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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冻一尺非三日之寒     大凤雏txt下载     大凤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NO.592 张昭出使,心愿难成

    第五章交易

    叹息声中,那人的手指如同一层轻纱,在她背上轻轻拂过。渐转灵敏的肌体,忠实地反映了天芷此时的感受,光滑的背肌开始抽搐,证明这绝不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定在她脑后的手指,警告她不能做出蠢事来,但却无法阻止她已恢复大半的思维。

    只一瞬间,天芷便对自己眼前的情形有了初步的了解。

    「如此幻术!你是谁?」

    嗓音还有些沙哑,但是其中迸发出来的张力,却已经体现出一宗之主的镇静与强势。

    若不看眼前的情形,还真的很难分辨出究竟是谁受制于人。

    后方那人失笑道:「上人暂时不用费心考虑这个了,只需要知道,本人此时存了个施恩图报的心思,想从上人这里,弄些有价值的东西出来,还请上人合作。」

    「施恩图报?」天芷冷冷一笑,身后这人怕是没有半点儿「请」的意思,分明就是拿她的性命做要挟。

    只是,就算虎落平阳,她也不会容忍自己「被犬欺」,对她这种层次的人而言,所谓「要挟」,不过就是个笑话。

    听到天芷冷笑,那人也哈哈一笑。

    「有谁能想到,一代不夜城主,正道宗师,竟然曾与销魂妃子这等荡妇淫娃磨镜消遣!啧,都说迷琅连湖为此界胜景,原来只是上人寻欢作乐的淫窟,好,好得很哪!」

    那人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天芷听了,却好像被一记重锤轰在脑中,她身子一震,喉间迸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怎知道迷琅连湖?」

    耳中只听得对方低笑不停,更令她心神不定,疑窦丛生。难道是刚刚的迷神幻术?

    可是刚才她固然神思纷飞,但毕竟回醒得快,也不可能说起「迷琅连湖」这处地名,那人又怎能如此笃定?

    越是这样想,她心中便越发地纷乱起来,忍不住便要回忆当时遭遇迷神幻术时的情景,只是才想了几个片断,她心中一紧,猛地明白过来。

    「混帐,你耍我!」

    心口因为猛然迸发出来的怒火而胀痛欲裂,她口中一甜,一口心血涌上,若不是被那人护着心脉,可能就要立毙当场,当然,她绝不会表示出一星半点的感激。

    「这都不上当,真难对付!」

    那人再次施展迷神之术未果,话音中便有几分赞叹,但更多的还是调侃:「上人何必动怒,而且,也不用惊讶。本人自有可信的信息来源,倒是上人自己,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伤势才好。」

    说着,那人又嘿嘿笑了一声。

    「传闻中,上人素来是看不起人的,只是今日,也不知被多少人看不起了……自然,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绝地一击。只可惜,便不说此时上人欲振乏力,便在当时,上人也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啊!」

    天芷沉默不语。

    那人似乎很是多话,一旦开口,便滔滔不绝。

    「上人突入夜摩天,看起来是莽撞之举,而实际上,怕是颇有几分算计的。当然,这一连串事件变化迅速,没有人能扣准每一个细节,但上人只需要把握住两个关键,事态变化,便将尽在掌握之中。

    「其一,上人非常清楚,为了避免与正道宗门结下不共戴天的死仇,或者还有「其它」一些原因,古音不会轻易对上人下杀手。

    「其二,对古音来说,鲲鹏老妖的威胁,要比上人来得更直接一些。所以,事情败露,鲲鹏一定会成为古音首要打击的对象,上人可以从中取利。

    「嘿嘿,鲲鹏老妖论心机、论魄力,比之古音差得太远,一心只想着趁乱拉出点儿势力单干,连鸠占鹊巢的胆子都没有。

    在这一点上,古音倒是看走了眼!

    「究其两点,再加上上人怀中这颗造化金丹,便知道上人那拼死一击,不过是个假象,或许上人确实想要置古音于死地,但却没有赔上自己性命的打算!

    「上人其实就是行欲取先予、实则虚之、计走连环的法子。而若再想得绝一些,若上人伤势转好,甚至还能再进一步,将前面独力闯关、与鲲鹏合谋、甘受羞辱,包括最后全力一击,全化为层层铺垫……

    「便是为了使古音她们认定上人已经技穷,至此放松警惕,使上人得以化明为暗,窥其新旧力道相接的虚弱之际,行博浪一击!只是,嘿,上人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了这「长空飞雪」。」

    话话间,那人的手指轻触了天芷背心的伤口。

    在断笛被取出之后,这怵目惊心的血洞已在真息维护之下,迅速收缩愈合,此时碰来,只是微痒而已。

    只是天芷清楚得很,皮肉伤势好说,但内脏伤势,实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心脉若断若续,兼又元神受创,气脉循环崩坏,恐怕就是服了造化金丹,也只能暂时续命而已。

    在她这种层次上,对生死之事的看法,与常人大异,当此关口,心志反而越发坚定。

    在后面那人耍嘴皮子的时候,她已借着脑子清晰的空档,将事情前后思索了一遍。

    此时趁着那人口中一停,冷冷开口道:「废话连篇,离题万里,难得你那同伴有这么好的耐性!」

    此时她虽然六识衰弱,对气息感应很是迟钝,但她仍能感觉到按在她后颈的手指温度,与背上那手指颇有差异,便是触感也有细微的不同。

    更重要的是,说话这人,虽然中气充沛,极有气势,话语中却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味道,与刚刚那驱毒时,举重若轻,有大家气度的手法极不相符。

    只是后面那人的脸皮厚度也是了不起,方一窒,便又笑道:「怎能说是离题万里呢?我只是将上人所经的几个关节指出来而已。

    「其实关键便在鲲鹏反戈一击的时候,不管那时古音等人是否有所准备,以上人五色神光的精妙,突下杀手,成功率可要比后来强得多了……上人当时又是怎么想的?」

    天芷心神微颤,其中缘由,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

    然而,她只能深深地吸入一口寒气,竭力保持着心神的稳定。

    理性与直觉同时告诉她,对方正是千方百计地挑动她的心防,如果此时心动,前面等着她的,便会是一场比死亡更惨痛百倍的劫数。

    在死前,她要撑住。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在长篇大论之后,那人却蓦地沉默下来,只是将手掌贴在她背心处,将肌肤的热力缓缓渗透进来。

    良久,那人终于开口道:「玉骨冰肌,不外如是。」

    这话轻薄得很,然而那人诚挚满满的语气,还有那似赞似叹的尾音变化,便赋予这词句别样的涵义,就如同看着一幅绝顶的艺术品,行将付之一炬时的惋惜。

    黑暗中,传过来一声女性低低的嗤笑。

    那人只若不闻,径自叹道:「上人在笛子穿心之前,已经移去要害血脉,只是长空飞雪摧心蚀神,阴毒之至,已经超出上人的估计。

    「但更要命的,还在于上人精修数百年的心魔,重创下反噬自身……我就不明白,堂堂正道宗门之主,为何要去修我们这种邪门歪道?」

    听到「我们」一词,天芷心中又是一动,但她依然冷笑:「你也知道心魔精进法?」

    后面那人轻笑出声:「上人何必矫情?对敝人身分存疑,直说便是。当然,敝人也不会解释什么,只是想对上人说,如上人这般人物,当是此界之瑰宝,若是就此蒙尘陨落,可是让人伤心得很呢!」

    他语气越发地轻浮起来,天芷正待斥喝,背上便是一沉,劲力透体而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与之同时,由于外力的入侵,她已然崩坏的气脉循环牵动全身,气血逆行,竟是遍体无一不痛,那种挫骨断脉的苦处,不亲自经历一遍,当真是想也想不出来。

    「只说话的工夫,又严重了。」那人似是并不打算用这个来折磨她,只是针对这种情况评说。

    「肌体伤势还在其次,若再耽搁下去,或许数息之后,心魔便浸染元神,上人数百年间苦苦维持的清明道心,一朝尽丧。

    「若真死去倒好说,万一这乱神境况恶化,上人灵识尽灭,只存着生灵本能,步入魔道……嘿,不知上人可有阴重华那般造化,另起炉灶,扬名于世哪?」

    天芷似乎已听到了心中咯吱咯吱的晃动声,只是,她却没有这么容易屈服,她将脸贴在冰面上,用寒气来封堵越发脆弱的心防,与之同时,她开始准备「解脱」的步骤。

    黑暗中又是一声叹息:「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辈修士更是如此。上人难道就不考虑下自救之道吗?」

    天芷心中猛然一紧,接下来便听那人悠悠地道:「上人心窍受损,又受心魔反噬,若依着贵宗心法,自然回天乏术。然而,若换个角度来看,倒也不是没有希望……上人可愿听我道来?」

    黑暗中又是一波长时间的沉默,然而天芷的情绪,却不像表面这般冷静,而是如同大江湍流般激荡不休。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挣扎,叹息声再度响起─「上人处心积虑,不惜身陷险地,务必击杀古音而后快。嘿,这贼老天,专门与人作对,眼下,上人在此垂垂待毙,而那古音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又能一展长才,将此界搅得天翻地覆,各人遇合,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闭嘴!」

    天芷脱口喝斥,后面那人当真停了口,只是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哼笑,声音低弱,却实实在在打中了天芷内心最脆弱之处。

    是了,这种拙劣不堪的激将法,她怎么就受不住了呢?

    此刻,她最清楚不过,那人说了这么多,其实归根究底,也就是当年她听古志玄冷笑的那几个字罢了─「妳是要死?要活?」

    当年她没有求死,而今又怎么自打耳光?

    自嘲的笑声在胸口震荡,最终还是没有溢出来,她只是静了静,然后,用最平和的语调说道:「空口无凭!」

    这一句话,便等于是态度的彻底变化。

    后面哈的一声笑,那人的手掌从她背上拿开,稍后,贴在她脑后的手指也移了开去。

    只是那人却不正面回答她,而是又晃了晃装着造化金丹的玉瓶,低声道:「这金丹只能蕴厚元气,却难再造生机,上人还是不服的好。当然,更关键的是……」

    黑暗的空间内,紧接着便响起一串口诀,天芷细细听来,心中亦是连跳不止。

    这口诀字意古奥,诘屈聱牙处很是让人头痛,但是以她的见识,却非常清楚:这是一篇极其诡异却又极致精妙的法门,只是诵念之际的音节转折,便有由外而内,荡涤气血的效用,如此神妙,是绝骗不了人的。

    更重要的是,听其中字意,竟尚有几分熟悉,又听了一段,她忽的猛然醒悟。

    「心魔精进法?」

    那人大笑道:「正是如此,而且,比上人先前所修炼的不知要强上几倍!更重要的是,其死中求活之道,正是上人此时所急需的。」

    天芷在心中细细品味这篇法诀,懂得这类层次秘法者,在此界当真是屈指可数,她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低哼一声道:「后面呢?」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天芷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她低声冷笑,也不着急,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着身体略回复了几分力气,便支着胳膊,一丝丝地抬起半身,摸索着一侧的冰壁,盘膝坐了。

    这个过程中,那人没有表示什么,天芷却因为裸露的背部抵住冰壁,而微生寒意。

    但至少让她从心理上找回了些依仗。

    这时她才说道:「你想要些什么?」

    黑暗中响起一声低笑。

    「上人坐拥宝山,占了大头,自然是由上人自决。」

    这个回答出乎天芷的预料,她也因此更迷惑于那人的心思指向。不过,做了数百年的宗主,她不可能被这种事情难住。

    飞速地将自己所拥有的「本钱」在脑中过滤一遍,她缓缓开口:「你刚才说,我错过了杀掉古音的良机,确是如此。不过,你是否想知道,我为何错过?」

    那人轻「哦」一声,旋即道:「愿闻其详。」

    这便是第一宗交易了。

    天芷终于捉摸到了对方的一点儿思路,唇角则勾勒出一线冷诮的弧度:「原因说来也简单,我高估了古音的实力,更准确点儿说,古音的实力在我预料之外,因为……她比之当年的水平,大大不如了。」

    「不如当年?」

    「不错,远远不如!我不讳言,当年在迷琅连湖时……」说到这个名字,天芷的语气稍稍僵滞了一下,方才道:「那时古音修为远胜于我。若我估计不错,那恐怕已是赤子真一的境界,压制真人境的我,易于反掌!」

    黑暗中响起一声惊咦,而天芷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继续道:「而如今,且不论她手段如何,本身实力,至少掉了一个层次。

    至于这其中原因,我倒是有几分猜测……」

    便在这里,她卡住了。

    黑暗似乎凝滞了一下,然后,那人便笑了起来:「不错,只这个消息,便值得三句口诀!」

    那人倒也爽利,当即接着上面所诵念的句子,又多说了三句,四五十字。末了又「好心」提醒道:「这一篇基本法门,约有两千余字,百句上下,上人要记得了。」

    天芷又是冷笑:「我说出猜测和消息来源,又能得几句?」

    「若是详细真切,又牵扯到敝人所关心之事,十七八句也是可能的。」

    黑暗中,那人说得轻松自在。

    「只是,上人务必知晓,敝人求的便是「详实」二字。且敝人深知轻重缓急,也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搅风搅雨,保密这层,上人大可放心。另外,这生意也不仅限于消息之类,有价值之物,敝人来者不拒。」

    欲盖弥彰!天芷心中已有大略的轮廓,只是暗中冷嗤,末了,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我所料不差,古志玄已被他那侄女儿杀了!」

    这有限的空间内,气氛忽的就僵滞了。

    此次天芷没有半点儿滞涩,一刻不停地说了下去,只是语气却变得悠远深长,耐人寻味─「那应该是离上次四九重劫还有十四年的时候,十一月十一,正值北海莲聚,我去夜摩天与古志玄相会……

    「那夜,古志玄很奇怪,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却都不怎么记得了。只是,接下来,他到海底拾了一颗虹影珠,用赤炼银索串了送给我,之后说的那句话,我至今记得……

    「「对某些人来说,破执除幻,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别看我,我就是在说妳啊。其实我的意思就是:看得更清楚些,总能找到目标不是?」」

    天芷悠悠的语句在冰层内回荡,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尾音的起落中,似乎有着遥远回忆中的余响。

    那一夜,她得到了一串美轮美奂的虹影珠炼,同时,也得到了永世难忘的不堪记忆。

    犹记得,那人─古志玄,在微笑中的一击,将她脉穴锁固,使她像婴儿般脆弱无力,正如今日。

    然后就是古音,那个怎么也看不透的敌人,像是收债一般,从古志玄手中将她接去,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而她却看到了,古志玄在松手的那一刻,露出的表情又是何等的苦涩。

    接着便是噩梦般的日夜。

    似乎是老天故意与她开玩笑,当然,更可能是虹影珠炼的功劳,古音两人预定的迷幻香气没有起到效果,她用最清醒的神智,经历了那数个日夜的煎熬,记下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谈话。

    在之后的百余年间,这些画面、言辞,便成为她永远无法遗忘的梦魇,缭绕心间。

    而此刻,她就在一种莫名心态的支配下,将这一切,向着一个身分未知的人物娓娓道来。

    微妙之至。

    古音杀了玉散人?

    留下天芷在冰洞内修习《血神子》,李珣穿出冰层,怔怔地看着这永夜之地永无止息的风雪。

    这听起来像是个笑话,偏偏在兴起这个念头之后,他脑子里面好像贯通了许多,但又有着更多的疑问浮现出来。

    无意识地掐着眉心,听了极长的叙述,他的神智都有些恍惚。以至于,耳中似乎还缭绕着天芷幽幽的话音。

    「她们在接下来的日子,喝酒、抚琴,醉了,倦了,便围在我身边狂欢。所以,我崩溃了,完全的。

    「在一切结束之前,她们准备杀我灭口,那时,我第一次开口求她们,当然,不是乞活,而是求她们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

    这时候,古志玄走了进来。」

    没有人明白古志玄为什么刚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但是据天芷所说,当时的古志玄态度非常奇怪,他以绝高的修为,轻描淡写地便将古音两人的杀意压制。

    先将古音赶出楼去,又迫得销魂妃子立誓,在天芷上人不找她寻仇的前提下,永不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泄漏。最后,他才面对天芷,说了一些古里古怪的话。

    那些言语,在先前水蝶兰使出迷神幻术的时候,李珣已经先一步知道。与天芷叙述的场景一结合,便明了其中大部分的意思,只是还有一点,就是那所谓的誓约─只要古志玄在世一日,天芷便不能寻古音复仇,否则,不夜城将永沦幽暗之地,宗嗣断绝,永世不得翻身!而在此期间古音也不能找天芷的麻烦,此界亦不可传出任何有关迷琅连湖的风声,否则誓约自解。

    引火烧身?

    这是李珣的第一个念头,毕竟,以古志玄的修为,想活一万年,就不会只活八千,这不是逼着天芷先去对付他吗?

    当时的天芷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古志玄的回答却很是微妙:「忘了四九重劫了吗?我给妳这个机会!」

    这些话,现在的李珣听来是没什么,但在当时,通玄界一片渡劫之声,几乎每个修士都全力准备渡过这数千年一遇的大劫数。

    所以在天芷听来,便认为是古志玄暗示,他在四九重劫时会很难受,甚至可能灰飞烟灭─就常理而言,这非常可能。

    天芷终究是能伸能屈之辈,她既然能从受辱求死之中,求得一条生路,实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忍辱偷生」的意义,在那时,她已经不准备计较这看起来很是「公平」的誓约,究竟藏着什么。

    然而,也从那一次起,天芷再没有见过玉散人。

    虽说只这一点并不能证明玉散人的死讯,尤其不能证明玉散人是被古音杀掉,然而天芷还说了一点……

    古音为什么修为减退?

    销魂妃子、古音、天芷、玉散人,对了,还包括妖凤、青鸾,在这些人、妖之间,似乎有一串无形的链条,锁扣连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趣,真是有趣!

    低头看着下方的冰层,谁能想到,在这其中,正有一位绝代佳人,在生死在线徘徊?

    此时的她,比婴儿还要脆弱,以至于可以任人予取予求。联想到佳人印象中的强势,对比现状,越发使人心动。

    他似是又听到了不久前的东南林海中,奼阴那吃吃的**呢喃,还有那让他情绪爆发的词句─「可惜,就算道长能一偿所愿,也吃不着头啖汤了……嘻,那沾着古音落红的银白织锦外袍和「温玉角先生」,可是宗主最宝贝的收藏呢!」

    落红……银白织锦外袍。

    他终于想起来,他从没见过古音穿过那与奼阴描述类似的衣裳,反倒是天芷上人,自李珣第一次见她,她就只穿这种样式的外袍。

    原来,销魂妃子的收藏品,不是古音,而是天芷上人!

    而且,连湖三夜……销魂妃子所说的「三夜」,并不是指在连湖过了三夜,而是不夜城的天芷、夜摩天的古音、还有名为莫玄夜的自己啊!

    他仰头向天,无声一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虽不怎么赞同销魂妃子这「一夜千金」的魄力,但在内心深处,却真是有些羡慕。

    然而,也仅仅是羡慕而已。

    离洞远了,他忽的发觉有些不对,怎么不见阴散人和水蝶兰?她们是早一步出来的,怎么转眼就没了影儿?

    其实,他倒真想看看,以阴散人现今的地位,碰到最乐意刺人短处的水蝶兰,会碰出什么火花来。

    在冰川废墟附近转了几圈,却一直没有碰到人,李珣皱皱眉头,干脆就用上了心神联系,结果让他小吃一惊。

    「怎么回去了?水蝶兰呢?」

    「百幻蝶向来不修口德,我不是傻瓜,自然是能避则避。」阴散人再度驻形出现,态度倒是颇为坦白:「至于水蝶兰,她说去千极关那边看看情况。而且,她爽了约,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哦,是吗?」

    李珣真没看出来,水蝶兰竟是个「重信守诺」的人物。

    他对此不置可否,看天芷所在之处距此有些距离,便笑道:「这回妳算是立了大功,要不是妳提醒,我真不知道《血神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功效,嘿,我倒真想去修修看了……咦,妳笑什么?」

    话一出口,他忽的醒悟道:「难道……那没用?」

    阴散人拂尘一摆,又显出些宗师气度,她摇头道:「当然有用,否则你以为天芷真是任人摆布之辈吗?《血神子》这般无上魔功,有生死转化之妙,确实不错,而像她这种情形,也只有《血神子》有续命之功。然而……」

    「然而?」

    阴散人微微一笑,续道:「然而,天芷被长空飞雪穿心,心脉碎裂,体内那最精纯的一点先天生机,已经被污损。单就天道而言,她其实已应算是个死人了。

    「就算《血神子》真有逆转生死的神效,又岂是一点点粗浅的「不动邪心」之法,就能治得好的?」

    李珣扬起眉头,脸上神情变得非常微妙:「妳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从来没有修炼过《血神子》,我只是猜测。」阴散人同样压低了声音。「不动邪心或许能治好她的肉身,但是那一点被污损、消耗的先天生机,却不可能给救回来。

    「天芷修为精湛,元气充沛,开始时自然不会发觉,但经过一段时间,当不动邪心的功效也开始下降时,她的生机便要萎缩衰减,相应的,连修为都要下降……那情形,怕不比古音好到哪里去。」

    顿了顿,说到最后,她竟轻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天道最公,生死转化哪有这般容易?魔道不进便退的痛苦折磨,实不足为外人道!当然,她仍有解决的法子!」

    「明白了!」

    看着她悲天悯人的模样,李珣就算明知是有意讨好,依然忍不住失笑。

    「不动邪心治不了,但是接下来她可修血神煅体,若还不成,她可以外化血魇,血魇不成,还能修习血分身、再不成就全身魔化吧……等到她把《血神子》修到顶峰,这毛病自然就根治了。

    「当然,前提是,这之间我会持续不断地教给她下一步的心法口诀!可对?」

    阴散人微笑着垂首应是,李珣赞了一声「好」,还觉得不够,又连连说了几遍。要不是顾忌着在不远处的天芷,他甚至要狂笑几声,来宣泄心中的兴奋。

    眼下,他只能在雪地上来回走动。

    也是福至心灵,他很快又顺势想到:「对了,我也有可能修习《血神子》,有了天芷打前站,便是有了问题,我也吸取经验,及时规避,正是一举两得!」

    先前他还觉得,和天芷上人只是在进行一个随机的、相对公平的交易。而被阴散人提醒之后,他才晓得,原来,真正的交易在这里。

    用天芷上人的惊人战力和她的生命……对了,还有名声做交易。在其中,李珣的角度不是买、卖双方的任何一方,而是从中抽成,坐享其利!

    老谋深算,真是老谋深算!

    

NO.593 孙权悲苦,山民议税

    第六章吞噬

    李珣看着阴散人笑意微微的俏脸,正要再赞上几句,心中却猛地一激,出口的话音已变了一个样儿。

    「很好,说起来,这一段时间,妳帮了我不少忙啊。」

    语调显得有些异样,他笑吟吟地探出手去,轻捏住阴散人的下颔,仔细地打量她没有一丝瑕疵的娇颜。在这上面,有妩媚、有睿智、有从容、有骄傲,可曾几何时,又多了一丝温顺?

    温顺?温顺的阴散人,还是阴散人吗?

    他盯着阴散人的脸,笑容变得有些古怪:「说吧,妳想要什么?」

    阴散人似是没想到李珣会这么说,但只是略一思索,她便坦然道:「定魂蓝星!」

    李珣怔了一下,才想到定魂蓝星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起来,这些天意外频发,他早就将有关于羽夫人的事情丢在了脑后,便是偶尔想到一点儿,也都是关于阴散人和玉散人之间的仇怨,至于定魂蓝星以及相关的珍稀材料之类,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

    「看不出来,妳对妹子也是情真意切!」

    他终于放开手,言辞中却颇有些嘲弄之意。

    只是阴散人的情绪似乎有些变化,她定定地看过来,冷声道:「有何不可?」

    「哦?」李珣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但更多的还是好奇。所以,他决定先听一下阴散人的理由:「为什么?」

    「自小时起,重羽便不算是一个合格的修士。」

    哪儿跟哪儿?李珣眉头大皱,只是阴散人的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古怪,是一种李珣从未体验过,甚至连想也想不到的轻软温柔。

    「她性子纯净温和也就罢了,偏又分心俗务,满脑子都是些不合时宜的古怪念头。若在下界,她或许能做个相夫教子的贵妇人,只是在这里……」

    说着,她摇头一笑。

    李珣能够看出来,在她的笑容里,情绪复杂得很。

    只是稍顿,她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则不同,自小便好强争胜,要做的事,绝不容任何人压在上头。只是,小时力弱,有些事情终究是一个人干不成的,我就想到要重羽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我们要去做的,在我看来,天经地义,对她来说,却是最痛苦的事情,你明白的,有的人天生不适合那种日子!

    「就这样,在她一年又一年的煎熬下,我爬到了宗主的位子上,我对她说,从今以后是我报答的时候了。然后……」

    李珣不自觉地跟了句:「然后?」

    阴散人凄冷一笑:「然后她就被古志玄掳了去。」

    李珣干笑一下,感觉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

    劝慰一声?

    别开玩笑了!他只能轻咳一声,尽力保持着一个冷漠的态度,皱眉道:「妳什么意思?」

    阴散人目光落在空茫无依的虚空中,看着漫天飞雪,呢喃道:「为了救她而走火入魔,乃至失去宗主之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曾以为,这就是我的报答,是我不在意所失去的缘由。可是,我错了。

    「《阴符经》我早晚要参,那好没意思的宗主座位,我的兴趣也一日低过一日,如此说来,我又失去了什么?那不过就是顺水推舟、借势而为的借口罢。

    「自始至终,我并没有失去什么,所以,我也就体会不到,重羽当年终究是什么滋味……而现在,我有些明白了。」

    阴散人目光落回到李珣脸上,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她唇边泛起笑纹。

    「何为牺牲?分明是苦痛摧心,偏要强迫着自己做下去!以前……都不算的。」

    李珣的脑子已经给搅成一团浆糊,毫无疑问,眼下的阴散人,绝对不是正常状态下的阴散人。

    她究竟想干什么?李珣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要提高戒备,而在这个时候,阴散人轻声道:「我自认为做了很多,可偏偏就打不动你。细细思量,只能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你说,那要怎么才算?」

    「呃?」

    阴散人微微仰起头来,吁出一口长气,似乎要通过这个动作卸下什么重担似的,然后,她忽的拉近了与李珣的距离,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吐息可闻。

    李珣眉头紧皱,这种距离让他颇不舒服,不过出于自尊考虑,他的身形纹丝不动,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了回去。

    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交集,出乎意料的,李珣的目光凌厉依旧,而阴散人则垂下目光,不与之争锋。

    下一刻,阴散人的身形缓缓屈折,她光洁的额头轻擦过李珣的胸口,贴着身体的中心线,向下移动,就这么……跪了下去。

    是的,跪了下去!

    她就这么弯曲着身子,后臀轻沾着脚跟,腰身以最大的幅度屈折,匍伏在冰雪上,将她的脸蛋儿轻贴在李珣的脚面上。

    李珣顿时脑子一片空白,耳中传入了对方喃喃低语:「帮帮我,请你帮帮我!」

    当李珣终于理解了这短短的八个字之中的涵义时,火山喷发般的情绪,从李珣心底最深处激涌上来,直贯入脑际。

    他感觉着自己的脑浆已经快要沸腾了,脑中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在巨大的优越感中,在滔滔的满足感下,他的魂魄都有了放声高歌的冲动。

    终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不,不只是手指,他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尤其是被阴散人的脸面贴着的脚趾,甚至开始了不自主的抽搐。而同时,他发现,阴散人的身子也在颤抖!

    李珣猛打了一个寒颤,脑子一下子清楚了许多!

    要知道,李珣从未对阴散人失去过戒心,但是不可否认,阴散人正通过一件又一件的事实,证明其所能具备的强大作用。

    以至于此刻,李珣已经依稀觉得有些离不开她了,只是仍凭借着相当的戒心,来控制自己依赖的欲望。

    然而,当这个美丽而成熟、聪慧而深沉的女人,像一条瑟瑟发抖的狗儿,不顾羞辱,匍伏在脚下,恳请你施舍的时候,又有谁能拒绝她的诱惑?

    而诱惑之后,又是什么?

    李珣眼中忽的燃起了火光。

    他低吼一声,一把扯着阴散人的臂膀,将她拉起来,又把她拽到了附近冰川的阴影中。

    阴散人被他突然变得粗暴的手法惊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他的念头。

    这一次,她的反应不再像灵识初复时(16 K 小说网)那样消极,只是叹息般地吁出一口气来,微昂起修长的玉颈,让李珣的嘴巴顺利地贴在上面,轻囓重咬,顺势撕扯开她道袍的结扣。

    她低吟一声,手臂内环,手指轻轻扶着李珣的后脑,身子则抵在后面的冰壁上,随着李珣越发深入的口舌挑动,轻轻颤抖,继而呢喃出声。仔细听来,那仍是先前恳切至乎绝望的语句─「帮帮我,帮帮我!」

    李珣头向下移,手掌则贴过来,轻扣着她的脖颈。

    阴散人会意,她的嘴唇颤抖几下之后,终还是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手臂正想往下移,脖子上忽的一紧。在这一剎那,她甚至听到了皮肤、软骨摩擦的怪音。

    她的惊呼声被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砰的一声响,她被李珣扭倒在雪地上。

    李珣的手掌依然紧扣着她的脖颈,但真正致命的,是李珣通过幽络透射过来的风暴一般的神念强压,在这样的重压下,她脆弱的灵识火光便如风中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再看李珣的眼睛,那其中燃烧的幽幽冷冷的火苗,却像是可以直接烤炙到她灵魂中去。

    被粗暴地从悲切绝望中扯出来,那瞬间的氛围变化,让阴散人惊得呆了。而很快她就明白,这是李珣在操控她的情绪,把握她的内心。

    至此,她总算清楚地认识到,李珣,这个以前的小小爬虫,正掌控着她的一切!

    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将自己刚刚复生的灵识,再度打回到浑沌状态。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直接除去她身上的幽玄印记,抹掉她立身存世的最后一点儿依仗。

    六十年风水轮转,此时,她为虫蚁!

    完全与生灵无异的身体反应,忠实地体现了她的心情─皮肤血色消褪、心跳增速、瞳孔缩小,甚至于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生出一层薄汗来。也因此,她微露半边的酥胸香肌越发腻滑。

    只是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究竟是缘自于什么,她自问没有露出……

    这一次,李珣主动地低下头来,让二人的脸庞只隔着短短数分的距离,吐息可闻。

    在这冰原上,二人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阵白雾,而此刻,他们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以至于在袅袅的雾气中,让双方的脸都模糊了起来。

    即使这样,阴散人也无法忽略掉李珣那一双阴沉诡谲的眼睛,她甚至觉得,自己魂魄都在那样的眼神下颤抖。

    这是一种新奇,但绝不让人喜欢的感受。

    这时候,李珣低声开口:「妳说,妳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这真是个好理由!那么,妳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不等阴散人说话,他便将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地说出来。

    「妳帮着我进入阴阳宗的权力圈,这很好;妳救了我的命,教给我如何消除体内隐患,我很感激;还有刚才,妳的提议他妈的简直就绝了!我更是没什么话说。

    「是的,只凭这些事,我应该给妳帮助,去帮妳弄那个什么定魂蓝星。可是,我不放心,相当地不放心,妳知道为什么吗?」

    阴散人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这是在她身上极罕见的乖巧。

    李珣则微微一笑:「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因为,妳从来没有给我一个称呼!总是你你我我,包括在刚才,妳像狗一样摇尾巴的时候。哈!」

    自顾自地笑了会,他语气一变,幽幽地道:「我可以叫妳师叔,叫妳师父,或者其它的一些什么,而看看妳,是用什么来称呼我!这会让我觉得,妳非常地不尊重我,更直白些,是看不起我,妳依然对妳现在的地位保持着严重不满。而且,似乎没有一点儿改正的迹象。

    「所以,我当然要怀疑妳的态度,进而怀疑妳的用心。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像这样……」

    两人的脸面贴合,阴散人感觉到李珣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又将嘴巴贴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

    「阴重华!」

    这是一声突兀的低喝,声音并不大,但这短短的三个字,却如同万斤巨石,隆隆地自她脆弱的灵识之火上碾过。

    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痛苦,瞬间蔓延到她的全身,她的身子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身的雄浑元气,彷佛在瞬间被抽了个干净,那极度的虚弱感,使她本能地想要大口吸气。

    然而李珣此时手上猛地加力,死死地扣着她的脖子,让她无法从外界获得任何能量!

    她喉咙里发出了「呵呵」的气流闭塞声,神智不可避免地昏沉下去。

    恍惚中,似乎有一只黑沉沉的大手,攥紧了她脆弱而又含蕴无穷的灵识之火,粗暴地揉捏,要挤出其中所有的秘密。她本能地要反抗,然而,没有任何作用。

    她感觉到了虚弱,彻头彻尾的,从肉体一直到心底最深处的虚弱。

    她已经无法阻止任何事,以至于她要绝望地嘶喊起来,她也真的喊出声来─李珣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卡在她咽喉处的手,但她声音却比一只垂死的羊羔更低弱,被狂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意思!」

    她听到李珣这么说。

    紧接着,一连串低沉的音符流入她的耳中、心中,像一声声碾过天际的雷鸣,从肉体和精神两个层面,攻了进来。

    「阴重华,妳想干什么?妳准备怎么做?妳做了什么?妳……妳……妳……妳……」

    她无法回答,也不用她回答,傀儡之于操控者,便如同一个透明的容器,外面只铺着一层黑布。乍一看去没有缝隙,但只要掀开这层布,里面有什么,将一览无余。

    无疑,之前的李珣并不熟悉这个。然而一旦等到他有所了解,那么,所有的秘密都将不再是秘密!

    初始时,无数个问题便如同无数只黑手,贪婪地从她的灵识之中,粗暴攫走相对应的答案。

    而到了后来,这就变成一场比任何飓风都要再狂暴一百倍的冲击,足以席卷一切;又像是一个暴徒,猛烈地踹着她的肚子,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倒出来,看个分明。

    保存在她灵识之内的一切,都被翻倒出来,从她记事起的种种记忆开始,一起到嵩京城外的种种,包括她成为傀儡这数十年中,浑浑噩噩却依然忠实记录的场景……

    千百年的酸甜苦辣一起翻涌上来,又在转眼间被人无情地攫走。那种直接掏空灵魂的空茫与虚弱,让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本能的呼叫,便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躺在地上,眸光迅速地失去了神采。

    灵识之火闪了一闪,迅速地衰弱下去。

    在火光熄灭前的一剎那,「轰」的一声巨响,直落在她心底深处。霎时间,她的生命似是又从头来了一遍,无数似熟悉又陌生的情景流水般注入进来,与她的灵识契合如一。

    然而,她可以感觉到,在这缓缓流淌的情景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同她一起观看。

    看她最痛苦的过往、最不堪的记忆和最隐秘的思绪。

    只一转眼的工夫,自己对他,便再无丝毫秘密可言。

    她的神智比刚刚清楚一些了,但在某一刻,眼睛却丧失了焦距,眼前的男子的形象涨大又能缩小。等她所有的感官都恢复正常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无寸缕,下面是冰冷的雪地,李珣则压在她身上。

    犹记得小时候,在宗门典籍上看到:目迷五色,故袒身而易藏心迹。重衣容而轻于心,取败之道也。

    那她现在,又算什么?

    肉体的冲击、千百年的情感洪流、再加上所有隐秘尽付他人的恐惧,三股巨力汇集,齐攻之下,她就像是一只被利箭射穿的大雁,在一声尖鸣之后,猛地坠落到无底深渊中去。

    重羽啊……这就是妳最熟悉的感觉吗?

    温热的液体自眼角轻轻滑落,擦着她鬓边的发丝,滴在雪地,转眼不见了痕迹。

    李珣扑倒在阴散人赤裸的肉体上,精疲力竭,但却忍不住想笑。

    成了!

    这些日子以来,辛苦思虑的法子果然有效。

    自从当日他心念大变之后,他就一直为了弥补以前所露出的种种破绽、弱点而努力。

    阴散人这个不确定因素,自然是重点照顾对象。

    宗门秘法上当然有控制傀儡的高招,只可惜李珣是借着「天冥化阴珠」而一步登天,火候差得实在太远,最关键的控制傀儡、精进修为的「通心」之法,连想都别想。

    无奈之下,他只能琢磨一下「笨功夫」,就像刚才那样,以粗暴的手段,强行攻破阴散人的灵识,撷取其中记忆。

    结果很让人满意。

    他不但确认了阴散人的「清白」,而且趁其最虚弱的时候,在她心中留下刻痕,便于以后控制,可以说是一个简化版的「通心」之术。从此以后,他可以对阴散人彻底放心了。

    只是就长远而言,这不是件好事。尤其对他自己的修为影响更大,甚至有可能使他再无法窥得「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至高层次。

    可一个安全无害的阴散人,难道不比这个要强上百倍?

    唯一可惜的是,因为手法的过于粗暴,阴散人刚恢复不久的灵识,又受到重创,起码在最近一段时间,是无法派上用场了。

    李珣叹了口气,撑起身子。

    阴散人怔怔地看着天空,她的肉体无损,然而心神上的重击,却是比任何伤损都可怕得多。

    也许她身内已经恢复了足以移山倒海的力量,但她甚至连动一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李珣居高临下打量她娇艳动人的身姿,眼中仍像是燃着火,目光所到之处,仍能引起她一阵本能的抽搐。

    不过最终李珣还是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穿上衣服,这才命令道:「妳去歇着吧!」

    随着这句话,李珣收回了最后一丝压制着她灵识之火的杀气,这让她暂时有了一些力气,吃力地略撑起半边身子,娇艳的身姿自然生成一幅起伏有致的胜景图画。

    她昂起头,看着李珣的脸:「想得到墨丝蚶宝等材料,对你而言,并不吃力。而且不只灵灭丝,那只血吻身上的锁魂圆光,说不定也要用到……」

    李珣显然没想到她心中还记着这个,怔了一下,才笑道:「我知道了……等妳恢复了以后再说。」

    他这话显然有些敷衍了事,阴散人神情一黯,张了张口,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却又卡在喉咙里。

    这欲语还休的姿态,显出她的精神确实不济了,正常状态下的阴散人,又怎么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李珣不愿再多说,正要施法将阴散人收回,耳中忽地听到一声低叹:「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主子!」

    李珣惊讶地看过去,而在此刻,阴散人却别过脸去,不让李珣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只是,下一刻,她便被捏着下颚强行扭过脸来,她飞快地闭上眼睛,但李珣的眼神打在皮肤上,却是热得发烫。

    在这一刻,她听到李珣平静的声音:「妳的脑子还能这么好用,我就放心了!」

    无可违逆的意志突入进来,代她开启了通往仅属于幽玄傀儡的独立空间,将她吸摄进去。

    李珣吁出一口长气,不得不说,刚刚做完的事情,以及收集到的信息,实在是很巨量,他必须缓缓,让心中意绪平静下来。

    偏在这时,击掌声响起─「啧!厉害,真是厉害!」

    李珣偏过头去,正看到水蝶兰笑吟吟站在一个小冰峰的顶部,居高临下,抚掌叫好。李珣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了那里,但可以肯定的是,刚刚那一幕,她一定从头看到尾!

    「见笑了!」李珣的反应不愠不火,看上去倒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值得称道的画作之类,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水蝶兰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身体就像没有重量,被寒风一刮,便轻巧地落在他身边。似乎近了些,又特意退了两步,这才点点头,表示满意。

    李珣以目光相询。

    水蝶兰笑吟吟地道:「我现在明白了,不和你在一块儿,没意思。但和你挨得太近又过于危险,只能这样保持距离了……

    话说回来,天底下能这么整治阴重华的,你大概是头一个,谁知道你后面会不会把这手段发扬光大?」

    「发扬在妳身上吗?」

    这话李珣当然没说出来。对这种事情他还是要讲究些避讳的,见水蝶兰相当知趣地没有深究,他也一笑岔开话题:「我听阴散人说,妳又去千极关了,那边情况如何?」

    「还能有什么情况?都撤回去了,哼,连个催我的信息都没发过来……」

    「哦?」被她这么一说,李珣倒想起之前没有问清楚的一件事来:「对了,妳还没说,妳是怎么接的这件生意?」

    「自然是对方先下单子,询问意向,我确认接手后,那边才表示身分。其实我知道竟然是古音时,也给吓了一跳。」

    想到上一次分别时,水蝶兰的理由,李珣顺口问了一句:「上次分手,就是为了办这事的?」

    水蝶兰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摇头道:「那是另一件,这是我叛出朱勾宗之后,才接手的。我也是给千机和素怀羽逼得紧了,否则,哪会把这麻烦事儿一口答应下来?」

    李珣感觉她话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但还是装作不知,倒饶有兴致地问道:「已经叛宗了,还能接生意吗?」

    「谁没有几个单独的生意管道?否则,只从宗门接单子,珍稀的宝贝、法诀,什么时候才能落到自己手里?」

    水蝶兰一脸的理所当然,但她很快又沉吟道:「不过这次接这单子还是有些古怪,一开始,古音说由她创造机会,要我伺机而动,在极地附近击杀天芷。

    「为此,我还费心思弄了个假身分出来,可就在不夜城确定迁宗之后,她又修改计划,要我到夜摩天去下手……后面就是你看到的了。

    「之所以说它古怪,是因为,单子派下来之后,怎么动手,便是杀手的事情,很少有雇主连杀人的时间、地点、方式,都做了规定的。如果这么做了,只能说她所图不仅仅是天芷的性命。哼,当我是傻子吗?」

    李珣摸了摸下巴,摇头道:「修改计划?嗯,那恐怕不是主动变化,而是因为天芷的行动,使古音「从善如流」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明明有机会,却宁愿花费代价请外人动手,古音这爱好还真是奇特啊!妳和古音见面时,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水蝶兰应道:「见面?外行人不懂就少丢人现眼!你要知道,在绝大多数时候,雇主和杀手见面可是坏规矩的。我们从头到尾都是通过特定管道交流,从没见过面!」

    李珣听得一怔:「没有?那妳怎么知道雇主就真的是古音?也许别人可以托她的名义之类啊。」

    「应该不会吧?」水蝶兰有些挠头:「雇主的印信确实是古音的没错,我记得当年和她交易血吻时,她用的就是这个,上面妙化神术极尽精纯,两次的气息质性也吻合……」

    她虽是这么说,却也不敢一口否定掉这个可能。

    李珣心中立时活络起来:「如果不是古音,这便能引申出一种可能:在古音身边,除了鲲鹏老妖等人,还有一个隐藏着的、给她使绊子的家伙─有意思!」

    李珣开始将妙化宗、散修盟会上层的所有人逐一分析,想从中找一个「嫌疑犯」出来。只是,这是一个比较费脑子的举动,想了半天他也没有个结果。

    而水蝶兰则提醒他:「天芷好像完功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啊,当然!」

    李珣立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最急切想知道的问题卡在喉咙里,他向着水蝶兰点点头,转身要走。

    而这时候,他耳朵一颤,一个极低微,但却实实在在的声响,透过尖锐呼啸的暴风雪,不可思议地传入他耳中。

    这声音乍一听去,似乎只是几十个音节串在一起,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但若是一个神思敏锐之人静下心来,便能从声音极微小的起伏转折中,品出温润祥和,又灼然生辉的味道来。

    「大灌顶光真言?」水蝶兰在一边讶然道:「这是「西极禅宗」哪个大和尚在此?这真言神通从夜摩天外透进来,却差不多遍及夜摩天……呃,老虎和尚?」

    七妖之间相互称呼的名号,倒真有不少颇有趣的。

    李珣早就想到是哪一个,此时便要纠正一下:「不是和尚,是居士,半成居士!」

    水蝶兰显然不管那是「半成」还是「一成」,她只对事情本身感兴趣,这个战力惊人的前妖魔,此时此刻来到夜摩天外,总不是还要没完没了地超渡亡魂吧!

