不死之药,有万邪不侵之妙法——这类形象,简直就是昏君身边必备的妖道模样!

    想到幼时所见,那些所谓皇子皇孙,再看现在皇帝的种种行径,李珣心中不觉冷笑。

    不过,真正令他感到好奇的是,传说那国师,并不是个道士,而是个年轻女冠,且生得花容月貌,冠盖京城。这便让“皇帝炼丹”的故事,多了几分香艳轻薄。

    女国师?李珣的好奇心被完全地勾起来了。

    “万岁!”

    参差不齐的称颂声响了起来,然后很快就汇成了一股洪流,一时间,满街都是“万岁”之声,仪仗前头已经过这一段街道,后方华盖高擎,明黄颜色十分显眼。

    李珣眼尖,一眼看去,便知在那象征皇权的华盖之侧,还有一个淡青色的流苏宝盖,其华美绝不逊于天子华盖。

    按照大周惯例,天子出巡,除皇后可乘凤辇相随外,大臣一律徒步随行。单看那宝盖颜色,便知那不是皇后了,可又有谁能和皇帝平起平坐?

    “国师的大罗清妙伞……”

    “国师也来了么?”

    人群又有些涌动,却是对传闻中的女国师有种微妙的期待。

    小小的骚乱中,皇帝龙辇已然经过,不出预料,为了保持天子的威严和神秘,又或是出自安全考虑,在密密的纱帘之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乍一看去,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而落在龙辇后数步的大罗宝盖下,那一个人影,比之皇帝老儿,魅力却是要强上太多,因此整条街道上的人,全把目光投向了那里。

    李珣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入目的,仍是一层纱帘,只不过,这纯白近乎透明的帘幕,实在不能有效地阻挡人们的目光,李珣更是视其如无物,灼灼的目光当先盯在了这位女国师的脸上。

    他眼前荡起了一层水雾,正如清晨湖面上,那淡淡的一缕水烟,似有若无,却迷茫不定。透过这层雾气,所看到的一切都近于虚幻——李珣呆了一呆,他的脑子里有些迷糊,这奇特的感觉来得好生奇怪!

    而在下一刻,他蓦然发觉,他根本还未看到女国师的脸!

    怎么回事?

    当他整理着有些混乱的思绪之时,青幢宝盖已至近前,他皱起眉头,又向那里看了一眼,这时,他心头却猛地一悸!

    也在此刻,玉辟邪忽生感应,清凉之气在心窝里一转,猛地蔓延全身,其势之迅速,先前从未有过!

    李珣只觉得全身发凉,这或许是因为玉辟邪的功效,但更重要的是,那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的寒流,以玉辟邪也无法抵挡的强势,直散入四肢百骸。

    他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咦,声音之清晰,就像是在一处深入地下的洞窟里,钟乳石上滴落的一点冰冷水滴,悠悠声响,清凉得让人全身毛孔都舒开了。偏在又一次闭合时,摄入的尽是森森寒气。

    就这么一下子,李珣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脉都要被凝住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正好到达正前方的大罗清妙伞,薄纱之后,一双明眸正往这边看来。这一双眸子里,有些许的好奇,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视眼前众生如刍狗,操其生死于掌指之间的无谓和平淡。

    冷不防地迎上这样的眼神,李珣险些被吓得尖叫起来。

    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天妖凤凰!

    目光敛去,李珣软倒在地,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虚弱得连指尖也动弹不得了!

    随着皇帝的仪仗远去,百姓都爬起身来,在金吾卫的控制下离开了。

    李珣行尸走肉般随着人潮前行,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念头:“京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她是谁?”

    “此地不可久留!”

    脑子逐渐恢复清明后,李珣的理智发出了警告。

    那女国师绝不是人间界中人,即使是在通玄界,她恐怕也算是妖凤那一个级数的;若对他不屑一顾就罢了,但万一生出兴趣,那后果必定糟糕!

    李珣隐隐觉得,放着飞仙修道的正事不干,跑到人间界做国师,且又有那样眼神的家伙,必定不是正路之人。

    “不如先去外地避避风头?”李珣心中盘算着。

    在京城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每日潜形匿迹,像狗一样的活着,便是怕被血散人察觉自己的行踪,现在又好死不死地碰上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女国师。

    若还硬着头皮留下,恐怕小命将会不保!

    而且,在他内心深处,还有另一层心思——万一碰到熟人,又该如何是好?

    林阁的死讯,想必已被祈碧带回了山上,宗门之内,也应有极大震撼,必会派人前去天都峰,查探详情。

    天都峰距嵩京不过数十里路,御剑飞行,瞬息可至,若他在街上游荡之时,被哪个师长、师兄碰到,他又该做何说辞?

    师长、师兄们,又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他?

    这都是李珣不敢也无法面对的。

    这几日,他夜里总是看着天空,生怕有一道本门剑光飞至,那种心虚、羞愧、恐惧交杂的心思,已让他难堪重负,此时离去,或许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至于血魇一事,时间还早,便是留连此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

    心中打定主意,他当即打点行装,绕向西城——因为东城中有血散人,北城之外是天都峰,而南城郊祭天处则是那位神秘的女国师,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西城才是最安全的了!

    李珣也不敢御剑,从隐秘处取了青玉后,便一路疾行,要在晚间城门关闭之前出城,然后有多远就跑多远,等过了一阵子之后再回来。

    随着皇帝銮驾过去,南城总算恢复了几分人气,路上也能见到些行人。李珣这“富家公子”埋头走路的样子,总算也不引人侧目了。

    他修为已有小成,此时在脚下暗施步法,表面上不过是寻常走路,可脚下却实在不慢,只花了小半个时辰,便来到西城大门处,而此时天色渐晚,他再不敢耽搁,吸了一口气,便要走出城门。

    出了这里,找个没人的僻静处,他便可御剑飞行,到时,谁也奈何不了他了!

    此时嵩京城门管制,外松内紧,对进城之人,多是盘查甚严;但对出城的,则不太在意,李珣总算顺利出城,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脚下发力,转眼间就把城门甩得远了。

    眼见行人渐稀,天色昏暗,李珣手扶剑柄,眼中开始寻找僻静处,准备御剑离开。

    “这便要走了吗?”似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在他耳边,乍一听去,李珣竟听不出其中性别的分野,只觉得这阴柔悦耳的声音,如同地下暗河般冷寂深邃,令人探不清底细,摸不着边际。

    他身上一僵,干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才偏转脖子,循着声音望去。

    离他十步远之处,一位女冠正笑盈盈地站着,面目便如先前在街上时,如虚似幻,看不真切。

    她头上束髻,插一支紫凤簪,臂弯里持着一把绵丝拂尘,内着素织绵衫,外披玄葛道袍,宽大的袍袖随着冬日的寒风轻轻摆动,直如乘风归去一般。

    乍一看去,倒真似一位有道之士!

    李珣勉力露出了一个笑容,想将气氛弄得和缓一些,但笑容浮在脸上,却是僵硬无比。

    在女冠莫测高深的笑容里,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切秘密,都会被挖掘出来,便如光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一样难受!

    他从不是口拙之辈,可在这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女冠的眼神下,什么花言巧语,都没了作用。

    女冠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眼眸中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李珣只听到她再度开口道:“你是明心剑宗的弟子?”

    李珣对于她能够瞧出自己的来历觉得毫不奇怪,只是僵硬地点头,本来他还想借机反问此人的来历,可惜勇气不足,只能放弃。

    女冠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又问道:“你这个不入流的小孩子,没有师长陪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李珣张了张嘴,忽又心中一动,心念电转,他的反应也算是快了,话语临到嘴边,又改了口:“我不知道……”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本来是最糟糕不过的,但他脸上,却显出“心有苦衷”的样子来,更使得言辞真切,并无伪饰。

    那女冠显得有些好奇,便又上前一步,笑问道:“小小年纪,有什么心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李珣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更添上几分羞惭,却是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女冠看他的模样,心中疑问又减了数分,只是笑道:“天下事,没有不能对人说的!同是修道之人,你若真有什么难处,我或许能替你做主。”

    她的语气倒是恳切,只是满口都是不确定的变化,李珣听得心中暗骂,却不敢再做作下去,而是弄红了眼睛,哽咽道:“我不想再修道了……”

    这本是借女冠的那一句“同是修道之人”生发开的,然而,这句话才出口,他忽觉得积郁在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再也无法压制,这酸楚的情绪猛地喷发出来,一时情不自禁,竟真的痛哭起来。

    便在哭声中,他将天都峰上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讲了出来。在李珣嘴里,他成了一个吓破胆的修士,因为妖凤的淫威落荒而逃,无颜再回山上,只能在人间流浪。

    这些话里,绝大部分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只是中间砍去了诸如犯师、求饶、血魇等几个环节,谅这女冠也听不出来。

    他深知这里距天都峰不过数十里路,那日天妖凤凰驾临之时,百劫千重火狱席卷千里,便是平民百姓也看了个真切;还有后来那一场激战,打垮了半个天都峰,更是瞒也瞒不过去,不如直接说出来,以消减女冠的疑心。

    再者,他此时几已肯定,眼前的女冠,在通玄界,绝不是正派宗门出身。便是她外表再如何温和恬淡,那诡异的行事作风,以及言语间的狡狯,都不是正道人的作为。

    正因为如此,他才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无胆小辈”,也只有这样授之以柄,他才能以退为进,将对方的疑心减到最低限度。

    他这一哭,便有一炷香的工夫,中间讲述,也故意弄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因他所讲述的东西,九分真,一分虚,也禁得起细细推敲。

    待他哭罢,那女冠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来如此”,语气虽淡然,李珣却感觉到那种芒刺在背的压迫感消掉不少,显然,对方也是信了。

    他把功夫全做到了,以后事情的发展,便不在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了,经过这么多生死交关的时刻,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唯有认命一途。

    此时,他早跪在了地上,竖起耳朵,听着对方的宣判。

    “你这小孩倒也有趣,不像是那种一肚子降妖除魔念头的呆瓜……这样的人,我也是好久没见了。”女冠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可捉摸,但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向着有利于李珣的方向发展。

    不过,她最后的决定,却让李珣颇感吃惊:“修道不过等闲之事,若不修,也就罢了。他日什么时候想再修,也未尝不可……倒是我这里正缺一个伶俐的弟子服侍,你可愿随我一段时日?”

    说得客气,实际上却根本没给李珣半点选择的余地。

    幸好李珣早就想到类似的情况,知道她绝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去,闻言也没有失态,只是做足了犹疑的工夫后,这才谦卑地道:“弟子正无路可去,蒙仙师收留,自是感激不尽!”

    说完这句,他抬起头来,略有些迟疑地问道:“敢问仙师名讳?”

    女冠微微一笑,笑容里,她被秘法遮掩的面目渐渐清晰,李珣定睛看去,脑中却为之一震。

    所谓五官端秀、眉目如画之形容,不过是泛泛之论,李珣眼前此女,却是在这泛泛的美貌里,透出一片沉静深邃的气度来。

    或许是因为她那一双异采流动、变幻莫测的眼眸,故在这堂皇高华的气度里,又掺杂着一片灰暗无边的阴霾煞气,便如千里暮云,森森然,昏昏然,似能将整个天地都裹了进去。

    看她那双眼睛,李珣能想到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阴云、悲啸嘶鸣的寒风、冰封千里的荒原。

    恍惚间,只听这女冠应道:“想来你在师门也是听说过的,通玄三十三宗门,百万修士,都唤我作……

    “阴散人!”

    李珣的脸色,刹那间变成一片死白。

    

NO.507 公瑾动,曹军退避

    皇城深如海,百姓莫进来。做为帝国皇权的象征,此地绝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所能涉足,那些平民布衣,也只能望着高高的朱红院墙,凭空想象这人间胜地。

    对平民的想法,李珣是感觉不到的。在幼时,他也是几个藩王子息中,较受宠的一个,几乎每日都出入禁宫,所用名目多是太子伴读之类的,这地方,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

    而今日再次踏进来,他却不是以王府世子、皇家血脉的身分进入,而是以一个道童的身分,托“师尊”的面子,才得以深入其中。

    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奇妙的感觉,始终缭绕在他心头。

    勤政殿、养心殿、秀心园、未明湖……

    一个个熟悉至极的景象,在他眼前流过,十年不见,这里却未有变啊……或许唯一有变化的,就是路边太监宫娥的眼神吧!

    尊崇、敬畏,甚至是恐惧的眼神,包裹在他周围。

    当然,他也明白,这目光的流向,大部分还是在他身前两步处,那一位闲适而行的女国师身上。

    这位女冠今日又换了另一身打扮,头上通心白犀簪,自两端垂下一对天蚕丝带,随风飘动,身上披着一件玉色道袍,将其修长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为出色。

    道袍之外,则是一层轻纱般的透明罩衣,便如同天上淡淡的云气,随风拂动,直有飞升而去的感觉。

    这其中,少有国师的雍容高华,却自有一番不为外物所动的孤高洒脱。看着她行云流水般前行,李珣跟在后面,竟生出一丝高山仰止的念头来。

    而他这种心思,也绝不过分!

    三大散人之一的阴散人,便是放在通玄界,也是与三十三宗门宗主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品的绝代高人。

    李珣发觉,他和三大散人似乎特别有缘——他受血散人的胁迫,与玉散人面目相似,又被阴散人收了做随待的道童,恐怕这也是通玄界千年以来的头一人了!

    而同时,李珣心中还存着一个疑问——京城中,可不仅仅只有一个阴散人啊!在这小小的京城之中,以她行事的高调,那位仍隐在暗处的血散人,难道就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那会是什么后果?

    王见王?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一下,又消隐下去。此时,两人已绕过未明湖,来到此行的目的地——信雅亭。

    “国师,你可来了!”距亭子还有数十步远,亭子里便站起了一个胖子,他身材颇高,站在那里,便如一堵墙似的,只是说话声音,却中气不足,显然身体并不如外表所见的那么壮实。

    看他一身明黄色龙纹服饰,李珣知道,这便是隆庆帝了。

    “他更胖了,也更显老态了。”

    李珣暗自叹息了一声。

    九年前他离开的时候,隆庆帝已经是个胖子了,但因正值壮年,身体还算结实,满面油光,声音宏亮;而如今,他脸上光泽黯淡,嗓音嘶哑,皱纹更是毫无顾忌地爬了满脸,四十余岁的年纪,如此情态,绝非善事。

    便在隆庆帝说话时,两人已来到近前,阴散人何等高傲,面对这俗物,只略一点头,便算行礼了,隆庆帝也不见怪,反倒是执礼甚恭。

    察言观色乃是李珣所长,见阴散人如此,他自然明白自己该如何应对。

    当隆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不言不语,只是拱了拱手,脸上漠无表情。

    越是这样,隆庆越不敢轻视他,便转向阴散人问道:“国师,这位是……”

    阴散人微微一笑,回应道:“这是我的师侄。姓李,陛下唤他李道人便是!”

    这话其实颇为不敬,但隆庆并不生气,反而向李珣笑道:“这位道兄与朕却是同宗,朕已师事国师,与道兄便是同辈,却不知道兄贵庚?”

    李珣微带怜悯地扫了他一眼,这还算是大周天子,九五之尊吗?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道人,竟自降身分,以兄事之,这般形象,又怎能筹谋疆土,统御万民?

    心中虽是这般想法,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淡淡地应了一声:“七十。”

    这话说得好生精采,隆庆帝闻言便是一惊,脸上略有疑色,但旋即被喜色所取代:“道兄驻颜有术,外表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李珣**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其实,他也确实忍不住想笑,虽然修道之士驻颜长生,不过等闲事耳,可隆庆身为一国之君,难道就没有半点分辨是非的能力?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能如此戏耍他……

    大周朝完了!

    隆庆自然不知道李珣心中是如何想法,他对李珣表现得极为亲热,还上前挽住了李珣的手臂,请他入座。

    李珣极快地向阴散人那边一瞥,见她笑吟吟地没什么表示,便安心了,只不过,在入座之前,还是向那边行礼示意。

    阴散人这才走过来,向隆庆道:“我这师侄,修为虽然还不到家,但对养生之道,却已颇有造诣。只是他为人孤僻,不善交际,还请陛下见谅……”

    听到“养生之道”这几个字,隆庆的脸上已放出光来,望向李珣的目光,又有不同。

    李珣见到他这种反应,心中也是一动,再看隆庆时便留了几分心思,一望之下,心中便明白了这皇帝的想法——“原来是有求于人啊!”

    看着隆庆已虚不受补的身子,李珣也开始估计这人仅有的一点寿命了。

    隆庆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已在心中对他敲响了丧钟。

    他目光热烈地看过来,极其诚恳地道:“朕近年来极重养生,对丹道也有所涉猎,可惜虽有名师,却因资质驽钝,未能窥至堂奥。道兄此来若有闲暇,还请多多指点,朕必有重谢!”

    “就这五内皆空的身子,还想修道?”

    李珣心中不屑,忽又忆起,眼前这男子,正是他的至亲伯父。血脉联系,最是微妙,一时间,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在脸上,他的神情却保持得颇好,只在不经意间应了一声,矜持中自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傲气。

    当然,他是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关的。在隆庆的殷殷劝酒下,他也露了两手“仙法”,这却是阴散人昨日教给他的小把戏,又用了一颗灵丹,给隆庆服下,更使其信服不已。

    在小宴进行时,李珣一直在观察隆庆与阴散人之间的神情转换。看得出来,对阴散人这样的绝色,隆庆必定是有想法的,但这本能的色欲,却被深深地隐藏在恐惧之后——想必他应是吃过亏了。

    也只有这样想才合理,这阴散人是何等人物,若被这俗人占了便宜,可真是要大大地丢脸了。

    行酒数巡,隆庆的肥脸上已闪露红光,只是这光泽颜色不正,显示出他糟糕的身体状况。

    李珣正嗟叹时,忽听得隆庆道:“国师,朕这几日依国师所授的‘龙虎固阳法’勤加修炼,觉得有些进境,此时还请国师一观,看朕火候如何?”

    阴散人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内修之法,贵在稳固,陛下不过修行数月,那火候,自是不到的。”

    隆庆闻言露出失望之色,旋又问道:“那还要多少时日?”

    “有灵丹固本培元,陛下修行的速度已远逾常人,照此进度,约莫还要半年光阴。”

    隆庆胖脸一皱,叫了一声苦:“国师,朕的毛病,您是最清楚不过。这三个月能撑下来,已是难能可贵,哪还能再撑上半年……”

    看他的模样,阴散人只是微笑不语。

    隆庆在那里埋怨了好久,忽地眼前一亮:“对了,还有国师的仙丹!国师,你那炉先天一气丹,要到何时才能炼制完成啊?”

    阴散人淡然应道:“总要在年关前后吧。待各方贡品进京,便可从中撷取上佳药材,开炉炼丹了。”

    李珣心中却是一动,炼丹?不会这么简单吧!

    “年关?这不就只剩一个月了?好,好!”

    隆庆登时心怀大畅,脸上红光更盛,向两人连连敬酒。阴散人只饮了三杯便不多饮,而李珣却因心中有事,还有宫廷御酒的醇香,多饮了几杯,虽无醉意,脸上却显出一抹红晕。

    他本就俊雅端秀,虽由青吟晦减容光,却依然保有一定的水平,此时红晕上脸,自有一番平日未见的光彩。

    隆庆忽尔见到,竟为之一呆,且笑道:“道兄这面目,似曾见过,莫不是我们前世有仙缘在此?”

    李珣听得背上一阵恶寒,心中又自生警惕,他的面貌,与父亲兄弟有些相似,即使长大**,加上容貌改变,但有些细枝末节,或许还保存下来。

    让这昏庸的皇帝知道也没什么,但若让阴散人知晓,连着萝卜拔出泥,那血散人的事,恐怕就会瞒不住了。

    想到心口处那要命的“血魇”,他便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越是这样,越感到阴散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思及那可怕的后果,他一边紧张,一边也急速动着脑筋,思考如何将这一个突然的危机度过去。

    便在此时,一个小黄门敛步走来,在亭前先向阴散人行了一礼,才趋上前来,对隆庆道:“陛下,外面王爷大臣们已等候多时了。”

    隆庆瞪了他一眼:“蠢材,朕正向国师讨教仙术,哪有听那些人聒噪的闲情!去,就让他们在那儿候着!”

    那小黄门满头冷汗地躬身告退,却被阴散人叫住:“朝廷事务,不可小觑,陛下且去应付朝政。我与师侄,也要去准备炼丹之事,至于诸般材料,还请陛下多费些心思!”

    隆庆不敢相拦,只能应声道:“那是一定、一定!”

    阴散人不再说话,当先起身告辞,李珣自然紧随其后。临去前,他用眼角余光扫了旁边一眼,隆庆正恭敬地站起身来,目送他们离开。

    两人在园林中徜徉漫步,李珣低着头走在后面,脑子里总是闪着隆庆那恭顺异常的胖脸。

    前面阴散人忽地开口道:“是不是不习惯?”

    “啊?”

    “你不过十七八岁,修道也才十余年,想必还不习惯这人间帝王、真龙天子,在人前这般恭顺的样子吧?”

    “啊……”

    李珣还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阴散人这句话,却也将他的心事料中大半,或者还要再加上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吧。

    “看来,你心里还算不上是个修真之人。”

    李珣从未想过,阴散人还有与他说话谈心的兴致,在这样的情形下,就是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

    可惜,阴散人那点兴致,也仅仅够与他谈这么几句话,说完,她也就没了下文。

    这时候,前面有一行人走过来。

    李珣漫不经心地抬头,而下一刻,他的身体便整个僵硬了——当先带头的那个,一身华贵的紫蟒袍,头戴黄金发冠,龙行虎步,气度比同行之人高出何止一筹,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也无法忽视的那类人。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张似曾相识的国字脸上,仍是不苟言笑,不怒而威,在这近十年的岁月中,纵或有些痕迹烙下,但那种感觉,却一点也未变!

    这人正是他的父亲——福王李信。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对方同样用目光回敬,却只是一掠而过,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阴散人身上。

    李珣心中一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见李信唇角处溢出一丝微笑,向阴散人微一施礼道:“国师安好,与皇上谈完了?”

    阴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是不怎么愿意搭话的样子,李信也不见怪,又把目光移到李珣身上,这让他的心脏不争气地急跳了两下。

    “这位是……”

    阴散人将先前唬弄隆庆的话稍做改动,又说了一遍,只是这能让隆庆深信不疑的话,放在李信这里,便不知有几分作用了。

    从李信脸上,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阴散人也不怎么在乎;倒是李珣,手脚有些发麻,幸好脸上表情的僵硬与冷硬本就分不太清,这才没有出丑。

    他眼看着李信向他点点头,侧开身子,让后面的官员与他们打招呼。明知现在绝不能露出半点异样,可是,目光却根本不受控制,总是跟着李信打转。

    直到另一个人出现,他的注意力才转移了过去。

    那是一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个子比周围的成年人要矮上一个头,他一直跟在李信身后,被李信魁梧的身体挡着,并不引人注目。

    而当李信侧开身子,才让他身形显露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绣竹纹的袍服,头上玉冠,缀着明珠数颗,衬得他华贵无比。脸上虽稚气犹存,但一双眼睛,却冷澈得有如深秋的湖水,一眼探不到底。

    看着他脸上依稀熟悉的轮廓,李珣不知怎地,猛打了一个寒颤。

    或许是那少年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向这边看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些许的好奇神色,但一双眼睛,却是冷冷地上下打量,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

    看着这少年,李珣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是还在王府中,从未接触过真正强权的自己。

    轻轻地将胸口中积郁的冷气呼出来,李珣恢复了冷静,迎着那少年,他眼中冷芒一闪,当即使少年忙不迭地避开目光。

    “还太嫩了……”

    在心中下了一个评语,李珣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但几乎就在同时,他背后一凉,颈上的汗毛也为之倒竖。

    李珣的脖子僵硬了起来,即使不回头,他也可以感觉到,阴散人那已是兴味盎然的目光。

    完蛋了!

    朝野上下,谁都知道皇帝眼前的红人,就是那个有倾城倾国之美貌,又有深不可测之法术的女国师。

    皇帝对她的待遇,单从赏赐的宅第中便能窥见一二。

    平日里朝廷所封的,多是居于京城附近的道观,而唯独对阴散人,是由皇帝钦点府第——京城七大名园之一的静园,乃是已告老回乡的老相爷在京城的故居。

    不过,虽然居所不凡,但国师平日里,也并非如何豪奢,偌大的国师府中,数百名下人已被辞退了七成,只有数十人负责洒扫清洁,平平淡淡地过活。这所大宅子,也显得清幽古静,透出了些仙气来。

    只不过在李珣眼中,走在空旷的院落里,听着自己脚步的回音,这感觉也太阴森了些。尤其是在他知道,这重重的院落之后,有一个无异于地狱妖魔的可怕人物在等待的时候——阴散人,大概是通玄界三百万修士中最难以摸清的人了。

    她名列三散人,是通玄界赫赫有名的邪魔。可与玉散人的好色、血散人的嗜杀不同,她是因怪异莫测的行事,以及常人无法忍受的残忍性情而列名。

    玉散人好色,但却文采风流,为通玄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声律大家,或许能稍稍冲淡其淫威;血散人嗜杀,却也做得干净利落,死则死矣,不会受什么折磨。

    然而,落在阴散人手中的修士,却一个个死得惨不堪言。

    阴散人擅采补,精通男女之道,无论男女,均能采补精气;且又极精刑名之道,更依其喜好,创出“莲花八密”,传闻中,这全是折磨人的密法,能将一个铁汉化成一滩稀泥!

    三皇剑宗的“天君”何志彦,是通玄界出了名的硬朗汉子,曾单人力拒冥王宗数十高手,在天冥阴河阵中,几乎被化得骨肉成灰,依然谈笑自若。

    然而这样一个人,两百年前,侥幸从阴散人手中逃生后,只要听到女人声息,便瘫成一堆烂泥,痛哭流涕,成了废无可废的孬种。

    如此手段,当真使人谈之色变,也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三界前所未有的恶魔,凶名还在其它二散人之上!

    面对这样一个人,李珣还能正常走路,便足以自傲了!

    此时,他应召前来,心中完全可以肯定,阴散人肯定从他对李信的神态中,发现了什么。

    而现在,就只剩下他态度坦白与否的问题了。

    看着不远处那虚掩的房门,李珣有种想掉头逃难的冲动——即使他明知道,在阴散人手里,恐怕逃不出一里地!

    一咬牙,他快步上前,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阴散人悠悠地回应。

    李珣低着头,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房内采光极好,光线与外面相比,只略暗少许,李珣一眼便看到阴散人正坐在书案那边,手上持着青玉,细细打量。

    阳光打在书案上,如虚似幻的光束散射出来,在她肌肤上铺了浅浅的一层,光华隐蕴,让人不敢直视。

    这样的美貌佳人,又怎会让人和臭名昭著的邪魔联想在一起呢?

    李珣无法理解。

    他垂手立在案前,叫了一声:“师叔……”

    这是阴散人教他唬弄隆庆的托辞,本来也只是个形式,可在这种情形下,李珣却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称呼,只好将错就错用了出来。

    阴散人却也没纠正,只是随口道:“坐!”

    李珣缓缓吸了一口气,坐在一边的圆凳上。

    阴散人纤细的手指从剑锷处一直抹到剑尖,李珣可以看到,这一抹的轨迹,与他当日刻上回龙槽的轨迹,一般无二。

    只听阴散人道:“这把剑,应当是青玉吧?明玑成名的那把。”

    李珣小心地点头。

    “青玉也就罢了,通玄界比这剑好的,还多的是。不过,那凤翎针、玉辟邪,可都是好东西呢!”她对李珣身上的佩饰宝物,倒也是如数家珍。

    李珣弄不清她想说什么,只能唯唯应是。

    此时,除了青玉剑在阴散人手上,凤翎针和玉辟邪,都还在李珣身上,只不过,若阴散人想要,他绝不敢有违就是了。

    “凤翎针,近千年来,通玄界只出了一根……这是林阁给你的。还有玉辟邪,是出了名的万邪不侵,其澄心定意之功,在通玄界无出其右;传说中,还是你们那位神剑锺隐,送给青吟仙子的定情之物,连这个你也有。”

    阴散人终于抬起眼看他,眸光里似笑非笑,更是难以捉摸,“看来,你在连霞山上很吃香呢!”

    李珣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听得阴散人的神情语气,便知道她话中有话,想必对方心中也是明镜似的,不管他如何狡辩,都抵不过对方穿魂洞魄的眼神。

    他完全不想尝试那骇人的“莲花八密”!

    转念间,李珣心中已有决断。

    便在此时,阴散人笑吟吟地继续说下去:“和通玄界相比,这人间的习气,还是有些用处……”

    “师叔救我!”李珣扑通跪了下去,口中呼救,叩头不止。

    这举动倒是新鲜,阴散人说话间被打断,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拿眼瞧他,兴味盎然。

    李珣连叩了三个头,接着直起身来,一把撕破了外衣,坦露胸口,连那玉辟邪也露了出来。

    “师叔明鉴,还请救我一命!”说着,他已流下泪来。

    阴散人口中轻哦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他前面,弯腰探手,玉笋般的食指轻触他胸口的肌肤。

    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李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阴散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分明是从中找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气息,倒是颇为熟悉……”

    李珣尽力收束胸口的阴火,使血魇的气息越发浓厚,多亏他《幽冥录》已有小成,又有鬼先生在其中下的种种隐秘功夫,才能做到这一点,但数息之后,便有些支撑不住。

    此时,就算他不装,嗓音也开始发抖了:“不敢相瞒师叔,弟子在上连霞山修道之前,便居住在这嵩京城里,乃是……乃是当今福王之子!”

    他终于表明了身分,阴散人也极配合地轻哦了一声,算是感到了几分讶异。

    他借着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勇气,继续道:“本来弟子不想修道,哪知九年前某日,有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他猛地想起血散人那狰狞凶厉的面孔,想到体内仍蛰伏着的血魇,刚聚集起来的一点勇气,便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说不定他刚刚如果真的吐出点什么,便会触动血散人的禁制,死得惨不堪言!

    他只能哭丧着脸,抬头看阴散人的面色:“弟子……弟子不敢说他的名讳,否则便会性命不保!师叔体谅弟子……”

    阴散人的眼神完全凝结,在这样的目光下,李珣只觉全身的毛孔透进来的,都是寒气,只一刹那的工夫,他的身体便僵得像冰雕一般。

    这情形只持续了数息时间,阴散人的浅笑便化开了满室的寒流:“你也不必说了,我已知道这是何人所为。”

    她微微一笑后,又道:“好,很好!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故人!”

    说着,手指从胸口移开,却又停在李珣脸上,从已变得冰冷的皮肤上擦过,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痕。

    她淡淡地道:“你果然聪明!怪不得能在连霞山上过得风生水起,我昨日被你瞒过,却也不冤,聪明人总是这样子,我也清楚得很。”

    李珣听她语气,似乎是不准备计较的样子,心中一喜,正要说话,眼前却忽地一黑,接着便被一巴掌搧在脸上,整个身子腾空而起,直飞出门外,当即口鼻溅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阴散人的话音自房内幽幽传来:“既然聪明,便不要得寸进尺,好好想想,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不能说,便用写的!写出来给我看!但愿你的记性还过得去……”

    李珣捂着脸,只觉得半边脸上,麻麻的没了知觉,这一掌,怕是把脸上的肌肉都给打散了。

    他却不敢呼痛,急匆匆磕了一个头,掉头便去。

    阴散人的喜怒无常,他算是见识到了,再耽搁下去,难保那“莲花八密”不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也感受到周围下人们奇特的眼神,却连生气或羞耻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只觉得,眼前天地一半深幽,一半血红。

    

NO.508 庞统心急,欲伐洛阳

    等李珣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书房内却被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明珠,照得如白日一般。

    珠光下,阴散人的芙蓉娇靥彷佛要发出光来,美丽不可方物。

    李珣不敢看她,低着头将写出来的“供辞”放在书案上,不待阴散人说话,便又跪了下去。

    “起来吧。”阴散人的语气懒散,真的听不出半丝火气——刚刚她搧出那记耳光之前,也是这个样子。

    李珣心中一寒,有心赖在地上不起来,却又怕弄巧成拙,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站起身,躬身听训。

    阴散人正在翻看那一迭供辞,李珣生怕写不详细,又会被教训,几乎将他与血散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全写了上去,亏他记忆力惊人,否则未必会如此详实。

    一时间,书房内只听到轻轻的纸页摩擦声,这细微的声音,便如同千百只小虫,在李珣心中蠕动着。

    是生是死,便在此时!

