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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冻一尺非三日之寒     大凤雏txt下载     大凤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NO.577 孙权力孤求子义

    当李珣回到坐忘峰下时,已是第三日的午後时分。在已迎候多时的师弟指引下,李珣直奔未明观的正堂。

    不过,在一个转弯处,他眼负余光却瞥见人影一闪,回头打量,正看到「久违了」的单智在向他猛打眼色。

    从某种意义上说,单智和他是互为「损友」,虽说自前几日那事情之後,李珣越发看不起这心思龌龊的废柴,但在表面上,却还是与他颇为相得。

    见他招呼,便也回之一笑。

    单智先做了个「稍後再说」的信号,却又极古怪地竖起了大拇指。在李珣莫名其妙的时候,转身不见了踪影。

    「搞什么?」

    李珣按下心中疑惑,整肃脸色,迈入了正堂的大门。

    堂中,清溟、清虚、洛南川这宗门三巨头都在座,明玑也在,只是脸色似乎不是太好。不过见他进来,包括最严肃的洛南川在内,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笑容。

    「诸位仙师在上,弟子李珣拜见。」

    李珣很是分得清场合的正式与否,他一丝不苟地行礼如仪之後,垂手站在一边。

    清溟神情颇为欣慰,微笑道:「你下峰来,大约只用了两天一夜,显然这些年来修为精进,著实可观。很好!」

    李珣忙谦虚两句,只是宗门三巨头将他从坐忘峰上叫下来,不可能只是为了夸他两句。

    当下便由清虚道:「修为长进,自是最好不过,到北极去,我们也能放心……灵竹,你可知我们叫你过来何事?」

    李珣自然只有摇头的分儿。

    洛南川向两位师长那边扫了一眼,得到了授权後,方沉声道:「听说你想在山上逗留数月,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最近北极形势很糟,牛力士死後,散修盟会那边受的影响不小,内部倾轧严重不说,许多人都开始不听管束,时常越界犯事,当然,这也不排除是某些人有意为之。」

    他冷面上越发严峻:「在不夜城中驻守的各宗道友,近日来连番激战,颇有伤损,於是各宗计议,要再派一些人去,压住夜摩天的气焰!」

    那就选上我了?李珣心中苦笑,听起来,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清溟抚须一笑道:「选上你,却也是你的名声所致。你要知道,不夜城与夜摩天接壤何止万里,那些邪修妖魔又没个定性,不会只损你一处。为了不空耗人力,在接壤之地,布置、维护、运转禁法阵诀,便十分重要。

    「如你这『正道十道三代弟子禁法第一』的人物,又怎能不去?各宗计议之时,倒有三四位宗主,都提点了你的名字!」

    这难道就是盛名之累?李珣还没咀嚼出心中的滋味究竟是苦是甜,便听清洪又道:「本来这次,明玑也要前去,只是临时有些事情,要迟上约半月时间……」

    李珣听到这裏,本能地向明玑那边看去,却见她神情落寞,仪态殊不正常。见他目光送来,亦只稍一点头而已。

    清溟自然将两人的神态收入眼中,心中暗叹口气,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两日前,你明吉、明松、明和、明德四位师叔已经先行一步,你是赶不上了,但也不著急,你只要在二十天内赶至不夜城即可。」

    李珣忙应了,再看清溟时,却见他脸上微露慈态。

    「此次前往极地,情势万变。以你之能,或许可以应对自如,但仍要小心才好。你四位师叔及诸宗长辈都在,万事不必强出头,你可明白?」

    李珣当然明白,这实质上就是让他韬光养晦,善保自身的同义词。

    这等言语虽然寻常,不过,在向来公正无私的清溟口中说来,却是极显珍贵。由此可见清溟对他回护之深。

    李珣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忙垂下头,低声应是,待调整好了表情,才抬起头,看几人已没什么可说的,便知趣地托言回去整理行装,退了出去。

    临退出前,他又看了一眼明玑,只是这次,他没有得到明玑任何回应。

    发生什么事了?

    「珣师弟!」

    一声招呼,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一回头,便看到单智从一侧拐出来,嘻嘻笑著,扯著他便走。

    李珣分明嗅到一股浓重的酒臭,他皱了皱眉头,道:「单智师兄,怎么了?」

    单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扯著他出了未明观,下了止观峰,且到一个僻静之处,这才松手,接著便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还向李珣竖起大拇指,满脸都是赞佩之色:「珣师弟,你这一手做得真漂亮!」

    「啊,哪个?」

    「哈,在咱兄弟面前,你装什么糊涂!就是前几日,救那个叫婴宁的小孩子,又碰上牛力士那次,你做得可是绝了!」

    单智兴奋得手舞足蹈,脸上通红:「现在那个叫婴宁的小丫头,见人就说珣师弟你修为如何厉害,手段如何高明,现在全山的人郡知道,你珣师弟,才是三代弟子中最拔尖儿的那位,至於我们的文海大师兄……他是谁?」

    说著,他又抽著气,嘻嘻地笑,李珣微蹙起眉头,但很快又便展颜笑道:「单智师兄,你必是喝多了酒。这山上的猴儿酒醉人,他日,我送你瓶『欢合香』如何,这酒却是不醉人的……」

    单智闻言抬高了眉毛,看著李珣似笑非笑的脸,喉咙发出咯咯的怪声。

    「珣师弟,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周围没人儿,就让当哥哥的我高兴一下,没关系的……你不知道,咱们大师兄这两天的脸色有多么好看!」

    一边说,一边笑,单智的情绪有著明显的失控前兆。

    李珣叹了口气,下一刻,他像是一只捕食的豹子,猛地冲上前去,卡住了单智的喉咙,将他抵在一边的岩壁上。

    这突然而来的粗暴手段,将单智惊得呆了,看著李珣刹那间寒芒如刀的眼神,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甚至怀疑,如果他再不住口,李珣会当场捏碎他的喉咙。

    李洵没有说话,但只需这么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看著单智脸上的血色迅速地褪下,他微微一笑,松开了手,这时他才开口,语气则颇为和缓。

    「单智师兄,以後还是不要酗酒的好。不管是什么话,放在自己肚子裏谁也管不著,但若是这么没遮拦,第一个饶不过你的,不是大师兄,而是三师叔啊!」

    单智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神也更清醒了些。

    李珣又叹了口气:「三师叔对你有愧在心,许多事情是忍了又忍,不过,那也毕竟是有个底线的。没有触及到,那自然最好,可一旦碰上了,这些年来的种种积压在一起,你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听著李珣的话,单智乾咽了口唾沫,脸色一片灰白。

    李珣看著他这副丑态,心生厌恶。

    人总有恐惧的时候,但在恐惧时,连点儿反抗的念头都提不起来,那还真不如一条垂死挣扎的疯狗。看著这种货色,即便是自己处在强势地位,也要给倒了胃口。

    不过,看著眼下的单智,他忽地升起一个念头来:「当年在天都峰上,妖凤的态度,难道……」

    他自嘲一笑,忽尔觉得意兴阑珊,也就不愿再虚耗时间,对著单智摆摆手,微笑了一下:「师兄是聪明人,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只是,他日若有人问起你我此时说了些什么,师兄会怎么回答?」

    单智有些迷惑,不过李珣似有所指的笑容,还是给了他提示。他的脸色一下子好了许多,眼珠一转,便有了说辞:「这个,当然是和师弟谈论这几年的历练见闻,天南地北,无所不聊……」

    「嗯,後来还偶尔说到,大师兄近日心情不好,是吧?」李珣低笑一声,稍一欠身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单智师兄,麻烦你了!」

    语罢,他极自然地看了下天色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整理行装。就此别过,师兄您……保重啊。」

    他又是一笑,径直转身离开。

    单智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蓦地全身乏力地坐倒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上,再不言语。

    李珣跃入天空的刹那,忽然心有所感,回头一瞥,正看到单智如石像般呆坐在那裏,他眼神一跳,早年种入单智心中的那点儿「种子」,此时已经是另一番气象了吧。

    当年随手所为,真不知道,是给自己找个了麻烦,还是赢得了一线契机。

    带著这个疑问,李珣飞上半空,也在这时,他心中猛然醒悟:「如此说来,秦婉如那边的事情,不是可以办了?」

    他「哈」地摇头一笑,暂将烦心事抛在脑後。

    此刻他只觉得老天爷很有意思。

    现在,应该和秦婉如联系一下了,不知当她看到阴散人迟来的回应之际,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

    希望不会太迟吧。

    仅在止观峰上停留了两个时辰,李珣便拜别诸仙师,准备下山。

    临别前与师兄弟话别时,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将婴宁带了过来,又是好一阵闹腾。

    李珣对这小姑娘近乎偏执的信念全无办法,只能得过且过,应付过去。

    同时,有了单智的提醒,他再看文海,也觉得其神情颇有些微妙,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任是有什么心思,也不会摆到脸上来。

    不过,最终还是文海将他扯到一边,颇私密且又极自然地道:「珣师弟这几天上了坐忘峰,嗯,可曾见了你祈碧师姐?」

    李珣心中一动,这事除了他与祈碧之外,也只有明玑知晓,但明玑是个知进退的,不会额外同文海说一声,没事儿也惹出事儿来。

    显然,这应是文海的猜测……而这种事情显然也不是脑门一拍,便能想出门道的,能这么笃定地问话,其中的弯弯绕绕,文海也不知要琢磨多少回?

    嘿,有意思!

    李珣自然不会瞒他,便点点头,坦然道:「确是见著了……」

    他极坦荡地将前後缘由都说了出来,只略去了单智以及所谓的「孩子」一事,继而脸上便露出疑色:「祈师姐似乎不太开心,大师兄,出了什么事儿吗?」

    难得文海脸上还能保持住平静,只是微笑摇头,再拍了下李珣的肩膀,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再谈及此事了。

    看著他的表情,李珣心中暗笑,不过他确实也没有在这上面动太多脑筋,要知道,只是眼前的事情便让他忙得脚後跟打後脑勺,哪还有节外生枝的闲情?

    在众人的「保重」声中,李珣御气飞天,转眼间就将止观峰抛在身後,去得远了。

    似乎是所有的麻烦都在前几日报到了,接下来的行程顺遂得令人惊讶,三日之後,阴散人与秦婉如会合。

    此时秦婉如却已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带著七名颇有水准的男女修士,他们是秦婉如联系不上阴散人时,担心势单力孤而找来的帮手,也是秦婉如在阴阳宗中短期内可以调派的资源。

    不过,此刻阴散人神兵天降,这些人的作用立时无限接近於零。真到交手的时候,他们想出上力,大概还要看阴散人的心情。

    且不提秦婉如看到阴散人之後的欢喜,以及其他人的敬畏。在百里之外,李珣正在又忧又喜的状态下,感受著一种全新的经验。

    他以前不是没有将傀儡放出到百里之外过,但是,将已经恢复灵智的阴散人放出这么远,不能不说是冒著一定的风险。

    如果一个不慎,被阴散人透露出自己的情况,那么,就算他可以强令阴散人杀光包括秦婉如在内的一切知情人,但那也等於他在秦婉如身上积累了六十年的筹码,一朝丧尽。

    所以,他通过「幽脉」的连接,几乎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阴散人身上,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妙的变化,准备在变故之时,及时阻止。

    「幽脉」是控法者与傀儡保持若联系和制约的关键。实际操作时,千万气机却是被统摄於法诀所生成的规则之内,自有它一番直指本源的玄妙。

    比如此刻,当李珣的精神完全投注在阴散人身上时,阴散人体内的每一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感应。

    这种奇妙的感应,便像是内视自己的身体那样,巨细靡遗,使人生出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现在就可以「看」到,阴散人体内气机的上下往还。

    在精微细密的气机牵引下,两股截然相反,又同样强悍无匹的力量,在她体内来去流动,似乎各有分野,但更多时候,彼此之间却发生著复杂的影响与交流。

    无数更加精微的气机变化,便是在两股力量的碰撞、交汇中诞生出来,投人到严密紧复的体系中去。

    只是这一扫的工夫,李珣便对阴阳宗的法门,有了近乎跳跃性的认识,原因无他,这种感知管道,实在太直观了,让他想不明白都不行!

    而在这运转无碍的元气体系之後,还有一个隐藏著的气机源头,那就是阴散人仗之以驻形长存的关键——一个与九幽之地相连的「甬道」。

    一滴又一滴九幽地气的精粹,便从这甬道中流淌出来,化入她每一寸肌体,却又不影响她与天地元气的交相往来,其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处,令李珣一时间颇有所得。

    按照秦婉如的情报,和沿途布下来的诸多侦测机关显示,羽侍一行人此时正飞翔在距地面超过三千丈的高空中,显出一副全力赶路的架式。

    浑然不知再过上小半炷香的工夫,他们就要撞入秦婉如为他们精心布置的伏击圈。

    高空中白云飘荡,云层中,则是杀机暗藏。

    刚刚才得到的新经验在此刻显出效果。

    先前通过傀儡进行感应,固然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神妙契合,但毕竟也只是感应而已,做不到六识通透,以人之耳目,为我之耳目的直观。

    然而这一次,在李珣把握到阴散人全身的气机变化之後,这种事情,便是再简单不过。

    他通过阴散人的眼睛观察这世界,却又不干扰阴散人本人。两人的神识在一个玄妙的层次上融合又分离,奇妙极了。

    看著水镜中逐渐清晰的人影,脑中则回馈回来阴散人冰雪般冷凝的情绪,这使李珣知道,阴散人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以她的修为,又是以有心算无心,若不成功,才是真正有鬼了。

    所以,李珣现在的心态十分轻松,和水镜裏那样将死之辈一样轻松。然而在他目光扫过某样事物之际,他猛地跳了起来:「糟糕!」

    「停下!」

    阴散人与李珣的神念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斯反应,口中冷冷叫停。这让周围云层中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阴阳宗修士,立刻情绪一乱。

    不过,人的名,树的影。作为阴阳宗的上上代宗主,即使阴散人名义已是宗门叛徒,但余威犹在,不论是哪个人,就算心中不满,也不敢质疑她的命令。

    唯一有资格提问,是秦婉如。

    她从一边看过来,奇道:「师尊,怎么了?」

    「先放他们过去!」阴散人眸光如雪如刀,凌厉而冰寒。她示意秦婉如仔细看:「你看重羽臂弯裏,那只妖物……」

    「血吻?」

    「不错,看来李珣那小子还有些用处,他所提供的情报裏,便有关於这个血吻的资料。这妖物本身没什么,不过,有它出现的地方,便可能有另外一个妖物……」

    阴散人看著秦婉如专注的眼神,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号。秦婉如立时轻抽了一口凉气?

    「魔罗喉?」她轻声反问过去,在得到肯定的确认之後,她的脸色略有些发白。

    她是和魔罗喉交过手的,对那个妖怪的恐怖力量,她是最有发言权。

    虽说身边还有阴散人这个依仗,但只要魔罗喉出现,这一点优势便可能立时给打消。

    到那时,她又凭什么去活擒修为不在她之下的娘亲?

    正迟疑间,羽侍一行已经通过了埋伏圈,去得远了。

    阴散人微瞑双目,对此竟也视而不见。

    秦婉如虽然心焦,却知道机会可一不可再,若无十足把握,便不能轻易动手,否则一旦事败,恐怕百十年内,她便再也找不到像这样的好机会了!

    想通了其中关节,她的心态总算又趋於平稳,反过来又安抚那些焦躁的手下。

    同时,她也用期待的目光盯著阴散人,想知道她这无所不能的师尊,会怎么破解这一局面。

    待羽侍等人踪影全无,阴散人这才睁开眼睛,朱红的唇瓣微微一勾,轻笑道:「既然如此,就请援兵来吧!」

    「援兵?」

    不知为什么,虽然飞行在一望无遮的高空中,身边又有五名修为深厚的手下,甚至在远缈不测的九地之下,还有足以睥睨当世的「恶狗」随行,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不稳当。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一斛珠榭」生变的那夜。

    那一次的天翻地覆,使她事隔百年,偶尔想起之时,都在心底深处颤栗。

    只是,那「一斛珠榭之夜」毕竟是谋画多年,如雪积高峰,一鼓而下,这才让人印象深刻,可今天却是怎么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她开始吩咐手下小心些,而纤柔的手指,则轻轻地捏了捏怀中「猫儿」的下巴。

    这头异兽仅是「呼噜噜」地应了一声,瞳孔几乎要眯成一条线,还是那么懒散。

    如此这般,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一行人行了上万里路,却没有什么变故。别说是那些手下,便是羽侍自己,都有松懈下来。

    偏在这时,数里之外,一道人影御气飞过,双方视线交错,都是「咦」了一声。

    以通玄界的宽广无边,在天空中高速飞行,还能打上照面的机会确实是少之又少。

    视线相交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只能给彼此留一个大概的印象,对面那人显然对羽侍的第一感觉极好,本能地点头笑了一下,双方随即交错而过。

    在那一瞬间,羽侍也只是看到那修士道装打扮,面目还算英俊。

    感觉中,那人气机流转,应该是幽魂噬影宗或者嗜鬼宗一脉,虽然修为不俗,但对他们还没有威胁。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那道士已经飞得不见了踪影。

    羽侍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见到什么人,都想著有没有威胁——除非是厉斗量、罗摩什那个级数的宗师到此,否则来点儿其他的什么人,怕还不够下方的「恶狗」一口吞的,她又担心什么?

    笑容尚未散去,怀中的「猫儿」忽地竖起了耳朵,喉咙裏虽然还是「呼噜噜」的声响,但那涵义已经截然不同。

    羽侍一惊,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听有人喝道:「前面的人停下!」

    声音并不甚高,但传播的轨迹却是极其妖异。好像是他们周围的虚空突然开裂,声音便从裂口中溢出来,四面八面都是合声重音,偏又虚缈不测,极尽变幻之能事。

    羽侍等六人神色微变,却当真听话地停了下来,齐齐回头,向後方看去。却是刚刚经过的那个道人面色冷峻,踏空腾云,倏乎便来到他们面前。

    这一去一回看似简单,但要知双方都是以瞬息数十里的高速飞行,一个错身,相距便有百里开外,这个道士竟能如此迅速地赶上来,便说明他刚刚御气时犹有余力,一身修为,不可轻忽。

    羽侍的几个手下一起拿眼看她,要她为这件事下个定夺。羽侍轻抚著「猫儿」顺滑的毛皮,轻轻点了点头,让他们自去处理。

    这几人都是散修盟会四方接引中的精锐,随便挑一个出来,便是在通玄界摸爬滚打了数百上千年的人物,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是有分寸的。

    当下便由一个同样是道士打扮的人出面招呼道:「这位道兄请了,我等是北极散修盟会四方接引的执事,我等与道兄亲末谋面,不知仓促唤住,有何见教?敝人癸道士,忝为逆水十妖之末,敢问道兄尊讳?」

    说话的这癸道人,修为不能说是出类拔萃,但他的兄长甲道人,却是「逆水十妖」之首,散修中极厉害的人物。在散修盟会建立之初,便是六执议之一,位高权重,十分了得。

    癸道人搬出散修盟会并逆水十妖的名号,其实便有震慑之意。

    只是,那道士好生高傲,白眼一翻,便冷笑道:「要个能主事的说话!」

    一句话便将癸道人噎住。

    不过,此人心性阴忍,换了常人可能就要怒火上脑,拼死一战的因由,他却还能忍住一会儿,多想那么一层:「此人刚才擦肩而过,看的是羽侍那小娘皮,难道说一眼之下,起了念想,要来劫色了?」

    此时再看那道士,见他目光直往羽侍那边瞅,心中更有定论。

    他嘿然冷笑,暗骂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招惹玉散人的女人,便是冥火阎罗或是幽离神君在此,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同头看向羽侍,以表尊重。

    羽侍脸上秀眉微蹙,看起来越发惹人怜惜,说话也柔声细语,只是话意却没有这么好欺负:「这位道兄好没来由,便是要找主事的,总也先要报个名号上来,才不失礼数。」

    那道士嘿嘿冷笑,袍袖一摆,森然道:「对你们这些下流蟊贼,还要什么礼数!散修盟会便了不起了?道爷百鬼,便在这儿等著呢!」

    「百鬼道人?」羽侍微吃了一惊,对这个近年来如日中天的邪道後起之秀,她也是早有耳闻。

    家中古音、妖凤等人,对这个能与李珣那种阴狠之辈棋逢对手的家伙,都很好奇,只是没机会一见吧。

    没想到今日这么凑巧碰上,而且,还被他给安了个蟊贼的罪名!

    任羽侍修养再好,此时也有些恼了:「百鬼道人?便是你师父阎夫人,也不敢在我们散修盟会头上乱安罪名。你是……」

    百鬼道人「哈」地一声笑,打断了羽侍说话,随即便略一扬下巴,点了点她怀中正转动眼珠的「猫儿」:「那血吻哪裏来的?」

    羽侍怔了怔,这血吻的来历,她也知道一些。

    这是六十年前,古音为了某件事,托辞送林无忧庆生之礼,要魅魔宗、百兽宗悬红缉赏而来的。

    传说,最後拿了那悬赏花红的,是朱勾宗最厉害的女杀手,水蝶兰。

    对於水蝶兰是从哪裹得来,便谁都不知道了。难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看著羽侍略显游称的目光,百鬼道人更是得势不饶人,他嘿嘿冷笑道:「当年我费尽干辛万苦,才降伏了这只血吻,哪知转眼便被人盗去。哼,今日老天开眼,你们这些蟊贼还敢拿出来炫耀,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方歇,他道袍已微微鼓胀起来,身子周围的虚空,则呈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显出他一身幽冥阴火修为,已是极至精纯,不可小觎。

    羽侍眉头皱得更紧,她并不是怕了,这百鬼虽然厉害,但怎么也不能强过他们六人的合力,更别提暗处还隐著个魔罗喉,若真动起手来,还不知究竟是谁「不知死活」。

    可是,出於某种缘由,近期内,与阎夫人那边有关的人物,还是要谨慎些好。

    有了这想法,她脸上浅浅一笑,纤长的手指轻抚,让有些焦躁的「猫儿」安静下来,这才开口。

    「道长有所不知,这只『猫儿』,是友人转赠而来,其间有多少次转手,谁都不知,道长丢了东西,与我们散修盟会却是没有关联的。而且,此界血吻的数量虽然不多,但也有个两三百只,且外表大都相似,不知道长由何看出,我们家的『猫儿』,便是你的?」

    百鬼又是白眼一翻道:「道爷自有办法分辨!」

    虽然只是空口白话,但看他言之凿凿的模样,羽诗还真不敢肯定他话中的真假。

    只是若此事是真,世事便也太巧了些。

    而且,便是「猫儿」真是他最先驯养,作为不久後,「那个计画」的最关键一步,羽侍也不可能将它送出去。

    所以,她准备先缓住这人,最好是……等等,不好!

    羽侍突地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若百鬼所言属实——从百鬼的神情来看,这种可能更大一些。他今日见了这血吻,日後便有可能将事告诉给阎夫人。

    以阎夫人的精明算计,「那个计画」恐怕就要凭生变数,这比现在得罪阎夫人,情况还要严重百倍!

    这样……

    正想得入神,外界的打斗声将她惊醒过来,她抬头一看,却见百鬼不知怎地,又和癸道人发生了口角,怒火高燃之下,乾脆就动起手来。

    此人不愧是近年来最有名望的後起之秀,一身幽冥阴火的修为,极具变化,只几个照面,便让癸道人手忙脚乱起来。

    当下便又有一人自行列中分出来,和癸散人两面夹攻,将百鬼堵住。

    这样的距离,许多威势极强的法诀便使不出来,只能肉身搏击,三人杀做一团,真息元气闷爆声声,激烈中更是凶险非常。

    羽侍看著这情形,心中那丝犹豫也瞬间抹消。

    一不做,二不休,只要手脚乾净,这世上少了一个百鬼道人,也未必能在短期内被发现。

    就算发现,也没散修盟会的干系不是?

    心中杀机闪现,她手上便微重了一下,怀裏「猫儿」喵地一声叫了起来,声音裏颇有几分不满。

    羽侍笑著低下头去,放缓了手法,轻轻抚弄,同时,又以特殊的方式,和这佣懒的异兽进行交流。

    「猫儿」灵动的眼神一转,低吼一声,极人性化地点了点头。

    与之同时,它额头上嵌入的红色晶体光芒一闪,一道隐晦的波动直直射下,转眼间便掠过万丈距离,直抵九地之下。

    偏在这时,百鬼大叫一声,一掌将癸道人震开,脱出了两人夹击。身形再闪,竟是就此远遁,但是虚空仍回响著他的怒啸声:「你们不要得意得太早,这裏离北极还远著呢!」

    癸道人等一起回头,看羽侍有什么决定。

    羽侍微瞑双目,利用「猫儿」的特殊管道,感觉著「恶狗」已经追了上去,便微笑道:「放他去吧!他若还能再来,我便将血吻送与他,又有何妨?」

    癸道人几个长期在她手下办事,对一些隐密也是有所了解,知道她既然如此肯定,便是有把握的,相视一笑後,便收拾心情,再度开始赶路。

    不过,羽侍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因为「恶狗」的出动而有所减少。

    现在想想,这百鬼道人的性情,怎么与传说中差了这么远?这种三言两语不合,便悍然动手的粗人,能与李珣僵持不下这么多年?

    刚才那莫名的空落不安,在此刻又一次袭来,她想静下心去,好好考虑一下,可突然的,怀中的「猫儿」喉咙里呜呜作响,且毛发倒竖,奋力挣扎,形态慑人至极。

    羽侍吃了一惊,想安抚一下,却被它身上猛然爆发的异力震开。

    藉此机会,「猫儿」跳出她怀裏,浮在半空,一对猫眼儿死死盯著里许外的虚空。

    「有敌!」

    羽侍一声令下,五名手下立时提气戒备。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那处虚空荡漾出一片极细微的波纹,一只如白玉般的纤手探出来,似乎是轻挽著一道无形的珠帘,就那么轻轻拨动,一位绝色女冠,便顺势转出身来。

    极合身的玄葛道袍在高空朔风中猎猎作响,贴体拂动,现出她近乎完美的身姿体态。

    女冠伸出手来,轻拂了下额前几根发丝,又像是挡著高空略有些刺目的阳光,在手放下之际,她眸光闪亮,直透过里许的距离,停在羽侍脸上。

    在羽侍惊讶至乎惶恐的神情中,女冠微微一笑,温言道:「重羽,姐姐来接你了!」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NO.578 豪赌一场,听天由命

    「怎么来得这么快?」

    李珣虽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有想到羽侍竟然如此「爽快」,就这么将她隐藏的王牌放出来。原本他还以为,这起码要等他三、五次骚扰之后才会来的……

    感觉着万丈虚空之下,那风驰电掣般袭来的悍厉气息,他想也不必想,转身便逃,同时发信给阴散人,让她那边迅速发动。

    这一切刚刚做完,后背处便是汗毛倒竖。

    冰冷的杀意却如同喷涌的岩浆,从九地之下冲击而上。

    他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凉气,头也不敢回,半生不熟的「噬影大法」全力发动,便是在这艳阳高照的天空下,也化为一道如虚似幻的影子,瞬间没入附近的云层之中。

    稍后半息,那广及数里方圆的厚厚云层,便在最中央处被硬生生穿透了一个大洞。

    水汽蒸腾,云絮乱飘,魔罗喉那使人一见难忘的魔影闪现,就停在被牠刚刚打出的大片虚空正中。

    野兽般的红瞳在狭小的眼眶里乱转,与之同时,至少有上千道侦测气机被牠投射出去,理论上,方圆数十里内,没有任何生灵能逃得过牠的捕捉。

    很快的,目标闪现。

    牠开裂的嘴角边拧出了一道极诡异的笑纹,枯干的手指伸缩两下,即将到来的血腥,使牠忍不住兴奋起来─这是牠自有灵智数万年以来,唯一能带给牠快感的东西。

    等等!一、二、三……目标远不只那一个,而是整整九个之多!这和那死猫所说的不太一样啊!

    魔罗喉所独有的直线式思维使牠怔了一怔。

    也就是在这个空档里,牠所侦知的九个目标中的七个,身上都迸发出强烈的气机感应,成千上万的气机交错相连,彷佛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牠罩在其中。

    丝丝元气缠绕在上,彼此相接,却出奇的没有发出任何一声气爆声响。

    魔罗喉本能地警惕了。

    便在此时,那只死猫又发来了信息,这一次,却是让牠迅速赶到其所在的方位,应付另一个强敌。

    牠愤怒地低吼了一声,从六十年前就是这样,那只该死的猫,那群该死的女人!

    虽然愤怒,但牠的行动却没有一点儿停滞,高瘦的身形猛地一展,周围的大气便猛地膨胀起来,即将粘上的气机大网硬是给吹开一段距离。

    牠借机身形一错,便要扑入附近的云层。

    「变!」

    一声叱喝响起,随着这一声喊,已经疏离许多的气机大网倏然一振,无数元气流束丝丝攒动,彼此交错。

    只一瞬间,魔罗喉便感觉到,那边的真息质性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正是在质性变化的作用下,牠之前爆发的力量,便在无声无息中抹消,再不能造成任何影响。

    被气机聚拢的元气,在剎那间转为透骨的阴寒,其异力竟将牠身体凝滞了片刻。

    紧接着,这成千上万的气机便缓慢运转起来,每一次气机的交错,都会生出一层变化,而千万次交错,也就是千万次变化。

    在此期间,魔罗喉悍厉的真息左冲右突,却总是被这些繁复的元气波动先一步卡住,如是几番,牠终于忍不住焦躁,对天长嗥。

    嗥叫声中,牠高瘦的身子猛地一缩,无数灰白气芒便由牠肩上那诡异的长刺中喷射出来,如同当空洒下一片灰雪。

    雪花哧哧嘶啸,彼此之间,还有密齐如蛛网般的气机连接。

    在一侧云层中藏身的李珣,看到这情形之际,当场呛了口云汽进去。

    「冰封鬼域三千里……只听说他卷走了老祖的元气,可没听说牠连这样精深的法诀都卷到手了啊,这个连我都没学呢!」

    呆了一呆,他这才反应过来,忙下令道:「再变!」

    一侧尚在袖手旁观的秦婉如瞥他一眼,纤手提起,掌心中赤红气芒嘶嘶发啸,无数气机抛射出去,转眼间融入到既成的气机网络中。

    她一加入,虚空中真息质性又是一变,刚刚还像是在极地的冰原,阴寒僵涩,此刻,虚空中气机便活泼地跳动起来。

    穿插其中的真息,便如电光流火,倏忽万变,搅动得这片天空像是刚刚炸开的火山,岩浆喷涌,灼热难当。

    「好个极变阴阳法!」李珣大赞一声。

    冰封鬼域三千里固然是搅乱刚刚阴寒封禁的上佳选择,但魔罗喉一定没想到,当空数字阴阳宗高手,最擅长的就是逆转阴阳,极致变化之道。

    这么一变,牠必定要吃个闷亏。

    果不其然。

    质性相克,任魔罗喉一身修为如何恐怖,遭了这当头一棒,也有些昏沉,身形也显得有些萎缩。

    然而,就在下一刻,狂怒的魔罗喉便向在场的所有人展示了─什么样的怪物,才称得上是宇内公认的大妖魔!