    李珣和她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天芷上人。

    李珣神念在那边一扫,忽地叫了声糟糕,猛地转身,向天芷栖身的冰层赶去了。

    水蝶兰却没有立刻跟上,她低下头,看着刚刚李珣和阴散人留下的痕迹─虽然已被风雪遮挡了大半,但还是可以辨认的。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道:「可怕的家伙!」

    李珣当然不知道她在后方的评价,他只花了数息的时间,便赶到天芷栖身的冰层之上。

    正要进入,身子忽的一紧,就停在那里,轻声道:「上人可无恙了?」

    约一息后,天芷淡淡应了声:「还好!」

    果不出他所料,天芷的声音比先前气若游丝的惨状不知好了多久,想必是不动邪心已开始发挥作用。

    虽然心脉依然脆弱,但六识感觉都已恢复,若是李珣傻傻地冲下去,脸面必然给看得清楚,那可就糟糕极了。

    天芷语气平和,听不出从生死在线走一圈回来,有什么变化,她道:「半成居士到了,恐怕其它道友也已不远,我现在必须要和他们会合,以免受到无谓损失。」

    李珣就知她会这么说,哈哈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他知道,以后他和天芷的交易,还是会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他绝不寄望于天芷会像阴散人那样完全为他所用,也不妄求像水蝶兰那般和他「同生共死」,但这种游走在「生命」、「名声」之间的选择,天芷应该会很感兴趣才是。

    笑罢,他心念一转,点头道:「也好,大家买卖做成……」

    话方说了一半,此时天外忽的响起一声呼哨,那熟悉的波动,让李珣心中一奇。

    飞魂敕令?

    念头方动,一块非金非木的牌子已从天空中落下,直坠入他手中来。

    怎么就卡在这个时候?

    不过,这时也不能多想,李珣将敕令往怀中一放,继续道:「如此,就不拦着上人了。当然,在此之前……」

    他目光转向已经随后赶来的水蝶兰,笑得非常古怪。

    裂帛之声响起,水蝶兰极肉痛地将那本由萧重子辑录、以天蚕丝帛织就的《血神子》残篇递了过去,看着李珣稍一确认之后,干脆利落地撕了一页下来,使力钉在冰层一侧。

    「这是心魔精进法的完整法门,虽然我都已经讲给上人,但可能有些细节未臻完善,这篇手稿便给上人参考吧,有缘再会!」

    说罢,他向水蝶兰做了个手势,二人一起闪退。

    而下一刻,冰层碎裂,天芷修长的身影现身出来,在漫天的碎冰中,精确地抓住了那篇残稿,同时,目光四面扫射,只可惜,被遁法天下无双的水蝶兰带着,李珣早就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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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94 丞相大度,三家封王

    第七章回程

    不知什么时候,「大灌顶光真言」已经停止,不知是那半成居士念得累了,还是下定决心,准备直接冲进来打探情况。

    李珣并不关心这个,他正在揣摩天芷上人此时的心态,考虑着这一个毫不顾身惜命的女人,会对正道宗门与散修盟会的冲突,起到一个怎样的关键作用。

    正想着,手上一轻,那本已经残缺的《血神子》,却已被水蝶兰劈手夺了过去。

    李珣一愣,便哑然笑道:「这种断简残篇要来干什么?如果妳真对这个感兴趣,我给妳全本的好了!」

    「真的?」水蝶兰很是置疑李珣的态度:「刚刚给天芷时,也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她毕竟也是宗师一级的妖魔,才说了一句,忽的便明白过来,当下立时将手上的册子翻了个遍,末了,才看着李珣,似讽似赞地说了一句:「真够黑的!」

    「天芷也没提出异议不是?」

    被水蝶兰这么一打岔,李珣倒想起其它的事来。

    他拿出刚刚传至的「飞魂敕令」,一边查看,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人家的修为不比妳差到哪儿去,我估摸着,她也有些感觉,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做这种决断之事,她认第一,恐怕没人敢认……咦?」

    看到敕令中的内容,他怔了一下:「十二初一,赶至鬼门湖缴令……冥火阎罗?」

    看到是飞魂敕令,李珣本还以为是阎夫人,毕竟宗门之内只有阎夫人这么「看得起」他。可现在,那个一向不愠不火又深不可测的病痨鬼,竟然也来这套?

    对一个寻常的宗门弟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天降的恩宠,指不定便是宗主对他的看重与栽培。

    可是李珣却深知,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干饭,尤其是冥火阎罗这样,以重病垂死之身,仍稳稳掌控着宗门大势的枭雄人物,更不会无缘无故地便向他示好。

    病痨鬼出招了?李珣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他一边思考,一边将敕令随手捏碎。

    这个时候,水蝶兰吹了声口哨,李珣顺着她的目光向南方天空中看去,正好见到一道黯沉的剑光摇摇晃晃地坠下。

    这只是一个片断而已,接下来,在短短的半刻钟内,只在南方这一个方向,便有十余道剑光、遁光或坠落,或逃逸,好是热闹。

    看剑光、遁光的纯度,以及隐隐传来的纷乱的元气波动,这显然不是天芷那个级数的对战,而是几十、上百个修为参差不齐的修士的乱战。

    再注意一下,发生的也不只是南方,四面都有,甚至有些剑光还在向他们所立之处飞来。

    「正道宗门攻上夜摩天?」

    这荒唐的念头只是一闪,便被李珣彻底抹消。

    「那么就是盟会内部的乱战了。鲲鹏和三头蛟怪已经败退,偏偏又伤而未死,以他们对内部一些妖魔的影响力,古音她们想要兵不血刃,一举压下盟会的矛盾,已无可能。这就是说,眼下这是……

    「真正的内讧!再简单点说,就是大清洗!」

    以雷霆手段,在鲲鹏老妖和三头蛟怪逃脱的空档,趁反对力量群龙无首,一举将所有不稳定份子清除干净,即使造成分裂,也要保住「大头」。这是最理智的作法,也是最无奈之举。

    李珣想着这些,只觉得心怀大畅。

    数十年来,他总想着给古音等人使绊子,却找不到机会,没想到眼下机缘巧合,借着鲲鹏老妖与天芷上人的东风,只是让阴散人露了下脸面,便轻轻松松造成这种结果,正是四两拨千斤!

    从今日起,往昔散修盟会他们动辙三、五位绝顶高手齐出的盛况,将再不复见!

    哈哈一笑,他此时已无比清楚:无论是怎样巨大的势力,从内部攻破它,总比从外边强突来得容易,所谓分而化之,便是如此。

    先前他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找不到其中分化的关键,也没有那个资格和能耐,敲开那微弱的缝隙。

    而如今又是不同。

    鲲鹏老妖重伤而退,并不代表着此时的散修盟会又是铁板一块。

    像甲道人、冰妖娘这样的一方霸主,此时却要听着古音一个「外人」的吩咐,他们心中又岂会没有心结?

    若是古志玄还在世,他趁人之危,纳妖凤为妾……当然,说不定连青鸾都不放过,两个心高气傲的大妖魔,就没有一点儿怨恨?

    便是古音、妖凤之间,不也因为自己而意见相左吗?

    想着这种种可以施为的「空档」,李珣激动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才在水蝶兰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下恢复过来。

    此时,数里之外的天空中,已经有了几个激斗的修士。

    他拍拍巴掌,用这响声让自己彻底恢复了平静:「在这待着也没意思了,我正好有事要回宗门一趟,水仙子有什么打算?」

    「回宗门?哪个宗门?」

    这不轻不重的一刺,李珣只当是挠痒痒,他微微一笑道:「幽魂噬影宗,怎么,妳也想去逛逛?恐怕也只有妳,才能在被朱勾、落羽两宗追杀的时候,还这么悠哉游哉。哦,对了,还有件事。」

    说到朱勾、落羽两宗,李珣一下子想到提供这个消息的雷喙鹰,以及他身后的魅魔宗。

    他们针对雾隐轩一事,这几天忙碌,李珣竟然给忘在脑后,此时记起来,忙给水蝶兰说了,而水蝶兰的反应激烈得超乎想象!

    「他们找死!」

    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露出利齿的水蝶兰,在此刻却像是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虽没有真的张牙舞爪,但眼神中的寒意,却让李珣这不相干的也微感心悸。

    「用得着这么生气吗?只能说我们行事不小心……」

    「是你笨蛋,别扯上我!」水蝶兰没好气地回应,但随即她也学李珣一拍巴掌,叫道:「好吧,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近期我要和你在一块儿,你去幽魂噬影宗,我也去。」她整理着纱袖,脸上笑容极是古怪。

    「雾隐轩不容有失,我还指望着它度天劫呢。哼,指不定某人便会给罗摩什那老狐狸算计了,不跟着,我怎能放心?」

    李珣斜睨过去,暗道要不是有同心蛊,妳老人家是不是干脆就要杀人灭口了?

    但看水蝶兰过分激动的表现,这话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而且,他心中小小地打了一个结:「我这正牌的主人都不急,妳急什么?」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快就要为水蝶兰这个突发奇想的提议而伤脑筋了。

    和水蝶兰一块儿回去?

    不错,水蝶兰实力惊人,又顾惜他的性命,是个挺不错的保镖,在阴散人休养、幽一驻形时间受限的这段期间相当有用。

    可是,别忘了,眼前这位可是通玄界最烫手的通缉要犯啊……

    「建议妳,乔装打扮一下好了!」

    最终水蝶兰还是给了李珣点面子,在用幻术简单变了一下容貌打扮之后,两个人一块儿上路。

    本来,在李珣的计划中,他是要绕道东北星河,以帮助明玑的理由,使自己的行程不那么突兀。

    只是冥火阎罗的一个敕令,便将原本的计划打乱。

    眼下已是十月下旬,距离十二月初一,仅有一个月的时间。

    要从北极一路飞到西南鬼门湖,时间只是勉强够用,若再算上一些可能发生的意外,时间就更紧了。

    水蝶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损他的好机会,一路上对李珣的御气速度大加嘲笑。

    不过,偶尔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李珣指点一下提高御气速度的一些小窍门。

    虽然人与妖魔体质不同,但水蝶兰何等见识,二十几天下来,李珣虽不能说进步神速,但怎么说也有了些进境。

    随着二人一路向南,因散修盟会而造就的紧张气氛,也在渐渐消减。

    但是魅魔宗、天妖剑宗、极乐宗、毒隐宗、冥王宗等五宗联盟的消息,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扩散开来。

    由于这五宗都是位于通玄界西方的宗门,由北到南,差不多一字排开,故而有些好事的散修就将之称为「西联」,又将极地散修盟会称为「北盟」,相映成趣。

    在南方,散修盟会的影响确实在渐渐转小,可是,「西联」的震撼力却是大增。

    尤其是伴随着「西联」在东南林海闹下的风波,诸多关于五宗联盟的传言甚嚣尘上,便是李珣两人闷头赶路,也听到了一些,不外乎是些故府秘宝、宗门矛盾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价值。

    「不过,这五宗联盟一起,你们幽魂噬影宗应该很困扰吧!」

    「嗯,也许。」

    水蝶兰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倒真让李珣有了些想法:「确实,从西北到西南,一路上除了少在中东部活动的大千光极城以及西极禅宗之外,就只有幽魂噬影宗一宗未加入这个联盟。

    「前两个宗门都是紧卡着边极,后方不是沙海,就是群山,都有大片的迂回之地。只有幽魂噬影宗,北挨毒隐,南接冥王,便连更西边,都有个极乐宗……

    「东边儿稍好一些,法华宗里大都是一些只知道苦修的和尚,但是总和三皇剑宗扯着个边角儿啊!」

    细细思量一下宗门周围的形势,李珣越发感叹,如今的幽魂噬影宗,和数千年前鼎盛之时,实在是云泥之别。

    宗门实力衰退也就罢了,连生存空间都被压缩得如此厉害。

    「内耗害人哪!」

    深知宗门此时形势,李珣确实没什么好讲,叹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花心思去体会御气飞天的诀窍。

    距离幽魂噬影宗的势力范围,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了。二人现在所在,勉强可算是幽魂噬影宗与毒隐宗之间的缓冲地带吧。

    而正在这个时候,水蝶兰轻捣他的腰眼,李珣一怔,转头问道:「怎么了?」

    话才出口,他也感觉到,在下方群山之中,有隐隐的元气波动传上来,而且,元气质性很像是幽明气。

    「下去看看!」

    李珣和水蝶兰潜隐身形,一路向下。两人还在半空中,便看到在一山顶处,七八个人影打成一团。

    这些人的修为在水蝶兰看来,固然是低微得可以,便是李珣,也不放在眼中──只是,这是怎么回事?

    两边都是幽魂噬影宗的弟子,然而这情形显然不是师兄弟之间的切磋,飞剑法宝统统出炉不算,那手法分明就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也就是二人飞下来这段空档,便有一人被当胸一掌打得吐血倒飞出去,在地上挣扎。

    在众修士的脸上扫过,李珣的疑问很快就得到解答。

    「叶如?」

    看到那个熟悉的秀雅面孔,李珣知道自己已经没立场置身事外了。

    自从他设计杀死归无藏,将下面这小女人「解救」出来,宗门内已公认叶如是他百鬼道人的禁脔。

    虽然其中情况很是微妙,但眼看着自己的女人打生打死,他实在不得不插手。

    朝水蝶兰稍做示意后,他直接落了下去。

    山顶上这群弟子杀红了眼,见有人影自空中落下,想也不想,本来还在交战的一对敌手,竟然同时向李珣攻来。

    李珣目光一闪,手掌探出,只是凭空一抹,便将左侧那小子臂上外烁的阴火抹消干净,抓着他的手腕,一个巴掌搧了上去。

    「混帐玩意儿,也不看看我是谁!」

    说话间,他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肚皮上,将那人狠狠地踢到数丈之外,抱着肚子爬不起来了。

    被搧耳光的弟子先前还惊怒交加,但一见到李珣的脸,立时大喜道:「百鬼师兄!快来帮我……」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巴掌搧过来,将他打得眼前金星乱迸,什么话都要吞到肚子里去。

    「停手!」

    李珣低喝一声,这一喝却是用上了离魂神音,以他绝对优势的修为轰然一震,周围还在动手的诸弟子耳中顿时隆隆轰鸣,又直震荡到脑际,一时间,放出的法宝、飞剑都差点儿控制不住,一个个骇然停手,看了过来。

    这一下子,几人惊喜,几人恐惧。

    喜的人无疑都是阎夫人这一边的弟子,而另一方,看着地上那个抱着肚子惨哼的同伴,都是噤声不语。

    李珣早将他们的身分看得明白。

    这些人中,除了叶如是阎夫人的弟子,有些身分外,唯一一个有点儿能耐的,就是刚才与叶如对战的精悍男子。

    李珣对他有点儿印象,好像是宗门长老苍冥子的一个弟子,叫朱泓的,噬影大法还有些火候。想来就是另一边的头头。

    「好嘛,苍冥子和碧水君果然站一边去了。」

    李珣暗中腹诽一下,脸上却神色不动,只是眼神变得凌厉狠辣:「好啊,一段时间没回来,大家都长本事了。」

    他才松开被他抓着的那弟子的手,那弟子面露痛苦之色,却屁都不敢放一个,退到李珣身后。

    不只是他,在分开之后,叶如这边三人都移到李珣后面,自发地以李珣为主。

    这里没什么长幼之分,有的只是实力。

    朱泓只是苍冥子座下一个很普通的弟子,和李珣这样的大姓弟子根本没法比。即使双方的座师已是水火不容,但面对李珣时,还要乖乖地听训。否则李珣砍了他,也没人会拦着。

    他垂着头,不让李珣看到他脸上的敌意,嘴上则硬硬地回应道:「百鬼师兄,虽然大家有矛盾,但手下还是有数的。」

    「有数?」

    李珣目光扫过刚刚被朱泓一掌震飞的那人,见他面色如土,虽还未死,但一身伤势恐怕要休养个一年半载,才能见好。

    这也叫有数?李珣冷嗤一声,但再看叶如等人竟然也能接受,立时就明白,眼下宗门的冲突,已经惨烈到什么地步了。

    他心中不满,却知道这种大势不是他所能拉得回来的。

    李珣冷冷一笑,他才正要说话,却忽有感应。抬头看去,正见到两个人影急速飞来。

    朱泓飞快地回头,虽然很快就在李珣冷冷的目光下,再度保持恭恭敬敬的姿态,但脸上的喜色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啊哈,百鬼师弟,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人未至,声先来,只是这一声招呼却是热情得很。李珣也同样露出笑容:「冥璃师兄,别来无恙?」

    飞来的那人,正是当年与李珣同往龙环山探寻故府的冥璃。他是冥火阎罗座下三徒,在幽魂噬影宗地位极高。因为当年龙环山之事,李珣和他算是有几分交情。

    冥璃一踏上地面,便笑吟吟地和百鬼把臂问好,十分热络,只是和冥璃同来的那位,脸色可就不怎么好了。

    此人一身湖水绿的长袍,脸色白皙,颇为英俊,一头黑发乌亮,披散肩后,乍一看,倒像是碧水君亲至,将其风范学了个十成十,只可惜却没有碧水君那份修为。

    李珣瞥了此人一眼,知道他是碧水君颇为喜爱的一个弟子,天资极佳,和当年那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归无藏可不一样,入门五十多年便成了大姓弟子,虽不如百鬼那样的神速,却也是很不简单了。

    朱泓趁着冥璃和百鬼正说话的空档,忙向此人行礼:「阴拓师兄,这边……」

    阴拓低哼一声,朱泓摸摸鼻子不说话了,阴拓也不开口,只是站在一边,看冥璃和李珣说话,养气的功夫还算不错。

    冥璃嘿声笑道:「百鬼师弟,这段时间你回来得挺频繁哪,记得有段时间,你是连着七八年没回宗门一趟,怎么,有闲了?」

    说着,他放在李珣胳膊上的手,却是捏了捏。

    李珣心中一跳,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暗示,冥璃是知道冥火阎罗所发敕令的,然而,某些人却不知道。只是什么时候,冥火阎罗行事需要这般小心翼翼了?

    他心中计较,脸上则一点儿不显,只是笑道:「不是有闲,是有事。我这边有一位道友想托庇于本宗,做个客卿以静心修炼。我将她带来,看看宗主是否同意。」

    此话一出,冥璃和阴拓齐齐一怔,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头顶上还有一个人影。

    水蝶兰此时装扮的,是一个面目清秀可人的女修,看上去颇为和气,只是对冥璃他们的目光却是爱理不理,更没有下来见礼的意思,反倒是拿一种颇玩味儿的眼神向下打量。

    冥璃终究还是有脑子的,他很快清醒过来,掩饰道:「这倒稀奇,不过,既然百鬼师弟你有心,想必宗主也会考虑……对了,我是听到这边出事,和阴拓师弟赶过来瞧瞧,怎么了?」

    李珣微微一笑道:「巧得很,我也是刚到。见到这群小兔崽子们下手没个轻重,正要问问缘由,师兄就到了。」

    他嘴上不留口德,但那些弟子连个屁都不敢放。

    随着他的话音,冥璃眼中寒光暴闪,自诸弟子脸上一扫,众人都是噤若寒蝉,只顾着低头。只有李珣身后的叶如袅袅婷婷走出。

    场中人们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这位当年被李珣评判为「心志不坚」的女修,在众人的注视下,却丝毫不怯场,柔声道:「三位师兄,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的起因说来荒唐,以朱泓为首的几个弟子,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个百阴气穴,借地气修炼时正巧叶如等人路过,见他们吸收阴气太过频繁,便提醒了一句。

    朱泓等人则以为叶如他们想抢这气穴,双方发生口角,然后就变成了打斗,火头上来之后,便是谁都停不住了。

    李珣和冥璃都还没说话,那边阴拓先向朱泓以目相询,见朱泓点头承认之后,便开口道:「如此说来,是叶如师妹这边先挑衅的了?」

    虽然话中意思严厉,但他语气却颇为沉静,配合他英俊的外貌,以及犀利的眼神,显得极有气度。

    叶如本还想反驳,但与他目光一对上,竟然觉得脑中一眩,差点说不出话来。

    李珣将这一幕都看在眼中,却是不动声色,温言道:「叶师妹妳当初说的是什么,可有挑衅之意?」

    他的声音则颇有安神定心的效用,叶如看他一眼,脸上一红,这才道:「绝无此事。我只是觉得,朱泓师兄他们汲取阴气速度太快,很快这气窍就要入不敷出,对地脉走向颇有影响,所以……」

    李珣挥手止住她说话,脚下却是一拂,将地上长长的草叶压倒,露出下面的山石泥土来。

    一看之下,脸上便是一怔。

    他抬头示意冥璃来看,冥璃只看一眼,便苦笑起来,对他摇了摇头。

    众人都看得莫名其妙,只有阴拓还能猜到一些。

    只听李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些年,我宗在此地附近,也发现了一个阴气窍穴,只是规模远在百阴窍之上,当时为了占住那里,我们还与毒隐宗打了一场,你们为什么不去那里修炼?」

    这话问的却是朱泓。

    朱泓脸上一怔,看着阴拓沉着脸,便有些心惊,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小心翼翼地道:「那里有几位师兄练功正在要紧关头,我们不敢打扰,只能再找一处……」

    冥璃和李珣同声一叹,便是立在一旁的阴拓也抿着嘴唇,显然心思与两人差不多。

    这种古怪的模样,让半空中的水蝶兰再忍不住好奇,飞了下来,一拍李珣肩头。

    「你唉声叹气个什么劲儿啊!」

    此话一出,旁人立知她与百鬼的关系,大大不同。

    李珣却不管这些,示意水蝶兰来看:「见到这些土缝了没?这里四面地气聚合时的表征,本来不至于这么明显。可惜,统合地气的百阴窍穴都快被吸得干了,使周围地脉很不稳定,以至于表层土质受损,若再吸摄下去,这周围的山势恐怕就要崩塌了!」

    「这有什么?塌了再找一处就是,你们幽魂噬影宗家大业大,还怕找不到这种阴窍?」

    此话一出,连一边的阴拓都脸上变色,李珣忙以眼色制止水蝶兰再说下去,转脸对冥璃道:「师兄,你身分超然,这边的事情便由你来处置吧,他们也不敢不服!」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弟子忙不迭地点头。

    这种火并之事,最近时常上演,禁都禁不住,想来冥璃也不会重罚。果然,冥璃只是象征性地让他们去附近采集些矿石了事,而百鬼和阴拓也都没有异议。

    「冥璃师兄,宗门的资源什么时候短缺到这种地步?弟子们竟连竭泽而渔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李珣和冥璃并排飞行,水蝶兰且在一边,忍受着这蜗牛般的速度。

    至于阴拓则在半途上推说有事,先一步离开。

    李珣估摸着,他应该是去向碧水君报信,不过相比于眼下这事,李珣实在提不起兴趣去关注。

    冥璃目光瞥了眼水蝶兰,但见李珣毫无表示,只能叹了口气,含糊地道:「最近宗门事多,许多原本的资源都很……那个紧缩,所以这些修为一般的弟子,便要到周边来拓展一下。」

    他说得委婉,但李珣却听得出来,这分明是碧水君与阎夫人对立,各自抢占资源所弄出的好事。

    看来,随着冥火阎罗的日薄西山,宗门内阎夫人和碧水君两大派系,对权力、资源的争夺,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现在是冥火阎罗还在世,若一旦他撑不住归天,恐怕宗门转眼就要重蹈当年分裂的覆辙。

    两千年前,就是因为冥火阎罗和幽离神君争夺宗主的归属,使嗜鬼宗另立门户,宗门实力大损。而至今日两千年过去,冥火阎罗身后,历史难道又要重演?

    而与此时不同的是,当年的冥火阎罗、幽离神君以及稍后的鬼先生,其惊才绝艳之处,就是放在幽冥噬影宗数万年的历史上,也是数得着名号的出色角儿。

    相比之下,阎夫人?碧水君?只看冥火阎罗重伤这么多年,依然稳稳地把持住宗主大位,便知这两个野心家不管论本事、论魄力,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不由皱了下眉头,对他来说,幽魂噬影宗内部的争斗本是无所谓,但如果事态严重到这种地步,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且,恐怕也不只是内部的原因吧……

    「冥王宗加入五宗联盟,对我们有什么影响没?」

    冥璃脸色微变,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讲了出来。

    「前年刚占到手的两处药山,又被冥王宗抢了回去,到现在,宗门里还没议出个章程,憋气得很!」

    李珣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现在,他总算明白事情糟糕到什么地步了。在这时候,他不得不期待,冥火阎罗能真正下出一手好棋来,即使不能力挽狂澜,但总应该维持这半死不活的局面吧。

    他抱着希望问道:「宗主有什么看法?」

    冥璃脸上尽是苦笑:「祖师咒灵近日激荡不休,宗主正在闭关,全力压制,哪有时间说话?」

    「祖师咒灵?祖师咒灵不是在守护化阴池下吗?怎么……」

    他话音突地一停,祖师咒灵?

    作为宗门弟子,李珣自然知道这祖师咒灵的来历。

    所谓祖师咒灵,就是幽魂噬影宗开派宗师九幽老祖渡劫失败时,以绝大愿力生成的毒咒元灵。而这个咒灵形成的原因,又与宇内七妖中那个魔罗喉脱不了关系。

    「魔罗喉……」想到这一点,李珣心中动荡,转脸问冥璃道:「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和魔罗喉有没有关系?」

    冥璃被吓了一跳,忙看向水蝶兰,却见这女修正拿眼看过来。

    他心中暗暗叫苦,这百鬼平日谨慎小心,怎么在这女修面前如此了无遮拦?这种宗门秘事,怎么能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但他也不好申斥,只能含糊地道:「那要问宗主才知道了,不过,宗主要到十二月初一才出关,师弟你这段时间想怎么安排?」

    水蝶兰扫了他一眼,低声冷笑。

    李珣微笑着看过来,向水蝶兰打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说「一会我讲给妳听」。

    哪想到水蝶兰笑吟吟地主动开口道:「哦,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这事儿可是惊动万教,堂堂九幽老祖,竟让一只黑皮耗子卷走了半身精血,让人喷饭。」

    她根本不看冥璃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回忆道:「嗯,让我想想,那应该是在奈何天吧,当时魔罗喉不过是只黑皮耗子,脑子也不好使,倒是因为你们老祖的贡献,才让他成了气候……哼!」

    最后一哼,大概是因为魔罗喉这家伙竟然与她齐名,而感到不爽。但是冥璃却听成是对九幽老祖乃至对整个幽魂噬影宗的不屑,本来青白的脸色,立时就黑了下去。

    李珣心中苦笑,赶忙又向冥璃打眼色。

    幸好冥璃是那种极有心计的人物,见李珣这般作态,虽是恼怒,却也能想深一层。

    这时他忽的发现,这个不怎么起眼儿的女修,刚刚说话的口气,真是大得惊人,直将七妖之一的魔罗喉称之为「黑皮耗子」,又一副很了解内情的样子,难道……

    这人颇有来头?

    越想越有可能,再看李珣颇显无奈的神情,更让他心有定论。

    他很快将通玄界一些厉害的女性散修过了一遍,虽没有结果,但心态却是截然不同了。

    这边,李珣也在其中缓颊。

    「哪有妳说的这么单纯,魔罗喉怎么说也是天地异种,据宗门典籍所载,牠以奈何天累积无数世代的浓郁死气为食,在体内提炼精纯,再回馈于血肉之中,自我修炼。

    「其妖魔内核,则是一团无比精纯的九幽地气,隐然与九幽之域跨空相连……」

    水蝶兰打断他的话,抱臂笑道:「这倒不差,黑皮耗子是出了名的耐战高手,就算是栖霞那般号称「无坚不摧」的,想要胜牠,也只能寄望于前三板斧,时间拖长了,麻烦也是不小。」

    她张嘴就又是一大妖魔,听得一边冥璃眼皮直蹦,一时也忘记提醒李珣嘴上把关,维护宗门秘辛。

    所以,李珣顺理成章地说了下去。

    「若说魔罗喉心智混蒙,却也不错,不过,其本能的吞精噬元之术,还有兽性的奸狡都不可轻视,当初老祖也是一时大意……

    「嘿,便是牠吞了老祖精血,外形也变成现在这般,到头来,还不是多次败在老祖手下?要不是牠那一股天生的狡狯阴诈,老祖又顾忌飞升之事,牠哪会活到今天?」

    听到这个,冥璃脸色好看了一些,然而下一刻,水蝶兰的话音便差点儿将他气爆。

    「哈,你们老祖首鼠两端,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啧,除了玄海幽明城不为史载之外,三十二位开派宗师,就他被天劫劈成了灰,也难怪有那么大的怨气!」

    这话虽然是百分百的真实,但在两个幽冥噬影宗弟子面上说出来,还是太过分了。

    李珣脸上笑容发僵,而冥璃眼中寒光凛冽。水蝶兰则没有半点儿在意,而是很自顾自地猛一击掌道:「对了,传说你们老祖就是从「玄海幽明城」得了好处,这才创下宗派,是不是这样?」

    这种跳脱的思维和说话方式,让人根本摸不到她的心意。李珣暗叹一口气,揉了揉僵硬的面部肌肉,终于决定,还是该与冥璃暂时分开比较安全─对冥璃来说。

    存了这心思,他先瞪了水蝶兰一眼,继而乱以他语道:「这个却是不太清楚……对了,冥璃师兄,你大老远的特意跑到这边界之地,总不是专门来接我的吧。」

    被他强行打岔,冥璃总算暂时压住杀意,勉强笑道:「百鬼师弟说得是,我这是奉师命在周边巡视,嘿,现在宗门人心不稳,也只有我们这些宗主嫡系,还能派上用场……

    「呃,当然,要是众弟子都如百鬼师弟这般,也不知会少多少麻烦!」

    李珣没有即刻回话,脸上却笑意微微。

    冥璃见了忽的便明白过来,再看了水蝶兰一眼,他低咳一声:「对了,师弟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边境事多,阴拓一个人未必忙得过来,还有那态度,也是未知之数……」

    「师兄事忙,便不用再陪我们了,我自去鬼门湖便成!」

    李珣顺理成章地回应,对水蝶兰的冷笑只做不见。

    冥璃嗯嗯几声,也不坚持,狠狠剜了水蝶兰一眼后,与百鬼道别。只是看他那样子,恐怕再折回去的可能性不大,指不定是先走一步,去鬼门湖传信布置去了。

    「怎么像来踢山门似的?」看冥璃去得远了,李珣皱起眉毛,抱怨道:「妳和冥璃逞口舌之快,也不嫌失了身分?」

    水蝶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谁有闲情和这种小辈计较?嘻……」

    前半句还有点儿高手风范,但后面的偷笑表情还是显出她别样的心思。李珣微怔,继而恍然大悟:「妳耍我!」

    水蝶兰拍掌大笑,不错,她是不屑于和冥璃这种废柴计较,但是能借力打力,让李珣尴尬一下,却是最好不过。

    李珣总算明白了她的心思,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但也对她这般顽皮心思无可奈何。而且……

    似乎有很久,没有人给他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没有了冥璃的「拖累」,两人的前进速度快了何止一倍,虽说幽魂噬影宗幅员辽阔,二人还是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了鬼门湖。

    李珣估计得不错,只看碰面几个同门看着水蝶兰的古怪神色,便知道冥璃必是已预先报了信儿回来。

    还好李珣这些年在宗门内威势渐长,不敢有人轻易说三道四,而水蝶兰对这类眼神,更是全然免疫,只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这宗门总坛内的诸般建筑。

    「真臭!」

    这就是水蝶兰对鬼门湖的评语。

    「没有阳光也就罢了,一天到晚全是这些灰白雾瘴,吸在肺里,可真是难受得紧。怪不得你常年不回来,在这种地方窝着,便是只狐狸也能养成猪……」

    「此话深得我心!」

    回应的不是李珣,笑声从雾气中传来,低沉悦耳,又极是雍容贵气:「百鬼,这回你可带回来位妙人儿!」

    说话音落,一个袅娜的人影自雾气中走出来,她一身刺绣精美的黑色长袖袍服,衣领上还缀着一件风帽,此时却披在肩后,露出苍白而秀雅的脸容。其上笑意娴静温良,令人望之如春风拂面。

    此女不是阎夫人,又是谁来。

    李珣绝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怔了一下,才躬身道:「夫人!」

    阎夫人稍一点头,便将目光放在了水蝶兰脸上,嘴上却还是对李珣说话:「不为我介绍一下?」

    李珣正要开口,但却忽的一僵,之前他竟忘了与水蝶兰商量一个化名,这可怎么介绍?

    「姓李。」可能是看到他的窘迫,水蝶兰笑吟吟地开口说话:「夫家姓李,叫我李氏或者李夫人都成。」

    看着阎夫人回返过来的疑惑眼神,李珣干笑一声,点了点头,旋又在阎夫人扭回头去的剎那,翻了个白眼。

    好吧,且不说所谓的「夫家姓李」是个什么意思,水蝶兰就这么公然自称「夫人」,岂不是专门和阎夫人作对来着?

    阎夫人毕竟也是心机深沉之辈,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之色,反而笑得越发亲切起来。

    只是她却也没有真的称呼水蝶兰为「李夫人」:「原来是李道友……」

    她这边稍为一顿,李珣也配合得天衣无缝,当即将所谓的「投靠」一事,又说了一遍。

    阎夫人倒是没有任何惊讶之意,李珣估摸着,她应该已从冥璃那边得了信,才会对水蝶兰这般态度视若无睹。

    看起来,她和冥火阎罗已经达成了一定的默契,至少从信息共享这节,好像是站在一起。

    难道说,冥火阎罗在这个时刻,终于做出选择了?

    他这边思忖着,阎夫人则与水蝶兰聊了起来,内容不外乎试探底细之类,水蝶兰自然应付裕如。

    说了几句,阎夫人似是也感觉得满意了,这才回过头来,微笑道:「百鬼,你大老远回来,本该歇上些时日,不过,阴馑长老那边,你还是尽早去一趟吧。」

    稍稍一顿,她又续道:「要知道,这次诸大姓弟子竞争长老之位,你的名号也是她老人家率先提出来的。正因为如此,才占了先手,你也要去致谢才是。」

    李珣倒没想到还有这一节。

    事实上,这段时间事忙,他早把那位老太太退位让贤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此时被阎夫人一提,才记了起来。

    他自然没什么意见,应了一声,又看向水蝶兰。

    不待二人说话,阎夫人在一边笑道:「李道友便由我来安排吧。鬼门湖周边虽然不堪久住,但毕竟还有几处算得上清爽的景致,不如李道友便住在那里,也好过在这儿憋气。」

    水蝶兰自然没理由拒绝,她笑咪咪地与李珣打了声招呼,便和阎夫人并肩行去。

    李珣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在雾气中渐渐淡了,才嘿笑一声,摇摇头,转身走向阴馑长老所居之处。

    作为幽魂噬影宗硕果仅存、在世近五千年的超级长老,阴馑虽然表现得修为平平,又有些老糊涂,却依然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可说是包括冥火阎罗在内的所有人的长辈。

    她也是唯一一个有资格长年居住在湖心岛核心处的长老,其居处紧临着宗门重地虚昧厅,同样深达地下数十丈,只是远不如虚昧厅那般戒备森严罢了。

    李珣一路行来,碰到的弟子无不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显出他在宗门的地位越发地稳固。

    花了一刻钟时间,他来到阴馑居处,没等他敲门,厚重的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只是,门后不见一个人影。

    李珣眉头皱起,他本能地调动起幽一,稍做警戒,同时凝神打量着室内情况。

    作为修道人,阴馑室内的布置还算中规中矩,厅堂比较简朴随意,一览无遗。只是通往里间的门户,被一席厚厚的半旧帘子挡住,看不到其中情形。

    然而,李珣却听到其中似乎有人声,很怪的人声。

    尖着嗓子,扯着调门,在那里依依呀呀地唱。偶尔会响起一声公鸭嗓子般的嘎嘎笑声,还有几声淡淡的咳嗽。

    李珣眉头稍紧又松,最终还是稳步踏了进去,顺手关门。

    慢步走到里间门前,掀开帘子,朝里一看,他眼皮跳了跳。

    正对着他的,是一个颇有些规模的巨大水镜,占了墙壁的三分之二大小,其中人影闪动,拿腔作势,竟是搭着台子唱戏的。

    通玄界有这样的吗?

    目光在水镜中诸人影上一扫,李珣当即确定,水镜中的场景,实是在人间界。

    恰在此刻,台上子一位旦角唱到佳处,台下轰然叫好,那种人声鼎沸的热闹情形,他也是多年没有见了。

    而屋子里的两位也不甘示弱,似乎全不知李珣走进来,齐齐拍了一巴掌,叫一声:「好!」

    只是,一声叫出,接着便是连串的呛咳,其撕心裂肺处,令人听了便觉得喉咙痒痒。

    李珣暗叹一口气,窥了个精采稍逊的空档儿,低声道:「宗主,阴长老,弟子到了。」

    其中一位没反应,倒是向来「眼花耳聋」的阴馑长老回过头来,嘎嘎一笑:「好啊,百鬼小子来了,来,坐这儿来,这戏正到演到好时候儿,一起看看?」

    李珣也不推托,点点头,坐在阴馑旁边的石凳上,目光却不看向水镜中,而是侧着掠过,隔着阴馑,看正病怏怏地卧在躺椅上的那位─冥火阎罗。

    似是没有感觉到他的目光,冥火阎罗深陷的眸子直盯着水镜,看戏看入了神。

    李珣想了想,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出戏上,看到这儿,嘴边微微地翘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哪出戏了。

    小时候倒是听过的,叫什么忘了,大意是讲那些已用烂了的「皇帝微服私访」之事。

    私访也就罢了,偏偏还调戏良家妇女,让村姑民女之流,一跃枝头变凤凰,其荒唐处,不值知者一哂,只是热闹罢了。

    其中真有趣处,是一个绝妙的反讽。

    一个从未见过皇帝的民女,照着戏里的模样,要一个真正的「皇帝」学所谓的皇帝样。

    且不论戏中人如何,观者应知道,这非但是讽刺戏中人、戏本,甚至连作者本身也给讽刺了进去,一层套着一层,确实妙极。

    看到这儿,不只是李珣,便是冥火阎罗也笑了起来,而且不顾呛咳,笑得分外恣意豪放。与他平日神态,大不相同。

    这时候,他也第一次与李珣说话。

    「百鬼,你觉得这戏里戏外,怎样?」

    李珣微微一怔,方笑道:「夏虫语冰,井蛙说海,识见有上下,同看热闹就是了。」

    「识见有上下?嗯,不错,只是站得太高了些。」

    冥火阎罗转脸看来,深陷眼眶之中的瞳孔灰芒点点,渊深难测。

    「咱们观下界之辈,有如蝼蚁,然而谁知这天底下,有没有将咱们视为蝼蚁的?便是没有,这世上之人,又有几个敢称自己可知天下事的?便是水镜宗那些神棍,也不过是拿术数妄称天心,为人批字看相罢了。」

    李珣也不知冥火阎罗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义,只是垂首应道:「宗主说得是。」

    「什么是不是的,只是最近闷得厉害,想找个人说说话罢!」正说着,他一拍手,笑道:「我倒忘了,这里倒还没人有资格像你这般,能评说这戏文。毕竟是皇室贵胄,与我们大有不同。」

    李珣身子僵住。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减肥专家说:

    我坦白,我交代,在大约十一月份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没有写稿了,而我存稿的功底又远远不达标,所以当存稿被吃光的时候,二00八的元月,开天窗也就成了必然。

    当然,开天窗与断根有着本质的不同,在可怜可恨的作者奋起勇气,去碰撞考研洪流的时候,请一月份无法看到幽冥新篇的可爱读者们,抱怨之余,万万不要忘记了前面的情节发展。

    在二月,我一定为诸位读者奉上幽冥最精彩的篇章,而现在,本人也只能在迟疑中惶惑不安,在痛苦中辗转哀嚎,将一身血肉,都投入到茫茫的前途中去。虽然我明明看到,空气中流动的,尽是灰黯。

    二月,我将从地狱归来。

NO.595 济济一堂,齐算郭嘉

    冥火阎罗再一次地呛咳起来,这一次比前些时候更激烈数倍,呛得他弯下腰去,浑身颤动。

    李珣仍然盯着他,余光则将阴馑老太婆完全罩住。

    只是,这两个「老病」之人,一个咳得昏天黑地,一个却彷佛全不知道室内变故,咧着无牙扁嘴,仍自看戏,不亦乐乎。

    李珣这时才发觉,原己的脊梁不知何时,已绷得紧了。

    台上的戏正演到好玩处,戏子嗓音流动,欢快非常,却与这室内气氛差得太多。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在察觉到自己身体变化的剎那,李珣竟再也紧张不起来。

    一念之间,室内气息又是一变。他微微垂下目光,脸上波纹不兴,只当没有听明白对方话中之意,轻轻道了一句:「弟子见解粗陋,让宗主见笑了。」

    幽一止住了正要撕裂空间的手掌,却依然保持着一触即发的态势,但从表面上看,室内的气氛确实又恢复常态。

    咳声渐止,冥火阎罗再开口时,气息已变得弱了,然而深陷的眼眶中,光芒却未曾减损分毫:「太过谦虚也不是好事,我说你站得高,也未必是贬抑之辞。」

    说着话,冥火阎罗的气息也渐渐顺了过来,语气平和之至。

    「这些年来,你行事周密妥贴,步步为营,偏在关键处,能一击而中,这是很了不起的。

    「换个人来,不是谨慎有余便是狠辣过甚,究其原因,不外乎因缜密而损之锐气,或因魄力而失于粗疏。你能二者兼善,我估计着,与你的出身大有关系。」

    冥火阎罗伸出手指,遥遥几点,脸上神情像是长者看着淘气后辈一般:「能对人心透析入理,以对人为主,对事为辅,确实是成事的快捷方式。嘿,快捷方式!」

    口气变化如此明显,李珣自然听得出来,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道:「请宗主指点。」

    「指点什么?」冥火阎罗哑然失笑:「大道修行,不外乎奇正二门,若是在明心剑宗,自然有条条「大路」可以指引,咱们本就是邪门歪道,走的便是快捷方式,你这么做,岂不正符合本宗意旨?只是……」

    话锋一转,冥火阎罗又摇了摇头:「只是有一件事,我好奇得很,你能为我解惑否?」

    李珣不带一丝迟疑,道:「宗主请讲。」

    「首鼠两端,智者不为,世间一切破绽,大都源于此处。你透析人心,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为什么至今不悟?」

    冥火阎罗这话已说得极是明显,李珣沉默了一下,方道:「壮士断腕容易,却分不清何者为毒瘤,奈何?」

    这话也不客气,冥火阎罗听了却是大笑。阴馑也向李珣这边扫了一眼,扁嘴咧了咧,表情十分古怪。

    冥火阎罗笑了半晌,方喘着气道:「大错特错!看你聪明,却没想到你竟不悟至此!」

    不待李珣说话,冥火阎罗伸出两手,平平一抬。

    「这绝不是毒瘤与否的问题,更进一步说,这根本就不是择善而从的事情。无论是哪个宗门,都有直指无上大道的法门,所差的,只是适不适合你罢了。你瞧……」

    冥火阎罗将左手向上抬了抬:「这只手被锁住,但只要安分守己,便没什么危险。而另一只,说不定哪天会碰上三灾六祸,却是无所拘忌,自由自在,你愿意断哪只?或者说,你认为,应该断哪只?」

    李珣嘿嘿一笑,并不回答。

    这时候,阴馑昏浊的老眼向他看来,不知怎么着,李珣身上忽地一热,经络中真息激荡,竟是难以克制。李珣猛吃了一惊,第一反应便是着了道儿,然而这种异象却是一现即隐。

    等李珣强定心神之际,耳中已听到老太婆嘎嘎的笑音:「年轻人有时候就迷那一窍儿,宗主也真是的,什么锁住不锁住的?