    时间就在这生死交迫中,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中间有婢女送上茶点,李珣却还是不敢动弹。

    那一迭纸,阴散人从头到尾看了足有四五遍,看完之后,又闭上眼睛,细细思量,已经是半个多时辰没有动静了。

    李珣知道,这是她在估摸血散人这样做的用意,以做出最切合实际的应对之策。

    终于,他看到阴散人动了一动,宽大的袍袂掀起了一丝微风,便让这个书房之内温度陡降。

    “罢了,随我来。”

    她站起身,径直走出屋外。

    李珣心中惊惧,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直到庭院中,才勉强鼓起勇气问道:“师叔,我们这是去哪儿?”

    阴散人微微笑道:“这声师叔叫得正好,我们见你师父去!”

    “师父?”李珣刚开始还未转得过弯来,但不过眨眼的工夫,他便腿脚一软,又跪了下去:“师叔饶命!”

    阴散人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问他:“我怎么会害你了?”

    李珣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明白,阴散人从未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正视的人物;李珣之于阴散人,便等于猫狗之于主人,养着好玩,不养,也不过如此罢了。

    只是,他目前毕竟还能在“逗乐”的水平线上徘徊,阴散人应该不至于轻言要了他的小命。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将心中担忧的话说了出来:“那人若见我领师叔前去,一怒之下催动血魇,弟子可是必死无疑啊!”

    “你不是带了灵犀诀吗?杀了你,他到哪再去找一份来?”

    听阴散人漫不经心的回答,李珣也只能苦笑,若血散人真能拿到一份灵犀诀后便饶他性命,那他又何必在京城里留连一月,且落到这步田地?

    他还想再说,阴散人忽地俯下身来,揪住了他的领子。此时,两人的脸相距不过数分,吐息可闻。

    李珣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去,却被阴散人牢牢地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听到阴散人笑道:“你也算是聪明绝顶,却怎么连自己身上的宝贝,也不懂得用法?”

    “啊?”

    阴散人的手指点了点他胸口处的玉辟邪,悠悠地道:“玉辟邪、玉辟邪,万邪辟易,百魔不伤!有这块玉在身,除非那人真舍得百年苦修,承担那反噬之苦,拼了命杀你!但你觉得,他会吗?”

    李珣傻傻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怎么也想不到,这块玉竟还有如此功效。一时又想到坐忘峰上,那位态度奇特的清丽女子,他一时间竟是呆了。

    阴散人再不多言,手上拂尘一摆,继续前行,李珣慌忙跟上。

    东城虽是众高官王族所在之地,戒备相对森严,但此时仍有车马穿行其间。

    在车马代步的背景下,两个徒步行走的道士本就扎眼,又因为阴散人出众的仪容,很快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本来还井然有序的车流,立时混乱了起来,当今皇帝身边的活神仙,哪个官员敢轻视,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有十多名高官大臣停车下轿和阴散人招呼。

    李珣看着不对头,便找了个空档,低声问道:“师叔,我们要怎么去啊?”

    “去见你师父,当然是光明正大的去!不然你还想如何?”

    李珣闻言险些被活活吓死,情急之下,他出手拽住了阴散人的袍袖:“师叔,那人在福王府内,我们就这么找上门去吗?”

    阴散人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微微而笑:“那福王府,我去不得吗?”

    她出口的话,并不怎么严厉,但仅此一句,便让李珣哑口无言。莫说是人间界,便是通玄界三十三宗门重地,这阴散人要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蓦然间,他有点明白阴散人那句“你心里还算不上一个修真人”这句话的意思。

    像阴散人这般的人物,何曾将人间界的权势与武力放在心上。便如人观虫蚁,分明就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又何必在乎?

    虽然实力上天差地别,但李珣在本质上,却也和阴散人相差无几,无怪乎阴散人会有这样的感慨,大概在她的眼中,李珣才真是一个奇怪的修士吧!

    很显然,李珣还没有做好凌驾于大多数人之上的准备。

    他和阴散人,终究还是来到了福王府的大门之外。

    阴散人就像是到自己家一样,拂尘一摆,踏门而入。

    有个不长眼的侍卫刚想出手拦着她,却在她轻瞥过去的目光下,手脚发僵,差点就此死了过去。

    阴散人再不管这群凡夫如何想法,带着李珣,脚下如行云流水般,眨眼间就直入府院腹地。

    她表面上从容不迫,速度却是极快,后面一个还算机伶的门房追了过来,但却是越追越远。

    自从进门后,李珣的呼吸便停止了,他似乎陷进了极深的水里,耳膜不停地鼓胀,撑得脑子里也嗡嗡直响。

    难道福王府的空气,比外面来得浓稠吗?

    脑中昏昏沉沉地想着,却没看到前面的阴散人蓦地停下了脚步,李珣失魂落魄地撞了上去。

    然而,在双方肌肤相接前的刹那,阴散人的拂尘顶在他的喉咙上:“没出息!”

    阴散人虽未回头,但嗔怪的语气竟有些亲昵,李珣愕然看着她,却见她仰头看天,轻轻地道了一声:“好布置,好手段。”

    李珣跟着她向上看,初时还不觉如何,但越看这天空夜色,越觉得这颜色深得有些古怪,这不像是天光的自然变化,而是一层又一层的深红堆积在一起,红得发紫,紫得发黑!

    有了这种认识,再仔细看去,天空彷佛是被一波波血红色的波浪冲刷着,六识所感,尽是血腥杀戮的气息,望之心寒。

    阴散人微笑着回过头来:“喏,他知道你来了呢!”

    话才说完,李珣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声低低的冷笑响了起来,诡秘低回,彷佛从他心底深处升起,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

    李珣骇然失色。

    就在这刹那间,他胸前的玉辟邪“嗡”地一声发出了震鸣声,这一声轻鸣,当真是前所未有,铮铮然、淡淡然,似浓似淡,也是从心底升起,贯穿全身。

    李珣的神智也在这一声震鸣中恍惚了起来,朦胧中,他似乎回到了坐忘峰,在那水雾密布的温泉边,听着水雾里环佩交击的清响,看着那一位容姿清雅,从容恬淡的佳人,从迷雾中走来。

    一声清吟,一切的景象在刹那间破碎,化成千百块碎片,四溅飞射,终归于无。

    他大叫一声,猛地清醒过来!

    就在他眼前,一位姿容毫不逊色,却又风韵迥异的佳人,正用兴致深厚的眼神,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李珣像是从仙境一直落到九幽之下,只觉得遍体都是冷汗,不过是一个恍惚,身上的衣服便如水洗了一般!

    他心有余悸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阴散人用手掌轻击拂尘,微微而笑:“你师父和跟你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招呼?”

    李珣抚了一下胸口,忽觉得一贯清凉的宝玉,此时竟有些温热,拿出来一看,上面竟出现了数道淡淡的血纹!他先是一惊,但看到这些异样的纹路正以可目见的速度迅速消失,这才又放下心来。

    “可怜了他那一滴精血!”

    阴散人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一句话,摆了摆拂尘,继续前行。

    李珣却是出奇的虚弱,两脚像是踩在了棉花堆里,高一脚低一脚地跟了上去。

    就是这么一耽搁,王府内院总算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有一行人提着灯,从一边的侧廊处转出来,和两人打个了对眼。

    李珣心中又是一窒,当头的不是他父亲李信,又是谁?

    李信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步伐也不急不缓,始终如一,走到距二人三步远处,这才招呼了一声:“国师安好!”

    阴散人拱手还礼,看上去比对隆庆还要多了一分敬意:“王爷身体康健,也是好得很啊!”

    李珣在一边不言不语,也不行礼,木讷得没有一丝活力。

    李信根本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阴散人的眼睛,露出了一丝笑容:“国师进京二年,从未到本王府上一会,今日却是有空,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让本王聊备斋饭,以示敬意啊!”

    阴散人淡淡一笑:“不必让王爷破费了,今日到此,只是见个旧友,与王爷倒没有什么关系。”

    这话可就重了,福王府里,当然是以福王为大,这一句话,却将李信晾在了一边,还包含着“别来烦我”之类的意思,极不尊重。

    李信便是有再好的修养,听得此话后,也忍不住微微色变。

    但他终究非常人可比,眨眼的工夫便将怒气给压了下来,只是话音转冷:“哦?王府里竟有国师的旧友?本王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国师却也不必亲自寻访,只需到厅中小坐,且将贵友的名讳告知,本王派人请他过来!”

    阴散人笑意倏盛,这璨然耀眼的笑容,便如同千百朵鲜花怒放,妩媚多姿,不可方物,便是李信,也呆了一呆。

    在人们都还发愣的空档里,阴散人已再度举步,倏忽间远去了。李信耳边只听到一声笑语:“我那旧友性子古怪,王爷是请不来的。”

    他皱起眉头,却看到一直跟在阴散人身后那个姓李的小道士,并未及时跟上,却还在看他,眼中神色颇为古怪。他心中一动,笑道:“李道兄,国师看的什么人?”

    李珣想不到李信竟会对他说话,心中一紧,差点脱口叫出声“爹”来。万幸及时打住,却再也不敢停留,只是摇了摇头,趋步跟在阴散人后面。

    李信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道士,也敢这么对他,心中又是一怒,脸上只是冷笑。

    “祸国妖孽,他日必让你等死无葬身之地!”想着,他欲举步跟上,心中忽地一动,叫过一个家将,在其耳边吩咐了几句,这才跟了上去。

    前面早有机伶的下人过来汇报阴散人的去向,李信听着,心中生出了好大的疑惑:“她去后花园干什么?”

    穿过一个圆拱门,目的地已然在望。李珣纷乱的心情,也从这里开始平复下来,随即又被即将到来的威胁给压沉了下去。

    那是一片规模颇大的假山群,夜色里巍巍站立,奇悚惊怪,便如一个狰狞的野兽,向着来人露出了利齿。

    阴散人停了下来,就站在拱门这边,远远眺望。

    李珣站在她身后,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过于激烈的跳动,迅速地消耗着他的精力,再这么站下去,说不定一会连逃命的力气,也要被挤得一乾二净。

    李信从后面走过来,随行的下人带来了两盏灯笼,黯淡的光线透过院墙上镂空的间隙,向园内洒下了点点斑驳陆离的光影。

    夜色愈显狞厉——一阵微风袭来,灯火顿灭。

    两个下人同时低呼一声,李珣可以感觉到,身后李信心脏的跳动,也在一刹那间,失去了惯有的节奏。

    李珣身上一热,有这么一股子冲动,破开了他的喉咙,让他低低地叫了一声:“退开!”

    他感觉到,李信正用颇为惊讶的眼神看他,而眼神竟也能传给他一些热量。

    他的心跳开始平稳下来,接着,他微侧身子,向着李信道:“王爷,为安全起见,请到前院去吧!”

    李信还没有回答,前面的阴散人却又笑了起来:“王爷想在这儿,就由他,你若真关心他,护着便是了!”

    李信眼中的惊讶更深了,李珣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此时,阴散人甩动拂尘,在空气中“唰”的一声响,接着,便向前走去。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一步迈出。李信再没有动,而在更远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甲戈撞击声也隐隐传来。

    李珣再迈一步,天地间蓦然静了下来。

    此时,在他眼中,只有一山,一人,一天地。

    而在下一刻,一点血红的袍袂被夜风吹卷,在他眼前一闪。

    花园内,流动着血的腥气。

    李珣耳中响起了一声笑,粗豪而狞厉:“好小子,有种!”

    随着这声笑,一个雄伟高大的身形在假山上现身出来,夜风拂过,那沾染了血色的衣袍发出“簌簌”的声响,一声声打在李珣心上。

    像是堕入了噩梦里,李珣艰难地抬起头来,听着脖颈的骨头“咯咯”作响,然后,他再次看到了那一双血红的、燃烧着血光的眸子——血散人!

    李珣双腿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而在此时,旁边阴散人拂尘轻摆,笑容绽放:“韦不凡,你这几年修的好脸皮!见了老友,也不打声招呼吗?”

    假山上,血散人纵声长笑,笑声震得整个庭院都晃动起来,他一步迈出,庞大的身躯便来到了假山之下,与阴散人相距不过十余尺。

    “韦不凡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在阴美人面前卖弄!只是我见这小子修了一身好胆色,有些奇怪罢了!不过现在看来,倒也稀松平常,男爷们抱上了阴美人的大腿,便是没有虎胆,色胆总还是有几两的!”

    阴散人听他夹枪带棒地说话,脸上却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道:“你不奇怪,我却奇怪了!这么多年来,只听血散人过处,血流漂杵,积尸如山,却还没听过地鼠打洞之类……怎么,被锺隐劈了一剑,却是伤了胆囊?”

    血散人眼中凶光一闪,脸上横肉微一抽搐,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团狰狞的笑脸:“哪里,修身养性罢了……杀人也总有杀倦的时候,便是你,在床上滚个一年半载,怕也要嫌腻了吧!”

    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李珣,又道:“这不是换了个水嫩的小王爷,爽爽口,换换口味?”

    阴散人也看了李珣一眼,脸上笑意不变:“韦杀星的臭嘴,怕是比‘血魔化心大法’还要麻烦。得了吧!这是你弟子,我给你送来了,却还要吃这么一顿排头,便是熟人也没有这个道理!”

    血散人呵呵一笑,竟也不否认,看着李珣,便如一个屠夫看着案板待宰的猪牛一般,只想着在哪儿下刀了。

    李珣咽了一口唾沫,两腿不住颤抖,但终究还是站住了。

    两位散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这比千百个剜肉的小刀还要厉害。李珣连续吸气吐气,直到可以正常呼吸的时候,才勉力开口:“师……师父!”

    相比于称呼林阁,这一声唤,便是再违心不过了,只是血散人也不在乎。

    一旦开了口,后面就好办多了,李珣又看了一眼阴散人,见她在那里娉婷而立,心里也有了点底,便又向血散人躬身道:“师父,那《灵犀诀》,我拿回来了。”

    血散人扬起了粗眉:“拿回来了?《灵犀诀》?”

    听着血散人话语中那一点疑惑和惊讶,不知怎地,李珣竟感到一丝丝的快意与豪情:“正是,弟子在连霞山上,学了《灵犀诀》回来,以上呈师尊你赏阅!”

    旁边响起了“啪啪”的击掌声,却是阴散人轻轻拍击手掌:“能在锺隐、清溟的眼皮子底下拿到四法三诀之一……韦不凡,你收了个好徒弟啊!我这做师叔的,亦与有荣焉!”

    血散人眼中光芒连闪,显然是被李珣和阴散人的说辞坏了胸中的计划。若是平日,他对付李珣的法子足有千百个,但今晚有个修为绝不在他之下的阴散人凑热闹,却把他种种的计划全部打乱。

    因为阴散人的高调姿态,他早就知道阴散人在京城里了。而凭着对血魇的敏锐感应,也知道李珣逗留在京城附近,但直到方才二人踏入了福王府,他才发现李珣这小子,竟然已经攀上了阴散人这个高枝。

    初时,他想凭借着种在李珣心中的血魇,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却没想到,这不入流的小辈身上,还带着一件极厉害的护体宝贝,一时不察之下,竟吃了个闷亏。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在他想来,李珣这小子,定是一事无成地回来,凑巧碰上了阴散人,然后被这妖女迷得神魂颠倒,将他的消息给供了出来。

    这样,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宰掉这个废物,谅那阴散人也不会为了区区小辈和他动手。

    偏在这时,李珣理直气壮地搬出了《灵犀诀》来,这下子,可真是让他阵脚大乱。

    他才不在乎什么灵犀诀还是灵马诀,对李珣他要杀便杀,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顾忌一边的阴散人。

    他并不是怕了对方,而是因为若真的一场大战打下来,他这些年辛苦布置的种种局势,便会毁于一旦,这是他绝不能忽视的。

    他忽然很希望李珣能够在这件事上说谎。然而,看着李珣虽然惊惧,但却没有半丝伪饰的眼眸,血散人明白,在这件事上,李珣绝无半字谎言。

    可是,这怎么可能?当初,他为什么会让李珣去偷学《灵犀诀》,不就是……

    脑中正思虑之时,他忽地感觉到一边阴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惊。

    “不好,这小娘皮心中有鬼!”

    在通玄界,三散人名号是同样的响亮,实力也相差无几,便是心中算计,也是差不多的。

    只不过,玉散人为人高傲,极少用计害人;血散人毕竟性子暴躁,有心计,却不善算人。只有这阴散人,几乎把算计他人,当**生一大乐事,可以说她便是这普天之下第一大阴谋家!

    而对这种人物,血散人怎能不防!

    也就这眨眼的工夫,他心中便算计已定。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筹谋已久的计划,确实被阴散人勘破了其中环节,如果再强撑下去,绝对讨不到好处!

    他毕竟是天下少有的宗师级人物,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既有决断,绝不拖泥带水,便发出一声长笑:“好,很好!想不到你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小王爷,竟然能耍得明心剑宗上下团团转……好极了!当真是好极了!”

    他连赞这么几声,却是李珣无法承受之重,只听得他胆战心惊。

    而血散人又是嗓子极大的人,这声音别说是这个园子,便是整个王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珣已经可以感觉到,不远处的李信那变得极其复杂的眼神。

    不过,眼前这情形,却容不得他分心旁顾,很快便收敛心神,做出乖顺的样子,俯首听训。

    只是,血散人却不再理他,而是转向阴散人道:“阴美人玉趾驾临,当真是蓬荜生辉,怎样,进去喝上一杯?”

    阴散人浅笑回应:“清茶即可,我现在可真的是在换口味了呢!”

    血散人大笑,袍袖一甩,转身便走,李珣吓了一跳,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那么叫道:“师尊,这血魇……”

    血散人停步回头,铜铃大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当场将李珣后半句话给堵了回去。

    不过,血散人也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嘿然一笑:“急什么?血魇在你心中九年,受精血日夜浇灌,早与你血肉合为一体,现在除去,和挖你的心出来,有什么区别?你愿意吗?”

    李珣忙不迭地摇头。血散人笑容里嘲讽之意十足:“那便是了,我既然答应你,便不会食言,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后一句时,话音转厉,听得李珣抬不起头来。

    血散人再不管他,视线转向阴散人,再一示意,两人便转入假山后面去了。

    李珣呆在当场,也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正发愣的时候,后面甲戈撞击之声忽地清晰起来,他回过头去,正看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披甲卫士,正手举火把,穿过拱门,向这边包抄过来,数十个火把将这园子照得如白日一般。

    四面高处,也有一队弓箭手占据。整个园子里,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

    怎么,要杀人吗?

    李珣环目四顾,他现在手无寸铁,心中还真有些紧张。只不过,这种紧张与面对血散人时候的恐惧,是完全不同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启动体内真息,在这些兵士未能察觉的情况下,凭空出指,在地上画了几道纹路,将自己包围在其中。

    此时,李信扬声开口:“李道长,你能不能为我解释一下,那个在我园子里的人,与国师有什么关系?本王不记得有收容这个人物,不告而入,非奸即盗,本王要一个解释!”

    是要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动手的理由吧?

    李珣看得明白,而他更清楚,这实际上应是个送死的理由才对。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寻死路!

    所以,他只能苦笑一声,摊开双手答道:“王爷不是应该有王爷的肚量吗?这两位都是世外高人,对俗世之事,一向不太上心,若有什么冲撞之处,也不是他们本意……”

    外面沉默了下来,随后前方的军士露出了仅容两人并行的一条通路,李信从中稳步走来,在距李珣二十步外停下,再度开口,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李道长,你初到京城,不明事理,我也不愿与你计较,今日本王要拿那不告而入的奸盗,但刀剑无眼,怕是玉石俱碎,你若聪明,当知道该如何行事!”

    怕不是玉石俱碎,而是飞蛾扑火吧?

    李珣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看着李信自信满满的模样,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暗叹了一口气,体内真息涌动,终于还是催动了地上的符纹禁制。

    这一刹那,花园里吹过了一丝凉风——一连串的弓弦绷断声,就像是个拙劣琴师的演奏,夹杂着几个军士的惨呼,还有利箭坠落的微响,诡异又滑稽。

    就是这一阵风的工夫,周围高处数十张强弓,弓弦齐齐自中间断裂!这人世间最可怕的杀人利器,顷刻变成了一堆废品。

    全场寂静——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妖法!”有人这么叫,便如同一个闷雷,在人群中响起,当即引发了一场骚动,前排的军士忍不住后退了那么半步,却使场面更加的混乱。

    紧绷的气氛很快变得混乱起来。

    纷杂的人声传入李珣耳中,彷佛是天籁般悦耳。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心中的快意,当他如有神助般,巧妙驾御着风纹,同时割断五十三根弓弦的时候,便代表了他对体内真息的控制力,已登堂入室,对禁纹之道,更是造诣深厚。

    而这些并不算什么,真正有价值的,是这一双双惊讶、恐惧、迷乱的眼神,这数百道目光交织而成的大网,每一条网线,都连接着他最敏感的神经,每一次的颤动,都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感!

    他忽然觉得自己长高了,正用一种俯视的眼神观察这些俗人,他甚至可以用还略显生涩的手指,轻轻地在这些人脖子上一抹……

    一阵凉风吹来,拂开了这一层快意。

    而此时他再看李信,已不是刚刚的无奈,而多了一点隐隐的尖刺:“王爷,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担心的!”

    李信无言,脑子里却在迅速估量这诡异的“法术”所具备的杀伤力。

    他身为王爷之尊,今生见过的高手也算不少,但也从未听说过,有能手脚不动,便将数十步外的弓弦割断的功夫——这怕是已脱离了功夫的范畴了吧!

    这时候,李信终于明白,他给阴散人的定位,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或许是因为已去世的老福王的前车之鉴吧,李信总认为世间的术士都是骗子,不但骗了他的父亲,还骗了他的儿子!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对方绝不是以幻术,甚至以美色惑君的骗子,即便真不是她所自称的活神仙,也是具有极强力量的妖道!

    这股力量就算不能为他所用,也绝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至此,李信心中已有明悟,自然也就明白,方才的举动,有多么的轻率。

    他也是极其果决的人物,既然有台阶可下,自然立刻放手。

    “原来如此,本王当真是误会了!”

    李信做了手势,让一群甲士退下,自己则再上前几步,向李珣道:“本王不了解国师这等高人的性情,举动是鲁莽了些,望国师不要见怪……李道长,你也替本王请国师宽待一二!”

    李珣只能苦笑,阴散人见不见怪,那也要她说了才算,李信这话,未免太过想当然尔了。

    但面对自己的父亲,他还能说些什么?现在也只能乞求,阴散人真的是大人大量,不与李信计较吧!

    他不敢把话说满,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这情态,李信也看在眼中,只是心中一动,便将李珣现在的心态把握了几分。

    刚刚那两个妖道说话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小,可是不知为何,总是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不过,李珣那恭敬至恐惧的神情,他却是看得清楚明白,他也知道,李珣与这两个妖道的关系,怕也是复杂得很。

    李信不是傻子,眼前这小道士对自己奇特的态度,还有阴散人似随意似暗示的话,还有从花园里飘出来那一星半点的残音,都让李信想到了一个可能——如果除去理性,纯凭直觉的话,李信几乎就已认定了这可能的真实性。然而,一旦掺入理智,这事情就复杂了!

    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李信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小道士——七十岁,是十七岁吧!

    “这个……李道长,夜深风寒,不如与我到房中喝杯热茶如何?”

    李珣心中一跳,几乎要脱口答应,但想到里面莫测高深的两散人,胆气便为之一落。

    正要开口回绝,背上忽地被推了一下,力量虽不大,但巧妙到了极点,以李珣下盘之稳固,仍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

    他也是聪颖过人之辈,此时哪还不明白两散人的意思,心中虽是奇怪,却仍生出了些感激之意。

    此时,他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他深吸一口气,向李信作了一揖:“如此,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

    

NO.509 张飞争先锋

    李信所说的房间,其实便是在园子中的一处小轩,距假山也就是二百步的距离。当他们在轩中坐下,燃起灯火时,外面的假山便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融入黑夜之中。

    距离可以缓解压力,这话看起来没错。离那假山远了,李珣心中便不自觉地轻松了许多;此时,李信正让下人去泡茶,轩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信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似是在打量他,目光中几分估量,几分期待。

    李珣心中莫名一热,这热量催动他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让一边的李信为之一惊。

    便在李信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珣已一振衣衫,双膝跪地,低声道:“不肖孩儿李珣,参见父亲大人!”

    李信明显抽了一口凉气,他迅速地伸出手来,抓着了李珣的肩膀:“李道长,这……”

    听到这客气而谨慎的称呼,李珣心中一抽,几乎想立刻起身离去。

    然而,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他却已是抽身不能,他抬起头来,迎上李信微有些失措的脸,正想说话,轩门忽被打开,一个人迈步而入,笑道:“听说父王在此宴客……”

    话音猛然截断,李珣转过头去,正看到李琮——这位比他小两岁,却已是王府世子的少年,正将眼神停在自己的肩膀处,此时李信的手掌还搁在上面。

    这突然的变故让轩中出现了刹那的静默。

    很快,就被李信微怒的声音打破:“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琮并没有因为李信的怒气而有所慌乱,他冷清如秋水的眸子,在李珣身上一转,笑意虽然敛去,却仍然从容不迫:“听说父王和李道长在这里说话,孩儿特地带了一些香茶过来。”

    他亮出手中精巧的茶包,以兹证明,登时让李信无话可说;然而,李琮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反问了一句:“父王和李道长这是在演哪出戏啊?”

    这话笑吟吟的,却锋芒犀利,似乎连李信的面子都被剥去几分;李珣默然不语,而李信则在一丝丝的迟疑之后,又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看着李琮,微一摇头:“琮儿,你来得也是正好……”

    他似乎想将手抽离李珣肩头,但略动了一下,又停了下来,接着,便叹息一声:“来,见过你的哥哥!”

    李信的态度让李珣都有些呆了,更何况是李琮?虽然他也是李信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英人才,但要他相信,一个看上去神秘兮兮的道士,是他至亲的哥哥,却仍需要一个艰难的过程。

    他的反应很值得称道,因为在这种难以置信的事实面前,他还懂得问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啊,便是李信,也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两个人的目光全都落到李珣身上。

    对李珣来说,此时父亲和兄弟的眼神,绝不是什么可以在日后拿来深深怀念的。他将目光迎上,三人眼神相对,却齐齐发现,彼此之间那一个最深刻的共同点——理智!冰雪般的理智!

    如果没有足够说服别人的理由,哪个人会信你?凭你那一跪?还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点血肉感应?

    怎么着,也是个王府嫡长子的位子呢!

    这些念头,在李珣脑中闪电般一掠而过,便又平复下来。他呼出一口浊气,站了起来——他不想在弟弟跟前失了这脸面!

    站直了身子的李珣,比李琮要高了整整一个头,在山上锻炼出来的强健体魄,也比一直在王府吟风弄月的小孩子要强得多;只是一身素淡的道装打扮,毕竟比不上小世子的雍容华贵,但却多了几分清逸。

    李信的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稍稍一转,便不再动弹,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半点端倪;李琮的修养略微逊色些,一双眼睛总是在“哥哥”身上打转,透出些评析估量之意。

    李珣也不去管他,只在心中略一整理,便将自己从八岁起,一直到今日的经历,有条不紊地讲了出来。

    当然,目前还是在两散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些事情便不能讲得太透。还有通玄界那样的神异之地,凡人若不亲临,也是难以想象,自然也要改上一改。

    种种顾忌加上来,也亏他还能说得条理通顺,前后照应。

    照他的话说,便是八岁之时,拜血散人为师,奉师命上连霞山修一门道术。中间林林总总,便是八九年过去,直至最近,要去拜会阴散人这位师叔,才有机会下山,与亲人见面云云。

    其中艰险苦难,还有自己所做的不堪之事,都被他以春秋笔法删节不述,如此做法,除了维护脸面之外,便是为了避免所谓“以情惑人”的大忌,但如此的感觉却也是复杂得很。

    他这样讲下来,不过是花了一炷香的工夫,九年时日,转瞬流过,其中转折低回之处,又怎能使人尽知?

    李珣的聪明便在他将山上岁月,一笔带过,却是浓墨渲染在山道上被老太妃救起,却掩面而逃的情形。

    这事情乃是李信等人已经知道的,前后联想,又有事实左证,其情其景,虽不说而自明,比起那哭天抹泪,讨人同情的法子,却是要强过太多。

    一席话下来,李信已是瞿然动容,待李珣将小时旧事,择一二细节说出,并丝毫不差的时候,李信已经长叹着抓紧了李珣的臂膀:“珣儿!你果然是珣儿!”

    这时候该哭了吧……李珣本来是想挤出几滴眼泪来的,却忽然发现,这种举动,在这种情形,似乎有些困难。

    “真的是大哥吗?”

    李琮用感叹的语气说这句话,也是颇为感人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使李珣可以暂时抛却哭不出来的尴尬,用一个兄长的态度和口吻转移注意:“琮弟也长这么大了……”

    上天注定了这父子三人的亲情流露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外面一声梆子响,是打更的余音透过园子,传到了这里,便如一个约定好的信号,三人在这声响中,各自稳定了情绪,从他们并不太擅长的领域中脱身出来。

    六目交投,别是一番滋味——“唉……珣儿你真是好狠的心,老太妃这几年念你念得好苦,你若有空闲,也应该去探望她老人家才是。还有你母亲,也不要忘记了。”

    李信不轻不重地说完这句话,又得了李珣的响应之后,他话锋忽地一转:“你这次下山来,还要回去吗?”

    李珣一怔,也只是一怔的工夫,小轩内的空气猛地一沉,压在身上,竟有了几分凝滞,这压力迫得他当即开口:“孩儿这次下山,却是奉师命……”

    他一边说些没什么重点的虚话,一边偷偷打量着父亲、兄弟的神情。李信还是那种沉稳不惊的模样,但李琮眼中,却是光芒闪动,心中似有计较。

    李珣不知兄弟心中是怎样的想法,便是他自己心中如何,似乎也有些弄不明白。

    因此,他只能含糊其辞地道:“在山下,孩儿听的是师父、师叔的指示,回不回山,也要看两位长辈的计划如何。嗯……近日,想必是不会回去的。正好孩儿也能向诸亲慈尽孝……”

    等他说到“近日不回去”这字眼的时候,他分明看到,李琮眼神中,流泄出的丝丝戒备与疏离的神情,即使这神情仅仅一闪而逝。

    接下来的,便不再是亲情脉脉,兄友弟恭之类的话题了,李信开始询问关于两位散人的情报。

    李珣不想让自己的亲人有什么不自量力的愚蠢行为,然而,在两散人的眼皮底下,他也不能太过直白。

    略一计较,他便根据自己的经验,还有在山上听到的种种传闻,以一种可以让正常人接受的方式,描述两位散人的性格和平日的行径。

    当然,最“精采”的那部分,是一定要抹去的,时间问题也要合理些,而对一些敏感的,不能说得太明白的部分,他仍是师春秋之法,想来父亲兄弟都是聪明人,那所谓一字寓褒贬的妙处,也应当明白才是。

    这一说,比讲自己的经历还要多费了些时间,而李信也在其中经常插话打断,问些问题,这样便使时间拖得更长。

    正当李珣重点强调两散人的危险性时,耳中忽“刷”的一声响,这声音也不甚大,却让他猛地跳了起来,在父亲、兄弟吃惊的目光下,他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师父他们在唤我……”

    说着,他已不敢再耽搁下去,急急招呼了一声,便转身出门,直奔园中假山。

    他脚下极快,眨眼前便把后面跟出来的李信两人甩了几十步出去。一路奔到假山下面,便看到阴散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臂弯里把着拂尘,上面晶莹的细丝还在微微晃动。

    刚刚,就是这把拂尘在刷响。

    距离有五步远,血散人负手而立,正冷冷地盯着他,血红的眼珠让人看了心里发慌。

    说李珣不紧张,那是瞎话,但这么多场遭遇下来,平常说话的能力也还是有的,他先向两人行礼问安,这才道:“师父、师叔有什么吩咐?”

    听他叫得顺畅,阴散人浅浅一笑,将目光投向血散人。

    血散人从宽袖中抽出一张帛绢,迎风一展,现出上面血红色的密密麻麻小字:“要想留住小命,便多放点心思在上面!”