    牠的眼珠在瞬间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瞳孔中射出已如实质的气芒,打在虚空中,竟也是哧哧作响,且粘稠得真如血水一般,映得周身一片微红。

    被这样诡谲妖异的眼神扫过,任李珣胆略过人,也要倒抽一口凉气。

    这还没完,一波树木干裂的卡卡声响起,魔罗喉漆黑的身子上面,同时开裂了千百个如婴儿小嘴般的血口。

    那种外面焦黑,里边血红,且血肉蠕动的模样,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干呕,只觉得世上恶心之事,莫过于此。

    也在此刻,本是纵横往来,流变不息的气机网络,忽地就凝滞僵涩起来,倒似是将刚刚封禁的效果给反弹回来,那一种手上有力,偏又给搅在泥潭里的感觉,让人憋闷得直想吐血。

    魔罗喉尖声厉啸,漆黑的身形由极静倏变为极动,李珣眼前一花,便失去了牠的踪迹。

    「糟……」

    李珣就不明白,为什么这所谓的宇内七妖,一个个怎么都有如此变态的速度。妖凤、青鸾如此,水蝶兰如此,连这个魔罗喉亦如此!

    只是,前三者的速度多表现在飞行绝迹、移形幻化之上,让人看来赏心悦目。而眼前这厮,却纯是凭着牠妖异的体质和兽性,进行最野蛮的瞬间爆发。

    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当李珣捕捉到牠的身形之际,已是一大蓬血光披散之时。

    与李珣紧邻的阴阳宗男修成了第一个倒霉鬼。

    当魔罗喉粗枝般的手臂扬起、划下之后,他由左肩窝起,直至大腿根,半边身子便蓦地离体而去,伤口处鲜血不正常地急速喷射,只瞬间,便让他的身子干瘪下去。

    只是那男修气脉悠长,一时却不得死,在凄厉的嘶叫声中,两边身子先后摔下云层,那长长的尾音一路坠落下去,无休无止。

    秦婉如身为未来宗主的热门人选,不可能容许魔罗喉对她的手下大开杀戒,纤指轻颤,以一路极尽矫健凌厉的指法,封住了魔罗喉移位的去路,也成功引起了牠的注意。

    魔罗喉偏过脸来,下一刻,牠的身子便随着面部的偏转一个旋身,极妖异地正了过来。长臂一伸,大气中响起一声闷爆,将秦婉如攒射而出的指力打得七零八落。随后牠身形闪动,由中宫直迫过来,竟是要和秦婉如近身相搏。

    只看到牠那丑恶的身子,便能让人作呕三日,更何况是与牠贴身搏斗?任秦婉如怎样心思深沉,看到魔罗喉飞身扑来,也不免花容失色,本能地想拉开距离,一时间又哪来得及?

    便在此刻,她身后响起一声低啸:「左臂架肘!」

    秦婉如听得是李珣的声音,急切间也不管是什么意思,抬起左臂,让出了肋下的空档。一道冷光便在她抬臂的剎那穿刺而过,抵在了魔罗喉伸出的掌心上。

    剑尖与掌心相接,发出一波令人牙酸的「吱吱」磨擦声,随后便是清脆的剑刃碎裂声。

    无数亮闪闪的碎片先是爆散出去,又很快在双方激荡的真息碰撞中给搅成碎末。

    李珣低呃一声,胸口微闷,已是受了些小伤,但他的行动并没有受到影响,顺势一扯秦婉如的背心衣物,两人向后飙射离开。

    前方魔罗喉闷声不响,身形只是在与李珣掌剑相交时稍滞了一下,随后速度再增,直迫过来。

    不可避免的,牠经过了剑身碎末抛洒的区域。

    李珣的鬼鸦剑早在与水蝶兰拼命时给震成了碎片,青玉剑又绝不能在这里使出来,刚刚那把剑只是临时借来,质地一般,碎了确属正常。

    然而,李珣干脆地碎剑,心中却是另有计较。

    在抽身退却的同时,他手指一弹,微微发亮的气芒无声无息地飞射出去,几与魔罗喉同时撞入了满天飞舞的铁粉中。当即「兹啦啦」一声响,天空中猛然亮了一下,魔罗喉一往无前的去势倏停。

    虚空中像是张开了一个口子,强大的吸陷力道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将牠扯得身子一晃。

    这全无半点儿来由的异状让牠心生警惕,停下观望。

    这时候,那些目标早趁势跑得远了。

    李珣咧嘴一笑,对刚刚那手颇为自得。

    这是他前些时日刚从雾隐轩中学来的「弹指惊雷」的布禁之法,乃是不言宗的招牌手段之一,初次使来,没想到效果竟然如此美妙。

    秦婉如可没他这么好的心情。

    这次她召来的人手中,虽说独当一面的高手一个也没有,却都是对她忠心耿耿,或是有最稳定的利益联系的,几乎代表着她在宗门里小半儿的班底。

    刚刚转眼就折了一个,若现在再有伤损,对人对己,便都说不过去了。她当机立断,下令剩余六人立即有多远跑多远。

    而她此时的心情也来了个大变样,从先前「力所能及拖着时间」,开始变成「怎么那边还没办好」的抱怨。

    天幸,便在魔罗喉那狞厉的眼神再度投射过来之前,秦婉如看得清楚,那妖怪眸光中杀气一窒,偏头看向了远方天际。很快的,牠就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身形一展,向着那边去了。

    秦婉如与李珣同时吁出一口长气,旋又闻声互看一眼,见对方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模样,又相视一笑,宛如多年好友。

    一笑之后,两人颇有默契地扭头看向那边天空,心中所想,枝节虽有不同,但意思却差相彷佛─「那边儿,没问题吧!」

    「重羽,一别数百年,妳不认识姐姐了?」

    羽侍没有及时回应,而她的手下们,则开始用奇特的眼神观察这对同样美丽,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特质的女修。

    姐姐?这个羽侍的姐姐……

    五名手下中,有两个脑子比较灵活的,忽地便想到了那段已经相当久远的公案,也就顺理成章地想到了,那两个可以使通玄小儿止哭的名号。

    首先是玉散人,然后是……

    阴散人!

    惊讶及恐惧的情绪只是刚刚开始萌芽,他们耳边便响起了羽侍变了声调的呼喊:「笨蛋,不要分心……」

    迟了!便是他们不分心,又能如何?

    癸道人眼角处同时炸开了两团血光,那刺目的颜色转眼将他的视界染成了一片血红,而两声沉闷的脑腔破裂声,更是为其作了极精确的注脚。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他感觉到自己已开始忍不住打摆子,此时他心中再没有半点儿其它的念头,占据他全身心的,只有一个字─「逃!」

    只可惜,未等他转身,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他心中一寒,立时嘶声叫道:「贫道是逆水十妖之末,大哥是甲道人,望前辈看在我大哥面上……」

    难得他能在短短一瞬说了这么多字,只可惜,最后「饶命则个」四字还是没来得及出口,脑上早中了一掌,乍阴乍阳的真息透顶而入,像穿透一层薄纸,从头顶贯穿到脚底,抹消了他一切生机。

    转眼之间,五个颇有些能耐的修士俱都殒命,尸身一个接一个地掉落下去,可想而知,片刻之后,便要摔成一团烂泥。

    阴散人拂了拂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杀掉五个修士,对她来说,便和拂袖整衣没有任何区别。

    尤其是在她贯通《阴符经》的今日,就算是玉散人在此,她也丝毫不惧……当然,前提是某人愿意的话。

    她目光再看向羽侍,脸上略有无奈。

    「重羽,我不想伤妳,只是妳也不能让妳怀里那小畜牲坏了我们姐妹相聚的时间,不是吗?」

    羽侍还不怎地,「猫儿」却在阴散人说话时,又抽搐了一下,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在阴散人大开杀戒的第一时间,「猫儿」便机巧地投身到羽侍臂弯之处,缩起脑袋,这才没让阴散人顺手给劈了。

    而羽侍也在牠入怀的第一时间,通过牠,向只在百里之外的魔罗喉求援,如果顺利的话,只需要三两息的时间,魔罗喉便能回援救命。

    至于百鬼……那就再说吧。

    然而,直到五名手下全部死难,魔罗喉依然是踪影全无。羽侍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本是轻抚在血吻身上的纤手,已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量。

    「猫儿」吃痛,嗷地一声叫,却不敢动上半分。

    阴散人脚下踩着云雾,缓步行来:「重羽,妳为什么害怕?在怕我吗?怕妳的亲姐姐?因为古志玄?他值得妳卖命吗?为这么一个有杀夫之仇,强暴之恨的家伙?」

    羽侍抿着嘴唇,极轻微地摇着头,身子却忍不住向后退去。

    阴散人的眸光渐冷,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身形倏闪,转眼便到了羽侍眼前。

    血吻怪叫一声,猛地闭眼,将脑袋埋进了羽侍的臂弯里。

    只是,羽侍只在眨眼间,额头上便给点了一指─其实她本是个真人级的高手,绝不至于这么稀松,只是心中混乱,才被阴散人一击得手。

    她眸光渐暗,脸上却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最终合起双眸,倒伏在阴散人怀中。

    阴散人再叹一口气,一手扶着羽侍,一手则抓着血吻的后颈,将牠拎了起来。

    这小家伙是李珣点名要的,现在看来,其中也是颇有奥妙啊。

    「猫儿」虽未能化为人形,但灵智与人无异,牠瞳孔中现出极恐惧的色彩,前爪当空乱拱,倒似是求饶一般。

    阴散人见牠灵慧,也启唇一笑。

    「小家伙倒也知趣,只是,我何时要……」

    「杀你」两字尚未出口,她眸光忽地一寒,再看手中「猫儿」的身子,却是不正常地放松下来。紧接着,牠额头上红光微闪,一位少女的声音便从中发出。

    「耶?妳这女道士真没道理,干嘛抓着我的「猫儿」不放?」

    阴散人的见识比李珣超出何止百倍,只一眼,便看出嵌在「猫儿」头顶的红色宝石,是通玄界一种极珍贵的法宝,专用于遥控远方的生灵神识,和驱尸傀儡术有些相似,只是没有那样彻底。

    至于好处,大概就是不用损伤载体的性命吧。

    「锁魂圆光?古志玄这些年来倒是越来越大方了!」她低低一笑,反将血吻提得更高了些,达到与她目光平视的高度:「是无忧侄女吧,当日一别,倒是好久不见了!」

    她如此动作,倒像是和「猫儿」交谈一般。看上去颇有些滑稽,只是当事人双方却没有这样的想法。

    「耶?我见过妳吗?妳是谁啊?」

    林无忧这话说得很实在,当年在嵩京时,双方虽算有过交手,但阴散人藏身暗处,她确是没见过的。

    只是,若说看不出阴散人的身分,恐怕也有些做戏的成分在里面。

    阴散人并不在意,只是笑道:「古志玄可在?」

    「父亲大人?在闭关啊。喂,妳还没有告诉我,妳究竟是谁呢?我总不能就这么喂喂地叫着,或者直接叫妳女道士……哎呀,娘亲,妳抓疼我了!」

    那边一阵嘟哝的杂音之后,「锁魂圆光」中再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不急不缓,雍容自适的低音。

    「阴重华?」

    「栖霞元君?」

    双方稍停一下,阴散人微笑了起来,想来,那边妖凤亦应如是。

    最后还是妖凤先开了口:「当年青鸾回来,言道散人与韦不凡碰到些麻烦,如今得见散人无恙,确是可喜可贺。」

    阴散人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面上则一点不显,只是笑道:「多劳元君费心了,一别此界六十余年,天下情势大变,让我这游魂散人亦感茫然,古志玄好手段,元君亦是好手段!」

    「手段再好,也比不过散人出手不凡……散人这般拿着我的侍女,夺走我儿的爱宠,却是为了什么?」

    阴散人眸光中寒芒一闪,却是因为妖凤那一声「侍女」有些动气。

    但很快,她又定下心来,低笑道:「此事说来,倒与元君无关,若是有闲,不如去把古志玄叫来。闭关闭关,终日闭关,却也不见钟隐之流,闭了什么关,好没意思来着。」

    「散人之言,深合我心!」妖凤在那边赞了一声,又向一边吩咐道:「去「洞玄厅」看下,看妳父亲是否有心一会旧友。」

    那边林无忧很闷地「哦」了一声,阴散人却忽地道:「今日就不必了。近期我将至极地,到那时亲会旧友,岂不快哉!嗯,这只血吻我倒是喜欢得紧,暂借数日如何?」

    「不行!」不待妖凤说话,林无忧便抢先一步急道:「我养的猫儿,凭什么给妳?娘亲,妳帮我说句话啦!」

    那边妖凤轻声一笑:「乖囡,散人随心所欲是出了名的,说与不说,有什么两样?散人若有能耐,便拿去好了。只是……」

    顿了一顿,她话音已经转为冷澈心脾的森寒。

    「散人要记得,此时的通玄界,与往日已经大大地不同了!」

    随着最后一记话音的断绝,猫儿额头上的「锁魂圆光」光芒也黯淡下去,这是妖凤那边主动切断了通讯。

    阴散人不是给吓大的,对妖凤的警告虽不能说全无反应,但至少她也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她只是瞇起眼睛,拿着猫儿的后颈晃了晃,想从中找出「锁魂圆光」的控制枢纽。

    可能是将猫儿晃得急了,这血吻「嗷」地大叫一声,本来软趴趴的身子猛然紧绷起来,颈上毛皮更是滑不溜手,只一扭,便让阴散人手指一滑,差点儿松脱开去。

    阴散人看得很清楚,便在那叫声之后,一圈灰白色的气芒忽地便从血吻毛皮之下扩展开来,如水波荡漾,瞬间扩散到皮层毛梢,再嗡然外烁。

    阴散人轻咦一声,这种气芒质性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极为精纯的死阴之气,这小妖怪怎会有的?

    转念一想,当年牠吞吃血散人的赤兵鬼链,如今又和魔罗喉有不清不楚的关联,无论从哪边撷取死气,倒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心中念头百转,手上却是熟极而流,气机几次回转,便将这一波冲击化消于无形之中,端的是轻松无比。

    然而下一刻,她便再轻松不起来。

    就在她分心化解血吻的气芒冲击之时,百尺外的虚空,蓦地暴起一道如飓风般狂暴的杀气,无视距离限制,席卷死气狂飙,冲击而下,猛地轰在她澄澈冷凝的道心上。

    来得好快!

    阴散人微有些惊讶,而此刻她眼角余光,已瞥见一道漆黑的残影,当空划来。取的却不是她的要害,而是她臂弯中的羽侍。

    「魔罗喉!」

    低喝一声后,阴散人身形倏地后退,此刻她两手没空,面对这突然冒出、与她同级数的大敌,不可避免地落在下风。

    魔罗喉得势不饶人,两只长臂便如螳螂一般,转瞬数百次刺击。

    精纯的死气,带着牠天生的吸蚀魔性,击在空处,亦夺夺有声,直若劈开虚空一般。

    险之又险地搂着羽侍避过一记横斩,却已顾不得宽大的袍袖,嘶地一声,竟被魔罗喉的虚空斩击切了一片下来。这下阴散人便动了真火,她目光一凝,周身气流猛地外烁,虚空凝聚如实质,束成一条气鞭,一抖之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气爆。

    气鞭尾梢划过眼前,那凌厉如刀的寒意,使凶厉如魔罗喉,也要稍缩身形。

    阴散人却也不是真的要以这气鞭应敌,将魔罗喉震了一下之后,她头也不回,将羽侍向后一甩。

    那边,有正赶过来的李珣和秦婉如。

    按照阴散人的意思,现在她是要和魔罗喉好好较量一下,哪知这头野兽竟然全没有对战的打算,目光瞥向羽侍,喉咙里「咕」

    地一声响,身形再闪,划了一道短短的弧线,竟是要绕过阴散人,继续追击。

    阴散人怎能如牠所愿?

    说实话,在宇内七妖中,她最看不起的便是这魔罗喉。

    一身妖魔相貌也就罢了,偏又是个野兽的脑子,虽说一身魔功当真是惊天动地,可充其量就是个一根筋的玩意儿,竟然能与其余六妖及三散人并称,当真是混账之至。

    而且自灵识复生以来,她积累了一肚子的闷气,脸上却又不能摆出来,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她怎能放过?

    只是,轮不着她动手,魔罗喉竖长的血眸一转,口中「呵」地一声叫唤,一只长臂探出来,其上灰白气芒如星丸跳跃,此起彼伏,倒像是燃起了灰色的火光,妖异阴森,慑人魂魄。

    旋即便是一道电闪光矢暴射而出,直击阴散人面门。

    这种攻击可说是全无威胁,阴散人只是偏偏头,便让了过去。

    然而就在光矢划面而过的剎那,她猛然惊醒,回手便抓,魔罗喉哪给她这个机会?又是一声低吼,和身冲上,干枯的手指如勾,径直抓向她手中的血吻。

    阴散人手中这小妖怪着实聪明,趁着这个空档又挣扎了起来,牠身上气芒虽然杀伤力不强,但一波连着一波的潜震之力却麻烦得很,为了应付这个,阴散人不免分心。

    一转眼的工夫,阴散人便想明白了魔罗喉─或者说,是魔罗喉身后那人的打算。

    此刻,她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择。

    要么就集中精神,挡住魔罗喉的爪子,要么,就放任那光矢去杀自己的亲妹子─这几乎称不上选择,阴散人想都不想,手上发力,一把将血吻掷向魔罗喉脸上。

    血吻发出一声尖叫,魔罗喉对牠倒是在意得很,忙收了势子,手忙脚乱地去接。

    阴散人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形借势旋转,向后飙射,人在半途,便铮然弹指,指力后发先至,将光矢打得粉碎。

    后面秦婉如也终于赶至,舒袖将羽侍揽入怀中。

    阴散人冷冷回眸,见那血吻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魔罗喉肩上,爪子还扣着一根肩刺,灵眸望来时,目光游移,似乎余悸犹存。

    魔罗喉的眼神则是凶厉了千百倍─虽说刚刚算是牠稍占上风,可是阴散人泼水不入的防御手段,却让牠满腔的嗜血杀机没有个发泄的地方,此时的心情烦躁之极。

    不过,在「猫儿」一声低叫之后,牠血眸中的暴躁之气又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狠狠地剜了阴散人一眼,随即倒射而出,转眼不见了踪迹。

    此时,秦婉如也从后方赶过来,奇道:「师尊,那只血吻很关键啊,魔罗喉好像很怕牠。」

    阴散人嗯了一声,目光却是瞥向另一侧的李珣。

    李珣轻咳了一声:「可惜了,若是将那血吻拿下,或许能反制魔罗喉也说不定。不过这次能将羽夫人截下来,也算达成了目标,可喜可贺!」

    秦婉如剜了他一眼,对「羽夫人」的称呼颇为不满。

    不过,李珣这时也真找不到更合适的称呼了。所以只当看不到秦婉如的脸色。

    「不过,恕我直言,羽夫人的精神状态可不太正常。这些年,我与她接触过几次,呃,看不出那个什么来……或许是玉散人的某种惑神秘术起作用。」

    他中间含糊过去的,就是羽夫人的态度。

    说实话,若不是李珣对羽夫人的来路知道得清清楚楚,只看她的神情姿态,根本就想不到,她曾经是玉散人「强抢」过去的受害者。

    秦婉如自然不愿意听到这种话,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阴散人,希望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师父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

    阴散人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来,在羽夫人面上轻轻一抚,末了点点头。

    「的确,是惑神之术,虽然清除起来很是麻烦,但毕竟还能解……等等,那是什么?」

    李珣两人都是一惊,阴散人脸上沉沉如水,眸光凛冽,显然心情差到了极处,在两人吃惊的目光下,她露齿一笑,只是这笑容里杀机冰凝,令人望而生畏。

    「灵灭丝……好得很,古道人这些年来,终于是长进了!」

    「灵灭丝?」

    李珣疑惑,秦婉如惊骇,两种不同的反应,转瞬又掉换过来,李珣终于想到什么是「灵灭丝」,而秦婉如则被迷惑了。

    灵灭丝,是炼器大宗千帆城所制作的一件颇有名气的法宝,主要是攻伐灵识,撼人心魄所用,且能种入人体,潜隐不发,相隔千万里,亦能控制自如,念动之间,就能取人性命,堪称是胁迫、挟制他人的绝佳宝贝。

    虽不如驱尸傀儡术这般锁魂定魄,要人生死不能的高妙手段,却占了本小利大的好处,是个极现实的选择。

    由于灵灭丝入体潜藏,并无半点可轻易发觉的表征,许多修士被其制住,性命操之人手,不免就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此便使各宗门人人自危,也使当年的通玄界,呈现了好一阵乱象。

    不过,秦婉如还是不明白。

    「怎会是灵灭丝?千帆城不是已经在诸宗修士之前,将所有的「灵灭丝」都销毁了么?也以宗门气运为誓,绝不再打造这鬼东西,甚至为此毁去了一样关键器具,此界怎么还有……」

    阴散人「嗯」了一声,似乎有些走神,只是随口道:「就算各宗漫天撒网,也不可能尽数销毁,有几根灵灭丝算什么……」

    顿了顿,她又低声一笑:「不过,心高气傲的古志玄,也有这般没自信的时候吗?」

    

NO.579 江东故旧,心思各异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珣眼角一跳,飞快地瞥了阴散人一眼,却没有得到响应。

    阴散人又将手掌轻放在羽夫人的额头上,气机稍探即出:「暂时还是不要让她醒来的好,最好以「入神法」保持着灵识的寂灭状态,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婉如明显情绪不高,只轻声应是,垂下目光。但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母亲她……」

    「除非古志玄愿意放手,或者……」阴散人神情如水,目光却瞥向了李珣,极之微妙。

    当然,秦婉如没有看到这点,只听她沉声道:「或者,去千帆城讨要「定魂蓝星」,物物相克,也是一法。」

    秦婉如眼中光采一闪,旋又黯淡下去:「定魂蓝星?那不是在七百年前,便被毁了吗?」

    阴散人漫声应道:「总还能再做的,只是,好像中间还有几份材料,需要找寻。」

    说着,她的目光又从李珣面上扫过。

    李珣本还在奇怪,一见此状,立时就明白过来。

    他心中冷笑,这些话哪是对秦婉如说,分明就是变着法子求他。没有他的同意,便是阴散人再有办法,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落不到实处。

    只是,他凭什么答应?

    定魂蓝星这个名目,他听也没听过,但看秦婉如的神情,便知这个宝贝也是不一般的。

    一旦「答应」了,只是寻找材料,便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真要是这种情形,究竟是他使唤傀儡,还是傀儡使唤他,怕是说不清了吧……

    所以,他神情冷淡,对那瞥来的眼神只若不见。

    阴散人见他如此情状,也不急不恼,只是忽尔展颜一笑,将话题移了过来:「这次,你做得不错。」

    李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阴散人在对他说话。

    不得不承认,阴散人做戏的功夫一流,听着这样的口气,李珣胸口竟是一窒。幸好他近日也逐渐习惯了这感觉,及时一笑低头:「哪里,为师叔做事,是应该的。」

    「你有这份儿心,很好。不过,正如你所说,人不能白白使唤,毕竟,你现在的地位也不同了,你来我往才是正理。你想要点什么?」

    「呃,不敢当……」

    李珣才说了半句,心中猛地一醒,这哪是在夸赞,分明就是说着反话,换着法子求他。

    前面一句应该是这个意思:「就算我是傀儡,这点儿面子也要给吧!」

    李珣眨眨眼,语气恭顺地道:「师叔别这么说,今日之事,未臻圆满,弟子已是惭愧得很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猫儿呢?我吩咐你做的事,妳没做好,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这倒也没什么……」阴散人平平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又一瞥秦婉如。

    也不知秦婉如将之理解成什么,反正她是一脸会意的表情,看了李珣一眼后,小心翼翼地护持着羽夫人,向下方落去。

    此时那些远远遁走的阴阳宗修士也纷纷赶回,见到阴散人和李珣,却也都不敢凑上来,只是遥遥行礼,随着秦婉如下去收拾残局。

    很快,高空中便只剩下了关系古怪的两人。

    见周围无人,李珣整个地放松下来,抱臂胸前,也不说话,只是冷笑。

    阴散人看他这情态,目光垂敛,脸上却是波纹不兴,即使是李珣这当主子的,一时间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现在心中似是在计算着什么。

    「灵识复生后,对心神连接的干扰,竟至于此!」

    李珣绝不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近日来越发地清楚,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驱魂、炼魄、通心三法部中,驱魂、炼魄不过是应用法门,修至极处,也不过是个倚仗外力的投机者,只有「通心」一部,方是达成无上幽冥神通的正途。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李珣的兴趣真在修行之上,那他六十余年来,又何必如此辛苦奔波,出生入死?只在山上闭关苦修不就成了?

    李珣固然也有着向往无上大道的心思,但这虚无缥缈的目标一旦与现实冲突,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将这个道理放在眼下,其实就是一句话:「当初怎会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来着?」

    且不说他心中的悔意,阴散人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开口:「要制作定魂蓝星,首要材料,便是墨丝蚶宝、金击子、碧光天罗这三件异宝,传闻中,碧光天罗千帆城内还有留存,只有墨丝蚶宝,金击子需要收集……」

    李珣扬眉一笑道:「好得很,墨丝蚶宝我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那金击子,是回玄宗炼丹制符的极品材料,其宗门矿山,每年出产不过一两钱,又要用去大半,剩下的百不及一,妳要多少?」

    阴散人目光沉沉,平静地道:「至少二两有余。」

    「起码三百年的收藏!」李珣拍了拍巴掌,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墨丝蚶宝又是什么?」

    阴散人简单答道:「东海特产,亦是珍稀之物。」

    李珣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瞅过去。

    阴散人当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眉峰稍蹙,旋即道:「重羽知晓诸多北极之事,若能解去灵灭丝,对你不无好处。」

    「这个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很心动。」李珣嘿然一笑道:「可惜,吃不到嘴里的东西,再香也没意思。师叔您比我更了解玉散人,妳觉得他会拿这么一个轻易可解的玩意儿,安到羽夫人身上?」

    阴散人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这不是古志玄的风格,古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就更不必说了!」

    李珣想到他同古音有限的几次交往,只觉得头皮发紧。

    那古音的心计深不可测,虚虚实实中,让人摸不到她真实面目的所在。李珣这几十年来,有好几次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当枪头使,吃亏不少,现在真是有些怕了。

    阴散人抬头看他,目光黯沉中,更有几分外烁的压力。

    李珣倒也差不多习惯了,心中虽是微悸,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容。

    阴散人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其实,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她一贯的性格,说出这种话来,其实与软语恳求已没什么两样。

    可惜,仍然不够!

    李珣哈地一声笑,正想开口,两人的神情却同时一动。

    隐隐的元气震荡由远方传导过来,其中蕴含的信息使两人小吃了一惊:「又是和谁动手?」

    既然有意外发生,两人也就不能再纠缠下去,当下由李珣使了个眼色,阴散人面无表情地当先动身,李珣身形化虚,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元气震荡的中心,是在地表的某处向阳的山坡上。

    等李珣二人暗中潜来,便看到阴阳宗修士布置的营帐,只完成了一半,便都歪歪斜斜地倒伏地上,一行数人将沉睡中的羽夫人护在中央,与另一拨五名修士遥相对峙。

    中间还有双方的修士在拼斗,打得尘埃四起,气爆声声。

    「哪来这么多闲事?」

    阴散人的心情明显不佳,对此横生的枝节,也就没什么好言语。

    看她神情,怕是要出手杀人了。

    对此,李珣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思,不过,在看到对方修士的面孔时,他眼角跳了跳。

    「雷喙鸟?魅魔宗?」

    那张脸鹰鼻如勾,眼眸深陷,颇有些鸟相,目光凌厉森寒,一看便知不是个简单人物。

    此人李珣见过,正是魅魔宗宗主罗摩什的亲传弟子,号雷喙鹰的,是少数几个既和李珣交过手,又同百鬼打过「交道」的。

    李珣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自认为在阴火外烁之前,纯论修为,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有意思了。这雷喙鹰心机深沉,颇有大将风度,绝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和秦婉如这样的成名修士作对,因为这很可能得罪整个阴阳宗。

    那么,他是为的什么?