    你瞧瞧这小子身上……他还能选个什么择哪?」

    一怔间,冥火阎罗眸光大亮,瞳孔中灰白气芒倏然聚合,当空一闪,任李珣意志如何坚凝,在这瞬间也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面对冥火阎罗的突然发难,李珣本能地采取守势,然而,外界庞大的压力又在瞬间消没不见,冥火阎罗却再也没有回到那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而是直起了身子,低喝一声。

    「阴火珠呢?你心窍内的阴火珠呢?」

    此言一出,李珣脑中一震,登时明悟,暗中咬牙。

    该死的!

    李珣倒不是对阴火珠一事泄露出去而沮丧,毕竟鬼先生设下来的机关,绝对有很大的机率会被冥火阎罗识破。真正让李珣烦闷的是,他竟然对冥火阎罗的怀疑一无所知。

    这些年啊……

    只是这时候也轮不到李珣大发感慨,冥火阎罗显然很在意这件事情,见李珣迟疑,他竟是加重语气,再问了一次,嘶哑的嗓音中,已显露出急迫之意:「阴火珠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冥火阎罗也这般急切,李珣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好歹他还能沉得住气,暗吸一口气后,淡淡答道:「多谢宗主关心,前些天出了些意外,珠子给化去了。」

    「化去了?」冥火阎罗怔了怔,忽又将腰身软下,回到病恹恹的状态中,口里哑然笑道:「若是你能自行化去阴火珠,刚刚你就能将本座与阴长老击杀当场,又何必在此多废唇舌?」

    顿了顿,冥火阎罗又摇了摇头,道:「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李珣观其神情,且不管冥火阎罗最终目的如何,眼下颇像是真心关怀。他心中略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还是戒心更占上风,所以他仍是低眉垂目,神色冷淡。

    不过,冥火阎罗却很快又笑了起来。

    「也罢,不管如何,你倒是挺有把握的样子。若你真能将阴火珠为己所用,也是一件大好事……嘿,你现在知道破绽出在哪儿了?」

    再硬撑下去,确实是没意思了,李珣略一点头,道:「只不知宗主何时察觉出来的?」

    话一说完,冥火阎罗与阴馑对视一笑,神色微妙非常。李珣一怔,便听阴馑嘎嘎大笑。

    「后生便是后生,思虑还是不周!你也不想想,小鬼头的手段,瞒其它人也就罢了,怎么会瞒他的师哥?

    「当年你一露脸,冥火儿便看出端倪,只是他也没想到,你竟还生了两张面皮,另一张是啥模样,却让咱们查访了七八年才弄了个清楚明白……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七八年……」李珣满嘴都是苦涩。

    算下来,他的身分暴露已有五十年?而这些日子里,他和冥火阎罗碰了不止一面,竟然丝毫不知,这岂不是找死来着?

    深吸一口气,李珣勉强将这些扰人的负面情绪压下来,抬眼盯着冥火阎罗,唇角甚至勾出一丝冷笑:「那,为什么?」

    冥火阎罗在咳声中笑道:「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邪门外道,宗门中从来不要求什么忠孝节义,仅是唯才是举……这也不对,确切地说,唯利而已。

    「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能在这里活得很好,和宗门的利益没有冲突,便能为宗门所用。你在宗门数十年,可做过对宗门大不利的事情?或者更进一步说,你有必要去做么?」

    李珣哑然。

    冥火阎罗哈哈大笑:「你非但没有对宗门不利,甚至屡屡立下大功,极长宗门脸面,这样对你有利,对宗门亦有益,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捅破这件事呢?」

    「那,如今?」

    「如今?」冥火阎罗微一摇头:「也很好,只可惜,以后如何,我却可能见不得了。」

    李珣想不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微怔之下,却又听到了一声叹息。

    「若不是我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我也不会用这么个拙劣法儿……嘿,人之将死,且不说言不言善,脑子里转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总是有的,你应该不会嫌弃吧?」

    听到这种言语,李珣终忍不住低咳一声。

    纵然冥火阎罗真的是行将就木,通玄界又有几个人敢轻看他?这病痨鬼分明就是拿他寻开心!

    李珣脸上抽了抽,终究还是忍了。

    这无关乎尊老敬残之类的美德,而是李珣非常清楚地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冥火阎罗与他扯了半天,终于将其态度一点点地展露出来,而且,似乎对他相当有利……

    所以,最终李珣还是低眉垂目,做恭听状。

    冥火阎罗却没有表现得太过认真,而是聊家常般轻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挖你的老底……过程很有意思,阴长老是知道的,当然,也只有她才知道。」

    李珣的目光飞快扫过阴馑那张老脸。这个被宗门弟子公认为「老糊涂」的老太婆,在李珣心中地位再度攀升。

    感受到李珣的目光,阴老太婆笑呵呵地朝他点了点头,向来昏花的老眼,此时看来,怎么都探不到底。

    也许是明白李珣的心思,冥火阎罗微笑道:「别看阴长老平日里那般模样,其实,她老人家修行五千余年,堪称此界最老资格的前辈之一,也是本宗最不可或缺的两人中的一个……」

    「不可或缺?两个?」李珣来了兴致:「另一个是哪位?」

    「自然是我。」冥火阎罗微笑,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着实不客气:「在此界,一个宗门,若想尽可能长久地延续下去,有两样人绝不可少,你可知道?」

    这算是自吹自擂吗?李珣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

    冥火阎罗削瘦的脸上笑纹加深,笑声掺杂着咳声,怪异的声浪在室内回响:「当然,我也承认,我与阴长老并非是典型,但有个例子,你一定清楚─明心剑宗,钟隐、清溟,你必是熟悉得很了。」

    不理李珣有什么反应,冥火阎罗续道:「他们两个人一师同出,成就却是截然不同。钟隐天资绝世,不过千年时光,便霞举飞升,为宗门立下了好大名声。

    「清溟,稳中有升,平日低调,关键处方显锋芒,一击中的,亦是其宗门的人杰之流。我问你,若你是他二人师长,会将宗主之位传给谁?」

    好问题……李珣感觉到其中大有深意,故而细细思量之后,方道:「清溟。」

    顿了顿,在冥火阎罗的目光下,李珣续道:「且不论性情适当与否,钟隐修进太速,若非心有牵绊,恐怕早早便要破界飞升,他是闲散之人也就罢了,若为一宗之主,恐怕便使得宗门动荡,未必是福……」

    说到这儿,李珣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却分辨不清,口中也就自然而然地停下来。

    冥火阎罗抚掌而笑:「你明白了。钟隐天资奇高,修行必速,为宗主则稳健不足。更重要的是,钟隐这一生,可收过一个徒弟没?」

    李珣心中揣摩,嘴上则漫声道:「自是没有……」话说了半截,他眼前一亮,猛然抬头看向那病痨鬼,心中已然大悟。

    「不错,修行过快也就罢了,可是快到连教授徒弟的时间都没有,如何还能保证宗门传承绵延不绝?在这一点上,清溟就在行得多!」

    「正是如此。」冥火阎罗咳中带笑:「清溟为一宗之主,很是了得,虽然上一辈老的尽去,却依然能维持宗门实力不衰。

    「你看他传承三代,首代有钟隐不说,第二代是连霞七剑,加上几个了不起的外门弟子,再过几百年,实力便隐为此界牛耳。至于第三代,哈,也是群英毕集,好是厉害,他这宗主做得比我可要好太多。

    「其实,我也是有机会的……若是鬼师弟不去得那么早,我又何必一手担着宗主大位,一手又刻意精进,以致天劫加身,生不如死?」

    冥火阎罗口中的「鬼师弟」,正是那位敢与钟隐一较高低的鬼先生。

    说到这个名字,室内的气氛倏地一变,阴老太婆叹了口气,有气没力地挥挥抽子,让水镜中的影像及咿咿呀呀的唱腔都淡去了,石室内只余下冥火阎罗嘶哑苍凉的低音。

    「当年幽离叛宗,使宗门元气大伤,我亦没有这般绝望,因为还有鬼师弟这天纵之才,站在我这一边。

    「内,我殚精竭虑,总领宗门诸般事务;外,鬼师弟张我宗门之威,诸小莫敢犯其锋─若给我三百年时间,宗门必又是一般兴旺气象。嘿,好个钟隐!」

    这话中意味儿复杂得很,但其中却没有对钟隐的恨意,若有,那也是掺杂在深深的无奈之下。

    对这种感觉,李珣感同身受。

    冥火阎罗续道:「清溟虽也是人杰之流,我自问亦不稍弱于他,之所以落到这种地步,幸或不幸罢了。

    「我一生自谓向来不负于人,唯有阴长老,我深知自己是十二万分地对不住她老人家。

    「自鬼师弟去后,宗门中下一代竟无一人可以为我分忧,是阴长老抛下成道大业,全力助我,才能撑到今日。说到这儿,我倒想问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呃,是说宗门延续……」

    才说一半,李珣忽见到冥火阎罗脸上露出淡淡失望之色,心中不由为之一震,也多亏这一震,李珣忽地就明白了其中究竟。

    「不,是说修行!两样修行方式!要么心无旁骛,一心精进,消淡万事;要么,就先全力解决他事,最后再收束心猿,攻求大道!」

    冥火阎罗大笑:「正是─不过,还不够好。要知道,无论是什么修行秘诀,都要有命来修才成。像我,纵然有无上秘法,不能延寿续命,又有何用?说白一点,这两样,便是在此界保命的最佳秘方。」

    「咦?」

    「世人都道神仙好,好在何处?命贵!长生久视,御气凌风,遨游天地之间,这些所谓的神仙境界,不外乎就是我们这样,唯一有些差别的,就是我们也会死──可若是这般死了,你不觉得憋闷、委屈?」

    李珣咳了两声:「是有些。」

    「正是如此。大伙儿拼命修行,最终成道者百不取一,剩下的九十九个,说到骨子里,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吧。

    「可是,通玄界归根到底,仍是修道之所在,不修道,此界亦无存在之必要,那么,哪些人应该活下来呢?

    「只有这两样人,才有必要活下去,只有这两样人才是此界主流,且彼此之间互有消长、变化,如流水不腐,通玄界才能长久维持……这个,是共识。」

    前面泛泛言论也就罢了,但最后一句,却是当真惊了李珣一下:「共识?」

    冥火阎罗笑看了李珣一眼,点了点头:「是啊,共识。此界悠悠数万载,沿续至今,能继续存在的宗门,又有哪个不知的?

    下界有三纲五伦,人所共尊,也不需要形之于口,仅是无形的氛围,足矣。」

    李珣陷入沉思。

    修道以来,从没有人对李珣这般讲过─不能说这话让李珣拨云雾而见青天,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话,是一个修行上千年的资深修士,长年积淀的精华,自有一番值得回味的底蕴。

    「你现在知道,我叫你来的目的了?」冥火阎罗在咳声中微笑:「你可以用那标准套上一套,看本宗有几人适合。哈,千年以下,又有几个值得托付的?」

    李珣才不愿妄下定论,他耸耸肩,用一种很微妙的口气道:「碧水君?」

    「修道偏狭凌厉,做事斤斤计较,为人阴沉寡言,有野心又如何?修为上仅止此矣!坐上位,威有余而智不足,取死之道!」

    李珣觉得这评语颇为中肯,他挑了挑眉毛,顺势便问下去:「阎夫人如何?」

    这绝不是弟子提到师父该有的样子,但冥火阎罗也不计较,淡淡道:「圆融而不乏锐气,稳健又时有赌性,为人处事,还算不错。」

    「这不好吗?」

    李珣正不解之际,冥火阎罗又道:「但见事太多,修为比之碧水君还要弱些─这也就罢了,偏偏她圆滑过甚,有朋无友,赌性发时,往往行险一搏,危机时无人护持,坐上这位子,也是护不住的。」

    行险一搏?

    李珣不怎么理解其中含意,看向冥火阎罗,却见他似是说得累了,闭上眼睛,不言不语,李珣只好再看向阴馑。

    老太婆咧开无牙老嘴,呵呵笑道:「小雀儿是我从小看大的,她看事情是通透得很,可就看得太透了,所以总觉得掣肘太多,不能尽展手脚,或许是做得烦了吧,有时小雀儿就不顾其它,孤注一掷……

    「啧啧,快刀斩乱麻是好事儿,可是小雀儿嘴巴尖利,却使不动刀子,是有点儿麻烦。」

    冥火阎罗这才接着道:「师妹性格外圆内方,行事虽谨慎圆熟,可因实力不足,往往是眼中见到,手却伸不出去。不得已之下,常需行险……

    「你道碧水勾结外人,刺杀于你,岂不知师妹她同样如此?勾结外人,哈,这般作法,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宗门的根已经烂了么!」

    冥火阎罗语气越来越激烈,说到后来,甚至猛力拍击椅子扶手,「空空」之声,响彻石室,剧烈的呛咳声自然随之而来,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比前几回加起来还要长。

    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冥火阎罗涨得紫红的面孔,李珣甚至觉得,这老家伙随时都有可能就此没了气息。

    在这一刻,冥火阎罗不再是叱咤风云的一派宗主,而真真正正成为一个垂死老朽,他每一声咳嗽呛出来的,都是他已经微弱稀薄的生命力。

    李珣再看阴馑,虽然这老太婆笑呵呵地极有精神,然而那遍体死气,已经不是笑容所能遮挡得住了。

    李珣忽地感觉到,幽魂噬影宗就像是这两人一般,正努力地在死亡在线挣扎。

    圣人有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李珣绝不是什么君子,让他为这种死气沉沉的宗门贡献余生,自然是不可能─并不是李珣自作多情,看冥火阎罗这神态,摆明了是有「托孤」之意。

    天知道这病痨鬼凭什么对一个后辈弟子这么有信心?

    好不容易等到呛咳声过去,李珣正要说话,冥火阎罗却摆了摆手,接着便瘫软到躺椅上,呼吸更像是拉着破风箱,总觉着喉咙里面漏气。

    一侧阴馑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药丸,递了过去。李珣在一边看得眼皮乱蹦。

    若他没有看走眼,这丹丸应该是行尸丹吧?这可是堪比剧毒的延命玩意儿啊。

    或许是看到了李珣的目光,阴馑扁了下老嘴,唉声叹气。

    「他三十年前便开始用这玩意儿来延命了,谁也不知还能延上多久……其实,他现在已经有半边的身子不怎么听使唤了,嘿,这日子可是难过得很。」

    「宗主为宗门辛劳一生,弟子佩服。」李珣垂下目光,向冥火阎罗致敬。

    他终于明白,若是冥火阎罗身死,将再也找不出一人来代替他来维持局面,毕竟,像这样的人物,仍是太少啊。

    「我叫你来,并不是让你佩服我。」

    冥火阎罗的话音更弱了几分,若不是李珣耳尖,恐怕还听不清楚。

    可是李珣看得很清楚,冥火阎罗深陷的眼眶中依然星火点点,即使看上去风吹即灭,仍令人无法小觑。

    两个人对视,这回却是冥火阎罗先移开了目光,他看着已呈灰白色的水镜,喃喃道:「碧水和阎师妹都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了,而你仍不到改变的时候……你,就是幽魂噬影宗的未来啊!

    「碧水与你仇怨渐深,他又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且不去说。阎师妹怎么说也是你名义上的师尊,又多有借重你之处,你可会助她?」

    这不是一个宗主对弟子应该讲的话,而是赤裸裸地进行利益切割─如果冥火阎罗所言均发自内心,那么,刚刚那一句话的工夫,碧水君已被他屏除在此事之外了。

    李珣双手交叉,沉默了一下,方道:「分内之事。」

    「好!」冥火阎罗吁出一口长气,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旋又道:「我知道你自有一番想法,这样,我自觉还能撑一段日子,你回去再考虑一段时间,将心气儿理顺了,再来此找我。

    「那时,我会将宗门中一些唯有宗主方能知晓的秘库玄藏告诉你,若你日后有心争这宗主之位……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李珣来不及收起那副古怪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奈之下,李珣转眼看向阴馑,老太婆却瞇起了眼睛,开始打盹儿。

    李珣也只能皱眉道:「宗主这么有信心,将来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

    「你没有想过吗?」

    「没有。」李珣回答得很是坦然:「至少现在没有。」

    「鸟尽弓藏的道理,不用我再说一遍罢?况且,纵然没有,以你既往的修行进度,百年之后,阎师妹又岂得用得了你?」

    冥火阎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语气平淡得令人心中发毛:「当然,最好的结果,是由阎师妹统领宗门,而你则察遗补缺,相得益彰。

    「只是很可惜,天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因此想得远一些,总是好的。」

    李珣看他神情,忽尔摇头一笑:「确实如此,不过,说到这儿,弟子倒有一件事请宗主帮忙。」

    「你说。」

    「化阴池,怎么去?」

NO.596 荆襄贺吴王,马谡对郭嘉

    「老狐狸!」

    李珣大踏步从地宫中走出来,挥开外边恼人的浊雾,动作稍大了些,让湖边几只水鸭受惊,呷呷地飞向湖心。

    李珣可没有半点得了大便宜的心情。

    虽说迄今为止,他仍找不到什么阴谋气息,可是冥火阎罗主导话题,控制局面的软刀子,他却不知吃了多少─偏偏对方一副「我都是为你好」,再加上「我活不久了」的面孔,让李珣有气也发不出来。

    「真是老狐狸!」

    再次感叹一声,当时李珣被冥火阎罗推心置腹的态度弄得有些进退失据,可一旦有了缓冲的时间,他也就很快地清醒过来。

    不管冥火阎罗现在是什么状态,也不管在他心中,自己是个什么地位,这位以残病之躯,稳掌宗门大权的老家伙,绝不可能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一人身上,至少,不会是这种「全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之类的态度。

    那么……

    李珣忽地心有所感,中断思绪,抬起头来。

    茫茫雾气中,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隔着湖,似是朝这边望来。

    只一怔,李珣脸上便露出一个笑容,向那边点头致意,再闲庭信步般走过湖面,笑吟吟地道:「采儿师姐,难得劳驾,特地在这儿候着?」

    来人正是阎采儿。

    一般而言,李珣对她有两个称呼,若称「阎师姐」,那便是公事,若是如现在一般称做「采儿」的,便多有调笑之意。

    阎采儿自然听得出来,她哼了一声,正要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迟疑了一下,临时变了:「嗯,师尊要我来告诉你,你那个朋友已经给安置在浏心精舍,她现在正陪着那人说话呢。」

    说着,她伸手一引,示意李珣随她去,两人缓步前行。

    李珣感觉得出来,或许是前段日子的教训,也可能是阎夫人的指点,阎采儿此时说话,明显不比以前随意,这与她素来的性情不符,听来颇有些古怪,但李珣也还不放在心上。

    「那李氏性子古怪,便是夫人应付起来,怕也要头痛。不过呢,此人的修为实在了得,若能把握机会,引为奥援,对夫人行事,倒也是个助力。」

    「哦,这是你的提议吗?」

    阎采儿才稳了没多久便又露出本性,她瞄了李珣一眼,口中收不住,颇有些含讽带刺:「难得,这些年来,还少见你如此为师尊费心的。」

    李珣轻描淡写地将这话揭过:「眼看宗门形势一日坏过一日,又有谁能置身事外呢?采儿师姐不行,我自然也是不行的。」

    阎采儿嗤笑一声,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随口乱以他语:「那你最近有什么安排?」

    「安排?哦,是的……我准备闭关。」

    「闭关?」

    看着阎采儿惊讶的脸,李珣微笑道:「不错,这几年东奔西走的,很多东西都打得不牢靠,近些日子总感觉根基浮动,这可不是好现象啊。趁现在还有机会,做做功课也是好的。」

    「好,这才是道行精进的正途!」

    这话,不是阎采儿说的。

    李珣二人一齐转脸,正看到阎夫人与水蝶兰并肩从一侧林中走出,笑意嫣然。刚刚那话,正是阎夫人所讲。

    见到阎夫人出来,阎采儿忙呼了一声「师尊」,然后走过去,乖巧地站在后面。

    这小妮子对自身的定位,确实是明智得很……李珣脸上笑意加深,微一点头,也叫了一声「夫人」。

    看起来,阎夫人与水蝶兰聊得很开心,一脸欢容,这倒与她平日温婉娴静的外表略有不同。

    点头示意后,阎夫人转头看阎采儿,笑吟吟道:「采儿,这就是妳要向百鬼学习之处了。本宗诸般法门,固然不像正道那般步步为营,却也不可忽略根基。百鬼在修为精进的同时,依然不忘固本,只此心态,便远在妳之上啊!」

    阎采儿还能说什么?只能闷声应了,她回过头来,便白了李珣一眼。李珣只是微笑而已。

    水蝶兰负手而立,微抿的唇角似笑非笑,显得颇为倨傲,倒是与她先前表现的性情很合拍,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阎夫人对李珣道:「闭关自然是好事,只是,现在毕竟是多事之秋,诸事均要仔细谋画才是。」

    「夫人所言不错。」李珣微笑应声:「所以,弟子此次闭关,时间不会太久,而且地点么,也不准备在鬼门湖。」

    「哦?」

    「鬼门湖太不安稳,您知道,宗主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利字当头,说不定哪天便有不开眼的家伙上门找碴,谨慎些好。所以,我便去腾化谷。」

    「那倒是个好地方。」阎夫人一边回应,一边思索沉吟。

    李珣提出的这个计划与她心中料想的不符,大概她也不想让李珣这样的助力,在她争位的关键时期离开吧?

    但是,李珣有信心,阎夫人最终无法拒绝─毕竟腾化谷在阎夫人数百年的经营下,早已成为她最重要的根基所在,不容有失。若有李珣驻守其间,配合其绝妙的禁法手段,腾化谷几可成为攻不破的堡垒。

    「要多少时日?」

    阎夫人问出这句话,就等于是答应了一大半,李珣忙趁热打铁道:「不会超过百日,有可能会更短些。」

    对修炼年数动辄以百年计的修士而言,闭关百日已可算是短之又短,阎夫人自然没话说,她慢慢点头。

    「百日略少了些,既然是闭关修炼,便不要太过计较时日……只是,明年祭祖大典很是要紧,不能缺席,你只要在那之前破关而出,便可以了。」

    李珣心中一跳,很自然地看了一眼阎夫人的神情变化,却没再说什么,点头道:「那是自然。」

    见李珣知趣,阎夫人相当满意,话锋一转,便向水蝶兰道:「李道友,百鬼闭关之时,妳……」

    「我是没闲心陪他,趁这空儿,我正好四处逛逛,幽魂噬影宗这儿,隐宫秘府应该有不少吧,正是探幽寻胜的好去处。」

    水蝶兰说得倒是云淡风清,可有哪个傻子敢放任她这样实力不可测度的高手四处玩耍?

    阎夫人脸上微现难色,这一神情被李珣看个正着,他低咳一声,插话道:「李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李珣光明正大地拉着水蝶兰说悄悄话,反而越不会引起阎夫人的疑心,实际上,这也正是阎夫人所希望的。

    拉着水蝶兰走出三步后,李珣方收束声线,简明扼要地道:「我去修血神子,帮忙照应一下。」

    「哦,下定决心了?」

    「没有。」李珣老老实实答道:「不过总要先抓着机会吧?血神子也不是想修就修的,妳知道我身上情况复杂得很。」

    水蝶兰瞥了李珣一眼,眸光忽然变得极其危险:「记着,你要是敢出什么意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只是其中的味道,仔细品味,便有些古怪。

    当然,对话的两人都不是俗人,就算感觉到异样,也不会形之于色,李珣只是咧了咧嘴,道一声:「尽量吧……哦,对了,去充山。」

    水蝶兰瞪了他一眼,旋又恢复倨傲不群的模样,转向阎夫人道:「听说充山一带有几条灵脉,景致也不错,我就去那里走一遭吧。」

    充山,就是那块幽魂噬影宗与冥王宗反复争夺的要地,因为「西联」的形成,幽魂噬影宗不得不将煮熟的鸭子又放了出去。

    水蝶兰这样说法,自然是要有所动作,当然,没有人指望她把那块要地抢回来,不过若能让对方折损几个要紧的修士,便算是「李夫人」对宗门下了投名状,宗门吸纳她为客卿,也算实至名归。

    阎夫人向李珣微微颔首,显然对他的劝说效果十分满意,李珣则趁着水蝶兰转脸的空档,右手切在左手掌心,又做了个分开的手势,意思是「这位很辣手,注意分寸」。

    如此,阎夫人更难生起疑心,她从容一笑,向水蝶兰道:「李道友要去,我们自不会阻拦,不过,道友远道而来,不如在这里歇息几日,再做打算不迟。」

    唤过阎采儿,阎夫人又道:「这个丫头平日还算伶俐,若道友不嫌弃,这几日便让她随侍左右,总还能驱使一二。」

    阎采儿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看得深知她性情的李珣心中发噱。

    不过,阎夫人确实下了本钱,堂堂宗门大姓弟子,竟沦落到给人当奴婢使唤的地步……嗯,难道刚刚那段时间,水蝶兰露了几手给她看?

    李珣在这边揣摩,水蝶兰则不客气地笑纳了,当然,她也相应地放低了姿态,显示她对这心意还是有感觉的。

    如此,诸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地融洽,阎夫人也将话题顺势一转,移到了一些轶事趣闻上面,众人说说笑笑,又迈步闲逛起来。

    约小半个时辰后,阎夫人以不打扰李夫人休息为由,向水蝶兰告辞,勉可称为尽欢而散。李珣正想着是要跟谁一块儿,便见到阎夫人朝他打眼色,他心中略一思索,便也向水蝶兰招呼一声,潇洒离开。

    不紧不慢地走出去,他眼角处人影闪过,一抬头,正好看到阎夫人由一侧走出来,浅笑嫣然。

    若仅观外貌,又有谁会想到,眼前这贤良温慧的美妇人,是何等的老谋深算?李珣不自觉地想到了冥火阎罗的评语,只是脸上仍不动声色,点头道:「夫人,有事?」

    「自你回来,你我二人还未深谈……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哪有,夫人的关心爱护,弟子向来是铭记在心。」

    这话是腻了些,不过由李珣笑吟吟地讲出来,却是二人交流的一贯风格。阎夫人也不着恼,只瞄了他一眼,转过身来,与他并肩而行。

    路上偶尔碰到几个宗门弟子,见他们这没大没小的模样,却也是见怪不怪,不过,背后有什么传言,那便谁都说不清了。

    两人说了一些闲话,渐渐便导引至具体的事务上来。

    阎夫人果然还是更关心宗门内部的事,言语中,大多还是对碧水君种种手段的不满。

    就实力而言,双方各有宗门长老支持,本身修为也在伯仲间,唯一有些差别的,就是座下弟子。

    阎夫人向来是以收徒严格著称,且除了李珣以外,弟子均是女修,修为或还不错,但一些事情做来,显然不如碧水君的人马来得肆无忌惮,吃了不少闷亏。

    「你长年在外精进修为,是应该的,但这段时间事态多变,你还是尽量在宗门地界活动,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反应的时间……唉,我那几个徒儿,平日里还算贴心,一到这种时候,却又都指望不上。」

    这话,李珣听的不太明白。

    在他已经明白表示会留在宗门的情况下,阎夫人依然强调这一行为的重要性,是什么意思?

    不过,阎夫人有些过分的诉苦,还是让李珣笑了起来:「夫人说笑吧,湖儿、如儿二位师姐可都是独当一面的人才,整个宗门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

    李珣说的,是阎夫人两位得意弟子,阎湖、阎如。

    这二人都是大姓弟子,平日低调得很,但修为着实精深。像阎采儿这般,或许受宠更多,但修为、手段,阎采儿比这二女相差可说是天上地下,堪称是阎夫人培养的最优秀接班人。

    阎夫人只是摇头:「湖儿、如儿办事,只能循规蹈矩,稳健有余,进取不足,偶尔锋芒一露,又不知节制,哪比得上你智珠在握,收发由心?」

    任李珣面皮如何厚,对这种赤裸裸的赞誉还是有些尴尬,忙笑道:「夫人言重了,许是我性别有差,看起来独特一些。」

    「也许吧。」阎夫人莞尔:「我自收了你这个弟子,旁人那些闲言碎语就从未稍停过。然而这些年来,你所作所为,无不是高人一筹,那些个嘴碎的,哪个不是自掴嘴巴?我解气得很吶。」

    「是夫人教诲有方。」

    李珣还想客气几句,喉咙里却忽地哑了,淡淡的温香气息从额间掠过,他眉侧几根散发被一根纤纤玉指轻轻撇过,收到耳后。

    做完这件小事,阎夫人就很自然地收回了手,从容道:「这里我有几分功劳,我清楚得很。你究竟有多大能耐,你也应该明白,何必做这种情态……咦,怎么了?」

    「哦,没什么。」李珣收回目光。

    在阎夫人所不能探及的角落,李珣很冷静地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发热──不是感动,而是在那瞬间,被成熟女性不经意的撩拨而生出的本能反应。

    如果面前站的是明玑,李珣会为自己的反应而羞愧,但此刻,心底深处滋生出来的,则满是刺激。

    两人合演了一出慈师爱徒的好戏,与此同时,一点儿不可言喻的信息,通过这一动作,流入李珣心间。

    他将之理解为某种暗示,其指向的最终目标非常明显,但施行的手段却极值得商榷。

    是「慈」,还是「爱」?

    在没有彻底明确之前,李珣的反应相当稳健:「弟子刚刚想到,碧水君勾结外宗修士的嫌疑尚未脱去,怎么最近行事如此嚣张?宗主就没拿个办法出来?」

    「办法?」阎夫人用刚才为李珣拂开发丝的手指,轻理发鬓,动作优雅纯美,语气却极是讽刺:「这种事情,不到图穷匕见那一刻,便是有十足的证据,又能如何?更何况……」

    她语气稍顿,似是在罗织词句,在李珣微讶的眼神下,阎夫人缓缓道:「更何况,宗门眼下四处树敌,若有人真能拉来强援,咱们宗主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未必吧……李珣回想起刚刚冥火阎罗唯一一次狂怒的表情,心中摇头。

    这时候,他也开始相信,勾结外敌的宗门要人,真的不只碧水君一人。

    这边正想着,阎夫人忽道:「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近些日子,你身边红颜知己倒真是不少?听外界传言,非但有水蝶兰那个杀星,便连久不现世的阴散人,你也结交过。再加上这位李夫人……啧啧。」

    阎夫人话中颇有几分调笑之意,李珣心中一转,便叹了口气。

    「红颜知已……红颜倒罢了,夫人且看这几位,有哪个存着半点儿知己的味儿?」

    顿了顿,李珣又道:「要知道,我与采儿师姐在东南林海说话时,水杀星可就在不远处,盯着我的脑袋……稍有不慎,我可能就见不到夫人您了。」

    这话又像是抱怨,又顺势弥补了当初隐瞒与水蝶兰的关系这一破绽,至于阎夫人信或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不过,阎夫人看上去倒挺合作,闻言眸光一凛:「水蝶兰欺我宗无人?他日若有机会,我必让她好看!」

    是啊,把徒弟都送人当奴婢了,确实是好看得紧……李珣微微一笑,又欠了欠身,对此不置可否,态度上不迎合,亦不拒绝。

    阎夫人见状,便知道她表演得有些过了。但终究是个厉害人物,阎夫人很快就调整好神情,若无其事道:「水蝶兰这里我记下了,阴散人呢?」

    「那位倒是有交情的。」李珣信口胡诌:「在入宗门之前,我曾为她办过几件事情,存下了些人情。只是她那人高高在上,又性情多变,我也不敢深交,前些日子偶然碰上,又被她拉去帮忙就是了。」

    「哦?能与此人存着交情,不论深浅,也是极难得的事情。」阎夫人微微点头:「阴重华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能三番五次与你打交道,当是对你另眼相看。

    「我说呢,你做那些荒唐事的时候,颇有点儿阴阳宗的手段脉络,那必是她「传」给你的吧!」

    在说这话的时候,阎夫人眼波流转,似讽非讽,极是动人。李珣心中微微一荡,口中道一句:「皮毛而已。」

    阎夫人为之失笑,旋又两手一合,叹了声:「可惜了。」

    「呃?」

    「可惜阴重华向来妖异不同流俗,又与阴阳宗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若非如此,我等大事,或可添得一强援。」

    「夫人?」李珣心中雪亮,面上却皱起眉头:「碧水前车之鉴不远,夫人还是谨慎些好。虽说宗主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但他在位一天,我们便绕不过去,与其寄希望于外人,还不如多在宗门内部下点儿工夫。」

    这话说来,连李珣自己暗自冷笑,阎夫人也理所当然地摇头:「这也太过保守。」

    她忽尔一笑,目注李珣,语调拉长:「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阴长老告诉你的?」

    是那病痨鬼啦!李珣心中回了一句,面上却不讲话,只是笑吟吟的,神情丝毫不因阎夫人突如其来的话而有所变化。

    只看这种表情,阎夫人便明白了大半,她盯了李珣好一会儿,又微蹙眉峰:「阴长老之言,恐怕又与他脱不了关系,哼,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拐弯抹角,处处保留,我若真合了他的意,他日便是继承宗主大位,又能坐稳几天?」

    这话像是内心独白,其实大部分倒是对旁边的人说的─李珣清楚得很,所以,他乖巧地应声道:「弟子久日不在宗门,对局势见得不清,夫人可否为我解惑?」

    对李珣的态度十分满意,阎夫人浅笑道:「解惑是谈不上了,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本宗宗主大位的交接,早已落在此界诸宗的眼中,所谓宗门内务……」

    她顿了顿,缓缓摇头:「这世上,哪有与他人无关的内务?」

    那就是了!至此,李珣已完全证明了冥火阎罗的猜测,他在嘿笑声中,撇了撇嘴。

    「弟子明白了……只是,既然并无所谓内务,那夫人就算当了宗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不客气的言辞,也只有李珣敢说。

    阎夫人一点儿不恼,反倒对其直言不讳的态度十分欣赏,点头笑道:「这是最关键处。我本应细细与你分说,但这里人多眼杂,不太方便……这样吧,有件事情,你替我去办,办成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哦?」

    阎夫人探手取出一块玉简,放在李珣手中:「这里是一道解咒法诀,你仔细记住了……」

    对李珣而言,这实在没有半点儿难度,神念一探便尽数记下。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阎夫人便道:「你说你修行时间不过超过百日,也就是说,明年三月之前便可出关,是不是?」

    李珣微微点头。阎夫人浅浅一笑,忽地侧行一步,拉近与他的距离,同时压低声音,道:「北齐山你可去过?」

    「北齐山?」李珣想了想,方道:「曾去过一次,那里是著名的药草集散地,距宗门有一段距离。」

    李珣这些话也自觉地压低声音,两人便如耳语般,渐渐肩膀相接,缓缓前行。

    阎夫人目注前方,淡淡道:「我多年以前与人有约,要去取一样东西。只近期恐难出门,你便代我走一趟吧。明年四月初二,也就是祭祖大典前一个月,当日子时一刻,你在北齐山剃刀峰上等着,自有人会送来。」

    「来人身分?」

    「谁知道呢。」

    看着李珣古怪的神情,阎夫人低低一笑:「与我订约那人,恐怕也不会亲去……」

    稍顿,她又道:「要记住,来人身分虽不能确定,但拿的那样东西,是用「金丸神泥」封着,外加宗门「碧火流莹咒法」

    封禁的紫玉盒。

    「你也不必搭话,当着来人的面,用我刚刚给你的破咒之术,破开外层封禁,便可证明你的身分,到时,将东西拿回来就成。」

    李珣点头应承,阎夫人忽地摇了摇头:「这事关系着我方运势,你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付,我想,以你的见识,到那地方,也就会明白得差不多了……

    「你可知道,你我相识六七十年,我还是第一次拿这性命攸关的事情托付于你!」

    这话非但语气脱离了师徒应有分际,连内容也坦白得很,李珣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响应。

    阎夫人微笑着拍了拍李珣的臂膀,又轻按了一会儿,让二人皮肤的温度相互交融,方才悠悠道:「百鬼,不要我让我失望啊!」

    「夫人放心!」

    李珣垂下头去,字字沉凝。

NO.597 郭奉孝寸步难行,于文则心灰意冷

    「或许是个考验吧?很关键的那种!」

    李珣飘浮在半空中,看着雾霭笼罩下,影影绰绰的原始森林。

    在这个位置,已经看不到了鬼门湖。但是,阎夫人柔和偏又冷静深沉的眼眸,似是仍在李珣身上留连。

    李珣很清楚地知道,在压抑了百多年后,随着冥火阎罗死期将近,幽魂噬影宗的内部矛盾,将会在不久的将来轰然引爆。

    在这一时刻,无论是冥火阎罗还是阎夫人,都开始抛下平常面目,尽可能地争取力量了─不管是出于公心,又或私心。

    不得不说,两人的态度、开出的条件都是极令李珣心动的,有时候还真会让他觉得,若是以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再过几百年,宗主大位,会落在他的手中。

    可是这也也仅仅是臆想罢了,短期来说,李珣最关心的,仍是现在自己的情况。

    半刻钟前,水蝶兰携着阎采儿那个便宜得来的奴婢,大摇大摆地向着充山方向而去。

    李珣敢打赌,这位姑奶奶到那儿放倒几个倒霉鬼之后,便会随便找个借口,杀到腾化谷探班。

    那么,李珣大概只剩半月左右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了。

    在这段日子里,他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办──而且是在无人发现的前提下。

    与冥火阎罗开诚布公的时候,李珣提出要进入化阴池的要求。

    冥火阎罗却给出一个意外的回答:「你进不去的!化去阴火珠,确实只有化阴池才是正途,我本来就没有阻你之意。可惜,你却来得迟了。

    「在四九重劫时,我重伤待毙,全靠化阴池连接九幽之域,以精纯阴气救了我一命。

    「但因我伤重,操控之时出了差错,使得祖师咒灵从封印中脱身,多亏阴长老损耗精血,以化阴池之力勉强锁住,这才免了一场大祸。

    「你也知道,化阴池名为池,其实就是此界与九幽之域的连接点,深及地下千里,位置则随天地元气的变化而飘移不定。

    「化阴池正常入口,仅有湖心地宫下的一条,还是当年祖师以绝大神通开辟出来,除了此路之外,便是你当真潜下千里之深,也只能是大海捞针,全无所得。

    「可恨祖师咒灵虽被锁住,却无巧不巧,挡在这入口上……那咒灵神智尽去,只有怨毒咒誓所赋予的一身戾气,偏又是我宗功法的绝大克星,因此无人能敌。

    「近两百年间,除了祭祖大典那日九幽地气大盛,化阴池自然上浮,可完全压制之外,其它时日,那是谁也进不去的……

    不过,也许还有另一条路。」

    这是冥火阎罗的最终答案。

    「由于祖师咒灵的失位,化阴池内充盈的九幽地气被挤迫出一些,散入周围地脉之中,虽说不到两百年,却仍辟出一条颇具规模的地底阴脉,与化阴池相连。若能沿这条阴脉寻觅,或可找出另一个进入化阴池的入口。

    「这条阴脉因地脉变动,兼有九幽地气渗入,踪迹难寻,但经我多年推算,却发现了一个可能的阴脉集点,其位置就在……

    腾化谷。」

    原来如此!