    说罢撒手,帛绢顺着夜风,飘飘悠悠落到李珣手上,李珣顺势扫了一眼,只见上面都是些深奥辞句,多与修炼有关,当是一门颇精深的法诀,心中更是一奇。

    阴散人浅浅笑道:“有了这《血神子》,你们这师徒的名分就算是落到了实处。这可是你师父‘血魔化心大法’的出处……”

    李珣闻言,又是一惊。看向血散人时,却被他冷森森的眼神逼得低下头去,他拿着绢帛的手,已不由自主地在发颤。

    《血神子》?怎么会是《血神子》?

    对这个通玄界臭名昭著的绝代魔功,李珣还是有所耳闻的,不管是号称不死不灭的“血魔体”,还是最为人所诟病的“血魇分身”,都是在通玄界令小儿止啼的可怕功法。

    而血散人由此别开蹊径,修出的“血魔化心大法”,更被号称为近万年来,通玄界最可怕的魔功!

    论价值,《血神子》绝不会逊于《幽冥录》太多!

    而现在,这本魔功秘籍,便在他的手中?

    当然,这不会是全本,但仅仅是这一点点的东西,也不应该被血散人像扔垃圾一样送给他啊!

    用最土的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么?

    阴谋!阴谋!

    他手心里已渗出了汗,但怕把字迹沾湿,他连忙摆出毕恭毕敬的模样,将绢帛折起,收入怀中,然后大礼叩谢。而这些动作,只换来了血散人的嘿嘿冷笑,这让李珣心中的不安更重了。

    此时,李信和李琮也已经来到近前。血散人根本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转身离去,血红色的袍服在黑暗中闪了两闪,便消失不见。

    血散人一离去,李珣心中也轻松了些——毕竟,这一关过了。然而,身边阴散人的莫测高深,还是让他难以真正地放松下来。

    直到阴散人开口:“这些时日,我与你师父要闭门参悟一些法诀,不见外客。若有人来找,便由你代我去。以你的本事,应付这些俗事,也足够了!”

    这是睁着眼说瞎话!

    人来找?除了皇帝,谁还会找国师?自己有什么本事,可以代替国师行事?难道是今天耍的那些戏法?

    李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闻言便是一急,抬头正想说话,却被阴散人一个淡淡的眼神给镇住,只好垂首应是。

    阴散人向李信那边扫了一眼,略一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就向李珣道:“看你与王爷也是本家,投缘得很,闲来无事,也要到这里多多拜会才是!”

    她话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刚刚那陈兵园内,杀气腾腾的情景,大家只当从未发生过,一派和气,一派和气啊!

    就是这样,今天阴散人的拜会就结束了,被抛在一边的主人,摆出了最真诚的笑脸,亲自将国师送到大门外,看着国师与失而复得的儿子在黑暗远去。

    他和李琮在大门处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工夫,这才低声开口:“让国师府左右的哨探散了吧……在那里没半点用处。”

    李琮眸光闪亮,看着他的父亲,轻声问道:“王兄之事……要和老太妃她们说吗?”

    “这怎么能瞒得住!”李信淡淡地开口说道,又把儿子扫了一眼:“尽力管好府中的下人便是了,即使这消息风传出去,也无须我们操心!”

    没有得到自己想到的回答,李琮心中略有不甘,还想再问,李信却不再给他机会,转身进门,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近月来,嵩京城里的闲人们忽地多了几个话题。除了不久前弥天盖日的千里火云、天殛天都峰等种种异事之外,新近冒出一位颇得圣宠的“小国师”,也颇吸引人目光。

    传说中,这位“小国师”,与当今天子同姓,乃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女国师的弟子,一身仙法,已得国师真传,十分了得。而且,还驻颜有术,外貌俊逸出众,有如翩翩少年,没有半丝老态。

    不过,和那位神秘的女国师不同的是,这位“小国师”李道人,却与民众亲近许多。这几日有不少人,都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李道人,与王爷、世子、臣工等,在街上并肩驰过,游冶京城,十分活跃。

    正因为如,关于“小国师”的传闻,几乎是每日一翻新,天天都能听到新的版本,比之愈传愈玄的正牌国师大人,却是要可信得多了。

    从阴散人将手中职责一扔,自去闭关之后,李珣便俨然成为国师在京城的代表。虽然阴散人对朝局向不关心,但由于其深受皇帝宠信,总有一些人自动攀附上来,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只是阴散人一贯的眼高于顶,又高深莫测,这些人虽是年年月月的孝敬,却总也得不到个准信,心里好生空虚。

    偏在这时候,阴散人闭关,推了个样貌极嫩的小道士来——别说他那所谓的“七十”高龄,整个京城,除了那被道法仙术迷昏了头的胡涂皇帝,没人信这个!

    阴散人莫测高深,难道这小小道士也高深莫测不成?

    抱着这种心思,几日来踏进国师府拜会的大臣便多了起来,而李珣手中,也多了好多帖子,都是请他赴宴与会的邀请。

    面对这从未经历的局面,李珣在请示阴散人不得之后,略加沉吟,便有一番令所有人为之一震的手段——短短几日,整个京城官场,都知道了那个少年道士,原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和阴散人高傲自恃,又不可捉摸的性情相比,这小道士却是一个从官场油锅里滚出来的老油条!

    圆滑也就罢了,官场上有哪个人不圆滑?可是,在圆滑之中,遍布毒钩倒刺的,可就是少之又少了。

    小道士话不多,但每句话必切中实地,一针见血,关键处却又圆转如意,绝不伤人脸面。但若有人真敢逾越底限,那么,他的反击,也一定是犀利锋锐,转折间颇有那国师的风范,更因其背景深厚,极具杀伤力。

    十多场宴会下来,整个京城,竟没有一人敢说摸透了这小道士的底。只是在依稀间觉得,这小道士与福王府走得近一些,和王府世子李琮,看上去很是投缘。

    难道一向对所谓神仙方士看不顺眼的福王殿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和国师有了默契?

    这太可怕了……

    所有官场老鸟思及这隐隐的脉络,均觉得不寒而栗。

    也正因为如此,几日来,藉各种名目与“小国师”交流感情的人,蓦地多了起来。

    便如今日,就是由几个京城内的王公子弟,藉昨夜大雪,今日当出城赏雪景为理由,请李珣出游。

    看在这些人里有李琮的分上,李珣才答应了。

    自出了城门之后,这十余名青年人便都放了缰绳,在雪地上驰骋起来。昨夜好大的雪,城门之外,本是一片原野,此时放眼望去,一片银白,偶有灰兔雀鸟,在雪地上一闪而逝,别有一番滋味。

    疾驰中,有一个叫陆泰的,乃是世袭的侯爵,一向随意惯了,见这景致,便放声笑道:“可惜没带弓箭,否则在这里猎上几只兔子獐鹿,岂不甚好?”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笑着接上:“当然最要紧的,是展现咱们陆侯爷的高超箭技,以博佳人青睐吧?”

    这边又有人笑:“罪过罪过,先不说佳人是否欣赏,有小国师在此,你们却妄谈杀生之道,就不怕李道兄召个闪雷劈下来?”

    众皆大笑,李珣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也弯弯嘴角,算是回应一番。

    居移气,养移体。虽只是短短几日,李珣的心态,却已经有了长足的改变。

    不错,在通玄界,他李珣不过是个刚刚入门的弟子,较之那些高手宗师,差得不只一星半点,被别人呼来使去,也算正常。

    可是,在人间界,他却是国师的弟子,是皇帝的亲信,诸王子臣工,对他都如众星捧月一般,更有无数人要仰他的鼻息生活。

    他知道朝堂上下,阴手毒计层出不穷,今日的朋友,明天便会变成生死仇敌。可是他不在乎,他有绝对的自信——在人间界,朝野上下,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

    居高临下看人的感觉真好!

    在有绝对实力的保证下,保持自己的威严与否,其实并不重要,但既然可以藉此来赢得他人的敬畏或恐惧,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不觉间,他对待别人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适度的矜持,也是一种必要。

    也因此,对一些所谓的“小道消息”,他是绝对拉不下脸去打听的。

    还好,今天有李琮随行,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也是挑眉通眼之人,很快找了个间隙,策马到李珣身边笑道:“李道长今日要给些情面,咱们这些人,除了去赏雪景,也要去赏人景的!”

    李珣极配合地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李琮顺势道:“今日却是祭河神的日子,京城里那些闺中小姐,如花美眷,可都是要到太康河边去应景许愿的。平日里,她们深处闺中,难得一见,也只有这几个日子,才能让大伙开开眼了!”

    李珣恍然大悟。不错,京城确实有这个习俗,原来这些王公子弟心里,还打着这个主意。只是,为什么要把他拉来呢?

    拉着道士看女人,莫不是要批生辰八字?

    他却不知,这又是官场上的小小心思了。几日来,他与京城中的官员打交道,圆滑狡智那是不必提了,而与这个齐名的,则是他让人摸不清探不明的喜恶嗜好。

    官场上,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要名,有人抓权,所谓酒色财气之类,都能在人身上找到对应之处。有了这个,别人才能有的放矢,不会落到空处。

    然而,在李珣身上,京城的官员们,却有些迷茫。

    那名声权势,李珣有国师为后盾,是怎么也不会缺的,剩下的,仅财色而已。官员试探了几天下来都感觉到,所谓的珠宝珍玩,你送就收,不送就不收,也不见他如何区别对待,显然财物对他来说构不成吸引力。

    也有人送些道书古籍、秘法真诀,而李珣在山上又有什么道法真诀没见过的?身上《灵犀诀》、《幽冥录》、《血神子》等,又都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法诀。这些凡间之物,他只是翻上两页,便一笑置之。

    这只会使那些官员更加不知所措。

    财、名、权都不能使其动心,那么,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可以办到的,也仅仅是一个“色”字了!于是,便有了今天这踏雪出游的邀约。

    太康河边,京城佳丽如云,只要这小道士有丝毫动心之处,便证明他并不是无懈可击!

    这个计划,一行人中也只有两三人知晓。

    一路上,他们也见了不少一大早便驱车前往河边的车队,其中有不少香车玉驾,自有佳人。

    这些王公子弟,哪个不是胆大包天?往往都是尖啸而过,以惊吓或吸引车中美人儿为乐。若能吸引出一两位好奇心重的可人儿,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李珣看着他们一路上胡闹,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边是青春苦短,另一边,却是仙道漫漫……井蛙怎知瀚海,夏虫岂能语冰?

    他也不能说此般的生活有怎样的高下之分,然而,就大多数人的愿望而言,不老不死的仙道,才是人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上上之途”——如果那过程能再平坦一些,再顺遂一些,李珣也会甘之如饴。

    很可惜,现在这小小条件,他却得不到!

    心中正嗟叹之时,前面水声入耳,滔滔江水东流,自上游处一狭口蓄积,然后轰然而下,水奔浪涌,而在近十里内的宽广河面上,才渐渐平缓下来。

    从这边看去,已有几批来得更早的人,在江边摆开香案,垂首祷祝。

    众人中,有人叫了一声:“去‘观涛坡’,那里的好地方,可别让人给占了去!”

    这些年轻人,又是一声呼喝,调转马头,开始狂奔。

    李珣放眼望去,只见数里外,有一处高地,倒真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众人马快,只一会的工夫,便驰上这天然生成的土坡,有几个自恃马术精良,还示威般在土坡尽头走了一个来回,赢来了些凑趣的喝采声。

    李珣没有攀比的心思,不过却是心中好奇,便策马到土坡边缘,向下一看,才知此处比邻江水,且因地势较高,与大江有近十丈的落差,一眼看去,江水滔滔,也颇为壮观。

    李琮没他这么好的骑术,早早便下马图个安全,此时走到近前笑道:“这次来得早,不用再和人抢位子了!李道兄请看,从此地看下游十余里,家家的车马均在眼下,又可近睹大江东去的盛景,算是最佳的观景之处!”

    李珣低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下马的意思,又笑道:“我这道士赏雪、赏水,你们却是去赏美人,如此泛泛地观望,能有什么乐趣?”

    后面陆泰大笑:“李道长不知详情,我们在这里,不是看美人儿,而是找美人儿!”

    接着,有另一人笑着接下去:“河滩上这么多车架,咱们哪有时间一个个找去?浪费时间也就罢了,万一被哪个不合意的缠住了,那可就呜呼哀哉,难以收拾啊……”

    笑声中,又有人道:“京师各臣工家中,车马都有不同。所谓郎骑青骢马,妾乘油碧车。这以车马观人,也是一门学问!”

    李珣以目相询,那人更是得意,手指坡下那三三两两的车马,道:“京城各门佳丽,我等都深藏于胸。瞧,那紫流苏香车,是刑部孙尚书家的,想必是二小姐所乘,这位可是个大美人儿。

    “还有那个青色顶盖的,乃是刘相爷家的,家中几位小姐,却是……咳,有些平常……”

    李珣开始还听他说话,然而,看着远处车流渐多,人如蚁聚,从这边看过去,他心中却生出了一些奇特的思绪,早将那话自动摒弃耳外。

    好小啊!

    刚刚还在感叹这些俗人生命之短暂,便如蝼蚁一般,现在居高临下,远远看去,正好应了当时所想,如果他现在伸出手去,五指箕张,大概可以把这些车马人流一并合入掌中吧!

    那些逍遥自在,飞天遨游的修士,在悠悠碧空之下,俯瞰世间众生灵之际,是不是也如这般想法?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也只有高蹈碧空,御风神行之人,才能有这般的感想吧!

    不知不觉中,他胸臆间的豪纵之情几乎便要满溢而出——他是个小小的后辈不错,可是,他毕竟是这些不死不灭的修士中一员!他也可以御剑飞空,顷刻千里;也可以餐风饮露,不食烟火;也可以举掌反复,倒海移山!

    人观蝼蚁,不过是下等之物;而修士观人,又何尝不如此?

    让井蛙去想象大海的辽阔,或可称之为狂想;而让巨鲲去考虑井蛙的生活,那又何尝不谓荒唐?

    荒唐,果然荒唐!

    恍恍之中,阴散人唇边那一丝嘲弄的笑容,变得无比清晰。何止是阴散人要笑,便是李珣自己,也要大笑几声呢!

    他真的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欢畅,终于仰天长笑,胸中快意,也顺着这笑声,远上青云之端。

    滚滚江水的咆哮,在这笑声里,也渐次低回,终至无声。

    

NO.510 洛阳城下,张飞叫阵

    没有人知道李道长在笑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凑趣,于是,在观涛坡上,笑声毕集,高低相和,极是壮观。

    李珣不管他们,自己笑得尽兴了,袍袖一摆,便停了笑。然而,笑声之后,他看这天地世间的眼光,却完全不同了。

    虽然天地还是这天地,世间还是这世间,可当你换一个角度,再去看它,那新奇微妙的变化,却彷佛是另一个世界展开在你面前。

    抬眼一看,这山川江河与车马人流,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样。距离感已经模糊了,所有的事物和他似乎极近,但又远不可及。

    对他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

    他心中蓦地升起了一点明悟。

    李珣胸口处,似乎是“波”的一声,一团浊气就这么淡去了,代之而生的清新气息,与玉辟邪的清凉交融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彼此。

    这气息与他体内“金丹真息锁构体”微微一触,便水乳交融,随着真息的流动,遍布全身。

    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工夫,本已进入稳步蓄积阶段的《灵犀诀》,便又有突破!而李珣心中感应,好处似乎并非仅此而已。

    他只觉得身上好像猛然间轻了三斤,江风袭来,便有着一股要乘风而去的轻灵。

    他心中忽地有一种不可自抑的冲动,他将手指放在马鞍上,以一个奇妙的节奏弹动,每一下变化,都是体内真息涨落盈缩的精妙。

    这奇妙的韵律,用“噗噗”的声响做载体,缭绕在他的周围,唤起他心中一丝丝似熟悉,又陌生的情怀。

    “李道兄?”

    一旁的李琮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李珣自方才大笑后,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坡上的气氛被他这忽起忽落的情绪弄得非常尴尬,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了。

    李珣闻声惊醒,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只是他现在的心情不比以往,对这些小节,已不太看重,闻声只是一笑:“你们自顾去看美人,陪我这道士干什么?看风水吗?”

    且不管他说得好笑与否,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当下便有几个性急的,已在高坡上觅得好人家,就一路疾驰而下,碰那桃花运去了。

    此时驻马不前的,都是些心机甚深,老成持重的,其中便有李琮、陆泰等人。

    这里面陆泰爵位较高,年岁又长,隐然成为众人之首,他与几个有默契的交换了个眼色,驱马上前,笑道:“滩上佳丽如云,道兄却是一点也不动心?”

    李珣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修道之人,看得也淡了!”

    他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通玄界看了如青吟、明玑,甚至是妖凤、阴散人这些绝代娇娆,再看这些凡间姿色,便没了感觉。

    而陆泰等人却觉得他是在说对女人已经没兴趣了。其它人还好说,可李琮这个对他知根知底的,由己推人,对李珣的说法,却是打从心眼里不相信。

    “他才多大?”李琮心中暗自冷笑:“十七岁的人,能说看淡女色?”

    这个时候,他与李珣算是一路,本不应该附和陆泰等人的说法,然而,心底的微妙情绪翻涌上来,却已是不可控制,下一刻,他脱口道:“道兄不是在宫中教授陛下阴阳之道么……”

    这话其实已颇有些逾礼,但在这种时候,以说笑的口气道来,也说不上有多过分,算是在两可之间。

    李珣闻言又看了他一眼,点头笑道:“世子所言不差,阴阳之道,无非是些男女之事,这自不讳言。只是,在我们这些方外之人眼里,那男女之道,又何尝不是阴阳之道呢?”

    这带着些玄机的话一出,便将众人努力营造的暧昧氛围一扫而空。陆泰等人相视一眼,终于在大笑声中策马去了。

    由于李琮已下了马,所以便给落在了后面,待他上马将行的时候,后面李珣忽地说了一句:“你年纪尚小,不要在男女事上花太多心思!”

    这纯粹是以兄长的身分相告诫,而这正打在李琮的要害处。任李琮如何少年老成,脸上也为之一红,再回头时,却只见李珣正看这万里山河,在猎猎的江风里,道袍翻卷,不类凡俗,彷佛真的要随风而去一般。

    李琮也不知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即狠狠一抽马鞭,疾驰而去。

    将近一日的出游活动,也算得上是皆大欢喜,只是对一些“阴谋家”来说,李珣的举动,又给他们将来的计划,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李珣却不在乎自己给他人造成的困扰,只是自顾自地回到国师府中。

    按照惯例,他现在应该是见见外客,或者到宫中去看看隆庆的情况,总之闲不下来就是了。可是今天他不想这么做。

    叫来府中的管家,吩咐说自己今日疲累,不见外客,便是皇帝召见,也能推就推。讲完这些没半点臣子自觉的话后,他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即开始盘膝打坐,体察体内真息的变化。

    有多久时间没有这样做了呢?

    至少两个多月了吧!自从天都峰上,林阁身死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正式修炼过。只是在闲来无事之时,才用打坐消磨时间,而过去林阁规定那每日挥剑千次的功课,更是不用提了。

    即使这种事情有它的外在因素,可是内心的懒惰颓丧,才是真正的主因。

    若在几个时辰前,李珣未必会体认到这一点,可如今,观涛坡上的一点明悟,彷佛是大雾下的狂风,暗夜中的明灯,将前面的道路,照得清楚明白。

    在明白巨鲲井蛙之别后,他对自己自甘堕落的行为,便感到分外的羞惭。

    可遨游大海,化鹏飞天的巨鲲,又怎能自陷污泥,做那垂井观天的小蛙?

    二者之间不可逾越的层次差距,根本不是所谓的富贵荣华所能弥补的!

    也许在人世间,他会过得更轻松、更惬意;也许在通玄界,他会长时间地在屈辱和恐惧中生存。可是,为了这一个不可逾越、象征着崇高和伟大的层次,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不错,他仍没有克服妖凤加给他的恐惧,仍没有摆脱两散人严密的控制,而这些困难,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也未必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要当凡人,不要成为别人眼中的蝼蚁,他要踏在这个天地的最顶端,像清溟那样,像锺隐那样,甚至是像阴散人、血散人那样,也没有关系!

    他只要这样的高度!

    所以,他必须要努力了!他要变强!变得极强!一切能使他变强的手段,他都要尝试,他有这个条件,更有这个信念!

    迟早有一日,他会和那些真正逍遥神行的修士一样,在万丈虚空之上俯观众生,皆在指掌之间!

    这便是他,李珣,一个刚刚入门修行的后辈小子,赤裸裸的欲望和狂想。

    天幸,他是那种可以为这些欲望和狂想,一步步去努力、去奋斗的人。

    便从此刻开始——体察着体内的真息变化,李珣首先松了一口气。

    在山上时,他不知听了多少遍所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说法,而此时看来,这种先贤论调也未必正确。

    两个月没有系统性的修炼,体内真息流转或许真有些滞塞,但在“金丹真息锁构体”全力流转数周天之后,这一点点的不和谐,便被整个抹平不见。

    不仅如此,或许是观涛坡上刹那间的心怀变化产生了作用,意气贯通,此时他的真息运转,较之以往的精密森严,更多了一些灵动之意。

    如果说,他之前统御真息的手段,就像一个亦步亦趋,按着兵书指挥兵马的书生;那么,现在他的真息运转,则有些神似别出机杼的名将风范。

    仅仅是极微妙的细节变更,便让“金丹真息锁构体”的面貌,整个不同了。这感觉,有些像当初林阁指点他精要的情况,但由于此次完全是自发地变化,便也多了些更切合自身实际的妥切。

    《灵犀诀》筑基时日漫长,精力投注极多。在这漫漫筑基之路上,最重要的,其实便是两个辞——严密、效率。

    严密考验修炼者的意志和信念,效率则考验才智和悟性。

    李珣意志坚韧是不必说的,信念还过得去,才智也不必担心,唯有悟性——他或许有举一反十的小悟性,却未必会有通达天地,贯通宇宙的大悟性。

    他为人狡黠多智,思虑周全,这本不是毛病。可是修道途中,最忌分心旁顾,他心眼多就容易分心,如此心分神散,不能凝聚如一,又怎能感受到苍茫天地中,那一点似明非明,似有非有的玄机?

    这么下去,也许他能够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缓慢地堆砌修为,打深根基,最终,再凭借那缈不可见的机缘,在仙道上挣扎前行。但,却也永远不要再想,那真正通达灵澈,无穷无尽的天道!

    然而,毕竟天心难测,就如今日,当李珣心中观念转化,心境变迁之时,有那么一个“灵种”,或者可说是“魔种”,就这么滴溜溜的,从无尽虚空之中,受那灵机感应,直贯少年灵窍!

    在那一刻,李珣顿悟!

    他终究是悟了,不管他悟出了什么,人们都能用一个辞来解释——天道无穷。

    天道给了李珣一个机会,一个突破自身障壁,勇蹈仙路的机会。李珣缺少的大悟性,在这一刻,有了一个发端,也为他扫平了修道路上,最基础的那一点障碍。

    真正的修道第一步,便在那一刻,稳稳踏下。

    李珣体察着体内真息的走向,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妙的变化。真息的流动,绝不像这寻常的河流小溪一般,可以目见,可以触感。

    真息的流动,其实就是“气机”的变化感应,就是人体与天地元气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天人感应”,这种微妙的感觉,穿插在人体的经络皮肉之间,生生不息,绵绵不绝,造成了“流动”的感应。

    而一个真正具有大智慧的修士,绝不能够被这表面的现象所迷惑,他应该透过这繁复的表象,直探其中的微妙之处。

    便如此时的李珣,虽然他所感应到的尽是活泼流动的真息,可是他的心里,却在恍惚迷离之中,捕捉到了一个于体内最深处的“玄妙”。

    真息围绕黄庭内的金丹,做有规则的流动变化,这其中复杂的气机转换,细密之处,只怕不少于亿万条,若要逐条清点,不啻于痴人说梦,更何况是要找出其中最关键的那一点?

    然而,或许是今日顿悟后,良好状态的余波吧,凭借着瞬间“心眼”的灵性,李珣却抓住了这一个微乎其微,小之又小的“契机”!

    那是金丹的“核”,是人体内最具灵性,最精粹的“灵”,无疑,它也是修道人最看重的宝物。

    而更现实的是,它是“灵犀诀”筑基阶段中,最关键的那一个“灵种”!

    “灵犀诀”的筑基阶段,大致分为温养、精粹、妙化、衍生四个层次。李珣此时,也只是在循序渐进的温养阶段而已。

    而此时,“灵种”的意外发现,则将他的修为进度,猛地提前了一大截。

    在李珣的灵觉中,那一点“灵种”,便像是一点微弱的星火,在金丹内游走不定,相对于这点“星火”来说,金丹广大得正如同无垠的虚空!

    正因为它的游走,才使得体内气机随之产生了种种微妙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李珣以前从未意识到过!

    这种玄妙的感应也不知能持续多久,他不敢再浪费时间,忙用“灵犀诀”里的一门特殊心法,将心神与“灵种”相联。从此以后,这“灵种”,便再逃不过他的掌握了。

    李珣长吁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里一片漆黑。

    他正想着点灯,眼前却忽地一亮,灯光闪耀中,阴散人正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拿饶有兴味的眼神瞧他,见他睁大眼睛,还送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很是用功呢!”

    听了她这句话,不知怎么的,李珣心中竟有些心虚的感觉,内心深处,他绝不想让阴散人知道他此时的进步和突破。这或许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心态吧,又或者还有一点其它的心思交杂在其中。

    这么仓促的情形下,他不可能将心中的心思归拢清楚,只是凭着本能说了一句:“啊,不,随便练练……”

    阴散人似乎也不在意,点点头便算了。

    李珣却不敢大意,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师叔到此,有什么吩咐?”

    阴散人的心思总是不可捉摸,她的眼神在李珣身上一转,屋内空气的温度猛地掉了下来。当下,李珣心中便是一阵惊慌,他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感觉……

    奇怪的是,阴散人的气机外放也仅此而已,李珣已高度紧张的脑壳里,只是放进来这么一句话:“这几日,宫中可有什么变化吗?”

    “呃,没有!”李珣回答得倒是爽快。事实上,隆庆那胖子这几日也的确很老实,只是每日拉着他谈些养生之术。李珣也用阴散人给他的仙丹唬弄他一下,日子过得还算轻松。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李珣当即被打懵了。

    阴散人微微一笑,抽回手去,径自转身走出门,等她到了门外,才悠悠地道:“想知道为什么会挨打吗?跟我来吧!”

    语罢,她便整个人没入了屋外的黑暗里,李珣就像个傻子,抚着脸跟了出去。

    

NO.511 洛阳大战,三虎悍勇

    夜中的禁宫比白日少了几分庄严,却多了不少诡秘,便如同一个伏在地上的凶兽,张大嘴巴,等着无知的人走进去。

    李珣和阴散人此时在一处黑暗中行走,他有些不太明白,夜这么深了,到这深宫里来,却是什么意思?尤其是此次进宫,两人根本就是从天而降,不告自入,这个,似是不太妥当吧!

    阴散人不说,他也不敢问,只是闷着头跟在后面。

    直到阴散人停下脚来,李珣才凑趣地问了一声:“师叔?”

    阴散人拂尘一摆,让他住口,又以目示意,让他看远处。

    李珣运足目力,借着点点星光,向那边看去,却只见到树影摇曳,还有夜风吹起的散落雪粉,此外再无他物。

    他摸摸脑袋,又看了回来。

    阴散人微微一笑,指着那处地方道:“那便是宫廷内库所在,人间宝物大半汇集于此,价值亿万,你动心了吗?”

    李珣摇了摇头。人间宝物,说来道去,不过是些玉石字画之类,或许在人间界可价抵万金,但若在通玄界,则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

    自从他心中有了明确的计较后,对于这种事情,分得极是明白,自然是不会动心。

    只是他摇头方毕,心中忽地一跳,感觉中似有些不妥,但既然动作都做了,他也不好再改,只能认了。而脑子则在不停地转动,思索不妥之意的来由。

    阴散人不管李珣心中想些什么,她笑容中,眼眸里,此时正涌动着万里阴霾,就如昨夜那场大雪,美丽洁净的背后,尽是可以杀人的冰冷和阴寒。

    只是被那眼神扫中一点,李珣便是身上一抖,险些软了下去。

    惊惧中,只听到阴散人幽幽开口:“是啊,你不在乎。可是,却仍是有人在乎的。”

    李珣怔了怔,再向那边看去,却仍是毫无发现,阴散人微微一笑道:“随我来!”

    她脚下不沾半点雪泥,行云流水般飘行过去,身形移动之际,便如同在夜色中散步一般。可就在她身形初动之时,李珣分明听到了,周围空气里传来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恍惚间,李珣似是看到了一场暴风雪过境。

    两个不知哪里迸出来的人影,忽地出现在虚空之中,两双惊讶至乎绝望的眼眸向这边看了过来,然后便瞬间失去了神采。

    两具尸身彷佛被一个无形大锤当空猛轰一记,以一个绝不自然的姿势,歪歪斜斜地撞向远方的青石地面。然而撞地之时,却没有半丝声响发出来,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在这个过程中,阴散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出手的迹象,但她竟确确实实剥夺了那两个人的性命,李珣在后面狂抽一口凉气,他终于算是略窥了阴散人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之一角。

    对地上的两具死尸,阴散人没有半点表示,彷佛只是见到了两片再平常不过的残枝败叶般自然,她依旧保持着悠然从容的步伐,逐渐接近内库所在。李珣在深呼吸数次之后,快步跟上。

    此时,就算是以李珣低微的水平,也感觉到有些不对了。自那两个死人摔出去之后,周围的空气便猛地一堵,味道也整个不同了。

    所谓“味道”,也就是那一丝微妙至不可言道的情绪反应,用“通感”的方式表达出来。此时的空气,便像是一锅渐渐烧开的水,里面投放了大量的石灰,还点下几滴乌浊的毒液。

    然后,“碰”的一声,这锅有毒的沸水爆了开来。

    李珣的脑子彷佛被一块砖头猛轰了一记,脑子里一懵,向后便倒,已经“嗡嗡”乱想的脑壳里,偏又钻进了阴散人那一声说不出味道的轻笑。

    李珣的神智渐渐地散乱,几乎便要昏了过去,可就在此时,一声清幽悦耳的声响——宛若静谧幽深的暗窟里,成千上百年积洼的水潭上,一颗小小的水滴,“叮咚”一声打在上面,溅出一圈缓缓扩展的涟漪。

    他的脑子猛地一清,睁开眼来。

    而此时,又有一个人影惨嚎着抛跌出去。

    “虽然你不动心,却不能代表通玄界所有的人都不动心。”阴散人此时的嗓音分外地温润平和,直透入李珣心底:“尤其是那些总想着不劳而获的懒汉,直把这大内当成他们的仓库一般,分外让人生厌!”

    这句话说完,最后一个人影便如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再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

    李珣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眨眼间的战斗,比天都峰那一场“百劫千重火狱”自然远远不如,但效果却并不逊色太多。

    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看到阴散人有任何动手的迹象,四个通玄界的修士便当场倒毙,死法竟各不相同,实在是诡异得很!

    “皇宫里可不太平啊!”阴散人目光转回李珣身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微笑道:“那一巴掌打得可对么?”

    李珣晃晃仍有些眩晕的脑袋,缓缓爬起身来。听到阴散人的话,他却是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他的眼光在那四个死得干净的“盗贼”身上一转,又打了一个寒颤。

    这四人在阴散人手里不堪一击,甚至根本没有任何出手的余地,可是在李珣看来,却是哪一个都必须让他玩命应付的。最要命的是,通玄界的修士会到人间界来当贼,若不是亲眼看见,谁会相信这个?

    可他偏偏又不敢讲出来,要他承认又不甘心,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又换了一个话题:“师叔,这都是些什么人?”

    “一些无门无派的游魂罢了。”阴散人似乎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还颇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这些人杀了也不会惹上麻烦,以后便都送给你练功吧!”

    李珣苦笑着应了,但他还是不明白,这些应是散修的人,为何要到人间的皇城里来?难道不觉得丢脸吗?

    对此,阴散人是这样解释的:“人间虽没有什么太名贵的物品,可皇家私藏,精品也是不少。

    “这些人既没有朋党师友,又没有化身亿万的大神通,一些非有绝大人力方能收集的东西,便也只有朝廷辖下亿万黎民,才能办得到了……至于那些有门有派的,形势自然不同。”

    李珣眨眨眼睛,这所谓“亿万黎民”才能收集的东西,又是什么?