    受此提醒,李珣再细看一下,果然,在秦婉如脚下,还躺着一位形容邋遢的男修,身上穿的,却是一袭兽皮制的外袍,看似粗糙,却宝光隐隐,古怪得很。

    感觉中,此人似是受了很重的伤,气息微微,眼见是不活了。

    想来,这就是双方冲突的根源了。

    而这时,李珣心有所感,回头一看,却见阴散人唇齿微微开合,显然是用什么手段与秦婉如联系。

    李珣咧嘴一笑,心念也透了过去,阴散人略一皱眉,并无推拒,与他心念契合,将对话的情形送了过来。

    「百兽宗?」

    李珣很是吃惊,秦婉如脚边那半死不活的兽皮大汉,竟然是已经宗门离散的原百兽宗修士,叫齐飞熊的,而且,还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灵兽护驾,这已相当于明心剑宗的长老身分了。

    十年前,散修盟会攻破玄灵洞,毁去宗门法器,宣告百兽宗溃灭。

    其实除了宗主狮驼王及有限的几个死硬派以身相殉之外,大部分的宗门修士,均星散四方,成了无宗无派的散修,也算是散修盟会给百兽宗留下的余地。

    这齐飞熊并没有什么复宗归根的心思,自然也不会为了那虚缈不实的目标,去浪费自己的大好性命。十年来,他就在此界游荡,真成一个无拘无束的散修,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只是一月前,几个魅魔宗修士寻着了他,说原本百兽宗几位有名的护驾、御兽使已在罗摩什的资助下,准备东山再起,光复百兽宗,请他共襄盛举。

    齐飞熊却不傻,不愿给人当枪使,便出言拒绝,哪知那几人当即翻脸,说他不加入也成,但要将身上这件「百兽结魂袍」

    送上。

    至此他才明白,原来魅魔宗的目的,是这百兽宗仅存的数件宗门法器之一,他当然不肯,双方便动起手来。

    打打逃逃,本来局势还好,但不久前雷喙鹰加入,当即把他打得呕血三升,亡命而逃。

    好巧不巧正碰上阴阳宗一行,他与秦婉如也算旧识,急切之下,便高呼求救,只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便旧伤复发倒下。

    秦婉如本来并不想介入此事,只是魅魔宗迫得太急,她这边又有个性急的主动跳出去动手,幸好雷喙鹰那边也颇为谨慎,只放一人出去拼斗,双方则都是趁机迅速整理思路,想将这意外造成的影响,消弭到最低限度。

    阴散人的到来,自然使秦婉如底气更足。只要有阴散人压阵,除非是罗摩什亲至,否则,魅魔宗哪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不过,不远处那雷喙鹰的感应当真敏锐,鸟脸上抽搐了下,竟向这边看来,显然是感觉到秦婉如的举动,心中生疑。

    阴散人赞了一声:「罗老妖教的好徒弟。」

    一声赞之后,她也不客气,使个眼色,让李珣出去应付。

    李珣心下微有不满,但是他也知道,对外,阴散人的地位毕竟不同。眼下这种情况,若是雷喙鹰当先一步喝破,对阴散人来说,便会很被动,而早一步出去,又像是怕了他。

    相比之下,自己的身分虽有些尴尬,但若是小心应对,效果应该更好。

    心中计较完毕,李珣也就不在这上面斗气,暗哼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施施然迈步,从林木的阴影后走出来,当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百鬼道兄?」

    雷喙鹰的惊讶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不过更引起李珣注意的,是那个不同寻常的尊称。两人的「交情」完全是打出来的,以雷喙鹰身分地位,没有必要搞这些虚套。

    李珣脑中飞转,脸上却一副清闲悠哉的表情,负手笑道:「怎么着?鹰道兄、秦仙子在这荒郊野岭,是在争抢什么宝贝?

    百鬼不才,在一边看看可好?」

    一语既出,双方的神情便都有些古怪。

    李珣笑吟吟地看着,眼睛却光明正大地落在了秦婉如脚下,齐飞熊的身上。

    「是啊,是抢件宝贝,还是件活宝!」雷喙鹰嗓音略显尖厉,有金铁之声,颇具特色,只是接下来,语气便颇为和气。

    「一别数年,百鬼道兄风采更胜往昔,当是修为再有精进,实是不胜之喜。今日见面,却是巧得很,有些事项要与道兄商量,还请道兄暂且袖手旁观,待此间事了,再详细告之,可好?」

    说话柔中带刚,又颇坦荡,正是大宗弟子应有的气度,显出此人的修养确实不错。

    只是那所谓的「事项」倒让李珣心中跳了跳,不知怎地,心中略有不安。

    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自动将有关「事项」的词句忽略,只微笑道:「鹰道兄是熟人,秦仙子也与我薄有几分交情,这袖手旁观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不如这样,若是诸位看得起我,不如将事情始末告知,由我做个调停,如何?」

    雷喙鹰犀利的眼神打在他脸上,李珣则以不变的微笑响应。

    以雷喙鹰的脑袋,当然能想到他与阴阳宗之间的「暧昧」,但若真的点明,却没有半点儿好处。

    现在,雷喙鹰就该好好计算一下,再加上百鬼这样的强手,会对他们的行动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了。

    雷喙鹰目光闪烁半晌,蓦地一笑。

    「其实,我与秦仙子是没什么过节的,今日之事,本就不该发生……也罢,看在百鬼道兄的面子上,这个夺宗门法器以自肥的叛逆,可以暂且放他一马,想来,秦仙子、百鬼道兄在知道其中缘由后,也不会回护这等鼠辈。」

    他这也算是话中有话,颇有些威胁之意,不过无论是李珣又或是秦婉如,对此都不在意。

    雷喙鹰也有自知之明,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只是唤回手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齐飞熊,转眼便笑道:「百鬼道兄,可有闲暇一叙?」

    李珣虽是颇悠哉地点头,心中却凝重得很,能让雷喙鹰乃至魅魔宗做出让步的事项,猜它怎样重要,都不为过。

    而这段时间他所做的事中,唯一和魅魔宗有交集的,只有……

    当下,他也不多说,径直随雷喙鹰到数十丈外林木遮掩之处,冷眼看着此人布下重重禁制屏障,心中的猜测是越发笃定。

    雷喙鹰细致地做完这一切之后,方开口道:「交往贵在坦荡,敝人也就不再绕什么弯子了,百鬼道兄,敝宗主摩什上师嘱托我,为他老人家传个话……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以道兄的智慧,当有所得。」

    饶是李珣心中已有准备,听到这句话,眉头也跳了跳,不过,他很快就顺势扬起眉毛,做了个询问的神情,其表情变化堪称天衣无缝。

    雷喙鹰隼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却无法从中得到任何信息。末了只能叹笑一声。

    「百鬼道兄,家师很看重你的心计手段,可是,道兄却是看轻了家师乃至五宗联盟诸位仙师的智慧……」

    李珣终于确定了雷喙鹰的来意,他心中震动,脸上则将那一丝疑惑化做了然:「雾隐轩?」

    雷喙鹰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坦率地「承认」,大喜之下,忙道:「正是雾隐轩,道兄……」

    李珣哑然失笑道:「鹰道兄问错人了吧,当日在东南林海,我被这所谓的五宗联盟打得抱头鼠窜,至今郁郁。而如今,你们却找我来要雾隐轩?哈,荒唐!」

    不等雷喙鹰开口,他又扬眉道:「看鹰道兄的模样,雾隐轩之事,难道已经尘埃落定了?贵联盟集数宗之力,高手无数,也没得着好处?还是在这儿乱放烟幕,扰人视线哪?」

    说着,他脸上便现出极真切的疑色来。

    雷喙鹰被反咬一口,哭笑不得,但此人毕竟也是了得,很快便调整心绪,也不管李珣如何转移话题,只是把住根基,从容一笑。

    「道兄使得好障眼法。可惜,所用非人。萧重子是个什么材料,道兄应该也清楚,若是连那种废柴都能在莫宗主等人眼皮子底下夺宝而去,我们五宗联盟干脆解散算了。」

    说话间,他自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掌心。

    这是一块铁石类的玩意儿,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像是被火炙烤过,焦糊糊的看不出本来材质。

    李珣刚看到这个,眼角便又是一跳。

    这个变化却是瞒不过人了,雷喙鹰看得真切,低笑道:「若是寻常衣料,在腐骨仙师的「赤血乱」下,怕是早要化灰而逝。

    只是贵宗出产的「雾松铁」果然材质非凡,只是被剧毒蚀了一层下来,与毒物融在一处,稍有残余。」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眼去瞅李珣身穿的道袍。

    这件道袍,也正是由「雾松铁」拉丝织就,李珣绝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种事上出了纰漏,眉头不由一皱。

    雷喙鹰依然不肯放过,趁势又道:「这是前几日腐骨仙师在整理毒物时偶然发现。据他讲,此毒近期内只是在东南林海,那处湖底用过一次,由此,道兄应该不会否认,当日腐骨仙师施毒之际,也在湖底吧。」

    李珣眸光一闪,嘿然道:「湖底?我没到过什么湖底,道兄莫要欺我,雾松铁固然是本宗特产,但由于质地优良,每年各宗求购的数目,可是不小,如何就能证明,这雾松铁,便是从我身上刮下来的?

    「按照这个说法,当年百兽宗灭门,若是在那里扔下雾松铁袍子,凶手反而是我宗喽?」

    这分明有些强词夺理,但是出于某种考虑,雷喙鹰却不能当真翻脸,只能道:「道兄不愿承认,也是人之常情……」

    「鹰道兄!」李珣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不急不慢地道:「就我看来,贵方这先入为主的思路,恐怕是要不得的。」

    雷喙鹰也不急,同样一笑道:「道兄莫急,咱们从头说起。道兄应该不会否认,当日在我方清场的时候,曾与联盟几个弟子发生冲突吧。那时,道兄走的是地下水路,这应该也没错!」

    看李珣承认,雷喙鹰便点点头,随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出纵横数道线路来。

    抬头见李珣微带疑问的眸子,他施施然道:「这是那日之后,由当事人回忆、复原的路线图。据当事人回忆,百鬼道兄似是对地下水道颇为熟悉,至今,也应该有所记忆才是。喏,这里,便是那几个弟子追丢道兄及水蝶兰的地方。」

    他在简图上画一个小圈,稍隔一段距离,又划了一个大圈:「这是事发的湖底,距离道兄消失之处,不过三五里的路程,而且,中间有水道直接相连……」

    他在两个圆圈之间,再划上一道,口上一刻不停:「当然,除这直达的水道之外,还有其它的四条水道,道兄确实可能任选一条脱身。不过,也请道兄注意,其中有两条水道在当时已经完全落入我们的控制之下,而另两条,则由后面追上来的弟子分头探查,当然,最终一无所获。

    「只有通向湖底的那一条,由于转折颇多,又极隐秘,才被他们忽略过去。在这里冒昧地问一句,以道兄当时状况,又是怎么脱身的?」

    李珣面色不动,若说对东南林海地下暗河的理解,当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只是转眼间,他就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说法。

    然而,雷喙鹰却根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只是一顿,便又道:「按道兄所说,这一路上,都和水蝶兰在一处喽?」

    李珣脑中一转,漫声道:「不错。」

    「好的很!」

    雷喙鹰抚掌笑道:「在湖底,那乌吉和尚致死之因也有了解释,乌吉也算是个高手,却被人一掌砍断了喉咙,其致死手法普通得过分,固然找不到什么痕迹,但这分明已是返璞归真的修为。精擅暗杀之道,且又有这般实力的,在当时的东南林海,也只有一个水蝶兰了吧。」

    「乌吉和尚?」

    李珣一边在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一边心中暗恼。

    这厮分明是要咬定目标不放口,这种难缠法,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出好的对策来。所以,他只能嘿嘿冷笑。

    「越说越离谱了,乌吉这人的名号我是听过,但他总不是你们五宗联盟的人吧。这东扯一块,西扯一篇的,往我头上硬扣屎盆子,我便是分辩,也没什么意思。

    「鹰道兄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出来好了,便是不看鹰道兄的面子,也要给摩什上师面子不是?」

    他这话殊不客气,但雷喙鹰这次也是铁了心的和他纠缠到底,竟也顺势笑道:「道兄又看低上师的气度了,如此洞天福地,当有缘者居之。道兄既然有缘,我们又怎么再逆天意?摩什上师的意思,其实就是想和道兄稍做接触,说白了,就是探探道行。

    「若道兄心胸坦荡,此事便水到渠成,反之,也就不必说了吧!」

    X的!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这雷鸟儿还是这么个粘人的货色?李珣最后一点儿耐心终于给消磨干净。

    他缓缓摇头,盯着雷喙鹰的眼睛,森森然道:「雷鸟儿,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别以为你摆一张笑脸,别人就要护你的脸面。

    道爷陪你云里雾里聊了半天,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明白?」

    雷喙鹰没想到李珣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百鬼嘿然声中,一撩道袍前襟,摆出个架式来。

    「上次和你见面,打得天昏地暗,转眼今日,却是这般模样。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道爷这两天心情正糟,没精力陪你们耍弄。你们有什么算计,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要不,手下见真章就是!」

    能将一个向来阴沉多智的人物给激成这种模样,雷喙鹰也足堪自豪了。

    只是眼前这情形,绝不是他想要的。

    他退后半步,皱眉道:「道兄,虽然咱们相交不深,但我也知道,幽魂百鬼是此界公认的沉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你这般作态,又是何苦?」

    李珣冷冷一笑道:「既然相交不深,你雷鸟儿也就不必妄加猜测,一句话,要么,你敞敞亮亮说些实在的,要么,现在动手便是!」

    雷喙鹰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显然也有动怒。

    也难为他在这种情形下,依然能按住火气,强笑道:「也罢,我就简单地说一句─我五宗联盟实是想与道兄做生意的。」

    借着说话的空档,他顺过气来,语气已不像之前那么僵硬。

    「所谓生意,自然要有等价之物交换。在这里,我可以代表摩什上师保证,我方所出的价码,绝对可让道兄满意,而道兄,则要考虑一下,是否愿意拿出诚意来,完成这笔生意了!」

    李珣听得哑然失笑,亏得他前面口口声声的「有缘」、「天意」,现在却又市侩味儿十足。这雷鸟儿为了安他的心,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从这一点上看,魅魔宗倒是颇有诚意的样子。

    正说着,雷喙鹰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符,递了过来。

    「今日道兄显然是不愿深谈。也罢,这其中是敝宗独有的「飞魃讯法」,若道兄回心转意,便可凭借此法,与敝人联系,再由敝人直接转告上师,这样可否?」

    李珣抿起嘴唇,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雷喙鹰的手定在半空,脸上神色丝毫不变。

    「道兄,便是事情真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这世间万事万物,又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道兄今日没有筹码,难道明日依然没有?道兄是人中之杰,对这一点,应该清楚得很。」

    李珣想了一想,终于在哈哈的笑声中,接过玉符,神念一扫,便将其中的法诀记下,又随手将玉符捏碎,道:「如此,我便保留一个与贵方联络的管道吧。以后,总有做生意的机会!」

    「正是如此!」雷喙鹰点头一笑,忽又略压低声音道:「道兄最近最好小心一些……」

    「嗯?」

    「道兄应该还不知道吧,就在昨日,水蝶兰反了!」

    雷喙鹰的目光在李珣脸上一扫,这才又叹道:「这位水仙子的性情当真是反复无常,她昨日公然与朱勾宗决裂,在蚀神刀、小朱勾等人的连手之下,从容脱身,如今已是朱勾宗明令追杀的麻烦人物了。」

    李珣的脸色变得相当精采,雷喙鹰说着也苦笑出来。

    「她叛出落羽宗才多长时间,这又和朱勾宗撕破了脸,两个杀手宗门全被她给得罪了,恐怕再没有哪个宗门敢收留她。」

    李珣也笑,初时的惊讶过后,他反而能够较坦然地接受这一变故。

    想一想,水蝶兰是谁?那可是通玄界最最顶尖的大妖魔,可以与罗摩什等人平起平坐的。

    相比较而言,朱勾、落羽两宗的千机老怪和素怀羽两人,固然也是宗主之尊,相比罗摩什,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想想水蝶兰的性情,反是必然的,只是早晚有别罢了。不过……水蝶兰反了,关他什么事?

    雷喙鹰看他还没明白过来,便提醒了一句:「道兄,如今这通玄界传你和水蝶兰的关系,可是要传得疯了,人言可畏,谁知道传到朱勾宗人的耳朵里,会是什么情形……」

    李珣的眼皮跳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做出饶有兴味的样子,道:「都有什么样的传言?说给我听听。」

    雷喙鹰哈地一笑,这种玩笑话,他自然不会当真。

    「还有一件事……呃,其实贵宗宗门之事,我是不好插嘴,不过前些日子,传说贵宗的碧水君,似乎有勾连外宗修士的嫌疑,被贵宗宗主痛斥,有没有这回事儿呢?」

    李珣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他知道,虽然雷喙鹰满嘴的都是些不确定的字眼儿,但是他既然敢在这里说出来,那便是有相当的真实性了。

    想想那日阎采儿透露的消息,难道宗门内已经乱成这种程度了?

    雷喙鹰这次却理解错了他的表情,只以为是李珣惊讶于魅魔宗的情报手段。

    他这时便开始卖力地推销己方的诚意,也不管李珣如何想法,干咳一声后,道:「贵宗的事情,我是无法置评,不过据说碧水君勾连的那方,却是落羽宗。

    「此宗是出了名的「接手无悔」,就算碧水君那里出了问题,但落羽宗依然不会罢休。而且,更重要的是,近日落羽宗高手大批向北地集结,相较于朱勾宗,或许道兄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这儿,会更妥当些。」

    李珣自然知道雷喙鹰打的是什么心思,便轻描淡写地谢了两句,两人再不作态,相视一笑后,同出树林,倒似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雷喙鹰处理事情绝不拖泥带水,说走便走,再没有看齐飞熊一眼,领着宗门修士远远飞遁。

    李珣表情平静地和秦婉如打了招呼,其实却很有些心不在焉。现在他满脑子都在都在琢磨雷喙鹰所透露的消息。

    不得不说,雾隐轩一事如此迅速地招人怀疑,甚至说是被人锁定嫌疑,大大地出乎他的预料。

    现在分析此事如何败露已没有任何意义,重点问题是,五宗联盟究竟想干什么?

    显然,让罗摩什纡尊降贵,主动寻求联系的事情,绝对不简单,而使他们投鼠忌器的难题,恐怕也不是区区一个李珣所能扛得下的。

    还有幽魂噬影宗,一段时间没回去,他的信息竟然这么滞后了,这样可真不妙。不过,相对于前一件事的毫无头绪,这边的事故,却是能够找人询问的。

    心中有一件事悬着已经相当痛苦,而若同时悬着两件事,那无疑就是一种折磨。任李珣心志如何坚韧,此时也有些吃不消,他想了想,干脆向秦婉如提出告别之意。

    随着他的心意,阴散人施施然从一侧转出来。

    李珣忙「恭恭敬敬」地将这意向说与她听,阴散人唇角微微一撇,淡然道:「去极地?」

    李珣咳了一声,目光扫向周围那些阴阳宗修士,这神态看在秦婉如眼中,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了一想,竟开口为李珣解围:「师弟事情繁杂,这边也不好留着,师尊,您的意思……」

    阴散人拂尘轻摆,微笑道:「我自然不会留他……而是与他同去。」

    「同去?」

    秦婉如猛吃了一惊,一边李珣也做出惊讶状,拿眼看来。

    「古志玄这厮,手段如此下作,我岂能与他罢休?此外,还有散修盟会……我也想看看,千万年来,一盘散沙的百万散修,如何给他捏成了一块儿去!」

    看阴散人说得信誓旦旦,连李珣都差点儿以为这是来真的,更别提秦婉如了。

    「师尊,古志玄早已不是六十年前的玉散人了,此时他手下数万修士,将极地护得不透……」

    说了半截,话音忽地一滞。李珣在一边暗笑,这就是秦婉如失策了,以阴散人的高傲性情,这么说法,岂不是激她过去?

    秦婉如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忙又改口道:「更何况,母亲如今受制于灵灭丝,正要四处收集材料,打制定魂蓝星,以图救治。这些材料都是生僻之至,如果没有师尊在旁指点,让弟子如何找法?」

    阴散人的眸光在李珣脸上一溜,接着便低低冷笑出声。

    「正是难找,才要先去找古志玄的晦气。若此法不成,再去找寻也不迟。我意已决,妳且护着妳母亲回宗门休养,接下来,便着重在宗门内使力,如非必要,就不要出来了!」

    李珣心中叫妙,这顺势一说,此次被秦婉如「强召」之事出现的可能,便降到了最低。

    想必是阴散人有求于他,故而才如此合作。

    看到这情形,李珣是越发地不愿意轻易许诺了,就这么将她吊在半空,或许能获得更多的好处。

    他心中暗笑,脸上却又露出难色,将那种心有不甘,偏又惧意甚深的姿态,表现得惟妙惟肖。

    秦婉如是深知师尊个性的,见阴散人如此,知道再无可更改,只能应了。接着又看向李珣,嘱咐道:「这一路上,师弟可要好好服侍师尊才是……」

    她服侍我还差不多!李珣暗中冷笑,面上当然满口应是。

    阴散人忽地在侧一笑:「妳这声师弟倒叫得对了,从今日起,他便是我第二个徒儿,你们师姐弟今后还要互相扶持,彼此帮助才是。」

    李珣笑容一窒,秦婉如却轻「啊」了一声。

    这种失态的表现,很快就被两个心智超群的男女克服,李珣笑容越发灿烂,而秦婉如也是一脸喜色。

    「那真要恭喜师弟了,唔,也要给师父道喜,毕竟像师弟这样的俊才,也是世间罕见呢。」

    李珣口上应着,心中却有些疑惑。

    要知道,阴散人此言一出,也就等于是从法理上将他纳入到阴阳宗的势力中去,可说是为他以后掌控阴阳宗铺设好了道路。

    最重要的是,由于受到思维定式的影响,秦婉如只认为这是阴散人的笼络手段,必然会乐意接受,不知不觉间,就将可能发生的问题消解干净。

    这正是李珣想让她做,却还没吩咐的事情,这么自觉,只是因为她那个妹子,至于吗?

    心中虽然怀疑,但在这个情势下,李珣是没理由拒绝如此诱惑的,看着阴散人平静如水的眼眸,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起来。

    

NO.580 仲达救徐州,贾诩欲屠城

    「刚才,妳做得不错!」

    看着秦婉如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云间,李珣笑了一笑,开口道:「毕竟省了我一番唇舌,这样很好。」

    阴散人微偏过头去,目光看向极尽远处,没有回应。

    李珣看她的情态,哑然一笑,伸出手来,拂过她面颊,轻轻捻动数根飘过的发丝,阴散人冷冷回眸,只是已无法对李珣造成任何影响。

    手指轻探,感受着凝脂般的肌肤触感,李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生命的气息,傀儡还是那傀儡,只因身上辐射出的灵动之光,便与之前相去天壤。倒似让他的呼吸心跳,也随之共振一般。

    这才是真正的阴散人,这才是真正的尤物!

    手臂灵蛇般游过去,在美人细腻柔滑的颈侧轻轻摩挲,李珣口中吐出来的,却是再正经不过的言辞。

    「之前妳说过,妳妹子身上的禁锢之术,不是古志玄的手笔,而是古音的……他们叔侄的差别很大吗?」

    阴散人目光轻瞥了一眼那作恶的手指,脸上略现出一个极微妙的笑容,就李珣看来,那应该是嘲弄吧,但这笑容又很快敛去,她最终只是垂眸道:「差别……很大。」

    李珣想了想,抽回手来,很耐心地听她说下去。

    阴散人又瞥了他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两人的差别,可说是在骨子里的。且不管古志玄为人如何,这人其实是极骄傲自负的,有些事情,他不会,也不屑于去做。而古音则不同。」

    她冷冷一笑:「与古志玄相比,古音或许有许多事情做不到,但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一定会去做……你明白了?」

    李珣扬扬眉毛,从这上面来看,好像还是古音更可怕一些。

    那么……

    将其联系到所经历的事情,李珣越发肯定,当年林无忧所说,夜摩天真正的主事人是古音,一点儿不错。

    然而,古志玄呢?

    目光扫过阴散人,阴散人会意,沉吟道:「传闻中,他们叔侄之间的关系是极紧张的,当年,古志玄虽不是妙化宗宗主,但仍是大权在握,古音空为宗主,却只能做个传声筒。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古志玄自动让权,定居在无回境,外界都猜测二人反目。直到钟隐追杀他时,他才被迫回夜摩天藏身……」

    她虽没有直接回答,但这种事情,任何回答都是无根无据的猜测,这样说法反而很客观。

    李珣觉得其中颇有些值得思虑的细节,只是他现在事杂,一时间也沉不下心去,只能暂且延后,想了一想,他决定还是按部就班地做事。

    「找个安静的地方,我问问那边,出了什么事。」

    这种支使的言辞,他说得越来越是自然。

    阴散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提出异议,看来,她也正在适应这种角色的变化,虽然适应过程并不好受。

    两人找了一处较偏僻的谷地,停了下来。

    李珣看了下周围的地势,点点头,开始布置禁法。

    所谓的「问问那边」,其实就是要以飞剑传书的方式,向阎夫人求证雷喙鹰所说之事。

    这应该是他现阶段唯一能够确认的事情了。

    说来轻松,但想一想将飞剑传送上百万、甚至近千万里的遥远路程,送到某个特定人物的手上,这一工程也堪称浩大了。

    一般来说,飞剑传书都是在宗门特制的阵诀之上运行,藉天地山川之利,集聚元气,方能达到这一效果。

    也只有像阴散人这样,修为绝顶的真一宗师,才能真正地脱离种种限制,念动即发。

    除此之外,就要像李珣这样的禁法高手,可以完美复制那庞杂精细的阵诀,也能达成这一效果。

    饶是如此,李珣也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在这荒山野岭将简化的阵诀设立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近黑了,李珣估摸着元气的阴阳变化,开始小心地测试此阵诀集结地气的效率。

    随着时间的流逝,谷地周围已开始闪烁起微微的亮光。

    阴散人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李珣几近鬼斧神工的禁法表演。

    虽然不情愿,但她必须承认,眼前这个修道不及百年的小子,仅在禁法一项上所取得的成就,已将她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这又是怎样的天赋和遇合,才能造就的奇迹?

    不知不觉地,她叹了一口气。

    便在此时,李珣已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在山川灵气的催动下,阵诀中央电光流动,浑厚的地气催发一连串的元气反应,最终,虚空中一个黯沉的孔洞稍开即闭,剎那之间,灰芒闪烁,直窜入这孔洞中去。

    「一来一回,起码要四、五日的工夫,在这期间,离极地越远越好,却也不能误了时日,嗯,停在哪里呢?」

    李珣脑中一转,便做出决定:「嗯,就再赶上一段好了,我记得再向北数万里处,有一个景致不错的大湖,我们就在那儿等着,接到回信后,再启程去极地不迟。」

    阴散人不置可否,事实上,她现在也没有这个资格。不过,在李珣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却是神情一动,扭头看向远方天际。

    李珣修为毕竟不及她,迟了一拍才有所感应:「哪来这么多人?」

    嘴上说着,他心里却明白,看来人的架式,恐怕是被刚刚剧烈的元气震荡吸引过来。

    根据其影响的范围,大致估计一下,对方之前与他的距离,恐怕也没有超过百里。

    正思忖间,第一个人影已出现在天边,紧接着,十余道颜色各异,气感亦强弱有别的剑光便纷纷出现。

    遥遥感应,在天空此起彼伏的尖啸声中,流淌着的,分明就是一波波浩荡凌厉,质性雄浑的剑气。

    李珣转眼间就在脑中将通玄界所有剑修宗门过一遍。

    「势拔五岳掩赤城!这是……三皇剑宗!」

    他立刻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噬影大法全力发动,整个身子像是一道虚幻不实的影子,没入谷底仍在扩张的阴暗中,随即又顺着岩壁上交错的缝隙,攀到高处。

    阴散人皱眉考虑了一下,稍一跨步,直接没入虚空之中。

    只是前后脚的差别,天空中人影、剑光纷纷下落。

    每看清一个人影,李珣嘴角的笑容便苦涩一分,到后来,他已是满嘴发苦─虽然是碰上老冤家,但这种冤家路窄,还是不要也罢。

    碧霄客、龙首狂客、东阳山人,当年在龙环山上得罪的高手,现在几乎一个不落的到此。

    而最吸引李珣目光的,则是那个站在诸多高手中央,衣饰华贵,容颜娇美的女修,那垂丝耳饰让李珣一下子便认出,不是洛玉姬洛大小姐,又是谁来?

    这位大小姐的刁蛮名声,可说是响彻整个通玄界,六十余年,未曾稍改。

    说也奇怪,在这数十年间,李珣以「明心灵竹」的身分,和不少三皇剑宗的修士打过交道,偏偏就没有碰到过这位大小姐,反倒是以百鬼的脸面现世时,很是来了几场狠的。

    双方的仇怨已是越结越深,若是现在和她打照面儿,一场死战将不可避免。

    可是,什么时候,这刁蛮女也懂得尊老敬贤了?