    李珣不紧不慢地在半空中飞行,心中则在计量。

    冥火阎罗一番话,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来。

    记得他当年刚刚拜阎夫人为师时,被应采儿设计,杀了碧水君一个不争气的徒弟……叫什么名字来着?

    当初杀人时,李珣没怎么搞清形势,只道是阎夫人看不惯那厮嚣张,才假应采儿之手设计他,李珣后来才发觉这事情古怪。

    碧水君那时已和阎夫人水火不容,那个死鬼又凭什么敢在腾化谷里逗留许久,作威作福?

    李珣问过应采儿,小妮子却只含糊说那死鬼奉宗门敕令,在寻什么东西,谷中诸人都不方便出手。

    现在想来,问题便很清楚了,那家伙找的,恐怕就是化阴池溢出的阴气余脉吧?

    而且,说到离腾化谷较近阴气汇聚之地……李珣脑中沉淀已久的记忆忽地翻了上来。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可能,所以才向阎夫人报备,要去腾化谷闭关,而且时间共三个月。

    在这段时间内,怎么也能弄出个结果来吧?

    在半空中飞行时,李珣一点儿时间也不浪费,而是细细计划这段时间的行动安排。

    时间在思考中一点一滴地流过,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然变擦黑,耳边响起连串的怪鸟异兽嘶鸣,使李珣猛然惊醒。

    通玄界南部原始丛林密布,其中的鸟兽无不是经过数百万年物竞天择,才能在通玄界立下脚跟,其中颇有几样,令站在此界最高层的修士,也要为之警惕。

    李珣忽然想起,这里有一种毒兽叫「@」,极是厉害,更重要的是,这毒兽脑后天然生成毒囊,是一味极有效的引子,经过阴火提炼,收集引发九幽地气时,可以大大提高效率,正是闭关精进时的上品宝贝。

    「好像在这里有个据点吧?」

    这一种对修炼极有益的宝贝,是任何宗门都不会放过的。幽魂噬影宗自然如此。

    幽魂噬影宗便借着地利之便,在此设了一个别院,常驻数名弟子,专门放牧那些@兽,在尽可能地保证其繁衍不绝的同时,大量采集毒囊为宗门所用。

    李珣准备找几个毒囊备用,便略一打量周围,往别院方向飞去。

    森林上空飞掠的大鸟正是归巢的时候,见了李珣,牠们本能地有一种畏惧,都四散飞去,一时间呱呱之声不绝。

    先时还不觉得,但这鸟叫之声激烈起来的时候,李珣心中忽地被某种突来感应撞了一下。

    便在这剎那间,天地间似是有某种情绪,与李珣心境合如一,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甚至快于他的神智,先一步使全身真息激荡起来。

    李珣身形一顿,旋又飞掠而下,也就在这一顿的空档,幽一已经撕裂空间,隐入了丛林无处不在的阴影中。

    前方已能够隐隐约约见到别院的轮廓,李珣的速度却开始放缓,每一棵树木、每一片灌木、每一块土石及其所遮蔽的阴影,都在李珣视界之内,流动不止。

    当然,李珣不会忘记,在这些看似自然生成的草木之间,还有一道隐秘至极的封禁,保护着别院的安全。

    而现在,封禁却是支离破碎!

    没有迟疑,李珣立刻放出警示飞剑向宗门求援,碧蓝色的莹光朝天飞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做完这件事,李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在阴影中前行的幽一。

    战力惊人的幽一与李珣相距约三十尺,这个距离可以保证其实现充分的爆发力,达到最大杀伤的目的,但安全性则有所下降……

    摇了摇头,李珣还是让幽一靠近了些。

    这就是暂时失去阴散人的不便了。

    本来幽一主攻,阴散人主守,二者搭配,堪称无懈可击,但这些日子以来,先是天冥化阴珠报废,接着又是阴散人身上诸般变化,使李珣仗以横行此界的手段再不复当年之勇。

    便是没有阴火焚身的压力,也应该主动求变了……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李珣又很快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痕迹。

    封禁是破碎了没错,不过破坏者所经过的路径,却只是擦过别院的周边,没有冲入院中的迹象。可是,偌大的院落中,却已全是死气。

    「一、二……七、八!」

    透过幽魂噬影宗独特的辨魂之术,李珣不用目见,便知院落八名留守弟子已是全都死透。

    可是,为什么?

    李珣身形不停,沿着这条路径擦过别院外墙,眼见便要没入茂密的丛林中,却忽地一折,向后急退,数百尺的距离一掠而过。

    别院外墙投下的阴影似乎也被惊住,轻轻一颤。

    「出来!」

    站在外墙下,李珣抬眼看天,口中言辞简略,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冷厉。不过,回答的仅是几声鸟雀的尖音,然后便再无声息。

    李珣也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斑驳的外墙砖面。

    「妳那手做得不错,先以强行突破封禁为假象,此为明线;再以半路折返,飞跃此院落为第二重迷阵,是为暗线。而妳则冒险躲在这阴影之下,避过身后追兵,顺便来个嫁祸江东,害了这院里八条性命。

    「等到追兵醒悟过来,还以为妳又从之前的路径上逃走,又翻身追去,至此把人给丢了个干净……有意思!」

    四周仍就毫无一点声息,但李珣却更是稳健从容,他的手指一点点从墙皮上抹过,出奇的却没有沾上一点儿污物,末了,他收指在鼻间一嗅,眉头轻皱。

    「哦,此间犹有余香,难不成……哈,那就更妙了!妳说是也不是?」

    第一个「是」出口,李珣身形暴起,贴着墙面直插入数丈外的大片阴影处。李珣身形甫动,那片阴影便诡谲地波动起来。

    「好遁法!」李珣大赞一声。

    李珣知道逃的人修为一般,只是逃命的手段颇为不凡,可实际看到之后,李珣才发觉,他仍是低估了对方。

    如此遁法,幽昧入微,能以最小的损耗臻至最大的速度,又兼具息影隐形之效,乍一看去,甚至比宗门的噬影大法还要来得精妙。

    只可惜,那人还漏算了一点。

    在那人原先藏身之地,李珣悠然止步,自顾自地打量周围环境,估算那人隐身的手段。

    而相应的,斜后方一声闷哼,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倒退过来,十几步下来,便再也稳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恰好就坐在了李珣身前。

    正是幽一建功。

    「啪」的一声,一件青莹的物事跌落尘埃,李珣一看,却是一把极精致的玉骨折扇。

    他心中一跳,目光扫过来人狼狈而又尴尬的脸,咽了口唾沫,才险险将喉咙里那一声「是妳」压下。

    只是这举动很是令人误会,地上那人通红的小脸立时变得惨白。

    李珣忍不住「哈哈」一笑,同时伸出手去,轻抚在那人已有些纷乱的发髻上,口里道:「瞧妳这俊俏模样儿,何必做这爷们儿打扮?」

    说话间,那人头顶束发的木簪无声无息化为齑粉,乌云般的秀发披散下来,垂流如瀑,也使其微显青涩的俏脸,霎时间灿然生辉。

    在这一刻,李珣是真的咽了唾沫,他手指很自然地挑着一缕发丝,让柔顺的触感从指尖滑过。

    看眼前这可人儿屏息僵硬的神情,李珣心中竟也微微一荡,只是更多的,还是一种恶作剧式的快感。

    颜水月,妳这小妮子也有今天?

    眼前的女子,正是他当年在不夜城结识的水镜宗弟子,颜水月。

    这数十年来,李珣以灵竹的身分见过她几面,但都是在水镜大会上,少少地说上几句。即便如此,他也算是这小妮子极少的朋友之一了。

    令李珣感到奇怪的是,这颜水月虽说是号称水镜宗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弟子,但修道仅仅数十年,修为也差得远,怎么都不可能一个人跑出来,而且,还碰到这么大的麻烦……

    这些个念头在李珣脑中回旋,面上却一点儿不显,只是用手指轻勾小妮子圆润的下颔,道:「哪个宗门的?姓甚名谁?为什么要嫁祸于本宗?说!」

    最后一字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有些柔和,但颜水月却已给吓得喃喃地说不成话,只是将目光自李珣脸上与地面折扇之间来回游动,全是藏不住的心思。

    李珣哑然失笑,随手将地上折扇拿起,「啪」地一声展开。

    扇面用雪白绢丝织就,简洁得很,也没什么画作,只是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一面是「天机无限,一半一半」,另一面则是「信口胡言,且听且看」,如此言语,联系到她的身分,那荒唐处直令人发噱。

    只是李珣却笑不出来了,他猛地醒悟。

    这妮子从小精灵古怪,又胆大包天,怎么……这个念头未了,李珣已甩手将折扇扔了出去。

    此时天色又暗了许多,他这一甩,那折扇便在虚空中划出一条青蒙蒙的光线,但只是一眨眼工夫,青光一涨,颜色竟得深得紫了。

    潮湿的丛林中雾气倏起,紧接着,便燃起了一道火光。火光颜色紫得妖异,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若是李珣不及时甩掉,此时还不知会如何狼狈法。

    那火光烧得快,灭得也快,而在李珣注意力放在远处火势上时,耳边又响起一声呼哨,刚刚还可怜兮兮的颜水月,此时却如同一只精力充沛的小鹿,猛地弹起身来,向丛林深处奔去。

    「天真!」

    李珣小小地失了回面子,颇有些哭笑不得,但颜水月的修为差得太远,要抓她回来,也只是举手……等等!

    便在李珣即将举步的剎那,颜水月的身形忽地一化为三,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急奔,李珣清楚,这正是水镜宗天下独步的「镜化」之术,与通玄界常见的分身化影之术类似,但其效果确强上了不知多少层级。

    「……麻烦!」

    若是仅要造成杀伤,李珣至少有七八种手段可以达到目的,但是他现在仅仅是好奇而已,也不可能下这样的重手。就这么一耽搁,颜水月的身形已完全投入了密林中去,旋即气息隐匿。

    还是……算了吧!

    李珣看了丛林半晌,终还是拍了拍巴掌,决定抛开此事。

    虽说他很好奇颜水月惹了什么麻烦,但看她这模样,似乎也能应付,当然,就算是不能应付,他也没义务去解决不是?

    带着这个念头,目光在幽深的丛林处一扫,他便向院内行去,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

    一进门,入眼的景象便让李珣的眼皮一跳。死透了的八名弟子,均倒伏在前院中,看这样子,应该是听到声息之后,在前来察看时,被凶手给接连杀害。

    「凶手只有一人,没有太多的打斗痕迹,显然双方不在一个层次上,对方心狠手辣,而且……」

    用脚尖挑翻一个弟子的尸身,李珣仔细看了看伤口,点点头:「而且颇有些急躁,出手分寸掌握不当,有失高手风范。」

    这弟子心口被击中,却是五脏六腑尽被霸道的真息炭化,胸骨破裂,骨末细碎,四肢经络亦被余波震裂,是典型的重手法,却也没有太多其它的线索。

    李珣的目光方投射到另一具尸体上面,心中忽生感应,不久前那与天地冥合的奇特感觉再度出现,使他忽然间便确定,有两个修为不俗的修士正向这里急速赶来。

    「真是麻烦!」

    再次做了一回无用的感叹,李珣侧行两步,没入一侧的暗影中,这一隐身手段,比之颜水月,可是要从容得多了。

    刚隐好身形,两个修士便从天而降,李珣瞇起眼睛,将被感应的可能降到最低,心中却已笃定,来人中那个穿紫袍的,便是凶手无疑。因为,那人身上仍留存着八名死者冲天的怨气。

    「啧,早知道凶手会回来,我何必费心琢磨?」李珣腹诽两句,目光却忽被另外一人吸住。

    熟人呢!

    眼前这位风姿绰约的佳人,李珣可是记得的,她正是当年与他较量床技,险些败中求胜的吞阳劫姝,与在东南林海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奼阴劫女齐名,但是李珣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吃过一次亏,李珣明白,这可真是个美丽而又危险的毒蜘蛛啊。

    吞阳一身样式颇为保守的黑色绫罗裙装,除了露出面部及手掌外,所有部位都给遮住。但是如果视力好些,人们却可以从这一身看似密不透风的裙装下,看到影影绰绰的肌肤,便如笼罩在薄薄的黑雾中一般,勾人得紧。

    吞阳身姿丰满颀长,惹火之至,面容亦妩媚娇艳,偏偏一对眼眸如点漆般,黝黑晶亮,时现冷芒,显出她并非纯以姿色事人之辈。

    对此,李珣深有体会。

    李珣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因为他知道,吞阳对异性气息极是敏感,这种感觉不是感官上的,而是一种极罕见的天赋,在这种距离下,能不能瞒过她的感应,李珣信心不足。

    便在这时,李珣耳边响起了吞阳柔腻的嗓音。

    「唉,还是迟了一步,周围已经没有人气……嗯,地上的尸体有被翻动的痕迹,再加上之前那道警示飞剑,紫袍,你干的好事!」

    便是训人,吞阳的嗓音也听不出什么怒气来,可那紫袍修士却真是怕了,吶吶不能言。

    吞阳又叹一声:「算了,事已至此,便是杀了你也没什么用处。追下去吧,去得晚了,那小姑娘身上的香气怕是被混入其它气味……她是逃不掉的,但若落到其它人手中,倒霉的便不只是你了!」

    紫袍修士如蒙大赦,应声之际,便一马当先,向着南方飞掠过去,正是颜水月逃离的方向。吞阳也离地飞起,但在飞离院落之前,却有意无意地回望了一眼,目光所至,恰是李珣藏身之处。

    李珣眉头一皱,猛地明白过来:「是了,这小娘皮知道有人,却因为颜水月,不愿节外生枝……」

    一念至此,他也不再藏身,走出阴影,抬头向那面看去。吞阳两人早飞得不见了踪影,李珣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作为宗门弟子,看着别宗人马在自己地盘上肆无忌惮地行事,那感觉也很是不爽啊。

    现在,李珣突然有点儿理解冥火阎罗的感受了。

    抿住嘴唇,李珣慢步出了院落,估计了下时间。

    示警飞剑传出后,宗门来人怎么也要两个多时辰,他是没心情在这里干等,但是,眼下要去哪儿呢?

    腾化谷向东,吞阳向南……这还真是个烦人的选择呢!

    「咦?」

    李珣心中一动,身子却没停下,仍保持着原本节奏,慢慢走到丛林周边,他的举动惊起了几只夜鸟飞上半空,一时间,本已静寂下来的丛林又是好一阵热闹。

    李珣摇了摇头,似要转身,身子却猛地一弹,直扑向不远处那片灌木丛,人未至,大气温度已迅速攀升,紧接着「呼」的一声,那丛灌木已被点着了。

    低低的呼叫声响起,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中逃出来,停也不停,便朝着与李珣截然相反的方向逃开。

    这次,却没之前那么容易了。

    才跑了两步,一只冰冷的手掌便轻轻扼住她的脖子,顺势一扣,这小妮子便脚下不稳,仰天倒下,正撞上背后那人的胸口。

    紧接着,十余道真息透体而入,将她诸多行气经络封了个遍,她身上一软,已是动弹不得。

    「哦,好巧,又见面了!」

    李珣笑吟吟地将怀中佳人转了过来,看那俏脸,不是颜水月,又是谁来?

    感受着她柔软的身段,他心中出奇的没有半点儿他想,只是极为开心:「了不起,虚虚实实,竟然把大伙儿全给骗了,好得很!」

    见怀中佳人出奇的没有反应,李珣一奇,低头看去,只见这小妮子正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清澈的眼波中,似乎有一些不应该出现在此时的光彩。

    李珣皱起眉头,忽地觉得其态度有些问题,忙换了脸色,手指头也有些不太客气了。

    颜水月低啊一声,俏脸立时红了。

    李珣的手指其实并没有太过作恶,但对人生经验严重欠缺的颜水月而言,浑身上下几乎到处都是敏感点,而且,她现在的穿著……

    「咦,比我还急?」

    李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话,手掌则如灵蛇般撩开她雪白的中衣,轻轻贴上里面细滑的肌肤。颜水月浑身发软,连扭身子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能低低喘息,而呼吸间分明带着哭腔。

    将嘴唇放在她圆润的耳边,李珣低声道:「告诉我,妳的外衣怎么脱了?」

    「上面有香气……」此时的颜水月已被李珣揉捏得如面团一般,当真是问什么说什么:「吞阳鼻子很灵,所以我用「镜傀儡」,呀……」

    才说了半截,李珣手指一紧,在她身上某敏感处滑过,一声惊叫,颜水月眼见便要崩溃了,李珣也不想再逗她,将手慢慢抽出来。

    这小妮子,怕是早就知道吞阳在后面追着,所以便打了个时间差,先骗过紫袍,又将计就计,利用吞阳的自信,再骗了妖女一把?

    而且,差点儿顺便把我也给骗了……李珣笑了笑。

    可惜,小妮子的运气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看那扇子,是水镜宗的吧!」

    李珣目光一瞥那已烧成平地的火场,笑吟吟地问话:「这倒怪了,水镜宗向来是谁人都不得罪的,怎么会被人追到这种地步?哦,对了,还没请问芳名?」

    「颜水月……」

    「颜水月?这个名字有点儿印象,对了,是那个玉岚道姑的弟子吧?嗯,倒是听说过。」

    李珣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啧,妳师父也真是够狠心的,把这么一个小美人儿给孤零零地赶下山来。既然便宜了谁都是便宜……不如从了我吧?」

    说着李珣双臂一紧,把小妮子的身体几乎都抱进了怀中,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和危机感让颜水月再度尖叫起来,叫声中,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放开我,才没有,我师父被抓啦……」

    颠三倒四的言辞,却也把关键说了出来。李珣扬起了眉毛。

    「玉岚被抓了?是极乐宗……不,应该是西联吧!很好,把事情说得清楚些!」

    「我会讲啊,可你要把我放开!」

    「好啊!」

    李珣回答得无比爽快,而他一松手,颜水月便在低呼声中软倒在地。

    不能说摔得很疼,可是那狼狈模样却尽落在李珣眼中。这种情况下,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拿泪眼朦胧地看过来。

    可惜,颜水月毕竟对人性变化不甚通达,这种表情变化,无意间便显露出她的心态,李珣看在眼中,暗笑「此女狡猾」,但还是遂了她的意,为她解开几条经络,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

    一旦能够活动手脚,颜水月立时便缩起身子,将全身尽可能地藏在薄薄的衣衫下面,虽说有点儿拆东墙补西墙,一时间也顾不得了。

    看她动作,李珣又笑,当然,也没有忘记再度施压:「别磨磨蹭蹭的,说!」

    颜水月打了个寒颤,飞快抬头扫了李珣一眼,见他神情诡异,不敢再怠慢,垂下头来,将下颔埋进双膝之间,瑟缩道:「师父是和我一起下山的,带我出来历练。大概是半个月前到了东南林海,却不巧碰上罗摩什,师父……」

    「等等!东南林海?罗摩什?」

    李珣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前些日子雷喙鹰的警告音犹在耳,今天便有人告诉他,公认的邪道第一人罗摩什,已经离开了存身数百年的陷空山,亲临东南林海?

    这算什么?

    「嗯,正是罗摩什。师父也很吃惊,而且,当时除了罗摩什以外,还有极乐宗的销魂妃子、冥王宗的无尽冥主在旁,七八十个人,很吓人呢。」

    「这样,他们就把妳师父抓起来了?」

    「当时是没有,不但没有,罗摩什对我师父还挺客气的样子,好言好语地请师父帮忙。帮忙测算一个什么方位,师父却说变量太多,算不稳妥……」

    「什么方位?」

    「咦,你不知道吗?」

    「……」

    在突来的僵硬过后,李珣弯下了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变得神情笃定的女修,眼睛瞇了起来:「听妳这样说,妳倒像是知道我是什么人?」

    颜水月将身体蜷得更紧了一些,眼角犹挂着泪珠,然而,她脸上所呈现出来的,却是一抹灿烂的笑容:「当然,幽魂噬影宗后起一辈里,也只有百鬼道长,才具备这般手段!」

    李珣真的要鼓掌叫好了,眼前这位分明涉世未深的女修,竟似有着可以看透人心的秘法,总是在极至危险的关头,迸发出人意料的光彩。

    他**嘴角,半蹲下来,使高度与颜水月平行:「妳不要告诉我,这是妳算出来的吧!」

    李珣嗓音中迸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比万载寒窟下的冰渣来得森冷。颜水月不自觉地向后微仰,但脸上仍保持着笑容:「我告诉你这件事,你会放了我吗?」

    李珣哑然失笑,他伸手出来,肆无忌惮地拍了拍颜水月的脸蛋儿:「小姑娘,妳不会忘了吧,现在可不是谈条件的好时机,只要本人愿意,咱们随时可以开始……」

    「你不会的!」颜水月昂起了头,用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据我所知,百鬼道长擅御女之术,贵宗控神之法也极是厉害,两相结合,不是连极乐宗的奼阴也抵挡不住吗?若你真要做,用不着这样麻烦!」

    「哦,奼阴的事,妳也知道?」

    颜水月脸上红了红,方道:「在东南林海时,那里许多人都提起……据说奼阴很惨呢。」

    「是吗?」淡淡地应了一声,李珣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冷笑:「如果妳很好奇,我一点儿都不介意用那种法子。」

    「不,我刚刚已经推算过了,我这些日子大劫不断,时有性命之忧,但在这个方位,却是小吉无忧,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有恶意。」

    李珣怔了怔,方笑道:「若妳认为这么说我便会放过妳,那就想岔了!」

    「你不会害我性命,我只要知道这一点便够了。」颜水月高昂着头,气势竟不在李珣之下:「师父常跟我说,旁人修道,需要的是身意如一,修为境界并重。

    「然而我宗修道,却是不管修为,无关境界,只需洞达世情,冥合天心便足矣,只要留得命在,你做什么,又何妨?」

    看着颜水月满不在乎的表现,李珣还真给震了一下,但很快的,他便露出微笑,抓起了小妮子的衣襟向外一扯:「真的?」

    颜水月先前营造的气势霎时间土崩瓦解,她尖叫一声,忙不迭地用手去挡。

    李珣再也忍不住,为之放声大笑,一时间,只觉得整个心窍都开了。

    轻松快意,莫过于此……这种感觉,真的是很久都没有过了。

    这回被震住的,是颜水月。她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极谨慎地看过来。

    李珣笑着直起身子,不紧不慢地解开自己的衣襟。

    这回他看得分明,颜水月那张小脸,颜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既而青红交错,有趣极了。

    但李珣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把脱下来的外袍甩在了颜水月的身上。

    这小妮子显然脑筋不够用了,她伸手抓着外袍,期期艾艾地道:「这是……给我穿的?」

    「不是。」李珣猛然伸手,在低呼声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是裹着妳,方便赶路!」

    长笑声中,李珣将颜水月夹在腋下,身形一展,朝着腾化谷方向飞掠而去。

NO.598 徐晃劝,于禁降

    「不用你假惺惺!」

    「放下我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喂,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了我!」

    在飞行的过程中,颜水月一直叨念着,嘴从来就没有停过,可李珣却只当听不见,甚至连眼神都不往她身上瞥一下。

    虽然携着一个人,但短时间内冲刺,他还可以胜任,一直奔出数百里外,李珣才缓吁一口气,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小妮子扔了下来。

    踉跄了一步,颜水月总算站在地上,却本能地拿着李珣的外袍遮掩,感觉古怪得很。不过,在看到李珣四面打量的神态时,她忽地恍然:「是了,你怕吞阳等人折返……还有,你们宗门的人也快要过来了!」

    「总算不笨……可惜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李珣扭扭脖子,一脸讥诮:「美味佳肴是要独享的,我没有与人同乐的习惯。」

    颜水月身子一震,但很快便拉高了嗓门:「总是这么说,你烦不烦哪!我不管你要什么,你给个明话,究竟要怎样才放我走?」

    「啪!」

    一声脆响,颜水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抚着脸,踉跄后退了三五步,才止住身形,清澈的大眼直勾勾地看过来,其中的惧色再也遮掩不住。

    李珣微微一笑,甩了甩手:「似乎我太顺着妳了……好了,不要激动,咱们说点儿实际的。我对妳们师徒的遭遇很感兴趣,妳仔细地讲给我听,我便不会杀妳。」

    「只是不杀?」

    「是啊,若妳想全身而退,总还要拿出点儿其它的什么东西吧?想好了吗?没有?没关系,妳可以慢慢地想!」

    李珣这么说,其实是不想让颜水月离开他身边,免得被吞阳那波人追杀到死。

    这个念头是突发的,或许是在那次大笑之后吧,李珣忽然就硬不起心肠来。当然,若是将之扯上所谓的朋友之义,李珣也没有意见。

    「不用了,我有好东西做交换!」颜水月盯着李珣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摆了一个略显生硬的胸有成竹表情:「我可以为你批命理,至少可以救你一次性命!」

    李珣忍不住喷笑出声:「为我批命理?哈,有意思!我记得,妳那把扇子上写得很清楚,天机无限,一半一半;信口胡言,且听且看─不是吗?」

    「不懂就别乱说!」

    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颜水月一反被动的形势,而是昂着头,一副不屑的模样:「妄议天机,号称什么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无视天理变数,自然是讨不得好,但若仅仅是对近期的劫数下判词,我却是十拿九稳。

    「尤其是你这样的,满手血腥也就罢了,偏偏还心思内敛,杀机收藏,长期浸染,怕是连心窍都浸得黑了!正是血瞳厉魄……」

    说了半截,颜水月忽然停了口,怔怔地看着李珣那张脸,其古怪的神情令人心中发毛。

    李珣脸上抽搐一下,正想询问,颜水月却自己回过神来,干咳两声,方才道:「相由心生,又回馈生死之机,你灌顶杀劫近在眼前,而且是最要命的三杀格局,只要一时见事不明,杀劫连环而至,连躲都躲不过去!」

    这话实在不好听,李珣心里跳了两下,才调整心情,嘿嘿两声,道:「真是可惜,妳该把我这袍子披上的。」

    「嗯?怎讲?」

    「虽说乳臭未干,可起码也是个能掐指算命的妖道!」

    颜水月给气得笑了,她恨恨地将手中的外袍扔在地上,冷笑道:「不要自以为是!你亏心事做得多了,心思必然分而不凝,血气趁虚而入,已然生根……眼下,怕正是处在关键的当口吧?

    「你只要一步踏错,身败名裂算是轻的,若还能留下个完整的尸首,我从今以后,便跟你姓!」

    李珣想笑一声「危言耸听」,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颜水月那愤激的言辞,结合着她令人无法轻乎的出身,便像是无数根尖针,直扎入李珣心底最虚弱处。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最终,还是李珣打破沉默。

    「好,我姑且听上一听。不过,不只是命理,我还要问妳两件事,妳要为我推算一二,若真有灵验,我保妳全身而退!」

    「两件事可以,但必须是一年之内的,否则我做不到。」

    「可以。」

    「一言为定?」

    「那是自然。」

    两只手掌碰在一起,尾指指尖轻轻一触,便等于是立下誓约。颜水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吐息之后,方道:「你的命理……」

    「先说东南林海那边。」

    颜水月瞪他一眼,又「哼」了一声,这才道:「最初……」

    在小姑娘口齿清晰的讲述中,李珣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变故。

    玉岚道人师徒与罗摩什见面之初,因为水镜宗地位超然,罗摩什是相当客气的,在请求玉岚道人推算时,不但许以厚礼,而且常纡尊降贵,与她们谈玄论道,气氛倒也融洽。

    玉岚开始并没有太过推拒,而且也借着西联的人力,从事她的研究。然而在一次与罗摩什的谈话之后,双方的气氛便陡然紧张起来。

    「当时罗摩什正在请教师父,关于此界的运势,师父的回答是「连珠格」……」

    「连珠格?」李珣摸着下巴,很是疑惑:「听起来不太像是命理之说。」

    便是眼下气氛糟糕,颜水月仍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不是,这是师父打了个譬喻,意思就是事态发展到今日,实际上是一环扣一环。这一点,从最近两百余年的水镜偈语便能看出来。」

    李珣细细回想了一遍,不由点头:「确有此事。这些年堆积出来的偈语,差不多是几十首次韵诗了。」

    颜水月低嗯一声:「事实上,此界运势,从当年诸宗围剿天妖凤凰始,至四九重劫,便为一进;天妖凤凰复出前后,又是一进;再过了这六七十年,最近东南林海事发之时,则再是一进。

    「递进层层,有条不紊,实在诡异得很。师父就是看这运势古怪,才带我到东南林海去察看究竟……

    「呀,跑题了。嗯,我是想说,罗摩什当时听了师父的评论,很是赞同的样子,而且还很肯定地讲,近千年来,一切天机变化,都与北边古家脱不开关系。」

    古家?李珣眉头一跳,却没有插话,只听颜水月说了下去。

    「他还说,古氏所谋甚深,必须加以挟制。且认为气运发端于北,终结于南,应是在翰海之中,求得解脱。师父听了很是吃惊,也称赞他上感天心,极具神通。

    「当时大家尽欢而散,可是一到晚上,师父就暗中对我说,罗摩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所谋者,绝非雾隐轩一域……

    「对了,百鬼道长应该知道雾隐轩吧?罗摩什他们可是非常肯定,这处洞天落在你手中呢。」

    李珣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但这种表现也就等于是默认了。颜水月小嘴里喔喔两声,显然很好奇他是如何入主雾隐轩的,还好,小妮子很明白事理,很快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虽说罗摩什语焉不详,但师父估计,他应该是打雾隐玄幽这条小路的主意,也就是说,他的最终目的,是耆老故都,也就是玄海幽明城!」

    「玄海幽明城?」

    这个名号,李珣是久仰了。可是,除了同属绝地洞天之列,雾隐轩和玄海幽明城还有其它关联吗?

    「耶?你不知道「雾隐玄幽」的典故吗?」颜水月很是惊讶:「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怎么进的雾隐轩?」

    李珣的脸色不太好看,颜水月也发现了这一点,忙露出笑脸:「其实这件事多为典籍不载,我也是在看闲书的时候偶然知道的……

    「雾隐轩前任主人,是不言宗上上代宗主,这个你知道吧?这屈拙语修为高深、精通禁法,又性好游历,传言中,他是这此界最后一个遍游六大绝地的修士。

    「星河、寒屿、无回境、奈何天等也就罢了,只要能力足够,走几个来回都不成问题。

    「雾隐轩是他的家,所以也不算什么。唯有那曲径通幽,据说比雾隐轩藏得还要严实,又有七妖中青帝遗老隐居其间,他能走上一遭,那可是极了不起的!」

    李珣嗯了一声,经过颜水月提醒,他似乎也抓着了一个关键处,细思一下,他猛地一击掌:「等等,不是说曲径通幽是通往玄海幽明城的必经之路么?」

    「就是这样!」颜水月大点其头:「屈拙语既然去了曲径通幽,又怎会忘了玄海幽明城?传说中,他不但去了,而且画了一份详细的路线图,供后人参考。

    「更重要的是,利用这张图,说不定可以避过青帝遗老那老妖怪的势力范围,直达目的地呢!」

    「原来如此!」李珣恍然大悟,与之同时,却又有点儿迷糊:「在雾隐轩时,也没看过这张地图啊,甚至连个提示都没有。

    难道传说有误……咦?」

    忽然间,他觉得不劲儿,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如电光般在颜水月脸上一扫,嘴角抽搐一下。

    「颜道友,妳确信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暧昧?」

    「你说什么哪!」颜水月涨红了小脸,已被这轻浮的话激怒了。

    「没有?没有妳为什么这样卖力讲解,生怕我理解不了呢?」李珣勾起嘴角,凑上前去,几乎要与颜水月脸贴着脸,「如此推心置腹,倒让我受宠若惊哪!妳不是拿我做传声筒吗?」

    颜水月脸色微变,小姑娘处事不多的弱点,在此刻显露无疑。李珣心下笃定,却没有再度进逼,而是笑吟吟地拍了拍她粉嫩的脸蛋儿。

    「好主意,觉得自己逃不过追捕,干脆就大肆散播消息,好给罗摩什添堵。而且,以通玄界消息传递的速度,指不定妳今天说了,明天宗门便能听到风声,是吗?」

    颜水月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李珣也不生气──他是真的不生气。

    事实上,若能给罗摩什添堵,他求之不得!

    李珣现在只是感叹这小妮子机灵诡变的心思,还有,这件事里,最核心的问题。

    玄海幽明城。

    传言中,玄海幽明城在久远的时光之前,曾经是通玄界的圣地,也是第一大宗门,但后来突生变故,宗门之人匿迹不出,也有说是全部死绝的。到后来,甚至连位置都渐不可考,只余下几许口口相传的传说。

    相较于其它人,李珣对玄海幽明城的了解更多一些。

    在幽魂噬影宗的典籍记载中,明言其开派宗师九幽老祖,是在玄海幽明城中得到传承,再以其天纵之资,完成了《幽冥录》这部修道经典。

    由此可见,玄海幽明城即使已荒废,却依然可以视为一个修道宝库,罗摩什对其感兴趣是很正常的。

    不过,为什么要用这样大的阵势?

    「那只能说明,你对这其中的关窍绝对无知!」

    对这个问题,颜水月唇含讥诮,极不客气:「从这里便能看出,你与罗摩什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你最多看到这些地方的法宝、秘诀,而人家看到的,则是此界的千年气运……」

    「气运?」听到这种泛泛词汇,李珣不用做作便是满脸不以为然:「就是那个南北之论……」

    话说了半截,忽然顿住,紧接着,李珣一把搂过颜水月,身形一侧,隐入了旁边的树荫。

    虽是已近腊月,西南丛林依然枝繁叶茂,荫凉处处,藏身于此,天空上飞行的修士,根本没可能看到。

    李珣瞇起眼睛,用余光谨慎打量天空的情势。

    天上飞过的修士,剑光、气机虽各有不同,却没有半个幽魂噬影宗的。偏偏结伴飞行,浩浩荡荡,直不把地主放在眼中。

    「西联小辈,竟然嚣张至此!」

    就算李珣严重缺乏对宗门的认同感,但见到这种情况,也觉得邪火乱冒。

    也怪不得冥火阎罗的态度如此悲观,西联成型以后,对于通玄界,尤其是西南方面的诸宗,压力几乎是翻倍增长。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有灭掉附近任何一个宗门的实力。

    天空中的修士疾速掠过,几乎没向下面扫上一眼,但是李珣却感觉到头发有些发冷,应该是有某个高手神念扫过,还好两人藏踪匿迹的本事都算过关。

    等到这一批人过去,李珣压低嗓音,凑在颜水月耳边道:「到底有多少人来追妳啊。」

    「我哪知道?」颜水月已被那夸张的阵势惊呆了,怔了半晌才答道:「师父自从知道罗摩什的真正目的,便不想与他合作了。可罗摩什却不放我们走,师父没办法,就托辞变量太多,无法推算,要罗摩什提供一些有关玄海幽明城以及曲径通幽的消息,以供参考。

    「果然罗摩什收集消息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甚至知道玄海幽明城存在的大概范围。师父就请求实地观测一番,我们这才转道冥王宗,准备从那里出海,而罗摩什则留在东南林海,不知在干什么。

    「当时无尽冥主先一步带人回去布置,我们身边只有极乐宗一批人和天妖剑宗的两个高手,也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在师父的掩护下逃出来,准备到宗门报信去的!」

    李珣摸着下巴,嗯嗯几声。

    此时他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牵扯到玄之又玄的气运一事,他又觉得自己的理解力有点儿跟不上。

    或许,只有那些修行到了一定层次的老家伙们,才能真正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吧?

    同样是玄虚莫测的东西,命理攸关自身,便容易理解得多……李珣先察看一下周围情况,见确实无人接近,方以一个若无其事的态度,道:「妳刚才说我身被「三杀」之局,是咒我吗?」

    颜水月撇撇嘴,而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还被李珣锁在怀里,脸上一红,忙挣脱出来,在身上拍了两下,不屑道:「现在知道怕了?哼,我们水镜宗以窥探天机为修行之道。在这种事情上,绝不可能虚言诳人,自毁修为。而且,你身上气机表征如此明显,我怎会说错?」

    李珣哑然失笑:「那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是个将死之辈?」

    「我可没那么说,就算身背三杀之格,说不定你还能破局成功,活上个千八百岁,然后飞升得道呢。」

    颜水月言谈中已恢复了狡黠的常态,根本就不把话说死:「所谓「三杀」格局,说着玄乎,其实就是「人杀」、「自杀」、「天杀」三种杀劫合一罢了。

    「虽不常见,自古以来,拥有的却也不乏其人,一般每个名震天下的大魔头,都有这一命理。我之前说得那么严重,只是因为你远构不上大魔头的级别,没人家那实力,所以也就凶险得多了。」

    「哦,妳的意思是,我以后要努力修成个大魔头,才能免遭杀身之祸了?」

    颜水月不由翻了个白眼,但水镜宗与寻常宗门不同的妙处,也就在这里体现出来,她撇嘴道:「也算是一招吧,这样就只看你意志是否坚韧,手段是否狠辣,见识又能否与实力匹配了。

    「乱战嗜杀的魔头绝活不长久,只有像罗摩什那样,成一派宗师的,才能免受这杀局之苦。

    「当然,还有一个比较稳妥的,就是趁行凶未多,可以挽回之际,浪子回头,多积阴德……」

    「放颜水月回山之类。」李珣眨眨眼,冲她一笑:「是吗?」

    颜水月哼了一声,摊开双手,手指各掐一个灵诀,这才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既然我答应了你,便会给你一个交代……

    等我一刻钟。」

    说罢,她狠瞪过来一眼,旋又微闭双眸,缓缓坐下,看样子,竟然是入定去了。

    李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相交数十年,虽说见面时候不多,但他如何不知道,颜水月对待天机命理之说,向来十分认真,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则必然为之负责。

    也就是说,「三杀」之局,血瞳厉魄,便有很大的可能,已是既定存在的事实。

    当人面对死亡,尤其是触手可及,偏又捉摸不定的死亡时,又有几个人能够从容以对呢?

    在这一刻,李珣的思绪突然变得极其紊乱。一会儿是体内累积的阴火,一会儿是天妖凤凰火红的裙袂,只一个恍神,又变成了青吟冷淡绝情的面孔,那深不见底的瞳仁,彷佛要将他的灵魂扯进去,再撕成粉碎……

    倏然间,李珣出了一身冷汗,神智才清醒过来。转头看颜水月时,却见她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这么快?」

    「你发呆好长一段时间了。」颜水月就事论事,只是撇撇嘴,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她的神情变化,却远比任何言辞都来得生动。显然,李珣在她面前,不大不小丢了一回脸。

    幸好李珣脸皮甚厚,只当看不见,若无其事地笑道:「算出来了?」

    「没有!」颜水月回答得也是好生干脆,在李珣被噎住的表情下,她极无奈地偏了偏脑袋:「有些变量总是算不下去,嗯,你确认你现在这张脸,是你的本来面目吗?」

    「……」

    只是这一沉默,便不用再多说了,颜水月恍然大悟,呀地一声跳了起来。她指着李珣的面孔,呀呀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点儿过于激动,只好尴尬一笑,又合掌作了个抱歉的手势。

    「经常的,经常的,我理解。这样就没错了,如果你能把真面目让我看……呃,我只是说如果,不行就算了。」

    「那就算了吧。」李珣掐灭了心中刚刚萌芽的杀机,摇头一笑:「天机莫测,看得太通透,未必是好事。」

    「是啊,是啊。」颜水月大点其头。

    以这小妮子的聪明劲儿,当然明白她刚刚在无意中犯了大忌讳,人家没当场灭口,已经很是对得起她了。此刻她恨不能将脑袋做鸡啄米状,处处顺从。

    「其实,就是算出来了,也未必是好事。所谓知易行难,就是这个意思。呃,如果你不满意,之后你提出来的问题可以再加上一个两个也成。」

    李珣哑然失笑,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两个吧。就是这两个,我都还没想好呢。」

    「没问题,你想好了再问我……」话才说了半截,颜水月忽地明白过来,她一蹦三尺高,大叫道:「没想好?你耍我!」

    「如果妳这么认为,也成。」

    李珣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颜水月的小脸─他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个动作了:「走吧,在我没问出那两个问题之前,妳可不要动别的心思,要不然,水镜宗几万年来的声望,可就被妳这背信寡义的小美人抹黑了。」

    「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肮脏!无赖!流氓!」

    颜水月是真的愤怒了,她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要和李珣拼命,只可惜,双方修为的差距实在太大,李珣一指点出,正印在她的额头正中,小姑娘低呃一声,眸光忽地黯淡下去,身体也慢慢软倒,被李珣抱了个正着。

    脑中流过幽一回馈过来的信息,李珣深吸一口气,发出召令,下一刻,幽一无声无息地现身在一边。

    将小姑娘交给幽一背着,紧接着,李珣身形闪动,直飞上半空。

    他毫不掩饰的气息,很快吸引了诸多有心人的注意,然而,那些人物仅仅在远处一打量,便都微带尴尬的绕道而行。

    嚣张终究有限度,更何况,这里站着的,又是个欺不得的硬茬!