    但是,阴散人不说,他也不敢问,因此只是随着阴散人登上了内库的台阶。

    李珣在台阶上一看,却见上面七扭八歪的躺了十多名侍卫,一个个都人事不醒。阴散人却也没有喊他们起来的意思,拂尘一摆,内库门上的大锁便自动脱落,库门立时大开。

    进去后是一个颇大的厅堂,仅有的几套桌椅摆放整齐,李珣方一打量,眼前便闪过数根细细的拂尘银丝,银丝在黑暗中一闪,便听到机关轧轧之声,厅堂侧面,一个阴影之下,显出一个地道来。

    这才是进入内库的正确位置。

    这些机关消息之类东西,在李珣眼中看来,仅是个新鲜而已,并不怎么有趣。倒是这地道门一开,里面粗重的呼吸声,却是听了个真切。

    李珣这才恍然,原来真正的护卫都在这里,虽然还是一群废柴,却总比外面的活靶子还强上一些。

    一个小黄门的脑袋从地道中冒了出来,见了厅堂内的两人,明显地吃了一惊,忙跳出来行礼道:“国师大人安好,李真人安好!”

    阴散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了下去,李珣用手指了一下外面,示意小黄门去清理现场,这小太监也算伶俐,连忙点头应了。

    待李珣进了地道,才发现原来这里并不只是通向一处,一眼看去,十多个黑洞洞的甬道从这分叉,向四面八方延伸,也不知通到哪里。

    这应该是另一种保护措施了,如果这些甬道在半途又分叉的话,除非这偷儿运气绝顶,或有什么内部消息,否则必逃不了迷路一途。

    “内库里有几样东西,你以后常来看看便是。”阴散人领着他往一条甬道中走去,淡淡地道。

    “看看?是拿命来看吧!”听着阴散人漫不经心的话,李珣却是一点也不敢大意,相反的只觉得脑后生寒,一边心中叫苦,一边点头不迭。

    阴散人真像是有一双可以穿透人心肺腑的眼神,对李珣心中所想,完全了然于心。

    等李珣应承之后,她又道:“当然,你的修为拙劣得很,碰到高人也没有办法。我会给你几样法宝,再传授你一门绝学,让你也有些力气防备!”

    李珣心中略松一口气,真心诚意地道了一句:“师叔英明!”

    说话间,他们穿过了四个甬道,终于到了内库之所在——皇室重地,果然有些气派,厚重的石门由十多个大力士用绞盘推动,其重量应当在万斤之上,李珣思忖了自己的手段,也觉得要想无声无息地进去,颇有些棘手。

    内库深入地下数十丈,工程极是浩大。当中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珍品异宝,随便拿一样出去,都是价值连城,且皇室藏金也堆积在此处,虽然没什么用处,但一眼看去,满眼金光闪闪,也是颇为壮观。

    李珣走马看花般在里面转了一圈,一直走到最底层的一处炼丹房。

    “这些都是历代皇帝积蓄的种种丹丸药散及珍奇灵药……也不必看了,垃圾而已!”阴散人纠正了李珣的视线:“往那儿看!”

    阴散人指的是丹炉后一处石几,上面摆放着两样东西——一个透明水晶瓶,仅此瓶便是一件珍宝,其中盛着小半瓶桃红色的液体,映着淡淡的珠光,竟又透着浅浅的碧绿色,色泽转换间,十分美丽。

    旁边放着一片锈蚀的铁板,约有一指厚,四周残缺不全,怎么看都是一块废铁。

    两个对比极其强烈的物件摆在一处,那感觉是说不出的别扭。

    李珣立时明白,这就是阴散人要让他看守的东西了,他本能地觉得这两样并不是凡物,但却又不知好在哪里,只能望向阴散人,只可惜,这一次阴散人不准备解释。

    她只是再次提点了一句:“这几日,我要和你师父去京城外办些事情,这两样东西一时间是照顾不及,你便担些责任吧!”

    李珣瞪大了眼睛:“师叔你们要到哪去?”

    直到这句话说出来,李珣心中才忽地生出一念头:“他们要离开?那我为何不趁机逃命?反正现在身上‘血魇’的威胁已经可以消除……”

    然而,就在此时,阴散人的目光瞥了过来,笑容里多了些味道:“你真的想知道?”

    李珣心中登时一跳,刚刚那个念头“波”地一声破掉了。他绝不是傻子,见不是路数,忙不迭地摇头。

    见他如此地乖觉,阴散人略觉满意,便不再为难他,道:“你不必担心,只要用心照顾便是,有我那些法宝,普通的事情,你还是能应付过来的。”

    李珣心中暗想,若是不普通的事情呢?当然,这话他绝对不敢说出来,只是垂头应是,然后便随着阴散人退了出去。

    出了内库,阴散人走的路和来时却又不相同。李珣不敢问,只是在后面紧紧跟着。

    走了几步,忽见阴散人头也不回,抛过来一个小袋子:“这里面是些小法器,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易学易用,你若多用些脑子,应付这点状况便也足够了!”

    李珣慌忙道谢,正想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却又听道阴散人开口:“我且传你一点法诀,口诀要义只讲一遍,听不全,也不要再问!”

    李珣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袋子收起来,凝聚心神,细细听讲。

    阴散人一边漫步,一边随口道出法诀精义。先是总诀,约三五千字,接着便是释义,林林总总不下万言。也亏得李珣有过耳不忘之能,才能一一记下,无有疏漏。

    阴散人果然说到做到,只讲一遍就再不多言。讲完了,又问李珣记下多少,李珣擦去满头的冷汗,吁出一口闷气:“惭愧,但总算是记了下来!”

    接着,便将总诀、释义这近二万字从头到尾,又背了一遍,其中并无丝毫错处。当然,行文断句总有些僵硬,那倒也不可避免。

    阴散人的步伐倏止——李珣因为正分心记忆,差点一头撞了上去,虽然收得及时,但鼻尖已经触到了阴散人的香肩处。他吓得一身冷汗,忙后退一步,惊恐得谢起罪来。

    阴散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微妙得很,却是十分动人。

    “很好!我总算没有教到个蠢蛋!”顿了顿,她又道:“这只是些纲要大概,待回去了,还有诸多应用法门,我已集结成册,也一并传给你,你要用心修炼才是。”

    说完,她举步又行。李珣忙道了声谢,心中却揣摩着她的话,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惊。

    而这时,他也忽地想到了一件事,忙叫了一声:“师叔,这究竟是什么法诀?”

    阴散人脚步不停,只是一笑:“变生寰宇,统御六气,有阴阳之道,众妙之门……嗯,就叫‘六御阴阳变’吧!”

    话的前半部分,是总诀中的一段话,这时提出来,颇有提纲挈领之妙。李珣虽只是囫囵吞枣,但此时听了这段话也有些体悟,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推演揣摩之中。至于阴散人后半句似通非通的语义,也就不怎么在乎了。

    此后,便是一段颇长的沉默,直至甬道已尽,李珣这才惊醒过来。看地道尽头,已掀开的顶盖上面那隐隐的灯火,心中一奇:“这可不像是方才进来的地方啊!”

    很快的,眼目所见,便证实了他的猜测。

    地道开启处,哪还是那个空荡荡的厅堂,只见房内灯火通明,绮罗处处,桌几洁净,上面雕刻的花纹更是精美之至。

    见着的几个摆设,均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且摆放时又颇见巧思,很显然,这里不但有人居住,而其身分,也并不一般,应是妃嫔一类的吧。

    二人所在的是个小厅,不远摆着一幅屏风,将这里与外面隔开,屏风上面是百花图,画工手法也是极佳。此时,李珣两人的影子,正印在上面,贴在一起。

    一见这情形,李珣便是一惊:“不妙!”

    念头方过,那边便转了一个人过来,显然是见到屏风上的人影,过来察看。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宫女,面容颇为秀美,却稚气犹存,一转过来见了两人,脸上便是一惊,眼珠睁得老大,然后便是一声惊叫,声音却不大:“刺客!”

    “蠢货!”李珣心中暗骂,认不得他也就罢了,像阴散人这等人物,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这些后宫宫女太监,竟还有不认识的?

    这么一句叫出来,若惹来侍卫还算事小,但惹得阴散人生气,莫说是这小宫女,便是这宫女侍候的主子,也要跟着倒霉了!

    他看向阴散人,却意外地发现阴散人似乎并不怎么生气,甚至还看着小宫女莞尔一笑:“刺客,在哪儿?”

    难道阴散人喜欢幼女一类的?

    李珣脑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又觉得以阴散人的习性,也未必没有可能,便留了个心眼。当然,场面话还是该他说,他迈上前一步,沉喝道:“噤声!是国师在此!”

    小宫女终究没有笨到家,她的眼睛睁得更大,看着阴散人,伸手捂住了小嘴,身子已是软了,贴着屏风坐倒在地上。

    阴散人微微一笑,不再看她,迈步绕过屏风,向四面稍一打量,竟是颇有兴趣的样子,她道:“此地,应是兰麝院吧……

    莫不是秦妃的居处?”

    话音方落,便有一声细细微微的应声响了起来:“国师不过来了一次,但却能记得,妾身备感荣幸。”

    这声音柔细低回,只听着,便能在脑子里勾画出一个柔弱温驯的佳人形象,只是这语气平和恬淡,柔中有刚,可不像是位纤纤弱质之女所能说出口的!

    李珣心中好奇,便循声望去,一望之下,他也如那不懂事的小宫女一般,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从灯火阴影下走出来的绝代佳人——谁说人间界没有美女佳人?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便是一位绝不逊于任何通玄界美女的仙姝玉人。

    光看这美人走来,就彷佛是见到了江南春秋的一蓑烟雨,带着草木花香,雾一般扑在脸上,清新之气令人心境为之一开。

    感觉中,她和山上的明玑仙师是两种美的极端——明玑犀利明朗,便如青玉剑上挥洒的剑芒,美丽而危险,透着股令人精神一振的清凉。

    而这一位,从头到脚,都是柔柔的。

    那眉眼轮廓,柔和轻婉至不可思议的地步,在烛光下,偶而流泄出的一点波光,更是有着春水般的温情。纵使她身姿纤长,又骨肉匀称,但这么一眼看去,却也觉得她柔弱婉媚,堪护堪怜,恨不能拥入怀中恣意温存一番。

    “人间也有这般美人?”

    李珣几乎忍不住要击掌赞叹一声,可是,他怎么觉得,这位轻柔温驯的美人,看向阴散人的目光,却是这般不善?

    当然,即使并非善意的目光,若由这美人使来,也没有多少杀伤力。至少阴散人是不怎么在乎的,她的眼神在秦妃脸上一扫而过,谈不上生气,却比秦妃的目光要凌厉百倍。

    只听她淡然道:“这么晚了,娘娘为何还不安歇?”

    她这话便有些明知故问了,只看秦妃的穿著,便应知道原因在哪了吧!

    或许是夜深寒重的缘故,秦妃身上披着一件貂裘披风,素洁华美,也极衬她的身姿。

    而披风之下却单薄得很,只有一件桃红色的纱衣长裙而已,显然是已经就寝,只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才又起身察看。

    李珣虽不好美色,此时也忍不住向披风里多看了两眼——这种机会,毕竟不多!

    应该是感觉到李珣的眼神,秦妃有些不安地将披风拉紧了些,烛光之下,也不知她的脸上究竟红了没有。但她的语音,仍然十分镇定:“国师既然能深夜巡守宫廷,妾身便也能晚睡些。国师夜间到此,可是要吃茶么?”

    这一次,李珣听得更明白了,这秦妃几乎是与阴散人对立着说话的!即便这女子不可能知道阴散人的真实身分,但是,只凭她敢正面顶撞皇帝眼中大红人的勇气,便让李珣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阴散人对她的态度,好得足以让李珣感到嫉妒,便是已到了这个地步,却仍没有半点儿愠色,反而又是一笑:“夜深了,不好再打扰,这次就算了吧,日后有闲,必会前来讨杯茶喝。”

    这样礼数周全的回答,听得李珣的下巴都要掉下来,阴散人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客气过?难道是这个秦妃有什么特别之处?

    带着这个疑问,他和阴散人走出了兰麝院。和在内库时一样,所有的宫廷侍卫见了阴散人,均没有表示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彷佛这位女国师在禁宫内闲逛,是最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一样。

    想来这也是阴散人神通的一部分吧!李珣倒是见怪不怪了,反倒是对身后渐渐远去的兰麝院,或者说,是对兰麝院里那位美人会更感兴趣一些。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阴散人在前面开口:“怎么,有兴趣吗?”

    李珣猛摇头,可在摇头的同时,他却禁不住想到,那如雪般洁净的貂裘之下,若隐若现的优美体态,以及在薄薄的纱衣之后,透出的温软感觉。

    他的喉头蠕动了两下,腮边有些发酸。

    怕阴散人再问下去,他决定反客为主,轻咳了一声后,反问道:“这秦妃对师叔您颇为不敬,为何师叔您……”

    这话貌似关心,颇有些讨好的意味,可事实上呢?恐怕李珣自己也不太明白这样问话的动机吧。

    “绝代尤物,总有些自傲的资格……”阴散人的话音蓦然间变得低回沙哑,在这浓浓的夜色,透出些异样的味道:“这禁宫佳丽三千,像她这样的,却也不多呢!”

    当李珣正回味这话中的深意时,前面的阴散人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向他笑道:“你真的对她没兴趣?”

    李珣方要摇头,忽又见到阴散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奇光,心中一紧,脑袋竟是僵住了,口中更鬼使神差地说道:“师叔明鉴,就是在山上,也少见这样的绝色……”

    “是啊……”阴散人眼中光芒散去,语气竟温和了许多,话中甚至有些感叹之意。

    “明心剑宗这几代女徒确实收得少!不过呢,却也都算是一时之选……青吟就不必说了,二代弟子中,明玑有冰肌玉骨,名剑风神;明如则是云姿霞彩,仪容端丽……瞧你的样子,和她们也都是很熟的吧?”

    阴散人是什么样的名声?虽然她话中都是些赞颂之辞,但从她既往的经历来看,便是李珣这样的小辈,也知她心中之意究竟为何。偏又不得不答,思及青吟、明玑对他的好,不由十分尴尬,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

    可是,却又由不得他不顺着阴散人的思路去想,即使心中尴尬,他也要承认,阴散人对几位女性仙师的描述,确实是入木三分,说到了重点上。

    以这种角度去想象几位长辈的仪容,对李珣来说,还是个新鲜的尝试,其中自有一番微妙的感应,这让他心中颇有几分异样。

    此时再回过头来想一下秦妃的姿容,便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就在这时,阴散人不动声色地抛了个响雷过来:“若你真有兴趣,今夜回去住一晚便是。”

    李珣当真像被一个响雷击中头顶,他身子一颤,失声叫道:“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阴散人说话便像是喝茶一样轻松,她微微一笑:“我在那里留宿了一晚,也不见她如何。”

    李珣脑中一震,终于明白了秦妃为何会是那种模样。他呆呆地看着阴散人秀雅的面容,脑中竟不自主地闪出这两位绝色在夜深人静时、烛火晦暗中的种种勾当来——一股莫名之火,“腾”地从底盘冲起,刹那间没过头顶。

    “啪!”

    脸上的疼痛将他从瞬间的迷离中打了出来,他身上打个了冷颤,抬眼看去,正好见到阴散人笑意依稀的面容,以及刚刚收回的,那一只可让他死上千百回的玉手。

    只见阴散人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微妙得很,她道:“想什么呢?”

    “不,没有……”李珣结结巴巴地应一声,身上的衣物刹那间便濡湿了一层,两条腿也开始发起抖来,这种情形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跪下——究竟是坦诚些好?还是死守着一贯的卑下忠诚脸孔?

    万幸,阴散人搧的这记耳光,逗笑取乐的成分还是大了些,以她的作风,也并不在乎这个。

    看着李珣那死白的脸孔,她仍保持着笑容:“这事还由得你去,我也懒得管你。只是你要记得,在我与你师父离开的期间,那两样东西……”

    李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自然是点头不迭。

    “这便是了,懂得轻重便就好。”阴散人又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脸颊,颇有亲昵之意,而李珣身上的道袍,却更是湿得透了——

    

NO.512 赵云的愿望

    闻张飞桀骜之言,曹军士卒无不愤恨,纷纷向李典方向靠拢,得钟繇敕令,城中又有数支军马,纷纷往城门方向而来,西凉铁骑想要纵横驰骋,却失了奔驰的空间,四面皆是密密麻麻的曹军援军,不少铁骑将士,已被那曹营步卒,联手掀落下马。.\\

    张飞虽勇烈过人,却并不愚蠢,眼见难以一战全功,张飞引身旁数十铁骑士卒,纷纷往城外杀出,行至半道,张飞便见赵云紧紧追逐那先前与之交战的曹将,不禁大笑一声,策马而来。

    张郃只与赵云斗了三十余合,便自知不敌,拔马便退,却怎知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眼前前有张飞,后有赵云,张郃心知敌其二者之一,怕是都有败无胜,以一敌二岂不是自寻死路?

    当下张郃便虚晃一枪,绕城而逃,张飞见状,哈哈大笑道:“无胆匪类,就知道逃。”

    索性也不再追,对赵云道:“子龙,那是你的功劳,俺老张可不与你争功。”

    赵云闻言,微微一笑,催动白马,紧追张郃不舍。

    此时此刻,许褚,马超二人却战的难解难分,许褚虽已身中两枪,可攻势却更为凌厉,居然一时之间逼得马超也不敢与之对攻,转作守势,好在这三年以来,马超从赵云处学得不少已巧破力的手段,虽场面上有些狼狈,可马超却极有信心,拖垮许褚。

    就在马超拿定主意,与许褚纠缠下去之时。身后军阵之中,已传来阵阵鸣金收兵之声。马超心中暗骂,一枪逼退许褚,对许褚道:“今日且饶你一命!”

    许褚闻言,本欲挺枪再上,却闻城上亦传来鸣金之音,许褚也不与那马超辩解,只是心底暗暗发誓,下次再战。定要料理了这西凉锦马超性命。

    不多时候,洛阳城前只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待三将回归营中,庞统对三人道:“三位将军辛苦了。”

    “军师,何不一鼓作气,破了洛阳?”张飞虽杀入洛阳城中,却未拿到实际功劳。心中略有不爽道:“军师若再攻半个时辰,我大军已于城中欢宴了吧!”

    “钟繇城中兵马不少,且今日一战,庞某观那曹军已有破釜沉舟之念,庞某可不欲折损太多西凉精锐来拿这功劳。”庞统说罢,马超。张飞面上神情稍霁,张飞也的确见识过城中那些曹军士卒誓死捍卫城池的坚定信念,便不再辩驳。

    赵云思索片刻,对庞统道:“那军师又有何计策,破洛阳城?”

    “围而不攻。先消磨其锐气便可。”庞统说罢,自信一笑道:“适才大战一场。曹军见识了我西凉兵威,已然丧胆,今日曹军死战,只是怕我等夺城之后,鸡犬不留,庞某欲罢战几日,让那曹军士卒时刻回味这城头血战,令其丧胆,待曹军没了士气,便是钟繇擅守,无胆的士卒也难当我军兵锋!”

    庞统之言倒是令三人眼前一亮,这破洛阳的功劳在三人已如同砧板上的肉,跑不掉了,三人心中自然欣喜。又商议一阵,三人便聊起了适才交战之时遭逢的对手,当张飞听闻那许褚悍勇,可与马超斗得旗鼓相当,自然见猎心喜,对马超道:“孟起,不如下次交锋之时,将许褚交由俺老张对付?”

    “别做梦了,曹军之中好手不多,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马某怎可放过?”马超闻言,摇头笑道:“若军师不鸣金收兵,再战百合,马某定当拿下此人!”

    “若是俺老张斗他,五十合足够!”张飞闻言,嗤笑一声,却见马超并不动怒,不禁心下奇怪,对马超道:“你居然不出言辩驳?”

    “反正马某下次还欲寻那许褚,分个高下,你无论请将激将,马某一概不应!”马超说罢,赵云,庞统尽皆莞尔,张飞却不依不饶道:“不让便不让,子龙,不如你将下回交锋张郃的机会让给俺老张如何?”

    “张郃非翼德对手……”赵云闻言笑道:“翼德,你这个退而求其次,退得倒有些远了。”

    “俺记得那张郃好歹也是那劳什子五子良将之一……”张飞闻言,嗤笑一声道:“曹操就算学咱家主公封五虎上将,也起码弄来点本领高强之辈,莫非这五子良将,是凑数的不成?”

    “不然……”庞统闻言,摇头笑道:“翼德所言,并不全面,据我所知,这五子良将虽勇力不足,却皆可独当一面,统军征战,那张郃昔日随袁绍之时,更是河北四庭柱之一,翼德虽是勇烈,于统兵一道,却难及这五人之中,任何一人……”

    “依军师这般说法,那曹军岂不是用不着谋士了?”张飞闻庞统之言,颇为不屑道:“总之俺老张下次,就擒这张郃了,许褚就交给孟起便是,反正那厮也不是五子之一。”

    赵云闻言,点了点头,在赵云看来,张飞急于建功,便成人之美好了,反正那张郃也不是张飞对手,斗将之事用不着自己操心,不过适才庞统所言,五子良将皆有统军之才,这事儿倒也激起了赵云心中的傲气,赵云暗道,好歹这些时日以来也跟随军师,苦学兵法,若是日后能得唐侯应允,让他赵云来统御一路军马,倒也要于这沙场之上,会会那曹营五子良将!

    不过如今徐晃已被荆襄所俘,张郃已在洛阳,赵云并不看好张郃能够从张飞手中逃出生天,若张郃再被捉了,曹营五子仅余三人,于禁,张辽皆在合肥,制衡周瑜,如此一来,五子之中,仅余一乐进……

    见赵云若有所思,诸人皆心中好奇,庞统不禁开口问道:“子龙思虑何事?”

    “不知道待这五子良将被我荆襄捉光之后,那曹操会不会再封个新五子良将什么的……”赵云嘀咕一声,便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庞统等人闻赵云之言,尽皆大笑不止,笑过好一会儿,庞统才颇为戏谑的看着赵云,对赵云道:“没想到子龙心中竟然有如此打算,三年来子龙兵书战策已读了不少,可这纸上谈兵,终是赵恬之辈,待此番得了洛阳,庞某便代子龙,求兄长成全子龙心中愿望,给子龙一个独掌一军的机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NO.513 洛阳危急 求援郭嘉

    这一晚的烦恼,其影响力要比李珣想象的单纯。

    原因很简单,他太忙了,忙到足以忘记一切的事!

    从那一夜起,李珣在皇宫中便多了一项任务。每日应付完隆庆之后,他总要在禁宫中转上一转,且不论他本心如何,但一个男人在皇宫内这样放肆,总会惹来些闲言闲语。然而,皇帝老爷都不管不问了,便是有人不满,又能奈他何?

    前些时日,那走马章台的生活,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除了宫内关系他性命的任务以外,已开始恢复的修炼生活,也挤去了他最后一点闲暇。

    山上的所有修炼强度要重新恢复,包括下山后新得的功法,都需要投注许多心力。几日下来,李珣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似乎已是不够用了!

    所以,他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要挤出点时间来。

    便如此刻,刚刚应付完隆庆那些拙劣的问题,偷得半日空闲走在园林小道上,他也没有闲着,而是掏出了《血神子》,一边走一边细细观看。

    血色的字迹十分扎眼,但李珣也不在意,摇头晃脑,看得十分投入。

    不得不说,《血神子》不愧是通玄界最厉害的魔功之一,虽然血散人给李珣的,不过是最肤浅的法诀,所涉及的范围,也仅是解决他体内血魇的部分,但其中透露出的法门,仍然让他大开了眼界。

    《血神子》的修炼法门,有别于《灵犀诀》和《幽冥录》。

    它的修炼特质,正是以一种特殊法门,使修炼者的肉体与真息融在一处,生成“血神”,再透过锻炼提升其质地,开发其能力,最终形成无上血魔法体。非但金刚不坏,且能使真息、肉体、精神完全汇而为一,随意变化!

    血散人教给李珣的这些粗浅法门,当然达不到这种无上境界,不过却能使李珣将潜伏在体内的“血魇”与心脏炼化为一体,拥有部分血魔法体的能力。

    对修士而言,这类绝顶法门的诱惑力,便像世俗中美女之于色鬼、金银之于财迷,李珣刚刚有了修士的自觉,对这类诱惑自然也很难抗拒。

    他揣摩其中精妙,信步而行,对周围的情形一概不管。路上太监宫女见了,自然也要机伶地让路,所以一路走来,却也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若是碰上一个同样不看路的,那后果可就不同了!

    “唉呀!”

    一声惊叫之后,李珣觉得身上一震,愕然看去,却见不远处坐倒了一个宫女,年龄尚幼,正抬起小脸,气鼓鼓地向这边看来。

    两人的视线交投,那小宫女却是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道:“李真人安好!”

    “嗯。”李珣心胸还没狭窄到连这点小事也放不下,随口应了一声,正想迈步离去,忽地心中一动。

    这小宫女,却是有些面熟。

    停下身,看她正要离开,便叫了一声:“你是哪个房的?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听到声音又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李珣脸上颇为和气,才放下心来。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一旦轻松下来,便有些没大没小。她嘻嘻一笑,又行了一礼:“婢子杏儿,是侍候秦妃娘娘的,几日前我们还见过呀!”

    “秦妃?”

    李珣握着绢帛的手不由得一紧。的确是那个眼神不太好的小宫女,初见面时,还叫了一声“刺客”呢!

    秦妃,秦妃……

    李珣眼前似乎闪过那位有如春水般温柔,又自有一番倔强的佳人来。那天烛影摇红中,刹那间的惊艳,还有夜间小径上,阴散人充满暧昧暗示的语句,包括最后赤裸裸的明证!

    他缓缓的吸入凉气,让这淡淡凉意深入肺腑之中。

    和青吟、明玑等人相比,秦妃给李珣的感觉,非常不一样……可是,不一样之处在哪儿呢?

    心中存着这样的疑惑,他挥挥手让杏儿离开,方要转身离去,心中又是一动。这一次,是冲动!

    于是,单纯的小宫女后面,便多了一个大大的尾巴,而小女孩仍是懵然不觉。只是转了几个弯,“兰麝院”便已在望,李珣不再掩藏身形,而是光明正大现身出来,和杏儿几乎是前后脚踏进院子。

    门前侍候的太监一脸愕然,却又不敢阻拦,脸上的表情奇怪极了。直到这个时候,杏儿才发觉其中的变化,她猛地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李珣,显然是被吓到了:“李真人……”

    李珣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这是一种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体验,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我渴了,到这儿来喝杯茶!”

    此时早有机伶的太监飞奔入内,告知秦妃外面的动静。便在李珣说话时,厅堂门口一块雪白的裙袂微微飘动,下一刻,那双灵秀柔和的眼眸,便投射在李珣身上了。

    李珣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今天的秦妃,当然不会像那天晚上一样,衣衫不整,云鬓散乱。

    此时,她一身白衬青纹的长裙,青色的纹路被巧手织成长春藤的样子,青翠欲滴。衣袖由数层轻纱织就,上绣飞鸟图,精致华美中透出几分清闲惬意。头上也只是简单挽了个髻,整洁中透出简朴大方。

    这样整体来看,也能遮去几分柔弱,显出些皇妃的威严气度来。

    只是,她那晚给李珣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此时所谓的威严,也不过如此。

    虽然说不出理由,但李珣的心情非常好,他打个稽手,从容道:“几日不见,娘娘身子可好?”

    秦妃以一个优美动人的姿态回礼,态度恭敬而又有一定的距离:“李真人安好!”

    李珣还是那个理由,只是说得要更委婉些:“贫道刚刚忽然觉得口渴,见此也算是故人所在,便厚颜进来讨杯茶喝,还请娘娘莫怪!”

    他说话的时候,紧盯着秦妃的表情,因此更能清楚地看到,这位纤纤美人眉头微蹙的美态。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拙劣得很,偌大的皇宫里,难道还缺他李珣的一杯茶水吗?

    但李珣有自信,秦妃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得罪他这位新晋的红人。

    果然,秦妃在眉峰微蹙之后,便露出了和婉的笑容,礼貌迎客:“真人客气了,妾身这里正有一些最近送来的茶叶,若真人不嫌粗陋,便拿去解渴也好!”

    说罢,她便伸臂虚引,但方向却不是内堂,而是一侧的回廊。

    李珣此时也不在乎这个,他同样伸手一引,当先去了。

    秦妃宴客的所在,乃是兰麝院后一个小巧的梅花亭。院中的侍人手脚也算是快,就在几步路的时间里,便将亭上摆上了茶具,然后又燃起火炉,煮沸雪水。

    此亭外斜斜栽种着几株腊梅,此时正是花季,寒梅怒放,上面还沾染着残雪点点,花雪相映,越发显得粉红可爱。

    李珣见到这景致,忍不住赞了一声:“梅雪虬枝,轻寒时候。此时不该喝茶,应该喝酒才是!”

    秦妃闻言一笑:“真人亦是雅人,说到酒,这院里倒藏着一坛黄梅酒,只是年候尚浅,不过是两年的工夫……”

    李珣抬手打住了这话,喜道:“那不必来茶了,便要这酒!凭栏当酒,看晴雪梅花美人,岂不快哉!”

    这话调笑的意味很明显,旁边侍候的宫女太监闻之色变,秦妃却只做不知,从容引李珣入亭就坐,又吩咐太监去换酒来。

    自己则在亭子的另一侧斜斜坐着,敛容相待。

    李珣没想到秦妃这个柔弱女子,手段竟这样高明,从头到尾,没给自己任何发挥的机会——其实,便是真有机会,他也未必发挥得出来!

    他进兰麝院,只是一时起念,并不是真要做出什么事来。秦妃又处处好言相待,礼数周全,别说没念头,便是真有什么念头,这个时候也做不出来了。

    所以,他脸上虽然从容随意,其实心里却颇为尴尬,更觉得自己处在下风。

    为了缓解这压力,他开始用比较放肆的眼神打量对面的女子,结果又令他大失所望。

    秦妃似乎天生就担得起这种场面,也亏她能将这眼神中的无礼成分给过滤掉,见李珣目光看来,轻言浅笑间,与他议论起雪景梅花,淡淡几句,既没有冷了场面,又始终保持着主客的距离,真是好生了得!

    李珣心中有些不耐,既生杂念,目光必然游离,可就是这么一移,他忽地看到了一处异样——冬日严寒,人们禁不住寒气,将手臂缩入袖中也是常情,但若如此,便没有发抖的道理才是!

    秦妃那纱织长袖看似单薄,却是由名匠巧思织就,号称“千层纱”,最是保暖不过,这东西李珣在王府中也是见过的。而且这亭中燃着火炉,温暖如春,也未必会有多冷。

    可为什么,秦妃的手臂——被她侧身挡住的那只手臂,还在微微发抖呢?

    李珣心中一动,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脑中一转,便又发现一桩异处。

    刚刚还夸这里的侍人手脚利落,茶水上得极快,可是现在,已经过数倍于方才的时间,为何那黄梅酒还没上来?

    心神一动,便生感应,他功力的长进便在此时看出。神念如同撒开的渔网,将兰麝院周围罩了个严严实实。

    果不出他所料,只见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开门,待走远之后,便选了一个方向,撒腿狂奔。

    那边,应该是养心殿的方向吧,隆庆不就是在那里“修炼”吗?

    “原来如此!”

    李珣心中透亮,瞬时将这前因后果都想透了,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真息自发挥洒,震得亭外梅花簌簌摇动,残雪纷飞。

    秦妃疑惑地看来,看她的脸色,还不知自己的计划,已被李珣看个通透。

    李珣微微一笑,忽地将腰上佩剑擎在手中,对秦妃道:“娘娘赠贫道这亭、梅、酒三宝,却未有一报,十分惭愧。若是娘娘不嫌弃,贫道就变个小戏法,聊搏一笑!”

    秦妃还未示可否,李珣便已催动剑诀,说一声“去”,“青玉”便忽地连鞘飞起,化为一道光束,霎时不见。

    秦妃面色微变,也不过眨眼时间,“青玉”又绕回亭内,落在李珣手上。李珣开口,说了声“惭愧”。

    “多日不曾演练,却出了岔子,娘娘莫怪!嗯……还要烦请娘娘,派几个力气大的太监宫娥,去院外百步,抬个人回来,贫道手拙,不小心伤了人,万幸没出人命!”

    说着,他的目光紧盯在秦妃脸上。果然,他随即看到秦妃再也遮掩不住惊惶,而这样的神色,却让李珣的心情高扬了起来。

    这时候,黄梅酒终于搬上来了。

    李珣也不温酒,直接就破开封口,倒了两杯出来,举杯敬道:“时间尚早,还能求得一醉。娘娘,请!”