    李珣瞇起眼睛,心中颇感奇怪。

    此时谷底处,洛玉姬正和身边一人说话,话题虽是关于这谷底阵诀的,但口必称「伯父」,且不自觉微躬着身子,脸上竟是出奇的专注。

    这模样,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李珣目光从与她说话那人身上扫过,第一印象,便是「平凡」二字。

    身量中等,灰色袍服,头发微斑,脸上洁净,手中还拿着一串木制佛珠,时时捻动,从头到脚都是平平常常,和一般的修士没什么两样。站在光芒四射的洛玉姬身边,实在是黯淡到了极处。

    以至于李珣都要通过洛玉姬,才能发现他的存在。

    通玄界一流的修士,李珣自认为了解的八九不离十,可是其中却没有此人的资料。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洛玉姬恭恭敬敬,又透出如此的不平凡,这矛盾的感觉,让李珣迷惑极了。

    双方离得极近,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李珣也听得真切,洛玉姬问的是此阵是何人手笔,那人则答─「禁纹纹路清晰,更难得如此复杂的布置,竟能一气呵成,气机联结绝无半点儿窒碍。妳看,引气、催发、归流……三处功用的布置分得清楚,偏是一笔而下,完全融作一处,当属大家手笔。」

    此人中气充沛,声音颇为宏亮,与外表倒有些不符,但是尾音颇为悠长,又显得慢条斯理,正如他外表一般,尽是矛盾。

    只听他道:「至于这阵中残留余气,不用再想,必是幽冥之气,乃是幽魂、嗜鬼之故技,我久未下山,对此界的后起之秀,已是想不分明了。玉姬孩儿,妳可记得,在那两宗门,有禁法修为精深之人吗?」

    洛玉姬脱口叫道:「必是百鬼那厮!」

    那厮个头啊!李珣暗骂一声,对那个修士却是警惕到了极处,同时也就更好奇这人的身分。

    正大动脑筋的时候,他背上忽地一冷,猛一回神,正看到那人的目光自他藏身的方位一扫而过,其澄静冷澈处,便如同一汪深潭之水,直寒到李珣的心尖儿。

    李珣的瞳孔立时缩成了针尖儿大小,心中只存下了一个念头:「这家伙的修为,可怕极了!」

    只听那人微笑道:「百鬼?哦,记得了,这些年,那些小和尚也常常在我耳边聒噪,说这百鬼道人堪称邪宗第一流的后起之秀,十分了得,可是他吗?」

    洛玉姬听了这个名字就生气,也不顾长辈在前了,只是切齿道:「什么了得,只是懂一些偷袭暗算门道的卑鄙小人吧!」

    那修士放声大笑,笑声殷殷如雷,这却是天生的豪迈气度,当即压过他原本的朴实纯厚,但他的神情依然如观赏小儿女情态的慈父一般,十分和蔼可亲。

    李珣耳中嗡嗡作响,但脑子里面却是灵光电闪:「小和尚?这家伙最近住在和尚庙里,且看来与姓洛的一家交情深厚。他是……」

    答案,伴随着一声巨喝轰然而来!

    「百鬼道士,出来!」

    剎那间,李珣脑中被这声贯脑音波震得一片空白,刚刚想起来的东西,也给冲了个七零八落,如此威煞,便是李珣见惯了妖凤、阴散人这样的绝顶宗师,也无法等闲视之。

    按住狂跳的心脏,李珣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耳边一声冷凝如冰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吹破天来,不外如是。」

    阴散人开口了,这完全是傀儡自主的决定,但李珣反而心生感激。

    若不是这样,他刚刚一个失神,怕是就要出大丑了。而且这种时候,恐怕只有阴散人出去应对,才最合适。

    果然,阴散人此话方出,谷底便是一声惊咦:「怎地?阴美人儿?」

    说话的正是那个修士,只是这言辞刚一出口,那边紧接着就是一声佛祖,那修士苦笑一声道:「原来是**友当面。这数百年不见也就罢了,见了却引我犯了口戒,这可算是怎么一回事?」

    听他说话的口气,李珣更确定了此「人」的身分。

    他晃晃还有些昏沉的脑子,也不再徒劳地藏匿身形,直起身子,站在了阴散人侧后方,居高临下,看了过去。

    谷底分明响起一阵低哗,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上来。

    真正望向李珣的,也只有一个洛玉姬而已,其它所有人的眼神,都死死地盯着阴散人,目光如刀如剑,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而后快。

    也对,当年三皇剑宗的「一皇二君五王侯」是何等风光,纵横此界,无人敢撄其锋,偏偏半途杀出来个阴散人,举手间,一代「天君」,便硬是给折磨成了疯子。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在之后的数百年间,三皇剑宗空有高手如云,却奈何不了凶手一星半点儿。

    这样的经历,便如同白衣上的污渍,在三皇剑宗千年以来的辉煌中,显得分外刺眼。

    只是,阴散人对此却全不在意。

    她居高临下,俯瞰谷底,视其余人等如无物,只对那修士笑道:「你这头没牙的老虎,不在琉璃天吃斋念佛,到这里鬼吼猫叫,安的是什么心?」

    那修士环目扫过周围情绪已明显过激的同伴,平凡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个极苦恼的神情来。

    「**友这些年来神出鬼没也就罢了,怎么还喜欢搞这些狭路相逢的戏码?」

    阴散人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而是扭头向李珣示意道:「看见了没,这位虔诚向佛的居士,你可万万不能小看了。毕竟在数千年前,他也是杀生无数,搅得此界动荡不安的一代妖魔啊。」

    果然……李珣终于可以肯定这个低调平凡的修士是谁了。

    前半生是杀生无算的魔头,而后半生则诚心向佛的「人物」,在通玄界历史上,也只有这么一位─当年纵横天下的插翅飞虎,如今西极禅宗的山门护法,半成居士。

    只看他如今的称号,谁会相信,他也如妖凤、水蝶兰一般,身入宇内七妖之列呢?

    李珣既然有所准备,脸上也就平淡得很,他略上前半步,向着那修士行了一礼:「后进末学,百鬼道士,见过居士。」

    如此一来,谁都知道,百鬼与阴散人的关系不一般了。

    谷中修士都颇为惊愕,却不知山壁上,李珣的感觉同样古怪。

    他是在奇怪自己与宇内七妖的「缘分」。

    对一般修士而言,宇内七妖个个都是神龙不见首尾的绝顶妖魔,有些人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两个,而一旦见了,那后果也是不堪得很。

    偏偏是他,至今已与七妖之六打过照面,却仍是活得好好的,且与其中数位都有较密切的联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

    想到这儿,他不由哑然失笑,至于这副表情落在谷底修士的眼中,会是种什么感受,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百鬼道人……原来是这么个样子,和那些小和尚讲的差得太多。嗯,也不像玉姬孩儿说的那么面目可憎。」

    半成居士点点头,一点儿也不为阴散人的调侃而动容,接着又笑道:「只是我叫道士,却跳出个道姑,**友这一手,玩儿的又是什么?」

    阴散人微摆拂尘,同样笑道:「你堂堂一代妖魔,跑到琉璃天去当个小护法,别人为你不值。而今日,我也给人当个护法,你觉得如何?」

    别人只当她在说笑,或者是在找碴,李珣却听出这话中的自我调侃来。

    不过,半成居士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他抚掌道:「只听这一句,便知道友修为长进。若是当年的阴宗主能说出这种话来,如今阴阳宗气象必然不同。」

    此言一出,李珣分明感到阴散人心中微有波动。

    但她脸上一点儿不显,只是摇头失笑:「老虎没了牙齿,嘴巴倒更甜了些。可惜,我听得虽然舒坦,你身边那群废柴可满心的不是味道。这么顾前不顾后,看来西极禅宗的斋饭,喂得饱肚子,喂不满脑子啊。」

    话音方落,那边脾气最暴的东阳山人锵然声中,拔剑出鞘,冲着阴散人大骂道:「阴重华,妳嚣张的日子到头了,当年祸害我二哥的仇怨,今日便要清算干净,快下来受死!」

    吼叫声中,便是之前没拔剑的,也都铮铮亮剑,大战气氛,正是一触即发。

    「蠢材!」李珣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儿,人可以鲁莽,但鲁莽到这个地步,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他这么一吼,半成居士尽力营造的气氛登时毁于一旦,白费了这老妖怪一番好心─一会儿两个真一宗师斗将起来,误杀周围一片,别怪人家没尽过心!

    阴散人冰寒入骨的眼神自东阳山人身上一扫而过,虽未真个动手,但其中透射的威煞,却让东阳山人不自主地提气抵挡。

    气机感应,谷底登时剑气铿锵,肃杀之气四溢。

    便在这一触即发的空档,半成居士叹了口气,想必是也是对东阳山人的行为颇感无奈。

    但他吃斋数千年,修养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很快便又调整心情,脸上仍是温和得紧。

    在僵冷的气氛下,他的话音显得分外柔和:「若是佛祖在此,当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之语。只可惜,我无佛祖的大神通,不能消解干戈,更不能袖手旁观……**友,自当年一别,咱们也是老长时间没有切磋过了。今日趁这个机会,来一场如何?」

    此话一出,东阳山人及一部分修士的脸上,便不自主地露出喜意。

    这正是他们敢向阴散人叫板的最大依仗。

    阴散人固然了得,但插翅飞虎的名头也不是虚的,有半成居士主攻,再有几名高手在旁牵制,今日胜算当是极高。

    李珣在高处低声冷笑。

    笑声中,阴散人几不可察地向他这边一瞥,然后才笑道:「好得很,你学不来佛祖的神通,倒是把那股子迂腐劲头学了个全。这应算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吧。为这么一群废柴,可值得么?」

    这话其实暗含有罢手的意思,只可惜,是说给聪明人听的。

    半成居士脸上神情方一松,那边已惹恼了东阳山人。

    仗着一腔的莽夫气,他怒啸一声,御剑直上,身边的龙首狂客想拉都没拉住,只能嘿了一声,也冲了上去。

    阴散人眼眸中寒光连闪,自她复生以来,诸事不顺,难得有这么一个泄火的机会,她岂有拒绝之理?当下身形微微一侧,让过剑气正锋,直取对方中宫要害。

    动作虽然简单,但在滔滔剑气中如此闲庭信步,本身便体现了双方几近天壤的差距。

    大气嗡然震鸣,紧随其后的龙首狂客到了。

    那把使人印象深刻的阔剑自东阳山人肩上笔直刺出,其剑气之雄浑阔大,比之东阳山人更上一个层次,而论稳重老辣,则是远胜。

    东阳山人毕竟也是有真功夫在身的,见师兄帮忙,身形也随之一转,双方剑气内聚,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阴散人眸光一闪,身形便如汩汩流动的山泉,一个妙至毫巅的转折,便从剑气之间一个极小的缝隙中「流」了出去。

    这一瞬间的气机强弱的变幻转化,让出剑的二人难过得直想吐血,剑势便不由一挫。

    若阴散人反手回击,两人中至少有一个要吐血重伤。

    只是,在逸出剑气聚合圈的同时,阴散人身形一展,竟是直上半空,与二人错了过去。

    此时,龙首狂客背上已经湿了一片,扭头看时,却见一个灰袍人影无声无息升了上来。

    天空中响起一声低低的梵吟,也就是在这个转折的工夫,半成居士已与阴散人过了一招。

    双方的身形都是一滞,大气中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元气震荡,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口鼻之间都是一闷,皮肤也有些发紧,直转到内呼吸状态,才稍好过一些。

    只听得高处阴散人慨叹一声:「当年虎魄妖刀坐啸生风,那是何等的英姿豪气。如今却落得枯枝朽木,行吟念佛。琉璃天那些老秃驴,果然不安好心!」

    说话间,她手腕一转,拂尘挥洒,漫天银丝如雨,光芒耀目,刺空之声,夺夺作响,也将方才沉闷的气压整个地击碎。

    虽然地面上诸人明知这「银丝雨」不是针对他们,但在这凌厉无匹的攻势面前,仍不免一阵骚动。

    「碧霄客」胡不离见这种情形,眉头大皱。

    真一宗师交手之际,那种一瞬千变的元气震荡,以及偶尔偏移的重击,非常要命,说不准就会出什么意外。

    此时最好的举措就是移开了一个安全距离,可是,这岂不是自家惹的祸事,送给别人来背?

    不管结果如何,这次三皇剑宗的脸面,必要给抹灰无疑─东阳这次做事,真是太鲁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挺身护住洛玉姬,只是后面这大小姐实在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见他谨慎的模样,大感不满。

    「胡师叔,有虎伯伯拖住那个阴散人,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让那个百鬼好看,这么缩着,算是什么道理?」

    胡不离苦笑一下,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洛玉姬便又叫了起来:「百鬼跑了,师叔,我们快追啊!」

    胡不离吃了一惊,本能地反手就抓,却不想洛玉姬的剑光遁术比他估计的快了一线,这一抓着只碰着了空气。

    后方同样有一只纤纤素手探出,也如他般慢了一步,那人却是同属八狂士之列的萧怡。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叫了一声:「追!」

    李珣不跑才有鬼!

    没办法,本来除了那个半成居士老妖怪,任是谁来他也不惧,但看东阳山人等人的状态,弄不好就是一个群殴,若他还不跑,就是纯粹笨蛋。

    只要他去得远了,阴散人无后顾之忧,那也是想走便走,这一件事便算是揭过,以后哪儿碰面哪儿算便是了。

    他打得好如意算盘,却没料到对面还有个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祖宗。

    等他发觉不对之时,前面一道,后面两道,共计三人已经追了上来。

    他一眼扫过,当头那个咬牙切齿的,正是洛玉姬,后方则是「老朋友」胡不离,以及……「长离剑仙」?

    李珣对这位女修的印象也颇为深刻。

    当年龙环山上,双方「皆大欢喜」之后,扶着洛玉姬的便是此女。

    李珣记得还曾「支使」过她。

    但给他最深印象的,还是此女常被人与明玑共号为「仙剑双璧」,均以剑道通神著称。

    只这么一人便是麻烦,更别提还有一个绝非庸手的胡不离。李珣叹了口气,正要加劲儿拉开距离,天空中忽地「嗡」然作响,惊回头,恰看到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只看网结上闪动的绵密青芒,便知这网子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宝,李珣如何敢正面接下?

    他低骂一声,噬影大法全力发动,要在大网罩下之间闪脱出去。

    然而,这张网子倒像是有灵性似的,各网结上气芒流转,不知以什么途径,捕捉到李珣变化的气机,竟是飘飘悠悠,似缓实疾地连换了几个方位,始终将李珣罩在其中。

    只这么一耽搁,后面洛玉姬三人已经追了上来。见李珣的狼狈模样,洛玉姬为之大喜:「真不枉专门找千帆城订制了这张「天罗网」,这次你还不束手就擒?」

    李珣目光森然一瞥,闷声不吭,身形一缩,竟是往地下钻去。

    洛玉姬见状也不着急,手上掐了一个印诀,叫一声「收」,地面上蓦地散射出数以千记的气丝,绞合成网,同上面的网子两下一合,将李珣死死地缠在中间。

    洛玉姬这才拍手笑道:「百鬼小子,你也有今天。对不住了,本小姐刚刚漏说了一个字,应该是「天罗地网」才对!」

    说着,她便要上前,只是才迈出一步,便被萧怡一把抓着香肩。

    也就在此同时,网中李珣一声长笑,身形猛长,竟是转眼间从网子中间闪脱出来,那一张青芒隐隐的网子,只一抖,便让他收入掌心。

    「天罗地网是吧,美人儿有赠,穷道士又怎能不收呢?」

    洛玉姬瞪大了眼睛,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怎会的,那个农大师明明说只要不是真人以上……」

    「就因为妳总是小看他,所以才总是吃亏!」

    萧怡摇头一笑,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目注李珣道:「便是邪宗法门成长最速,但能用不到百年时间,便隐有突入真人境之象,数千年来,恐怕也有鬼先生方堪比拟,妳败在他手上,也是不冤。」

    洛玉姬一脸难以置信,扭过头去看胡不离,却见他脸色沉肃,显然没有异议。

    当时的情形,瞒得过洛玉姬,却瞒不过他和萧怡。

    李珣从头到尾都没有以土遁脱身的意思,他只是作势引洛玉姬出手,在天罗、地网交汇的一剎那,根据气机的变动,找到控制这件法宝的关键节点,再一击中的。

    而之后装作受制倒地,恐怕是想着重施故技,抓着洛玉姬来威胁他们吧。

    如此眼力、手法,就算还有几分生涩,也足堪称为劲敌,更何况,此人还是出了名的狡狯……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心中的犹豫。

    便在此时,后方一声宏大的啸声隆隆碾来,把洛玉姬给吓了一跳,转过脸去时,正看到远方大气呈现出清晰的波浪式震荡。

    这震荡扩散得好快,转眼间,余波扫过,她身子前后的地面,便裂开了无数道细细的深缝。

    要知道,这里距交手处,至少也在十里之外了!

    「阴散人果然可怕,竟迫得半成居士使出往日故技……那情形,必定是紧张得很了!」

    正因为这一变故,萧怡二人当即做出决定。

    「百鬼,今日不是时候,便是有什么恩怨,留到日后再行处理吧。」

    匆匆说了句场面话,胡不离一扯洛玉姬,不管她的挣扎,转身便走。

    洛玉姬正想叫嚷,却被萧怡一个空前严厉的眼神惊窒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回头向李珣送来恶狠狠的一瞥,这才去了。

    「聪明!」

    看着三人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视线之外,李珣也是长吁一口气。

    双方本就没有深仇大怨,小姑娘胡闹也就罢了,若是两个长辈也跟着搅和,三皇剑宗那偌大的名头,便真是名不副实了。

    不过……那边打得如此激烈,没问题吗?李珣掂了掂手中的网子,虽然明知阴散人不用他操心,可是想想与她交手之人的身分,那点儿自信,也就不怎么牢靠了。

    有心通过心神联结察探一下那边的情况,又怕影响到阴散人的心境,想了想,只能放弃。

    那么,现在就……

    念头才闪出半截,他脑中蓦地一片空白。心底最深处的本能,发出了尖锐的嚎叫,又瞬间排出了一切的杂念,而将全副心神,都纳入到猛然间疯狂运转的无底冥环中去。

    李珣仍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危险!危险!

    耳膜响起一声轻响──等到李珣想明白,那是自己身上某处骨骼的断折声时,一股狂暴凶戾,充满着毁灭性的力量已撞入他体内。

    

NO.581 贾诩出征,郭嘉吐血

    如果被这股力量击实,五脏六腑怕是要齐齐碎裂,李珣几乎已经是这么在想了。他只能拼了老命地运转一切卸力化力之法,为自己保留一线生机。

    他身形前跃,想以此消力,然而背后凶手手掌上却相应地产生了一股极大的吸力,扯着他的身子一滞。

    就是这一冲一缩的过程,凶暴的巨力再度喷发,便如同前后两个大浪合在一起,猛烈地撞击他脆弱的内脏。

    在这先前全无声息,却瞬间猛烈爆发的巨大力量面前,李珣的抵抗力,竟是如此脆弱。

    他全身的血脉在瞬间扩张,他甚至已经听到了内脏传出来的吱吱呻吟声。

    就这么完了?

    空白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与此同时,他身上又是一胀,一道从骨髓深处挤出来的灼热感,如同一根烧红了的钢针,猛然刺入了他的大脑。

    似乎是「蓬」的一声,李珣以为自己化成了灰。

    又是一声闷响,他的身子撞在了地上,只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体内突然点爆的炎流,已将一切的痛觉都提至麻木的地步。

    李珣只能感觉到,一波又一波火山喷发般的「力量」,从他的内脏、从他的骨髓、从他体内每一个角落里喷涌出来,在兴奋地尖叫。

    无底冥环核心点处与九幽之域的连接,也在剎那间扩展开来。

    虽然李珣的神智已经相当模糊,却仍能清晰地感知,在那无边无际,玄虚微缈的空间内,以最奥妙的形式,涌动着的巨大能量。

    连接点的扩张,打破了亘古不变的运行法则,随着一个细微的震荡,一波最精纯的九幽地气反卷而入,瞬间冲进了李珣狭小的体内。

    只一眨眼的工夫,李珣每一处肌肉和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至于之前冲进来的外力……那算什么?

    李珣耳膜中似乎有千面大鼓同时擂响,但他却知道,这其实是他的血液在奔流撞击发出的声音。

    他都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能保留着一线意识,没有在第一波冲击下灰飞烟灭?

    念头刚一闪过,他背后却蓦现一片清凉。

    这感觉,就像是一瓢冰水泼在了熔炉上,短暂却实在。

    一连串哧哧的气啸声,夹杂着一声扭曲尖厉至非人声的惨叫,出奇的让李珣身上轻松了很多。

    与九幽之域的连接,也仅仅是一剎那的工夫。

    无底冥环的异变很快就中止了,且托后背上变化的福,李珣忽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炎流突然消减了许多。

    清醒许多的脑袋很快想到了应对的法子,但是他也隐然间看到了,在视线所及的最远处,早该离去的萧怡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过来,那模样就像见到了鬼。

    「避开他们!」

    他的神智在高度的紧张状况下,又有些不清楚了。

    只是在此念头的驱动下,李珣竟然奇迹般地又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猛地一旋身,直窜入云霄之间。

    只是……在他冲天而起之前,那当空飞舞的点点黑灰是什么?

    洛玉姬张开的小嘴儿已忘了合上,就在刚才,她看到了今生所有记忆中,最可怕的一个场景。

    她大概是唯一一个看到全部过程的旁观者。

    就在事件发生前的一剎那,她鬼使神差地扭过头去,本想是给百鬼道人一个挑衅的眼神。但是,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个鬼魅般闪现的魔影,贴上了百鬼的脊背。

    她本能的惊呼声使得萧怡二人也回头看去,也因此一震停下。正好看到「魔影」一拳轰在百鬼背心处,打得他向前仆跌,却又诡异地顿住。

    萧怡惊道:「殒生印,落羽宗!」

    胡不离抽气道:「百鬼完了!」

    话一出口,他便差点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在那瞬间,百鬼的身子以肉眼可辨的幅度猛然一胀,紧接着便是一波诡异的灰白色光焰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二人所立之地的大气,登时被热浪蒸腾得扭曲了。

    即使远在数里之外,洛玉姬三人也能想象得到,那会是一种怎样恐怖的高温!

    在扭曲的大气中,一切的影像都显得光怪陆离,但是,三人都看到了,那个本来能以山崩之势将百鬼击杀当场的魔影,在此刻却是疯狂地扭动身子,要将他的手掌从百鬼背上拔下来。

    灰白色的光焰再次猛涨,直冲出百鬼体外三尺,形成了一轮美丽又诡谲的光圈。

    便在这样的变化中,魔影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惨叫,整个身子猛地一胀,千百道短小、锋利的灰白火光─洛玉姬是这么形容的。

    否则又怎么解释,那人的身体在瞬间被切割成碎末,又转眼化灰的惨况?

    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百鬼冲上半空,洛玉姬蓦然感觉着,好像自己也刚刚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儿回来,良久才懂得呼出一口长气。

    接着,便小心翼翼地转脸看两位师长,低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胡不离木着脸,没有回答,萧怡想了想,点头道:「我总算明白百鬼为什么进步如此神速了!」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反而更激起了洛玉姬的兴趣,她暂时从刚才的震撼中摆脱出来,急问道:「为什么?」

    「应该有幽魂噬影宗某高人,曾经为他灌顶注入巨量阴火元气。这巨量元气并没有被他完全开发出来,而是淤积体内。平日里也用不动,只是今日被殒生印一击,本能反噬……

    「只是这也有些说不通,且不论会不会有人这么好心,便是真的灌顶,如此精纯的阴火修为,恐怕整个幽魂噬影宗也仅有两三人而已,近期内,没听说过哪个功力大损的消息啊?」

    洛玉姬却也不是没见识的,她想了想,奇道:「也不对啊,灌顶……这种法子不是很影响日后的修行吗?他可是邪宗耶,进度越快,走火入魔的机率越大。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有人做吗?」

    萧怡轻叹一声,正想说话,心中却又是一惊。她一把揽着洛玉姬的小蛮腰,口中低叱道:「闪开!」

    话音方落,一个人影便自他们眼前一掠而过。

    在双方交错的剎那,霜雪般的眼神自他们脸上一扫,修为较弱的洛玉姬,甚至生出了坠入万载冰窟的可怕感觉。

    胡不离和萧怡同时长剑出鞘,剑刃虚空打闪,发出嗡声震鸣,紧接着,胡不离便惨哼一声,身形打着转儿飞了出去。

    萧怡半步不退,但虎口也已是鲜血淋漓。她咬牙不使自己哼出声来,只是低叫了声─「阴散人!」

    阴散人发怒了!萧怡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只是旋又有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难道是为了百鬼?至于么?」

    「热……热!冷……冷!」

    李珣口出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声,在这个时候,冷热早已没有了界限,唯一留存的,只是痛苦而已。

    天知道这是在哪里,他只感觉到自己倒伏在一片草丛中,在扎人的长草中,全身抽搐,像一只被割断脖子的鸡。

    「X的,X的!」他将脸埋在草丛中,贴着泥土,心中则在疯狂地诅咒。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谁,只是这么喃喃地说着,藉此来消减从骨髓深处一直透至表皮的痛楚。

    如果有人现在看到他的脸,一定会发现,现在这个穿着幽魂噬影宗法袍的道士,却长了一张与大名鼎鼎的「明心灵竹」一般无二的脸。

    而这张脸,则在痛苦中极度扭曲了。

    见鬼,明明已经转化质气,怎么问题还没解决?而且,情况好像还变得更糟了。

    涌动的阴火再不像上次那样,井然有序地归入四肢百骸,而是在质气转化的过程中前冲后突,不时地考验李珣身体的坚韧程度。

    李珣控制乏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内脏、骨骼在巨大的压力下呻吟变形,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李珣从来没有寄望于一两次草草的质气转换,便能将鬼先生遗留下来的大难题解决掉。

    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问题爆发的频率,竟然这么高!

    好吧,他承认,没有这次阴火的爆发,他可能早被人一拳轰成渣子,但是现在的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渐渐模糊的神智中,李珣感觉自己的身子像一团软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拧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样。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饱含泥土味道的空气,放弃了抬头的欲望,嘴里又嘟哝了声「X的」,意识飞快地向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哧」的一长串声响,李珣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下,眼见就要摔碎的神智,忽又开了一线天光。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一个低弱的声音在耳边轻喃。

    内容非常奇妙,是一篇琅琅上口的韵文,起承转合之间,莫不合乎节拍,起落有致。

    李珣暂时分辨不清其中的真义,只是感觉中里面阴阳、刚柔之类的字眼儿特别多。

    渐渐的,他明白得多了些,又觉得语句的节奏忽快忽慢,快时如急风骤雨,慢时又一字三折,出奇的却是每个发音都清晰可辨。

    这话音似乎有着惊人的魔力,他体内乱成一团的元气,随着音节的流动,自发地剖分阴阳,升降玄关,渐渐地,竟是井然有序起来,痛苦也渐渐消褪。

    李珣这时候当然明白是谁在帮他,不敢中止真息流动,只是随着外界的音符节奏,稳稳地行了数个周天,确定阴火已经再度敛藏,这才缓缓地直起身子,恢复成坐姿。

    他先吐出憋闷已久的浊气,然后拍拍脸颊,挥去沾上的泥土,也顺便让自己的神智更清楚一些。

    阴散人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看他的动作,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等到李珣感觉着自己恢复了冷静,这才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阴散人,开口第一句话是:「有没有人跟上来?」

    阴散人对此颇感惊讶。

    她本以为李珣会急不可待地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显然,她看低了李珣的警惕性。

    惊讶之余,她极笃定地摇头。

    李珣没有半点儿放松,紧接着又问:「那家伙是何时、怎样蹑上来的?」

    阴散人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落羽宗杀手,不过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发言权。

    想了想,她还是实话实说:「这件事,你不该问我!」

    李珣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一条待人而噬的毒蛇,偏偏脸面无波无纹,沉凝不动。

    看着李珣此时的模样,以阴散人的胆略,心中也不免微有寒意。

    无疑,这必是李珣情绪爆发前的最后一线宁静,现在的李珣,需要一个迁怒的对象,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受辱的准备。

    但事实再次出乎她的预料,李珣只是静静地垂下眉眼,似是看着地面发呆。

    这就像是一波临近登陆的飓风,在及岸的剎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阴散人却「看」得见,那风暴正积蕴在李珣心中,轰天咆哮。

    最终,李珣咧开了嘴,低低笑道:「也好,雷喙鹰所言不虚,也不用那边再确认了。」

    顿了顿,他轻赞一声:「落羽宗,殒生印,果然名不虚传!」

    随着他这一声低语,周围的空气似是猛地瑟缩一下,天色也暗了些许。

    周围的气压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阴散人讶然看去,只见得李珣抬起了脸,颊侧肌肉微微抽搐,一个又一个冰碴般的音节,从他仍显苍白的双唇间逸出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

    阴散人更惊讶了,三句话,仅仅是三句话的工夫,李珣从内到外,分明就是经过了一场最彻底的心灵荡涤。

    一句静心,二句生势,三句自省。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精气神便整个地不同了。

    那种微妙而又整体性的改观,已经牵涉到天地间最玄妙的一线灵机,精微幽昧至不可思议。

    同样从这阶段过来,阴散人对他的变化自然都清楚明白,所以,她微皱眉头,旋又平复。

    不错,现在的李珣确实和之前不同。那一记殒生印,虽然引爆了他体内的炎流,其实质却如同一桶冰水倒浇而下,让他猛地清醒了。

    他在思考,并不是简单的考虑刚才的变故,而由此及彼,推而广之。

    确切地说,他在思考,今天险些打爆他的,是落羽宗,是殒生印,然而,究其根底,使他落入这个局面的,真的只是殒生印吗?

    李珣感觉着,近些年来,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他几乎在瞬间将近期所经历的事情过了个遍,在那些事件中,所碰到的对手,也逐一自眼前流过。

    危险了!毫无疑问,他的心态危险了。

    在东南林海,他暗中破解古剎封禁,被遁天刺搅了,他有理由说,这是对方遁法名不虚传。

    接下来被蚀神刀打到吐血,他可以说,这是技不如人。

    自然,和奼阴「比试」的意外频发、与水蝶兰较量的反反复覆、包括最后夺了雾隐轩的惊险万状,他也完全有资格,用最终的胜利来解释。

    可是同样的,找理由也要以最终的活命为前提。

    幸运和机缘不可能伴随他一辈子。

    看看旁边的阴散人吧,她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她现在就可以说,当年是因为我没有想到如何如何……

    而这种言语,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李珣又一次咧开嘴角,他必须要感谢那个无名杀手,正是因为他的「无名」,让李珣一时间找不到这次「意外」的理由,进而自省。

    当然,李珣完全可以无限地拔高那人的身分,但如果这样,他便真可以去死了,没有人会为他这愚蠢的死亡掉一滴眼泪。

    他现在只需要自问一句─难道这些不可以避免吗?

    他击倒一个又一个名头惊人的对手,让自己的名声一次又一次地拔高,然而,这里面有多少次,是用他真正的实力所赢得的呢?他似乎忘记了。

    他停留在婴儿还真这一步很久了吧。

    在他急切于自己停滞的进度,日复一日地、近乎机械地完成每日的修炼,甚至还为自己的所谓毅力而微感自得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有多么长的时间,没有真正用心地体会诸般法诀的妙处了呢?