    冷哼一声,李珣也不多事,催动真息,身形投向东方,闪电般去了。所过之处,无形间便辟出一道宽阔的无人地带。

    幽一在下方的阴影中,无声潜行。

NO.599 曹操诡计,欲用死士

    毫无疑问,过些时日,幽魂噬影宗的地盘上,像是一锅被拙劣的厨师煮沸的粥,各种食材砰砰匡匡撞在一起,直到烂掉,也没有将味道儿融在一起。

    低调的地主,嚣张的客人,双方在偌大的天地间来回穿梭,偶尔撞在一处,地主一方感觉到的仅有耻辱,一段时间过去,幽魂噬影宗的弟子便很少再出行,便是出来也成群结队。

    就是在这种态势下,十几个不同版本的讯息通过各式各样的管道,向四面八方传播。

    通玄界西南,微起骚动。

    在这样的情势下,李珣悄悄潜出了所谓的「闭关」之处,避过外界渐起的纷乱,没入腾化谷周围莽莽群山之中。

    当日,冥火阎罗在提起腾化谷之时,李珣在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当年他机缘巧合,找到的那处似是有数十万年积累的聚阴地窟。

    说起来,那地方距腾化谷不过七八里路,隐在群山之间,又恰好落在通玄界与人间界的某处交界地,元气驳杂,地势多变,隐藏得极深。

    李珣就是从那里出来后,误入腾化谷中,才有了后面诸多事端。

    难道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李珣对此事的态度谨慎,只是将那位置回忆了一下,作为搜寻的起始线索。

    好在他记忆力惊人,从腾化谷中潜出来后,他只花了小半个时辰,便找到了地头。

    山腹依然是完全封闭着,六十余年的时光,并没有对其产生什么影响。山腹中央,那蜂巢般密集的穴眼,正溢出青烟浓雾,旋又在穴眼上方融汇在一起,恍若青白火光,吞吐明灭。

    李珣并没有急着查看气流蒸腾的穴眼,而是用一种复杂的心情,打量他当初留在周围岩壁之上的作品。

    看着年少时青涩之笔,李珣不由哑然失笑。

    当时所谓得意之笔,在渐臻圆熟老到的眼光下,何其破绽百出?

    然而,早年满腔锐气,天马行空的思路,也是现今的李珣无论如何,也无法重现的。

    不自觉间,他的手指从诸多刻痕上抹过,感受着残存下来的幼稚气息,也感受着上面积蓄了数十年的充郁阴气。

    石粉「沙沙」下落,几道旁枝侧出,石壁上积蓄的阴气便自然而然地顺着新生的刻痕,转入了新的循环。

    石壁几乎是用可以目见的速度转换着质地,颜色渐渐深沉下去。这是石材与阴气相融合的表征,至此,石窟四壁除去可进一步限制阴气侵蚀功能之外,还能够借用阴气,转化为一种新的材质。

    可以想见,若这聚阴之地长存下去,千万年后,偶尔到此的修士们,或者能发现一种此界从来未有的矿石也说不定。

    做完了这一切,李珣蹲下身来,目注地表上密密麻麻的小孔,青白的光芒映得他的脸色深碧,有如玉石雕刻一般。

    地下的阴气浓度极高,构成一个巨大的干扰源,使得一切气机探寻均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李珣试过运用土遁探查四周,正如他当年所想的一样,这处聚阴之地,是因为地壳变动,由极深的地下升腾而起,被锁在这山腹之中,而其阴气本源,则透过重重土石,蒸腾上来,发而为窍。

    看位置,那本源处……真的是在人间界?

    通玄界与人间界的分隔线确实不是那么明显,但像这样以阴气上下相连的,李珣还是第一次见到。

    若这真是九幽气脉,也怪不得宗门那些人寻了数百年不见结果,他们绝对想不到,如此宝贵的精纯阴气,竟然会一直流到人间界去。

    李珣的手掌不紧不慢地从阴火上方抹过,感受着其中独特的气机跃动,他将其特征给牢牢地记了下来。紧接着身形一缩,循着阴气脉络,向地下钻去。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旅程。

    虽然说上面聚阴之地阴火极是壮观,但那是自然化育地脉灵气才拥有的外在表征,而真正的九幽地气,却微杳迷离,似有若无,极为内敛,要从周围数条阴脉的干扰下,找出其真正的源头,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土石中穿行的李珣,已经完全忘却了外界的时间流动,也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不眠不食,只是全神贯注地感应着阴气走向。时间过得长了,他甚至觉得五官的感觉尽失,只余下对阴气的一缕感应不绝,甚至越来越清晰。

    所以,当一线灵光在脑中闪现的剎那,李珣猛地停下身子。

    剎那间,眼耳鼻舌五感回归,这单调黑暗的地下世界,也在瞬间丰富起来。土石生涩的气味与低回的水声合在一处,静寂而又阴森。

    「地下暗河吗?」

    李珣往前踏出一步,忽又猛地后缩,「滋」的一声长音在闷浊的空间内响起,紧跟着的,则是「啪」的一声,疏松的土壤毫无征兆地开裂了一个小洞。

    李珣低哼一声,无底冥环旋速加快,闪电般伸出手去。

    四周的土石没有对他的动作造成任何影响,三指回扣,触手的感觉极其滑腻,且挣动不休。但他稍一使劲,那边就没了反应。

    阴火涨缩中,为李珣辟开了一个有限的空间,另一手轻搓,指尖便燃起了一点青碧色的火光。

    在火光下,李珣看到了刚刚获取的猎物。

    这是一只看不出是蚯蚓还是蛇类的长条状生物,呈暗灰色,分不出头尾,表皮覆有鳞片,身上还有一道鲜红的纹路,贯穿前后。整个身子被李珣透过的阴火烧得半酥,已经死得透了。

    「这是……滴血丝?」

    宗门典籍记载,滴血丝是一种生活在地底深处的怪物,嗜阴畏火,剧毒,常生活在精纯的阴脉、阴窍附近,以吸食阴气为生,而且,常与另一种生物混居。

    心念微动,李珣身形一侧,同时阴火涨开,火舌吞吐,在土石间一卷,鼻间便多了一些焦糊味。他随即伸手,拈了件东西出来。

    「果然,滴血丝不远,必有寒蛑。」

    李珣手指间是个被烧成圆珠状的小虫子,只有指尖儿大小,这玩意儿的生命比滴血丝要坚韧多了,虽然被阴火烧过,却将身子裹成团,用一层硬壳苟延残喘。

    李珣也不急着下杀手,而是继续在土石中摸索,直到抓了十几个这样的小虫,才一起放在掌心,用阴火灼烧。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这寒蛑性命如何坚韧,也在高温下被烤化了,最终在李珣掌心,留存下几点儿细灰。

    轻吹一口气,灰烬便都洒落出去,但在火光的映照下,李珣分明看到,几点微弱的莹光,他当空一抹,数点微光又尽数收入掌心。

    搓了几把,李珣手掌再摊开时,便有一颗比粉尘颗粒也大不到哪里去的小小晶石出现。

    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上去,多角度地观察,看了许久,李珣终于长吁一口气:「寒蛑食气而凝晶……看这纯度,应该是没错了!」

    有了寒蛑为指引,李珣再也不费工夫,只花了小半刻钟,便找到了那聚阴之地的源头。

    只一眼看过去,李珣便明白,至少到现在为止,老天爷还是站在他在这一边的。

    入眼的是一块青色的玉石,虽是在九地之下,却自生蒙蒙光华,在它周围数丈,竟也天然辟出一块空地来,青光在不大的空间内翻腾,重重迭迭,以致沉积为雾,光影绰绰。

    这光雾看上去华丽到了极致,但李珣站在这里一会儿,便看到了不计其数的寒蛑小虫,向光雾中爬行,又在瞬间蒸发,如飞蛾扑火,无止无休。

    光雾周围的土石分明已经异化了,看上去千疮百孔,但却将光雾封得严严实实,偶尔渗出的一点儿,很快就在周围阴气的吸引之下,融入地脉,顺流而去。

    深吸了一口气,李珣撕下了一块袍角,小心翼翼地探入光雾中。

    没有任何震动,他手上一轻,由雾松铁织就的袍角,无声无息地少了半截,连被燃烧的时间都没有。

    「好!好!果然是九幽地气!」

    李珣搓了搓手,感觉着手心有点儿冒汗。

    或许是受玉石本身的影响,纯度还不太够,但这一定是从化阴池中流出来的,在流动过程中,被这块天然生就的玉石所吸引,存身其中。

    近两百年下来,其量已颇为可观,仅是蒸腾出来的余气,便能让远在数百里外的聚阴之地有那般规模。

    不只是九幽地气,便是蓄积地气的这块玉石,恐怕也不是凡物。可以想象,若能将这长期浸泡在九幽地气中的石头炼化,再辅以一流的炼器之术,所铸造的法宝,威力当极为惊人。

    可惜,对李珣这种炼制法宝的门外汉来说,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多想了。他眼睛盯着那块玉石,手指缓缓地探了出去。

    滋滋的火光在如梦如幻的光雾中明灭闪烁,同源而出的气息只一碰触,便发生了强烈的反应,在吞噬与反吞噬的斗争中,李珣手指微颤,每一个骨节都在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但就在手指将被强压挤得变形的时候,指尖处,却缓缓「滴」出了一团淡淡的芒影,灰白色的气芒虽然微弱,但其中透出来的气息,却远比满室蒸腾的光雾更加精纯,也因此,在这一剎那间,满室青光为之一黯。

    渐渐地,芒影成形,化为一个透明的圆珠,在李珣指尖滴溜溜地打转,灰白气芒也都收敛进去。

    乍一看,这圆珠本来光滑的表面,却是裂纹处处,甚至都有些崩缺了,也许轻触一下,就可能支离破碎。

    这,就是天冥化阴珠。

    说起来,这个足以列入通玄界最顶尖法宝之林的珠子,自从落入李珣手中以后,还真是多灾多难。先是因为强行催化两个幽玄傀儡而受创,才恢复了七八成,却又被幽一给一脚踹到这种境地,其损伤几乎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正因为如此,严重破损的宝珠,对于它所依赖的九幽地气的渴求已近乎贪婪。在李珣体内温养时,李珣不可能喂饱它,而此刻到了外界,见到这般充裕的九幽之气,它本能地便开始大力抽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天冥化阴珠已临近崩溃边缘,但其内部残留的极至精纯的九幽地气,却如同一个巨大的磁石,将周围一切同源气息都吸摄进来,数丈方圆的青光雾气,正遇到了最大的克星,不过就是几息的工夫,便如陷进了无底洞般,尽数不见。

    破损的宝珠震了震,外表却没什么变化,这点儿营养对它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所以,它很自然地接收到了玉石方向的诱惑,用它残损的身体,发出嗡嗡的颤音。

    李珣低声一笑,破壁而入。

    即使满窟青雾散尽,这其中的元气浓度仍比外界高上许多,他深吸了一口进来,只觉得脑子也更清醒了些。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放开了对珠子的控制。

    「嗡」的一声,宝珠像是长了翅膀,瞬间飞到了玉石上方绕着打转,玉石也起了反应,在轻颤中,一道道青芒飞射出来,如百川归海,没入宝珠之内。

    珠子必是饿得狠了,才绕了两圈儿,玉石的光芒便黯淡了大半,眼见就要将这两百余年积蓄下来的九幽地气尽数抽干。李珣忙用指朝虚空一切,将双方之间的气机联系割断。

    宝珠发出不甘的低鸣,但李珣绝不能容忍它将这唯一的一条线索弄断,便加强了控制,小心翼翼地操控这珠子在玉石上空慢慢盘旋。

    透过宝珠,李珣对九幽地气的感应较之平日敏锐何止十倍?他很快就有了结果。

    「成了!」

    捕捉到那一条绵延不知多长的脉络,李珣恨不能立即高歌一曲,以发泄心中兴奋之情。但最后,他也仅是对虚空中挥出一拳,跺了两脚而已。

    毫无疑问,化阴池的大门,已等于向他敞开了……

    将外界的一切都抛开了,又是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在至少十日的摸索之后,李珣前探的手指,碰到了一块儿似乎是金属质地的墙壁。

    他先是一震,然后便咧开了嘴,不用目见,只凭手指触到的特殊的花纹,李珣就可以肯定,这就是宗门圣地的第一重防护,「五遁障」。

    所谓五遁障,就是抹消一切五行遁术的奇特玩意儿,这东西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其质料是经过数百道程序提炼加工而成,又有宗门历代先师护持,可隔绝一切五行遁法。

    将近百面「五遁障」以特殊方式排列,能组成一道极厉害的封禁,兼有防护、警讯、杀伤、迷踪诸多效用。

    但更关键的一点,五遁障其实就是个障眼法。

    化阴池本身随元气变化而飘移不定,什么防护对它而言,都毫无用处。

    而宗门将五遁障立在此处,好听的说就是当个大概的标尺,往难听的讲,其实,就是唬弄那些不怀好意之辈。

    在这里搞上一万年,你也找不到地头!

    李珣现在,自然是拿它当标尺来用:「这就是说,我如今身在地下千里?」

    一旦有了这标尺,李珣立时便有了东南西北、上下左右的概念,这突如其来的方向感令人脑中顿时清楚,想的也就多了些。

    放在平日,千里之数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将之移到几达九幽的地下,头顶垂直向上,又是宗门心脏,这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最终,李珣摇头一笑,绕过这壁障,继续循着那轻细如丝的阴气脉络,向下寻觅。

    越是接近目标,阴脉越是飘忽难测,有时一个震荡,就是数十里的差别。

    按冥火阎罗所说,这是因为在非祭祖之日,天地鬼灵之气不足,所以化阴池失了束缚,才有这种表征。

    这给李珣添了许多麻烦,若是稍有不慎,被这飘忽的移位所惑,断了感应,他可就要从头来过。任是他心细如发,意志坚韧,几个回合下来,额头上仍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比之前十余日的辛苦追索还更难过百倍。

    李珣脑中那根弦已紧绷到快要断裂的地步,身子也早已不再通过神智控制,而是纯凭那丝感应吊着,心动而身动,竟在不自觉间,如搏命般在这广阔的大地深处来回冲刺。

    「咚」的一声大响,直贯入耳际。李珣被这巨响一激,本就艰苦维持的感应登时断绝,随后,他才感觉到剧烈的震荡直贯入体。

    闷哼一声,他凄惨地倒跌出去,给震了个七荤八素。

    「怎么回事?」

    李珣甚至连生气的工夫都没有,他几乎用最短的时间就强振起精神,去捕捉那已经远去的感应,然而,那细微的感觉已经化入了这无处不在的土石之中,再也不见踪迹。

    「真……真他妈的!」

    李珣恨恨地一拳轰出,将身侧的土石打成了一锅稀汤,而这时,愤怒的感觉才蒸腾上来,他猛地直起身子,怒气冲冲地上前去,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阻断了他的去路。

    呃……等等!

    李珣忽地停下身子,侧耳倾听。

    在深寂如死的空间内,似乎有一波极细微的声响。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便如同是极远的海边,潮水起伏,涨落来去,极有节奏。

    怒气也如潮水般迅速退下,李珣神智一清:「我五行遁法已臻随意化用的层次,除了特殊的封禁,还有什么能挡住我?」

    冥火阎罗的交代飞快地从他心头流过,一念即起,李珣心中便是一缩,只是这回,却是被涨满的欢喜压迫所致。

    他大笑一声,身子猛地前冲,同时伸手一挥。果不其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那特殊的触觉,以及正急速抛离的动感,除了化阴池,还会是什么?

    「你跑不掉了!」

    李珣剎那间忘却了所有的疲累,他前冲的身体也毫无停顿地转为急速飙升,周身土石如被利刃切割,锵然中分。同时,他尽力伸长手臂,要将指尖残留的触感,牢牢地抓住。

    也许是十几息的工夫,或许是更短些,他的手指、手心、手臂先后碰触到了那个东西,冰凉的感觉从接触面渗入到他体内,但李珣感觉更深刻的,是在这凉意之下,那无尽深邃的深幽气息。

    也许就在一壁之隔,便是此界距离九幽之域最近的地方……

    一声闷响,李珣的身子紧紧地黏在上面,任其如何飞腾移位,也不能将他甩下。

    低声一笑,李珣用手再拍了两记,听着其中越发清晰的沙沙回响,他这才长吁一口气,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

    喘了两口气之后,李珣才有闲去观察这个目标。

    借着指尖燃起微弱的光线,李珣很惊奇的发现,原来这个在千里之深的地底飞腾流动的大家伙,正如冥火阎罗所说,与祭祖大典时所见的模样全然不同。

    李珣记得,在观礼之日,化阴池上浮,成为湖心地宫一侧小岛的部分,岛的面积不大,最多就是十丈方圆,其上草木皆无,只有一个石制祭台,及两侧数个石俑而已。

    化阴池就在祭台之后,而那时,除了诸位长老,寻常弟子是没资格上岛细看的,李珣也不知那池子是个什么模样。

    但现在,这差别却是极大,就近来看,很难说出这东西是个什么形状,它纵横均有十丈左右,和上升时的小岛倒还差不多大,却更像是一幢房子,整体都以灰白的石料堆砌。

    李珣目光所及,上面刻着几道简洁的纹路,似乎就是一些宗门独有的符文,边缘处则有开凿的痕迹,风格极是朴拙。

    根据冥火阎罗提供的信息,九幽老祖以神通开辟的出入通道,是在池子正上方─至今也没有人明白,九幽老祖是如何将这样一个飘忽不定的大家伙,与千里之外的湖心地宫联结起来。

    据说,这已经不是此界的手段了,但李珣从外部来看,此刻却有点儿明白。

    且不说里面化阴池是个什么模样,这看起来古拙粗糙的外壳,恐怕就是通道的一部分吧?

    化阴池本体应该是祭祖大典时的那般模样,而在沉入地下时,便由这石罩锁住,再以某种法术连接地宫,使人可以自由出入。

    而冥火所说的,入口被祖师咒灵挡住,其实就是说石罩的连接处被封堵,解决的办法,也只有在这石罩上另辟新路了。

    石罩质料是极为罕见的锁灵灰金,除了质地坚硬之外,更具有封锁灵气之能。而且,在其内部刻着诸多玄奥锁灵符纹,以保证这宝贵的灵气不致外泄。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准备,却没想到冥火阎罗因为受伤过重而操作不当,惊动祖师咒灵,在化阴池中展开大战,虽是险死还生,但战斗的余波,却已经毁损了一部分封禁。

    由此,九幽地气强大的渗透力便能发挥作用,从中漏出一些来。

    毫无疑问,便是灵气外泄,那所谓的裂隙也大不到那里去,甚至钻不过一只蚂蚁,但李珣早从冥火阎罗那里得到法子。

    他也不着急,只是再度放出天冥化阴珠,贴在石壁上,脚下则缓缓绕行,使珠子尽可能地从更大面积的石壁上抹过。

    珠子的反应极其强烈,而石壁那头,甚至隐隐传来了隆隆的震响。

    李珣不为所动,耐心地缓步绕圈,只小心地避过石罩最上层,以免惊动里面的祖师咒灵。

    极幸运的,在几乎是最远离石罩上层的一个角落里,李珣找到了灵气泄漏最多的地点。

    他停下身子,极尽目力找了半天,这才勉强看到一条比发丝还要细上十倍,仅拇指长短的裂纹。

    「就是这里了。」

    实乃天幸!这个位置几乎就是距离入口最远之处了,这样,当李珣潜入其中时,便有很大的机会避过祖师咒灵的感应,免去了许多麻烦。

    他伸出手,将掌心贴在裂隙上,几乎是同步的,体内无底冥环「嗡」的一震,与裂隙中渗透出来的气息发生感应。

    李珣调动体内阴火,自然而然地辟出了一个连接九幽之域的甬道,精纯的九幽地气滴了一滴出来。

    李珣体内便像是燃着了火,但他的脑子却分外清楚,一段口诀缓缓流过,他统御气机,牵扯着全身真息,轻轻跳动,手掌慢慢地陷了下去。

    下一刻,李珣像是没入了深水中,呼吸有一个自然的停顿,而这停顿又是极其短暂。

    就在内外呼吸自动转化的同时,他身子又是一轻,久违了的清新空气扑入口鼻,他差一点儿就认为,自己又回到了地表。

    事实是,李珣已经来到了石罩内部的化阴池前,李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一个石制祭台,还有两侧的石俑。

    这个角度略有些偏,可是已足以让他看清,无论是石台或是石俑,它们的颜色与在地表上时,是完全不同的。

    石罩内没有照明工具,但光线却一点儿不弱。其主要原因就在于,立在祭台两侧的石俑身上,所发出的柔和的莹光,莹光略呈淡蓝色,看上去非常舒服。

    李珣却不敢多看,事实上,他现在正尽力蜷曲着身子,隐藏在石俑投下的暗影中。

    在他头顶十丈,正有一团看不清面目的雾团当空滚动,在莹蓝的光芒映射下,显得颜色诡谲,极其妖魅。

    「这就是祖师咒灵吗?」

NO.600 书院之殇,兄弟论道

    在宗门的典籍记载中,祖师咒灵,其实是宗门开派宗师九幽老祖留在世间的唯一一点儿「残余」。

    当年祖师度劫飞升之际,由于受魔罗喉掣肘,功亏一篑,故而在灰飞烟灭之前,发下大誓愿─有炼化此妖魔者,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而受此惊天怨气所染,九幽老祖残余下来的一点元灵,便吸纳戾气,化为咒誓怨灵,隐身湖心地宫之下,一方面看守宗门要地,另一方面,则是以一种玄奥诡谲的方式,统摄宗门弟子,以全誓言。

    虽说数万年下来,魔罗喉依然活蹦乱跳,无人能制,但宗门上下,均有一个共识:隐在地宫之下的祖师咒灵,等于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任何一个弟子在出师之际,都在以祖师咒灵为名,立下誓约,如此数万年,成千上万的弟子,将受誓约所限的戾气一点一点灌输其中,也就使得祖师咒灵越发悍厉难制。

    李珣小心翼翼地隐匿气息,从石俑背后伸出头来,看那边仅有数丈远的化阴池。

    虽然只有数丈远,但李珣没有任何即刻跳到里面去的意向。

    头顶上祖师咒灵依然是诡谲而无害的「烟雾」状,但他却丝毫不敢大意。宗门有项针对犯下死罪的弟子的酷刑,就是将其抛到「祖师咒灵」面前,硬生生吸干精血、噬食元神之后,方才凄惨死去。

    由于咒誓的可怕约束力,只要是宗门弟子,便几乎不可能从咒灵面前逃脱,遑论取胜了。

    李珣见过「这一类」惨不忍睹的尸体,同时他也绝不愿意让别人用这种心态来瞻仰他的遗容。

    他只是在尽力屏住气息的同时,细细思量。

    「不知幸或不幸,进来的时候,竟然是「九幽潮汐」停息之际。如此,虽不用受阴气浸淫之苦,但那咒灵也并不受限。虽说按照病痨鬼的说法,只要进入化阴池,咒灵便无法造成威胁,不过……还是等等吧,受点苦痛,总比给吸干了强些!」

    所谓九幽潮汐,是由化阴池特殊的结构而生成的一种现象。

    化阴池之所以能成为宗门圣地,其实关键并非是那个仅有一丈方圆的小池,而是因为小池中积蓄的特殊的「太素化阴玉液」,以其独有的功能,「束缚」住了九幽之域与此界唯一的常存「甬道」。

    有这个「甬道」,宗门便可以源源不绝地获得最珍贵的九幽地气资源,对于宗门弟子筑基、提升修为,有着无与伦比的益处。

    但也正是由于甬道的存在,九幽之域元气的自然涨落,也会影响到此界的元气变化。

    而在「石罩」的封禁之下,这种变化只存在于化阴池周围,范围的缩小,自然也就增加了元气变化的强度,宗门典籍上将这种现象称为「九幽潮汐」。

    之所以要等到九幽潮汐之时,是因为这种精纯的九幽地气狂飙,对于没有实体的祖师元灵,有着极大的伤害。

    每在这个时候,祖师咒灵都会本能地全力自保,甚至会逃入与地宫相连的甬道之中,以求安全。

    那时候,机会就来了。

    随着时间缓缓流过,李珣已做好一切准备。他死死盯着化阴池正上方,终于,以他的目力,也可以看到,那里虚无的空间,正开始一波如漩涡般的震荡,虚空扭曲,无比妖异。

    「这就是「甬道」了。如果穿过去,那边就是九幽之域,一个纯然死寂的奇异世界。」

    在异相的刺激下,他心中升起一些古怪的感想,旋又尽数熄灭了。这时候,周围的气息明显地凝重了起来,呼吸也不如先前顺畅。他心思电转,身形缓缓下伏。

    一声奇异的呼啸响起,虽然仅仅是在十丈方圆的室内,但其声辽远苍茫,直若流动在万里无人的荒原。

    声音渐渐近了,下一刻,剧烈的冲击轰然而来,瞬间溢满了整个石窟。石窟四壁渐渐亮起,其上浮刻的诸多符纹,开始闪烁。

    大气温度飙升,只一瞬间,李珣的头上便传来了焦糊味儿,身上更像被火舌舔食,皮肉发焦,直透入五脏中去。

    李珣咬着牙,鼓起无底冥环,以全副心力相抗。

    与之同时,他的身形已经压缩到了最低限度,几乎是平贴着地面,以一种非人类的姿态,在地面上「流动」。速度并不快,但数丈的距离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便已经到达。

    头顶上激流的狂飙到此地反而弱了些,李珣得以用眼睛余光觑见池沿之下,一层薄薄的烟气─虽然是满室风啸,这层薄烟却没有一点儿晃动。

    李珣偏了偏头,又看上面,此时又哪还有祖师咒灵的影子?

    他心中一喜,身形迅速「流入」化阴池中。天地间立时静寂下来。

    李珣全身均被一层冰凉的液体包围起来,很奇怪的是,从上面向下来看,有水烟遮挡,看不清玄虚,但由下往上看,石室之内的景物,却又清晰无比。

    化阴池中,太素化阴玉液并不甚满,仅有两尺来深,只有当人平躺下来时,才能将人完全浸在其中。

    李珣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玉液的妙处,在冰凉的感觉中,他体内无底冥环的转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但一涨一缩,却较任何时候节奏感都更强。

    李珣细细体味,在这种频率之下,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些以前未曾有过的阴火流转方式,这是微妙至不可言宣的感应,恍恍惚惚中,他对幽冥阴火的认识,便深入一层。

    凉意渐渐渗入体内,就如同一条清流,自头顶叮咚流下,荡漾去体内残余的杂质,那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而更重要的是,随着凉意向全身蔓延,散居在他体内,仍未完全融入肌体的那部分残余阴火,便如热汤沃雪,纷纷化入其中,又在无底冥环的运转之下,为李珣所吸纳。

    仅仅就是这一段时间,李珣觉得,他的修为起码又精进一层。

    「真是好东西啊!」

    李珣不免有些期待后续的发展,看看这化阴玉液,能否将已经融入肌体的那些阴火给抽出来化掉。

    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凉意仍在体内流动,但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他也感觉到,郁结在内腑之中的阴火虽是有些跃跃欲动,但整体仍呈稳定状态,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虽说早有准备,但此时,李珣仍不免有些郁闷。

    说起来,若是阴火珠依然稳稳地定在他心窍之内,也许此时,他的修为已经连跳好几个层级,成为可以与世人任何一人比肩的高手,而此刻,他也只能苦笑罢了。

    又等了一会儿,见已没有了什么变化,他暗叹一声,正要坐起,身上忽地一寒。

    完全没理由的,他的目光一下子透过池水,直指正上方。不知何时,九幽潮汐已经退去,而祖师咒灵则再度现身。

    李珣心中暗叫一声「苦也」。

    他可以感觉到,祖师咒灵已经发现了他,正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冷冷地「注视」下来。

    那感觉无论如何,都缺乏友善的意味儿,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躺下去。

    看来,冥火阎罗所说不错,祖师咒灵对化阴池有一种天生的忌讳,虽说对池子里的李珣非常有「意见」,却投鼠忌器,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但可以想象,如果李珣敢从池子里冒出头去,等待他的,将是咒灵疯狂的攻击。

    李珣倒也不急,他现在正是胸有成竹。出不去就等吧,等到下次九幽潮汐起来,祖师咒灵自顾不暇之际,他就能够轻松脱身了。

    他正好趁这段时间,梳理一下最近的事情……比如,《血神子》的修炼。

    化阴池的「失效」,使修炼《血神子》一跃成为最紧迫之事。可是李珣对此还有所忌讳,入魔的感觉,绝不是臆想就能究尽其根的。

    以稳妥计,还是等到北边那位修到深处,看看效果再说为好。

    然后是冥火阎罗那边……咦?

    李珣不自觉扭了扭身子,只觉得背后有些发痒,难道这池里还有虫子?这个念头才升起来,「虫子」便闪电般爬满了他的全身。

    那种突然的,从骨髓深处迸发出来的麻痒,让他本能地低叫一声,就要坐起来。

    然而,头顶刚出水面,一声尖锐的嘶鸣便贯耳而入,同时,祖师咒灵雾气一般的「身体」在嘶嘶声中翻滚,两种怪音结合,只听得李珣头皮发炸。

    脑袋一晕,他又躲了下去。

    麻痒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以比刚刚更强烈的势头,轰然来袭。此时李珣已经彻底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感觉……遍体骨肉血脉,似乎在一瞬轻了许多,倒似是被虫子啃到肚子里去。体内真息运行更是大乱,刚刚还稳如泰山的积郁阴火,此刻却像是突然发了疯,在筋骨五脏之内左冲右突,灼热逼人。

    「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了?」

    李珣发现,如此这么样死得不明不白,还真不如跳出池子,和祖师咒灵拼上一场。他咒骂着想再直起腰来,可令他窒息的事情发生了。

    似乎他全身的筋脉都被抽了个干净,力气用到腰部,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身子仅起来半分,便又平躺下去。体内积郁的阴火偏在这时又欢快起来,烧得他恨不能将胸膛撕开,以求得一时清凉。

    但也就是在这痛苦之中,李珣脑中猛地一清:「这是……该死的!」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问题还是出在阴火上。这见鬼的该死的混蛋的化阴池,根本就不满足于化去他体内残余的阴火,而是要将他这与阴火紧密结合的载体,整个化销干净啊!

    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李珣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细细品尝自己每一寸肌体被抹消的感觉。

    酥痒已经变成了万蚁噬心的般的痛楚,久违的痛苦啊,就像少年时那样,在恐惧无力中挣扎,然后,在令人窒息的绝望里,品尝苦涩到极致之后,那一丝丝妖异的甘甜。

    他的神智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又从未像现在这样迷乱。他以为自己尝多了死亡前的感觉,但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每一次死亡,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吱」的一声长鸣,在脑中轰然炸响,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飞速地干瘪下去,化阴池正准备抽干他全身的精血,将其中含蕴的阴火,一个个清理干净。

    「现在……怎么办?」

    他的心口猛然一缩,在这一刻,封闭的空间内,九幽潮汐再度爆发,暴涨的九幽地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在九幽潮汐的刺激下,化阴池同样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度,与汹涌澎湃的九幽地气相抗衡。

    在这一瞬间,李珣惨叫一声,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在此刻崩碎,那陡然拔高的痛苦层次,根本就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使李珣脑中神经崩然断裂。

    也是这一瞬间,在李珣的意识最终陷入永恒的沉寂之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声音在急促中,拉成了一根细细的钢丝,猛地弹入半空,又铮然断绝。可是,这声音又成为一把钥匙,在一声微响后,将沉寂在他记忆深处的宝箱打了开来─生来死去如杯水,翻覆灵机一线间。

    将生未生,将死未死之时,是为生死限!幼时明白,长大后,怎么却忘了?

    浑沌的意识之中,自生出一线灵明,而也就是这一线灵明,又如一条细细的丝线,扯来了在此时此刻,最有价值的东西,那是一段琅琅上口的法诀。

    「血肉皮骨都去尽,大道方自此中来。」

    李珣猛地睁开眼睛,入眼却见一雪白掌心,当空印下,正中眉心。

    霎时间,他视界中,一片翻滚的血红,身上却不知哪儿来了力气,一股壮气自丹田上冲,裂喉而出─「鬼先生,我操你祖宗八代!」

    颜水月百无聊赖坐在石凳上,看亭外蒙蒙雾气中,那艳得有些妖异的花丛,手指间也将一把新得的玉骨折扇都转出花儿来,就这样持续了小半刻钟,她还是叹了口气!

    「唉……」

    叹声中,亭外婷婷袅袅走来一位佳人。

    她一身素服,面目虽清秀而无艳色,但行止间气度温婉娴美,乍一看去,倒像是阎夫人的姐妹一般,可她一头秀发微微发灰,与其青春面目极不相称。

    「水月道友,妳这几日,是越发不开心了。如此,等百鬼师弟闭关出来,我可没法向他交代呢!」

    颜水月见是来人是腾化谷现任主事、百鬼的师姐阎如,不愿示弱,俏鼻微皱,直起腰板,极潇洒地打开折扇,却又低哼道:「我管妳交不交代,百鬼那厮,无耻透顶,竟然用话把我套在这里……他不出关也就罢了,若是出关,我定要他好看!」

    「呀,水月道友气还没消吗?」

    阎如性情倒与阎夫人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心机深沉,绵里藏针,对颜水月这见事不足的「小孩子」,自然应付裕如。

    「百鬼师弟听了这话,一定伤心。妳看现在谷外,极乐、冥王、天妖剑宗等西联人马,和我宗弟子不知起了多少冲突,究其本因,还不是因为水月道友妳?

    「百鬼师弟冒着被师尊训斥的风险,把妳藏在谷内,可正是为了妳的安全呢!如此情深义重,水月道友可不能视之不见哪!」

    她语气迂徐和顺,不紧不慢,又说了这么一通,任是颜水月怎样的火气,也都能磨消大半,闻言只是狂翻白眼,扇子开合几次,到最后想开口时,又忽地说不上话来。

    以她的聪慧和推算能力,如何不知百鬼赖皮的行为之后,那份心意。只是这天底下著名的邪道人物,突发如此好心,怎么都让人心中不安,而且,若她那天突发的奇想无误,那百鬼……

    她在这边心中思虑,阎如则微微一笑,进得亭来,为她斟上一杯花茶。自百鬼闭关以来,已过去了一个月,阎如受百鬼所托,便是用这种软磨功夫,缚住颜水月手脚,使她安安稳稳地留在腾化谷中。

    一边劝茶,阎如一边寻思最近的事态变化。

    这段时间,谷内谷外其实都不安稳,谷外固然有西联修士嚣张跋扈,处处惹事,便是谷内,也因为这段时日的憋屈行径而人心浮动,几个知道其中内情的,看颜水月的眼睛都有些古怪。

    阎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也将这些变化,通过特殊管道,向远在鬼门湖的阎夫人禀报了。

    阎夫人却不为所动,依然三令五申,让她在此事上完全听从百鬼的安排,且在字里行间,对其所作所为,颇有赞誉。

    从这里面,阎如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味儿。

    她是知道阎夫人对百鬼的一贯态度的。所谓人尽其用,关键就在一个「用」上。

    这对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师徒,彼此之间,「用」的因素都更多一些。

    说白了,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阎夫人的心腹,永远都是她们几个贴心的女弟子,而一旦宗门大位到手,数百年后,继位之人,也只会是她们中的一位。

    可是现在,情况似乎起了变化。

    随着百鬼近年来光芒万丈的表现,阎夫人对他的态度有一个明显的转变,放在平日还看不出来,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候,百鬼就显出了可以左右阎夫人判断的影响力……这个,可真让人心里犯嘀咕呢!

    亭中两人都心中有事,气氛自然就沉寂下来,最后还是阎如先一步醒过神来,见颜水月仍在发呆,浅浅一笑后,正要说话,亭外雾气忽地一滞,紧接着嗡嗡的杂音便响了起来。

    阎如神色一冷,向远方望去。透过灰黯的雾气,她看到了谷中人影攒动,而且,防护阵势也已经启动了。

    「终于找到这里来了?」深吸了一口气,阎如站起身来,面庞上柔和的线条,也似乎在这一瞬间刚化了。

    一旁的颜水月看到这神情,只道是她准备应敌,却不知,这位心机甚深的女修却是转着另外的念头。

    「若是来个棘手的,或许将颜水月交出去,会更好些?」

    转脸朝向颜水月,阎如正待吩咐她暂时藏身,耳中忽听到远处的声息大了起来,似乎是众人齐声呼喊,继而又变成了沙沙的杂音,感觉不怎么像是打斗。

    很快,被触动的阵势渐渐止息,而那边,也再没有什么响声传来。

    阎如被这变故弄得怔了,心中奇怪之下,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向发声处赶去。只是才走出亭子没两步,一个人影便自雾霭中缓缓走来,身形渐趋清晰。

    「百鬼师弟?」

    阎如低叫一声,语句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不是在谷后闭关吗?怎地从前面……你提的什么?」

    「啊,刚刚潜到谷里作乱的蟊贼。」

    李珣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将手肘向上提了提,使得阎如和颜水月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他手上的「玩意儿」。

    没有任何意外的,颜水月尖叫声起。

    「哦,抱歉。」李珣扭头看了下,见这人头滴滴答答地掉血,实在不是个样子,耸耸肩,随手将之扔到了花丛里,权当充做肥料,转脸便笑道:「如师姐,这些日子,这小妮子很让妳头疼吧!」

    阎如还没说话,亭中颜水月已经大声叫道:「恶人、刽子手、妖怪、魔头……」

    叫了几声,见李珣和阎如都拿极古怪的目光看过来,她蓦地想到,自己似是有些反应过度。

    这里是哪儿?

    腾化谷!

    眼前是什么人?

    幽魂噬影宗的邪修啊!

    那些称号,不就是专门形容他们的?她又何必这么煞有其事地喊出来?

    小姑娘立时就蔫了。

    那直率的心境变化倒是可爱得紧。李珣与阎如相视一笑,由阎如道:「还好,水月道友识见精辟,又通天机算术,有她在,这谷里可不像以前那么沉闷了。」

    她笑语嫣嫣,一副从容模样,心中其实也在奇怪:百鬼以前可没这么血腥啊,像这样带着死人头来吓人的无聊举动,更不是他的风格,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李珣走得更近了些,阎如已经看清了他的脸,一见之下,她又是一奇。

    不知怎么地,李珣脸上肌肤白皙,双颊却晕红如醉酒一般,眼眸中亦红丝密布,倒像是几天没有休息了。可是四目交投时,李珣的眼神分明又清明得很。

    想了想,她还是出言以示关心:「百鬼师弟,你练功出岔子了?这感觉……」

    「多谢师姐关心,是有点儿小问题,但不碍的。」

    李珣这般说法,阎如自然不会再深究下去,她笑了一笑,回眸看了下又在发呆的颜水月,微微凑前身子,低声道:「那人可是来探虚实的?」

    「正是。不过,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这证明销魂妃子便是怀疑这里,也是投鼠忌器,不愿把事做绝。呵,她能有这般心胸,我们自然也要有所回报才是。」

    「师弟的意思?」

    「让颜水月走吧,该做的事情都做了,留她无用,弄得糟了,反而会引火烧身。」李珣轻描淡写地说话,虽说句句在理,可那态度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

    阎如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却很奇怪他说得如此坦白。

    但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她就托辞调整谷中防务,向李珣及颜水月告辞。

    才走了两步,她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回头向李珣道:「对了,半月前,新晋客卿李夫人过来找你,我按着你说的,把水月道友的身分告知,又透露了些底细,但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也没留下什么话便走了。听师父说,她向宗门请假,说是外出云游,此时已不知哪儿去了!」

    「不高兴?」李珣停下脚步,略一思索,便笑道:「我知道了,师姐妳去忙,我抓紧时间解决这边的事,免得夜长梦多。」

    阎如深深地看他一眼,稍稍点头示意后,微笑着去了。

    李珣慢条斯理地走入小亭,笑吟吟地也不说话。颜水月拿冷眼看他:「你肯问那两个问题了?」

    李珣露齿一笑,也不答话,只是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杯花茶,一饮而尽。

    而这杯子,很不幸正是颜水月的。

    小姑娘看得咬牙切齿,但思及这是人家的地盘儿,也只好忍了。她气哼哼地坐下来,也赌气般抿着嘴不说话。

    不只是喝完颜水月那杯,李珣将整壶的花茶全都倒下了肚,这才哈出一口热气,迎上颜水月不自觉瞪大的眼睛。他笑道:「第一个问题,我要找一件叫墨丝蚶宝的材料,妳说,我该怎么才能找得到?」

    颜水月没想到问题说来就来,而且一问就是这么具体,哪像是「算命」来着?

    一时间,她是手忙脚乱,急急抛开碍手的折扇,掐指、心算,能用上的法子全都用上,半晌才得出答案。

    「能找到!」

    李珣「哈」地一声笑,旋又别过脸去,不忍心看到小姑娘那尴尬的模样。

    颜水月脸上红了白,白了红,连变了好几回,方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是说,这个墨丝蚶宝你一定可以找到,但是又不是找到的……笑,笑,笑什么笑!」

    尴尬到了极处,小姑娘终于爆发了,她小脸涨得通红,拍案而起:「你笑够了没?我只是一时口误耶!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了?」

    看她这副模样,李珣要能止住笑,那才真叫有鬼。他才不管颜水月如何想法,一直大笑不止,直到快笑岔了气,这才摇着头,摆手道:「好好,我听妳说,听妳说就是!」

    颜水月此时恨不能将这魔头连皮带骨,囫囵吞下,偏偏实力远不如人,又恐惧对方用出什么阴招,咬牙半晌,才勉力按住火气。

    「根据我的推算,此物是你欲得之物,却不是急欲之物,你也没有为寻它尽心的打算,这样你能找到才叫有鬼。」

    这就有意思了!