    秦妃强自将脸上的惶恐压下,表面总算保持住声音的平和,轻声道:“还请真人见谅,妾身不善饮酒,若真人不见怪,还是以茶相敬……”

    李珣心情正是狂放无羁之时,听到秦妃言词推拒,只是笑道:“娘娘说这酒年候尚浅,既然醉不得人,饮上几杯,想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秦妃正要出言婉拒,李珣的目光立刻投注过去,精芒闪动间,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势。秦妃脸上一白,低下头去,忽然间,李珣对这样的手段,有种上瘾的感觉!

    秦妃知道已经无法相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那一直隐在身侧的手,贴在杯子上,满而将溢的酒杯微微一晃,洒了一些出来,她浑若不觉,微闭双眸,缓缓端起杯子举到唇边,以袖掩口,然后一饮而尽!

    李珣叫了一声好,同样将酒一口喝下,再看秦妃,只见她舒袖展眸,微斜杯口,其中却没有滴出半点酒水,而此时,她手臂的颤抖却停止了。

    洁白如玉的脸颊上,也飞出两朵红云,美艳不可方物。

    李珣不禁看呆了。

    此时,他心中一道电光闪过,将最后一层迷雾给劈得粉碎。秦妃给他什么样的感觉,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主宰!身心的主宰!

    也只有在这位清丽动人的妃子面前,他才能真正感受到,身为男人不可或缺的主宰欲和成就感!

    只有面对她,李珣才敢轻狂,才敢放肆,才敢逼酒,才敢调戏!换了另一个人,便是美色不在其下,像青吟、明玑、阴散人,他敢吗?

    李珣之于秦妃,正如阴散人之于李珣,都是强大而不可抗拒的主宰者!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再没有其它的选择!

    只有在秦妃身上,李珣才能找到自己那虚荣的价值!

    只要他愿意,这个美色毫不逊于阴散人,却柔弱了亿万倍的女人,便会完全属于他!

    这个念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它便如一团在黑暗中摇曳的鬼火,看上去阴寒诡谲,还有着能穿透灵魂的力量,那温凉的热量,势如破竹,直入他的心底。

    李珣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

    此时,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温酒等事宜,也自动转为秦妃负责。李珣不得不佩服这个柔弱的女人,在“后援”已绝的情形下,她的胆色,或者说,是对命运天数的从容淡定,足以羞煞世间男儿。

    整个亭内,只剩下水沸的“咕咕”声,还有酒水倾注时的微响。

    秦妃专心致志地温酒,李珣则专心致志地观赏着美人。

    秦妃低眉敛目,根本不看李珣,只是一手拿酒盅,另一手持袖,起身为李珣斟满一杯,玉人洒落银星千点,这姿态亦是美极。李珣的喉头蠕动一下,伸手举杯,一饮而尽。

    黄梅酒原本是醉不得人的,但李珣却非要喝醉不可!结果在第五杯的时候,他便如愿了。

    他伸手去拿酒杯的时候,就微带恍惚的一错,手掌便不是拿在酒杯上,而是抓着秦妃的手指。

    两个人同时一震。

    秦妃立刻想要缩手,但哪抽得动?李珣手掌开合间,便将她整只纤手都纳入掌握之中。

    至此,亭内仍是没有半点人声,这一幕便像哑剧,在静寂中上演。

    感受掌心那清凉柔润的触感,李珣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要酥了,毛发便如泡在热酒汤里,毛孔尽数打开,吞吐的都是飘飘然的香气。

    这使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甚至想将这只手融化在自己的手中!

    恍惚间,他想起阴散人对秦妃的评价——绝代尤物!

    只是指掌的接触,便足以销魂,阴散人的评价是何等的贴切啊!

    他抬眼看着秦妃,只见她眼中珠光盈盈,显然惊惧委屈已到了极点。

    便是这样,她仍是抿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努力想将手抽出来。

    这既柔弱又倔强的神情,比什么火油都要厉害,李珣脑中“轰”地一响,胸腹间着了火似的,然后又将全身都吞噬了进去。

    亭外隐约传来惊叫声,但他却充耳不闻。他猛地站起身,仍不松手,而是绕过亭中石桌,继而用力一扯,秦妃纤弱的身子,在低呼声中,便被扯进李珣怀中。

    李珣低眼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美人,心中快意实是难以言表。

    秦妃终于开口,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真人……使不得……”

    李珣体内妖火几次涨落,连嗓子都给迫得哑了,闻言低着嗓子笑道:“国师使得,为何我使不得?”

    秦妃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即便软了下来,但颤抖却越发地剧烈,两人这般亲密接触,她的每一丝变化,都会被李珣直接感受。这更让李珣连抽凉气,几乎不可自制。

    事已至此,他再不多言,低头狠狠吻上美人微微开启的樱唇。

    秦妃嘤咛一声,紧绷的身子刹那间软了下去,珠泪终于再忍不住,自鬓角处垂落下去。

    唇瓣一分,李珣深深吸了口长气,猛地将秦妃横抱了起来,直踏出亭去。

    亭外,杏儿等几个宫女太监早吓傻了,见李珣出亭,杏儿竟被惊得瘫倒在地,李珣见状不禁放声狂笑,笑声中怀抱着美人,直入内堂。

    当李珣达到人生第一个高潮的时候,那种男人的成就感和自豪感,让他感到非常满足。

    或许,这只是一时的冲动,不能作为他平常行事的参照,但事实摆在眼前,已成了不容更改的客观存在——老子上了皇帝的女人!

    这是个非常奇特的认知,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东西,将他原本心中的缝隙,转眼间填得不露半点痕迹,而且还有愈胀愈大,永无止境的趋势!

    不管那隆庆老儿再怎么君临万邦,统率黎民,在李珣的眼中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戴了绿帽的老乌龟!

    所谓九五之尊,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不但他的女人让我上了,就连他自己,也要仰仗我的鼻息,像个小丑一样,在重重的谎言中挣命!

    人间界的第一人,就这样被他踏在脚下!

    秦妃像只垂死的天鹅,在哀鸣声中伸长脖颈,随即软软地倒下,像是融成了水,再动不了半个指头。

    李珣心中的自豪再次无止境地膨胀开来。

    在美人低低细细的喘息声中,李珣下床,不紧不慢地着装,直至他衣着整齐,才再次低头看去,秦妃已经累到睡着,她伏在床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背,上面仍残留着点点欢好的痕迹。

    而她的眼角,还有泪痕未干。

    李珣心中一动,继而抿起嘴,这让他的脸上刻下两道深痕。同样的,这突然映入眼帘的泪痕,不觉也在他心中烙下了极深的印记,但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顿觉心中的快意似乎回落了些,不过,这小小的沉郁,很快便被甩了出去。他一振袍袖,转身出屋。

    屋外太监宫女都吓得魂不附体,见了李珣,也只是叩头求饶。这反应也合情合理,如果哪天东窗事发,李珣这“活神仙”倒未必会怎样,但他们这些奴才,却是必死无疑。

    他们能有这样的自觉,倒省了李珣的心力。

    便在太监宫女的叩头声中,李珣踏出兰麝院的大门。他没有去想这事情的后果如何,不过并非他心思不到,而是……

    在这人间,便是事情有了变化,又能奈他何?

    想到这里,李珣不禁放声长笑,笑声在禁宫内四处回荡,惊起一阵又一阵的人声。

    时间推后了半个时辰。福王府,书房内。

    李信正在烛光下仔细读着外省送来的信件,看得久了,眼前便有些昏花,他微皱眉头,换了个角度,正准备再看时,外面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不一会,李琮便走了进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父王”。

    李信放下信件,看着李琮在灯火下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暗叹一口气,淡淡地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父王,王兄他……”李琮有意地顿了顿,果然看到李信脸上极注意的神情,他暗地里咬了咬牙,继续说了下去:“王兄在宫里,似是惹了些是非!”

    李信眉头紧锁:“是非?说下去!”

    李琮接着往下说:“半个时辰前,侍卫听到王兄在宫中大笑,皇城内清晰可闻,听说还惊动了皇上!”

    李信轻“哦”了一声,显是被这消息给迷惑了,李琮观察着他的神情,忽然前倾身子,把声音压低了下去。

    “据说,王兄今天下午在‘兰麝院’待了近四个时辰,天都黑透了才出来,而王兄也是在出来之后才发出笑声的。”

    李信的目光蓦地定住,良久之后,将目光在李琮身上一转,语气依然平淡:“你……以为如何?”

    李琮怔了怔,他想不到李信竟会把问题抛回来,但他反应还是很快的,顿了顿,便答道:“王兄并不像会对女色感兴趣的人,只是传言中,秦妃有倾国倾城之姿,容光为后宫第一……”

    他绕一圈,还是将焦点落在女色上。李信看着他这个小儿子,心中有些失望。

    这孩子聪明有余,但眼光总是差了少许,且从未出府历练,视界也狭窄许多,将来,未必能挑得起大梁啊!

    心中虽这样想,李信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提点道:“不管是否与女色有关。琮儿,你王兄在皇城里放声大笑,旁若无人,你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想法?”

    李琮不是笨蛋,李信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了,他当即顺着李信的意思说了出来:“王兄必有所恃。但国师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吗?”

    李信微微点头,旋又摇头:“势力?怕是神通吧!嘿,神通广大!”

    李琮又低下了头,不让自己有些失色的脸暴露在父亲眼前。这位突然跳出的王兄,已不只是理论上的威胁了,而是确实地以他神秘莫测的力量,在李信心中占据着极重要的位置。

    最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摸不清这位兄长心中最深层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看不透的人,才最可怕!

    李信的话音将他从瞬间的迷茫中拉了出来,他只听到一句话:“明日,你再去国师府,请你王兄来此一会。”

    也许连李信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在说关于李珣的话题时,无意识地加了个“请”字。

    但李琮却听到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NO.514 许都兵微 机不可失

    相较于李琮心中的忐忑,李珣心情却是极好。

    这几日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那晚禁宫大笑,非但没有给他带来麻烦,反而因为这“千里传音”的大神通,更加让隆庆信任。

    秦妃那里,他也是食髓知味,几乎天天都要去逗留一番,如此自然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但此时他可是李真人,是继国师之后,皇帝面前的第二红人,又有绝大神通,在宫廷内算是人人都要攀附的擎天柱,别说是捕风捉影,就算真有几个眼睛尖的,哪会有胆子说出来呢?

    宫中得意,宫外也不错。或许是感觉到他身上那巨大能量的缘故,李信对他的态度,已亲近太多,还真的像一位关心儿子的父亲,时常把他叫到王府,共享天伦。

    而使他心情上佳的最重要因素,却并非这些。

    这七八天里,阴散人和血散人彷佛人间蒸发一般,怎么也找不到踪迹。这等于从他背上移去两座大山,虽然心中仍有不安,但那猛然轻盈的飘飘然,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他心中甚至恶意地想着,干脆这两个魔头起内哄,互拼而死算了!

    如果不是他心里还有些理智,恐怕此时早就飘到九霄云外,不知人间何世了。

    快意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也就是眨几眼的工夫,冬天便已过去了大半,京城的年味也渐渐浓了起来。不过,接连几场大雪降下,天气却更冷了几分。

    这晚,李珣坐在书房里,拿着“六御阴阳变”的书稿,随手翻阅。

    这门法诀,深奥处不在灵犀诀之下,其中阴阳化生之道,极尽精妙,且十分难懂,非要全神贯注,潜心钻研不可。

    但今晚,他却没有这种心思,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这时,他身上还残存秦妃的馨香,淡淡的,却缭绕不散,沁人肺腑。在这清香下,他便是看着手稿的字迹,也觉得是佳人优美至极的曲线,更联想到那温软如玉的身子,还有那张被痛苦和欢乐共同折磨的俏脸。

    喉咙里呵呵地笑了几声,虽不甚响,但在夜深人静时,跟着寒风一滚,竟也显得清晰入耳。

    这笑声倒把他给吓了一跳,也因此略略回了神。

    “对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手稿上。

    “六御阴阳变……阴阳变……”

    看着这阴阳二字,李珣脑中又开始有些恍惚,思绪从阴阳之道,一下子跳到当日观涛坡上的笑谈,又从这笑谈,一下子跳到了男女之道。

    紧接着,一股热力直透胸腹,他手上一抖,书稿发出了“哗”的一声。

    “唉……”脂粉堆里泡得久了,难道这点耐心也没有?这几日好不容易抽出空闲,想做做功课,却是心绪纷乱,让他心中极为烦乱。

    他将稿子抛在书案上,想到外面吹吹凉风,方一起身,心中却是一动。

    “阴阳、阴阳!以阴散人的惯用手段,六御阴阳变难道真的只是修炼法门?”

    只一个闪念,这篇早已熟极的法诀,便在他脑中过了一遍。蓦地,他猛一击掌,大叫道:“是了!”

    他当即又坐到书案之后,翻开书稿,一直翻到应用法门处,就在其中一条,“补阙阴阳,交媾化生”之名,赫然在列,其中真阳、真阴、抽吸、采补之类词汇,比比皆是,看得李珣嘴里发干。

    “原来,这竟是为了采补用的?”

    若在以前,李珣未必会对这个抱有什么想法。

    因为他所修习的,都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法门,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但此时,他经历人事不久,正是食髓知味,看着这似是而非的法门,只觉得心中腾地燃起熊熊邪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若不是他还记得,今夜才刚刚从兰麝院回来,他大概就要直接踏剑飞去,来验证这个法门了。

    将已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李珣心中更是烦燥,便大叫一声:“来人!”

    国师府本没有太多规矩,但近来李珣受皇帝礼遇,受赐不少婢女仆人。因此,即使是深夜,也会有人随侍在外,听候召唤。

    此时应声而入的,是个秀丽的婢女,正急走入室,行礼听命。

    然而,侍立良久,她却没听到半点声息,好奇之下一抬头,便看到前方李珣那一对幽深又燃着火光的眸子。

    她不由屏住呼吸,作为一个受过完整严格训练的侍女,她非常清楚,此刻主人心中是什么想法。

    她脸上飞红,低下头去,心中却不怎么抗拒。毕竟,这位可是皇帝极为宠信的“活神仙”呢!

    只是,那边为什么会突然没了声息?

    带着几分的惶恐和期待,她又抬眼看去,一望之下,便被吓了一跳。书案那边,已是空空如也,李珣早不知去了哪里。

    “混帐东西!”李珣吐出了胸口的瘀血,才觉得好过了些,又泄愤似的狠踢了身边的尸体几脚,心中总算舒坦些。

    这突发的状况,让他没法不生气。

    就在他欲火上脑,正想将那美婢按在地上时,偏偏禁宫里传来了警讯。他库房已守了八天,第一桩生意竟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送上。

    他只好冒着寒风,冲入禁宫,堪堪在入侵者闯进内库地道前段时,将其堵住。

    李珣当然不会与其正面交战,他利用地道机关,以及早早布置的强力禁制,将对方困在其中。

    在诸多禁制同时作用下,就算来人有排山倒海之力,也没将周围的石壁打破半个。

    这个毛贼是典型的散修,相较于李珣,那人一身修为确实深厚,但因没有明师指点,许多法诀使出来便有些走样,破绽颇多。

    李珣在一边暗中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确定已抓到对方致命的破绽后,便使出阴散人送他的阴毒法宝,觑得一个绝好时机,将其一剑穿心。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是李珣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生命力实在是顽强得很,竟硬挺到李珣全无戒备,上前查看之时,突然发难,一掌打过来。

    这是那人回光返照的搏命一击,若是击实了,李珣还未必能留个全尸,可也算李珣走运,因为那人掌至中途,已吓得半傻的李珣猛然发觉,这是……

    碧阴掌!竟是幽明阴火入门时修习的外功!

    他体内的真息反应已快过了神智,没有半点迟疑,《幽冥录》的寄魂转生大法全力发动。这一法门,他早已练到熟极,转眼便将全身真息质性转换,化为幽明阴火!

    这掌猛轰在李珣胸前,虽衣物不伤,但滔滔阴火已尽入李珣体内,“砰”地一声,李珣一脚踢出,将这人踹飞数丈外,五脏尽碎,已是死透了。

    这人死前必定怎么也想不透,为何被碧阴掌击中胸腹要害,对方却还有余力反击?

    “旁门左道!”

    李珣抚着胸口,鄙视之余,心中也暗自庆幸。不知这人从何学来半生不熟的幽明阴火,虽然真息运行的路子不错,火候还算精纯,但其中精微处却面目全非!

    要知李珣可是《幽冥录》的直系传人,诸多法诀都默记在心,即使没有练过,也能有最权威的论断。

    《幽冥录》中,记载幽魂噬影宗、嗜鬼宗两大宗门八成以上的法诀。总纲、释文、应用法门一应俱全,李珣只需按部就班修炼即可。因此,李珣才能一眼看出对手那拼死一击的碧阴掌,其实完全打错了。

    幽明气是典型的邪道内修之术,进境最快。因此在真息质地上,比之其它法门有所不及,但幽明气自有其凌驾于众法诀之上的能耐。

    幽明气所重,便是隐晦、微小,接近于没有形质的特性,也就是“幽深难测”。修炼时,绝不能被快速精进的表象所迷惑,而应着重于“寻幽探微”。

    而眼前死去的散修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心只想着增加修为,反而使幽明阴火的威力大减。

    偏偏今日遇上了李珣这个“正宗”,强行攻入其体内的阴火,有大半被李珣以妙法化解,剩下的只略微震伤了肺腑,对这散修来说,可说是大不幸。

    可李珣却郁闷得很。

    除去那次与无心宗的乱战,及面对妖凤的逃命求饶,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和人交手,虽然手段下作,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没想到占尽先机之下,还被打成这样!

    又狠踹了那尸体几脚,直到他觉得这样实在有点恶心才停下。但心中又是一动,他忍着恶心的感觉,伸手摸入尸体怀中,将其身上的东西一古脑翻了出来。

    大部分都是无用的废品,李珣挑挑拣拣,只找出一个质地非金非木的小牌子,上面刻着篆体字样的“百鬼”二字,还有一瓶丹药尚堪入目,至于他原先所期待的秘籍,却是没有见到。

    李珣也不甚在意,把牌子和丹药收入怀中,正准备叫侍卫将尸体处理掉时,警讯再度出现!

    李珣当即破口大骂:“到底有完没完啊!”

    所谓警讯,就是他在禁宫附近布下的感应禁制波动。

    这是李珣利用高超的禁制手段所布下,针对通玄界的真息反应,效果奇佳。

    这刚刚被杀的家伙,便是因此被李珣察觉,最后饮恨收场。

    李珣虽然口中大骂,但却不敢有所怠慢,赶紧叫个侍卫过来收拾尸体,自己则先一步进入内库,快步来到核心部位的机关中枢,连续发出十多道真息,激发一处由阴散人布置的精妙机关。

    墙上的一面铜镜忽地生出光华,待光华敛去,镜面上先显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像,然后渐转清晰。

    这是水镜之术,传说练到极致,可用水镜观察整个通玄界的情形。

    阴散人这一手只是模仿而已,并没那样的能力,但是用来观察内库周围的情形,还可勉而为之。

    李珣操控着水镜,逐一切换画面,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在这一刹那,他也狠抽了一口凉气。

    入侵者不只一个!而是……五个!

    这四男一女都是年轻人的样貌,但通玄界驻颜养形是寻常事,到了一定修为后,年龄便成了可有可无的标准,说不定在这五人中,便有一个修炼千年,功参造化的老家伙!

    李珣只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非常了解。

    他这点修为,在通玄界不过是刚刚入门,人见人欺,或许借着内库周围的机关,还有阴散人的阴毒法宝,再用些狡计,能在短时间内,与一两个像刚刚那样的死鬼周旋。

    若是人再多些,或者实力再拔高一个层次,他便只有送死的分了!

    得快点通知阴散人!

    李珣从怀中掏出一枚小指长短、薄如蝉翼的透明小剑。这是阴散人交给他专门用来求救的传讯飞剑,只要阴散人在千里之内,便能在一炷香的时间迅速赶来。

    可是,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敌人们便要由李珣自己应付了。

    李珣一咬牙,弹指射出飞剑。

    小剑如游鱼般在空气里一个转折,转眼间没了踪影。这时候,那五人刚刚踏进内库前方的开阔地。

    李珣连吸了几口大气,击掌三下,铜镜上影像一阵波动,待停止时,便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咦,刚刚的人影去哪了?我明明看他御剑过来的,还有刚刚的真息反应也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师兄?”

    说话的是五人中唯一的女性,水镜的影像毕竟不比亲眼所见,李珣只能从对方的轮廓和话音上推断,这也是个出色的美人。而且,年龄似乎确实不大的样子。

    而且,听她说话,倒不像是来做贼的。

    这个发现让李珣松了一口气,不过,这话中透出的另一层意思,却让他立刻紧张了起来。

    师兄?他们是有师门的!

    这和散修可完全是两个概念。通玄界三十三宗门,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便是像阴散人这样的绝代魔头,若要独力面对一个宗门,也是要好好思量的。

    他越发屏息静气,专心听那些人说话。

    只听被问到的那个“师兄”笑了笑,语气温和地回答道:“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找不到人也算正常。”

    “那怎么行?”美人师妹话音中有些撒娇的味道:“一看那人剑光,便知来路不正,谁知他会在这里做出什么来!师兄,我们出来历练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吗?”

    “是啊,但也没有要你去惹是生非。”

    话一说完,其它几个男修都笑了起来,美人师妹很不依,却不怪那“师兄”,反而对其他几人作恐吓状,十分可爱。

    李珣看得也笑了起来,同时知道,他们应是没危险了。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忽听得那师兄道:“当然,师妹有一句话说对了,那人剑光不正,显然不是正道中人。所以……在旁边鬼鬼祟祟,暗施耳目,也是可能的!”

    “啊?”

    在美人师妹的轻咦声中,那师兄蓦地抬脚向下一跺!

    李珣本来还有些奇怪,但一见这个师兄的动作,心头一堵,当即惨叫一声:“糟了!”

    话音未落,一股自远方滚滚而来的震波,从石质的地道内隆隆而来,在电光石火间扫过了整个内库。

    李珣的身体猛地弹跳起来,紧接着便是胸口一闷,像是被猛打了一拳,口中当即呕出血来。

    铜镜“哗哗”地弹跳着,影像又开始模糊,恍惚中,只见那师兄将脸转过来,锋锐的眼神彷佛正直视着李珣的面孔,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声音被水镜忠实传送过来:“何方妖人,胆敢在暗中窥伺?”

    紧接着,水镜裂成了千百块,碎片四溅。

    李珣已是心胆俱裂,别人他不知道,可是这个“师兄”,一个跺脚,便能把具极大杀伤力的真息穿过数十丈的地底,准确命中目标,这种实力恐怕已不逊于明心剑宗的某些二代弟子。

    甚至三代弟子中,也只有文海大师兄可堪比拟!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严密精微的水镜之术,是如何被发现的!

    若被这人追上,便是十个李珣,也只有一个死字!

    “快逃!”

    李珣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一把推开门,冲了出去。可是方一抬眼,门外的景象便让他一愕。

    入目所见,门外侍立的侍卫、太监,已尽数昏死过去,显然刚刚那一记踏步,并不只针对他,便是针对他,那“师兄”的实力也还没达到精微惟一,出入无间的妙境,只能进行无条件杀伤。

    如此,对方的实力立时下降了一个档次。

    李珣略松一口气,心中安定了些。但这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他的同伴中,若再有一个和他实力差不多的,李珣便是凶多吉少。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哪个宗门的?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珣小心翼翼地向内库外行进,及至门口,他心中又想起一件事——外面的家伙惹不起,阴散人也不能得罪啊!

    虽然这些人不像是冲着内库的宝物而来,但这种东西放在丹室,也有些扎眼!

    他恨恨地一跺脚,又反身回去,直下内库第四层,抢到那丹室之内,将石案上两个要命的东西抓在手上,这才又跑了出去。

    这么一耽搁,对方和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可李珣想象中那狂风暴雨般的压迫并没有到来。根据感应,受复杂地道的影响,对方只是缓缓推进,看来他之前闲来无事,布置那干扰神念探测的禁制,还是有用的。

    既然情况不如想象那么糟糕,李珣的心情也安定了许多。心中一定,想法就多,他看着手上的瓶子、铁片,心中疑团顿生。

    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宝贝,竟让阴散人如此重视?既然宝贵,阴散人为何不把它们带在身边?

    越想不明白,心中的好奇心便越盛。他停下脚步,视线在两样东西上打了个转,那铁板脏兮兮的,模样晦涩看不明白,便先放在一边。

    他晃动水晶瓶中的桃红色液体,没什么反应,凑近一闻,也没什么异味。想了想,他手指拈在瓶塞上,轻轻将其扳开。

    这一扳,便翻了天!

    先是一种奇特的味道溢了出来,带着微微血腥之气,但又不太明显。然后,便闻到一股颇为浓烈的香气,李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这一吸,便招了祸事!

    体内蒸腾流转的幽明阴火,像是被浇油似的,“轰”地一声炸了开来,一直在心窍内潜伏的阴火珠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连续十多次疯狂的胀缩,便连玉辟邪也压制不了,而发出尖锐的长鸣。

    玉辟邪的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激烈,李珣还以为这件宝贝快要爆炸了!

    他的脑袋也快要炸开了!在体内真息大乱之时,他的脑子也被一串尖锐到近乎失声的厉啸声攻破,只一个瞬间,就让他差点成了白痴!

    万幸!他身上有玉辟邪这件奇宝,且修习的又都是通玄界最上乘的法诀,修为虽不怎么样,但最起码的定力还是有的。

    在行将陷入昏迷的刹那,他出自本能地拇指一压,又将瓶塞按了下去,脑子里又是“轰”地一震,那一串尖啸声,却奇迹般地消失不见。

    阴火珠恢复正常,玉辟邪的长鸣也消失了,并释出大团清凉气息,灌入体内,弥补他刚刚受到的伤害。

    李珣狼狈地吐了一口瘀血,看着手中的水晶瓶,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这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他岂敢再“研究”下去,连忙将这两样东西就这么拿着,也不敢放到怀中,认准方向便一路狂奔。

    在他后面,那五人的速度也明显加快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似乎不再是盲目地沿着地道行进,而是揪住了李珣的尾巴,直直杀来。

    显然,刚刚那瞬间的强烈震动,便是隔了几百层厚墙,也没办法遮掩。而对方便抓着这一线感应,紧紧地跟了上来。

    李珣心中又急又气,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一边收束气息,一边加速飞奔。

    只是这时候,修为的差距便十分明显了,自从被对方的气机锁定后,双方的距离就持续缩短,他连换了几个甬道都无济于事。

    “妈的!”

    李珣爆了一句粗口,在这危急时刻,他反而更能决断。心里明白再逃下去,恐怕就等不到阴散人来了,此时,一定得有些变化才行!心中有了计较,他身形一转,又进了另一条甬道。

    方一进去,他便跃起在顶壁上拍了一掌,幽明阴火无声透出,约手掌大小的一块石顶立时凹陷下去,李珣紧接着又是一掌侧拍,在这凹洞的侧面又开一处空间,将两样要命的物事全都塞了进去。

    至于会不会让人发现……就听天由命吧。

    说也奇怪,他这虚空两掌,用的劲虽不大,但一边要敛住气息,不使人发觉,还要一边计算精确,控制微妙,是很损力气的,可是这一鼓作气地做下来,却没有半点不适。

    “这不对啊!”他百忙之中,抽神内视,却被体内的情形给吓了一跳。这幽明阴火,环绕着膻中黄庭,在体内蒸腾涨缩,圆转如意,无论他怎么提取,都后劲悠长,有生生不息的感觉。

    看这样子,他的修为起码长进了两成。

    邪了!因为怕两散人察觉,他《幽冥录》上的功夫,已经好久没练了,最多只是藉“质气转换”的法子,从灵犀诀修炼的真息中揩些油水,缓慢长进。

    如果用它对敌,李珣十成大约只能用出八成功夫。可是,才过了多久时间?恐怕还不到一炷香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细细想来,整个过程中能对他有所影响的,也只有打开水晶瓶的那一刹那了!

    难道瓶中的“妖水”还有这般功效?

    想到那瞬间生死交煎的惨况,李珣不禁打了个寒颤,便是真能提升修为,为了小命打算,也不能再用这鬼东西了!

    时间紧迫,他不敢再多想,再度发力向甬道内狂奔。此时,他用耳朵也能够听到,不远处衣袂飘动声不绝于耳,敌人已近在咫尺!

    李珣一咬牙,先撕下前襟,将脸蒙上,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细丝,同时身子向前一扑,几乎是贴地滑行。

    在这种状态下,他将细丝一展,双手同时送力,将两端齐齐送入两边的石壁,细丝破石如入腐土。紧接着,他又一个筋斗翻起来,脚不沾地,一溜烟地去了。

    一套动作,做起来毫无窒碍,半点时间也未耽搁便已布下陷阱,他似乎真有点阴人的天赋吧!

    前方是一个小厅,当然,这不是让人休憩养力的地方。在这里,有至少二十个甬道通向四面八方,别说没有地图,便是有地图,在黑暗中看着这一望不尽的甬道,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李珣没有半点迟疑,纵身钻入其中一条甬道中。

    几乎就在同时,后面传来一声闷哼。

    李珣知道,那是“天蛛丝”起作用了。这法宝阴毒得很,只要是感应到除主人之外的异种真息,便会顺势黏过去,怎么甩也甩不掉,更能激发毒性,腐蚀肌骨,非要将所碰触的对象腐蚀个干干净净才罢休。

    当然,如果能及时以先天真火煅烧,这玩意也不会有什么威胁,李珣用这个,只是要造成一些混乱罢了。

    “魔崽子好阴毒!”

    也不知是谁说的话,嘴里骂得非常难听。

    李珣心中暗笑,脚下却绝不停顿,方进又出,转眼间便沿着小厅,在二十多个甬道口全走了一遍。

    这时他却不再遮掩气息,而是尽力外放,直到幽明阴火独有的气味将整个小厅都沾满了,李珣这才收敛气息,一跃而上,黏在小厅正上方的壁顶,冷冷下看。

    也就是一两息的时间,他来的那个甬道中,便响起了气流激爆的声响,一阵狂风吹来,五道人影驾风而出,气势惊人。

    但在看到小厅情形的时候,气势陡挫。

    “真狡猾!”这声音好听得很,是五人中唯一的女修开口了。

    李珣已不再是那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他听着这糅着嗔意的清音,心中不觉一荡。只听她道:“师兄,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嗯,这人确实相当狡猾……不过,设这么一个局势,也要花他不少时间,此时,他绝对还走不远……嗯?”

    李珣怎还不知机?不等他把推理做完,便窥准了方向,猛一发力,急扑而下。

    身形方动,他便甩出了一个小小铃铛,清脆的声音一响,竟搅得整个小厅回音大作,彷佛有千百个铃铛同时发声一般。

    铃铛本体则划一个圆弧,先飞出一段距离,再猛一加速,直直打向女修的方位,顿时破空声大作,气势凌厉非凡。

    几乎同时,另一根细细的金针已被他甩了出去,竟没有半点破空之声。而他自己则忽然轻身,消去飞扑的声息,借着黑暗,无声无息地贴着洞壁,滑向这些人的后方。

    不出他所料,那位女修果然是这些人心目中的宝贝。

    见师妹有难,人人争相支持,注意力便不免偏转了少许,也给李珣有了可乘之机。

    但这毕竟还是小道,就在李珣快要滑到甬道入口上方的时候,一声冷哼贯入耳内。哼声方起,李珣便感觉到,一股浩然博大、翻滚如滔的真息狂飙席卷而至。

    甫一接触,李珣只觉得在浩荡无边的大威能下,竟又有着犀利如剑的穿透感,奇正相生,让他避无可避!

    李珣确实无可逃避,纵使他千般不愿,也必须要提起真息,正面迎上这一记重击!

    他提动幽明阴火,手掌缓缓向前拍出,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空气的温度开始迅速攀升,其温度直欲销铁熔金,却又被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障壁挡着,其燥热内敛不出,直能把人逼得发疯。

    这种阴郁的压抑感,并不比对方的一掌来得逊色。

    这才是真正的碧阴掌!虽然修为不及刚刚那散修,但李珣这一掌的精妙处,远在那人之上!

    “碧阴掌?”