    这样来看,他甚至还不如自己年少之时的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可是,真的就是这样吗?

    李珣单手托腮,就这么长思下去。

    不可否认,现在的他,可以斥责自己浮躁、自以为是,然而,他为什么浮躁,为什么自以为是,他难道真的明白吗?

    他毕竟和六十年前的弱势少年再不相同了啊。

    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固然是保命惜身之道,但这种做法,也将永远达不到可俯视天下的巅峰,那么如何在持有原本优秀特质的同时,引发出更进一层的神通手段?

    这是一个极关键,也极有趣的问题。

    李珣觉得,他似是通了些门径,却又没有真正把握住其实质。

    更确切地说,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不自觉地偏头,看着阴散人。

    这位宇内闻名的宗师级大高手,无疑是他极好的导师─如果心甘情愿的话。

    他摇头一笑,继续思考,通玄界各个顶级的大宗师,流水般被他过了一圈儿。

    在这一刻,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钟隐。

    这一次,他没有再愤恨欲绝,只是很冷静、很客观地回想起,当年在坐忘峰上,青烟障中,钟隐所画的那一幅墨竹图,以及在此之后,涵义深远的词句。

    「你是知道如何使剑,却不知怎样使剑!」

    抛开法意剑理,钟隐此言,岂不是也可以对应他此时的状况?

    六十年时光如水,那一夜青烟障里,数笔勾画,短短语句,竟然可以穿透这时光流脉,直达此处。

    钟隐他算到了没?

    剎那间,他脑中灵光连闪,那有所得的大冲击,让他忍不住昂首长笑,弹身而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

    阴散人的眉峰不自主地皱起,看着李珣这如癫如狂的模样,心中竟然不自主地有些波动。

    恰在此时,李珣眸光射来,她吃了一惊,却听得李珣一声长笑。

    「剑来!」

    阴散人怔了怔,才想到李珣是要青玉剑。

    她迅速地抚平心中波纹,自虚空中一探,将青玉剑拿出,递送过去。

    锵然剑鸣,李珣拔剑出鞘,与之同时,挥去身上雾松铁道袍,就这么赤着上身,长笑舞剑。

    他使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青烟竹影」。

    剑气森森,当空离错;掩映虚实,却又酣畅淋漓。

    一边的阴散人恍惚间觉得,眼前忽地有一片青翠竹林,扩展开来,恰是月晓气清时候,又闻风穿竹叶微声,那在林间且舞且歌的男子,是李珣吗?

    迷离中,那似是钟隐目光投注,笑意微微。

    剎那间,阴散人本能地提动气机,杀气外溢。

    「铮」的一声清鸣,她手足间似乎灌注了万斤重物,提之不动,而寒意如水,抵在她喉咙正中,抹消她一切杀意。

    李珣使剑抵着的咽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道:「妳做什么?」

    阴散人也是苦笑:「抱歉,刚刚以为看到了钟隐。」

    听了这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李珣怔了怔,旋又哑然失笑。

    他现在神清目明,自然感觉得到,阴散人此语,并无虚饰。

    毫无疑问,阴散人以其敏锐的眼光,发现了他在心理上的飞跃,这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他的进步。

    他一笑收剑入鞘,又命阴散人拿出明心剑宗的道袍来。

    阴散人此刻出奇地乖顺,不发一言,却如同一位可人的侍女,静静地服侍他穿上。

    李珣结装完毕,又吁出一口长气,仰头看天。

    是的,他明白了,知剑而不知使剑固然糟糕,然而若连剑也不知,那就是可悲了。

    此时的李珣与当年的李珣相比,便是由凡铁转为青玉宝剑,凡铁的使法,用在青玉上,当是不知因势变通。

    而连使的是凡铁又或青玉都不知道,不死何待?

    不错,他现在不知使剑,但他可以学,可以练。

    由现在开始,当世每一位高人,他们的处事之道,历练之法,都是李珣学习的对象。

    只有一个优秀的剑手,才懂得怎样去驾御他的宝剑。

    在这一点上,李珣要学的,还有很多。

    而此刻,再没有钟隐这样的导师,为他指点迷津了。

    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李珣回过脸来,目注阴散人道:「水蝶兰说得很准,只是我没想到,事情变化竟然会这么快,说说吧,妳是怎么想的?」

    话题的突然变化使阴散人又是一怔。

    不可否认的,这时候的李珣,很难再用以前的标准来探究,一时间,阴散人竟然很难再看透他。

    所以,她必须再换一种态度。

    认真地想了一下,阴散人道:「百幻蝶也是个有见识的,她的这招以血神之术化炼体魄的法子,确实绝妙,而且,这也恐怕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珣「哦」了一声,没想到她的结论竟是如此绝对,微皱眉道:「理由呢?」

    「基本上就是百幻蝶的那些了,若说其它……你现在情况比当时更糟,这算不算?」

    李珣自动略去她有意无意的嘲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还有化阴池……」

    「化阴池?那池子的功用可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阴散人微微一笑道:「我也听过那池子的功用。若我猜得不错,鬼先生应是要你以引流入体之法,化去阴火珠的锋芒,逐渐归你所用。只是,引注入体,也要有「阴」可化,可此时,阴火散入四肢百骸,与你筋骨经络融做一处,那是化阴,还是化你?」

    李珣仔细考虑了一下,阴散人所说,确实有她的道理。

    不过在此时,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晰,对阴散人的理由,他也持一定的保留态度。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修炼《血神子》又是什么缘由?」

    阴散人唇角微弧。

    「虽然不愿这么说,不过,《血神子》确实是通玄界修形炼体的经典之作,旁人只见「燃血元息」霸道绝伦,却不知,《血神子》最精妙之处,还是在肌体修炼之上。你「不动邪心」已经修成,应该也有感觉才对。」

    李珣抚了下胸口,又想了想,微微点头。

    确实,在心脏要害受到重击甚至毁损之际,血肉之躯,竟然可以凭空化雾,消卸力道,这种手段,若是没有亲身经历,当真是难以想象。

    「这就是了,《血神子》的炼法,其实也是对肌体的异化,而且,异化得更加彻底。从最初步的心窍开始,逐步遍及全身,到最高境界时,全身虚化如轻雾,实质如金刚,成就不灭魔体─「其实,也就是妖魔而非人类了。如此自然可以消解一切异气,而且是最彻底不过!」

    李珣脸上神情一滞,半晌方摇头道:「魔化?可韦不凡看起来……」

    「他修的是《血神子》吗?」

    阴散人知道李珣心中所想,就此点侃侃而谈。

    「也算他了得,基于《血神子》而自创血魔化心大法,其实就是辅以身外化身之道,催生血魇,将「燃血元息」的威力推至巅峰,却弱化了原来的炼体效果。否则,当日青鸾仓促一击,如何能重伤得了他!」

    李珣回想当时的情形,发现果然如此。

    但这也引申出来另一个问题,以韦不凡的无所顾忌,也没有修炼正宗的《血神子》,恐怕与最后的妖魔异化不无关系。

    只想想那将人炼成一团血雾的可怕情形,任李珣如何心境精进,也为之不寒而栗。

    他已经做好了应付极糟情况的准备,却依然没有想到,情况会糟到这个地步。

    阴散人感觉自己再度把握了李珣的心际脉络,心中微感得意,俯下身子,紧盯着李珣颜色变幻的脸,沉沉低语。

    「若我是你,现在就会回转雾隐轩,期以百年时光,抛下一切,精修苦练,到那时,你再入此界,纵横天下,又怕得谁来?」

    李珣心中一清,冷冷回看过去。

    阴散人哑然失笑道:「明白了,你是绝对放不下眼前这些事项的。姑且不论这选择的对错,我仍要提醒你一句,你的身体可不能再拖了。半年之内,若你不能下定决心,肌体的异变便可能积累到一个不容忽视的地步。

    「那时,你便会发现,偶尔手脚会不听使唤、肢体麻木、五行之气紊乱,乃至……瘫痪!」

    稍稍一顿,她再度笑道:「所幸,便是真瘫痪了,只要你肯咬牙吃苦,修成血神子后,也是能恢复的。」

    李珣微阖眼眸,旋又睁开。

    此时,他也微笑起来。

    在阴散人讶然的神色中,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这美人儿温软莹润的脸颊,语气温和。

    「想想妳的身分!」

    以阴散人的深沉,胸口也猛然一窒。

    李珣微笑着看她的反应,接着又道:「我知道妳不习惯如此,只是这冲动反复……」

    顺口说到这里,李珣心中忽地一激,但嘴上丝毫不停,继续说下去:「……对妳我都不好,冷静些,如何?」

    阴散人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唇边讥诮一笑,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

    李珣用最正常的眼神打量她,心中却有一个疑问止不住地涌上来:「冲动反复?她会吗?这终究是她的反应,还是「我认为」的她的反应,抑或是,她认为「我认为」的她的反应?」

    收敛目光,李珣现在的心态又是一变,他低下头,跺跺脚,感受着逐步激烈的动作对身体的影响,神情正常地向阴散人问道:「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人发现不妥?」

    阴散人扫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之前以虚纳阴阳之法为你顺过气,除非再像今天这样,被人重创,引发体内阴阳二气失衡,否则就很难发现。

    「当然,若是有人与你特别亲密,或者渡气入体,我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

    李珣嗯了一声,正想说话,阴散人蓦地摇头,李珣会意,两人身影同时一挫,隐入了草木繁茂之处。

    稍过半息,天空中剑光连闪,毫不停留,向着北方去了。

    李珣瞇起眼睛,啧声道:「果然,是去不夜城的。也不知天芷上人用了什么手段,数百年未出琉璃天半步的半成居士,也让她请了来……对面有妖凤、青鸾、鲲鹏、魔罗喉,宇内七妖到了五个。呵,该不该把水蝶兰也叫去凑热闹?」

    阴散人瞥了他一眼,没有凑趣。李珣也不见怪,他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无疑,他是个记仇的人,落羽宗既然没有一棍敲死他,那么,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回归暗处─若落羽宗发现,本已锁定的暗杀目标突然消息无踪,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

    

NO.582 贾诩屠城,庞统斩使

    一个人心理上的进步,确实可能带来惊人的结果。

    已然从多年的浑沌中清醒过来的李珣,其神思之透彻,绝非往日可比。

    而一个思虑清晰的人,不会也不可能甘愿陷入被动,见招拆招。

    所以,百鬼消失了。

    说是消失了也不确切,一个「重伤」的人,怎么会毫无痕迹地消失呢?当然,百鬼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非常有水平的修士,即使是在重伤之下,他也懂得隐踪匿迹,且手段相当高明。

    只可惜,还「瞒不过」随后而来的有心人的眼睛。

    从第二天起,至少有两名以上的修士,循着那一星半点儿的痕迹,逐步追索。

    其追踪之术的精湛,令隐在暗处的李珣为之咋舌。

    如果李珣有心,自然就可以利用种种手段,将这几个已经入瓮而不自知的修士,引入布设已好的陷阱,一举功成。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要打草惊蛇,而且,眼下这微妙的局势,恐怕也是寻常难得一见吧。

    落羽宗的杀手在先,魅魔宗的暗探在后,千里无影对天魔魅影,偏偏双方又都是见不得人,彼此交错隐匿,各出奇招,如此精采大戏,让李珣看了直呼过瘾。

    虽说如此,李珣也是捏了一把冷汗的。

    幸亏他警醒得早,及时将自己放在暗处,否则,他是绝不会知道,在雷喙鹰满怀诚意的邀请之后,魅魔宗竟然还会派探子出来。

    自己真是闲适太久了,幸好,他会及早将爪子磨利。

    李珣没有将反击提上日程,但是,他在暗处旁观之时,却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观察两个宗门独特的手段方式,并在阴散人的帮助下,分析其内在的心法流变,务必使自己对两宗,尤其是落羽宗的手段,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也许这认识是表面的、片断的,但透过细微错杂的表象,归拢脉络,却是李珣一贯的优势所在。

    连续几天下来,他已颇有所得。

    而此刻,远从西南而来的飞魂敕令终于到来。

    与他所料不差,阎夫人那边果然遭到了落羽宗的偷袭,但因为反制得力,反而使碧水君十分被动。

    至此,李珣已没有了逗留附近的理由,宗门长辈规定的时限,也已过去了三分之一,本来充裕的时间,已变得紧迫起来。

    但李珣觉得,这是值得的。

    在完成了百鬼远遁西南的假象之后,李珣连续跳变遁法,隐秘至极地远走数千里外,这才以明心灵竹的身分,大摇大摆地现身,向着极地狂飙,至于那两个宗门最终会不会上当,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极地的风景一眼看去,苍茫无边,别有一番壮美风姿,但看得多了,也就颇显单调。

    大量的碎土、冰粒,挟带在朔风之中,当空狂舞,纷乱一如当前极地的局面。

    李珣皱着眉头加速,避过了后方的乱战。

    这已经是他进入极昼圈来,所见的第七起拼杀了。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乱斗全部都是散修之间的冲突,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散修盟会内部的冲突。

    直到这个时候,李珣才明白洛南川当日所说「形势很糟」的出处。

    从这半日的所见所闻看来,散修盟会中似乎弥漫着一片焦躁、悍厉的气氛,就像是一个涌动着的火山口,也许只投进去一块小石子儿,都可能引发一场空前的大爆发。

    这样的散修盟会,已不像是有规章的组织,更像一个土匪窝!

    李珣越来越清晰的脑袋,经过一段时间的梳理,已找出其中某些关窍所在。

    其中比较基本的一条是:散修盟会采用的是外紧内松的管理之法。

    除了负责具体事物的四方接引,是由数万盟会成员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受到颇严的管制外,其余各项职司,都模糊不清,只是靠着十执议惊人的实力、威煞,强行压制。

    本来这些散修、妖魔,都是自扫门前雪的主儿,修道多年,心中也自有一番顺应时势的法则。

    有了盟会提供的庞大的修行资源,他们之间,也能自发地生成一些基本秩序。

    但这些自发形成的秩序,毕竟还是脆弱的。

    在盟会迅猛发展的前数十年中,某些矛盾还能用种种益处遮掩,但随着十年前一举攻破百兽宗之后,举世大哗,散修盟会也随之低调许多。

    缺乏了向外扩张、发泄的管道,这些矛盾便不免逐一暴露出来─更通过不久前牛力士的事端,整个爆发。

    然而,爆发的冲击却还打不破由十执议、通言堂、四方接引所凝成的坚韧外壳,眼下便形成了这么一幅奇特的光景。

    在「闲暇」时,诸散修、妖魔大打出手,抢夺灵药、法诀,结恩报怨;然而若是外敌来袭,十执议登高一呼,便又呼啸结群,一致对外。

    这种混乱中又有法度的模样,便是在诸邪宗内,也是极少见的。

    正想着,远处破空声又起。

    李珣叹了口气,正想隐去身形,忽又觉得不对,举目看去,恰见到一道乌光自斜前方穿行而来。

    乌光中隐有血丝,显然此人所御之法器,必然沾染了精魂血魄,以通玄界极忌讳的禁法炼制。掠过去时,破空声隐如万鬼嚎哭,凄厉刺耳,真是最最典型的邪修风范。

    驾御法器那人却没有当恶人的自觉,一脸惶恐,目光散乱,只顾着御器狂奔,竟然没看到正前方还站着个李珣。

    李珣看得哑然失笑,若说修炼魔功邪法像韦不凡、罗摩什之类,也就罢了,连这种半桶水也出来混,岂不就是取死之道?

    少不得,他就要为天下除此妖孽,给自己长长名声。

    正准备动手,眼睛忽地被光芒闪了一下。

    他吃了一惊,凝眸看时,正看到一道贯空长虹,自数里之外后发先至,在乌光处一绞,半空中血雨纷飞,那个半桶水被一分两断,摔下地去,死得惨不堪言。

    好辣手!

    李珣咧咧嘴,放在剑柄上的手也拿了下来。

    虽说他并非主修飞剑之术,但眼光还是有的,这一记遥空飞剑,大气中显精妙,正是一等一的御剑术,却不知是哪个宗门的高手?

    正想着,远方便现出一个人来。

    那把斩敌数里之外的宝剑,则如归巢的鸟儿飞掠过去,入鞘的浊音,李珣在这边也隐隐得闻。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李珣,稍稍一顿,便向这边飞来。

    李珣瞇起眼睛,看着那一个逐渐接近的人影。

    看那身姿,似乎是位女修,在渐密的风雪中,袅袅行来,颇有风姿。李珣不免有些小小的期待。

    眼见对方的面部轮廓渐渐清晰,李珣反倒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这是个丑女,只是这面目也太平凡了些。五官只是堪称清秀,却也因为常年板着面孔,而在唇角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略显古板冷漠,看着李珣的眼神,也是冷淡得很。

    这女修很是眼生,但李珣知道,这种人应是一板一眼,最难应付,当下不敢怠慢,迎面行礼道:「在下明心剑宗李珣,见过这位道友。」

    他礼节周到,对面行来的女修自然挑不出什么毛病,同样也行了礼,淡淡地道:「天行健宗,庄楚。」

    天行健宗?李珣微微一怔,不自主瞥了她一眼,看刚才那手御剑术的路数,此女修为当不在顾颦儿之下,天行健何时又出了个这样的女性高手,而且这路数……

    他心中生疑,脸上也不掩饰,只淡淡地道:「原来是庄道友,刚刚那一手百里飞剑,实在精采之至,却不知出于哪位仙师门下?」

    庄楚闻言,也扫了他一眼,眼神中竟颇有些古怪的神气。

    因为落羽宗一事,李珣这几日正是敏感的时候,见状戒心又涨。

    不过很奇怪的,这个看上去便极严肃的女修,竟是露出一丝笑容:「我半月之前方入宗门,也不过就是个借地修行的散户罢,哪有座师?」

    李珣露出恍然之色,然后立刻修正态度,以弟子礼重新见过,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敬重。

    「原来是庄客卿当面,弟子刚刚失礼了。」

    所谓客卿,就是由宗门延请,加入宗门,而享受宗门修行资源,同时也为宗门出力的散修。

    一般都是实力相当强大之辈,才有资格受到这个待遇。这也就怪不得,庄楚的剑诀少有天行健宗的气象。

    这庄楚倒也奇怪,不管李珣行什么礼,都不太在意,只是略一点头,这让李珣更加相信,刚刚那一笑,对她而言,实在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

    李珣对应付这类人也有经验,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响应道:「弟子奉命前来极地,听候调遣,庄客卿可有……」

    不待他说完,庄楚便淡淡地道:「你们宗门驻地在不夜城西,不过今日正轮到你们当值。你去海边布禁之地,或许能见到他们。」

    李珣忙谢了一声,庄楚也不理会,径自转身离去。

    看她驾着的经天青虹,色泽颇正,当是正宗的炼气术无疑。李珣看着青虹消失在视野中,低下头,眼中尽是疑云。

    他正值心神高度集中之时,对一切异象,都有一种几无道理可言的直觉感应。

    这个庄楚看上去也还算正派,但李珣总觉得有些古怪,尤其是在与她说话时,体内气脉隐隐波动,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异状。

    他心中越发谨慎,再抬起头来时,已是全无半点痕迹,只是摇摇头,向着不夜城的方向飞去。

    庄楚这个名字,已经列入了他的危险名单之中。

    虽然心中生疑,但起码在为人指路这种小事上,庄楚没有说谎的必要。李珣亮着明心灵竹的身分,一路飞进不夜城,找主事的仙师报备之时,那仙师的说法,与庄楚并无不同。

    只是,那仙师在听到他的名号之后,眼中的闪光,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接下来,那仙师热情的招呼,李珣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有些过了,他自嘲一笑,也不准备按此人的意思,去城西休息,而是直奔宗门所负责的地段。

    这样,也可以给人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一路上和各个熟悉或不熟悉的修士打着招呼,李珣匆匆出了不夜城,向海边飞去。

    越是接近海边,他越能感受到极地的混乱不堪。

    去年才由千帆城妙手神匠修复的万里极光壁,又立在了海边,将不夜城与夜摩天分隔开来。

    可即使这样,李珣也能听到隐隐的元气嘶啸之声,从海上传过来。

    触目所及,剑光流火更是时时映现,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横亘万里的法宝的功用。

    不过,直到海边,李珣才发现,原来万里极光壁的布置,与当年已是不同。

    此时,看光线折射的角度,显然光壁已呈弧形,应当是将以不夜城为中心的大面积土地半拢起来,挡住夜摩天人马从正面经过的通路。

    这样当然比那种象征意义上的阻挡实际许多,也相当明智。

    不过,似乎有示弱的嫌疑。

    李珣便很奇怪:「以天芷上人的性格,怎会如此?」

    正想着,他已迈入明心剑宗的「防区」。

    这广及千里的临海荒滩,平平望去,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直可望见海天交界之处。

    纯以布置禁法的需求来看,这真是个糟到不能再糟的地方。

    而这种地方,也绝不是明心剑宗一方独有。

    至此,李珣更真切地感觉到,在极地,诸宗所面临的尴尬境况。也无怪乎十年前,散修盟会剿灭百兽宗时,各宗近千修士只能龟缩不夜城中,任其借道而行,留下千古笑柄。

    李珣再一次想到天芷上人,那位性情泼辣直率,又颇为高傲的美女城主,在面对那种情形时,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眼角忽地飞腾起一个人影,李珣停下身子,扭头看去,脸上随即便露出笑容:「灵@师兄。」

    迎上来的,正是位列「明心三灵」之中的灵@。他是李珣五师叔李明和的弟子,生性活泼大方,是山上长幼都极喜欢的人物。这一点,与他师父悲慨苍劲的古风格调,极是不同。

    灵@是出了名的与谁都能说到一处去,李珣与他的交情虽不如灵机那般深挚真诚,却也不错,见面自然高兴。

    「诸位仙师、师兄可都在?」

    「都在,都在,就是忙得屁股冒烟儿就是了。算算这两天你也该到了。正好,这方圆数千里的禁制,便都由咱们「小辈禁法第一」的灵竹大师包办罢!」

    李珣捶了他一拳,但也顺势进入正题:「怎么,这里的禁制安排很吃紧吗?怎么说,也是在极光壁之内吧!」

    此言一出,灵@的笑容中便有几分苦意。

    「什么内外,你远远看着不知道,其实这极光壁早就是千疮百孔,挡着千军万马一时半会儿,那是还有点儿看头。但若是单独三两人……嘿,千帆城牛皮吹得震天响,结果也不过如此罢了!」

    能让一贯乐天的灵@如此诉苦,李珣也差不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只是他在内陆,却不知道极地局势竟然糜烂至此,他奇道:「情况一直这么糟吗?还是牛力士……」

    「可不就是这个牛力士!」

    灵@苦笑着指着海边。

    「当初那头疯牛就是这里撞过来的,你可以看看,好大一个口子,杀进来百十人绝没问题!听说,当时跟来的,至少有上千人,甚至连古音也追过来了,把不夜城搅得大乱。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情况就一天比一天糟糕。我们这边儿乱,对面儿更乱,据说每天都有几十人伤残,古音、妖凤也不管管,真不知她们是怎么想的!」

    李珣听了,也陪他一起苦笑。

    灵@毕竟乐观,脸上的苦色持续不了太久,便又笑道:「这些事烦也没用,来吧,我带你去见三师伯,看看他给你这禁法天才布置什么任务……耶?好像不用了!」

    两人一起望向海边方向,那里一道清光扶摇直上,与之同时,那处也有一个人影卷着血光,向海那边退去。

    灵@叹了口气:「喏,又一个!」

    刚刚败敌的,正是「洞玄剑」明松。

    在明心剑宗内部,他的实力仅在洛南川之下,位列宗门第六位,在通玄界也是极了不起的真人境高手。

    李珣与灵@在这边说话,自然瞒不过他,清光稍停,便往这边飞来,而李珣两人也赶忙迎了上去。

    明松外貌堂堂,凤目长眉,三绺长须,也是道骨仙风。

    但李珣搭眼便看到,这位三师叔的外袍,怕是又有段时间没有清洗了,皱巴巴的极是古怪难看。

    当然,李珣只做不见。

    他很明白,这位三师叔素来是大处精明,小事胡涂,偶尔还会因为法诀上的问题发发邪疯,但事实上是,明松是二代弟子中,与洛南川、明吉、明玑并立的擎天四柱,也就代表了明心剑宗未来千年的上层架构。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李珣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如仪。

    

NO.583 庞山民调转兵锋,贾文和退避陈留

    明松待李珣极是亲热,这其中当然有他与林阁同为清溟之徒这一层关系。

    此外,还有单智这个废柴弟子的缘故。

    李珣是山上少数几个能管得住单智,使他能暂时安心修炼的人物,这令心中有愧的明松,分外感激。

    坦然受礼之后,明松扶起李珣,笑道:「你来了就好,如今这极地局势越发难办,单人独力,是抵不住对面万马千军,也只有回玄宗的道友,以及珣儿你这样的禁法高手,才最有效用。」

    李珣忙道不敢,只是这种客套话也就是顺口说说,他很快就问起海边的布防情况。

    明松先示意灵@去干自己的事,他则领着李珣向海边行去。一边走,一边给李珣介绍。

    果如李珣刚刚所看到的那样,万里极光壁已呈弧形内收,且弧度比李珣想象的更大一些。

    弧线前端的直线长度,大约就是两千余里,这样,便减小了受力面,增加了纵深。

    正道十宗,除不夜城为地主、水镜宗未到之外,其余八宗,均至少派出三位真人境高手,坐镇此地,共计九宗人马,将纵深划分为三块区域,即接战区、缓冲区和屏卫区,依次后移。

    每块区域又分东、中、西三部,共三区九部,由九宗轮替看守。

    今日,便是由明心剑宗当值接战区,位置靠西,与中部不夜城,后方天行健宗相连。

    「天行健宗?倒是挺巧!」

    李珣又想到了那个给他以古怪感觉的庄楚,心中合计着,要找个机会从灵@等人身上,探探她的底细。

    他面上则是神色不动,点头道:「弟子知道了,嗯,三师叔,我给分了什么差使?」

    明松轻咳一声,道:「咱们这些人里,数你的差使最麻烦。你不是与我们在一起,而是被派入流动哨,负责修葺各处损坏的禁制,这也是诸宗长者对你的看重,你要理解才是!」

    李珣对这一点已是有了准备,闻言只是眉头稍皱,便应了下来,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向明松了解所谓流动哨的情况。

    明松想了想道:「其它都还好,只是每日辛苦些,在各处转转,修修补补,有时会有各宗道友求援,你也要及时赶到……」

    他顿了顿,又道:「但有一点,你要特别注意。流动哨除了维护禁制之外,也有遇敌示警的任务,如今局势糜烂,要想将所有人都挡在海外,已不可能。

    「现在我方主要是抓大放小,原则上说,只要不是真人境的高手,尽可放他们过来,而若是真人或以上,及时发出信号,自有各区负责的道友应付,你万万不要逞强!」

    这话与清溟的吩咐倒也是差相彷佛,李珣自然应了,但很快就皱眉道:「三师叔,都说阎王好办,小鬼难缠。弟子来此一路上,见了不知多少场混战,如此这般,极地乱局恐怕永无止息之日……」

    明松摇摇头,叹气道:「这点我们也都知道,只是最近,不夜城即将有变,各宗也是顺应形势罢了。」

    「有变?」

    李珣本想再问,但看明松没有深讲的意思,只好将一肚子疑问暂时按下,问起其它的问题来。

    只是,又说了没几句,海边便又有散修冲关,明松只好舍了李珣,前去封堵。

    这一去,便再也腾不出时间来。

    李珣在后面观望了一下,终于还是拔出剑来,朝着一个刚刚冲过明松剑气封锁的散修追了过去。

    「原则上……嘿,也就是看心情好与不好了!」

    李珣才帮着明松砍翻了两个散修与一个小妖,便被他赶回不夜城去,到主事仙师处,领了流动哨所必须的几件法器。

    直到这时,李珣才想明白,主事仙师与他初见时,那笑容由何而来。

    这分明就是早已知道他的分派结果,却按住不发,让李珣先去见同门,也算是送出个情面,李珣自然是要道谢的。

    主事仙师笑咪咪地受了礼,这才给李珣安排流动哨的具体工作。李珣听了几句,便明白为什么自己给安排在了这个岗位上。

    只因为流动哨的工作,除了要求修士在禁法上有一定造诣之外,还要修士心思灵动,知道进退。

    否则,本来是要你示警,你却拔剑冲上送死;或者要你当机立断砍人的时候,你却为了几只耗子招惹一大批高手过来,这种人必是做不了流动哨的。

    「看起来,自己的形象在各宗之间,已经定型了。」

    李珣暗自沉吟,浑浑噩噩过了几年,有些事情到现在才真正地清晰起来。

    定型了不要紧,重点是如何一以贯之。

    在邪宗,你喜怒无常,那叫高深莫测,但在正派,便是心思诡诈的代名词了。

    他心中暗暗警惕,又听得主事仙师道:「其它的法器也就罢了,最关键的就是这「长风哨」和「参星盘」,一个是求援示警,一个是任务方位,这用法,你要仔细记了。刚才我已将你编入流动哨的队列中,或许任务马上就来……」

    李珣点头,先将那个玉制的柳叶哨收入怀中,又拿起极似罗盘的参星盘,极稳当地操作了两下,主事仙师见状捋须微笑,显然十分满意。

    便在此时,参星盘上玄光一闪,主事仙师不幸言中。

    主事仙师讶然凑过头来,瞅了一眼,不由叹道:「乱了,真乱了。这才刚刚编入,便轮到你做,唉,快去吧,接战中区,正是敝宗所处之地。若有什么不懂之处,也有上人照拂,说起来,上人对你也是颇多称许呢!」

    李珣眉头一跳,也不再多言,应了一声,便直向北边飞去了。

    「参星盘」所指的地点,是禁制需要维护的地方,李珣到达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影,只是地面上残留的痕迹,表明不久之前,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斗。

    就是这场战斗的余波,毁损了附近方圆数里的七八处禁制。

    李珣目光一扫,确认周围相对还算安全,这才蹲下身来,检查毁损的禁制。

    和他估计的差不多,虽说不夜城与夜摩天之间几乎已被各种禁法布满,但其中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并不多。