    李珣稍稍惊讶了一下,问道:「那为什么又能找到?」

    「我说过我口误耶!」颜水月瞪他一眼,「不是能找到,是能得到。嗯,给你个建议,去这个墨丝蚶宝的产地,在那儿当散步一样转上一圈儿,说不定就有人扔给你了!」

    就这样?李珣感觉着自己被骗了,可他也不怎么在乎,正如颜水月所说,对墨丝蚶宝这东西,他并不怎么热心,虽说现在想想,阴散人屈膝求人的感觉,确是颇有些悲哀……

    「好吧,这个问题算过了,第二个问题。」

    李珣看着小姑娘变得格外认真的面孔,正想说话,但话到嘴边,他忽地觉得,若是再随口问上一句,倒有点儿对不起人的样子。念头一转,出口的言语已然大变。

    「妳批我命理,说我杀劫加身,活不长久,这几天我想了想,这也没什么,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放不下。我只想问,我最想做的,能做成吗?」

    前一个问题太细,这一个问题又太宽。颜水月心中叫苦不迭,可她对于天机命理的态度,是有着十二万分的认真,也绝不肯信口雌黄的。

    她只好振作精神,瞪大眼神,仔细打量对面这人的相貌,想从中找出些端倪来。

    然而,要命的是,只要一打量百鬼的面相,她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双「血瞳厉魄」的眼眸倾斜。

    然后,脑子里便总是闪出另一个人的面孔,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孔交错闪动,挤得她差点就要疯掉了!

    「喂,喂?颜水月?」

    百鬼的呼唤声从远方传递过来,初时还模糊得很,但转眼间就声如雷鸣,撼人心魄。

    颜水月打了一个激灵,猛地直起了身子:「怎么回事?」

    李珣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她,末了,便微笑道:「妳刚刚在发呆!」

    「呃,是吗?算得入神了吧。」

    颜水月仍觉得心神未定,想喝杯茶定定神,却记起桌上茶水均被李珣喝干了……对了,还有阎如那杯,自倒了以后,谁也没碰过。

    摇摇头,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她决定把那杯茶喝掉。她伸出手,捏着杯柄,正要端起,脑中忽而一阵雪亮,手指相应一颤,茶水洒了半杯出来。

    「怎么,算迷糊了?那算了,咱们……」

    「千山暮雪倾东海,初日潮头又上来。」

    「什么?」

    「什么「什么」?」颜水月迷迷糊糊地回应,两人大眼瞪小眼,正莫名其妙时,颜水月「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我刚刚说了什么?」

    「……两句歪诗,就是这样!」

    李珣也站了起来,他决定,绝不再问下去了。

    在那一剎那,就是颜水月喃喃自语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心底最深处的严寒蜿蜒而上,将他的脊柱整个地冻结了。

    这并非是不祥的预兆,而是人们在面对不可思议的未知时,所作出的最本能的反应。

    看着颜水月意犹未尽的表情,他尽力维持着从容的态度,微笑道:「好,两个问题问完,妳,可以走了!」

    「走?」颜水月反倒不急了,她拿起折扇,啪地一声展开,不顾这是寒冬腊月,扇了两记,方才冷笑道:「我现在走,也就是送上门去的一盘儿菜!我傻吗?」

    「若留妳下来,再过数日,这全谷之人,恐怕都要成了下酒菜,我们傻吗?」

    这针锋相对的一句话,把颜水月噎了个结实,折扇急速开合两下,她猛地站起身,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就要走开。

    李珣伸臂把她拦住:「发什么小姐脾气,我自认为对妳也算仁至义尽……好吧,我承认,我或许是对妳有点儿想法,也许是加点儿缘分,既然我护了妳这一个月,也就没有再把妳推出去的道理!」

    颜水月回眼看他,嘴唇抿得极紧,眼神也挺复杂。李珣不管她在想些什么,一挥袖,将石桌上茶盏尽数打落在地,砰砰磅磅一阵乱响,但落在他耳中,却极是痛快。

    「妳来看!」

    他随手一划,便在石桌表面刻了一个轮廓出来。

    「这是我宗的势力范围,这里是腾化谷,偏东,接壤最近的,就是三皇剑宗,你们水镜宗的到了那里,随便找个熟人,便无需再担忧什么了,对了,那边,妳有熟人吗?」

    颜水月不假思索地回答:「有,那儿有我一个手帕交。」

    李珣拍了下桌子,笑道:「好极,我便护送妳到此,如何?」

NO.601 郭嘉掌剑,孙庞交锋

    「你,护送?」

    颜水月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愣了半晌,方才道:「你想干什么?」

    「尽朋友之义啊!」李珣信口开河,却又煞有介事:「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虽说这回是东行,但怎么说,也是一件功德……这也是妳说的,我这烂命要想活得尽量长久,非要积聚阴德不可,不是吗?」

    「是,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这样不很好吗?当然,有一件事妳要注意了,我可是在「闭关」时期偷跑出来帮忙的,所以,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妳身边。这样,妳先走一步,我暗中随行,如何?」

    颜水月嘴里「哈」了好几声,却不知是发笑还是叹息,她想说话,但在李珣双眸的注视下,莫名其妙地便丧失了开口的勇气。

    李珣满意一笑,站起身来,一如既往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好了,再休息一会,等到晚上的时候,就快点儿逃命吧!」

    说完这些话,李珣大笑着甩手而去,整个腾化谷的雾气,似乎也因为他的笑声而震荡流动。

    颜水月呆呆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哽在喉咙里,沙沙攒动。

    「他……越来越怪了!」

    山中无日月,此话是最恰当不过的。在腾化谷里待了一段时间,再出来时,便明显感觉到,天气有些转冷了。

    虽说此界西南季节变化并不明显,但草木颜色明显加深,相较于之前,也显得干硬了许多。

    对这一点,颜水月最有发言权。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丛林中狂奔。不时擦过一些旁出的枝叶,嚓嚓的断裂声不绝于耳。而在她听来,这些声音更像是恶人的嘶笑,时时缭绕耳边。

    心中正颤栗之际,远方又一起嘶叫响起,这叫声在绝望与恐惧的催动下,接连拔高,却又被无边的密林切割得支离破碎。

    颜水月脚下一个踉跄,因疲累而涨红的小脸上,却是一片冰冷。

    那是眼泪的作用。

    「混蛋,混蛋,你还有完没完啊!」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脚下也丝毫不停,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奔去。

    这是她被「赶出」腾化谷后的第四天了。

    此时的她,早已经失去了御器飞天的力气,只能凭借着半调子的提纵术,向东方急奔。

    四天的时间,她走了不到七千里路,这对凡人来说已是神仙般的脚程,对一个修士而言,只能说是严重不及格了。

    现在,她离预期中的目的地,仍是遥遥无期,而她却已快要崩溃掉了。

    七千里的路程里,尽数涂着污浊的血。刚刚死去的那人,是第四十二个,还是四十三个?

    她终于明白,狗屁的「积阴德」,狗屁的「全道义」,百鬼道人之所以要「护送」她前往三皇剑宗的势力范围,根本就是为了满足他心中变态的欲望!

    杀死每一个拦路的人,用最残酷的、最血腥的方式!然后从中获取快感。

    「他疯了!」

    颜水月终于明白,分别一月之后的百鬼道人,与初见面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在腾化谷中,他掩饰得很好,可是,当他杀掉出谷后第一个人起,那种疯魔、暴戾、嗜血的气味,便一日重过一日。

    从第二天起,死者中便再无全尸。

    到了今天,即便是远在数里之外,她也可以嗅到百鬼身上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这气味直流入她的五脏六腑,在其中搅拌,翻滚,一点儿一点儿地抹去了她的胆气和意志。

    「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颜水月不自主放缓脚程,尽力集中精神,想运用自己所学,找出其中的关键。

    「是了,血瞳厉魄再不是隐性的了,什么变故让这「凶煞」之相由隐而显?还有「三杀」局,余者渐隐,而天杀之意愈浓,再这样下去,他就算不死在别人手里,也会被老天爷劈死的!」

    脑子里的念头此起彼伏,却找不出一个有价值的。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担心这个魔鬼,或许是想着探究事情的究竟吧……

    又是一声惨叫响起,刺得颜水月猛打了一个寒颤,而丛林中飞禽走兽惊飞疾走,让这声嘶鸣传来的方向变得模糊起来。

    其实,就算不模糊,在此刻的精神状态下,颜水月也分辨不出来。她此刻只想捂住耳朵,将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可是,便在下一刻,一个清晰无比的女声,透过重重阻碍,直钻入她耳膜中去:「哦,我们的水月妹子这是怎么了?」

    颜水月闻言,立时倒抽一口凉气,抬起头来。眼前映入的身影,她是极熟悉的。

    「吞阳!」

    「水月妹子竟还记得我吗?那还要多谢妳挂心呢。」

    吞阳掩唇轻笑,只这个动作,便让她一身曲线呈现出动态的美感来。

    不知怎么地,虽是同为女性,颜水月脸上却是一红。但很快,她的脸色就因为这糟糕的形势苍白了下去。

    前方并不仅仅是一位吞阳劫姝。在她身边,有一男一女两个修士,均是神情冷淡,站在那里,便有隐隐寒意直逼过来。两侧密林中,似乎也听到些声息,很明显的,颜水月一头撞进了埋伏圈。

    吞阳用一种颇为奇特的眼神,对她上下打量,好一会儿方道:「一月不见,妳倒是认识了一位奇人。这几天来,可是让我们好恼,妹子可否告诉我,那人是个什么身分?」

    「我不认识他!」

    这种胡话,颜水月竟是脱口而出。说出之后才心中叫糟,就算是骗人,这态度也太急切了些,又怎么能瞒得过吞阳这样的人物?

    可邪门的是,吞阳竟似是信了,她眸光一闪,轻声道:「不认识?真的?」

    颜水月此刻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他硬跟着我的,我们根本就没见过面!」

    吞阳闻言稍稍点头:「这话不假……不过,便是假的也没关系。任那家伙有通天手段,今日也逃不过我们的五指山去。倒是水月妹子妳,出来调皮了一个多月,该回去见见妳师父了。」

    说到这儿,她见颜水月目光游移,便笑道:「妹子妳心思灵巧,大伙儿都知道,只是这方圆十里之内,至少有二十双眼睛盯着妳,若妳还想玩上回那虚虚实实的把戏,可没那么容易!怎样,走吧!」

    她伸手虚引,仍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颜水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这回,终于还是躲不过去了。

    下一刻,周边惨叫声起。

    「怎么回事?」

    惨叫声激起之际,吞阳狂吃一惊,她转脸看向一侧的男修,见他一贯冷淡的脸上也显出惊讶之意来。

    虽然明知对方也像她一样胡涂,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边没有拦住吗?」

    「莫宗主亲自出手,不应该啊!」

    男修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却忘了这言语听来,还有别一层的意思。

    果然,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吞阳心中十分不快,冷哼道:「贵宗妖剑秘法冠绝当代,想必有法子将那暴徒斩杀!听声音,那暴徒是从南边掩上,正是贵师弟的防区……」

    她还没说完,那男修已摆手笑道:「仙子误会了,徐亢并无他意。只是这事来得蹊跷,莫非,凶手并非一人?」

    话说到这儿,两人都是一惊,而另外那个面容阴沉的女修则睁开一直微瞑的双眸,森然道:「又杀了一个!」

    话音未落,不远处密林中一道剑光冲天飞起,看上去气势凌厉,细看来,却是微微摇摆,且所经之一处,一蓬血雾当空浑洒,凄惨之至。

    「罗师弟!」

    这回轮到男修吃惊了,他来不及向两个同伴打招呼,身形一展,便向着那个方向电射而出。只是才飞至半途,距此至少二十里外,一声闷闷的爆震隆隆碾来,震得林木乱颤,落叶纷飞。

    「果然有同伙!」

    震响传来的方向,正是销魂妃子引领高手设伏之处,听这一声爆震,交手双方的实力,均是惊人之至。这边自然是销魂妃子亲自出手,而能与她相抗撷的对手,又岂是省油的灯?

    作为销魂妃子的得力臂膀,吞阳从这次爆震中,听到了更多的信息:「不妙,宗主向来不喜与人硬拼,现在却搞成如此声势,岂不是落了下风?」

    任事前将对手如何高估,到头来却发现,对方的实力仍不见底,吞阳已有些呆了。天妖剑宗的徐亢已穿入密林之中,而她身侧那阴沉的女修则仅仅转动眼眸,观察四周,一言不发。

    又一声爆震声响起,吞阳身子一颤,正想说话,旁边同伴忽地低喝一声:「小心!」

    两女身形同时侧翻,险险避过后方凌厉如剑的冲击。即便如此,一片浓浊的血腥气仍侵入二人的口鼻之中,任二人都对毒物有极高的抗性,初嗅得这气息,仍觉得脑际一昏。

    嘶嘶的怪音,如同毒蛇吐信,妖异得令人心惊胆颤,吞阳想也不想,曲指一弹,当空便炸开一蓬淡青色的烟雾,同时她身形一转,纯凭一口真息,在空中连换了七八个方位,远去十多丈外,才有机会定睛看去。

    「颜水月跑了……后面!」

    阴沉女修的声音遥遥传来,等到惊变之时,却已经慢了半拍。

    灼热的气流从吞阳颈后抹过,任是她反应迅速,及时前冲,仍被余波扫中。肩背像是被一记重锤轰上,那雷霆般的震荡,甚至让人觉得,脊椎已经碎了。

    更要命的,是随之而来的气血动荡。在这一剎那间,由颈后开始,渐及半身,直至腿脚,气血流动像是完全岔了道儿,在纤细的血管下「突突」沸腾滚动,那种全身燃烧的痛楚,让她凄声尖叫了起来。

    「燃血元息,是燃血元息!」

    低低的笑声就在她耳边响起:「还算有点儿见识!若妳这回能活下来,回头等老子回来,操妳个爽快!」

    笑声猛地高昂,吞阳只听到侧后方一声剑吟,徐亢凄厉的嘶叫声也同步响起:「纳命来!」

    「不送!」

    那笑声隆然炸开,近在咫尺的吞阳只觉得脑际剧震,一口鲜血喷出去,已陷入了深度昏迷。

    在她临昏去前,隐隐约约听到,同伴的叫声:「向北去……」

    叫声戛然而止,她也真正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吞阳觉得,她已被地狱的小鬼们架在油锅里煮了十七八回,骨架都成了灰,耳边尽是走了音的嘶叫呼喊,久久听不真切。

    猛然间一个激灵,她忽地就清醒了过来,猛然睁眼,看到的却是枝叶遮挡的天空。

    全身没有一处不痛,而那种令人心沮的虚弱,更像是被哪个风月老手采补之后,所遗留下来的感觉。

    吞阳记得,这感觉已经许多没有经历过了。

    她转动眼珠,然后,她看到了坐在一边,抱着师弟的尸体,面色铁青的徐亢。感觉到她的目光,徐亢侧过脸来,冷冷地说话:「全都跑了!」

    吞阳只觉得眼前一黑,还好没有再昏过去,而她总算还有点儿良心,记得之前能逃得一命,全亏了同伴数次提醒,但扭头看看,却没有见到那人。便问了一句:「冥思呢?」

    她说的就是那个面容阴沉的女修,是冥王宗仅存的六冥将之一,六识感应非常敏感。

    徐亢抽了抽嘴角:「废了!喉咙被割断,虽然没死,但燃血元息烧伤脑部,六识受到重创,想恢复到如今水平,怕是没可能了!」

    吞阳低「呀」了一声,徐亢冷冷又道:「贵宗主亦受了伤……是心蛊反噬,但并无性命之忧!」

    至此,吞阳连惊叫的力气都失去了。她怔了半晌,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对方究竟是谁?」

    一阵沉默。吞阳疑惑地看去,正见到徐亢露出一个几近扭曲的笑脸:「没看清!」

    「……」

    在吞阳劫姝无语凝噎的同时,颜水月正从昏睡中醒来。

    这回倒不是她被谁打昏了,而是在百鬼传音让她向北突围之后,她玩命地狂奔,最后活活累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似乎记得是谁将她背了起来,飞一般前行。

    后面的事,她完全记不得了,甚至连此时身在何方,也不清楚。不过,在她睁眼之前,她已经嗅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这浓烈的程度提示她,百鬼就在身边。

    一侧传过来低低的话音,很奇怪的,说话者竟是位女的,听起来也很耳熟。

    「……太急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不该修炼这东西,而是说,你的进境太快,终归还是驾御不住。想找死,也不用这样吧?」

    百鬼在那边哼一声:「我有什么办法?不修炼就是死,妳应该庆幸我反应及时,否则妳哪还有在这儿埋怨的机会?」

    顿了顿,他又道:「倒是妳,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对付个销魂妃子,有必要吐血吗?」

    「吐血?说得倒轻巧,你先和罗摩什死拼,再去玩莫玄夜试试?去,别碰!」

    那边两人纠缠不清,这边颜水月则听得身体发僵。

    她已经记起来,说话的女修不就是半个月前,到腾化谷来找百鬼的那个女客卿吗?被称作李夫人的那个……

    吹牛吧?天底下能和罗摩什死拼,回来又生龙活虎地击退销魂妃子的,再怎么认真数,也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这里面,有这号人物吗?

    只听百鬼在那边冷笑:「我就想到,妳会跑去东南林海!只是罗摩什果真是神机妙算,算准了妳会送上门去?」

    「这里面还有点事,以后再说。倒是你,要让这小姑娘听到什么时候?再说下去,你的底细可就全露了!」

    颜水月闻言,身体登时僵得像块儿木头。紧接着,她身上一热,分明是谈话的两人目光扫过。

    这个时候,若她再装胡涂,怕是到最后连渣都剩不下来。她忙睁开眼睛,坐起身子,并在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果然,在不远处,曲膝坐在一块岩石上的,正是那天到腾化谷寻人的李夫人。

    此时她神态自若,见颜水月目光望来,还笑了一笑,一点儿也看不出受伤的迹象。而百鬼就站在她身边,身上披着一件连帽长袍,漆黑颜色,只不知这颜色是不是由血液染上去的。

    他的脸色却比较奇怪,皮肤比前段日子越发显得莹白如玉,却是一丝血色也无,天光照下来,映得他的皮肤如透明一般,总有些病态。而瞳孔中的血色却是越发明显,翻滚闪烁间,诡异极了。

    当他看过来时,颜水月几乎要闭上眼睛,不敢与之相接。

    看到她的表情,李珣露齿一笑:「感谢李夫人吧,若不是她及时赶来帮忙,今天妳一定会被销魂妃子吞到肚里,连骨头都不剩。现在好了,销魂妃子受伤,那群手下也投鼠忌器,所以,我们来商量一下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

    颜水月没听明白。李珣仍保持着笑容:「是啊,妳知道了我一个大秘密,刚刚又听到了那么多话,只要妳不是笨到家,怎么也能猜出个三五成来……妳不是笨蛋吧?」

    本能地摇头,但旋又觉得不对,又赶紧点头。可是在百鬼那该死的眼神盯视之下,无奈间,她只好哭丧着脸,将脑袋狠狠摇了起来。

    一旁的李夫人很没风度地吹起了韵律欢快的口哨,听得颜水月只想痛哭。

    真可爱啊……

    这种感叹当然只能烂在肚子里,李珣只是笑呵呵地轻拍她的脸蛋儿:「别担心,我可以保证,既然我救了妳,就绝不会再杀妳。妳很快就可以安全回到宗门了。不过,到那个时候,如果妳宗门长辈问起……」

    「我不会说的!」

    原来是这样。颜水月长出一口气,开始用一种很坦然的态度响应。

    「如果你确定要保持这个秘密,我绝对不会向仙师们提起,仙师们也不会强迫我说。你知道,由于我宗特殊的性质,总会知道一些少为人知的秘辛,牵涉到的人物许多也都非常了得。

    「可你看这些年来,可曾有什么不应该的秘密泄露,或者有人因为此事而闹将起来?」

    「哦,是这样?」

    李珣用目光询问水蝶兰,而水蝶兰则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水镜宗要没有这种口风,早一万年就被灭门了!」

    「好,很好。」

    李珣微微点头,相当满意的样子。然后,他向颜水月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颜水月迟疑了一下,走了上去。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三人所处之地,是一处颇高的悬崖,下方是密密的原始丛林,此时天光尚好,在高处眺望,四野景致历历在目,那苍翠的绿涛翰海,绝对具备使人心胸一畅的效用。

    即使颜水月此刻绝没有心情,可是,在扑面而来的美景中,她确实放松了一些。

    她听到李珣柔声说话:「看到那边了吗?」

    李珣手指的方向,正是极目远处,天地相接一线,翠色转淡,直近于无。颜水月看了许久,都没看出个一二来,只好摇头。

    李珣笑着揽住她的肩膀,不管她轻微的挣扎,只道:「看不到也没关系,听到就好了。」

    「听到?」

    她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背后忽地贯入一股巨力,她惊叫一声,身子凌空飞起,只瞬间便冲出了断崖,向下急坠。

    紧接着,天空中接连传出两声爆响,震耳欲聋。

    数十丈的悬崖对修士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颜水月之前睡了一觉,刚恢复了些力气,忙调匀真息,准备安全着陆,哪知真息一动,她才骇然发现,她体内经脉不知何时,又被锁了!

    在一串短促密集的撞击声后,颜水月捂着腰身,趴在地上,满脸泥土,还沾着一枚草叶。全身上下,更是被枝叶刮得无处不痛,她咬着牙,噙着泪,低声呻吟。

    「百鬼,我恨死你了!」

    正咒骂间,天空中连续数道电光掠过,此时颜水月早成惊弓之鸟,见状大惊,忙爬起身来,就要向密林深处狂奔。

    然而下一刻,一个声音从上面贯下:「可是水镜宗的颜水月,颜道友吗?敝人三皇剑宗……」

    话没说完,一个女修略显尖锐的嗓音便硬插进来:「水月,水月,是妳吗?我是洛玉姬啊!水月!」

    颜水月立时便呆了,她停下身子,怔怔地看向天空,这一下,双方的目光相对,又是一声尖叫。

    天空中,一个穿着鹅黄裙装的身影急速掠下,不顾颜水月身上的狼狈,一把将她抱住,初时还问了几句,但看到颜水月满身狼狈,又痴痴呆呆的模样,登时便又哭又笑,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个时候,颜水月才敢确定,眼前这位兴奋过头的女修,正是她的手帕交,三皇剑宗的「公主」,洛玉姬!

    见到了久违的挚友,颜水月只觉得一下子就松弛下来,她同样抱住洛玉姬,忽地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恐惧和委屈,抽噎两下之后,终于还是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这一刻,出奇的,她只想到了百鬼,那个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肮脏……外带残忍嗜杀的大魔头!然后,她就明白过来:为什么百鬼突然将她推下断崖,整得她一身狼狈。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会「非常残忍」地询问她是如何逃生的吗?

    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百鬼……我恨死你了!」

NO.602 柴桑城下,蛮人列阵

    不再去关心崖下那久别重逢的戏码,李珣和水蝶兰无声无息地潜走,转眼间便去了百里开外。寻了个僻静地方,这才停下身来。

    水蝶兰的状态非常不好,才走了这么一段路,她脸色便很是难看,一停下来,她立刻就盘膝坐下,连续数次吐息,才缓过劲儿来。

    「罗摩什「天损」绝学,果然名不虚传!」水蝶兰咬牙发笑,看得出来,她对罗摩什是恨到了骨子里。

    「这回他算计了我,我认了。下一回,就轮到我去算计他,哼,不要让我知道他什么时候度劫!」

    李珣咧了咧嘴,这可真是通玄界最卑劣的报复方式啊,水蝶兰这般发狠,这亏必是吃得大了。不过他还是不明白,罗摩什怎么算计到,水蝶兰会在近期去东南林海呢?

    在水蝶兰调养的空档里,李珣提出了这个问题。

    水蝶兰皱皱眉头,最终还是做出了正面回答:「因为罗摩什埋伏的不是「水蝶兰」而是「百幻蝶」,就这么简单。」

    「他们知道妳的真面目了?」这句话才出口,李珣就觉得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到别的,只好问道:「有说乎?」

    「嗯,其实这事很单纯,通玄界有点儿年龄和见识的,都知道,如果惹怒了青帝遗老,其实便等于同时惹上了两个最顶尖的妖魔。因为……青老对我有养育之恩。」

    「有这事儿?」

    李珣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不过,水蝶兰好像不太愿意说,只是简单答道:「我灵智未开时,便以采集青老身上灵花粉蜜为生,也因此能早早开悟,青老对我实有再造之恩,就是这样了。」

    这可真是「妖怪式」的秘辛啊。李珣听得有些好笑,但也总算明白了一些前因后果,而且,也由此,他忽地想清楚了一个水蝶兰仍有所保留的话题。

    「其实妳对雾隐轩那么感兴趣,是为了保住曲径通幽的秘密吧。耶,妳还真有知恩图报的一面呢!」

    面对李珣的调侃,水蝶兰哼了一声:「彼此彼此,我也不是刚看到某人除了阴谋诡计,竟然还有茹毛饮血,疯魔癫狂,佩服,佩服!」

    两个阴阳怪气的脸色碰在一处,正撞了个两败俱伤。

    霎时间,故意堆积的嘲弄消散干净,两人放声大笑,在空旷无人的原野上,愈显恣意轻狂。

    这已经不再敌对的两个心灵碰撞─至少在现在看来是如此。

    或许仍在勾心斗角,或许永不可能达到一对「夫妻」所应该臻至的感情深度,但是,现在的二人,正逐渐地将彼此视为平等的个体,而一切的「火花」,也都是在这样的态势下,摩擦出来。

    李珣跳起身,这是一个少年人的动作,然后,他向已笑得仰倒在地的水蝶兰伸出了手,稍一用力,将这位美丽的蝴蝶精灵拉了起来。

    水蝶兰似是笑岔了气,咳了两声之后,呛出的却是鲜血。

    「……天损奇功,真是厉害!」

    李珣感叹一声,刚刚莫名其妙起来的气氛,就因为这口血,又沉积下去。他将手轻按在水蝶兰背部,正要真息透入,探探情况,却被水蝶兰一手拍开。

    「我体质与你不同,不用白费力气!」

    李珣低低一笑,也不介意。不过,也就一转眼的工夫,水蝶兰忽又抓着了他的手腕:「咦,好像你现在的体质,也与当初大不相同了吧?」

    说话间,她真息透入,在李珣体内一绕,脸上便不由自主现出了些讶色来:「怎么?」

    李珣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平淡地道:「这就是修炼魔功的直接后果了,先把自己的身子鼓捣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过,这样也好,妳妖我魔,也就更配对了!」

    水蝶兰如何看不出,李珣此刻是强作欢颜。不过,若是她能体贴入微,她也就不是水蝶兰了。

    不管李珣心中如何想法,她故态复萌,嘻笑道:「世多传言,《血神子》修至极处,便为「血魇血魔血神子,血心血体血分身」,你现在练出了个「血什么」?」

    「哪有那么多「血什么」?其实,这两句虽不差,实则两两对应,血魇对血心、血魔对血体、血神子对血分身,前者为表,后者为里,表里合一,方是此法的奥妙所在。」

    李珣很奇怪,明明这妖女拿了本《血神子》的手稿,怎么到现在都还缺乏基本常识?不过,他倒不介意讲一讲这些,因为,他正好可以借此,梳理一下思路。

    「除了「不动邪心」这个魔炼必修课之外,修通《血神子》还有要五大转关,即「锻体」、「外化」、「化形」、「分身」、「不灭」,我此刻,应该修到「化形」了吧……」

    「咦,这么快?」

    「是啊,太快了,但总比没命了强!」虽是这么说,但李珣脸色阴沉如水,显然心情糟到了极处。

    「当时化阴池恨不能将我一身骨肉化尽,若不是阴散人……嘿,我此时怕已是融入化阴玉液中,尸骨无存了。那时,什么锻体、外化,都不得力,我只能选「化形」一篇来救急,眼下,也就是个「血体」层次吧。」

    「血体?倒是挺形象,就像被血流冲刷一样,五脏六腑全不成形,嗯,划开你这层皮,里面的玩意儿会不会喷出来啊?」

    「喂,别开玩笑!」

    李珣避过她比刀锋还要尖利的指甲,没好气地道:「妳确定妳受了重伤?眼下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

    话音未落,水蝶兰便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李珣看得眼皮直蹦,且颇些尴尬。

    水蝶兰倒不怪他,只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伤势:「这伤短时间内是好不了的,需要慢慢地静心调养,最好是去雾隐轩,喂,你会陪我去吧?」

    「当然!」李珣答应得很是痛快:「就凭妳万里回援,我也……」

    他蓦地停口,眼睛却一直盯在水蝶兰脸上。水蝶兰有些疑惑地扬起眉毛,有点儿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良久,李珣忽又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轻放在水蝶兰肩膀上:「抱歉,当时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糟糕。不过,夫人万里回援的恩情,我是一定会记在心上的。」

    水蝶兰何等聪明,立时便明白李珣想到了什么,不过,她更在意的还是李珣那种称呼。她抬眼扫了一下,似笑非笑地伸手,轻按在李珣的胸膛上:「真难得你还有这份自觉!咦,你的心跳有点儿……呀!」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而稍前一点和时间,李珣突然发力,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两人的肌体发出一声碰撞的闷响,在水蝶兰的呼痛声中,李珣紧紧地搂着她,几乎要使她窒息。

    颈后火热的喷息几乎是在灼烤着皮肤,李珣是在剧烈地呼吸,而水蝶兰则在沉默。因为她发现,当她不再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来与这个奇特的家伙交往时,许多事情都已经脱出了控制。

    她对人类的情绪变化有着极深刻的理解,但是将这结论放在李珣身上,有时候却会误差。

    比如现在!

    当李珣这样深沉内敛的个性,因为一个极微妙的诱因,而突然迸发出如岩浆般灼热滚荡的情绪时,她本能地有些失措。

    她只知道,造成这**的微妙元素,在事后只会隐藏得更深。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元素」,不是自己。

    所以,水蝶兰沉默了。

    李珣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在水蝶兰出奇的沉默中,他有些尴尬的松开手,然后解释说:「呃,真像妳说的,修炼《血神子》太快,情绪总有点儿把持不住。不过……夫人妳不尽一下妻子的义务吗?」

    这个玩笑宣告两人的关系恢复常态。水蝶兰白他一眼,接着看他一身打扮,有些想笑:「你就这模样护送?灵竹不灵竹,百鬼不百鬼,或者是想换个新的身分玩玩儿?」

    「只是权宜之计吧!」

    李珣随手脱下已被鲜血污损的外袍,露出其中一身短打打扮。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道:「百鬼仍在闭关,过早出来又是麻烦。还是用灵竹吧,虽说突然在西南冒头有点儿突兀,不过总体来说,还能应付。」

    说话间,他已经运功变化脸型,又唤出幽一,将灵竹的一身装备都拿了出来,正想往上套,水蝶兰忽地叫了一声:「等等!」

    李珣「嗯」了一声,回过头来,但很快他便抽了一口凉气,手臂很明显地后缩。一声微响,水蝶兰看得真切,有个玉制的小玩意儿掉落在草丛里。而李珣怔了半晌,才摊开手,手心里,一片焦黑。

    水蝶兰立刻明白过来,她将那小挂件捡起来,果然,这就是李珣身上最宝贵的法宝之一:玉辟邪。

    这个自李珣少年时代便放在他身上的绝妙法宝,此刻却翻脸不认人,以一记重击,给了李珣好看。

    水蝶兰叹了口气,对李珣道:「完了!」

    李珣怔怔抬眼看她。水蝶兰微一摇头:「不能再变回去了,《血神子》的修炼表征太过明显,就算是你变成灵竹的脸,也掩不住那一身血腥气。这个玩意儿……你也不要戴了!」

    李珣没有说话,只是怔在那里,良久,方摇了摇头:「不对啊!」

    「没什么不对,这也许就是你为了活命,所要付出的代价。天底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你要占尽所有便宜,到最后,只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你!」

    水蝶兰难得地讲了些大道理,但很显然,效果不佳。李珣的神情变得非常沮丧,他只是无意地翻弄手中的袍服,脸上忽青忽白,看得出,他心中极不平静。

    皱皱眉头,水蝶兰正待再说,李珣猛地盯住她:「天芷为什么没事?」

    「她还没修到那么高段,而且现在情况什么样,谁也不知道!话说回来,喂,你干什么!」

    她一个不注意,竟然被李珣劈手将玉辟邪夺了回去,水蝶兰一惊之下,本能地出手想要夺回,李珣却侧过了身,让这一击拿在肩背上。

    与之同时,水蝶兰清楚听到了,在手心处,那一连串「滋滋」做响的皮肉爆裂声。

    「笨蛋,你若连一个身分都放不下,还修个什么道!」

    水蝶兰反手又去抢,但还没发力,便被李珣诡秘的神情吓住。李珣此刻应该是极痛苦的,眉角肌肉都在微微抽搐,偏偏还要露出笑脸,且以手指比唇,做出噤声状。

    「你听!」

    听什么?水蝶兰灵敏的耳朵里,只听到了皮肉撕裂,鲜血滴落的微响。可李珣却不这么认为,他闭上眼睛,用尽可能平稳的状态,长吁一口气,似乎在将一切的疼痛都呼出体外。

    「听不到吗?我却听到了,这是我的筋骨皮络在适应。这里面的变化极其玄妙,一旦我找到关窍,就会即刻水到渠成!」

    听这颤抖的嗓音,水蝶兰觉得李珣是疯了,可是,在看到他愈来愈平静而从容的眸光时,这个结论忽又站不住脚。

    李珣咧嘴一笑,飞快地穿上了衣物,但不是灵竹,而是百鬼的。

    紧接着,他又将灵竹的装备一古脑塞给幽一,使其隐去,但仍留下了一件东西:玉辟邪!

    这件无数次帮助他,此刻却又持续杀伤他的宝物,被死死地扣在掌心,没有一点儿露在外面。

    「没办法,就用百鬼的身分吧。」李珣很无奈地撇撇嘴,「不过,宗门那边就不好说话,妳帮我想个理由先!」

    此时的他,没有一点儿痛苦的表情。水蝶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哼出声,用嘲讽的笑容回应:「还用想吗?就说某人脑袋烧坏,足够了!」

    李珣往攥紧的拳头上连吹了几口凉气,末了,他耸耸肩:「随妳怎么说吧。不过,这也是妳说的:天底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若是这时放过,以后要得到,岂不是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且,我也刚刚才发现,事情比想象中还要糟!我刚出化阴池时,体内脏腑经络还勉强有个形,可是杀了这几天,燃血元息充溢体内,把这些冲了个七零八落。

    「眼下,我恐怕连最基本的幽明气、或者青烟竹影剑诀都使不出来了。几十年的修为,毁于一旦,如果轻易放过,还有比这种代价更惨重的吗?」

    这么严重?水蝶兰很有些吃惊,现在她越发明白,当年血散人为何放着这本宇内独步的魔功秘法不用,而要另辟蹊径了。

    见李珣理由如此充足,水蝶兰也就没法再说些什么,不过,她依然嘴上不饶人:「如果能恢复,那自然是好,不过,希望这不是你的幻觉吧。」

    「怎会?我的身体,我自然清楚……去,爽快得很!」

    「哦,清楚了!」

    带着笑声,两个人影同时一闪,破空飞去。

    西南角的变故,并没有搅乱通玄界的大势,只是在一个较小范围内,荡起层层波澜。

    令等着看热闹的人们很吃惊的是,当水镜宗救回其宗门弟子,得到玉岚道人被软禁的消息后,并没有趁势站在大义的名分上,向西联要人,甚至连一份措辞强硬的声明,都没有出现。

    而更荒谬的是,西联此时却主动站出来,很隆重地送回了玉岚道人,并表示了对「行事过激」的歉意。

    而对整个通玄界窃窃谈论,有关「玄海幽明城」一事,代表整个西联发话的天妖剑宗宗主七修尊者哈哈大笑:「宝地惟有能者居之,这玄海幽明城,西联是要定了!」

    对这种态度,此界各宗门自然各有反应。不过,已临近东南林海的某人,却是摇头感叹:「真狠!」

    「什么狠?」

    看着打猎回来的李珣如此说话,水蝶兰有些摸不着头脑:「碰到什么厉害的野兽了?」

    「哪有的事!」李珣将一只獐子扔在地上,又递给水蝶兰几颗她爱吃的果子,摇着头,将刚刚从一位散修口中得到的消息,复述出来。

    水蝶兰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听得直打呵欠,更不愿去费脑子。最后才凭着几分好奇问他:「你是说西联狠吗,狠在什么地方?」

    「阴狠!放回玉岚这一手实在阴险。就我估计,玉岚那道姑嘴巴严得很,就算是罗摩什,想从她嘴里撬出东西来,也很困难。所以,干脆就做个姿态,把一切都公开。」

    李珣轻轻晃动手腕,让受创严重的左手缓缓劲儿,一边又道:「对玄海幽明城不感兴趣的就罢了,但只要稍微有点儿意向,会怀疑什么?」

    「怀疑?哦,是了,玉岚一定是把玄海幽明城的位置算了出来,并交给罗摩什才得以脱身!」

    「正是如此,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玉岚道人没有交给西联情报,甚至没有算出确切位置。但事情已经明摆着,要想在这事上掺一脚,要么,就跟着西联的人马到处跑;要么,就到琅琊水镜之天,直接去问水镜宗好了!今年水镜大会,不是马上就要召开了么?」

    水蝶兰啧啧两声,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果然好狠!就算先前不知道,在事情公开之后,整个通玄宗门的压力,也要逼着水镜宗去推算玄海幽明城的位置……当然,不管算不算得出,水镜宗从此也是不得安生了!」

    「还有呢!」李珣开始为獐子去皮,同时道:「东南林海这边,麻烦恐怕也要来了。我一点儿都不认为,罗摩什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为咱们遮遮掩掩的!也不需要多说,只要稍稍放出风声,就足够了!这,就是第一个!」

    李珣抛出一块牌子,水蝶兰一眼便认出,这是幽魂噬影宗的飞魂敕令。

    这种时候,发过来这牌子,无疑就是证明宗门那边已经知道,百鬼已经悄悄破关,跑出来了。

    「露馅了!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找我商量的时候发现的。妳瞧,这话说的多有意思:师徒一心,虽万难而不惧;只身在外,当谨慎小心。哈,万什么难,小什么心?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水蝶兰低低一笑,旋又拍了下巴掌,吸引了李珣的注意:「想知道是什么难处么?本来想让你吃个安稳饭,但既然提到了,喏,看这个!」

    她的手在背后掂了件东西出来。李珣一见,便是微怔。

    这是一只灰羽白喙的鸟儿,说不出是什么名字,只是浑身发硬,指爪僵直,早死得透了。

    水蝶兰特意给他看的东西,自然不会只是普通的死鸟。李珣细细地察看,果然有所发现:「这鸟儿似乎是「容器」吧,乘载灵体用的?」

    「不错,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告死鸟」,知道了?」

    告死鸟?这个倒是听过的。李珣口中啧了一声:「落羽宗?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水蝶兰笑吟吟地看他,扬眉道:「怎样?我知道你是向来不吃亏的,被落羽宗的差点儿拍碎,那感觉一定不怎么样,要不要找回来?」

    「冲我来的?」李珣倒是挺有自觉,不过回头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貌似妳也是落羽宗的目标之一吧,而且怎么算,妳的标准都要比我高些。」

    「我们还分什么彼此?」水蝶兰说这话倒是一点儿不脸红:「既然见到「告死鸟」,那边就一定知道我们二人在一起,此刻恐怕早将诸般手段准备好了。

    「不过,我将这鸟儿承载的灵体灭掉,便等于告诉他们,我已经知晓底细,正好打乱他们的布置,也争取来一点儿时间,接下来,我们一个伤员,一个病号,又该怎么办呢?」

    李珣摸摸下巴,然后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通玄界东部的一处丘陵地带,若以势力范围论,应是华严宗所属。只是那群一天到晚只是念经吃斋的和尚,对这些身外之物,倒真的不太看重,所以,这地方诸宗修士、散修的活动非常频繁。

    二人现在处身的是一个小丘陵的阴面,因为是冬日,又不如西南气候湿暖,此时满山丘的树木,已尽数凋落,兼又今日天光不好,只余下枝桠怪影,挺阴森的样子。

    不过,纯以感觉论,李珣的嗓音一点儿都不逊色:「虽然不知道现在已经传出了什么风声,不过,可以肯定,落羽宗绝不会允许我们大摇大摆地走进东南林海,所以……我们试探一下?」

    水蝶兰想了想,忽地伸手虚引:「那请吧,禁法宗师,百鬼道长!」

    天色急剧地暗了下来,在黑暗中,看这枝叶稀疏的林子,便如同无数妖魔林立,怪象纷呈。

    一只灰羽小鸟扑飞到树枝上,又扇扇翅膀,这才用长喙梳理自己颜色黯淡的羽毛。

    看上去,这像是一个在喜在夜间游动觅食的寻常鸟儿,不过如果细看牠的眼珠,便能发现,这鸟儿瞳仁中散出来的绿色莹光,吞吐流转,绝非凡物所有。

    在一根树枝上待腻了,鸟儿又飞起来,准备投到密林的更深处。然而就在牠以优美的姿态跃动树枝之间时,大气发出「嗡」

    的一声震鸣,下一刻,灰羽小鸟四分五裂,似乎黑暗的空间内,有无数利刃,交错掠过。

    出奇的,碎裂的鸟儿身上,没有迸出任何血液。当碎羽洒落之后,密林便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让人窒息。

    这种氛围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夜色即将褪去,才便被一个外来客打破。这人一身青衣,来得速度极快,且又有着明确的目标,直直地向着鸟儿被分尸的所在地奔去。

    「啧,虽说身手不错,可不像是杀手出身啊?」

    利用禁制藏起身来的李珣和水蝶兰窃窃私语,不过,李珣很显然问出了一个蠢问题。

    水蝶兰轻嗔一声:「笨蛋,看天空啦!这是落羽宗最喜欢使的「请君入瓮」的阵势,周围至少还有四个与这人同级的高手虎视眈眈,一旦你攻击此人,其它人便会以「四方殒生印」合力一击……就算是我,也要掂量一下的!」

    说话间,修士已半蹲下身子,细细察看鸟儿的尸身。

    当然,他也很快发现了刻在周围树干上、地面上的禁纹,很自然的,他的注意力又集中的到这些禁纹上,很是投入的样子。

    而这也正是被人偷袭的「大好良机」。

    李珣舔了舔嘴唇,对那个「笨蛋」的评语,他是绝不承认的。之所以漏过这一条,还是他对新的功法的不适应的缘故吧。

    不过,经过水蝶兰的提醒,他着意捕捉,果然在虚空中发现了几条隐秘之至的气机。

    这微弱的气机便如同蛛丝一般,轻轻粘在来人身上,看似虚不着力,其实最敏感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他沉不住气,轻易出手,那么他的下场也将惨不堪言。

    很快的,那修士就直起身来,李珣感觉到他周身气机稍稍一扬,似乎是发了个信号,紧接着,便有一个黑衣人影自空中闪掠下来。

    两人简单地交流几句,似乎是给这个阵诀定了性,青衣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盒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冰线「铮」

    地一声弹射出来,林中转眼便生出些许凉意。

    「麻烦!」在看到那件东西的外形时,李珣叹了口气。

    没想到落羽宗竟然这么肯下本钱,竟然将大名鼎鼎的「搜神冰蚨」也带来了!