    对面那人颇感意外地道了一句,但手上的力量却分毫未减。

    只听得一声闷爆,李珣一口鲜血喷出去,打在面巾上,又涂了他满头满脸。这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成了烈阳下的冰块,要被对方那大日行空、刚健雄奇的掌劲化成清水!

    正如那人的恍悟一般,他也明白了。

    在山上时,他不止一次听说过这种特异的功法:“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好一个天行健宗!”

    李珣再吐出一口血,他的身形瞬间像一个被打飞的皮球,直贯入身后的甬道中。

    还飞在空中时,他已扔出一个圆珠,圆珠击地喷出了浓浓黑雾,转眼间将甬道口熏了个漆黑,更要命的是,变黑的地方,石粉立时纷纷脱落,显然毒性极烈!

    便是对面那人,也不敢轻涉险地,而被这黑雾阻在后面。偏在此时,那人后方又传来一声惨哼,那个女修带着哭声喊:“师兄,刘师哥他中了逆冲化血针……”

    李珣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下一刻,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心中一乐:“逆冲化血针?对不住啊,哥哥可没那种玩意!只是一根普通的逆血针罢了!”

    不过,因为那子虚乌有的阴毒暗器,他起码能够赢得一点喘息的时间。

    他得意一笑,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李珣扶着石壁停下来,不住地喘气,他嫌蒙面巾碍事,堵住他呼吸,早抓了下来,却仍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那个“师兄”的惊人掌力,如附骨之蛆般缠在他身上,始终不曾化去。

    李珣并不意外,天行健宗专修浩然之气,修为到了一定程度,足可充塞天地,可说是万邪辟易,诸魔不侵,与西极禅宗的“金刚伏魔法”齐名,对邪道功法,极有克制之力。

    他这半生不熟的幽明阴火碰上了浩然气,注定要倒霉!

    怪不得水镜之术会被识破,浩然气修炼不假外物,正因如此,修炼者通体明澈,心境不染纤尘,对各类法术都十分敏感,此话果然不错!

    水镜被看破,幽明阴火又被克制,今天的霉运竟没完没了!

    李珣自嘲一笑,随即又抿起了嘴唇:“若是玄门正宗的‘灵犀诀’,又如何呢?”

    心中狠劲顿起,过了这么些时间,体内幽明阴火终于又生出了些,勉强达到标准。

    他咬了咬牙,不顾身体五内皆虚的状况,逆行“寄魂转生”之术,将体内残存的幽明阴火,都化成一点一滴的玄门真息!

    肺腑震荡,让他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却被他及时用蒙面巾捂住,此时他的身体更虚弱了,但体内残存的浩然之气,却再找不到可以“净化”的目标,渐渐稳定了下来。

    他咧嘴一笑,再度艰难迈步,前面,就到了!

    

NO.515 援军至,庞统失策

    当杏儿看到李珣满身鲜血出现在屋中时,第一个反应便是大声尖叫,只是叫声刚刚出口,便被他一个耳光搧了回去!

    “噤声!”

    或许是因为胸口的傲气撑着,虽然他身形未必能比得上成年壮汉,但站在那里,即使形貌狼狈,依然有足以震慑小丫头的气度。

    “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秦妃竟然还未安寝,一个多时辰前,她刚和李珣缠绵了半夜,疲累地睡了过去,此时不知为何却又起来了。

    此时她衣衫不整,只穿着一件中衣,身上则披着李珣初见她时,那件雪白的貂裘,声音仍是柔柔的,似乎并没有因为李珣的模样而有什么变化。

    她这种态度让李珣觉得怪怪的,但却来不及多想,只是对她道:“你随我来!”

    秦妃看了他一眼,竟上前一步,伸出纤手,要去扶他一把。

    难道在秦妃的眼里,他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几乎没有多想,李珣一把拍开了秦妃伸过来的手,强自提气,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直入里间。

    秦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这乖巧的样子李珣很少见过。

    平日里,秦妃对他的恶行,虽然抗拒无力,却总是有些反感的,更谈不上给他什么好脸色,此时的反应让李珣不由得有些意外。

    难道她今日转了性子?还是被他身上的血迹给吓到了?

    转着这个念头,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里间,坐在床边的春凳上,将两样要命的玩意放在一边的梳妆台上。秦妃则静静地站在他身前,螓首低垂,温婉依然。

    杏儿战战兢兢地端了杯茶进来,秦妃接过,亲自送到李珣眼前。

    李珣抬头看了她一眼,略一点头,伸手拿了过来,却听得“咯咯”的声响,茶盏的顶盖与杯身连着撞击了几下,引来两女的目光。

    李珣猛一咬牙,硬生生止住了手上的颤抖,将茶盏举到嘴边,也不管里面茶水的温度,一口饮尽。滚烫的水流直撞入胸腹间,蒸腾的热气带来了一些能量,让他感觉好过了点。

    “砰!”

    茶盏被他一把摔在地上,碎瓷乱飞,杏儿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秦妃的身子也明显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李珣将她两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中已有结论。他心中本没有什么怒气,刚才这一下却只是试验而已。

    秦妃的反应确实难得,可毕竟还有恐惧之心,如果她真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那么,李珣就真要思量一下她的底细了!

    这一杯子摔下后,他心中愈显得清明,心绪也平稳了许多。再把秦妃打量了一遍,他下巴抬了抬,点点床榻:“上去,宽衣吧!”

    此言一出,两女一起拿眼看他,虽未说话,但那意思已很明显了——就凭这副模样,还有办法吗?

    李珣没必要解答她们的疑问,眼神顿时变得凌厉非常,在这样的眼神下,秦妃显然没办法拒绝。她微咬下唇,终于还是在杏儿的帮助下,解去了披风和中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乖乖在床上躺着。

    虽然秦妃的心志坚定,虽然他们已有了亲密的肉体关系,可在这种事情,女儿家的娇羞总还是占了上风。

    她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尽力侧过身去,用身上仅有的一点衣物,挡住了李珣直勾勾的目光。却不知正是这样的动作,让她身上每寸肌肤的美丽,都以最诱人的姿态,展现在李珣面前。

    便是李珣此时心中有事,也忍不住邪火上心。

    杏儿收好了衣物,又怯怯地过来帮李珣脱衣,却被他一把推开。小宫女这才明白没她的事了,慌慌张张的行了万福,转身收拾好地上的碎杯子,然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李珣站在床前,俯视着秦妃动人的胴体。他还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来欣赏过美人——没有肉体的接触,却拥有居高临下的统治力,不需要实质的接触,但在心中,却牢牢地将对方锁定,生死由心。

    他忽然觉得非常荒唐!

    就在刚才,他还如丧家之犬般,从天行健宗的人手下侥幸逃命,但转眼间,他就摇身一变,成为这位绝代美人的主宰者!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但更明显的,却是心中渐渐滋生的一点虚弱,一点尴尬。

    他终究还不是一个强者!

    所以,他只能在“兰麝院”这样的小天地,在秦妃这个弱女子面前,摆弄他的实力和威严。出了这里,或者更确切点说,出了这个如蝼蚁般的凡人群落,在更高层次的面前,他依然什么也不是!

    阴散人和血散人固然能够成为他的生死主宰,但刚刚碰到那天行健宗的“师兄”,又何尝不能做到?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通玄界里哪个人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他也不脱衣服,只是低下身去,伸手扳住秦妃的肩膀,感受着上面温软腻滑的触感,又看到秦妃似羞似喜的表情,他心中一跳:“她也不笨啊……”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狂风般刮过他心头,将刚刚才引出来的一点迷雾吹得干干净净。

    她乖巧?顺从?不,应该说是聪明!

    秦妃已经看透他了!

    看透李珣心中的虚荣和卑弱,知道他肯定是在强者的手下吃了大亏,正需要用威严来扭转自己的形象,以保住自己的面子!

    所以她才会如此乖巧顺从!因为她非常清楚,只有将他心中的虚荣感满足,只有将他深层的卑弱掩盖,只有将他的形象重新建立,脸面重新涂抹,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不动声色地满足男人的需求,以保障自己的生命,这就是秦妃的智慧!

    而这智慧,则建立在看透人心,洞晓世情的基础之上。

    换句话说,在秦妃眼中,李珣他一切的行为和举动,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小丑闹剧!在台上做着破绽百出的、自我陶醉的表演,让场下的观众在鼓掌叫好的同时,心中也在大肆嘲笑。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李珣觉得自己通晓了人心。

    看,看哪!那似羞似喜的表情,欲迎还拒的动作,娇嫩动人的胴体,这一个春色浓浓的景象里透出来的,不正是最浓烈,也最深刻的讽刺吗?

    “哎!”

    秦妃低声地叫了起来,她觉得肩膀几乎要被李珣给撕裂了!

    她睁开眼睛,用惊恐、柔弱的眼神看过去;而李珣,则用一种非常奇特眼神迎过来。

    血红的一片,整个眼眶里只有这么一种颜色,里面涌动的,全是血红色的大浪,然而在瞳孔处,却又有一个相同颜色,甚至更加深沉的礁石,在浪涌中巍然不动。

    被这样的眼神盯上,便如同被一根毒刺射中眼睛,秦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先是紧绷,继而又缓缓软了下来,螓首微偏,昏了过去。

    李珣微微咧开了嘴,让森森的寒气从嘴巴里溢出来,深红的口腔和雪白的齿牙微微相错,样子有几分妖异,几分狰狞。

    他顿了顿身子,接着便进入秦妃体内。

    美人的风情便是昏迷着,也足以勾起男人的欲望。

    李珣并不例外,他的身心同样被欲火充满,肉体的接触进一步提高了这种欲求。

    然而,在心灵的最深处,也许是他的意识也无法真切感应到的角落,正有一点冰霜缓缓的扩张开来,便如同滚滚岩浆的一块碎冰,有着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点冰霜或许可称之为“理智”,它正漠然打量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当它终于找到这世界最纯粹的一点“灵机”后,“哗”地一声,以一个难以形容的高速,迅速扩展到李珣身心的每一个角落。

    李珣的心脏“砰”地一声猛力膨胀,几乎要胀满整个胸腔,下一刻又猛地收缩回去,直至一个难以想象的“奇点”。便在这一胀一缩间,李珣的心脏便整个不同了。

    李珣一口鲜血喷出,颜色比天边的霞光还要灿烂,这血迹点点地落在秦妃白雪般的胴体上,愈发显得怵目惊心。

    李珣的唇角继续开裂,直至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便在这时,他伏下身去,不管秦妃身上的斑斑血点,将她的身体紧紧搂住,在没有半点缝隙的亲密接触中,他体内的真息,化成一片无形无质的雾气,渗入了秦妃体内。

    秦妃的美眸陡然睁开,俏脸已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折磨得整个扭曲了,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嘶,然后便开始剧烈的痉挛。

    她的内心世界,便在这快感和痛苦的双重巅峰中,向李珣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缝隙。

    李珣的眼珠开始缓缓地转动,不是瞳仁在眼眶内的转动,而是瞳仁自身完全违逆人体限制的自转!

    映入他目光里的,不是寻常的景物,而是一波波秦妃心底,最本能、最原始的波动。

    妖异的血眸,让他看来像是一个魔鬼,正用血淋淋的双手,将这心灵上的缺口猛地撕开,去探究里面最深的秘密。

    痛苦、肉欲、恐惧、悲苦、明悟、冷澈、嘲弄,甚至于一丝丝受虐的快感,还有隐藏在更深处那模糊的投影,都被一层层地剥开,然后赤裸裸地袒露出来。

    这是一朵艳丽的花,密密的花瓣合成一层层细密娇艳的屏障,随着“时节”的到来,一层层剥离、绽放。

    李珣便是从这一刻开始,明白了一件事——读女人的心,就像是读一本厚厚的书,乱麻似的线索、层迭的情感碎片,还有那前后矛盾,全无半点规律可循的心绪,所有的条件合在一处,便是永远让人看不透的女人心。

    他想剥离所有的花瓣,直探其中的“蕊珠”。可是,只在半途他便撑不住了,随着精力的消退,他的神智开始恍惚;最后,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纱雾,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宣告这一次进攻的失败。

    过了好一会,李珣才睁开眼睛。现在他总算明白,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真正征服秦妃的身心。

    纵使她只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几乎是风吹便倒的女人。

    这个发现让他很郁闷,但很快他又强振起心情。

    其实,征服也未必要全身心的胜利……便如现在,难道就不能称为征服吗?

    他轻抚秦妃温玉般的躯体,脑子里却是一段段法诀流水般溢了出来,他的嘴角不觉挑起了一丝笑容——化生男女,本就契合天地阴阳大道,男女交媾,也是繁衍化生的至道,其中有失有得,阴阳互补,正合天道流转的至理。

    然而,偏有法门立于交媾之道,却悖逆天道,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继而再以种种手段,迫使对方在情欲高涨时,丢失元精元气,并将其吸化入体以为己用。

    这些手段,用来增加修为自然出色当行,害的人越多,功力也越深厚。但因此而出现的真息不纯、精元冲突等弊病,也很是伤人脑筋。

    但这正是天道的公平。

    “六御阴阳变”中也有采补法门。表面上和其它法门一样,也是只进不出,损人利己,但又不是单纯抽吸对方体内生机,而是透过种种微妙的阴阳转换,将施法对象变成一个真正的“炉鼎”!

    炉鼎者,乃是以“火”煅烧,取其菁华而已。而施法对象的身体就是“容器”,施法者的真息就是“火”。

    施法者透过对风、雨、晦、明、阴、阳六气的操控,将高浓度天地元气尽数引入“炉鼎”中,再以特殊手段高效吸取。

    这种方式是将采补对象当成“放大器”,同样的天地元气,吸取时却能比正常情况多十倍、二十倍。

    且因在对方体内,已经过相当程度的“煅烧”和“提炼”,所谓真息不纯、精元冲突等问题,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这样的诱惑,又有谁能够抗拒?

    至少李珣不能!

    当他依照法门所示,按部就班,将秦妃身子完全控制之后,便依序引入六气,对应她体内精、气、津、液、血、脉,以为天道运转之常。

    同时又以各种手法,逗弄得秦妃几要死去,至情欲喷发那一刻,精气神恍惚离体,又浑融为一,正为“大药”之属,自然被李珣笑纳。

    秦妃再度尖叫,虚弱、痛苦、肉欲种种感觉同时迸发出来,那强劲冲击让她再次昏了过去。

    李珣只觉得神清气爽,伤势似乎都不翼而飞,他感受着体内出奇活泼的真息,直欲仰天长啸,发泄一番。

    他起身整理衣物,心中却出奇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感觉。

    算你倒霉吧!

    他拍了拍秦妃高翘的香臀,嘿然一笑。此时,他又想起那两件物事,便转头看去。

    目光才一偏转,眼角处忽闪过一道人影,速度好快!

    出自本能,他想也不想,一掌反劈过去,却劈了个空。他心中一凛,身形倏转,窥准案上那两件东西,疾扑过去。

    什么都能有事,这两个玩意是万万少不得的!

    一声模糊的低笑在他耳边荡开,便在这刹那间,周围的空气猛地凝滞,彷佛瞬间变成了一块坚冰,李珣带着极大冲劲的身体,硬生生撞了上去,他闷哼一声,原本才好了一些的身体,便又带了伤。

    这还不算,就在他身形一滞的空档,一只冰冷的手掌贴上了他的后心,掌劲微吐。

    “哗啦”一声,李珣像一块笨重的石头,直掼向前面的桌案。人还在空中,他便觉得有一道尖锐如针的真息钻了进来,破开他身体的防护,便如撕破一张薄纸!

    这真息直刺向他的心口,速度之快,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磅”地一声闷响,李珣前胸炸开了漫天血雾,随即将前面的桌案压了个粉碎,而在他身体撞上去的刹那,案上两样东西却同时不翼而飞。

    李珣的灵魂彷如飘出了身体,死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接近他——即使是在妖凤的威压下,死亡的气息也仅是贴在他的皮肤,不像这一次,已经粗暴地拉出了他的灵魂!

    “这就是……死吗?”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啊!就在刚才,他体内还涌动着澎湃的生机,而现在,虚无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在这样的急剧的转换中,他似乎感觉到一点异样的东西。

    若突然将一杯水倾倒过来,水自然会洒出去。这杯水,也可说是他的生命,但李珣感应到的,却是让这杯水洒出去的那一个“力”!

    这是一点极微妙的“气机”。

    就在刹那间,李珣将这“气机”的特质深深印在灵魂的深处。

    “动动之,静静之,道尽不失,回环也;生生之,死死之,道穷无间,反复也。”

    这些法诀像是颗颗坠落的水滴,在他空无一物的心窍间回响,一点一滴的氤氲生气,便在这自生韵律的节奏中,蒸腾上升,渐渐布满全身。

    心脏的跳动声再次响起,沉静而有力,似乎刚刚那尖针一般的真息,只不过是他可笑的幻觉。

    李珣的神智由虚无中返回,却仍有些恍惚,刚刚那情形就像是一场梦,极不真实。

    他仍有些不信地摸了摸胸口,却沾了满手的鲜血,胸前的衣服也确实破了一个小洞,仔细一摸,胸肌上还留着一个针眼大的小孔,显然是刚刚的出血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便在他还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一声低赞:“好!”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李珣心脏猛地一跳,失声叫道:“师叔!”

    他忙爬起身来,回头望去,便见阴散人正坐在床边,手中把玩着那瓶子和铁片,眼神却直落在他身上,那眼波似笑非笑,却也十分动人。

    李珣心中一荡,旋即惊醒,暗骂自己被色鬼附了身。不敢怠慢,忙上前施礼:“师叔安好……”

    阴散人掂了掂两件东西,脸上容光和缓:“你做得不错!能在天行健宗五名三代弟子的围攻下逃出来,还保住了这两样东西。你说,我该怎么奖赏你呢?”

    李珣连叫不敢。此时,他心中疑问颇多,见阴散人心情似乎还不错,便大着胆子问道:“师叔,刚刚在后面那个……”

    “不错,正是我!”阴散人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坦然承认:“是我在后面试了试你的修为。”

    李珣闻言睁大眼睛,那也叫试吗?

    阴散人高深莫测的目光,直直透入他的眼眸中:“若是韦不凡在此,必定也会惊异于你的进境!看你的样子,那血魇已化入心窍了吧?所以才能遇外力而虚化血雾,挡过致命一击。想想,他交给你《血神子》才多久时间?”

    看着阴散人眼中潜藏难以形容的神采,李珣心中警钟长鸣。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而他也明白,就在不久之前,即进行采补的前后,他的体内似乎发生了一些非常微妙,同时也非常有趣的变化。

    对他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坏消息。可是,他却可以感觉到,阴散人对这一变化,态度暧昧。

    有了这个认知后,李珣变得非常小心。对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只是模糊地一笔带过,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将血魇炼化的。

    阴散人眼光毒得很,她明白李珣的状况,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见李珣一脸茫然,她就不再深究,转而问起李珣与天行健宗等人的交战情况。

    李珣心中又是“怦”的一声。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地道中使的是《幽冥录》上的功夫,这一点,与他交手的那个“师兄”最是清楚——不见他都喊出“碧阴掌”了么?

    阴散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件事情,她又知道多少?

    李珣脸上强装平静的模样,脑子里却是风车般连转,想用一个谎言,将《幽冥录》的事情遮掩过去。

    然而时间紧迫,尤其在阴散人的目光下,想分心旁顾,也是个极艰难的任务。他暗中咬牙,只能凭着一个隐隐的脉络说话:“弟子闻得警讯,便赶了过去……”

    他从头说起,但把与那个不知名散修交战时,用到幽明阴火的事情瞒下,只说他是被自己偷袭而死。

    这还只是个小谎而已,在说到与天行健宗的那个“师兄”交战的关键环节上,他已明白,不把胆量放大些,眼前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心一横,他终于撒了个弥天大谎:“说来惭愧,弟子当时并没有和天行健宗的人交手,与天行健宗交手的那人,弟子也没有搞清是谁……”

    阴散人冷冷地看他:“如此你又怎知那几人是天行健宗的?”

    “伤了弟子的,是浩然气啊!”

    阴散人“哈”的一笑,眼中寒芒一闪:“你刚刚又说没和天行健宗的人交手!”

    李珣睁大眼睛,罕有地亢声道:“弟子确实未和他们交手!”

    他忽地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连忙又改得低了些:“弟子也正纳闷,本来附在那小厅的顶部,准备偷袭,可是突然就蹦出个人来,向那个‘师兄’发掌。

    “弟子想趁乱出去,便抢到那人身后,可是才进了甬道,就听到后面两人对了一掌,那个师兄还叫了一声‘碧阴掌’,紧接着,便有一道掌力袭来,弟子仓促间挡了一下,但力道太大,弟子不敌,便受了伤!”

    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脸的茫然之色:“可是,弟子偏就想不明白,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明明挡在我身后,将那掌力拦了下来,弟子为什么还会被伤到了?”

    阴散人看着他,其目光与尖刀无异,似能直透李珣心底。李珣只是做出茫然之色,还有些自然的惧意交杂在一起,这已是他能表演的极限了。

    不一会,阴散人微笑起来,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附魂引吧?”

    阴散人已经“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反过来给李珣解释道:“幽魂噬影宗的‘附魂引’,才有这般功效。你体内也有残余的幽明阴火,想必是那人的修为不高,因此还不能将掌力完全转移到你身上,现在能活下来,也算你走运吧!”

    是啊,真走运!这世上,除了幽魂噬影宗的人以外,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幽冥录》上的功夫?此时学以致用,效果还算不差。

    他脸上自然是要露出恍然的神情,可心中却被阴散人无意间说的话吓得不轻!原来阴散人已经察觉他体内的幽明阴火!想必是重伤之下,寄魂转生法诀未竟全功的缘故!

    显然阴散人对他起了疑心,所以才出言询问,幸好他临时起意,撒了这么一个谎,否则,他此时恐怕已经被“莲花八密”

    招呼了!

    再抹了一把冷汗,心中当然是紧张得很。不过,他一定要为自己在阴散人面前撒下的成功谎言而喝采!天知道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紧张和兴奋的情绪交融在一起,这种心情可不容易压制下来。为了转移这种躁动,他便问起天行健宗五人的情况。

    阴散人说那五个都是有宗门的,而且又没有做贼,她不愿惹麻烦,便只当作不知,放了出去。

    “放了?”

    李珣这下是真的愕然,这可不是阴散人的风格,难道是她怕了天行健宗?

    他看向阴散人,却见她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脸上,那一瞬间,当真有洞彻人心的穿透力。然后,她站起身来,脸上显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

    阴散人终究还是没说她放人的真正理由,李珣也不敢多问。他低下头,却恰见阴散人拂尘轻摆,细细的丝线从他眼前划过,竟带着一丝金属的反光。

    李珣心中当即一凛。

    他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位大部分时间都雍容和煦的美丽女冠,是这天地间几位最强大的存在之一。

    可以这么说,在这广大的世间,她,无所畏惧!

    李珣的头更低了,也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阴散人其实是有几分正面看法的。

    比如……羡慕。

    要到哪一天,他才能像阴散人这样,用一种纯粹俯视的目光,面对这寰宇天地呢?

    李珣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说也奇怪,就是这样的转念间,让阴散人放过那几个小辈,也是有可能的。

    她是一代魔头,但她也是一代宗师,即使心机深沉,精通算计,有时又任性而为,办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事,但她心中总还是有一分自傲。

    这种傲气不允许她对这些小辈无缘无故下手!

    当然,这个理由她是不会对李珣讲的。

    除了想通这件事,李珣当然也想到,若是这五人被杀了,天行健宗绝不会善罢罢休的,万一惹得他们直接杀来,阴散人大可一走了之,但他李珣却是没有那份本事!

    这么想来,倒是放得好!

    他刚转过身来,却看到阴散人转过脸去,看床榻上昏睡中的秦妃。不用她做出什么表情,李珣的脸便红了。

    当然,阴散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训斥他,她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秦妃赤裸的身体。

    阴散人道:“我倒没有想过,你对这种法门也感兴趣!嗯,但这手法太霸道了,这样下去,我想她是撑不过十次的!”

    阴散人收回拂尘,微微而笑,眸光轻瞥了李珣一眼:“也不见你怜香惜玉……哪日,我们来切磋一下如何?”

    这轻飘飘的话里,也不知有几分认真,几分捉弄。但仍成功的将李珣本来红润的脸上,抹成了一片煞白。然后,他苦笑了起来:“师叔饶命!”

    话一出口,他心中又是一动,他和阴散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有些不同了!

    若是以前,他绝不敢说这些略带诙谐和讽刺味道的话,可现在,他竟没有一丝迟疑地脱口而出!

    更重要的是……

    他偷瞥了一眼过去,只见那位美色毫不逊于床上赤祼美人儿的绝代魔头,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只是伸出手去,顺着秦妃那顺滑的腿部曲线缓缓滑下,屋内响起连声**。

    她已不再向这边看了。

    李珣猛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嘴里也不知倒了什么东西,味道酸酸涩涩,难耐得很!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忘了是谁告诉他的,但在这时候,那粗俗不堪的句子却是如此的贴切!

    “爷们怎么搞交情的?就是他妈的同穿一条裤子,同上一个女人。”

    阴散人虽然不是爷们,但她的骨子里,却有那种东西!

    李珣脑子里嗡嗡作响,脸上却沉静得没有半点变化,他不再说话,只是向阴散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出了房门。

    此时杏儿正侍在外间,见他出来,正要下跪行礼,屋里的秦妃却忽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那叫声里带着哭腔。

    杏儿睁大了眼睛,然后看向李珣的眼神,便完全不同了。

    李珣抿起嘴唇,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眨眼间就出了“兰麝院”,里面那忽高忽低,又柔柔细细的声响越来越远,却越来越清晰;李珣的眼睛,便在这声响中,渐渐的,再一次变成了血红色。

    “什么东西,这算什么东西!这他妈的全是什么东西!”

    尖锐的呼叫声在他脑子里来回撞击,李珣的脚步也越走越快。

    他真的不是在怜惜秦妃,他只是觉得屈辱,觉得恶心!这样的感觉从他的心脏迸发,注入血液里,像一滴滴漆黑的毒液,让他的血液整个沸腾起来!

    然后,他狠狠一回手,猛轰在自己脸上。

    “砰!”

    鼻血流下,冲上脑际的热血总算得到了发泄的途径,他眼眸里异样的色素,也开始缓缓沉淀。

    良久,他低低一笑:“这又有什么,本来就是她的……她也是女人!”

    这嘶哑的声音在夜色里低回,像一只黑色的蝙蝠,“扑啦啦”拍着翅膀,在绕着阴森诡秘的圆圈。

    黑暗中,一丝寒风簌簌地溜过。

    

NO.516 伯言孔明,相聚许都

    在受伤后的几日里,李珣都是低调行事。因为根据可靠消息,天行健宗那五人还没有离开,若是不小心碰上,恐怕会很麻烦;而宫里,他去的也少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和天行健宗的那一场交战,以及他从秦妃身上采补的过程,尤其是后者,带来那一连串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必须花些时日仔细揣摩!

    在潜心体会了七八日后,李珣终于初步得出结论。

    首先,是他此时的修为至少暴增了三成!除去采补得来的好处之外,最大的原因,应该是水晶瓶内的诡异液体,那就像是超级大补药,让他光是嗅了嗅味道,就好处多多。当然,这药性也太烈了些!

    接下来,便是《血神子》的修炼情形了。困扰他近十年之久的血魇,已确确实实消失了,而同时,他的心脏也正如阴散人所说,进行了极为妖异的魔化。

    普通的外力打击已不可能损害其根本,便是阴散人那样犀利的攻击,他也能够撑过去!

    心脏魔化,可说是修炼《血神子》的第一步进阶。但一代魔功,当然不会只有肉体上的变化,伴随出现的,还有所谓“乱而不动,处而不宁,无牵挂心,无情思在”的心诀。

    这便是“无情心”了,此乃修士入魔的第一步!据说,“无情心”对修炼者的性格也有影响,当然,这影响需要长期的过程,李珣暂时还察觉不出。

    但有件事,却已让他心中不安。

    先是心脏的魔化影响于先,又被阴散人碎心一击打扰于后,心窍内的阴火似乎开始有不稳定的现象,随着修炼的进行,内蕴的恐怖能量总是跃跃欲出,说不定哪一天会把他化成灰烬!实在是危险得很。

    即使鬼先生留言,这阴火在百年之后才会爆发,可危墙之下,又有谁能信他?

    直到此时,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所留下的威胁的真义。

    然而,对这种事情,李珣已经麻木了。似乎那种全无压力,一身轻松的日子,永远和他无缘。妖凤饶了他,却又碰上阴散人;血魇没了,却又有阴火的困扰!

    如果他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须将这些压在他身上的桎梏一一打碎,而这却又是如此遥遥无期……

    他叹一口气,提起笔来在纸上划了一笔。

    此时,他正在国师府中的一处小亭内挥毫泼墨。

    当然,李珣绝没有锺隐仙师那种书画造诣,也不会有他那样的闲情。此时李珣所画的,并不是山水竹石、人花鸟兽,而是在外人目光中,怎么看怎么像鬼画符的玩意。

    周围的侍女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或许在她们看来,道士画符也是天经地义的。

    唯一与传闻不符的是,李珣画符,用的不是朱砂黄纸,而是再普通不过的笔墨宣纸。

    纸上横横竖竖,曲折拐弯的笔划,分开看还算工整,但若合在一处,却又像是小孩子瞎抹,没有半点规律可言。

    可若是一个对禁制之道有深入研究的人来看,则又是另一种想法——笔划为枝叶,神意方是真。

    若在平日,李珣看重的自然是禁制的生克变化,想着如何才能将有限的真息,做出更大的威力来。而此时,他下笔又有不同。

    他几乎将精气神尽数集于笔尖,一笔划下,便等于拼尽全力挥出一剑,在法度井然的同时,又要护着毫尖下脆弱的纸张不被划破,对真息控制的讲究,已到了他的极限。

    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李珣找到他要的那一点微妙感觉。

    这就是李珣几日思索,所得到的最大收获!

    看似笔力已尽,真息竭涸,但转势顿笔,便可再生新力。就在这似尽未尽,似生未生的临界点,有一个飘缈若虚的“点”,与他全身的气机发生了感应。

    气机,便代表修士与天地间周流不悖的元气,互相作用的深度。

    每多控制一条气机,便代表对天地的认识更深了一层。同时,也将面对更多以往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气机变化。

    一般来说,修士感应、发现、操控气机,都是依照各自的修炼法门,按部就班的增进修为,使气机的感应逐步清晰,利于捋顺和操控。

    便如李珣,也只有在他最精通的禁制领域,才能察觉到精微的气机变化;而在内修的层面,要到“海上生明月”之境才会对气机有初步的认识。

    但李珣所修尽是通玄界的高妙法门,其中又正邪兼备,互不统属。一方面,为他在感应、操控更多气机上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也极可能因为气机复杂和混乱导致走火入魔。

    然而,他新近感受到的这个“点”,却是完全不同的。

    这个“点”也是气机,是一个李珣模糊感应到,又暂时无法弄清且操控的气机。

    这气机绝不单纯!这是以六御阴阳变的法诀为依据,在生死交迸的瞬间,用高妙的悟性和无比的运气才捕捉到的。李珣发现,这气机能和他体内大部分的气机有最直接的反应,这绝不寻常!

    根据《幽冥录》,李珣得知,发现一条新的气机,如果能够引发极多气机的感应,便证明它越接近大道的本源。

    因此,李珣更无比重视这新发现的气机。

    他在心中为这条气机取了名字——生死限!

    可以想见,当他能将“生死限”完全掌握时,他便会有全方位的大进步、大变化,那才真是境界的提升!

    他有这种预感,也有这个自信,更有这个毅力!

    就在他第一百次下笔时,下人来报,福王世子求见,而在他还未置可否的时候,李琮便带着笑声走了过来,远远便高呼“道兄”,看样子似乎心情不错。

    李珣用眼神示意侍女们退去,直到侍女退得远了,李琮才进入亭子,立刻又改了称呼:“王兄好兴致……”

    当他看到李珣丫丫电子书的鬼画符时,后半句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脸上憋得通红,终究还是忍不住一笑:“王兄你画的是什么符啊!”

    李珣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声:“生死符!”

    他将画差的纸揉成一团,只一搓,便化灰飞去,这粗浅的道法却也足以让李琮咋舌了,他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地看着那随风散去的黑灰,好一会才收回目光,向李珣道:“王兄,现在还有空吧?”