    一方面,是那些杀伤力极大的禁制费心费力,又对周围环境要求颇高,并不现实。另一方面,这类禁制一般都有宗门独特的心法在其中,一旦损坏,也只有本宗之人才能修复,重复利用率太低。

    所以,这些地带布下的,多数还是像他现在所见的这般,以示警、探测为主的小禁制。

    不需要什么独门手法,各个宗门的修士,只要有些禁法修为的,便能试着修一下,当然,若要平凡中见出效果来,那还是要看布禁之人的水平。

    李珣便觉得眼下这几个禁制,布置得很有意思。

    只是平平常常的探测禁制,却因为几个微妙的气机变动,变得「迟钝」起来。

    以李珣所见,除非是真人境高手经过,且又「邪气冲天」,搅扰大气,否则这禁制绝不会发动。

    这种在别处看来是废物的禁制,用在这里,却和此前局势与各宗要求契合如一,又清楚地回馈在参星盘上,极见巧思。

    这种禁制虽然简单,但李珣也能从中看出些手法端倪,他现在就估摸着,这应是回玄宗的手段,否则不会在简单中如此峰回路转,举重若轻。

    虽说是第一次工作,不过李珣做来,也算得心应手,不过才小半刻钟,便将周围损坏的禁制修复一新。

    他站起身来,正要喘口气,「参星盘」便又震动起来。

    「又来?」

    李珣总算是知道流动哨的苦处了,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拒绝的资格。

    挠挠头,他扫了一眼,见那位置距此地不过数十里路,知道是按照就近原则分派,只能叹了口气,向那处赶去。

    「类型……一样,手法……差不多,损毁程度……一般,损毁原因……强烈冲击,然后……」

    他耳朵动了动,蓦地抬起头来,望向西方天际。

    这里距明心剑宗的防区,不过百里之遥,在这边也能隐隐看到本门剑光,在空中迁幻挪移,想必又是和哪个入境强者打成一团。

    前方,海天交界处,以夜摩天的永夜天空为背景,也有数道绚丽至极的「极光」铺开,元气震荡,绵绵不断。

    那应该是不夜城独有的极光千变法,显然那处战事,也是正在热头上。

    后面……算了,还是干好自己的本职吧。李珣自嘲一笑,低下头去,开始捣鼓地上的禁制。

    数百条细密的气机在他的归拢下,引动元气,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暂时遮掩过了外界的声息。

    看着一条条气机落入预定轨道,李珣似乎也蹲得久了,稍稍动了一下身子,便在此刻,电光闪过,外界的大气似乎也给惊了一下,慢了半怕才响起嘶哑的破空啸音,还有沉沉的长剑出鞘声响。

    没有任何征兆,李珣回剑斜斩。

    铮地一声清鸣,从肋下飞出的剑光被不可思议地格开,李珣却彷佛早已料到这一点,身形借力,反而从出剑的另一个方向转过来,又是一掌横切。

    这一掌却切了个空。

    李珣用错了力,依然不慌,手上一松,青玉剑脱手飞斩,身形则顺势前冲,在地面上连续几次翻跳,如灵猿般跃出十丈之外。这才冷冷回望,入目所见,却让他呆了一呆。

    「上人?」

    刚刚挡住他狠辣双击的,正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并有赠宝之恩的不夜城主,天芷上人。

    一别数年,她身姿如故,依然美得令人眩目。

    此时,她纤长的手指轻拈住青玉剑锋,目光在上似笑非笑地一扫,这才迎上李珣的目光。

    李珣忙正身行礼致歉,一点儿也不敢提到刚刚她无声无息贴近,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天芷上人不置可否,稍一使力,将青玉剑掷还。见李珣小心翼翼地收起,这才灿然笑道:「好剑术!而且,够狠辣!」

    李珣垂下的脸面微微一抽,紧接着便听到这位美人儿城主轻轻的赞语:「这才是实打实的交战技巧,很有当年明玑的风采,看来,她把你教得不错啊!」

    听得天芷上人并没有因为他这狠辣失度的一招而不快,李珣在逊谢之余,也暂时放下心来。

    只是,天芷上人怎么说也是一派宗主的身分,和低辈弟子开这种「玩笑」,不太合适吧。

    正奇怪间,天芷上人淡淡开口:「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李珣愕然,却不敢怠慢,乖乖地走上前去。

    天芷上人却不看他,而是侧过脸去,看海的那头,猛然黯沉下去的天空。

    在李珣迷惑的眼神下,她低声道:「牛力士死时,你在他身边。」

    李珣心头一抽,却毫不犹豫地点头。

    天芷上人展现她一贯的直率风格,没有半句废话地道:「你把当时的情形讲给我听。」

    见她的情态,李珣心中又是一激。

    看着这美人儿城主唇边不自觉抿成的倔强高傲的弧线,他心中奇道:难道这天下的鱼儿,都能让一只猫给吞了?

    心中念头百转,表面上只保有一丝最自然生成的疑惑。

    他尽力以一种客观的语气,叙述当日所发生的事情,当然瞒去了一些不该说的情节:比如牛力见他时的语句转变,还有接下来与林无忧的遥空对话。

    即便如此,当天芷上人听到牛力士反复嚎叫的词句,以及其死法时,李珣看得清楚,她的情绪似是冲破了什么桎梏,萧然肃杀之气猛然透体而出。

    即使是一闪而逝,也让距她不远的李珣皮肤发凉。

    在李珣再三确认自己话中没有什么不妥的时候,天芷上人轻轻吁出一口气,在越发敏感的李珣看来,这吁气中的意味儿,也是复杂深刻,难以辨识。

    她和古志玄之间,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李珣几乎已能肯定这一点,但他仍要做出一副迷惑而好奇的模样,向天芷问道:「上人长年与散修盟会为邻,可知道牛力士所言「他知道」,究竟指的是什么?那个……们,又指的是谁?」

    他差点儿脱口叫出「骚娘们」来,幸好及时含糊过去,不过,天芷上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在想心事。脸上神情变幻虽不算明显,但依然展现出丰富的信息来。

    李珣偷眼打量,心中所想,也就越来越趋于复杂。

    便在此时,天芷微微垂下头,李珣看得真切,她的肩头竟在微微颤抖。她……哭了?

    这事真是……佩服、佩服!

    李珣感觉自己的口中一片说不明白的涩意,但这种时候,他只能苦笑。

    且不管玉散人究竟是生是死,单凭这一手,他便不得不大赞一声。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不是被宗门禁足千年的青吟,而是统御一方宗门……

    耶?

    他的念头突地断掉了,只因为,当天芷上人颤动的肩头更加剧烈之时,李珣已看得明白,这哪是在哭,分明就是在强抑着她胸臆间的笑声,忍得何其辛苦。

    而最终,天芷也没有忍下去。

    开怀而敞亮的笑声冲喉而出,在辽阔的荒原上远远地洒出去,听得出来,这其中没有一分半点儿的挤迫和压抑,完全发自心间,是真真正正,毫不伪饰的笑声。

    李珣听着,看着,以至于呆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有不够用的时候。

    他从未见过一位女性,尤其是天芷上人这样美丽的女性,笑得如此恣意,甚至乎放肆。

    但无疑,这又是另一种罕见的美态。

    在这一刻,天芷上人身上,没有任何后天人为的伪饰,有的只是发乎本心,直指性情的直露和坦率。

    从笑声里,李珣听得出,她是真的欢喜、轻松、如释重负,或者,还有几分尖刻的嘲弄!

    她已笑得弯下腰去,最后甚至是膝盖发软,单膝跪在地上,只用手指撑着地面。

    李珣慌忙闪开,像一个呆子,看着她用这种惊人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情绪。

    她应该比我更清楚点什么……李珣无比确信这一点。

    天芷上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大笑给李珣带来的困扰,就是注意到了,她也不会在乎。

    也许是笑够了,她的笑声渐渐低落下去,只是她仍没有直起身子,而是怔怔地盯住手下的冻土,久久不语。

    李珣在一边尴尬得要死,只能用偷眼打量来消磨时间。

    由于是在野外,天芷一身装扮以利落清爽为主。头上只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绸缎般的青丝披在肩后,她身披的织绵长袍颜色素淡,中间又以金丝玉带轻系,又显雍容大方,只是由于她半跪在地上,这件精致袍子不免沾上雪泥,而李珣垂下的目光,也看到了上面沾染了数点血迹,在银白的底色下,显得分外刺眼。

    这血迹让李珣从女色的昏昏然中完全清醒过来。

    这里毕竟不是赏花阅美的庭园,而是乱象纷呈的战场。

    他正想说些什么,天芷上人比他先一步开口:「你先去吧,今天的事……多谢你!」

    她的语气微显稳重沉肃,却依然保持着那种奇特的姿势。

    李珣也感觉到,自己在此显得分外多余,便也不多言,应了一声之后,倒退几步,正要飞走,忽又听到天芷轻唤一声。

    「传言中,你与幽魂噬影宗的百鬼道人,经常交手?」

    「呃,是。」

    「你感觉如何?我是说,他那被传得神出鬼没的「影傀儡」。」

    李珣额前略沁出汗来。

    且不说天芷思路跳得如何厉害,最麻烦的是,怎么是个人就拿灵竹与百鬼来比较?这么比来比去,早晚有一天会比出事儿来!

    「这,弟子吃过亏,却没有当真见过。」李珣一边说,一边组织语汇,分外小心:「百鬼从不将「影傀儡」现于人前,都是拿来偷袭,或关键时候逃生之用……」

    他还想再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却见得天芷缓缓直起身来,并不看他,只是挥了挥手,李珣会意停口,又行了一礼,冲天飞去。

    临去前,他又偷眼打量一下,正好见到天芷上人微微抬起脸来,迎着极地不灭的天光,微微合上双眸。

    在这剎那,她似乎在享受着海面上呼啸而来的,尚带着海腥与血腥的风,这风吹去了一切加之于身上的重负压力,使她无比的恬静、从容。

    便在此刻,李珣再也看不懂她。

    

NO.584 陈留城下,对话曹操

    「她心中是什么打算?」

    李珣非常在意天芷上人最后那几句问话,细思下来,他的眉头几乎锁成了一个结。

    这显然不是随口一说,但若不是随意,意思又是什么?

    怀疑他?

    以天芷上人的性情,若真是心生疑窦,哪会和他玩这种弯弯绕绕,恐怕早把他绑到宗门仙师面前,论他死罪了。

    弄不好,越俎代庖也是可能的。

    那么,就是真有所指、所用了?为了什么呢?

    又想了一下,他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拿出参星盘来,按着主事仙师教给他的手法,摆弄两下,看着上面详细又复杂的图形显示,似乎入了神。

    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是个人就往别人背后站?还是屏着呼吸那种……」

    「咦,你怎么发现我的?」

    背后的女声相当耳熟,只是这语气又对不上,李珣神情微动,猛然扭头,却只见到了一团空气。

    那声音依然从背后传过来:「怎么,不高兴?刚刚天芷这么做,你不是挺开心吗?」

    妳哪只眼睛看我高兴了?

    这话李珣当然没说出来,眼下他对背后这女人的语气是越发困惑了。

    好像有一个关键的地方错乱了,这个声音、这种语气,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啊。

    他眼角余光努力一瞥,似乎看到了一块裙裾,然后他迅猛旋身。

    很可惜,这次他仍没有看到目标。

    背后女修低声笑了起来,有种恶作剧式的快意。

    从这笑声中,可听不出她竟然能举重若轻地,施展出如此高段的如影随形功夫。

    但在这笑声中,李珣却明白了些什么。

    想了一想,他忽然叫道:「庄楚!」

    后面轻咦一声,李珣扬起眉毛,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

    这一次,对方没有再动,他看到的,正是不久前才「第一次」碰面的所谓天行健宗客卿,庄楚!

    这位先前看上去比冰块儿还冷的女修,在惊讶之余,脸上却还残留着先前的戏谑笑意。

    看着一模一样的脸容,却是动静殊异的神情,李珣更确认了心中所想,他摇头叹气,继而方道:「水蝶兰!」

    这一次,「庄楚」脸上分明现出了真切的错愕之意,她脱口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前面的人影蓦地虚化了,李珣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眼前「庄楚」,已变成了另外一人。

    那微有男儿气的清秀轮廓,妖异的蓝唇,冰蓝色的眼眸,不是水蝶兰又是哪个?

    不仅是外貌,便是身上的衣物,也眨眼间换成了她招牌式的细纱蝶衣。

    李珣脸上笑容僵住。

    水蝶兰艺高人胆大,又全无羁绊,在此现身实在最自然不过,可他一个正道弟子,和眼前妖魔言笑晏晏,那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变回去,变回去!」

    李珣连连摆手,本来一肚子的得意,尽数消磨不见。

    水蝶兰反倒又得意起来,她非但不变回去,反而笑吟吟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儿,裙袂飘动,青丝飞扬,一时间竟极显出难得的妩媚风流。

    「怎么,这样子还比不上那庄楚好看?」

    李珣心中叫娘,但他也明白,若他真抵挡不住心中忌惮,四面张望,恐怕这辈子也别想在水蝶兰面前抬起头了。

    他想了想,最终长叹一声,在水蝶兰好奇的目光下,拔出剑来,比划两下。

    「好了,有什么事就说吧,喂,妳愣着干嘛,一边打一边说最好!」

    水蝶兰先是恶狠狠地瞪他,最终却哧地一笑,身形再闪,又变成那个庄楚的模样。容貌衣饰瞬息变化,其手段堪称神乎其技。

    李珣却皱起眉头,一边收剑入鞘,一边道:「这可不是易容术,幻术?」

    水蝶兰理所当然地点头。

    李珣叹笑一声:「妳真有胆!妳好像不知道,当初我识破妳幻术的「虹影珠」,就是天芷上人送给我的,妳竟还敢用幻术在这边乱逛?万一……」

    「怕什么,只是来玩玩,又不招惹她,谅她也不敢和我翻脸。」

    用「庄楚」冷肃的面孔,表现水蝶兰笑吟吟的神情,那感觉真是古怪极了。

    不过水蝶兰接下来便又回到之前的话题上:「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不要说,又是那个什么虹影珠!」

    「哪有,只是那只放在身子的虫子乱蹦乱跳,我才生疑的。」

    李珣根据的,便是他体内那微妙至极的气机波动。

    他从未养过蛊,自然也不知道这「同心结」在体内的表征如何。只是,在见到庄楚后,这极有针对性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动,如何能不使他生疑?

    想来,他一进入极地圈,水蝶兰就那么凑巧地迎上来,恐怕与那个「同心结」脱不了关系。

    另外,有如影随形的手段,偏又做这些「无聊」之事的高人,数来数去,也就这么几个,其中真正与李珣有交集的,只有水蝶兰一人而已。

    看着水蝶兰恍然的神情,李珣皱眉道:「妳怎么会在这儿?这张脸,这个身分,又是怎么搞的?上次见面,怎么不和我说?」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水蝶兰则盯准了最后一个,冷哼道:「你离极地三千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某人呢?我到眼前都认不出来,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这语气实在古怪得很,李珣微有些尴尬,却也能及时回应:「敝人不像水仙子,精通蛊术,肚子里又没有小虫乱跳,哪能分得清楚?再说,妳这幻术也确实了得……不过,有必要么?」

    「我这不是在逃命吗!」水蝶兰脸色变得飞快,转眼又是笑吟吟的,话中却没有一点儿诚意。

    「我被落羽、朱勾两宗追杀,现在很惨的。不弄个新身分,又怎能逃得过去。」

    把我当傻子啊!客卿身分难道是想弄就弄的?

    李珣瞥她一眼,心中却在飞速转动。

    客卿这种身分,在邪宗比较常见。

    散修看中的是宗门庞大丰富的修道资源,以及势力庇护,而宗门则看重那些散修颇强的个人实力,双方一拍即合,其性质倒有些像是人间界的保镖、护院。

    而在正道宗门内,这种事情便非常非常慎重了。

    且不论修为如何,那名声必定是极好的。

    这种名声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积累下来的,那动辄就是成百上千年不间断的口碑,水蝶兰哪有这种资源?

    「你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拦路打劫!」水蝶兰轻拍「庄楚」的脸蛋儿,笑吟吟地道:「只要让她作一个美梦,便什么都会说出来,所以,本小姐以后便是庄楚了,要记得啊!」

    「杀手玩腻了,想当君子?」

    李珣哑然失笑,但心中才不信水蝶兰会是一时兴起。

    以水蝶兰的性子,又怎么会受得了正道宗门那些一本正经的德性?而且,她为什么不跑向别处,反而专门找顾颦儿所在的天行健宗?

    李珣嘿了一声,却也不想把这种事情说得太明白,他只是顺理成章地问了句:「顾颦儿也来了?」

    「哈,这次你要失望了,她留在宗门进修。」水蝶兰斜睨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其实就算她来了,这里也不是东南林海,你们两人要白昼宣淫,恐怕是找不到地方的!」

    对这种话若当了真,那就真是没完没了。李珣绝不上当,只是一笑,忽又想起一事。

    「妳刚刚……就在旁边?」

    看着水蝶兰点头,李珣咧了咧嘴角:「天芷上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妳太……」

    「怕什么!」水蝶兰傲然道:「且不说她有没有能耐和我斗,便是有了,我可还攥着她的把柄呢。她又怎么有胆子和我作对?」

    这是她第二次说天芷上人「不敢」与她斗了,而且,还多了一个「把柄」。

    李珣摇头失笑,但笑了半截,他脑中一激,笑声戛然而止。

    水蝶兰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嘻嘻一笑,将声音压低了少许:「注意喽,是很大很大的把柄!」

    李珣瞥了她一眼,蓦然开口道:「玉散人?」

    与之同时,水蝶兰叹了一口气:「可惜,以后恐怕是用不上了。」

    此言一出,两人一齐怔了怔,继而同时开口道:「什么用不了?」

    「不会吧,这种事情,难道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吗?」

    二人面面相觑。李珣的反应更快一些,他抢先一步笑道:「事情听起来很有趣,不介意说一下吧?」

    水蝶兰却没有这么好相与,她抱臂笑道:「凭什么?」

    李珣看她神情,也不是多么坚定的样子,心中一转,便笑道:「以妳我的关系,何必这么藏着掖着,要知道,妳可是知道我最致命的一个秘密,眼下这点儿小关节,比之我那个,又如何?」

    「你倒是自信得很!」

    水蝶兰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却又是一怔:「这段时间,你的气色不错啊,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许多,难道又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一颗还不够吗?」

    李珣苦笑一声,但从水蝶兰的反应中,也证明自己因为心态的变化,而和以前,确实是不太一样了。

    但他绝不愿给水蝶兰转移了话题,尤其在这个时候,他对水蝶兰另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更感兴趣一些。

    所以,他主动地道:「不是人尽皆知,而是我知道的较多一些。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把柄吧,妳不可能让玉散人去承认他和天芷有勾搭,便是他说了,也没人……呃,我说错什么了吗?」

    看着水蝶兰再度变得惊讶,乃至啼笑皆非的表情,李珣发现,自己好像估计错了。

    可是,从天芷上人的反应中,明明牵扯到玉散人啊?

    就李珣的认识,只要沾到玉散人的,无疑都是那种调调儿。

    「你说天芷和玉散人,勾搭?」

    水蝶兰先是哧哧两声闷笑,但很快便如同刚刚的天芷上人一般,笑不可抑:「老天爷,你脑子里面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勾搭,就算玉散人有心,天芷也绝不可能让他得逞的……」

    「哦?为什么?」

    「因为……」水蝶兰终于忍住笑,看着李珣道:「除非她想数百年修为一朝丧尽!」

    这话却是严重得很了。

    李珣神情一正,声音也不自觉压低了:「怎么说?」

    「你不觉得,天芷的修行进度,很有问题吗?」

    进度?剎那间,李珣脑中一切有关于天芷上人的情报,流水般淌过。

    「问题?很正常啊?传说她是在两百年前进入的真人境,修道时长四百年左右……」

    李珣心算了一下,排除他本人这个例外中的例外,此界修士修到真人境的平均年岁约是七百年左右,而天资上佳者,甚至可以精减时日到一半或更多。

    最典型的便是当年的钟隐,修行不到二百年,便将玉散人打得吐血飞逃,若嫌钟隐也是「例外」,明玑也成。

    「「灵犀诀」已是极难精进的了,明玑修到真人境,也只花不到四百年……」

    「不要用明心剑宗的水平去评估不夜城。要知道,灵犀诀说到底也是玄门正宗,讲究的还是精微惟一之道。但不夜城的极光千变不同,何为千变?就是反复庞杂,生克精微。相应的,修炼进程,更是复杂得要命。」

    

NO.585 箭射城中,扰乱军心

    水蝶兰展现出她一代妖魔的见识,侃侃而谈。

    「这一门修行在前期耗费的心力,远超世上任何一部法诀,入门百余年,未有开窍的情况,比比皆是。你可以找个不夜城的修士问问,他入门花了多少年,天芷又花了多少年?」

    李珣考虑了一下,估计道:「天芷自然是比他人要快……」

    「错了,应该说,没有任何差别!」水蝶兰轻轻晃动手指。

    「在修行的前两百年,天芷没有表现出任何超越同侪的能力。然而,在接下来的两百年中,她的进度,是正常人的三倍以上!这是为什么呢?」

    李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水蝶兰没有让他失望,她轻巧地掀开了底牌:「天芷她在修炼本宗法诀的同时,还炼制了「心魔」。」

    「心魔?」李珣怔了怔,下一刻,他的嗓子便猛地一堵:「哪个心魔?」

    「还有哪个?使执念淬火以为锋芒,令七情凝固束作手柄,可得破天之锋……你学了《血神子》,连这点最基本的入门心法都不知道么?」

    李珣喉咙干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又怎能不知?

    心魔即执念,一般而言,心魔高涨,便等若走火入魔的先兆,对修行并无半点儿好处,不论正邪,无不需要消却或者压制心魔,只是手法不同而已。

    然而,通玄界却仍有一类法门,专门以磨砺心魔为精进之法,使人在心魔肆虐中艰修苦进。

    其精进速度固然绝顶,但以心魔为根本,这种法门,便如同在高空走钢丝,稍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且,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讲。

    《血神子》便是这一类修行法门的典型代表。

    李珣先前修炼不动邪心,只是肉身法门,还没有具体牵扯到心魔一法,但是,在他前面,却有两个极好的例子。

    血散人,修炼中前期,受心魔影响,好战嗜杀,成为天字第一号杀神。

    此外,便是他的第一任师尊,林阁。

    这些年来,李珣见识长进,对先前一些看得不明白之处,也都有了新的认识。

    当年,林阁自言「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看似是走上绝路,其实就是心魔精进之法。

    这样,才能使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与妖凤比肩的实力。

    只是,林阁终究还是不懂得心魔精进法的奥妙,修至半途,便无以为继,最终惨死在妖凤手下。

    但以他二代弟子的水平,便是有用心机处,能使得妖凤受伤,也足堪自豪了。

    耳边,水蝶兰的话音悠悠传入─「她也算是有能耐了,当初她不过就是一个末学后进,却不知怎么勾得玉散人对她生出兴趣,却又极力抵御玉散人的诸般手段,以自己修为、名声之得失,锤炼心魔,竟然最终功成……我这些年来,见过的狠人儿里,她也算得一号人物!」

    李珣随即想到当年天芷对他说过的「夜摩天观景」之事,但仍然不敢就此相信。

    「心魔精进法,毕竟不是正途,她堂堂名门弟子,诸事顺遂,哪来的这么重的执念?她又执念什么?」

    「天知道!」

    水蝶兰也不可能完全了解情况,对这一点,只能一语带过,旋又低笑道:「难得当了回磨刀石,古志玄那表情,真是有趣儿极了!」

    「磨刀石?」

    「这可是古志玄自己说的!」

    水蝶兰笑嘻嘻地道:「当年北海莲聚,我本还以为自己空跑一趟,却没想在对岸看到天芷与古志玄说话。我一时好奇,上去听了一阵,当时,古志玄便是这般说法……」

    「我以众生磨炼心性,却不曾想,还有被别人当成磨刀石的一天。」

    李珣喃喃复述这一句话,本还有些好笑,但越是体会,心中寒气便一时重过一时。

    尤其是当他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男女轻言浅笑,口中却都是如此语句的场面时,他忽地感觉到,他与那些顶尖儿人物的差距。首先,便是在心性上。

    「可是,玉散人就甘做这块儿磨刀石?」

    「怎会!照我来看,古志玄恐怕也是心里痒痒的,不过,他的性子骄傲得很,天芷一副摆明车马、坦坦荡荡的模样,他只会用诸般手段,挫折其心志,使其心魔反噬,反而不会用强。而这样,也就正遂了天芷的心意。」

    水蝶兰同为天底下最顶尖的宗师人物,她的分析,应该比较贴合玉散人的心理,李珣姑且信之。

    不过,他还需要更多的细节:「时间呢?什么时候?」

    「差不多有两百来年了吧,当时天芷应该是刚进真人境,便被古志玄发现端倪,呵,当时的场面真是好玩儿,很少见到古志玄那种哭笑不得的神情的。天芷也算是有本事了。」

    「然后呢?」

    「然后?我当然就被他们发觉了!」

    水蝶兰脸上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极随意地道:「若是古志玄在意此事,问题还严重些。只可惜,他不在乎,天芷就算在乎,也奈何我不得。自然,也就留了这个把柄在我这儿。」

    李珣扫了她一眼,忽地生出些戚戚之感。

    被水蝶兰捏着把柄,确实是件苦事儿,他就怀疑,天底下能将水蝶兰灭口的人物,出生没有?

    正想着,他心中又是一激:「天芷……好厉害!」

    李珣虽还没有修习心魔之法,但也知道,这心魔精进的历程,最是凶险不过。

    想想林阁,只是因为妖凤的「压迫」,数百年修为修到绝路不说,还反噬肉身,致使肌体残疾。

    而天芷上人,身为一宗之主,面对的压力较林阁强上何止十倍?

    与玉散人「交锋」已经很是危险,此外又有水蝶兰这个不知何时引爆的威胁─身败名裂的痛苦,比之散功能轻到哪儿去?

    在这种双重压力之下,她竟然能够支撑到今天,了不起!

    感慨中,脑子里浮现起玉散人当时的情状。

    他笑了笑,但转眼便是一声叹息,只不知,那个一心向着古志玄的女人,有没有能让他「哭笑不得」的时候?

    他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那光暗交界之地,低低叹息:「自重者,人恒重之……」

    「你说什么?」

    水蝶兰竖起耳朵,显出十分在意的模样。

    李珣见她以庄楚的面容做出这种姿态,不由一笑,也在此刻,他又想起那更关键的事情来,便顺势岔开道:「对了,妳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水蝶兰睁大眼睛装无辜:「哪句?」

    「就是你说的「可惜,以后恐怕是用不上了」这句!」

    难得李珣能将其说得一字不差,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水蝶兰听得极是开心。

    可是在这时,就看出她的可恶来,她笑嘻嘻地眨眨眼道:「我说过吗?你想必是耳背吧!」

    李珣拿眼瞪她,她也斜睨过来。

    「不是你耳背,难道是我不成?」

    李珣知道水蝶兰是因他岔开话题而不满,不过,此事可说是他心中最深的伤口所在,他又怎能轻易示于人前?

    两人目光交击,水蝶兰立时知道,不可能从李珣那边捞来「好处」,登时大感不满,扬眉一哼,拿剑拍拍手心道:「送你个把柄,也算对得起你了。至于你愿不愿意急就章地拿这把柄去办点儿什么,我也不管。记着啊,不到快死的时候,别来烦我!

    本姑娘忙着呢!」

    看着她如少女般刁蛮的模样,李珣一时为之气结。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水蝶兰便又是一哼,竟就这么御剑去了。李珣唤之不及,只能看着那剑光,顿足不已。

    只是,才顿了三两下,他便忍不住失笑。

    也不知是怎么了,他与水蝶兰相处,总忍不住露出些毛躁气来,再看水蝶兰,亦是如此。

    这其实也不是二人的真实性情,只是在没有完全习惯二者关系之前,彼此做出的一种无可奈何的姿态吧。

    而且,水蝶兰透露的信息,也远比表面上的多了许多。

    李珣脑中闪过天芷那惯常的冷冷哂笑的神情。

    就本心而言,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位高傲的女修,在玉散人怀里做小鸟依人状的模样。

    所以,从水蝶兰口中得知隐情之后,他心中反而舒服了许多。并且,他甚至还对天芷还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绪来。

    也对,细细想来,天芷上人的经历,与他又是何其相似……

    只是,想想六十年前,天芷那莫名其妙的态度,再想想刚才她那放纵的恣意的笑声,水蝶兰的情报,真能解释这样的情况吗?

    李珣暂时持保留态度。

    还有,水蝶兰开始时说的「以后用不上」,还有才讲的「急就章」,无不透露出这么一层意思:这个把柄,马上就不中用了!