    这小东西是出了名的灵异之物,对一切生灵气息,都有极敏锐的感应,有这小家伙在,纯凭禁制,定是躲不过去了。

    而且,就算此刻杀了这些人,只要被这小东西逃掉,以后便真的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脱不出落羽宗的手掌心!

    既然如此,不如爽快些好。

    他轻咳一声,身体燃血元息勃然而起,便如同黑夜中突然燃起的火炬,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两名修士惊讶的目光中,他从阴影中施施然走出来,微笑道:「两位,是在找我吗?」

    他的举动固然是迫于无奈,但眼前两人显然受到了更大的困扰。

    落羽宗从来就不是擅长正面应对的宗派,所以,在看到李珣一脸和煦笑容的时候,两个修士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天空中,则有一道无形的弓弦慢慢崩紧。

    偏在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不,我们今晚,不做生意了!」

    李珣讶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缓步走来。

    一身雪白的袍服,在渐沉的夜色中,分外显眼,可身上的气息则收敛至一个极微弱的界限,与穿着极不搭调。

    这人无疑是极其英俊的,雪白的皮肤与同色衣衫几乎分不出界限,甚至可以令诸多女修为之嫉妒,脸上线条却又非常硬朗,但笃定从容的神情,又赋予这轮廓以柔性的特质,非常矛盾,但也更具魅力。

    然而,在看到此人温润晶亮的眼眸时,李珣便从心底生出疑惑来。

    从这对眼眸中,看不出任何可以确切描述的情绪─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粗略点儿看,也许他会认为,已经抓住了此人意识的流动方向,但是毫无疑问,这些所谓的「方向」,在下一刻,又会全然不同。

    危险的家伙!

    李珣还从未见过这样一类人物,似乎他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为了迷惑别人,误导别人,最终,再图谋别人。而更可怕的是,这种感觉,也有可能不是真实的,这是最要命的一点。

    突然间,他有点儿后悔,如此托大地跳出来了。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NO.603 时过境迁,云长斗子义

    日暮时分,荆襄大军纷纷赶至柴桑城下,庞山民与庞统二人得知沙摩柯居然与江东军马已有过交锋,颇为惊诧。

    自数年前魏延于荆南大败沙摩柯后,这厮就混迹长沙苦学汉人本事,且常往书院请教学问,只是庞山民万万没有想到,于郭嘉与太史慈这对久经沙场的组合面前,沙摩柯居然敢堂而皇之的与其斗阵。

    斗阵倒也罢了,沙摩柯欲彰显一下自己于汉家所学,倒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沙摩柯可与太史慈亲引军马,杀得不分轩轾,这不得不让庞山民啧啧称奇。

    “你这家伙倒是好运。”庞山民说罢,也不愿再出言怪罪沙摩柯贸然行事了,思索片刻对其又道:“听闻你之前还败过一江东上将,却为何不将其擒拿?”

    “云长将军曾言,为上将者,当有风度……”沙摩柯煞有介事道:“本将也当让江东之人瞧瞧我五溪蛮风度!”

    这哪是风度,明显是缺心眼吧。

    庞统闻言不禁大笑,对庞山民道:“事已至此,再责备这厮也毫无意义,兄长,这难道就是你常说的‘傻人有傻福’么?”

    庞山民闻言笑道:“总之结果尚可接受,你我也不要再调侃于他了,今夜且命大军休整一番,翌日你我再会会奉孝,子义,庞某之前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这二人对敌疆场!”

    “江东与河北的联合么……”庞统闻言嗤笑一声,微微摇头。对庞山民道:“庞某也想看看,这二人联合,会有何等手段!”

    翌日天明,柴桑城下肃杀之气大起,荆襄于城外五里下寨,庞山民亲引大军,挟庞统,关羽,张飞二人齐至城下,四人身后数万荆襄大军。严阵以待。缓缓向柴桑城池逼近。

    郭嘉于城头遥望城下荆襄军马气势,口中赞叹:“每每与荆襄交锋,郭某皆感其军容风姿,慑人心魄……”

    太史慈闻言。亦心有所感。

    与北地交战多年。太史慈自然知晓曹营军马是何等模样。然而如今城下荆襄军马的气势更盛曹军许多,再环视城上自家军马,太史慈却心中暗叹。如今尚未与敌交锋,城头兵马便被城下大军气势所慑,这叫他这军中上将如何出城与敌交战?

    行之城前,庞山民遥遥望见城上郭嘉,太史慈这两道熟悉的身影,所想万千。

    庞山民沉吟许久,荆襄大军一动不动,待庞统提醒之后,庞山民才回过神来,对城上郭嘉,太史慈二人喊道:“奉孝,子义,你二位可愿出城与庞某一叙?”

    庞山民说罢,城上江东将校尽皆愣住,荆襄气势汹汹而来,却未想到庞山民并未开口要挟,反而心平气和的约见郭嘉与太史慈二人城下相会。

    郭嘉再看庞山民时,眼中也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半晌之后,郭嘉轻叹一声,对城下庞山民道:“山民,此乃两军相争,非叙旧之场合……”

    庞山民闻言点了点头,对郭嘉道:“庞某不瞒奉孝,我大军出征之际,已遣使者往交趾一行,联结山越,如今使者已至数日,想必山越亦将趁势攻伐吴越一带,奉孝通晓军务,当知此战江东有败无胜……”

    郭嘉闻言,心中暗叹庞山民这般计策,可谓歹毒,江东水陆军马如今分身无术,山越若趁势滋扰地方,江东甚至无力防御,而太史慈闻言,面色更是大变,对庞山民吼道:“唐王此举,欲害我江东百姓性命么?江东烽烟四处,百姓何其无辜!即便是你我两军对垒,荆襄军马也占尽优势,为何还要再请山越,乱我江东!”

    见太史慈怒火勃发,庞山民叹道:“既然连子义也知晓江东实力远逊荆襄,孙仲谋为何就不能看在百姓面上,纳土归降?”

    “此乃孙家基业,与唐王又有何关系?”太史慈说罢,郭嘉却打算道:“山民,使山越乱江东土地,这般手笔不似山民所为。”

    庞山民闻言,颇为讶异的看了郭嘉一眼,苦笑一声道:“奉孝,人总会变,就像你独入江东,亦不似你往日所为,庞某虽敕令山越,只破江东军马,不得滋扰百姓,然而战事起时,山越诸部还顾得了庞某之言?庞某此举也是迫于无奈,若奉孝不趟这浑水,庞某又怎会但凡对我大军战事有利而无所不用其极?”

    郭嘉闻言,不禁语塞,太史慈亦颇为复杂的看着庞山民。

    事到如今,太史慈也相信庞山民根本没有诓骗他们的必要,大战之时尚且顾忌百姓性命,荆襄这般行事也算仁至义尽……然而即便于柴桑可抵挡荆襄大军脚步,然而六郡因山越作乱而烽烟四起,却是太史慈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想到此处,太史慈目光渐渐冰冷,目视庞山民道:“唐王还有何话要指点慈与奉孝先生,若唐王无话可说,便可速引大军,攻我城池!”

    庞山民闻言尚未及答话,却听身侧关羽朗声喝道:“子义可敢出城与关某一战?你我自北海相识,十余载后才相逢于此,关某也想看看子义风采,是否更胜往昔!”

    太史慈闻言,长叹一声。

    关羽这般邀战,太史慈根本就没有避战的理由,然而太史慈比之旁人更是知晓关羽武艺,十余年前太史慈可与关羽相争百合,然而如今太史慈却再无把握,于关羽手上支撑太久。

    如此推断,皆因二人因缘际遇大不相同。

    自孙策死后,太史慈少有征战,而于吴郡戍守城池,震慑山越却难以提高武艺,然而关羽之前跟随刘备四处征战,后又于庞山民麾下,屡屡与曹营高手相争,太史慈可以肯定,如今关羽武艺,怕是已臻化境。

    见太史慈犹豫不决,关羽喝道:“子义,莫非跟随孙权多年,你一身胆气也尽数磨灭?若是从前,子义可有避战之时?”

    太史慈闻言,目光渐渐清澈,正欲应下关羽搦战,与之城前相斗,却见郭嘉一把扯住自己袍袖,一脸郑重道:“子义明知不敌还要出征,是为不智!”

    太史慈闻郭嘉之言却微微一笑道:“奉孝,武者与士人不同,大丈夫生于乱世,如果连寻个痛快都要思前想后,太过窝囊!云长之言,甚合我心,慈也想看看云长这些年来,武艺可有精进!”

    太史慈声音不低,城下关羽听得清楚,闻太史慈之言,关羽抚须大笑道:“这才是好男儿当行之事,子义放心,便是败于关某手中,关某亦放你归去……”

    庞山民与庞统二人闻关羽之言,尽皆默然,二人终于见识了关羽这所谓的沙场风度,也可以想象得到昨日沙摩柯于两军阵前,是何表现。

    关羽言出必践,既然他都说了就算擒下太史慈亦要将其放归,庞山民也不愿驳他颜面,不多时候,柴桑城门大开,太史慈便引一众江东武将出了城池。

    关羽见状,对庞山民道:“主公且与士元于阵前观望,此处有翼德掠阵足矣!”

    张飞闻言亦笑,待二庞策马归返阵中,张飞虎吼一声,对出城的一众江东武将道:“子义与二哥相争,尔等便为俺老张解烦如何?”

    “翼德还是这般嚣张……”太史慈闻言,苦笑一声,对左右道:“切勿与那张飞对敌,此人武艺,深不可测,甚至比之云长只高不低!”

    太史慈说罢,一众江东武将尽皆愕然,原本朱恒,徐盛等人还跃跃欲试,可听太史慈如此推崇张飞,二人再不敢开口叫嚣。

    见诸将皆把这番威吓之言听在耳中,太史慈话不多说,催马上前,手中长枪遥指关羽,对关羽道:“云长且来,让慈再会会你手中的偃月长刀!”

    “定不让子义失望!”

    关羽说罢,拍马拖刀冲杀而来,太史慈亦毫不退让,挺枪催马奔袭上前。

    两马错蹬,偃月长刀毫无花巧的劈在太史慈枪杆之上,太史慈双臂聚力,挡下长刀攻势,虽双手巨震,口中却笑道一声道:“云长,莫非尚未用饭,你这气力可远逊当年!”

    关羽闻言只微微一笑,刀法便连绵不绝,施展开来,刹那之间,太史慈身边刀影重重,两军士卒皆屏息凝神,呆呆的看着疆场之上的龙虎相争。

    若是寻常敌手,关羽这一番连斩便可建功,然而太史慈居然毫不退让,手中长枪化作星光点点,居然与长刀连连碰撞,关羽连劈十余斩,皆被太史慈悉数挡下。

    关羽一击未果,城上城下江东士卒尽皆鼓噪太史慈武艺超群,可敌关羽,太史慈却有苦自知,暗道云长如今比之当年,刀法果然更为犀利。

    只挡住一波攻势,太史慈便双手发麻,仿佛两只手掌皆不听自己使唤一般,而对面关羽却气定神闲,居然策马小退两步,且关羽并未趁势欺人,而是一脸失望的看着太史慈道:“子义于江东数载,武艺不知荒废多少!若子义再不尽力,便是关某刀下留情,子义岂能甘心?”(未完待续。。)

NO.604 力不能敌,江东归降

    「不做……生意?」

    看得出来,不只是李珣这边而已,就连另外两个落羽宗的杀手,也被突然现身的这人、突如其来的一说弄得呆了,林中竟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这家伙是谁?

    李珣脑中瞬间就将所有可能的人物过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吓了一跳:「素怀羽?」

    他当然只是在心中叫上一声。

    虽说没有得到证实,不过从通玄界的传闻来看,有这种迷幻不定特质的人物,除了有「碎心迷魂」之称的素怀羽,还有谁来?

    「宁碎背心千遍,不与迷魂一面」,这句有些调侃味道的俗语,便是此界修士对这位落羽宗大佬最贴切的形容。

    而此刻,李珣很不幸的,自动跳出来与其照了面……

    这段时间真的是诸事不顺。

    李珣腹诽未毕,前面那疑似素怀羽的修士却轻叹一口气,悠悠道:「自从雁山一别,我们已经有近两百年没见过面了吧,怎么,我今日饶过了这小辈,你也不肯出来谢我一声?」

    ……

    这敢情好!李珣到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这位素大佬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把这大活人放到眼里去。

    他说话的对象,从来都只是水蝶兰而已。

    多久了?至少近三四十年来,李珣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无视过,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分辨不清,眼前这家伙的态度刻意与否。

    李珣的心脏猛地膨胀了一下。

    在修炼《血神子》化形秘法之后,他的内腑脏器,唯一还有点儿「正形」的,也只有这作为气血中枢的心脏了。

    然而,这东西如今似也变得分外「敏感」,哪怕是仅仅一点点儿的情绪变化,也能让它产生超常规的反应。

    不过,即便是这内脏都要燃烧起来的时刻,李珣的脑子里依然留存着一线冰寒。

    正是这一线冰冷的感觉,使他能够定住身形,在一边冷眼看着─看这位素大宗主对着漆黑的树林,声情并茂的演说。

    只可惜,水蝶兰却实在不给面子,仍保持着沉默。素怀羽在等待了颇长的时间之后,脸上不由现出些苦涩之意来。

    且不说这表情有几分真心,更吸引李珣注意的是,这厮的眸光看似没有个焦点,且一派黯然神伤,可李珣却能感觉到,此人的目光分明就是越过他的肩膀,盯在水蝶兰此刻藏身之地。

    同时,天空之中,那所谓的「四方殒生印」,也没有半点儿杀意消散的迹象。

    李珣心中念头百转,飞快地思索解决问题之道。

    偏在这时,耳中又传来一缕细细的声息,他怔了怔,不自觉按着话音提示抬眼去看,正见素怀羽口齿微张,将要说话。

    「喂,究竟是不是来找我的?」

    突如其来的问话,将林中有些沉郁的气氛打得粉碎。

    素怀羽心机深沉,脸上还没什么变化,但林中其余两个杀手却不自觉拿眼看来。

    也在此刻,他们才发觉,原来这话是对他们说的。

    李珣此刻一脸的惫懒模样,那眼神也只当穿透了空气,直直看向素怀羽身后。

    这一句话,完美承接李珣露面时那一句,直把素怀羽现身后这数十息的时间全然无视。

    若论态度之轻蔑,此时的李珣绝不在素怀羽之下。

    这差不多就等于把那两位可怜人放在火架上烤了。

    不过,这两位怎么说也修行历练数百年,本能地做出了最合理的反应。

    他们收敛目光,面色不动,同样也将李珣的问话当成了空气,不过,再看两人鼻观口,口观心的神态,怎么都有点儿尴尬的味道。

    李珣根本没指望他们有所响应,只是冷冷一笑,就那么迈步前行,不紧不慢地朝素怀羽那个方向走去。

    素怀羽依然保持着目光散漫的状态,但两个杀手却无法以等闲视之,二人虽没有大动作,但轻微的身体颤幅,已透出轻淡若无的杀意。

    天空中似乎有一剎那的静寂,而四方殒生印的感应,则在这一瞬间中断了。

    这一个小小的空白,却让李珣后背汗毛尽数倒立,皮肤上已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如果对方在这空白点上发动一击,李珣绝无法捕捉那致命一击的路线。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和敌人硬拼一记,然后便会落入全局的被动─直到被人攫了他的命去。

    落羽宗果然不可小觑啊!

    如果李珣单独碰到这种阵势,不能事先察觉,又或不能及时唤出两个傀儡,必是小命不保!

    带着这样的感叹,李珣神色冷淡地与素怀羽擦肩而过。

    两人均可以感觉到对方独特的气息,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稍后,李珣身上肌肉绷紧,而素怀羽则皱了下眉头。

    这时候,素怀羽的眼神,终于第一次落在了李珣身上。

    可惜,李珣只送给他一个拂袖而去的背影,附赠一句话:「扰人清梦!」

    林中众人一时哑然,但下一刻,他们耳中便响起一声枯枝裂响。

    这在秋冬之际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却如雷霆贯耳─绝没有半分夸张!

    初时的干涩声音在全无征兆之下,变成了一声轰天炸雷,震得整个树林嗡嗡乱颤。

    树叶上仅存的三两片树叶,也在这声巨响之后,瑟瑟飘落。

    而树枝灌木之间,本正酣睡的诸多鸟兽更是如蒙大难,纷纷抢出,一时间聒聒之声不绝于耳,整个树林乱成一团。

    在这纷乱之中,素怀羽以一种「不合群」的节奏,缓缓转身,目光四面流转,不知在找些什么。两个手下则不哼一声,身形一起隐没。

    而在隐去之前,一缕冰线铮然弹起,搜神冰蚨扑向半空。

    素怀羽眸光一凝,身形以可以目见的幅度猛然紧绷,同时低喝道:「收起来……」

    「来」字刚吐出半边,素怀羽身侧忽有一道清风抹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将后半个字硬生生咽下去,身形则像是化入空气中,倏然不见。

    搜神冰蚨是天生的灵异之物,对外界危险极其敏感,甚至比素怀羽的叫声还要快上一线。

    这小东西在虚空中二度弹射,猛地扭转了方向,向地面俯冲,险险与一道寒气擦身而过。

    那寒气,锋锐如刀。

    这时,放飞冰蚨的杀手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身形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口中呼哨一声,一个劲儿朝着冰蚨所飞的方向猛冲,显然是要将这宝贝灵物收起。

    可是,他似乎忘了,眼下这林子里可不怎么安全!

    果然,他身形方出,便有一道人影斜刺里冲出来,森森杀意,将他牢牢锁定。

    锋芒所及,连搜神冰蚨也逃不出去。

    在这种生死时刻,这杀手脸上却现出一层重重的红晕来,眼中光芒近乎疯狂,在喉咙间「呵呵」的低响中,他身形竟然没有半点儿退缩闪避的征兆,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扑了上去。

    这一扑,也就代表着四方殒生印正式启动!

    天空中,层层密织的气机网络,终于找到了一个真切的目标。

    随着「赴死之人」身上锁定的杀意,「四方殒生印」如影随形,像一条灵活的套索,在几个游移间,将林木掩映中的人影死死扣住。

    一波又一波的刺骨煞气由四面聚合围拢,不住提升层级,随时都可能砰然迸发。

    然而,在将发未发之际,又是一道人影轻烟般逸上半空,在沉沉的夜色下,真如一道虚无的影子。

    人影闪没之间,已插入近乎成形的元气漩流之中,所过之处,大气嘶声开裂,天空奔走涌动的气浪激流,不能阻其分毫。

    而紧随在后面的,则是素怀羽。

    他一身白袍,身形飞升,其速恍若流光,极为显眼,但比之前面的人影,速度竟还差了一个层级。

    眼见天空中元气涌动渐成乱象,素怀羽终于不能保持一贯如迷似幻的神色,而是露出货真价实的焦虑与急迫─「手下留情……撤阵!」

    话说了半截,他猛然省悟事情关键,迅速改口,正是卡在要害处。

    一声叫罢,夜空中便如同怒潮西来,隆隆轰鸣,四条人影从虚空中现身,又被瞬间鼓胀崩裂的巨量元气震得向四面倒射而出。

    水蝶兰终于现身。

    她负手立在虚空之中,浅蓝色的唇瓣微抿成一道弧线,冷冷凝眸。

    只是水蝶兰的眼神,一刻也没有停留在素怀羽身上,而是俯视林间,一语不发。

    素怀羽摇头苦笑,停在她身侧数丈远,也学她看向下方。

    满胀的高压让下面的林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至少数百棵林木被从天而降的元气湍流摧折倒下,林子里的鸟兽面对这天灾般的景象,连逃命的勇气都失去了。

    一时间,林子里满溢的都是腥臊气味。

    「嘿,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吧!呃,这小东西我先保管一段时间,怎样?」

    在那位奋不顾身的「诱饵」杀手眼前,李珣轻轻松松抓住了搜神冰蚨,稍一用力,这不怎么安分的小家伙便僵起了身子。

    「诱饵」刚刚在生死在线转了一回,又在地面上狼狈滑行了好一段距离,竟然还是空手而归,心态早已失衡,见到李珣的笑容,哪还能忍得住,他厉啸一声,身子弹射起来,向着李珣扑至。

    「青四!」

    素怀羽的低喝声传过来,不过,「诱饵」的冲击已经不可能再收回来了。

    李珣再一次面对殒生印,只不过这次是真的「面对」!

    当对方整个地出现在李珣视界中时,曾经可以摧裂整个脏腑的强压,却几已化做清风一缕。

    「果然还是背后伤人来得更合适你们!」

    嗤笑声中,李珣的身影倏然间扭曲了,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的肢体以人类绝无法成就的扭曲幅度,在虚空中涨缩一下。

    恍惚间,那身体已成了一团非固态的黑雾,似要随风而去,却又在些微的缝隙中穿行无碍。

    对这样诡异的身法,「诱饵」几乎看呆了眼,因一腔激愤躁动而生成的锐气,立时消减大半。

    偏在此刻,他脑子里又极不应该地对素怀羽的喝声起了反应,一个犹豫间,眼前忽有一个人影直撞入怀中来。

    剧烈的冲击透胸而入,体内猛然飙升的高压挤迫着血液,眼见就要裂喉而出,然而又有一股突来的高热,剎那间灼烧全身,那急速拔高的温度,以最霸道的方式,将一切乱溢的血流瞬间抹消干净。

    一口心头血,临到嘴边,只化为一声低呃。

    「诱饵」睁大眼睛,张了张嘴,但喉咙里什么都没有跳出来,然则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直到猛力撞上一棵大树,才摔落下来,委靡在地。

    林间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冷场。

    李珣没有趁势追击,只是摊开手,做出个「我无辜」的模样,镇静自若地接受上空素怀羽冷冷的眸光。

    在林中潜伏的另一个杀手也现身出来,跑到「诱饵」身边把脉。

    「诱饵」体表没有任何伤势,内脏也没有任何实质的损伤,但是脸色真是差到无以复加,甚至连皮肤都失去了光泽。

    李珣这一记燃血元息的手法,不损肉身而损精血,一击便打掉对方起码百年修为,堪称阴损绝顶,也算小出了当日重伤垂死的一口恶气。

    将数对怨毒的目光彻底无视掉,李珣扫了一眼狼藉的树林,皱皱眉头,也飞上半空,只是与素怀羽保持距离的作法相比,他倒是大模大样地与水蝶兰站了个并肩。

    「这地方妳也能待得下去?」

    李珣是指那些给惊得屁滚尿流的鸟兽造成的腥臊味道。

    也亏他还记得水蝶兰对气味儿特别敏感,虽然还有点儿作态的成分在其中,水蝶兰仍相当受用,回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早就受不了了,不过……白毛难得有这般诚意,不如听听罢!」

    「白毛?」

    李珣再保持不住「无视」的态度,开始用极其古怪的眼神打量素怀羽;与之同时,素怀羽也在用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他。

    看得出来,这位绰号「白毛」的一派宗主,对李珣与水蝶兰的关系相当感兴趣。

    水蝶兰将这两人的神情尽数收入眼中,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道:「以后与落羽宗打交道要记得了,他们最爱杀身求道,你刚刚手下留情做甚?杀便杀了,生意照谈,买卖照作,死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李珣撇了撇嘴,懒洋洋道了声:「受教!」

    素怀羽看起来真的不以为意,但李珣却感觉到其随之瞥来的一眼,眸光如针如芒,锋利无匹,不过很快便又化入丰富多变的神情之下,不见半点痕迹。

    素怀羽最终只是抚掌笑道:「水师姐或是在朱勾宗待得久了,染上了些俗气,却忘了本宗既然向杀中求道,又何来生意、买卖一说?」

    他眼也不眨一下,便将之前他亲口所说的「生意」之词,一口否决,神情偏又渐渐凝重,令人不得不重视他的态度。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也。嘿,眼下除了北盟、西联之类的巨孽,又或明心、星玑这般,闲着没事儿斗气比剑玩儿的主儿,谁还有能耐去充大头?」

    「明心、星玑?」

    李珣心中跳了跳,但他也知道这绝不是开口询问的时候,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不过,他这边忍得住,能心意相通的水蝶兰可无所顾忌,顺理成章地问了一句:「哦,这两大剑宗掐出火来了?」

    「难得水师姐您有闲情!」

    素怀羽并没有多想,只当水蝶兰好奇,又或是表示「稳重」的态度,笑回了一句,方不紧不慢地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向雁行宗买师姐您的行踪时,得来的添头。

    「据说里面颇有不少弯弯绕绕,好像谁杀了谁的弟弟,谁又杀了谁的徒弟之类。

    「总之,现在天垣老儿将那位辣手的明玑圈在「星河」之中,宣称要将她禁锢千年,嘿,明心剑宗大不如以前了,要是钟隐还在,给天垣老儿十个胆子试试?」

    「哦,是这样……」水蝶兰似若无意地瞥了李珣一眼,很快做出不感兴趣的模样:「算了,这事儿与我们无干,倒是白毛你,千里迢迢过来,总不是打个招呼问安吧?」

    「果然还是水师姐最知我性情。」

    素怀羽微微一笑,坦然道:「我这人向来缺乏勇气,更没有半点杀身求道的念头,之所以能够坐在这个位子上,也不过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手段罢了。

    「当年水师姐叛宗时,我便极不同意那几个蠢货的主意,只可惜,刚刚登位,不得不有所折衷罢了,也因此,我赔上了十三血羽!」

    水蝶兰微蹙眉峰:「我可不知道,你竟还有这絮絮叨叨的习惯。」

    「哪儿的话,其实我这么说,只是想告诉师姐一件事,前几日,洪长老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已然自绝于道,这事儿……」

    李珣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但水蝶兰却是再清楚不过。她轻「哦」一声,然后便笑着鼓了鼓掌:「恭喜,白毛你终于全权在握,大展长才之日,近在眼前啊!」

    素怀羽欠了欠身,竟是生受了。

    不过,他很快抬起脸来,眼中光芒却是一个大变样,在旁的李珣也能看出,那光芒是何等热切。

    「水师姐,事到如今,以妳的智慧,也就无须我饶舌。洪长老死去之后,宗门再不复当年排挤之忧,而此多事之秋,师姐可愿意回返宗门,助我一臂之力?」

    水蝶兰闻言扬起了眉毛,李珣则翻了个白眼儿,将脸转向一边,耳朵却竖了起来。

    水蝶兰在做出一个讶异的表示之后,很快便笑吟吟地道:「难得你能说出这种话来,不过,我现在自由自在过得挺好,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语气并不如何决绝,但素怀羽很知趣的没有再多说废话,他轻叹一口气,脸上颇有几分黯然。

    李珣用余光瞥去,直到这个时候,他也分不清这家伙神情变幻的真假,这种的深不可测,和自己颇相似啊。

    沉默了一下,素怀羽缓声道:「师姐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不过,在此,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此界今后多事,宗门恐怕再也禁不起任何无谓的损耗了。

    「我今日便要下令,与师姐前尘旧事,一笔勾销,那所谓的格杀令,也就此作废,师姐这边……」

    听他如儿戏般将代表宗门声誉的格杀令消去,就算先前已感觉到这苗头,李珣也不免为之瞠目。

    偏偏一边的水蝶兰没有半点儿意外,低哼一声:「我闲着没事儿,惹你们干嘛?」

    被呛这一下,素怀羽反而尽展欢颜,甚至很夸张地举手加额,以示庆幸:「师姐能这样想法,实乃宗门之幸……」

    「是吗?」

    水蝶兰妖异的蓝唇抿出一个古怪的弧度,打断了素怀羽的感叹,又向李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看在几百年的香火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事及时放手,那才真是大幸!」

    素怀羽微微一笑,转脸向这边看来,李珣与他目光交集,均是刺芒敛隐,却机锋暗出。

    说起来,这是李珣头一回同一派宗主正面放对时,沉稳之余,尚且行有余力。也在这一刻,他明白,不知不觉间,他的心境修养已臻至一个新的层次。

    两人的锋芒稍露即隐,素怀羽看起来颇有些惊讶的样子,道:「说起来,这位是百鬼道人吧,修为渊深也就罢了,却想不到所学如此庞杂,后生可畏呢!」

    这话是两人正面交谈的第一句,倒也很符合素怀羽的身分,不过,在眼下这情形中,味道儿便有些古怪。

    李珣何等敏感,自然品得出来。照他原本性情,此时绵里藏针、以退为进方是正理,然而在响应之时,心窍中一波热流涌上头,话到嘴边也变了味儿。

    「求生图存,不免多下工夫。」顿了顿,李珣唇角微勾,又道:「贵宗杀中求道,甚至于以身相殉,百鬼心力孱弱,自问不能效仿,只能尽力保命而已。」

    以百鬼的身分,如此说话,无异于挑衅,素怀羽如何听不出来?

    只是他虽心中恼怒,脸上偏是云淡风轻状,一笑间,便转眼去看水蝶兰,却见其正盯着百鬼,脸上微有惊讶之意,显然这种回答也令她颇吃了一惊。

    大凡才智之士,心中想法总是要多一些,见水蝶兰如此情状,在没有彻底搞清二人关系之前,素怀羽更不会轻易表露不满。

    他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将这口气咽下,只当没听明白,向李珣点点头,又与水蝶兰说话。

    「水师姐难得有心情提携后进,我这边自然也不能搅了兴头。也罢,拼着与碧水君交恶,便让这单生意黄了罢……话说回来,若阎夫人座下都是这般弟子,日后,本宗也不再接碧水君的买卖了,反正早晚没得做!」

    他这虽是顺水人情,但面子却给得大了。

    李珣就算是心中别扭,也不好再说什么,同样点了点头,算是承情,目光也瞥到水蝶兰那边去,正看到水蝶兰冲这边眨眨眼,态度亲昵,没有半分顾忌。

    一瞬间,素怀羽的脸色变得分外古怪。

    此时天色欲曙,在晨风的吹荡下,三人已经渐渐飘离了那个纷乱的林子上空。

    在更清新的空气中,也在渐渐明亮的光线之下,水蝶兰的面容美丽至乎妖异。

    素怀羽的目光从这上面流过,似乎突然间被灼痛了眼,稍稍瞇了一下,再一沉吟,忽然便开口告辞。

    「既然师姐主意已定,我也就不叨扰了。」

    「哦,请便!」

    没有什么虚伪客套,水蝶兰不耐烦地挥挥手,算是道别,李珣也仅是微微欠身示意而已。

    素怀羽没有半分不满,而且似乎也忘记了,宗门一只珍稀的搜神冰蚨还落在对方手里,甚至根本没有提这件事,一笑间,便缓缓飘移开去。

    末了,还柔声说话:「若师姐哪天突然改了主意,不妨告知一声,我必大开中门相迎……」

    顿了顿,素怀羽忽地想起了什么,在身形即将没入晴空之前,悠悠传音道:「听说千机老怪又鼓捣出了新奇玩意儿,师姐近期还是小心些为好!」

    音犹在耳,他身形已经不见,周围那些落羽宗杀手,已早上一步无声无息地撤离。

    李珣摸了摸下巴,脸上笑容有些古怪:「这位说了这么一通,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是啊,在乎你我二人之命也!」水蝶兰没好气地白李珣一眼:「笨蛋,你到现在都没明白,什么叫迷魂一面吗?你真以为堂堂一派宗主出门,身边就带这几个废料?

    「哼,二十里外,起码有两个玄羽在候着,若我刚刚露出半点儿受伤的迹象,眼下咱们就逃命去吧!」

    落羽宗杀手分级,是以黄、青、血、玄、素五色依次递升,其中素羽只是宗主的代称,而玄羽,就代表着宗门最高等的杀手了。

    「两个?我以为只有一个!」

    李珣很惊讶地回应,却看到水蝶兰更惊奇的脸。

    他耸了耸肩:「自从修了这鬼功夫,我对生灵的感应便相当敏感,不过看起来,比妳的鼻子还差些……

    「再说,就算是有人埋伏着,他难道真会冒险搏杀?要知道,一个不慎,他可能会被咱们给吃掉!」

    水蝶兰哼了一声,但气到喉间,却忍不住一声呛咳:「你真被他给骗了,就是因为你想不到,他才会动手!这疯子,我差不多是看着他长大,如何不知?」

    「疯子?」李珣回想了一下,却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苗头,他摇了摇头,「也许是我眼拙,不过,纯从我这方面来看……哈!」

    这笑声里确实有一些别样的意味儿,然而,对水蝶兰而言,却没有半点儿效用。

    她冷冷一笑:「蠢材!你也不想想,若他还有半点儿人味儿,如何能做上这落羽宗之主?落羽十杀技,哪一门不是断情绝性,游刃生死方能成就,被这样的法门浸淫数百年,便是个菩萨,也能化作天魔相。

    「当年我为什么叛宗之后,转脸又投到朱勾宗去?闹着好玩儿吗?还不就是找个杀人发泄的地方?」

    李珣笑声止住,随即便皱起眉头。他自然不是「笨蛋」又或「蠢材」,但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疯子,他也确实没法掌握对方的思维方式。所以,他虚心求教:「那妳觉得,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没听到他说吗?千机老怪要来找我的麻烦,让我近期小心……」

    水蝶兰将「近期」两个字咬得极重,如果李珣这时还不明白,那他就是正牌的蠢材了。

    「他知道妳受伤了!不,他既然是从雁行宗买了消息,怎么说都要更全面些……嘿,妳是说,东南林海事发了?」

    「什么事?」水蝶兰却反问了回来,眉目神态颇值得玩味儿:「这两天你心里不都是在揣摩吗?不如说出来听听?」

    这话意奇峰突出,顶得李珣一窒,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半晌才苦笑道:「妳看得这么清楚,不也在心里揣摩吗?」

    话是这么说,但李珣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续道:「也许用不了多少时日,妳与罗摩什在东南林海一战,便要轰传天下,这是瞒也瞒不过的。

    「这也罢了,只是妳当时说,罗摩什埋伏的是百幻蝶,而非水蝶兰,那么,当时妳中伏时,又是什么身分呢?」

    「有区别吗?」

    这显然是水蝶兰在装胡涂,顺便也把刚刚突然僵滞的气氛活泛起来。李珣心中雪亮,也就顺势翻了个白眼。

    「废话!本来罗摩什对我还有些投鼠忌器,为的就是雾隐轩的归属。先前也就罢了,如今既有颜水月之事,此处价值立时水涨船高,正是从中谋利的好时节,若在此时被他看出其中变故,嘿,罗摩什的手段,就是那样好接的么?」

    水蝶兰笑吟吟地看他,确认他的话告一段落,便扬眉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没有?在这种情形下,某人不应该表示一下疑惑吗?不仅仅是这件事上,还有之前的、以后的什么?」

    李珣这回连苦笑的力气都失去了。

    对这听似坦白,实则狡猾无赖的响应,根本不是他现在的心态所能应付的。

    如果二人现在对敌,李珣恐怕会死得很惨,可为什么他一点儿都紧张不起来呢?

    李珣正想举手投降,忽见水蝶兰欺身上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李珣本能地向后微仰,可是,脑门向后一靠,却被水蝶兰双手挡住。

    这是个暧昧至无以复加的动作。

    水蝶兰近乎于挑衅地仰起脸来,对上李珣的眼神。

    「你不会对从前的事情斤斤计较,那么,我们就说以后好了。让我来猜猜你的心思……是在害怕吗?是啊,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的隐秘,可「同心结」的效力只有短短的一百年,对我们来说,是短了点儿。」

    李珣干笑一声:「妳在说什么……呜!」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因为,水蝶兰柔软的唇瓣已轻沾上他唇角,而下一刻,他嘴唇一疼,微腥的味道从二人唇舌交接处扩散开来。

    这刺激性的滋味让李珣的心头猛地一跳,在一次前所未所的胀缩中,滚烫的心头血直顶喉头,而隐没在体内的蛊虫,则发出欢跃的尖鸣。

    唇分。

    水蝶兰用舌尖轻舔去唇角残余的血渍,笑容妩媚至乎妖异。

    「百年太短,便以心头血浇灌。会延长到什么时候,便是我,也猜不到了!也许是两百年、三百年,但或许哪一天,突然就失去效力……怕吗?」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将空气中残余的血腥气尽数收摄入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因此而沸腾起来。

    也在这时候,他觉得眼下这姿势太过被动,便也伸出手来,想捧着水蝶兰的脸。

    不过,抬起一半,他忽地发觉,自己的左手仍然结结实实地扣成一团,在如此气氛下,显得分外滑稽,而早已习惯的疼感忽又显得真实起来,他甚至觉得,掌心处的玉辟邪在血肉之中翻转滚动。

    水蝶兰的眸光从拳头上面瞥过,又斜睨回来,唇角的弧度似乎也在剎那间深刻了些。

    李珣不知怎么地,忽地便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许多。

    「看起来,我是……白担心了!」

    随着「白」字的出口,李珣闷哼一声,身子像虾米般弯了下去。

    水蝶兰这一记膝撞绝对没有留手,坚硬的膝盖骨裹胁着巨大的前冲力,几乎要把李珣的小腹整个击穿!

    就算李珣此刻内腑尽化为流动之精气,吃了这一记,也绝不好受。腹腔内急剧升高的强压,差点把他的心脏给挤爆,他喉咙里呃呃几声,脸皮更是整个地发了紫。

    水蝶兰轻哼一声,松开扣在他脖颈上的双手,向后移开。然而身形甫动,肩膀却是一紧,反被李珣双手扣住。

    也仅仅是扣住而已。

    李珣显然没有从刚刚那记膝撞中回过劲儿来,他大口大口地吸着凉气,身子前倾,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水蝶兰身上。

    尤其是下巴,就卡在水蝶兰细弱的肩膀上,每一次呼吸的声响,都清楚地透进妖女的耳朵里。

    「喂,干什么?」

    水蝶兰又捣了他一记,只是这次力气便小了些。

    李珣嘿嘿低笑,吸入的凉气里,不可避免地掺入了妖女沁人肺腑的暗香,与颈后温热的气息融在一起,便有着极大的魔力,让他的嗓子不自觉地哑了。

    然后,他就在水蝶兰晶莹剔透的小耳边宣告:「放心吧,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绝对会比妳快一步……那么,就不要再想这种事了吧!」

    真坦白……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玩!

    水蝶兰想笑,但最终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目光却抬向无尽远的天空,绚烂的晨曦方向。

    云霞千里织绵,中有初阳渐起,浑如凤凰振翅,两翼分张。只是,她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此时,与她亲密相贴的男子,若真与她心意相通,此刻又会想到谁?

NO.605 牢中相见,纵虎归山

    水蝶兰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在分开后,她用了一段时间定下心神,然后便向李珣讨要搜神冰蚨。

    「我依妳的吩咐,制僵了牠,才放在里面。」李珣一边从怀里掏出个玉瓶,一边笑问:「不过,若是怕牠寻到我们的踪迹,杀了便是,何必养起来?指不定便多了个脱漏行迹的祸害。」

    「我喜欢,不成吗?」

    水蝶兰当真是半点儿道理不讲,一句话便将李珣噎了回去。

    不过,李珣连苦笑都还没来得及放出来,水蝶兰又笑吟吟地拍拍他胸口:「放心吧,我这也是为你好。我也知道,这小东西一看便是「子蚨」,而「母蚨」一定是在我那个便宜师弟身上放着。

    「哼哼,当我不知道么,不过就想用这个玩意儿做饵,等我一口吞下去罢了!」

    「妳现在不正吞了么……」

    这话李珣当然不会明着说出来,他也相信,以水蝶兰之能,便是踩着陷阱跳下去,也有能耐毫发无损的翻上来。

    水蝶兰手上结了几个符印,覆在玉瓶之外,似是断去了子母蚨之间的联系。然后笑呵呵地将玉瓶收起来,心情看上去相当愉悦,愉悦到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珣尝试分析无果,干脆不再多想,此时天光大亮,也差不多该赶路了,他招呼了一声,飞动身形,水蝶兰哼着不知名的歌调跟上来。

    她心情倒真不错!