    李珣含糊地应了一声,李琮只当他承认了。

    “你在府里憋太久了,眼看年关将近,也不到家里去走走,老太妃可念叨得很呢!”他这只是客套话,接下来才是重点:“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出去逛逛如何?我顺便为你介绍几位朋友。”

    李珣刚要开口推辞,却被李琮的话给堵住了。

    “王兄你已经推辞过两次了,今天我可是亲自上门来请了,怎样?给弟弟我长几分面子吧?”

    李珣有些为难,但难得弟弟能有这样的盛情,他确实不好拒绝。不过他也没有忘记,京城里可是有天行健宗的人在呢!

    但这个迟疑也只是一瞬间,李珣不愿在弟弟面前,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因为这有损兄长的尊严。所以,仅仅是一个转念间,李珣就应承了。

    李琮显得非常高兴:“那我们走吧!我的几位朋友对你这‘小国师’感兴趣得很呢!”

    李珣却不怎么在意,只是笑着陪他去了。

    兄弟二人骑着马,从府中一路直奔东城门外,李琮说是要到那里和几个朋友会合,李珣也由着他。

    可是不知怎地,李珣心中总有些晃悠悠的,看着李琮在前边笑吟吟地带路,那种不妥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不对!

    他猛地勒马停下,思索着心中那异样感觉的来源。

    李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他们兄弟两人已将近十年不见,绝对说不上手足情深,至于血脉温情之类的更不必说,这在帝王家根本就是笑话!

    在人前,李琮为了表现福王府与国师府的密切关系,自然要和他走得近一些。可在二人独处时,却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看得出这个弟弟对他很有戒心!

    而今天的表现又是怎么了?

    听到李珣勒马的声音,李琮愕然回头,正好迎上李珣那双犀利冷静的眼眸,当中只有看透人心的清明。

    李琮觉得自己再笑不下去,幸好,他也不必再笑下去了。

    空气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震荡起来,李珣将目光转向震荡最剧烈的核心——前方的街心处,一个身着宝蓝儒衫,身形高拔挺直的文士正抬起头来,略显削瘦的脸上,轮廓如刀削般清晰,那一双威正严肃的目光,直直打在他的身上。

    李珣的心脏从缓到急,再从急到缓,最终又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侧面、后边,甚至是天上,都有同样的反应传来。

    李珣已经知道,有五个人将他团团包围了,而且每个人都有比他强上至少一倍的修为!

    天行健宗!

    这是一个意外,阴谋造成的意外。而让李珣更意外的是,他自己竟然完全没有紧张的感觉!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瞬间就想通了七八成。

    他缓缓将目光移回李琮身上,这个好弟弟啊!

    李琮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尽力挤出了迷惑的样子,借着打量四面围上来的人,避开李珣的目光。

    在他看到正前方那个蓝衫文士的时候,还极错愕地叫了起来:“何兄!你们这是……”

    李珣不想再听下去,他脑子里现在只想着一件事。

    这些人,把我当成什么了?

    想着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他暗中吸了一口长气,对李琮温声道:“这便是弟弟你引介的朋友吗?”

    李琮没有想到李珣的语气竟然这样温和,这次是真的一愣。

    他不明白,李珣明明已经看出了什么,却还是这样的态度,而且毫不迟疑地将两人此时还算隐密的血缘关系,给点了出来,惊慌失措下,神情更不自然,只能僵硬地点头。

    不仅是他,就是眼前那位文士听了李珣的话,似也有些意外,目光在李珣兄弟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再看向李珣时,目光似乎也不怎么严厉了。

    李珣心中涌出一阵狂喜,从这文士的神情变化,他明白了许多事情。他开始感觉到,眼前的情况似乎还不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心中这样想,脸上却不能跟着这么变。

    他苦笑了一下,继而长叹一声,从马上跳下来,向那文士走去。及到近前,他躬身长施一礼,起身时,眼中竟带了泪光:“明心剑宗弟子李珣在此,敢问道兄如何称呼?”

    “明心剑宗?”文士显然被这个名号给迷惑了,只是更让他迷惑的,恐怕还是李珣这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很快便将这份迷惑压了下来,同样还了一礼,口中淡淡地道:“天行健宗,何慕兰!”

    对方一开口,李珣便知这是那日打伤他的“师兄”,今日一见,果然气派非凡!

    而何慕兰这个名字,他也是听过的。天行健宗“四君子”中的兰君子,在通玄界的地位和文海是同一级数的。

    所以,他很自然的露出个“原来是你”的神色:“原来是‘兰君子’何师兄……”

    他本想恭维一番,可是才说了半截,便被何慕兰给打断了。

    这个威严的男子,眼睛里始终有着令人不自在的威慑力,即使他的目光并非不善,却仍给李珣极大压力:“也许我可以叫你一声珣师弟!”

    李珣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接着便看到何慕兰负手向前走了一步,只这一步,那熟悉的浩然之气,便自他身上喷薄而出,将整个长街都充得满了。

    李珣的修为与何慕兰相比,至少差了两倍,且心中又有鬼,哪能挡得住这下为河岳,上做日星的浩然正气,但他知道,此时即使身体不能挡,但眼神一定不能移开,一移开,他就完了!

    他忍住拔腿逃命的念头,凭着仅存的一点胆气,与何慕兰对峙。

    幸好,这痛苦的折磨只存在一会。

    就在李珣几乎要拔剑杀出一条血路时,何慕兰叹了一口气:“珣师弟,你根骨清奇,修为精纯,若静心修道,他日何愁没有一番作为?却为何要滞留此界,以法术媚上,而且……又仗恃修为,秽乱后宫!”

    讲到后半句时,他语句转厉,字字都是诛心之言,到最后四字时,眼中更是威凌犀利,刺人肺腑。

    李珣心中冷笑连连,脸上却现出了意态萧索的样子。

    接着,他瞥了一眼李琮,又向何慕兰苦笑道:“何师兄,要聊我们的事情,不用他在场吧?”

    他看似避而不答,但其中的意味却被脸上微妙的神情弄得复杂了,何慕兰不是笨人,正因为他不是笨人,所以才会被这神情影响到。

    “也是!如此,我们去城外一叙如何?”何慕兰的语气不自觉温和了几分。他看了李琮一眼,再看李珣时,眼中分明有思索的神情。

    李珣点了点头,回身要去拉马,却听旁边一个清亮的女声笑道:“喂,难道你还不会御剑吗?”

    李珣的身体顿了顿,继而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五人中唯一的女修。李珣早在那晚透过水镜之术见了她一面,但此时近处观看,仍要为之暗赞一声。

    她是个充满灵秀之气的少女,姿容虽比不上青吟、秦妃那一级数,但五官精致秀丽,尤其是那一双弯盈盈的月牙眼,在笑的时候,还真像天边的月牙一样灵秀,更透出些天真讨喜的味道,十分可爱。

    一眼看去,似乎只有十七八岁的年龄,正和李珣相当。

    她一身裙装本是雍容的紫色,但她在胸口处系了个小巧的结带,此时随风轻摆,便透出几分活泼的样子来。

    她那柄剑佩戴的方式也与常人不同,就斜挂在她胸肋略偏下处。剑长仅一尺,也略窄了一些,通体深紫色,锋芒不露,一眼看去,倒像个别致的饰物,令人看不透虚实,和剑的主人相映成趣。

    李珣看着这女修,脑中忽地闪过一个人影——齐芸!她很像齐芸,虽然眼前这女修的姿色比齐芸还要高过一筹,但她们却都有一种不为时光所影响的天真和清纯。

    齐芸在他心中的印象并不深,原本李珣以为自己已经将她完全遗忘了,可是,在看着这女修的刹那,他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那飘飘洒洒,弥漫山道的劫灰。

    不必再装,他的脸上也是一片死白。

    那女修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弯弯的眼眸睁大了些,却正看到李珣略仰起脸来,唇角牵出一丝再苦涩不过的笑容:“我……怕是御不起剑了。”

    这话刚说完,他手上忽地一紧,却是被何慕兰抓着,紧接着便有一道真息透入,他也不反抗,任他去试。

    两人的真息略微一碰,对方便松了手。

    却见何慕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珣师弟,你真息活泼,怎么会御不起剑呢?”

    李珣压下心中那腾腾生起的负面情绪,让自己的脑子转得更快,表情也更逼真,他苦笑道:“这事一言难尽……”

    何慕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那我带你去吧!”

    他向师弟妹们略一示意,一扯李珣,冲天飞起,其余四人也纷纷御剑,直入高空。

    看着这剑光飞天的美丽景致,下面的李琮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no.9 此女不详?

    本来何慕兰是准备飞到天都峰去的。

    可是李珣却一反在城中那意态萧索,风姿翩然的神态,像个疯子一般,拼了命要掉头,甚至不惜以跳下飞剑的极端方式相挟,这才让何慕兰一行人改变方向,落在城东百里外的一处丘陵地上。

    因为刚刚在高空中的挣扎,李珣的呼吸变得非常粗重,连吸了几口气才稳定下来。

    除了何慕兰,其它几人都用看疯子的目光盯着他,那个女修——李珣刚知道她叫顾颦儿,甚至退了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李珣所要的效果,已经完全达到了。

    何慕兰再次开口,语气却再也严厉不起来了:“珣师弟,究竟发生什么事?”

    李珣呆呆地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将他的呆滞、迷茫乃至于恐惧,全部勾勒出来,再没有一丝保留。

    而这个表情也只存在一刹那,在一次深呼吸之后,他就恢复了风度洒然的模样。

    如此强烈的情绪对比,使其神情的震撼力,愈显得真切可信。

    他看向何慕兰,脸上苦笑:“对不住!其实,我……”

    他话说了一半又是顿住,这种神态,让天行健宗五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还是顾颦儿心直口快,她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怎么不去天都峰啊?上面又没妖……耶?”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击掌,继而叫道:“天都峰?林阁、天妖凤凰……”

    最后四个字刚刚出口,“锵”的一声中,李珣将剑拔出半截,顿时剑光四射,这个举动把旁人都吓了一跳,顾颦儿甚至连手都摸上了剑柄。

    李珣此时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正常。

    恐惧、疯狂、绝望,将这些神情糅合在一处,再加上大幅度的扭曲,便是李珣此时的表情了。

    这表情吓住了所有人,尤其是顾颦儿,这个心机不深的女修竟尖叫一声,跳到何慕兰的身后。

    何慕兰看得也有些心悸,这使他的声音不由得放低了许多,试探性地问道:“珣师弟?”

    李珣的眼睛从僵直中恢复过来,再看到何慕兰时,只是抽抽嘴角,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尖:“妖……妖凤呢?”

    “哪有妖凤啊!”顾颦儿探探头,又从何慕兰身后走出来,看着李珣,奇道:“不会吧,我只是说说而已……”

    在何慕兰少见的严厉目光下,顾颦儿越说越小声,最后还是将脑袋缩回何慕兰背后。

    何慕兰则正过脸来,看着李珣,颇关心地问道:“珣师弟,你没事吧?”

    李珣脸上尴尬得通红,他收了剑,却低着头,几乎要哭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了些符合真实年龄的稚气。也因为如此,他的反应才越发真实可信。

    众人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何慕兰和几个师弟师妹交换一下眼色,又问道:“两个月前,天都峰上罹难的天心剑林师伯,与珣师弟是什么关系?”

    李珣终于抬头,看着何慕兰的脸,眼中一红,泪就掉了下来:“那是小弟的恩师!”

    几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顾颦儿更是跳了出来,好奇地看他:“就和明心剑宗说的一样,除了幸免于难的祈碧师姐外,那个下落不明的三代弟子就是你喽?那你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为什么不回山?还在皇宫干那种事情?”

    她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说到最后脸上满是怀疑。不只是她,其它人也都差不多。

    李珣苦涩一笑:“我本就是嵩京人,是当今朝廷福王长子!”

    他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便将四个问题一起包了进去,且赢得几个人的齐声惊叹。

    虽然人间界的王公大臣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但概念上毕竟是一个颇了不得的身分,还是很有震撼力的。

    这个时候,顾颦儿又发现了问题,她奇道:“你是小王爷,那昨天下午向我搭讪的小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的笑容更苦涩了:“那是我二弟李琮,王府世子!”

    称呼上的差别,便隐晦地点出了些问题来。顾颦儿还没有察觉,但何慕兰却明白了,他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一闪而逝的神色,被李珣捉个正着。

    他转过脸来,直视顾颦儿道:“天都峰一事后,我没有回山是真的,在宫中做事也是真的。但是,诸位师兄师姐所说的‘秽乱后宫’一事,却又是什么意思?”

    他说话的口气并没有咄咄逼人,但是神情变化中,透出的尽是质疑和不服。

    顾颦儿不是那种刁蛮不讲理的女孩子,前面见了李珣近乎癫狂的表演,还有此时真挚无伪的神情,心中早就有怜悯之意,见李珣如此“认真”地询问,心中的定见便开始动摇了。

    这种心态同时发生在每个人心里,从李珣自承身分开始,一直到现在,连续不断的细微变化合在一处,不知不觉间,他们心中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

    此时李珣又巧妙地将所谓“秽乱后宫”的敏感问题,抛给了脸皮最薄的顾颦儿,里外交迫之下,更让她说不出话来。

    何慕兰见师妹有些尴尬,忙接过话头,他的心理比顾颦儿要成熟得太多,心中虽也被李珣的无形攻势影响,却还是能抓着关键的问题。

    他脸色沉肃,说的话也颇为犀利:“珣师弟,世上无风不起浪!你说你清白,理由呢?我且问你,你既然已经逃得性命,又为何不回山?反而在这人间界,以道法为依仗,作那国师之职?这一点,你怎么说?”

    李珣看着他瘦削而刚正的脸,忽地展颜一笑:“何师哥,你见过妖凤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使众人微愕,但很快,何慕兰便摇头道:“从未见过。”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见过!”

    废话,谁不知道你见过?众人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李珣嘴角抽搐,样子看上去又有些疯兆,顾颦儿看得向后缩去,但好奇心不减,仍探出脑袋,在何慕兰背后看着他。

    李珣的眼神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缓缓开口,字字凝质如实物:“百劫千重火狱,绵延千里,火雨如织,十余位师兄、师姐,转眼间灰飞烟灭!这情形,你们见过吗?

    “还有明澜、明风两位仙师,被妖火千刀万剐,尸骨无存,你们见过了吗?还有我那可怜的师尊,堂堂男儿、堂堂男儿……”

    开始时,他的话音还是微微发颤,但随着语境深入,这颤抖越发强烈,至最后一句时,却已抖得说不下去,只是将“堂堂男儿”四字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多少遍!

    李珣入戏了!或者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表演,还是真的在发泄当日惨剧压在他心头的阴郁和痛苦!

    “堂堂男儿”,是在说林阁,还是在说他自己?

    无须再蕴酿感情,他已在循环往复的呻吟声中,痛哭失声。

    哭声让何慕兰等人手足无措,又不知该如何劝慰,看李珣哭得几乎要站不住了,这才由何慕兰硬着头皮上前,干巴巴地劝了几句“师弟节哀”之类的废话。

    李珣哪会这么容易就停下,何慕兰不劝还好,才劝了两句,他哭得更是凄惨了,同时抽抽噎噎地道:“何师兄,我……再不想修真了!”

    对面五人立时都傻了眼。何慕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声音压得更低,又确认道:“珣师弟,你……”

    李珣还在流泪,却硬生生在脸上扯出了一个笑来,这是真正的惨笑:“何师兄,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修真吗?从那一日至今,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到满天的火云,满山道的黑灰,耳朵里响着的,全是师尊的嘶叫……对了,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回山!”

    他嘿嘿低笑起来,笑声未停,青玉剑出鞘,被他持在手上,剑芒乱闪,尽显其锋锐,只是剑身毫无规律可言的颤抖,让这些使剑的行家直皱眉头。

    这真不像是一只持剑的手。

    他看向何慕兰,脸上有些抽搐。

    “何师兄,我已经使不动剑,驾不住剑了!”看着五人睁大的眼睛,他自嘲一笑:“刚刚在城里,何师兄说得不错,我身上是没有半点伤处,可是……”

    他将左手也放在剑柄上,脸色苍白:“可是,我再也拿不起剑了……就像那天在山道上,我连拔剑的勇气也没有!只能看着他们‘呼’地一声,就变成了灰……”

    他脸上渐渐扭曲了,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何慕兰,直到其中的疯狂光采将其压得微微向后仰。

    最后,他像是叹息似的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怕啊!”

    他的眼神投向天空,好像上面有一个无形的人,在听他说话,而事实上,那里只有一片虚空,他的眼神空茫茫地转动着,然后渐渐迷乱。

    “我怕!不错,我怕!我难道不该怕吗?她是妖怪啊……所有人都化了,化得满天都是!”

    这完全就是疯人的梦呓,而配合这疯话,他手中的宝剑凌乱地摆动,寒气森森。

    包括何慕兰在内,五个人都觉得脖子发僵,也都慢慢地向后移动,和李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铛”的一声,青玉剑落在地上,又弹了起来,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而李珣则猛地咆哮起来:“你们让我去斗她吗?她是妖怪、妖怪啊!人怎么能和妖怪斗?怎么能和她斗?她是妖怪、是魔鬼,你们还要我怎样?

    “我真的什么都不想了!不想了!我只想在这儿好好地活……我是个废物,不,我不是废物,我在这儿,我才不是废物,不是!”

    他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扯了剑鞘,向何慕兰劈头盖脸打了下去,何慕兰还不怎地,后面的顾颦儿已本能一脚踢了出去。

    砰地一声,李珣小腹中脚,登时倒飞出去,落地便咳出了一口鲜血,他却不知道擦拭,呆了呆,忽又抱着头痛哭,一直哭到缩在地上,气息抽噎,差点便要闭过气去。

    顾颦儿踢出那一脚后,也愣在当地,然后赶紧缩腿,扭脸去看何慕兰,脸上有些不安之色。

    何慕兰安慰地摇了摇头,又奔了过去,扶起李珣,先看他伤势,见不怎么重,才松了一口气,又连声叫道:“珣师弟、珣师弟……珣师弟!”

    何慕兰在几次招呼都不见效后,终于口中真气潜爆,大喝一声,将李珣震得一愣,这才把情况控制下来。

    李珣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脸上又现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容,又过了一会,他低低细细地开口:“何师兄,我真不愿再修真了……”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喉咙一噎,又开始泣不成声。

    接下来,李珣只听到何慕兰一声长长的叹息。似乎应和着这声叹息,这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上,刮起一阵清风,带起小小的土尘颗粒,绕着这些人,打了几个转,又远去了。

    谁也没有发现,一颗在外观上与所有尘粒都没有任何区别的微尘,顺着这风,轻轻地黏在了顾颦儿小巧的靴子上。

    李珣真的要忍不住了,差点就笑了场。

    他这一场戏演得实在是太精采了。也合该自己走运,在何慕兰自我介绍的瞬间,他脑子里猛地想到对方的一个“本家”。

    “天君”何志彦!

    当年铁铮铮的汉子,被阴散人折磨得人事不知,在通玄界除名一事,也算得上人尽皆知。

    此时,他只是作为阴散人可怕的阴影象征,才存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李珣也是因为和阴散人处得久了,才对这个被阴散人活活吓成疯子的人,记忆深刻。

    想当年,那何志彦可是闻女声而色变,继而瘫软如泥;而今日,他一个小小的低辈弟子,被天妖凤凰吓得拿不住剑,也应该是理所当然才对!

    这欲扬先抑,转移目标的本事,李珣可说是练得炉火纯青,眨眼间就计算完毕,再配合临场发挥,果然将一个被惊吓成疾的可怜人,演绎得炉火纯青。

    便是没有可以参照的对象,李珣的表演也是极为可信的。更何况,有何志彦这前车之鉴摆在人们眼前?

    妖凤和阴散人,可算是一个级数上的高人,论残忍程度,应该差不多吧!

    联系到旧事,何慕兰等人再无怀疑。

    李珣一举数得。

    他不仅解除了对方对自己的疑心,还能顺便将阴散人定位成“骗子”一流,并给自己的作为找个理由,留下足够的后路。

    就算以后他们再问起,也脱不开这个基调了。

    当然,李珣也能从其中找到些反应。

    此时,除了何慕兰修养极高,心思不为人所知外,其它人可都是把各自的心思摆在脸上的。

    也只有顾颦儿自始至终透着些怜悯,而其它三人,却将轻蔑贯彻始终。

    这些方正的家伙,对李珣这样“没骨气”的东西是看不下去的。

    当然,前提是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妖凤、阴散人这样的魔头妖物,才会有这样无知的结论。

    看李珣的精神状态再不适合交谈,何慕兰只好将他送回国师府,同时将“青玉”也送了回来,然后五人便告辞离去,想来他们之间也需要好好商讨一下了。

    五人刚一踏出府门,李珣眼中的癫狂就消没殆尽,他面色转冷,转身就进了书房。

    “李琮,我的好弟弟啊!”李珣一掌击在书案上,面色冷峻。这一次,他是动了真怒。

    他不知道李琮是怎么和天行健宗的人搭上线的,其中的过程,他却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必定是天行健宗的人因为那晚与他一战,对京城内的事情上了心,与李琮有了交往后,便打听有关于修士的事情。

    对这个异母弟弟的心态,李珣把握得非常清楚。

    他终究还是怕了!怕李珣以一身神妙的能力,抢去他的世子之位,剥夺属于他的地位和富贵,所以开始扯后腿!

    他或许不知道何慕兰等人的底细,却绝对能够看出他们是李珣的“同类”,同时,也绝对能够察觉出他们来者不善的心态。

    所以,他把李珣卖了!也许他的本意只是要给李珣找找麻烦,但心中未尝没有想借力将李珣拿下的想法。

    他的计划本来很好,他完全可以将一切都布置成偶然,成为一个“好心办坏事”的典型;可是,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贵公子,又怎能抵挡得住,那不属于人间的强大压迫力?

    所以,他被李珣一眼看透!

    李珣应该庆幸,他这弟弟说出去的事情并不多,至少阴散人和血散人的事暂时还没有暴露。所以,这次何慕兰只是把他当成“逃兵”看待,没安上个“叛徒”的帽子。

    就算这样,他也不得不防。否则出了事情,两散人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却没那个本事应付全天下正道宗门的围攻!

    所以,他极小心地做了最完善的准备。

    除了用天才式的表演混淆对方的视线,为自己留下后路,他还使用了一个招数——透音砂!

    这件宝贝也是阴散人交给他的,但却不是之前那批“小法宝”的级数可比。

    当李珣向阴散人说起水镜之术被何慕兰轻松识破,请教如何破解的时候,阴散人心血来潮之下,给他一件真正的宝贝!

    这透音砂外表与普通的粉尘没有任何区别,将它投进阳光下,便会立时融入正在飞舞飘扬的粉尘里。

    然而,在特殊法诀的操控下,它却能够依附在某人的衣物上,收集周围一切空气振动,并透过特定的法器将其在远方同步还原——人的说话音自然不在话下。

    阴散人曾说过,便是她本人,在没有防备之下,也很难察觉这个小东西,可说是通玄界最厉害的窃听工具。

    透音砂若被法诀催动,便会一刻不停地收集周围的声波,直到上面留存的特殊能量被消耗完毕为止,这一过程大概可以持续十天。

    阴散人当年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那么十五粒,用得极是珍惜,但数百年下来,也仅留下七粒而已,这次能给李珣一粒,可算是异数。

    而李珣将其用在何慕兰等人身上,恐怕也是自透音砂问世以来,最掉价的一次了!

    李珣取出发动透音砂的工具,这是一个小碗状的东西,上面篆刻着极为复杂的条纹禁制,比那内库中的简陋水镜,强了何止一倍。

    李珣吐出一口气,却不急着发动,透音砂的有效时间非常宝贵,他绝不能浪费。

    他微瞑双目,默默估算着何慕兰等人的行程,直到他认为可以的时候,才睁开眼睛,敲了小碗边缘,嗡嗡的震动声便响了起来。

    他默默转换法诀,过滤掉诸多无意义的杂音,最后出现的,便是一连串清晰至极的声响。

    “……明心剑宗之耻!林阁师伯也算是一代之雄,怎么就教出这么个窝囊废?”

    按照声音估计,这口中不知积德的家伙应当是姓刘,李珣懒得记他的名字,但也知道,这就是那晚中了他一记“逆血针”,却以为是“逆冲化血针”的笨蛋!

    单从这一点来看,李珣不觉得这人比他强到哪里去!

    李珣不是个太过斤斤计较的人,但仍觉得,若有机会,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还是何慕兰修养好,他淡淡地道:“背后不讲他人是非,师弟你也不要太苛求别人!这李珣也算是可怜人。看着他,我就想起了三皇剑宗的‘天君’前辈……

    “嘿,这妖凤与那阴散人相比,并不差到哪里去,而李珣不过是个三代弟子,不能抵挡,也不是他的罪过!”

    李珣一边心中得意,一边又有些惭愧,这何慕兰的为人确实很好,或许太过方正了一些,但和这种人在一起,是不必担心在背后被捅刀子的!实在是可以结交的最佳选择。

    只可惜,李珣缺乏了能与其做真心朋友的最关键因素——正气!

    李珣不能说是纯粹的坏人,但是他做事的时候,利己之心太重、喜用心机算计等,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尤其是他缺乏承担责任和罪过的自觉,这与何慕兰那种“天下为公”的气度,实在是南辕北辙,找不到半点相通之处。

    人类要认识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如果身边有一面镜子,便也就算不得难事了。

    从何慕兰,李珣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经验,即使这感觉仅仅一闪即逝。

    等李珣从走神中恢复过来,那边正说到了一个关键处——这次是顾颦儿在说话,她似乎对李珣还抱着一种女性的怜悯:“师兄,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何慕兰沉吟了一下,方道:“按情理来说,他在这里虽没做什么恶事,但通玄界修士绝不可在朝廷内有什么举动,以免影响人间界之走势。

    “可他毕竟是明心剑宗的弟子,我们却没办法管制……如此,我们只能在近期去明心剑宗一趟,告知此事,交由他的宗门长辈处置。”

    李珣心中又是一跳,宗门要来人吗?说实在的,他心中对回归宗门之事并不排斥,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卖力演出,给自己在话中留条后路。只是,有阴散人在此……

    何慕兰似是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说,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李珣的事,我们可以先放在一边。倒是那晚在禁宫内的那人,这七八天里,倒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这让我很在意!”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许多,显然是在思考。

    李珣才松下的一口气,登时又提了起来。

    他心中暗骂,这天行健宗的弟子果然都是死脑筋,七八天找不到,难道就不会想想那人已经跑掉了吗?

    顾颦儿似乎和他一样的心思,听到何慕兰说话,只是一声嘀咕:“师兄!我们每天夜里都在这京城四周把守,已是第八天了吧?说不定那人早就跑了!”

    言下之意就是——本姑娘困了、累了,咱们就收工吧!

    她这话更像是撒娇,而何慕兰却适时地展现了刚正的性情,丝毫不为之所动,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半点变化。

    “不可能!白日里,连续几日天气晴好,阳气强盛,我布下的天行交感之阵,便不会有遗漏;而在夜里,我们五人共同施展的五方神通感应,也足以罩住周围数百里,如果他离开,我们一定会生出感应!

    “而一连这么多天,他踪影皆无,可能是藏匿在城中某处……甚至,还在皇宫之中!”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那晚我感应到的那股气息,实在是有些意外……待我好好想想!”

    说着说着,他便陷入了沉思,那边没人敢说话,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李珣在这边也不自觉有些紧张,要说这皇宫内的秘密,和自己有关的实在是太多了,可别让这人真想出些名堂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何慕兰猛一击掌,叫道:“桃花血!难道是桃花血?”

    

no.515 援军至,庞统失策

    顾颦儿奇道:“什么桃花血?”

    旁边有一人提醒了她一句:“师妹,就是苏曜仙师提过的那个……”

    顾颦儿马上反应过来,惊叫道:“就是那个用一万个处子元红……”说到这,她毕竟还有些害羞,便不再讲下去。

    何慕兰点头叹道:“正是,所谓万点桃花一点碧,指的就是此物!俗世所谓的贞女红,虽不过是神仙方士常用的骗术,但若有一万滴纯洁处子元红并其精血融为一体,就能使血色转碧,具有极强药性,可入丹药……

    “而若要使其得竟全功,非要万万之数不可!元红精血同取,便是一条人命,这种东西要用一万万人命堆积起来,可说是天底下最邪恶之物!便是再厉害的邪魔人物,也不敢自己收集,以免引动天罚,万劫不复。

    “但这些魔头多施狡计,使这桃花血为下界人所知,又引诱一些无道昏君,为求长生不老,卖力收集,由此转嫁祸端,他们则隐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李珣在这边恍然大悟,始终留在他心中的一个关窍终于被打开了!他脑子里面,突然蹦出来阴散人曾说过的一句话:“……一些非要有绝大人力方能收集的东西,便也只有朝廷辖下亿万黎民,才能办得到了!”

    原来她是指桃花血!也就是那水晶瓶里的邪门玩意,怪不得……

    只听到何慕兰又道:“此时年关将近,各地的贡品,想必都要进京了吧……历代皇帝,大都崇信丹道,但其所谓的炼丹,不过就是铅汞朱砂之类的俗物,当然炼不出好丹来。只是按照惯例,这其中有一样东西却是不可或缺,便是桃花血!”

    顾颦儿立时明白了,她击掌道:“原来如此,那人打的是桃花血的主意,这样一来,在贡品进京,收入内库之后,他也会去抢夺!”

    何慕兰轻“嗯”一声:“这种事并不新鲜,这东西毕竟还是人间之物,那些大邪魔是不屑来争抢的。来此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魔小妖,抢到手之后,也不会自己炼制,而是上贡给各大魔头,以求得些好处。

    “那人的修为也对得上拍!看他幽明阴火颇为精纯,想必是幽魂噬影宗或嗜鬼宗的后辈了……”

    这个推论当然又偏了,但是对顾颦儿等人而言,此番推理已经相当精采,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这比前些日子漫天撒网捞小鱼的无聊,可要振奋得太多了。

    果然,顾颦儿的兴致一下子提了起来:“好啊,有目标就好办多了!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呢?”

    何慕兰似是笑了一下:“若是以前,我还不能有定论,但如今又是不同!别忘了,宫里面可还有帮手的!”

    李珣怔了一下,然后才想明白,何慕兰口中的“帮手”,指的就是自己。

    “这算什么?骑驴找驴还是缘木求鱼?”李珣摸着下巴,忍不住好笑,忍了很久,最终还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只听到何慕兰最后道:“明日我便去找珣师弟,问一下宫中的情况,再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这样,在年关贡品到京之前的几日,咱们就再辛苦一些,务必严守京城四周,不可放任任何嫌疑之人进出。”

    何慕兰不知道,便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京城东门之外,正有一架再普通不过的青蓬马车,缓步驶入那黑洞洞的城门中。

    或许正因为它的普通,天行交感之阵才没有半点反应。

    待进了城门,一个犹带着稚气的少女声音道:“憋得真难受……青姨啊,我们干嘛要这么客气地进来呢?你看,前面的小黑也很闷!”

    似是在回应着她的话,拉车的黑马打了个响鼻。

    至此,再无声息。

    李珣匆匆策马,向福王府赶去。看何慕兰等人的架式,不将那个莫须有的邪魔抓出来,想必是不会离开的了。

    为安全计,除了李珣自己这边要小心应付之外,还要有福王府、皇宫各方面的配合。

    而最不保险的,当然就是福王府,因为这里有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李琮!

    李珣双目转冷,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李珣的心情一向颇为复杂。一方面,李琮代替了他在父亲眼中的地位,同时也占据了本应属于他的位置,即便他不再对这位置动心,可心里却始终无法完全释然。

    另一方面,李琮与他又是极其相似,只是没有他历经劫难而成的曲折圆滑——或许能看成是他“一路顺风的成长版”,这让他有一种难以磨灭的亲切感。

    就在这两种感觉交相影响下,李珣对待弟弟,总是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但他却从未想到,李琮会把自己当成竞争对象,并毫不犹豫地扯了自己的后腿!

    看样子,是需要让他明白一些事理了!

    马蹄得得,也算得上是清脆悦耳,在这略显单调的韵律中,李珣进入了思考的状态,他要在到达王府之前,将整件事情想清楚,不能有一丝遗漏。

    他没有察觉,马蹄声里忽地多了一些杂音,直到身侧一声唤——“喂!”

    李珣一惊,顺着声音偏头,此时天色早暗得很了,但他仍看得十分清楚。走到他身侧的,是一辆悬挂青碧流苏的马车,其上落了不少风尘,想必是赶了远路,才进城来的。

    他这边的车窗上,绣帘一掀,一个梳着桃心髻的少女探出头,正冲着他笑呢!