    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天芷上人已找到了消解的办法,要么……

    正想着,怀中参星盘便是一颤,又一拨新任务压了过来。

    

NO.586 器械攻城,奇术逞威

    接下来的七、八天,事情便平淡了许多,李珣却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每日只是做他的流动哨,在不夜城周遭来回走动。

    不得不说,李珣的禁法修为以及机警心思,极受各派仙师的称赞,只要是他当值,前方便经营得似铁桶一般,水泼不进,极是稳当。

    李珣面上受着这些赞誉,心中却隐隐明白,事情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自信能力在其余那些流动哨之上,不过,这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情形,还是有些蹊跷。

    恐怕,他到此的消息,已经被那边知晓了吧……

    六十年来,在李珣着意探查之下,他对夜摩天的内部情况,早非当初的一无所知。

    他明白,在散修盟会偌大的摊子之下,妙化宗、妖凤与青鸾、以及后来归附或合作的诸多散修妖魔,绝不是一条心,其中分化严重。

    古志玄那厮神神秘秘,不知死活,暂可不论。

    古音虽不是十执议中人,但地位超然,同妖凤、青鸾走得近,在十执议中,又引甲道人、冰妖娘为奥援,在古志玄的阴影下,稳占了十执议中的五席。

    此外,鲲鹏老妖来向来桀骜不驯,自然不可能屈居人下。

    这些年来,以他不逊色于古志玄、妖凤的名声、实力,也统合了一些势力,但十执议中,只有三头蛟怪、牛力士与他交好。

    通言堂中,他也只是和一些妖魔交往,影响力还是逊色许多。

    李珣此时,便是和古音一派勾搭在一块儿。

    尤其是和古音、林无忧联系最为密切。

    不过,李珣看得分明,在古音与妖凤之间,也并不是毫无嫌隙,他本身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妖凤、青鸾都对他看不顺眼,哦,对了,此时也许还要加上个青吟;然而,古音出于某种考虑,却一直笼络于他,在其间,林无忧的存在,是个异数。

    这个看上去天真无邪,贪玩好动的「师姐」,在行事上看起来,常和古音站在一处,对他这个便宜师弟大加照顾,灵药、美人儿时时送到,但没有人会忽略掉,她和妖凤最亲密的血缘关系。

    所以,林无忧便等于是古音和妖凤之间最好的润滑油,足以抹去许多细微的嫌隙。

    而这些看似微小的嫌隙,则正是大动乱出现之源啊。

    「可惜……」

    李珣轻叹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已不可挽回的棋局,投子认负。

    对面,明吉道人沉静如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他淡淡地扫了李珣一眼,沉声道:「珣儿仍是心神不专!」

    李珣闻言苦笑,他此刻挨训也是活该─谁让他在这儿忙里偷闲的空档儿,还自寻烦恼呢?

    在连续八天的紧张工作后,李珣和明心剑宗的同门,终于有了同一天轮休的机会,十几个人便聚在院落中,下棋品茗,消磨时间。

    只是李珣的脑子素来是闲不住的,好不容易专心陪长辈下了两盘,终于在和明吉对局时,由一次沉思,引发以上诸多思虑。

    确实是自寻烦恼!

    李珣知道,有灵机这层关系,这位身列宗门第二高手的老道,还是比较亲厚于他的,只是素来直言不讳,倒也不是真有不满。

    所以,他歉然一笑后,便乱以他语:「这种憋闷的日子也不知还要多久……明吉师伯,四师叔究竟是什么事儿,临时改变行程?」

    后面的倒是他刚刚想起来,前几天宗门便传信说,明玑有急事待办,不能到极地与他们会合。

    只是当时李珣正忙得昏天黑地,也没有仔细询问,眼下既然找着机会,正好顺势一问。

    明吉拂乱棋盘,神色不变,淡然道:「家事!」

    「家事?」

    李珣为之苦笑不得,修道人哪有「家」之一说?

    这时在一旁,明德正与李明和闲谈,闻言侧过脸来,摸了摸脸上乱糟糟的胡子,皱眉道:「那件事情实在麻烦。星玑剑宗都是个个桀骜不驯的,偏偏手底下又颇为硬朗,还有一手极滑溜的禁法。

    「四姐虽然机警,不过若是被仇怨冲昏了头,也不好应付……要我说,就该带着珣儿一块儿去,怎么说珣儿禁法厉害,也有个照应。」

    李珣听得一头雾水,却也知道其中牵扯到了通玄界另一个剑道大宗,星玑剑宗。

    这宗门位处通玄界东北,六绝地之一的「星河」之上,不入正邪分野。宗门以天星之道推演剑道,号称「星斗入剑,剑化天星」。

    而除剑道之外,对天星推演、禁制化生也有极深的造诣,与回玄宗、不言宗共列为通玄三大禁法门派,实力着实强大。

    明玑怎么和这宗门结怨了?

    明德可不像明吉那般少言寡语,见李珣询问,便竹筒倒豆子般,一古脑地将前后因果说了个清楚详细。

    起因是在明玑在人间时一位族弟身上。

    明玑当年修道入山,这位族弟也几乎在同时,被星玑剑宗某位仙师看中,得以修习无上剑道。

    这种事情在通玄界相当罕见,一时也被传为佳话。

    姐弟二人虽是所处门派不同,修为也分高下,却是经常联络,感情颇深。

    然而就在月前,那位族弟因为某事,与他宗门内的一名修士产生争执,竟被那修士打得形神俱灭。

    本来如此事情如此恶劣,那杀人的修士绝没有好下场,然而事情出乎意料,凶手竟然只是受了十年禁锢这样不痛不痒的惩戒,而且,星玑剑宗也从来没有意愿,给外界,包括明玑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明玑一怒之下,便报备宗门,要去星河,为自己族弟讨一个说法。

    偏偏这种事情是星玑剑宗内部之事,明心剑宗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也只有明玑才能以亲属关系干预。

    「所以,四姐便只能一人去……虽然星玑剑宗的天垣老儿也还算正派,不过手底下的弟子,却是良莠不齐,唉!」

    李明和瞪了明德一眼,这才向李珣柔声道:「你也不必担心。天垣翁虽有些护短,但总是知理之人,不会妄动干戈,便是有事,以四姐的修为,若是想走,也没人能拦得下她……

    「若真有事,那便不只是四姐一人的事儿了!」

    最后一句,李明和吐字越发地柔和,但语气偏又萧瑟冷厉,不愧他「悲风剑」的名头。

    李珣皱起眉头,还待细问下去,一边闭目养神的明松睁开眼来,插言道:「罢了,正是多事之秋,这里不是商讨此事的地方。今日难得有暇,我们几个长辈,正有事和你们几个弟子说。」

    此言一出,周围本就听得认真的诸弟子,都正起身子,抬眼看来。

    明松与几位师兄弟交换了个眼色,轻叹道:「这几日,我们便要退了。」

    「退?」

    几个三代弟子都是一阵低哗,明松却不管这个,只将目光放在李珣脸上:「珣儿,你是宗门里面极有见地的弟子,我倒要问你,你觉得极地之事,我们还可不可为,能不能为?」

    明松不问其它人,只问李珣也是有理由的。

    在座的三代弟子中,除了李珣以外,均是在座仙师的弟子,问谁都不太妥当。只有李珣的身分,足够客观。

    李珣自然明白这一点,他看了几位长辈的脸色,确认他们心中已有定见,这才实话实说。

    「局势糜烂,守不可久。」

    几位长辈都是点头,而在座的三代弟子都是有见识的,虽然李珣的话不好听,不过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明松这才道:「是啊,便是腐疮烂肉挤在一起,也是有些重量。何况其中的骨头个个坚如金石……守,终究是守不住的。

    可是,攻,我们也确实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只有暂时避其锋芒。」

    说到最后,他又叹息一声:「我辈修道人,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有矛盾,也是星星点点,各自为战,谁又想到,竟然会如下界人一般,经历战阵……难得天芷上人体谅各宗难处,提出暂时举宗内迁之举,我道中人,应该感激才是。」

    天芷上人提出来的?以她那种性情,怎会?

    不过在这时,李珣也就自然明白了前几天明松所说,「不夜城有变」的真意。

    他皱起眉头,正想着其中的关窍,门声响起,一个不夜城弟子进来传讯道:「城主请诸位长辈仙师前去议事……」说着,他目光一转,又停在李珣身上,接着补充了一句:「另外,还有灵竹师兄,流动哨那边有紧急事项,请师兄快点儿过去。」

    李珣闻言站起,却望向明松。

    明松点了点头,轻叹道:「这日子还是来了。你去吧,这段时间,流动哨的压力不轻,你也要谨慎小心才是!」

    李珣默然点头,向在座仙师行了一礼后,向那不夜城弟子问明情况,便急匆匆地赶去了。

    在接战中区,李珣远远便看到,中间有一个披着紫金道袍的中年道士,面目黎黑,其貌不扬,却眸光清澈,别有神采。

    此时他站在当中,周围十余名修士则散落在方圆十余里的地面上,忙碌不休。

    李珣微微一惊。

    这个貌不惊人的道士,正是诸隐山回玄宗之主,玄化真人。

    虽说此人自身修为不过真人境,但在禁法、丹药之上,却是稳执牛耳的大宗师。

    对这样的人,李珣还是比较尊敬的。

    他忙上前见礼,玄化真人虽贵为一宗之主,却是向来痴于禁法之道,对那些在禁法上有独特见解的弟子,最是亲厚不过。

    见李珣过来,他脸上也展露笑颜:「灵竹你来得正好,可知道那边的事了?」

    所谓「那边的事」,不用说就是不夜城举宗内迁之事。

    他口上说得轻巧,李珣却不敢等闲视之,忙面色沉凝地应了,却不在上面纠缠,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玄化仙师唤弟子来何事?」

    见他这副模样,玄化慨叹一声,也不再多说,而是直入正题。

    他指了指所立之处,示意李珣过来,这才伸手将周围地势指划出来。

    「这里距不夜城约四百里,距万里极光壁为三十里,你看,如果要你将极光壁以及城中「永夜极光」的阵势勾连起来,浑然一体,你会怎么做?」

    李珣立时便明白,这是为了不夜城举宗内迁做准备。

    想来,这一片与散修盟会的缓冲地,再不能只是粗浅的感应、探测禁制,而需一个有极高水平的、连绵千里的庞大禁法。

    无疑,这是回玄宗最擅长的手段。

    而玄化问他,显然是将他看作「可以语上」的可造之材,这分外体现了他如今在正道宗门之中的地位。虽是好事,但李珣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反而格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出另一个关窍。

    「弟子听说,「永夜极光」之禁法固然凌厉,却要有人操控方可……」

    他话只说了半截,但未尽之意已是非常清楚了。

    玄化满意地点头道:「你能思及此处,更见周密。不过,你却不知此次不夜城迁宗的手段。上人的意思是……不与寸土!」

    「不与寸土!」

    李珣喃喃复述一遍,只觉得心尖儿发冷。

    此时他对天芷上人的认识已经深刻许多,知其心中丘壑深不可测。

    要知,这可是传承万年的祖宗基业啊,她态度如此决绝,恐怕所图非浅……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飞快流过,他也立时明白了玄化的意图。

    「仙师的意思是,以「永夜极光」为剑,以不夜城周遭地脉元气为柄,以万里极光壁为匣,匣中剑锋所至,绝无差别?」

    玄化轻拈短须,微笑点头,但旋又为之一叹:「如此不夜城周边千里,立成死地。这只是无奈之举,若不能尽快消去,周边元气只入不出,怕是不出百年,这世上绝地,又要加上一个了!」

    李珣却不管这个。

    

NO.587 城前再战,曹操顿悟

    一明白玄化的思路,他便放眼望去,不夜城至北海这一狭长地带,地势平坦,绝不适于安禁布阵。

    不过,回玄宗「峰回路转」的手法,最擅长在不可能中,生出可能来,这一点,他反而不担心。

    关键还是在于两宗禁法,如何能够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处……

    这时,玄化温言道:「我看过你设计的不少禁制,虽然未必都是无可挑剔,可是在转折衔接处,却处处巧思。

    「感觉中,你以明心七禁纹为基,或有兼通旁门处,却能融而为一,实在难得,而这个,也是你禁法上最可贵处。」

    玄化的想法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原来这老道士是看重了他独特的推演思路,这手段用在他处也就罢了,现在统合两宗禁法,务必要转折自然,将他叫来,便是无法独当一面,能在关窍处提些意见,也是好的。

    只可惜,老道士还不知道,在雾隐轩一事后,李珣接收了不言宗高人所留下的禁法精要,在此道上的修为,再迈出一个大步,已是今非昔比了。

    当然,这一点没必要说出来,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回玄宗、不夜城的高妙禁法,他又怎会拒绝?

    见他表态,玄化颔首赞了一声,拿出一块玉简来,递给了他。

    「这是我与上人几日来刚刚拟定的一个章程,虽还粗略,但也能入目了。你可先看看,有什么意向,可再与我说。」

    李珣道一声「不敢」,伸手接过,神念一扫,见里面以秘法刻了一个极复杂的禁制图略,还有许多平日秘而不宣的心法释义。

    他心中暗赞这玄化道士的心胸,也知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得过来的,便先收了起来,听玄化的安排。

    玄化见他的模样,点了点头,又道:「这段时间,却容不得对面来捣乱,你们流动哨上便要辛苦一下,不过还好,这几日,半成居士准备在此地颂经超度亡魂戾魄,若真有麻烦事,便请居士担待吧!」

    李珣先是被「半成居士」之名弄得一愣,又听他后半句语气变化,心有所悟,回头看去,数丈外,正缓步行来的那个灰袍修士,不是那插翅飞虎,又是谁来?

    李珣微微一凛,他当然知道这位妖怪居士已到了不夜城。

    不过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外巡视,也没有和半成碰过面,倒是与三皇剑宗的胡不离等人打过交道。

    见识过了半成居士与阴散人的对抗,李珣一点儿也不敢大意。

    或许这妖怪居士的脾气不错,但那双在世情中浸淫万载的眼睛,也是毒得很。

    李珣恭恭敬敬地与半成居士见礼,在低下头的空档,他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温蕴内敛,颇为平和。

    接着,那宏亮又颇悠长的嗓音便响了起来,「明心灵竹是吧,好气度。这名号我也听了不少次了。能和百鬼道人抗衡多年而不落下风,很不简单哪!」

    李珣心头一颤,抬起头来,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之色。

    这边半成居士朴拙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微笑来,对他稍一示意,便转头向玄化真人。

    「来不夜城的路上,我与剑皇爱女及门下弟子同行,不巧碰上了阴散人,由不得破戒打了一场,当时,阴散人便与那百鬼道人结伴儿,感觉古怪得很啊!」

    玄化真人脸上一动,奇道:「阴散人又出世了?」

    半成居士略一点头,道:「阴重华气度沉敛,远过当年。我与她过了几招,感觉她修为又有精进,这也就罢了。没想到她身边的百鬼道人也是了得,玉姬孩儿便对我说……」

    他将李珣被落羽宗杀手偷袭一事说了,末了赞叹道:「传说此人之前也只是个修为平平的散修,自入了幽魂噬影宗后,不过六七十年,便有这般修为,其进度恐怕也只有当年鬼先生可比。」

    顿了顿,他看着李珣道:「我虽不知你修为深浅,但能与百鬼并称于世,想必也不逊色。好啊,修道非坦途,有个对手相互磨砺,远比自己闭门造车来得有效。

    「想当年,钟隐固然是一枝独秀,然而若没有他这个标尺,千年以下,又何来眼前这千峰竞秀的局面?」

    话理倒和不久前明玑所说的差不多,李珣自然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偏又不卑不亢,极见气度。

    半成居士微微一笑,眼睛微微瞇起,朝着海天交界处望去,神情渊深莫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化知他性情,叫过李珣,嘱咐了几个要点,便引着半成居士向海边行去,不多久,悠悠梵吟已回荡在海天之间。

    半成居士这一场「法事」下来,竟是连续颂经五日未歇。

    也不知真是佛法无边,还是插翅飞虎余威尚存,五日来在这片区域,竟然半个越境生事的家伙也没有。

    在此当值的宗门,干脆就转到其它区域帮手,倒让诸宗修士又多了一点儿轮空的时间。

    只是,李珣却没这么好运。

    随着缓冲地带的庞大禁法一步步地铺开,几乎所有在禁法上有点儿造诣的九宗弟子,都给拉来当了劳力。

    回玄宗自玄化真人以下十几个禁法高手,固然是主力军,但李珣这样深有造诣的弟子,也被委派了远超过常人的任务,每日忙个不休。

    好在这种日子就要到头了。

    就在昨天,不夜城第一批撤退的修士已经离开,这一批人几乎全是修为不济的年轻弟子,约有三百人上下,这么大批的弟子一去,不夜城中立时显得空荡荡的。

    大约再过小半个时辰,第二波撤退的修士也将启程。

    在这一波修士中,原则上是要撤走所有三代弟子,李珣自然也在其中。

    趁着离开前的这段儿空档,他飞到接战西区,将自己所负责的禁法布置做最后的检查。

    此外……

    「就这么走了?」

    阴散人虽未现形,但语气微妙。

    李珣几日来没有同她交流过,不过对她心中所想,也明白几分。

    他微微一笑,低下头装成检查禁法安排,以神念回应道:「走了还可以再回来嘛,阴散人甲子之后,重新现世,如此大事,怎能虎头蛇尾?」

    阴散人冷哼一声。

    她虽然并未驻形于外,不过这十几天中发生的种种事态,却都了如指掌,有些事情,她觉得有必要说出来,给李珣参考。

    「夜摩天那边必是知道你来了,偏又将你晾在一边,这可不寻常。」

    李珣嗯了一声,心中也有些生疑,东南林海事情方了,夜摩天那边竟然没有人来问个信儿,这确实不太正常。

    参考现阶段极地的局势,李珣总觉得其中有些值得考虑的东西。

    「外松内紧……有没有点儿这种意思?」

    阴散人悠悠回应:「去看看,便知道了。」

    「总要有个万全的准备,这事儿便交给妳去办吧。」李珣已经想好了脱身的主意,对之后阴散人进入夜摩天,也有所规划。

    不过,还有件事,让他有些奇怪。

    「这几天水蝶兰也不知去了哪儿,若有她帮手,去了那边也能放心些。」

    不过转念一想,也真是奇妙,先前碰上插翅飞虎时,他还在想七妖聚首极地,眼下水蝶兰却当真到了。也就是说,除了那位据称是草木之精的「青帝遗老」,宇内七妖中的六位,已尽集于此。

    若再加上所谓的三散人,天下散修妖魔中的最强者集于此地十之八九,堪称盛况空前啊!

    便在此刻,阴散人对外界的回馈传来,李珣轻咦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去,恰见到不远处天空有人影掠过。

    双方目光交击,都是一怔。

    「天芷上人?」

    看天芷的方向,分明是从海那边飞过来,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天芷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但一怔之后,便微微颔首示意,也不停顿,径直飞去了。

    「她刚动过手!」阴散人幽幽低语:「杀气尚未平复,杀了怕是不只一两个啊!」

    李珣呵地一声笑:「难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火了她……」话说了半截,他也觉得不对了。

    不夜城举宗内迁,是何等重要之事,天芷上人做为首脑,不居中调度,反而过来动手,这绝不合常理。

    而且,飞到对面去……

    他眼神渐渐冷凝下来,接着便站起身,遥遥看向海的那边,天尽头,依然是阴沉沉的一个黑洞,没有任何异样露出来。

    什么时候,姓古的一家成了缩头乌龟,被人打上门去还没个回应的?又或者……

    便在此刻,长风哨声响起。

    只是这次不再是外敌来袭,而是第二波撤退人员集合的信号。

    至此,明面上,李珣在不夜城的日子便算是到头了,但很快,他会再回来。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NO.588 再算曹操,烽烟兖州

    第一章死迹

    随着天色由浅到深的变化,李珣等人已经踏出了极地圈。

    至此,各宗弟子已可以分道扬镳,各归本宗。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在主事的几位仙师商量之下,最终决定:大伙儿还是结伴南行万里之后,再行分开。

    这一拨修士中,除了五位主事的二代仙师之外,便都是各宗三代弟子中最顶尖的人物。

    李珣一眼扫过,确实见了不少熟面孔。

    犹记得六十年前,他初到不夜城之时,便见过这其中许多。

    只是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入门数年的孩子,正是这些人照顾或者说是善意调笑的对象;而如今,他凭借着数十年间突飞猛进的修为,以及辉煌的战绩,已是众人中最耀眼夺目的数人之一。

    此时,他正与不夜城的季涯、虚缈宗的听雪道人说话。

    这两人都是近些年来在通玄界名头响亮的人物,季涯更是贵为不夜城三代弟子首席,已等同于明心剑宗的文海的地位,有可能是千年以后,不夜城主的首选。

    初始时,三人只是谈些道法玄功之类,不过说着说着,已变成李珣与听雪安慰季涯迁宗之苦。

    由此话题便转到了极地的形势,季涯身为不夜城弟子的首席,心志坚韧也是一流的。

    他谢过李珣二人的好意,沉声道:「迁宗固然是情势所迫,但是不夜城立宗数万年来,最可耻之事。我宗弟子必将知耻而后勇!嘿,恐怕散修盟会也想不到,这六十年重压下来,我宗精英辈出,修为进境远超当年……」

    听雪道人赞了一声道:「贵宗宗门传承有后,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而且,此次贵宗主动后撤,实力无损,且宗门神器尽数迁出,正应了以退为进之策。偏偏夜摩天乱象纷呈,想来用不了多久,不夜城之光采便将复现于世。」

    李珣在一旁自是随声附和,心中却被季涯提醒,生出一个念头。

    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这六十年榻前恶人酣睡的日子过下来,不夜城弟子的见识、心志,可真是长进不少……

    正想着,他耳边带风,身侧已多了一个人。他抬眼看去,入目的人影让他微微一怔。

    「洛玉姬?」

    洛玉姬在这个时候,可没有表露出一点刁蛮模样,而是颇有规矩地与李珣三人见礼。

    看起来季涯、听雪在以前与她打过交道,纷纷微笑响应,李珣奇怪之余,很贴切地做出第一次见面的模样,略保持距离,以礼回应。

    洛玉姬却是直接找了上来,落落大方地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灵竹道兄吧?以前我们可少见!」

    李珣不知道这妮子搞什么鬼,只能笑道:「确实少见,不过洛师姐的名头,我也是常听人说起。尤其是师姐能将承自洛宗主的海雨天风剑诀别出机杼,另开新篇,也是极了不起的。」

    其它的也就罢了,他这一声赞,却是挠着了洛玉姬的痒处,让她在惊喜之余,看李珣的目光立时不同。

    要知这刁蛮女性情虽差,但也不是没本事,否则以洛岐昌的心智渊深,又怎能容一个废物女儿?

    当年受辱百鬼之后,她痛下功夫,在洛岐昌的帮助下,将这一门阔大雄奇的海雨天风剑,化入自身剑诀之中。苦修之下,一身修为在后辈弟子里,也算超群出众的。

    李珣深知她的底细,这恰到好处的一赞,果然大起效用,这刁蛮女的性子自然收敛得更深。

    她目光闪动,笑吟吟地道:「怎么也比不上钟隐仙师手创的青烟竹影剑,他老人家可是我一向景仰的……还有灵竹道兄你,这些年,把那个百鬼道人压得抬不起头来,这才真让我佩服!」

    李珣轻「哦」一声,已明白这刁蛮女如此礼遇的原因了。他压下心中荒谬感,目光一瞥,恰见到季涯、听雪笑着与他们拉开距离,心中苦笑之余,也温言作答。

    「洛师姐过奖了,那百鬼道士手段高明,又狡猾多智,想压他一头,又谈何容易?我虽有除恶之心,但几十年来,也只能勉力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吧!」

    「那也很了不起啊,不像我……」

    说才说半截,洛玉姬便自觉失言,脸上一红。

    但令李珣颇惊讶的是,她只是一滞,继而便坦言道:「不像我,和那个家伙碰了许多次,都是吃亏。嗯,灵竹道兄,我想问你……」

    李珣哑然失笑道:「所以妳想问我,怎么对付那百鬼道人?」

    洛玉姬似是暗自咬牙,但仍然点头承认。

    这下子,李珣不得不对这个刁蛮女修刮目相看了。

    能不惜代价谋划,又能放下面子请教,纵然是浮躁了些,但随着时间的磨砺,未来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正因为这样,他更不能轻率应对。

    略一沉吟,他笑道:「百鬼一向精细,使出的手段往往都是因势而生,没有定数,和他对上,我也常常头痛得很。若是泛泛而谈,恐怕是没什么效果的。」

    洛玉姬微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眼中便是一亮。

    「那我换个问法。道兄,有一次在天柱山,我与几位同门合围,甚至还请东阳师叔帮忙,设下许多机关……」

    亏得她能落落大方地将所谓的「合围」讲出来,李珣立刻便明白她说的是哪一次。

    没想到十多年过去,这小妮子还把当初的情形记得如此清晰。便连山势地形、天气晴阴、甚至连相关地脉走向都说得清清楚楚,让李珣这当事人也为之咋舌。

    不过,听她这么叙述,李珣的感觉很是古怪。

    除了身分的错位感以外,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自己的行事手段,又是一种极奇妙的体验。

    这样从洛玉姬的角度思考,再结合自己当时的应对方法……

    好一个自检自纠的机会啊!

    李珣一瞬间完全抹消了「留一手」的想法,而此刻,洛玉姬虚心求教道:「请教道兄,在这种情形下,百鬼究竟是怎么脱身的?」

    李珣暗吸一口气,做出了认真讨论的姿态,微笑道:「不敢言请教。不过,恕我直言,洛师姐当初有些做法还是值得商榷的,比如在地脉截流之时……」

    他依着洛玉姬所讲,随口点出其中数点破绽,又用分析猜测的口吻,估计百鬼当时的做法,当然是八九不离十。

    由此更指出百鬼是以何种思路推演,又是利用了洛玉姬的哪一处盲点,几句话下来,便见得洛玉姬的脸色由迷惑到惊讶,再转为深深的钦佩之色。

    「灵竹道兄的手段,恐怕就是那百鬼也比不上的……」

    洛玉姬是彻底的服了。

    而接下来,李珣针对百鬼的应对方法,更是让她欢喜得几乎要送上香吻,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李珣所述方法的价值。

    在她看来,李珣的每一句话,都正切在关键点上,处处卡着百鬼的要害,可以想象,如果百鬼仍是原先那种思路,按着李珣的主意,她必然会给那厮好看!

    洛玉姬这边兴奋不已,李珣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他还是第一次从这种相对客观的角度反观自身,继当日在整体思维上蓦然醒悟之后,时至今日,他才真正突破性地破除过去自陷其中的迷障,对以后修行的好处,实不可以道里计。

    可惜,这种情形注定不可能长久,在为洛玉姬分析了两个具体事例之后,已到了各宗分别的时候。

    明心剑宗在东方,三皇剑宗在中南部,两人自然不能再说下去,洛玉姬尚且听得一脸意犹未尽,那种浓重的失望之情落在旁人眼中,也不知会引发什么样的联想。

    等分道而行后不久,灵@便笑嘻嘻地凑上来,想拿刚才的事情寻开心,李珣瞥了他一眼,脸色一正道:「灵@师兄,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哗」的一声低响,李珣从海水中冒出头来,他伸手抵着一块浮冰,藏在它的阴影下喘出一口气来。

    身边,阴散人了无声息地现身,没有任何表示。

    数里之外,正有几个散修打成一团,剑气声声,劲风呼啸,李珣自动将其过滤,只是瞇起眼睛看看日头。

    李珣已在北海周边待了两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变数,他直等到以天芷上人为首的最后一波人马撤离不夜城,这才深度潜入。

    而此刻,以不夜城为中心,方圆数千里的广阔区域,已笼罩在一片迷离的光雾之中,彷佛下起了一场五彩缤纷的小雨。

    不过,就算是宇内七妖这种级数的高手,也不会轻易到里面「淋雨」去─「永夜极光」那消融真息、迫散元气的可怕效果,毕竟不是吃素的。

    也因此,李珣不得不特意避过不夜城,绕了一个大圈儿之后,从西北方插入。

    没有了不夜城的箝制,极地的诸多散修妖魔,几乎是开始了狂欢,成百上千道剑光在天空中穿行,再无丝毫顾忌。

    几乎就在不夜城全员撤退后半个时辰,上万散修、妖魔,已经将原本的势力范围,生生扩大了一倍。同时,混乱范围也随之扩展开来。

    而这一切与李珣已没什么关系。

    他先抬首注视着天光,再看只在数十里外的夜摩天,那种强烈的光暗对比,让他有些目眩。

    晃晃脑袋,李珣吸了一口气,再度潜了下去。

    相较于海面上的喧闹,海底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成群结队的鱼儿,以及众多奇形怪状的生灵,在海水礁岩之间悠游流荡,一点儿也不受海上乱局的影响。

    可是,李珣却不敢大意,因为他很清楚海下没有人来打扰的原因。

    在散修盟会成立之后,北海之底,便成了鲲鹏老妖的行宫。这老妖怪偶尔也会恢复长及千里的法身,在海中兴风作浪,舒活筋骨。

    在这种情形下,有几个人敢冒着惹怒这老妖的风险,到海底对战?