    对水蝶兰奇特的心理变化,李珣心里不免有些嘀咕,不过,很快地,随着朔风南来,他的心神不可避免地朝着风来的方向,渐趋迷惘。

    「喂,喂,喂!」

    最后一声唤,直接在他耳膜中炸响,震得李珣身子一颤,差点儿真息错乱,从半空中摔下去。

    李珣惊怒之下,猛地回头,正碰上水蝶兰玩味儿的目光。

    「啧,走神了!在想什么?」

    「在想……哈,当然在想北边的事情。我在想,明心剑宗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平日出尽风头的弟子,又向来与明玑仙师交善,此刻反而不见踪影,他们会怎么想?」

    李珣话中自然有不尽不实之处,但能说到这种程度,已经很让水蝶兰惊讶了。

    这个时候,她只能顺着口气往下说:「这倒是,不过,以你现在的模样,要是去了,指不定他们两宗反过脸来,一起灭了你也说不定!」

    李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水蝶兰笑嘻嘻地又道:「这样也挺好啊,不如趁势让「灵竹」人间蒸发,反正这种事情在此界常见得很,说不定,还能让那边为你掉几滴泪呢!幽魂噬影宗这边反而容易,冥火阎罗不是很看好你吗?他总比清溟来得好说话吧!」

    水蝶兰已经是第二次这样提议了,不过,李珣的反应并没有本质的差别,他摇头一笑:「哪有这么简单……」

    一句之后,任是水蝶兰怎么挑拨,他都闭口不言,水蝶兰没有办法,也只能赌气不再开口,两人间的气氛又僵滞起来。

    不过,临至入夜时分,当水蝶兰遥遥看到东南林海周边苍青颜色之时,这个气氛便被她主动打破了。

    「呀呼,终于回家了!」

    李珣注意到,她用了一个敏感的词汇,而且,又是用得如此自然,任他此刻心情如何低落,听在耳中,也不免泛起微微涟漪。

    但很快的,李珣就被眼前的事情占去心神。

    「回家开门……也是件麻烦事!」

    雾隐轩自辟天地的大神通,辟得方圆数千里洞天福地,若在下界,已等若一个不小的国家。

    然而隐没在苍茫无尽的东南林海中,却不啻于沧海一粟。

    诚然,它以巧妙的构思,隐秘的手段,汇聚东南林海数以万计的灵脉为己用,勾连以亿计的气机,隐然与整个森林相通。

    只要懂得必要的禁法,同时以雾隐轩为,修士们可以在一息的时间内,到达东南林海中任何一个角落,当真是念动身至,神妙无方。

    不过,这种神妙毕竟也是有限度的。

    限度就在,一切神通妙法,都需以雾隐轩玄奥精微的禁法为根基,通过轩中的统御中枢,调动元气,方可施行。

    这就在无形中,立下了两个前提条件─精深高妙的禁法修养,以及超凡脱俗的修为境界。

    缺乏前者,无异于猫挠乱线,全无头绪;缺乏后者,也很难在广袤至不可思议的森林中,准确捕捉、统御精微的灵脉气机,达到预期的目的。

    水蝶兰不用讲,就算修为惊天动地,却纯粹一个禁法白痴,能够勉强从李珣这儿学会了进出的方法,已是天幸。

    至于那些对李珣来说,闪念即成的架构方式,她半炷香之内能做成,已经是神佛保佑。

    李珣则差在修为上,虽说距离标准,也就是真人境的修为无限接近,但终归还是差了一线。

    境界高低使李珣不得不通过小段时间的澄心静意,方能在庞杂的元气中,寻到并控制住目标。

    而这小段时间,足够别人杀他一百次!

    这个问题,在水蝶兰被罗摩什成功袭击之后,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

    「看来以后被人追得急,也不能草率从事。」

    李珣摸着下巴,细细考虑。水蝶兰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这样费心,以致谨小慎微,却让她有些不耐烦了。

    「快开门吧,想那么多干什么!」

    「不可不慎……」

    「慎你个头!以你的修为进境,再过个一年半载,便是纯正的真人修为,那时候还不念动即成?至于我,哼,钟隐死后,天底下能追杀我到喘不过气来的家伙,离降生还差十万年呢!」

    「人家不是死……」

    李珣哭笑不得地响应,只是这话刚出口,他心中便是一跳。

    这无意间说出的几个字,似乎牵涉到一个极奥妙的玄机,但这灵光也仅仅一闪,便消没不见。

    这灵光闪动之短暂,使得李珣甚至没法去回忆,只能顺嘴说下去。

    「诚然,吃一堑长一智,这种事小心些便成,可关键不在这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妳能保证今后每一次开启门户,都不让他们生出感应,进而……等等,是了!」

    李珣猛地一击掌,心中恍然:「好个罗摩什,这是他算计好的!」

    「呃?」

    「不是吗?妳想,如果妳受了伤,身后又有罗摩什这样的人物追杀,当然,此时也没有万里之外我这档子事,妳会怎么做?

    有多么远逃多么远,或者……」

    「逃进雾隐轩!」水蝶兰一点就透,脸上笑容也有了几分别样的味道:「由此可以探知门户,运气好些,说不定可以踹门进去!」

    李珣精通禁法,看得却是深入许多。

    「所以他们「请来」了玉岚道人,也不需「踹门」之类,只要能捕捉到妳调动的元气流向以及气机架构,便等于送给玉岚推演的象数,若赶得巧,能捕捉到三两回……谁敢保证玉岚没有这能耐?嘿,还多亏妳当时往回赶,这才免了麻烦!」

    水蝶兰嗯了一声,眼珠打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珣也不管她,继续说话,顺便整理思路。

    「看起来,罗摩什倒是颇有先见之明,我们先前做的那些,应是白费力气。这样说来,雷鸟儿那回,试探倒在其次,关键还是摆下迷魂阵势……也不对,或许,罗摩什还没搞清楚咱们两个的关系?」

    「便是搞明白了,也未必相信!」

    水蝶兰笑吟吟地回应:「不管这家伙拆不拆穿我的身分,他都会在你身上下工夫。不过,我们这一路行来,可瞒不过有心人,你可以等等嘛,说不定就有人找你了呢?」

    「嗯,可以考虑!」

    李珣不痛不痒地说完,冲着水蝶兰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集中精力开启门户,让她注意戒备。

    水蝶兰耸耸肩,不说话了。

    约过了小半刻钟,丈许方圆的空间内,忽地响起一波又一波嗡嗡的颤鸣,成百上千道气机脉络勾连聚合,与距离最近的灵脉遥生感应,又透过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的无数次跳变,最终与雾隐轩的禁法中枢连接起来。

    李珣睁开眼,向水蝶兰点点头,两人同时迈前一步,旋即像是没入了一层透明的水波中,身形瞬间同化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下一刻,二人出现在湖心小轩处。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可是每一次的进出,都令二人不由得感叹造就雾隐轩的鬼斧神工。

    而在这里,李珣的心便踏实得多,近在咫尺的禁法中枢,免去了李珣气机感应的一步,而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他精湛的禁法水平。

    可以这么说,当李珣站在这小轩中,整个东南林海便成为了他的躯干。

    这巨大至不可思议的身躯,以及蕴藏其中无限雄厚的元气,使李珣可以面对世上任何一位绝顶宗师而不落下风─就算是罗摩什也一样。

    所以,当李珣站在这里,他的神情便整个不同了。

    敲了敲轩中石桌边沿,他启动了分光镜,三个轩窗同时镀上了一层光膜,东南林海数千万里方圆的景致,便如流水般在上面掠过。

    「留在这里的人倒还真是不少。」

    凭借着分光镜对气机的敏锐感应,所有修为在水平以上的修士像是被筛出的沙子,一个个被挑拣出来,几乎每一个都给了一个特写,然后再整体性地加以认识。

    水蝶兰心算了一下,接着报数:「一千多呢,当然不会全是西联的人马,采药的、修行的应该占大部分,不过,过几天,自然又是一番情况。咦,那些管事的怎么一个不见?」

    李珣嗯了一声,操控着分光镜来回切换画面,一边随口道:「连玉岚都给放走了,他们留下又有什么用?而且,妳不要说,和罗摩什那一仗,妳纯粹是挨揍来着!」

    水蝶兰冷哼一声,傲然道:「怎么可能!他固然是伤了我,但他也别想好受!嗯,也对,此界随机数太多,他既受了伤,当然也要先回山才好安全调理。」

    说到这儿,她反而有点儿失望:「真可惜呢,若这家伙还留在此地,有你坐镇中枢,我大可出入自如,玩也玩死他了!白费了这么一个……」

    话说了半截,水蝶兰嗓子一呛,差点儿咬着自己的舌头,她瞪大眼睛,指着分光镜上显出的人影,吃吃道:「阴、阴……

    阴重华?」

    她自然有吃惊的理由。

    分光镜投射过来的画面中,一位道装打扮、气度雍容高华的绝色女冠,正在一处绝高的山峰上冷冷屹立,俯视林海,眸光森森然如千里阴霾,卷绕逸飞,深不可测。

    那神情气度,不是阴重华,又是谁来?

    李珣瞥了她一眼,耸肩道:「妳又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吃什么惊啊!我进来之前把她放出来警戒,眼下正好让她绕上一圈,搅搅场子也是好的。」

    「不是……」水蝶兰又怔了半天,才猛地回神,伸手揪着李珣的领子,瞇起了眼睛:「好啊,你骗我!谁说自己一身修为尽废,连个幽明气都使不出来着?」

    李珣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确实是使不出来啊!只是阴重华这边,自从她修通《阴符经》之后,「冥络」断绝,纯凭自身摄气驻形,与我只有「幽脉」相连,也就是一丝心神连接而已。

    「像这样根本不用驱魂炼魄通心之术,便能驱使自如,放出来很正常吧……而像幽一,我现在便只能感觉到,而驱使不得,我这也叫骗妳?」

    水蝶兰愣了一愣,还没说话,李珣又奇道:「便是骗了妳,至于发这邪火吗?喂,妳不是因为受伤,损了心神吧?」

    被李珣这么一说,水蝶兰更是讲不出话,现在连她自己都有点儿怀疑,是不是真因为受伤,让自己控制不住性子。

    这心底变化何其微妙,对于修士而言,更是紧要关键,她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窒了一窒,水蝶兰只能低哼一声,松开了手,却也别开脸去,仍有些余气未消。

    对她这模样,李珣完全摸不到头脑,只能继续半解释半抱怨地道:「我这样已经够倒霉了,若是两个傀儡尽去,我一身能耐,起码折去八成,要是我被宰了,妳也不好过不是?」

    水蝶兰斜睨了他一眼,脸上总算露出点儿笑容:「便是没有傀儡,凭你的狡诈,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能宰得动的!倒是你这个傀儡,人家不是受创未愈,还在休养吗?你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放她出来吃苦?」

    「怜香惜玉?」

    李珣总算品出点儿味道来,但却是越发地哭笑不得。

    「且不说人家稀不稀罕,只说她可不像我那样死去活来,退二进一。她在化阴池中煅形炼体,集聚精气,得的可全是好处,难道我还用她不得?」

    「好处?」

    「不错,先前由外物施为,幽玄之身未免失之粗陋,经由化阴池这么一洗,她存世驻形也就越发稳固,再加上那劳什子《阴符经》古里古怪的,倒让她修为精进许多,妳看她这模样,哪有半点儿虚相?」

    「哦?那还真要恭喜了!」

    嘴上说着「喜」字,水蝶兰的语气却仍有点儿夹针带刺,她眼睛看着分光镜中仪容高华的女冠,脑子里却总闪过雪原之上那妖精打架的场景。来回几次,竟搅得她心里极不是滋味儿。

    阴散人站在高处,又没有丝毫隐匿气息的打算,自然会吸引附近修士的目光。

    不过,此界有眼无珠的人物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遥遥见了,便会敛形收声,然后有多么远跑多么远。

    而那些没见识的……峰下数具尸身,就是榜样!

    阴散人仅现身半个时辰,以她为中心的千里方圆,已经半个修士都见不到了,而震荡的余波仍在向更远处扩散。

    可以想见,再不用多长时间,阴散人驾临东南林海,有所图谋的消息,便会轰传整个通玄界,给本来已经蠢蠢欲动的局面,添上一把火!

    水蝶兰当然明白阴散人高调现身的用意,不过,对这场面,她老人家就是瞅着不爽!

    她可没有忍气吞声的好习惯,既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便要再刺那色鬼一记,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同李珣一起惊咦出声。

    高崖之上,阴散人早有感应,她微微偏头,看向数里外虚空处,唇角也勾出一丝冷诮的弧度。

    虚空中,一个人影像是踏在平地上,一步迈出,瘦长的身形便从无到有,现身在她眼前。

    此人一身灰袍,宽大到有点儿不甚合身,乍一看去,倒像是将袍服晾在晒衣竿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夜风吹来,他青灰色的头发在夜风中飘舞,露出削瘦苍老却出奇端正的面孔,而在凌乱的发丝之下,一对眼眸幽暗无底。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道从左额角斜下,擦过眼角、鼻翼又折回到耳根处的深紫色魔纹,就像是一条妖异的藤蔓,诡谲中却有着吸人眼球的邪异魔力。

    在雾隐轩内,李珣与水蝶兰对视一眼,同时叫道:「罗摩什!」

    这突然现身的老态修士不是旁人,正是当今邪道绝代宗师,魅魔宗宗主,罗摩什!

    此时,这位邪道宗师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在用特殊的方式观察他。他用左手提起一个长颈圆胎银壶,冲着阴散人摇了摇,笑言道:「当此良宵,偶遇故人,为人生一大美事,阴美人可愿与我共浮一大白?」

    这话音若是个翩翩少公子说来,必是清朗出尘,潇洒风流。只可惜,罗摩什枯干瘦长也就罢了,偏偏他的声音嘶哑含糊,似乎是被什么卡着了嗓子,说出话来,也让人不忍卒闻。

    但奇怪的是,这模糊艰涩的字句在耳中一转,又变得出奇的清晰,且越发使人印象深刻。

    说话间,罗摩什伸出另一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手上便现出一件黄铜颜色的三足酒爵,也不管阴散人答不答应,轻按银壶,一线酒液便自注入杯中。

    引人侧目的是,这酒液颜色鲜红如血,注入之后,甚至在酒爵内沸腾翻滚,咕咕有声。

    阴散人眸光顾盼,在酒爵上一扫,旋又灿然一笑道:「我不食荤腥久矣,罗老儿你习惯了以血代酒,却来难为我做甚?」

    罗摩什亦是一笑,笑容牵动脸上肌肉,使左脸上的深紫魔纹蠕动不休,只是看了,便让人背上生寒。

    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那真是可惜了,这是我一个时辰前,亲手猎杀的昂浑兽血,又以镝鸟冠头为引,最是甘烈,阴美人好没口福!」

    言罢,他举杯一饮而尽。

    或许这血酒当真过瘾,方一入口,罗摩什脸上便鲜红欲滴,几乎要发出光来,半晌才颜色沉下。他也在此时呵出一口气,神情倒是愈显得懒散。

    阴散人轻摆拂尘,笑吟吟道:「罗老儿修养日深,这脾气倒是不比往昔,和善许多!」

    这是只有极少数同辈人物才知道的细节。

    罗摩什自年少时便性好饮血,每每不克自制,便杀生以求缓解。道行深后,虽不再好口腹之欲,但为蓄养杀机,出手前一段时间,他绝不近血腥。

    此时,他既喝了血酒,便等于是说,并无动武之意,只是来叙旧了。

    阴散人对这一点自是清楚,她微微一笑,亦敛去周身活泼跃动的真息,算是一个回应。

    罗摩什不理她的讽刺,自顾自迈步走上悬崖,踏在实地,又和阴散人保持了个客气的距离,方道:「早就听说阴美人儿破关而出,再履此界,如今看来,六十载闭关苦修,果然有所增益。这周身气度,晦沉如渊,想必是《阴符经》大成,成道可期啊!」

    阴散人倒也不谦让,只是笑吟吟地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者,古来多有。虽说可期,又岂敢等闲视之?」

    「不错,不错!也就是咱们这些临门一脚之辈才清楚,成道绝非等闲事,像钟隐那般视天劫如无物的,从古到今也没几个,还是诸多手段都要齐备才是。」

    看来罗摩什颇有些志同道合的快意,他手指轻弹杯沿,发出重浊的声响,继而笑道:「古来度劫两件事,洞天内外自分明。

    我观阴美人儿心思沉敛,这内里洞天当是无忧,而妳那宝贝侄女儿这段时日亦是掌宗阴阳,再无变数,想来这外洞天也是水到渠成了!」

    「老狐狸!」

    分光镜内外,三人心中同时骂了一句。

    不过很快,水蝶兰这边就喜笑颜开:「妙啊,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快,让你的阴美人儿再逗逗他!」

    「什么你的我的?」李珣摇头不已,「阴散人也不是傻瓜,何必让我教她?」

    果然,阴散人闻言,眉目间渐蕴冷意,但依然嘴角生春:「我早非阴阳宗之人,你罗老儿拿这旧历搅个什么?倒是你,陷空山怎么说也是洞天福地,你又宗门弟子数万,坐霸西北,何必再绕到这东南林海寻开心?」

    话说到这处,便等于是将层层掩饰一发地揭开。

    可罗摩什或许酒足饭饱的关系,也真好性儿,只哑然笑道:「寻开心说不上,自寻烦恼倒是真的。阴美人儿与我之境界参差彷佛,应当知我此时尚喜外物否?」

    阴散人淡然一笑:「洞天道统,与外物何干?便是外物,为后世遗泽,光大宗门,也是有的。」

    罗摩什呵呵一笑,笑音就像沙石过隙,沙沙作响。

    「一人成道,何需两个洞天。陷空山虽然比不过雾隐轩,怎么说也足够我霞举飞升,我还多此一举做甚?至于为后世遗泽之类,嘿,当年屈拙语据此洞天,都能不遗本宗后进,我还比不了他?」

    阴散人微微抬起眉毛:「哦,这倒还有些意思。」

    「有意思的还在后面。据我所说,阴美人儿前段时日去了夜摩天,一记四两拨千斤,使得恰到好处,可有趣吗?」

    阴散人眸光一闪,淡淡地道:「还好!」

    这两个字里,意绪之复杂,可就不是罗摩什所能理解的了。

    不过,仅就字面意思而言,罗摩什还是明白了七八成,他笑道:「妳对那散修盟会观感如何?」

    「外强中干……不过,倒也能唬得住人。」

    「外强中干?也就是阴美人儿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罗摩什微微摇头,旋又叹道:「或许是这盟会在妳隐迹之后方才成立,又在妳破关之前稍做收敛,妳才不知这其中的厉害!

    外强中干?就算是一盘散沙,重到极处,也能压得死人!可知百兽宗……」

    「狮驼小儿自去找死,栖霞也是大题小作,以她的能耐,一人便能将那驱兽杂耍的宗门灭掉,何需劳师动众?」

    罗摩什方一错愕,旋又反应过来,大笑道:「阴美人儿欺我!我就不信妳想不到,若在两百年前,妖凤即使能灭掉此宗,接下来会是什么?无非是另一个诸宗围攻,置之死地而后快罢了!

    「而如今呢,莫说是灭掉一个百兽宗,就算是将我这魅魔宗砸个稀巴烂,此界能有几个应声?」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阴散人回答得轻描淡写,不过脸上神情却是若有所思。

    不只是她,在分光镜后,李珣与水蝶兰也都是有所触动。

    并不是说罗摩什此话有振聋发聩之功,而是以他这邪道第一人的身分,做出此语,便已经超出了平常人物的感叹,而上升到一个不可忽视的「共性」层面。

    罗摩什已如此,何况他人?

    在阴散人评语之后,悬崖上静默了那么几息时间。

    末了,还是由阴散人冷道:「事不过三,有百兽宗挡了第一波,便已是诸宗所能承受的底限,若古音之辈仍要得寸进尺,举此界之力,散修盟会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世人也并非都蠢不可及,百万散修有几个甘受驱使,又有几个敢同诸宗为敌?罗老儿,你倒越活越回去了……而且,这与雾隐轩、幽明城何干?」

    「如何不相干?若不相干,这雾隐轩的消息,怎么会透露出来?」

    「哦?」

    「如妳所想,开启雾隐轩的云雾石,便是由散修盟会先一步得到,而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自以为占了便宜,强抢过来,却被半路劫杀,不知怎地,那云雾石又落到什么萧重子手中,消息由此发散出来。」

    罗摩什自斟自饮,银壶中的血酒似是见不到底,一会儿便是七八杯下肚,或许这其中真有些许酒气,几杯下来,他眼神便有些迷离散漫,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竟是大笑起来。

    「古音这女人,说来确是世间罕有,不过莫怪我说,女人的心思也确实古怪得紧,古志玄能有这么一个侄女儿,真不知他是死不瞑目呢,还是含笑九泉?」

    这是李珣再一次听到有人言之凿凿,说玉散人已死,心中不由大感震动。

    他这边想法,阴散人自然也有所感应,当即便顺着罗摩什的口气,轻笑道:「听你这么说,古志玄果真是死得透了。」

    罗摩什深深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死或不死,恐怕除了古音、栖霞等少数几人,没有谁能说得清楚。妳既去了夜摩天,消息当然听得真切,可妳信么?」

    「若说他哪天死在女人肚皮上,我一点儿都不吃惊。」阴散人冷诮一笑,又道:「但要说他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天底下怕是没人会信!」

    「此言深合我意!」

    罗摩什举杯笑道:「不过,我们似乎跑题了,兜兜绕绕好不厌烦。若阴美人儿不介意,咱们再说这雾隐轩。坦白问一句,我们可有合作可能?」

    「合作?和你一起去寻那雾……」

    话未说完,罗摩什已放声大笑,虽然笑声嘶哑,可震荡中依然将阴散人的话语斩成两截。

    笑声后,他随手将银壶酒爵抛到悬崖之下,左脸魔纹已紫得发亮,映得他半边面孔妖异鬼魅:「阴美人儿又在欺我!何须去寻什么雾隐轩,寻到妳不就成了?」

    「哦?有说乎?」

    阴散人没有半点儿神情变化,语气也轻飘飘的,可眸光中阴云聚合,若有电光闪烁。

    罗摩什皱皱眉头:「这可不像是阴美人儿的风格。妳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个百鬼道士,最近让妳「另眼相看」的那个!」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阴散人愈发显得漫不经意,悠悠响应道:「就这些?」

    「哪里话,若只这般,便要牵连到雾隐轩上,似乎也太过看轻妳阴美人儿了。」

    罗摩什哑然失笑,他说着话,目光却越过阴散人肩头,看向后方无尽的虚空中。

    那眼睛看起来全无聚焦,但接下来的话,却铮铮然如利刃横空:「我只是不明白,以阴美人儿一代宗师的身分,怎么对鼠辈的窥伺,一点儿都不在意呢?」

    千里之外,雾隐轩中,李珣赫然惊觉,大叫一声「不好」。

    但还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罗摩什的眸光已越过这遥远的距离,从分光镜中,直直向这里看来!

NO.606 江东易主,曹操惊惧

    也许,这应算是李珣与罗摩什的第一次对视。

    虽然罗摩什不可能直正地捕捉到目标,但是直面这位邪道第一人的眼睛,李珣蓦地发觉,在这一刻,对方的面部似乎整个地消解掉了,能留给他印象的,只有那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眸……

    以及那一条扭曲如妖魅的魔性纹路。

    「锵」的一声大响,三面分光镜中,中央那面像是被重拳猛捶了一记,李珣闷哼一声,身体大幅度地后仰,那模样倒像是拳头砸在他脸上!

    本来清晰的画面上荡漾起一层层乱纹,夜空、高崖等诸般景物支离破碎,最后只化为一条条细碎的彩光纹路,在银白的底色上流转不休。

    「见鬼!这破烂玩意儿!」

    水蝶兰大骂一声,彷佛彻底忘掉,先前她还对这「破烂玩意儿」赞不绝口。

    一旁李珣晃着脑袋直起身来,刚刚他等于是被罗摩什遥空震了一记,脑袋还有些发晕,但见水蝶兰这忘形态度,却不由失笑。

    稍稍吐息一下,定了定心,他决定先抛去罗摩什那歪打正着的推理不谈,而将重点放在眼前的问题上。

    再度启动分光镜,以数十万计的庞大气机联机在他的调动之下,重构聚合,从事发地点周边百里处慢慢推进。

    分光镜上再度现出清晰的光影,如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还能见到远方高崖之上,那剧烈震荡的元气狂飙。

    再向前推进,图像便开始震荡模糊。

    李珣目估了一下距离,同时也长出一口气:「没想象中的那么糟,应该是他有所感应,干脆就将方圆十里之内的元气彻底搅乱,使我们没法就近观察,仅此而已。不过……」

    他看向水蝶兰,神情依然凝重:「我送妳出去一次,看妳能否有所感应,若有,清晰程度如何?注意了,一定要仔细,再仔细!」

    李珣极少用这种口气对水蝶兰说话,双方都不适应。

    不过水蝶兰还是比较给面子,嗯了一声,倒没有什么反弹。

    李珣点点头,开启门户,将她送了出去。左侧的镜面也相应地展现出水蝶兰所在地的景色。

    这个试验过程非常短,也就是十几息的工夫,水蝶兰便再度踏入轩中,神色阴沉如水:「确实,虽然并不明显,但如果预先存疑,细细感应一下,确实能发现不少非自然的气机节点。」

    「找几个最清晰的,指给我看!」

    水蝶兰依言在分光镜上指出了几个位置,李珣一边控制着中枢,一边细细体察那边的气机变化。

    这是一个细致活儿,在千百万条气机联线中,想要准确捕捉到特定的几个节点,并找到其中的联系规律,没有过硬的禁法修养,无异于大海捞针。

    以李珣之能,也花了足有小半刻钟,才将分光镜在那里所特有的气机结构剥离出来。

    而这时,从中央镜面的角度远观过去,阴散人与罗摩什已经进入了高压的对峙状态,悬崖附近的元气几乎被挤迫一空,乍一看去,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战。

    对此情况,李珣自然心中有数,水蝶兰却只能用猜的。

    对禁法,水蝶兰造诣不够,看了许久,早已气闷非常,有心想问问情况,偏偏李珣低着脑袋,想了个没完没了。

    此时见到阴散人那边局势一触即发,她哪还能忍得住,低哼一声,切齿道:「正好,趁机会还给他一记狠的!」

    这个「他」自然就是罗摩什,可惜,这话刚出口,那边李珣便回了句:「妳可没机会,他们打不起来的!」

    李珣此时已经有了一些头绪,心情似也转好,抬头对水蝶兰笑道:「罗摩什可不是傻子,就凭他能感觉得到分光镜的窥探,便知他对这雾隐轩必然有所认识!而且,妳觉得他会以受创之身,和阴散人去拼死拼活?」

    话音未落,高崖那边便响起一声大笑,罗摩什瘦长的身形在笑声中腾空而起,直直飞入云端,只眨眼间,便冲上数十里的高空,离开了分光镜的窥测范围。

    「果然,这罗老儿应是知道「分光镜」的存在,故而高来高去……谁能保证他在高空没有后援?」

    水蝶兰无语。

    而此时悬崖附近元气已经恢复正常,李珣旋即取了个近景,却看到阴散人神情微妙,看着罗摩什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心中回馈感应来看,阴散人此时颇有些阴郁不乐。莫不是刚刚受了什么刺激?可她与罗摩什交谈的每一句话,李珣都清清楚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李珣留了一份心,但现在却不是解决心理问题的时候,他透过心神,与阴散人做了一下交流。

    分光镜中,阴散人微一点头,身形飞动,转眼便将这高崖抛得远了;在轩中,李珣则及时调整分光镜的视野,锁定阴散人的身形。

    「她去干什么?」

    「找个没人的地方,布置下禁制。」李珣瞥了水蝶兰一眼,顺口开了个玩笑:「要是某人能争点儿气,我也不至于绕这么个圈子!」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也不出他所料,水蝶兰扬起眉毛,脸上似笑非笑,偏偏眼神凌厉如刀,眼见便要翻脸。

    可就在李珣准备退让以求自保之时,妖女反倒又像没事人一般,只是轻哼一声,自顾自别过脸去,看阴散人在森林上空飞行。

    李珣正奇怪间,水蝶兰悠悠开口:「我还不至于和你的奴才斗气!哼,她现在应该叫我主母吧?对了,你让她去弄什么禁制。」

    「还说不斗气……」李珣暗笑水蝶兰欲盖弥彰,脸上则一点儿不显,只是笑道:「布置一个水镜而已,我刚刚已找到症结所在,正好让她去试一试。」

    水蝶兰虽然对禁法一窍不通,却依然十分感兴趣:「那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很简单。分光镜确实是件了不起的法宝,不过,它的功能与我们之前想的并不一样。与其说是分光镜明鉴万里,还不如说是这宝镜所照之处,天地间水气便会自发具备水镜功效,再回馈到宝镜之上。

    「也就是说,分光镜仅是一个诱因,或者说是一个制造水镜的模子,真正让我们看到当地景致的,还是浮游水气。

    「问题就出在这儿,经由分光镜这个诱因或模子,当地的水气变化固然微妙,却仍瞒不过你们这些绝顶高手。若是对禁法有高深造诣的,甚至可以能透过分析这其中的气机转变,从而找到雾隐轩的一些端倪……嘿,危险得紧哪!」

    李珣这一描述还是比较清楚的,至少水蝶兰听懂了大半,她皱眉道:「这不就麻烦了?不管是诱因也好,模子也罢,这总是固定的吧?岂不是说,除非将分光镜打碎重造,否则就解决不了问题?」

    「啧,妳正说到了点子上!」李珣哈哈一笑,拍了拍身边的石桌,扬眉道:「可若是分光镜这般僵化,又怎能安在雾隐轩的中枢所在?

    「这宝镜妙就妙在这里,它名虽为「镜」,其实却是由此间中枢统御的一股精纯元气聚合而成,正是由于诸般气机牵动、构造,经由元气互相作用,才生出这种妙用来。

    「也就是说,只要能明白其中构造原理,便能在不损其精妙的前提下,将原来的「模子」再做改良,去芜存菁。」

    在自己最专业的领域,李珣说得有些停不住嘴,也不管水蝶兰能听明白多少,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已看出来了,原先这「水镜模子」,接近水镜宗的法门,事无巨细,均清晰无比,只是看守门户,自然够了,但用来侦测窥探,隐蔽性上则差了些。而我这里有一个……」

    水蝶兰看他颇有点儿大言不惭的味道,心中好笑,便开口截断他的话,冷嘲道:「好嘛,水镜宗的法门你也看不上眼。那你手里的玩意儿,又是哪门哪派的?」

    李珣张了张嘴,却突地失了声。

    就在水蝶兰以为将他套着的时候,他又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钟隐!」

    这两个字在喉咙间震动,再从牙缝里透出来,倒像是冰窟里嗡嗡的回响。

    水蝶兰满肚子的嘲弄语句,被这两个字硬生生给堵了回去,胸口闷得厉害。

    李珣似乎和她一样的感觉,因为在说出这两字后,他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恢复到正常状态,最多就是加上点儿自嘲。

    「这玩意儿当年能瞒过妖凤、青鸾外带古音,现在要瞒过罗摩什,也差不多吧!」

    水蝶兰没有再抬杠,而是用一种相当奇特的眼神看他。

    李珣短时间内,也无法一一分辨出其中的复杂意蕴,只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他心中特别地烦躁,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一巴掌抽过去,管他后果是什么!

    最终这一巴掌还是没出去,他只是在左手上加了把力,将玉辟邪在自己的血肉中挤得更深些。

    在隐约的滋滋声中,李珣耸肩道:「不管怎么说,钟隐总还教了我不少玩意儿。更重要的是,若有似无间,总会觉得只有用这些玩意儿,才他妈的能办成事!」

    爆出粗口之后,李珣觉得心情舒畅了些,他开始努力将方向引回到现在的事情上。

    「由于修为问题,布置这个水镜对我而言,还是有点儿难度。所以我让阴散人去,先由外而内,尝试一下,若是有效,再运用到分光镜上不迟。」

    他转移话题的尝试不可谓不努力,只可惜水蝶兰对于钟隐更感兴趣。

    她一点儿都不体谅李珣的心情,完全无视前面几句话,直接问道:「钟隐都教了你什么?让我听听,指不定里面有我喜欢的法门呢……你不会吝啬吧?」

    李珣也很想把这些话无视掉,不过为了避免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水蝶兰可能的捣乱活动,只有耐着性子道:「也就是三门而已:青烟竹影剑诀、骨络通心之术,还有就是这水镜秘法,妳要想学,我也没什么可吝啬的。」

    「青烟竹影我知道,水镜也不用提,那个骨络通心是什么玩意儿?」

    「是易经换脉、通络骨肉的法门。主要是能让我兼修两宗秘法而免于自损,除此之外,就没……」

    话音蓦然断绝,水蝶兰正听得有趣,不禁讶然看来,李珣却顾不得她的反应了。

    刚刚无意间说出的「易经换脉、通络骨肉」这八字总纲,便如同八道闪电在夜空中接连劈下,映得他灵台一片光明。

    「原来如此!」

    他一掌拍在石桌,发出「咚」的一声大响。一边的水蝶兰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但这一刻,李珣什么也顾不得了。

    在一段时间的缓冲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在皮肉的撕裂声中,努力打开已蜷了数日之久的左手,掌心中的玉辟邪终于再见天日。

    因为这几日来用力内握,再加上其本身对血魔之体的强烈排斥和净化,此刻,玉辟邪已经深陷入掌心数分,有小半截都「长」

    在了血肉中,在其与皮肉交接处,滋滋的血泡涨缩不停,让人看得肉紧。

    即使如此,玉饰外观依然光洁如新,在血肉模糊的掌心处,也显得分外刺眼。

    水蝶兰对此撇嘴评论:「自讨苦吃!」

    李珣冲她一笑,左手仍保持着稳定。他试探性地用右手食指碰了下玉辟邪,旋即被一股斥力弹开,指尖略显焦黑。

    水蝶兰冷眼看他施为,却也随时准备再讽刺他几句。

    然而,李珣却先一步转过脸来,神情微妙至极:「喂,妳有没有试过被人当木偶扯着动弹的滋味儿?」

    「啊?」水蝶兰怔了怔才回过味儿来,很快便冷笑回应:「有啊,某人倒是当真健忘,可我还记得很清楚呢!」

    她说的自然是数月前被李珣算计的事情,能被她如此「称道」,李珣也应该深感荣幸吧。

    不过,李珣仍没什么表示,而是又问一句:「那么,从小到大,几十年上百年,几乎每一步踏出去,都被人看在眼中,算在心里,这又是什么滋味?」

    水蝶兰哈地一声笑,傲然道:「且不说天底下有没有这种能耐的家伙,便是有,不是被我杀了,便是还没生出来!」

    「哦……那真好啊!」

    「呃,你什么意思?」

    李珣眸光敛下,看着手心处的玉辟邪,忽而自嘲一笑:「我是说,我这问题问得蠢了。像妳这样的大妖魔,纵横八极,几无抗手,天底有几人能扯得动妳?嘿,像我这样,就完全不同了!」

    水蝶兰自然能看出来,李珣此刻心情低落到极点,甚至于颓丧。只可惜,她不是温柔如水的贤内助,便是想劝慰几句,话到嘴边也变了味道:「是吗?我还以为某人天生就是来算计人的呢?嗯,那又是哪位能比你……」

    话说半截,她猛然醒悟。

    这一下,打掉了她心中仅有的调笑心思,水蝶兰不自觉用一种类似于牙疼的表情说话:「呃,如果是钟隐的话,那就当我没说,你自认倒霉算了。」

    「自认倒霉……这就是妳的态度?」

    被水蝶兰这么一说,李珣的心态反而放开了些,他无奈地摇摇头,再次伸出手来,轻抚上左掌心处的玉辟邪。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玉辟邪上发出青色的莹光,斥力应是更重,只一闪,便将李珣手指弹开。

    便在水蝶兰以为这会同前面几次一样结果的时候,李珣低喝一声,周身气机忽地为之一变。

    旁边的水蝶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在这一刻,充斥在小轩内的气息,绝对是最为纯正的玄门真息,与之同时,深陷左掌心的玉辟邪「弹」了起来,在半空中连续几个翻滚,通体青芒缭绕,反应之强烈,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玉辟邪就在李珣头顶飞过,但李珣却没有抓住它的意思,而是眼看着这件珍贵的法宝,翻翻滚滚掉向水蝶兰那边,被她一把接着。

    水蝶兰将其放在掌心中把玩一会儿,却看不出什么来,末了只能皱眉道:「你玩什么……咦?」

    轩中气息再度转变,先前那清灵醇正的玄门真息彷佛只是一个错觉,此时以李珣为中心,流散出来的「气味」,已经是灼热酷烈,且带微腥,恢复了早先的味道,甚至更为强烈。

    而李珣手上皮肉,则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水蝶兰瞥去一眼,看到的只是一团蠕动的血沫。

    「真恶心!」她很诚实地将观感说出来,很快又表示了疑惑:「刚刚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刚才想通了骨络通心术里几个晦涩的法门,又试了一试,看起来,还有点儿效果。」

    「耶?你的玄门修为不是给废了么?」

    李珣耸耸肩:「话是没错。可骨络通心,不就是为这种情况准备的么?以心窍为中枢,统御骨肉筋脉,除了易换之外,也有无中生有的功效,正适合我现在的情况。

    「当然,本质上还是魔功,只是外相不同罢了,而且,暂时还不能保持太长时间。」

    「哦,这就是骨络通心吗?很不错啊,听起来倒有点儿天魔万相的味道。」

    两人说话间,李珣左掌心只留下了一圈深红的印痕,他一边甩手,一边冷笑道:「是啊,又被人牵着脖子走了一步,好极了,当真是好极了!」

    水蝶兰能够理解这「好」字的意思,而且,看戏看到这儿,以她的聪慧,也能猜出个大概。

    她有意转变一下气氛,便将玉辟邪拎在眼前,轻吹口气,看着青碧的波光流转闪亮,啧啧赞了几声后,方不紧不慢地说话。

    「你才真是好没来由,便是个聪明的畜牲,也懂得吞饵不吞勾,便宜占去,陷阱不跳,难道你就不明白?」

    李珣瞥她一眼,只是冷笑。

    水蝶兰扬眉道:「不对吗?不管钟隐是死了,又或是飞升了,总是不在这一界了,便是他胳膊再长,还能揪得住你?你修道也有七八十年,连这都弄不明白,莫不是几十年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这就对了!」

    「啊?」

    李珣用手指着她,一句一顿,手指点点:「这就是关键,妳说我修道七八十年,对不对?」

    「废话!」

    「妳怎么说也是见多识广之辈,见过修道七八十年,就能把妳玩弄在股掌之上的人物吗?」

    「你找死……」

    水蝶兰火气方起,话音便卡在了喉咙里。

    她也明白过来,不错,心计也就罢了,可她何曾见过一个修道不足百年的后生小辈,竟还能有这般修为的?

    七八十年几已修到「真人境」,这与其称为奇迹,还不如说是噩梦吧……

    窒了半晌,她才勉强笑道:「也许是你有狗屎运,毕竟幽玄傀儡不是哪个人都能有的。」

    「狗屎运说到底还是狗屎一堆,妳什么时候见过能用狗屎建成城墙的?」李珣语音竟是出奇的柔和。

    「从我修道至今,有多少难关,眼见都要坍塌一空,都是钟隐伸了把手,帮我做起了支架!妳不是我,所以妳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他那是什么态度?他欣赏我?看好我?狗屁!那是设计,设计!」

    在猛然拔高的尖音中,李珣情绪砰然溃堤,就如同积压万载的火山猛然爆发,在这一刻,他口中喷溅出的已不是唾液,而是滚烫的岩浆。

    「不管他在不在这一界,我能知道,他在看着我!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因为他不让我死,他没有玩够!我知道,既然他能为我做起支架,那也一定能轻而易举地毁掉它!

    「每次在止观峰看那「斩空」剑,我便连气都喘不上来,妳能想象到,那是什么滋味儿吗?」

    不知不觉的,李珣的嗓音已经哑了。

    水蝶兰看着他因过度激愤而不自主**的面部肌肉,以及不住颤栗的身体,只能无语摇头。

    在这一刻,水蝶兰恍然明白,眼前这男子已真正入魔了。

    也许在此之前,连李珣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潜意识中,对钟隐的恐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撕裂道心,成为难以痊愈的伤痕。

    而在修习《血神子》之后,这个心灵裂隙很快就成为滋生心魔的沃土。

    之前情绪的失控,正是心魔由内而外大扩散的开始,也是不可挽救的过程,就算她有心相助,也完全使不上劲儿。

    而且,她为什么要使劲儿呢?

    只要李珣依然是李珣,便足够了。

    水蝶兰用微笑来迎接事情的发生,她拢在纱袖中的手指悄悄捏碎了几颗香料,真息催发之下,生出一缕奇异的香气。这香气在轩中散布开来,在李珣不知不觉间,安抚着他涌动的心魔。

    这一刻,水蝶兰的语气分外温柔:「好啦,我明白你的苦衷,可是,你又能怎么做呢?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么?」

    「当然不!我不会干坐等死的!」

    连李珣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语气已经冷静了很多。

    「暂时,我不会也不可能去和他对着干,我需要提高修为,更重要的是,我要弄清楚,钟隐他留着我,给我好处,究竟是要怎么样!在弄清楚之前,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走下去。

    「所以,「灵竹」的身分一定要保留,星河那边我也一定要去的,在宗门中人没有怀疑我身分之前……我总要去做点儿什么,就是这么简单!」

    水蝶兰眨眨眼睛,奇道:「你去那里能干什么呢?别忘了,你亲口说的,骨络通心这玩意儿,撑不了太长时间。」

    「不,可以的!」

    李珣心情越发地平静下来,他微微一笑,示意水蝶兰将玉辟邪递过来。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行若无事地将这法宝接在手中,然后,他做了个让水蝶兰翻白眼的动作。

    他旁若无人地解开袍带,袒胸露乳,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将玉辟邪贴在了心口处。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胸口皮肤「哧」地一声响,下陷了近两指深,顺势将玉辟邪「锁」在心口上,表面几与皮肤平行。

    以水蝶兰的见识,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反倒是颇感兴趣地凑过来察看:「这个有什么用?」

    「刚想到的。以玉辟邪压制邪气,同时以骨络通心之法,再造筋脉,运用明心剑宗诸多法门,绝无妨碍,若是关键时候,还能以之为缓冲,回上几口气。我估摸,撑上几天没有问题,若能偷个闲,缓缓劲儿,还可以接着再用。」

    「听起来不错,不过,这对你的实力应该有影响吧。」

    水蝶兰可谓一语中的,李珣点头道:「确实,用这个法子,我的实力起码掉下四成,不过,近日来我精进极速,就算是六成的修为,也能勉强赶得上「灵竹」的实力……这法子如何?」

    「还成,亏你能想得出来。」

    水蝶兰眼下自不会与他抬杠,点了点头,旋又皱眉道:「你若去北边,这雾隐轩怎么办?罗摩什看来已经把这里盯住了,其它人也就罢了,要是他再请来个什么禁法高手,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难得见到水蝶兰服软的时候,李珣只觉得胸怀大畅,也眨了眨眼,笑道:「那就要看罗老儿所说,是真是假了!」

    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水蝶兰扬起了修长的眉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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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凤雏介绍:
来到汉末,成为了庞统的哥哥,诸葛亮的同窗,庞山民的压力很大。且看庞山民,用另类的手段,改变三国的气运!大凤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凤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凤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