    李珣目光扫了过去,心中当即一奇。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美丽的女子?虽然确切点说,她还是个小孩子!

    那少女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脸的稚气,但五官已秀美精致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明眸闪亮,全无半分杂质,唇角微微上翘,未语先笑,便如同一阵和暖的春风,沁人心脾。

    李珣竟看得一阵恍惚。他不自觉想着,若这少女再年长个几岁,恐怕便是秦妃那一个级数的了!

    存着这么个念头,他再看去,便觉得少女的面目忽然成熟了些,倒似有十七八岁的年龄了。

    “天生尤物!”李珣心中低赞了一声。

    他终于承认,这人世间美丽的女子还是不少的。先是秦妃,接着又是这少女,都是连通玄界也少有的绝色。

    不过,有些不对劲……怎么这少女的眼神,不是看着他的脸,而是向上看着他的头顶呢?

    李珣心中好奇,便笑着问了一句:“小姐是在叫我吗?”

    少女眨眨眼晴,嘻嘻地应声:“是啊,叫你是想问件事!”

    看着她一派纯真的样子,李珣不由莞尔,也生出了童心,便笑道:“小姐请讲。若我知晓,必定言无不尽!”

    少女笑得更灿烂了。

    “其实很简单啦!”她伸手指着李珣头顶,眼中毫不掩饰地射出喜爱的神情:“那个簪子真好看!我也想要一个,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哪买的?我要青姨也帮我买一个!”

    李珣怔了怔,才知少女说的是他头上的“凤翎针”,这下子他便有些尴尬了,难道他能说这是通玄界的至宝,要拔凤凰身上的尾羽,才能制成的吗?

    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他只有苦笑:“对不住,这簪子是长辈送的,我也不知道该到哪买。”

    少女脸上立时尽是失望之色,看得李珣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这样啊!”

    少女的心思变得极快,刚刚还兴致高昂,现在便又嘟起小嘴,缩了回去,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将李珣甩在后面。李珣看着远去的车子,只能摇头苦笑。

    “蠢材!十足蠢材!”

    李信素来沉着无波的脸,此时因为愤怒而扭曲了,他重重地拍击书案,上面的书简公文齐齐跳起,表示他心中的怒火,已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李琮就在这怒吼声中,抱头鼠窜而去。

    待李琮出了门,李信口中长长地叹息一声,李珣陪着他叹了一声,劝他道:“琮弟还小,父王不必急于求成!”

    李信忽地目光一闪,盯在他脸上。这时候,他又恢复了那个叱咤风云的福王形象,虽没有深厚的修为,但培养多年的滔滔威仪也具有极强的压迫感。

    他缓缓地道:“珣儿,你对这弟弟,便是这般想法吗?”

    李珣不解其意,李信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若在平日,我不会为这事烦心。只是如今情势不同,在这个当口,却容不得一个昏了头的人办事!”

    李珣心中一跳,再看向他时,李信眼中已冒出了熊熊的火光,如果李珣没有看错的话,这火光中有着浓浓的……野心!

    李信将身子向前倾,声音也低了下去,却更具有临近爆发的张力,整体看上去,他就像是一个行将扑食的巨鹰,气势凌厉,一往无前。

    “大事将至了!珣儿,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李珣的心脏稍稍地漏跳一拍,然后就恢复了平时的节奏。

    他并不惊讶李信会这么说。

    事实上,有这样一个儿子,以及儿子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国师,他若还不懂得利用,便是真正的傻子。

    之前他没有说,是因为他对小儿子也抱予厚望,更相信自己十余年来毫无间断的熏陶。

    可是今天,李琮的表现让他失望了,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儿子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李珣没问是什么“大事”,一方面,他小时候受的种种教育,已让他有了这份自觉,而另一方面,能被这个王爷以这种口吻说出来的事情,普天之下,也只有一种可能而已!

    所以,他笑了起来:“父亲何出此言?你是我的父亲,我怎会不帮你?便如今日,你这样帮我一般!”

    他这是话中有话的,李信自然明白。他低喝了一声“好”,紧接着,便站起身来,紧盯李珣道:“待解决了你的事后,你便随我认识一些要员,为那事做准备!”

    李珣知道,所谓的认识要员,其实就是增长自己的人脉,同时逐步代替李琮在福王府的地位。

    李信能够在这个时候立下决断,显然是用了一番心思的,这也是在野心的催化之下,迸发出的巨大能量。

    只可惜,李珣心中却感觉不到半点类似的情绪。

    纵使龙飞九五,统御天下又如何?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李珣没有半点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李珣对待这事的态度,便如他的动作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度。

    相比之下,对外面刚刚离开的李琮,他还更在意一些。

    一出了房门,他便提气轻身,闪过了诸多侍卫,轻车熟路地在王府的暗影中穿行,凡俗之人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也不过花了十息的时间,他就找到此行的目标——他的异母弟弟,李琮。

    此时,他正坐在书房内,持笔写着什么,很明显,他下笔时有些犹疑,笔法断断续续。

    李珣暗叹口气,闪身走了进去。

    灯火突然明暗变幻,受此惊扰,李琮猛然抬头,正好看见他哥哥沉静如水的面容。他登时大惊失色,本能地要揉起手中的纸张,但才做了一半便颓然长叹,整个身体软了下来。

    李珣也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有些折痕的纸张拿起来,便看到上面写的字迹:“国师与其师兄法术深不可测,李珣……”

    他再叹一口气,弹了弹纸张:“是送给那些人的吧……若你再写下去,我们兄弟情分只怕到此为止了!”说着,他将纸揉碎轻搓,便如今日上午一般,令其化灰飞去。

    李琮看着他的动作,脸上乍青乍白,最后还是看向李珣的脸,嗓音却已有些发颤:“你……是来杀我的吗?”

    李珣摇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给我带来了麻烦,但在我眼中,和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也什么差别……你毕竟才十五岁。”

    听了他的话,李琮脸上总算浮了些血色。而这时,李珣的一句话又将他打倒在地。

    “你可知道,父王刚刚要我去陪他认识一些大臣要员。”

    李琮愣了愣神,才对这话的意思反应过来,紧接着,他脸上刚刚出现的血色就又褪了个干净!

    而李珣则是温和一笑:“我答应了,但是……”

    他小小地拉了个长音,看着李琮的神情在一点一滴地变化,这种操控他人心理变化的手段,实在很能给人快感,李珣是越来越着迷了。

    他的笑容更加柔和,便似春日里暖暖的风,没有半点锋芒:“但是,我却没有半点兴趣。”

    “你骗人!”李琮像是个孩子,在大人诱惑性言辞和糖果的双重作用下,保留着最后一点的警觉和尊严。

    李珣脸上的笑容消去,代之而起的,是肃穆庄重:“我没必要骗你!我向道之心早已坚定不移,这辈子都会刻苦励志,力求破界飞升,成就无上仙业,又岂会在这碌碌红尘里消磨精神?

    “这些日子逗留京城,只是两位师长有命,不能不为之而已!你当我想做什么?

    “可惜你小小年纪,前途远大,却不思量磨砺心志,增长本事,反而在背后使心,暗中算计……最可笑的是,你竟然找错了对象,连敌我都分不清,父王这些年来,又教了你什么?”

    李琮脸上抽搐,眼中更是被训得红了,李珣还要再说时,他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李珣面前,放声大哭:“哥哥你别说了!是我胡涂、我胡涂!可是,我也怕啊……”

    他哭得嗓子哑了,说话也语无伦次,反反复覆都是说李珣如何优秀,他怎么不如之类的自卑话语,说到不堪处,他甚至抱住了李珣的小腿,哭得更是厉害。

    李珣长叹一声:“你我兄弟一场,为何要生出这种事来……”

    这一声叹息好生凄凉,然而李珣心中,却比这更凉上十倍,便好似外面的寒气全都装进胸口一般!

    这种情形,是何等的熟悉,眼前这像狗一样趴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和自己又有什么区别?他跪在妖凤身前时,跪在阴散人身前时,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他低头看着李琮的后脑勺,眼睛渐渐变成了血红色,深红的瞳仁开始高速旋转。

    这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啊!

    在委屈、自责、痛苦、羞惭后面,他的心底深处,咆哮涌动的滚烫岩浆里,尽是满满的耻辱和愤恨,但其中可怕的杀意,却几乎让李珣这样近乎高高在上的修士,也为之心悸!

    李珣不由得感叹,真是兄弟啊!

    幸好,他从来没有“兄弟和睦如初”的幼稚想法,只要李琮不给他添乱便足够了,他心中一边冷笑,一边温言将李琮扶了起来:“王弟何苦如此?我们兄弟误会能化解便足够了!”

    但他嫌火候不到,不能坚定其心,干脆便说得更绝一些:“若琮弟还有心见疑,我李珣便在此立誓,绝不与王弟争那大位,否则天劫殛之!”

    直到他发完毒誓,李琮才又大叫道:“哥哥你何必如此!”

    然后,便是两兄弟“和好如初”的大团圆戏码。

    演了这么一场戏,兄弟两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李珣稳住了李琮的心态,而李琮则顺势稳住了自己的位子。

    当然,谁也没法保证这个口头协议的效力,想要让它真正生效,还要看各人的手段。

    李珣不要求太多,他只要李琮在年关之前好好听话,不要扯他后腿,便心满意足了。

    他笑着挽住李琮的臂膀道:“王弟你也不要怨恨父王,要知此时也是大事将至,正需你我出力的时候,偏偏你又一时胡涂,做了那些事!但不要紧,想挽回颜面还有许多时间。正好,这次哥哥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命令。这点李琮清楚得很,但没有办法,在李珣自愿让贤之前,李琮必须做出几件让李珣满意的事。

    这就是利益的交换。

    大家都明白!

    第二日,何慕兰果然到国师府拜会,李珣既然知道他的目的,自然早就做好准备。

    或许是觉得明心剑宗的弟子可以信赖,何慕兰并未向他隐瞒什么,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大略道出,当即引起李珣的惊讶:“这么说来,前些日子内库中的侍卫突然全数昏迷,内库地道也被损坏,那就是何师兄你们……”

    何慕兰嘿然一笑,来个默认,继而问道:“珣师弟在宫中,可曾去过内库?”

    李珣颇“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内库?我确实是下去过,是那国师带我去清查近期进贡的各类丹药、药材,只是我对丹道不熟,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怎么,何师兄……”

    何慕兰呆了呆:“珣师弟不才是国师吗?怎么又来一个?”

    李珣也睁大眼睛:“谁说我是国师的?要说是,也只是被京城里的人凑热闹唤作‘小国师’,如此而已,师兄竟是不知吗?”

    何慕兰有些尴尬,但仍坦然道:“这些日子,我们在京城里四处搜索那逃走的恶人,所以没有时间去打听这个。”

    他旋又疑道:“师弟既不是国师,难道那国师的道法,还在师弟你之上?”

    李珣暗想何止在我之上,恐怕是强上万倍!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摇头道:“师兄你可知为什么京城人称呼我,要在‘国师’上加一个‘小’字?”

    何慕兰老实地摇头,李珣嘿然一笑:“那是因为她与我算是平辈论交,在宫中职司亦在我之上,所以,平日里我还要叫她一声‘师叔’才是呢……”

    何慕兰听得摇头苦笑:“荒唐、荒唐,师弟你……”

    李珣只当没听见,继续说了下去,还要在脸上露出些微的不屑之色:“说到道法,她能有什么道法?是美色才真!还有那舌灿莲花之道,也能将死人说活,唬弄一个昏昧之君,有什么难处?”

    看何慕兰脸上还有疑问,李珣知道,绝不能放过这个掩护阴散人的机会。干脆挑了几个京城中流传关于女国师的“小段子”,略加修改,当成自己亲眼所见之事,一一道来。

    他口才本就极佳,何慕兰又全无概念,一来二去之下,便将女国师定为以女色、骗术媚惑君王的凡俗道士,算是给阴散人涂抹上一层厚厚的伪装。想来,阴散人还不至于怪罪吧?

    既然有此良机,李珣也就不修口德,多骂了几句,混杂在一起,算是聊解自己心头之恨。

    何慕兰哪知其中还有这等关节,听得极是认真。

    李珣说得够了,这才回到正题:“这国师没什么真本事,但心机却极是厉害,她以女子之身,出入宫廷,皇帝也不见疑,甚至将禁宫里的诸多事务交给她管理,内库便是其中一项。

    “也因为如此,我用她师侄的名义,才得以与她进入内库……呃,师兄问起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慕兰听他说了这么多,总算是对宫中的情况有了些了解。

    他沉吟了一会,将心中的判断和新得来的信息对照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冲突的地方——当然不会有,因为李珣就是按照他昨日的推理来安排背景,务必要使他在错误的路上走得更远,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在确认无误后,何慕兰开口道:“珣师弟,你在内库里,有没有见过桃花血?”

    “桃花血?”李珣先是一脸的茫然,然后忽又眼前一亮:“似乎听过!”

    他皱着眉头“回忆”道:“新进贡来的药材中似乎有这个东西,它的名字很特别,我应该不会记错!”

    何慕兰手指敲击桌面,缓缓地道了一声:“果然……”

    这话说得平缓凝实,但其中的肃杀之意,却猛地提了好几个档次!

    紧接着,他便向李珣道:“珣师弟,今夜可否带我们去内库一观?”

    李珣张大了嘴,失声道:“什么?”

    

no.516 伯言孔明,相聚许都

    今夜月色尚好,只在周边有一层朦胧的光晕,自高处望去,数里内的事物,总能看个大概。

    就在这样的天色里,李珣被何慕兰扶着,御剑直落宫中。

    他的感觉非常奇妙,在这群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这偌大的宫廷中,正潜伏着一位惊世魔头,像何慕兰这样大剌剌地御剑而下,简直就是在老虎面前敲锣打鼓,而且……

    老虎还在装睡!

    众人很快来到内库之上,李珣以目示意,何慕兰微微一笑,随即便如几天前那样,一脚跺下,浩荡震波在地下一扫而过,下面那些侍卫、太监,立时又都被震昏过去。

    看着这样爽利的手段,李珣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但他很快就想到人们都在看他的脸色,于是,这羡慕之情很快就变成了微微的伤感。

    这个神情变化连接自然,正是时候。众人见了他的表情,互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怜悯。

    李珣心中暗笑,引着众人下了地道,直趋内库。当然,他没忘了表现一下对道路的陌生,几次险些带错了方向,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直至进了内库,李珣才“略微”摸清了些方向,开始为众人解说起内库的布置。当然,他们听进去多少,便不是李珣所关心的了。

    显然,何慕兰等人对内库中其它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而是直奔入最下层的丹室。

    李珣领着他们走到丹室存放药材的地方,指着分门别类放好的药材道:“这里便是进贡的名贵药材,当时国师便是在这里提起那‘桃花血’的。”

    何慕兰看着这里成千上万种药物,脸上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吐出一个字:“找!”

    这一找就是大半个时辰,但结果是所有人两手空空。

    能找到才怪!桃花血及那个仍不知名的铁板,早被李珣换了地方,此时带他们来,便是要利用这点使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如此而已!

    顾颦儿已有些动摇了:“师兄,难道那人已把它偷走了?”

    当场便有两人赞同,一个是不耻李珣为人的刘师兄,另外是一个姓董的。

    但何慕兰显然没有这么容易认输,他又将目光放到李珣身上:“珣师弟,最近几天,有没有人从这里取过药材?”

    李珣摇摇头:“没有!若要从这里拿走东西……哦,我是说从正规管道拿走,必须在国师及管事太监那里报备一声,都有帐可查,今天我还特地去看了一下,自这批进贡药材入库,便没有半个东西被拿出来过。”

    这几乎就是断定“桃花血”已被盗走的铁证!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现出失望之色。

    只有何慕兰不同!

    他微瞑双目,又进入沉思,众人都不敢惊扰;李珣在心中冷笑的同时,也开始动脑,寻思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丹室里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直到何慕兰睁开眼睛:“珣师弟,最近几天,还有没有贡品要入库?”

    李珣微怔,旋即明白何慕兰的意思,在暗咒对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之时,他也不得不回答:“似乎还有两批,此后便再没有了!”

    何慕兰微俯身子,一字一吐地问道:“其中有没有‘桃花血’?”

    李珣迟疑了一下,挠头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要看贡品的清单才知道,贡品的单子有两份,一份在户部,还有一份在国师那儿……”

    此时所有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顾颦儿“哈”的一声笑出来,心情转好:“对呀!如果贡品中还有桃花血,那人便不会不来……”

    何慕兰点了点头:“此物收集不易,要的就是积少成多,对那些邪魔来说,哪怕是一滴,也不会放弃……珣师弟,你能拿个单子过来吗?”

    李珣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应承下来。

    而何慕兰则道:“不管这两批贡品有没有桃花血,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对这个地方进行严密观察!”

    李珣在一边听着,心中则急速转动,估计着这一变化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最终结论是,只要小心,便不会有事!

    想通了这一环节,他就不再担心什么,也不管何慕兰如何安排,只是将他们又领到第一层,正想出去,忽听到何慕兰问了一声:“那是什么地方?”

    李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顺口说了一声:“那是机关房,总领内库一切机关。”

    “哦!”何慕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六人再次没入地道中,留下满地昏迷的侍卫和太监。

    李珣漫步在小道上,看着西边渐落的余晖,脑子里正在飞速地转动,计算着如今的局势。

    离天行健宗的五人得到贡品单子已经五天了,今天上午,最后一批贡品也已经入库,其中果然有两百余滴桃花血,这是一个颇大的数目,何慕兰等人也就更加紧张。

    当然他们这样的布防,也并非是空耗精神,这五天来,便有三拨想打桃花血主意的散修,被五人就地正法。

    五人配合默契,战力颇强,三场战斗打下来,都是速战速决。

    只可惜,修士之争毕竟非同凡响,其中有两场终究还是没有控制好力度,将密密的地道网,打塌了十多处,引发了禁宫局部的地震。

    隆庆召来阴散人,问其缘由,却被阴散人以仙丹将出,引来妖魔觊觎的理由狠狠地吓了一通。

    这一下子,非但阴散人被请来长驻宫中,便是李珣也不能幸免,被召入宫护驾。

    试想一个皇宫之内,阴散人、天行健宗、各方散修,还有他这个勉强可算上一号的小人物,各方关系缠在一处,复杂得让人眼睛都要迸出来。

    李珣自问没有可以驾御这种局面的功力,所以他只能更加小心,天天夹着尾巴做人,然掰着指头算计,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所幸,今日阴散人已向隆庆保证,在上元节后,便会开炉炼丹。到时,桃花血融入其它药物之中,效力便将大减,再拿也是无用。

    想来一切的麻烦,到那个时候,就会烟消云散了吧!

    李珣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他甚至已经在想,也许开炉炼丹的那一日,便是阴散人远走高飞的时候吧!

    最好她和血散人一块跑掉,跑得越远越好,还有何慕兰那群人,也都走吧!让自己也能在这片天空下,畅快地呼吸。

    当然,这种想法就现阶段而言,只是一个妄想罢了!

    便如此刻,在他长吁短叹的时候,少女的嗓音忽然响了起来:“喂,叹什么气呢?”

    李珣有再叹一口气的冲动。突然冒出来的顾颦儿,真不像是规矩森严的天行健宗弟子!

    她活泼、好动、好奇心强,甚至有些不拘小节,总的说来,绝不像是一位修道人,偏偏这一切都融化在她天真可爱的气息中,让这一切都变得再合理不过。

    怎么会有这样的修士呢?

    李珣一边想着,一边停下脚步,摆出了笑脸:“颦儿师姐,找我有事?”

    顾颦儿一身紫色裙装,轻盈地落到李珣身边,眨了眨眼,她身上一大半的灵气,都她这双月牙一般的眸子,她总是笑着的,好像这世上没有能让她感到烦恼的事情。

    “没事就不能来找了?唉,天天在内库那里转,很累人的!”

    “累人还不快走?”李珣心中暗骂一声。

    他挠了挠头——几天下来,他这个动作有愈练愈纯熟的趋势。在挠头的时候,他那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冷静,都会被这微带傻气的动作所掩盖,可说是他最佳的保护伞之一。

    “颦儿师姐说累就累吧……嗯,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在说这句话之前,李珣还向四周看了看。现在毕竟是在皇宫里,突然冒出一位美丽少女,可足够那些多嘴的太监宫女说上好一阵子了。

    顾颦儿还是极聪明的,见了他的样子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先是嘻嘻一笑,却又很快地摇起头:“珣师弟,你看你!怎么说也在山上修了八九年,怎么还这么放不开?是不是在人间界住久了,连胆子也缩上一些?”

    前半句还老气横秋,后边就露了馅,李珣听得摇头苦笑,却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再谈下去,忙道:“颦儿师姐,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吧?”

    “不要!”顾颦儿很干脆地摇头:“坐着太闷!”

    “那就走着吧……”李珣其实很明白顾颦儿的想法,她只想在自己这里找些乐子罢了,这一个爱玩的小女孩,天知道天行健宗是怎么教育她的!

    于是两个人就在皇家园林里乱转。

    这里的景致当然比不上通玄界,更因为是冬天,百木凋零,更显得凄冷,但李珣总能找出一些宫里宫外有趣的传闻逸事,恰到好处地提出来,使气氛始终热络,把顾颦儿逗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李珣看着顾颦儿开心的样子,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能够在她这边得到更多的信任,自然是再好不过,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了,万万不能再有差错!

    心中想着,嘴里却是不停,当他说到隆庆在一次炼气过程中的种种丑态时,顾颦儿已笑得走不动路,李珣也陪着她笑。

    不过,就在这时,他耳中忽又听到细微的枯枝折裂声响,脚步声也跟着紧密起来。

    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几个宫女提着几篮鲜果,从另一个小道上走过来。他赶忙提醒顾颦儿,要她注意音量。

    顾颦儿被他吓了一跳,捂住嘴,睁大眼睛向那边看去,样子可爱极了。但她很快就发觉这模样实在是有些不雅,连忙整理一下衣物,摆正了肋下短剑的位置,脸上更显出娴静恬淡的神态来。

    只是,在李珣惊奇的眼神下,她狠狠看过来的一眼,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性情。

    那几个宫女这时才看到他们,看样子都被吓了一跳,一个个放下果篮,跪伏行礼。李珣忽觉这些人有些面善,而随后在其中看到那个叫杏儿的宫女证明了他的想法。

    “是兰麝院的……”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略一点头让她们起来,自己则引臂请顾颦儿继续前行。

    顾颦儿好奇的目光自宫女们脸上扫过,转脸对李珣道:“你平时对她们很凶吗?她们看起来很怕你呢!”

    李珣心中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知道这时候言多必失。只是笑了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温文和气。

    在这笑容里,顾颦儿看到他的温柔敦厚;而那些宫女,则看到他温和面孔之下,无形透出的警告和戾气。

    她们的头压得更低了,对她们的机伶,李珣颇为满意。

    “颦儿师姐……”

    李珣正准备招呼顾颦儿前行,忽见她扭过头去,似乎在看着什么,李珣心中亦有所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尽皆垂首的宫女群里,那个杏儿正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显眼极了。

    李珣心中当即一沉!

    笑容可以暂时掩盖问题,但有更多的表情可以把问题翻出来!李珣在一瞬间有将杏儿扼死的冲动,而在顾颦儿转过脸来的时候,他还要把脸上的表情尽量保持在原先的气氛上。

    果然,颦儿脸上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她尽力想掩饰,但她是那种根本藏不住心思的人,越是掩饰,越是明显。

    李珣心中如冰雪般冷静,他的目光直看入顾颦儿眼底,同时又笑了笑,还耸耸肩,作无奈状。

    顾颦儿眼中略生出些迷惑来,她不自觉再看了看杏儿那边。当然,杏儿不可能再抬头看她,她也就没法子确定对方的用意。

    再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李珣旋即和顾颦儿远去了。

    李珣端坐在书案前,在他面前摆放着催动透音砂的小玉碗,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李珣一动不动地坐了近两个时辰。

    从他和顾颦儿分手后,他只是稍稍“耽搁”了一小会,便坐在这里,从小玉碗中收集一切信息。

    没有一丝遗漏。

    或许他应该庆幸,顾颦儿迄今为止,还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然而正因为她心中有疑问,这个一向活泼的女修比平常显得要沉默许多。

    也许何慕兰等人并没有发现,但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此时,那边是一片沉默。不,也不是纯粹的安静,那边有轻巧的脚步声,衣袂飘动的微响,甚至还有轻柔的呼吸。听着这些声息,李珣脑子里流淌一道冰冷的寒流。

    顾颦儿正是单人独行的状态,按照计划,在地道中巡视。

    这是真正的一人世界,秘道中的侍卫太监,都在前几场战斗之后,被阴散人随便找个理由,撤了出来。这个时候,秘道中便只剩下天行健宗的五人了。

    其实,在空寂无人的地下建筑中,在幽深漫长的地道里,在一个美丽少女的身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他愿意,也许……

    脚步声有规律地响着,李珣的心脏随着这声音,一下一下地跳动。

    有机会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道,顾颦儿的修为也不比他高太多,以有心算无心,怎么说都是有机会的!

    单纯的顾颦儿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可是何慕兰他们不一样!如果顾颦儿将疑问告诉他们,李珣的情况会比现在糟糕百倍!

    可是,就算做了,情况会转好些吗?

    不知不觉,李珣犯了一个错误——首鼠两端是做事的大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顾颦儿轻咦了一声,使他心中微微一震。

    只听顾颦儿道:“师兄,你在这干什么?”

    “啊……没事,只是看看!”

    回答她的是何慕兰,想必是两人在哪儿相遇了。李珣一方面有些失望,一方面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估计着地点。

    此时,又听到顾颦儿问:“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到一边去看看字画。”

    何慕兰轻笑一声,停了一会又开口道:“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颦儿,你有没有觉得,那天晚上被我击伤的人对皇宫秘道很熟悉?”

    李珣心中一紧,不禁握住了拳头,屏息静气地听了下去。

    顾颦儿停了停才道:“是啊!要不是师兄你感觉到桃花血的气息,还未必能追得上他呢!啊,你是说……”

    何慕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几天碰到的几拨人马,和那人全不是一路的,看得出来,后来的这些人对秘道也不熟悉,多是摸索着进来的!两相比较,那人也就更加可疑了!”

    顾颦儿嗯嗯连声,听得出来,她的情绪一下子振奋了起来:“不错,不错!真的很可疑呢!那师哥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李珣背上的汗毛整个倒竖起来,身上肌肉紧绷,听着何慕兰说话,而他彷佛是吊人胃口吊上了瘾,仍不急不缓地道:“先不要急,师妹。你再想,那晚在内库,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发现那人在暗中窥伺的?”

    顾颦儿答得极快:“那个笨蛋竟用半生不熟的水镜术,活该被逮到!”

    何慕兰笑了一声,轻轻击掌:“正是水镜术,但绝不是半生不熟!师妹,你看这里,这个角落的残片,记什么没有?”

    顾颦儿想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道:“碎铜……镜片?”

    镜片?

    李珣额头上冷汗潸潸而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要虚脱了。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个如此大的破绽!

    那个机关!天啊!确实是他疏忽了,不仅是他,便是阴散人也疏忽了!

    坏了,这次是真的坏了!这个破绽甚至已经没有弥补的余地!

    只听何慕兰笑道:“正是!你可还记得,那人逃走之后,我们也是在这里,看到了大块的碎片,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在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不是内库里的太监侍卫要照子,而是水镜术机关的枢纽!”

    他越说越兴奋:“刚刚我还进去察看了,虽然里面的诸多禁制纹路,都被人抹去,但毕竟还留有蛛丝马迹,在此之前,必定有相应的机关布置!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对内库极熟悉又可随意出入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安置机关,甚至把枢纽都放在这了?”

    顾颦儿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拍掌叫道:“是啊,是这样没错!这个皇宫里只有两个人可以自由出入内库,一个是皇帝,但他当然不可能,还有一个是国师……难道是她!”

    李珣瞪大了眼睛,这也行?

    但随即,顾颦儿又皱起了眉头:“不对啊,那个国师明明没有修为的!”

    “屁的没修为!那是人家修为高到你们根本看不出来的地步!”李珣在心中加了句评语。

    当然,这话不会落到那两人耳中。那边,他们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推演下去:“是啊,国师没有修为,但那人有!我们或者可以设想一下,国师只是一个用美色惑君的骗子,于丹道之术一窍不通,但为什么要给隆庆炼丹?还要了桃花血?这事说不过去的!但如果是那人在背后操控的话,不就比较清楚了吗?”

    李珣听了只有苦笑,反了,全反了!

    何慕兰当然不知道李珣是如何想法,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想下去:“如果国师是那人的手下,自然可以为他布置机关,这样一切也都能说得通了!”

    他倒也挺能自圆其说,李珣忙开动脑子,想着如何利用他的想法,将自己撇清,忽地听到,顾颦儿又是一击掌,道:“耶?如果这么想的话,李珣不也是有嫌疑的吗?他也可以进入内库的!而且,他还拜了那个国师做师叔!”

    李珣轰地一下跳了起来,这女人的脑子怎么偏在这时候才快起来了?

    何慕兰似乎没料到顾颦儿会想到李珣身上去,怔了一下才道:“可他对地道并不熟悉……”

    “那可不一定!”顾颦儿不知道,她的话已经渐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李珣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们的话……呃,好像真的不太可能呢!”

    刺破窗纸的利剑,刚刚出鞘半截,就又放了回去。

    何慕兰笑了起来,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听出来,他语气中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一个人说谎一次,能不被发现,但说谎这么多次,还能掩饰得住吗?颦儿,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顾颦儿也笑了,笑声中颇有些不好意思。对李珣来说,危机似乎过去了,但却没有放松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无比清楚地明白,好日子已经过完了!

    这刹那间闪过的疑念,就是一个接受了阳光水土的种子,潜在顾颦儿甚至何慕兰的心中,慢慢地生根发芽。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以前想不到的时候,就怎么也想不到,可一旦想到了,就偏爱往这边想。再怎么隐密的事,也架不住人心的多次揣摩,在这种情形下,就算他有通天的演技,恐怕也只能饮恨收场!

    今天两人一笑而过,但在明天,甚至就在数息之后,也许仅仅是一个灵光闪现,就有可能将他辛苦布置的一切伪装打个粉碎!

    怎么会这样……

    转眼间,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就在几句话的工夫里被颠倒过来,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情了!

    难道,非要做到最后一步吗?

    小碗中声息依旧,而李珣脑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做,还是不做?”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李珣忽然觉得有些倦了,眼前有些迷离。

    恍惚间,五股滔滔的浩然气自天而降,发出了高亢的长嗥,下一刻,又变成一把散发着惊世锋芒的长剑,一只素手持着剑,直直一刺,贯入了他的心窝!

    没有痛苦,但那素手的主人,却是何等的清晰——青吟仙师!

    “叛徒……”

    这是青吟送给他的评语,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没有半点波动。

    然后,整个空间都扭动起来,一片血海咆哮着扑过来,将他打成了碎片!青吟用那只素手拨开了厚厚的浪幕,送来最后一瞥,便消失在血浪之后。

    “废物!”

    李珣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耳中又听见了一声惊叫,却是一个侍女持着红烛走进来,要为书房点灯,听到李珣的大叫,险些将烛火扔在地上。

    李珣看着这烛光,随即明白,刚才那无边的血海,便是这灯光所化吧!

    他想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侍女此时也回过神来,忙向李珣行礼,李珣挥了挥手,让她去做自己分内的事。他现在,也要去干自己的事了!

    侍女自他身前匆匆走过,要去点灯,可才点了两根,便又惊叫一声。这一次,蜡烛是真的掉下来了,李珣及时发掌打灭火苗,颇不悦地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侍女只是指着地上,说不出话来。

    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地上正伏着一个小巧的身影,脸面朝下,生死不知。李珣怔了怔,然后才想起,这正是他先前“耽搁”一小会所获得的战利品——秦妃身边的婢女,杏儿!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发出来,然后渐渐清晰。

    侍女在他的示意下,逃命般地离去了,临去时,又偷瞥了这位英俊主子一眼,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只觉得那烛光落在主子眼里,竟反射出一片似血的红光!

    刹那间,她的呼吸静止了。

    恍惚间,她听到了几个字在来回地重复——“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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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凤雏介绍:
来到汉末,成为了庞统的哥哥,诸葛亮的同窗,庞山民的压力很大。且看庞山民,用另类的手段,改变三国的气运!大凤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凤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凤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