    李珣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同时他也清楚,鲲鹏老妖性喜寒,而在北海东部,有几处天生冰眼,正是鲲鹏最喜居住之所。相对来说,西边就很少被光顾,想无声无息潜入,也只有这边最是安全。

    即使是在海底,李珣也能感觉,天色在飞快地黯沉下来,同一深度的海水,才前行了十余里路,便透不下一丝光线。最显眼的,就是身边阴散人灿若晨星的眼眸。

    两人顺着水流,避过了近岸处的几个小禁制,确认周围无人后,便准备翻身上岸。

    李珣扶着岸边冰沿,才撑起半个身子,一阵呼啸的冷风刮过,细碎的冰粒击打在他脸上。

    李珣呸了一声,吐出口中的冰碴,瞇着眼睛看去。

    在寒风呼啸的天地间,冰雪碎粒漫天飞舞,在这广漠的黑暗中忽隐忽现。向远处看去,苍黑的背景下,却是一抹寒意积累至极处,所生就的沁入灵魂深处的幽蓝。

    看着这种景致,就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已冻结,呼吸出来的,也全是寒气。李珣倒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致,时至今日,他已经是第四次踏上这片冰原,也只有这一次,他是不告而进。

    「这里距离霜风谷倒不太远,不过霜风谷离心园还有多远?」

    霜风谷是李珣前几次到夜摩天时落脚的地方,而心园则是妙化宗的宗门所在。

    他曾听林无忧说过,要去心园,霜风谷是必经之途。只是李珣至今还没机会再进一步。

    他只能摸摸下巴,扭头问道:「妳以前可曾来过?」

    阴散人唇边勾勒出一道极微妙的弧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才是此行的正角儿。

    她自然知道李珣问话的真正意思,微一颔首,她低声道:「想去心园,最好还是经过霜风谷,只有从那里经过,才能避开高空寒毒的侵袭。否则,就算寒毒伤不到人,一路运气抵挡,如此几万里下来,到了心园,也是筋疲力尽了!」

    李珣点了点头,并不如何吃惊。

    毕竟夜摩天也是通玄界三大洞天之一,其中精纯的天地元气、种种异宝仙草、再加上这天然屏障的存在,便造就了这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宝地。若身为洞天中枢的心园真是四通八达,任人来去,那还真是奇哉怪也。

    不管如何,李珣还是决定,先去霜风谷那里看看情况。

    出于安全考虑,两人并不御气飞天,而是以缩地神术在冰原上行进,速度不算慢。然而,这极地冰原之广袤,却也是名不虚传,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仍是一片茫茫,别说霜风谷,便是个人影都不见。

    李珣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是不是安静得太过分了,哪有外面打生打死,里面却和死域一般……」

    「死域?好词儿!」阴散人轻拂被寒风吹乱的发丝,目光却望向一个方向,久久不动。「虽然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儿,不过,确是有人死了。」

    李珣微愕,旋即便顺着阴散人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百尺之外,地面上有一个微微的隆起。

    他皱起眉头,慢步走去。不用他提醒,阴散人已经放射出侦测气机,将方圆十余里尽数扫了一遍,确认没有其它威胁。

    拂开积雪,隆起处果然是具尸体,全身肌肉早被冰雪冻得僵了,但脸上惊惧扭曲的神情,却被完整地保留下来,空洞的眸子令人不寒而栗。

    李珣目光一扫此人的服饰,便又是一怔。

    此人身着紫袍银边的束身劲装,外边还披了件雪白斗篷,这正是散修盟会卫护所成员的制式衣袍。

    卫护所受四方接引辖制,又直接听命于十执议,其中成员均是这六十年来,由十执议亲手调教的精锐修士,只负责夜摩天的防卫工作,绝不参与盟会中的内斗,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惹到他们头上。

    可眼前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伸手轻贴在尸体的颈侧,气机流动,转眼便将尸身的情形扫描了一遍。其中的情况让他眉头皱得更紧,此时身后微响,阴散人站在他身后,眸光灼灼,一扫而过。

    「心脉碎裂、元神消散,手法真是干净利落,不过……这人是傻了吗?怎么一点儿反抗的迹象都没有?」

    李珣所说的没有反抗,是指此人体内的内脏、经脉没有任何真息冲击的迹象。

    一般而言,双方交手,无论如何都会有真息冲撞所造成的震荡,而这震荡回馈到身体中,就会生成种种迹象,具体的情况会随宗门法诀的差异而有所变化。

    像这种已死的修士身上,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某些经脉、骨胳、内脏的伤痕,以标明对方真气冲入时的流向。

    然而,除了致死的伤处之外,什么痕迹都没有,李珣几乎以为这人的心脏是自己爆掉的。

    「古怪,当真古怪!」

    李珣怎么也想不出来,如此诡异的手法,是通玄界哪个宗门所有?很自然地,他回过头去,以目光相询。

    阴散人没有即刻回答,她也半蹲下身来,手掌轻贴在尸体胸口处,在李珣注视下,沉吟半晌,方道:「这是极光元磁!」

    「极光元磁?」李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真正理解了阴散人的语意之后,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哪个极光元磁?」

    看着阴散人略带嘲讽的眼神,李珣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极光元磁的质性我也见过,固然有搅乱真息的效用,但就算万里极光壁上一千波元磁喷发,也不可能达成这种效果。」

    「一件死物,如何能与人力相比?」阴散人微微一笑,随手撕开了死者胸口的衣物。「你看此人胸口的肌肉纹理,与旁边有何不同?」

    李珣目光扫过,嘴里轻咦了一声。的确,此处的肌肉纹理显然有些松散,不如旁边的细腻。如此……

    「极光元磁若只能当根搅屎棍,不夜城的历代祖师便直接跳海算了!既为元磁,其磁力对真息元气便自有种种操控妙用。

    比如这里,那人便是以元磁磁性消融撕裂护体真息,又迫散死者体内元气,中间扯了一缕出来,直攻心脉……」

    阴散人拍拍手,站了起来,继续道:「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异种真息进入死者体内,可以这么说,这家伙是自己震爆了心脏,凶手只是在外面轻轻推了一把,仅此而已!」

    「只是,那人修为毕竟没有到「万取一收」的妙境,虽说牵引气机全然无迹可循,但力道还是有所偏差,这才留下些许痕迹。」

    李珣在一边轻轻点头,话说到此处,其实已是再明白不过,他脑中闪过那人的影像,眉头几乎要打成了结。

    「天芷上人?」

    他不由想到了临近撤离之前,天芷上人由夜摩天归来一事,越发觉得其中有个极隐密的关窍,难以解开。但更重要的是……

    「这人死了多久了?」

    阴散人目光一闪,简单答道:「不超过半个时辰!」

    「怎会?一个时辰前,她才刚刚撤走……」

    话音未落,一声闷闷的气爆声,从遥远的黑暗中传递过来,震波所及,地面积雪簌簌作响,将李珣下半截话打回了肚子里去。

    李珣蓦然抬头,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的黑暗空间。

    霜风谷,是夜摩天一处招待宾客的行馆,品级颇高,虽是在一年四季寒流不绝的冰原之上,却借着深谷的天然地势,以及谷中一个天然的火山泉眼,隔绝寒气,甚至广种奇花异草,生机盎然。

    李珣之前三次进入夜摩天「做客」,都是在霜风谷居住,在那里,醇酒美人、丹药法宝,从来没有断绝。

    便是他心中仇怨不共戴天,偶尔都生出「乐不思蜀」之念,以致只是想到那情形,心念便是微微荡漾。

    只是这次,他怕是荡漾不起来了。他胸口像是压了块秤砣,沉沉的,令他心中发闷。

    就在刚才,匆匆赶至的李珣亲眼看到:天芷上人那骄傲的身形,踩着数十个散修、妖魔的尸身,踏入谷中。

    霜风谷里一波接一波的警哨声响起,尖厉的哨音穿透沉沉的黑暗,直射向无限远处。但毫无疑问,谷中接连不断的气爆声与惨叫声,依然是现阶段的主旋律。

    如果说李珣先前还不明白,天芷上人为什么轻易地下了举宗迁移的决定,那么现在他至少知道了其中的一条理由:她疯了!

    就算是钟隐再临世间,直面这夜摩天中至少五位真一宗师、数十名真人级高手,乃至数万名散修妖魔的强大实力,恐怕也要想一想动手的后果。而天芷上人,她凭什么?

    「自然是凭修为!」阴散人从容道。「从先前极光元磁的火候来看,天芷的极光千变法,当是炉火纯青。其虚实、光暗转化之道,气魄或许比不上无量天宗的九仞天钧,却同样擅长以弱击强,以少胜多,若是应对不得法,十几个真人境齐上,与一人无异!」

    似乎是专门印证阴散人的话,这边话音方落,谷中又是一声长嘶,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又被天芷上人击伤,惨叫声瞬间远去了。

    周边还有更多的剑光人影向这边汇聚,李珣瞇起眼睛,看着霜风谷上空渐渐集结起来的诸多散修妖魔,虽远在十里之外,但那一张张迷惑、惊叹甚至于恐惧的脸,却如在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眼间做出决定。

    下一刻,他腾身而起,卡在一个剑光掠过的空档,天衣无缝地蹑在这几个修士身后,转眼间融入了大片的散修之中,没有人发现异样。

    李珣并没有招呼阴散人,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阴散人的自我判断,比他的命令要强过太多。

    飞临霜风谷上空,居高临下地看去,只见呈弯月状的山谷内,代表着卫护所的紫色人影,此起彼落,喷射的真息元气交织成一张密密的大网,想封锁住中心处那个银白的身影。

    「大网」在试探性地收缩,然而每一次收缩,都有两到三个挡在银白身影前的修士扑跌出去,再起不能,如是数次,竟不能阻挡天芷半分。

    李珣算是第一次看到天芷出手。感觉中,天芷的手法便如她的为人一般,简洁利落,甚至有些泼辣。

    显然,她并不像绝大多数的女修那般,追求身姿的优美和谐,在攻击之中,拳、掌、肘击、膝撞,甚至连耳光都能用上。

    偏偏就是这样的简单直接的手法,使她颀长的身姿始终保持充盈着弹性的张力。同时,也使她的敌人、包括周围的这些围观者感受到,她直接且唯一的目的─向前去!

    又一记清脆的耳光,挡在她身前的修士打着转儿翻跌出去,似乎被这一记耳光打酥了,躲倒地上,身子抽搐,怎么也爬不起来。

    这是挡在天芷身前的最后一人。

    也就是说,由卫护所修士辛苦织就的「大网」,在这一刻被扯断了网结,登时,流转不停的阵势为之一乱。

    天芷一步跨出,身形直进,在她身前不过百尺处,便是通往心园的长长通道。

    李珣记得,他那位便宜师姐曾讲过,这通道有个名目,叫「千折关」。

    说是信道,其实这是由夜摩天独特的元气流动方式,生成的一处「空白地带」。

    在通道周围,是有狂暴天地元气肆虐的荒原,其中挟带的不是冰雪,而是极地积累千万年的催心寒毒,只有当中这一条宽不及十丈,却长近万里的狭长区域,才能避过这天然的险阻,直达心园。

    更要命的是,这条通道其实是没有固定路线的,而是随着元气流动的具体情况,随时变化,有时便连长度都天差地别。

    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霜风谷、心园这一始一终的两点。所以,那暗中记忆路径、半途插班的念头,也是不必起了。

    百尺距离,也就眨眼即至,距天芷最近的两个修士,眼见她要迈入千折关口,同时厉啸一声,双双挺剑,由侧后方夹杀过来。

    天芷头也不回,袍袖翻卷,当即荡开两把利剑,且余势未消,两修士眼睁睁看着彼此的大头迅速接近,想要避开,又哪儿来得及?

    一声闷响,双方头面相撞,一声脆响,均是头破血流,不知死活。

    「好手段!」

    李珣心中暗赞一声,要知这谷中修士,起码都是虚空化婴的修为,真拼起命来,打得山崩地裂不过是等闲事。

    然而在天芷手下,他们却如同下界村夫莽汉。

    这不是他们不用力,而是在天芷极光元磁的辐射之下,他们体内真息根本无法正常流转,只要一欺近,便是气消功散的结果,如此不死何待?

    至此,已经没有人能阻挡天芷进入通道了,看着她跨入千折关口,天空中观战的散修妖魔微微哗动,却没有一个人前去阻止,或者,继续跟着「观战」。

    李珣一怔,接着便想起来,这千折关是直通心园的要道,而心园则是妙化宗的根基所在,散修盟会名义还是和妙化宗迥然有别,故而这些人停步不前,也是无奈之举。

    但这下却苦了李珣。

    他本想随人流观战,相机行事,却没有想到这一点。虽然他现在停身高处,可是举目望去,千折关方向尽是一处茫茫白雾,就算他眼神犀利,也看不出里面半点儿影像。

    更要命的是,此刻周围都是些见多识广的主儿,没有了天芷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指不定就有哪个会认出他来。

    周边已经有些散修在喧哗声中退去,李珣眉头一皱,终于决定暂时退开,然而就在他身形向后移的时候,肩膀上忽被人轻拍了一记。

    「嗨,这些日子少见!」

    

NO.589 荆襄得陈留,曹军避徐州

    第二章惊密

    李珣的身子一僵,随即他便觉得这声音好是耳熟……心中瞬间得出的结论,让他难以置信。

    他回过头去,正看到一张本是陌生,却有着极熟悉的笑容的脸。

    「水、庄、妳现在叫什么?」

    「不用在这上面费心思,反正这张脸很快就没用了!」

    水蝶兰笑吟吟站在他身后,此时她的形象是一个极平常的女修,甚至没有任何可以帮助记忆的特点,若不是李珣熟悉她的笑容和语调,恐怕也很难辨认出来。

    可是,如果李珣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在自己撤离后,也随天行健宗撤出不夜城了吧?

    当然,自己能来、天芷上人能来,水蝶兰自然也能来。只是打扮成这种样子……

    李珣脑中灵光一闪,目光当即变得犀利起来,却压低了声音道:「妳到这里玩变脸,为的是……天芷上人?」

    水蝶兰笑而不答,但看她这种模样,李珣心中却是越发笃定了。

    毫无疑问,这位通玄界最出色的女杀手,此时的目标便是天芷上人。这样一来,先前李珣心中的一些疑问,便可得到解答。

    怪不得水蝶兰当日会有兴致冒险去看他和天芷上人说话,那个时候,恐怕水蝶兰正在一侧评估天芷的实力,为今日的行动做准备吧。

    见他若有所思,水蝶兰斜睨了他一眼,嘿然道:「怎么,心疼了?」

    这是从何谈起?李珣一时间为之哭笑不得,不过坦白地说,看着天芷这样一位出色的美人儿成为猎物,是个男人,心里便会有些不舒服吧。

    不过李珣还分得出轻重,摇了摇头。

    「看眼前这情况,妳哪还有出手的机会?一会儿散修联盟高手合围,就是钟隐来了也要头痛,更何况是天芷?对了,谁有这么绝的心思,买通妳这位大神来刺杀一宗之主?」

    水蝶兰抿抿嘴唇,瞥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我还忘了告诉你,古音已许给我一个通言堂的位子,当然,这要杀了天芷之后才做数。」

    李珣当即呛了口寒风进去,他睁大眼睛,惊道:「古……」

    话说了半截,他才想到周围全是耳目,话音自是戛然而止。

    水蝶兰扬眉道:「很奇怪?她招揽像我这种有点儿实力的丧家之犬,很让你奇怪吗?」

    李珣缓缓摇头,初时的惊讶过后,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如水蝶兰所说,此刻她已是无宗无派的散修,又受到朱勾宗、落羽宗的追杀,以常理而言,若在这时伸以援手,并许以高位,确实是招揽人才的最好机会。

    而以散修盟会的势力,也不惧那两个宗门。

    「她知道妳的「身分」?」

    这话自然是意有所指,水蝶兰勾起唇角,笑道:「当然,怎么说这几百年,我也闯下不小的名头嘛!」

    「哦,了解。」

    李珣立时明白,古音并不知道水蝶兰的底牌,否则她怎么也要拿出个执议之位,才不显寒碜。

    可是,杀天芷……

    「妳觉得现在还轮得着妳吗?」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水蝶兰手指轻画着光滑的下巴,显然心中也在计较。

    「古音只是说让我在左近埋伏,等天芷冲出来,便出手刺杀,绝不让她出夜摩天……我先前是奇怪天芷为什么会来送死,现在则是不明白,她哪还有机会冲出来?」

    是啊,确实古怪得很。古音怎么如此肯定,天芷上人会乖乖上门受死?

    难道,天芷上人除了和古志玄有那么一层关系外,还和古音有着什么「默契」?

    恰在这时,黯沉的虚空中,数点光芒自极远处闪现,转眼间便扩展为数道人影,闪了两闪,便突入霜风谷内,停在千折关前。

    直到他们落地,这边隆隆破空声方席卷过来,挟带冰粒,嘶然做啸,直若一场暴风雪过境。

    如此威势,让还留在霜风谷上空的修士们心中打突。

    而在看清来人之后,本来就已不多的修士又走了大半,李珣居高临下地看去,眼皮跳了一跳:「鲲鹏老妖?」

    在千折关前停身的数人中,当头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宽袍,颇显福态,却又身形颀长,站在那里身躯阔大,稳如山岳,头上发色雪白,极是显眼。

    李珣一眼认出,这正是宇内七妖之中,唯一具有「双法身」的绝代妖魔,东海鲲鹏王。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彪形大汉,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褂,一身短装打扮。暴露在外的肌肉纠结,雄壮无比。

    更惊人的是,他的皮肤竟然呈现着青灰色,且在黑暗中莹莹闪光,极是妖异。

    「三头蛟怪!」

    李珣对这人也有所认识,此人同为十执议之一,向来亲近鲲鹏老妖,与已死的牛力士一起,堪称老妖的左膀右臂。

    只是现在牛力士已死,鲲鹏老妖这一派便显得有些势单力孤。只看鲲鹏后方那些妖魔便知,虽说有几个实力出众的,但没有半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材料!

    鲲鹏与蛟怪只是在关前一停,便相继飞身进去。李珣和水蝶兰对视一眼,都是摇头。

    「前后夹击,又是在千折关这个特殊(1--6K小说网)地带,天芷真的完了……如果古音真想下杀手的话。」

    话音未绝,便见得千折关上,一道经天青虹自远方飞射而来,虽然是冷色调,却是耀眼无比,即使是茫茫白雾,也无法遮挡半分。

    「青鸾来了!」

    水蝶兰话音方落,千折关方向便是一声撼动天地的气爆声响,在这剎那间,本来尚算平静的冰雾也开始了微微的动荡,看着雾海微微的起伏所掀动起的惊人元气变化,还留在关口前的修士,无不变色。

    毫无疑问,这是青鸾与天芷上人交手了。

    只可惜,李珣也只能通过雾海的震荡,才能想象战事的激烈。

    正徒劳地极目远眺之际,水蝶兰轻捣他的腰眼,神秘兮兮地说话:「想不想去看看?」

    恐怕没有人能禁得住这种诱惑,李珣自然点头,但旋即叹了口气:「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水蝶兰笑嘻嘻地伸手抓住他的臂弯,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小心了,走喽!」

    下一刻,李珣天旋地转!耳边响起的声声惊呼,也都古怪地拉起了长调,再一定神的工夫,冰冷的气息直透入他的鼻孔,让他打了个喷嚏,脑子这才清醒一些。

    他看看四周,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水蝶兰携着他跨越了千尺距离,穿过卫护所修士的布防,冲入通道之中。

    两边茫茫冰雾翻滚不休,也不时有云烟缭绕在眼前,但绝大部分的冰雾,仍与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累积成壁立万仞的云雾峭壁,似乎随时都会倾颓下来,偏又在震荡波动中,保持着相对的稳定。

    李珣可以感觉到浑厚的元气在对流中达成的精妙平衡,看似脆弱,实则稳固如山。

    即使像现在这般,有两位绝顶高手在通道中交手,乱流四溢,不断地冲击着周边的冰雾,却依然打不破这种平衡,只能让弯弯曲曲的通道,如同一条移动的活蛇,在一次次的偏移中变得越发曲折。

    这只能是天然生就的奇迹,绝非人力所能达到。

    「这就是千折关了!」

    李珣揉揉额头,高速移动的后遗症让他的脑子有些僵滞,以至于忘记了,他应该对这冒险行径表示点儿愤怒什么的……

    他不是第一次被水蝶兰这种级数的高手携着飞行,但是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方寸间完成近百次位移,那种电光石火般的连续转折,没把他的身子扯得稀巴烂,便证明他修为精湛。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水蝶兰身上时,却又是一愣。

    水蝶兰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她的「真面目」─当然,是所谓的「逆水勾」的面容。便连身上的衣物都换成了她招牌式的轻纱蝶衣。

    「要动手,自然要亮出招牌才行!」看着李珣的模样,水蝶兰撇了撇嘴:「不是我说,噬影大法真让你给炼废了……喂,把你的虹影珠给我!」

    李珣怔了怔,但他很快就明白水蝶兰的意思,伸手入怀,将虹影珠掏了出来。便在此刻,他忽然想到,这颗曾救过他性命的宝珠,赠送人正是天芷上人!

    他的手僵了一下,水蝶兰则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接过,举在眼前,仔细地瞧了一眼:「果然质地上佳,送给你真是浪费,不如给我好了。」

    李珣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竟然点头道:「送妳又何妨?」

    这么干脆的应声,反倒让水蝶兰不自在了。

    她眼神瞟过来,分明有几分戒备:「以前可没看出你有这么大方,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珣皱皱眉头,看着她手指间捏着的宝珠,最终还是以一种不怎么确定的口气说话。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说,若是奇迹发生,天芷可以从这个通道逃出去,我就用这颗珠子买她一条命吧!」

    「买她的命?你是说,让我放她一马……你确定?」

    水蝶兰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张开手心,让虹影珠在其中滑动。

    「这珠子本身倒没什么,倒是你这份心很是稀罕。你不是看上她了吧,哈!」

    李珣可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他也正在奇怪自己这突发的「善心」,不过很快他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能让古音她们不爽的事情,我都会去做,这样妳可明白了?」

    「我早就怀疑……」

    水蝶兰嘟哝了一声,旋又笑容灿烂。

    「好啊,如果天芷真能逃出通道,我便看在你这稀罕心思的分上,砸了自己的招牌又如何?」

    她说得严重,只可惜,李珣对她知根知底,闻言只是微笑着拱拱手,算是道谢。

    水蝶兰哼了一声,手上虹影珠忽的闪动玄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

    「有了这玩意儿,用幻术确实更省力些。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对了,就是这样。现在,把自己想象成一团空气就成,我们去看看那边能爆出点儿什么乐子出来!」

    说话间,百幻妖蝶独步宇内的幻术已然发动,将二人笼罩其中,紧接着,她又扯着李珣冲天飞起,循着这漫长的通道,急速飞去。

    在飞行途中,李珣通过心神联系,与阴散人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情况,并做出新的安排。同时,又潜运驱尸傀儡术,将幽一调整到随时可以出击的态势,一切完备之后,才沉下心去,捕捉元气震荡中所透露的信息。

    隆隆的气爆声响至今没有停歇过,像李珣又或水蝶兰这种级数的高手,无疑可以从其声响以及震动频率的变动中,得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丰富信息来。

    在迫近与前方诸人距离的短暂时间中,李珣得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结论:「天芷处在下风,不过,青鸾一时半刻间也拿不下她。极光千变法果然精擅以弱制强……」

    他这也算是现学现卖。水蝶兰低哼一声道:「天芷只是占了地势之利吧,羽化七神击虽是恢宏浩荡,但在这种地方,终究还是不如极光千变法的精微玄妙。

    「不过,真人境与真一境的差距实在太大,等到青鸾动了真火,天芷照样抵挡不住。」

    李珣嗯了一声,眼下的情况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不过有一点很是奇怪:「为什么出手的是青鸾?」

    「啊?」水蝶兰一时没弄明白,滞了一滞。

    李珣低声续道:「妳应该比我清楚,以青鸾的性子,她一旦出了手,谁还敢上去「帮」她?」

    李珣刻意加重了「帮」字,这回水蝶兰便明白了过来。不错,青鸾性子高傲自负,又素有洁癖,绝不可能容忍旁人与她「以众凌寡」,若古音今日真要杀天芷,何苦自缚手脚?

    两人正迷惑间,前方青光如水波般扩展开来,嘶然做啸。

    青光所过之处,两侧冰雾峭壁在砰然声中荡开,紧接着倒卷而回,本是不相往来的两侧冰雾,竟然瞬间绞缠在一起,又发出隆隆的闷爆声。

    「变道了!」

    不用李珣提醒,水蝶兰也知道厉害。当下,让李珣头晕目眩的极速遁法再度展开,两人自漫卷的冰雾中一穿而过,恰好落入数十尺外新近生成的通道中。

    只是稍一接触外界冰雾,李珣便觉得口鼻间、关节处隐隐生寒,恐怕已经摄入了寒毒。

    幸好体内阴火自发感应,将这微量寒毒蒸发干净,饶是如此,他也给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这高空寒毒果然名不虚传,忙封闭全身毛孔,进入内呼吸的状态。

    此时,云雾破开,他眼前立时为之一亮,已见到前方千尺之外,立身虚空的数道人影,正是早他一步进来的鲲鹏老妖等人。

    而在鲲鹏更远处,天芷上人一身银白外袍,已被鲜血点染了朵朵桃花,只是身姿依然挺直,凝立通道中央,微抬头颅,盯着那一道在冰雾中穿插隐没的青影。

    没理由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李珣竟感到了丝丝悲壮。

    水蝶兰微抿嘴唇,牵引着李珣,真如空气一般,无声无息地飘荡到战场斜上方,居高临下,正是最好的一处视角。

    她的幻术果然是功参造化,便是携了一人,竟然也没有让附近这么多高手察觉。

    刚停下身子,李珣耳中便贯入一声长唳,其音清越高拔,却让方圆数里的冰雾随之嗡嗡共鸣。

    在这清唳声中,青鸾身形倾泻而下,初时还见得模糊的身影,但只是飞射十尺的瞬间,那青色人影便化为一道光矢,更确切地说,是一把锋锐无匹的神剑,横空一斩!

    锋芒所及,沉沉冰雾锵然中分,一道笔直的裂缝从天芷立身处起,直贯入无限远处,猛一看去,倒像是这个特异的通道空间在瞬间被斩成两半!

    而更早一刻,天芷似乎也给……

    李珣尚辨不明情况,眼前冰雾便再度回卷,自众人周身咆哮而过,即使李珣早有防备,那刺骨的寒意仍使他打了一个寒颤。

    幸好这次通道并未再度偏移。

    在天芷身后,青鸾身形倏止,带起的狂风卷动云雾,化为朵朵白莲,绕体纷飞。随即,她回摆长袖,与之前动作衔接得天衣无缝,却偏又是行云流水般的逸气,与之前凌厉攻势,截然不同。

    天芷的身形微微一晃,向侧方错了半步,再一旋身,同样一袖甩出。

    双方袍袖交错而过,丝丝气流便如同千百根钢丝,绞合厮磨,又瞬间挣脱而开。

    只在这一错间,双方袖中掌指便不知过了多少招,最终砰然一声,双双后移。

    青鸾神色从容,稍退即止。天芷则是狼狈得多,滑退数尺不算,便连作工精美的袍袖,也是密布细碎的裂纹,似乎随时都会化灰飞去。

    而当她停下身来,李珣骇然发觉,她美丽至毫无瑕疵的娇靥上,已留下一道刺眼的伤痕,自额前直划入鬓角。血流不止,顺着鬓角滑入发丝之中,又滴在肩上。

    只是,观天芷神情,依然沉着,甚至近乎冷漠。看着这一张面孔,没有人会怀疑,她还拥有着足够的战力。

    看到她这副模样,青鸾反倒略有动容。她眉峰微蹙,向来冰冷淡漠的脸上竟显出微微的钦佩之意,且似乎想说话,但唇角方动,忽的便有所感,稍一扭头,望向通往心园的方向。

    不只是她,通道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与之同时,一声微显瘖哑的琴弦震鸣透过冰雾,在众人耳边悠悠响起。

    茫茫冰雾之后,古音一身如雪素袍,手抱五弦古琴,缓步走出,这般形象,怎么都联想不到手握上万人生死大权的一派宗主身上,反而更像一位抚琴悠游的大家闺秀。

    不知为什么,李珣觉得周围的气氛在这瞬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似乎没有注意到众人涵义各异的目光,古音信手在琴弦上一拂,在五音齐鸣声中,和声道:「青鸾执议暂且停手吧。上人虽是想做恶客,我们却也不要先行失礼。」

    言罢,她的目光又越过青鸾及天芷,在鲲鹏老妖、三头蛟怪脸上一扫,微笑欠身:「惊扰二位清修了,不过今日正巧,我新采撷了些冰峰香叶,不如同往心园喝一杯热茶如何?」

    她似乎有些分不清主次,或者是有意给天芷难堪。不过天芷上人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便不言不语,只看周围起伏波荡的冰雾。

    鲲鹏老妖哈哈一笑,和蛟怪等人向前走了几步,与青鸾一起,进一步挤压天芷的立身空间,这才抚掌道:「难得凑一回热闹,我们自然却之不恭。只是……」

    他语调一沉,森然道:「古宗主虽是好脾气,可是这盟会章程却也不是泛泛。这天芷一路闯来,不知将各方道友杀了多少,当真是好生无理,古宗主如何还要请她吃茶?」

    鲲鹏身为绝代大妖魔,一身修为惊天动地,这股怒气一发,确实是凛然生威。

    他眸光死死盯在天芷身上,似乎要将其吞而噬之:「我们盟会不去惹她不夜城也就罢了,她还敢主动挑衅,照本执议的意思,我们应是让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知道些轻重了!」

    不待古音再说,他再踏前一步,本就魁伟的身形竟似又胀大了些许,只是一次最普通不过的吐息,这个脆弱多变的通道,便微微地震动起来,周围茫茫冰雾也隆隆滚动,堪称威势无俦。

    似是被他的表态所惊扰,天芷才从冷漠疏离的状态中走出来,却不看他,而是将目光望向古音,继而启唇一笑。

    虽然她此刻略显狼狈,然而这毫不假饰的笑容,却让人瞬间忘却了加之于她身上的一切负面的东西,只使人看到她由心底所发出来的纯粹喜悦。

    「古音,妳瞒得我好苦!」

    「她真的疯了!」

    水蝶兰在李珣耳边轻声说话。

    李珣并不喜欢这种形容,然而在看到天芷此刻,与周围情境格格不入的错位感,他又觉得这个形容无比贴切。

    事实上,在看到天芷笑容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窒。不过,回复最快的,还是古音。她清秀的脸上露出有所疑惑,又若有所思的复杂神情,手指轻挑,古琴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上人所谓的「瞒」,是什么意思?」

    天芷轻吁出一口气,倒似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接着,她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她的笑容让李珣也暗吁一口气,这因着笃定自信而透露尖锐锋芒的笑容,毫无疑问,只有最正常的天芷上人才能具有。

    但下一刻,天芷的话便让他差点儿崩溃。

    「我知道,古志玄死了!」

    声音并不算大,但话音一出口,李珣觉得,他耳边似是连放了一万个惊天雷,前后迭加的剧烈震波,当场将他的脑际轰成了一片废墟般的空白。唯一残存下来的,只有一个念头─「理由!理由!给我个理由!」

    等到李珣回魂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胳膊已经快被水蝶兰捏成两段!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在刚刚的震荡中露出形迹。

    而此时,他的脑子仍不太灵活,以至于漏掉了古音所说的话。只听到天芷又道:「还活着?好啊,请他出来吧。若他能现身出来,我立刻束手就缚,随妳处置!」

    听到天芷如此决绝的话,李珣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那边鲲鹏老妖便大笑起来。

    「疯了,当真是疯了。天芷妳莫不是觉得窝囊迁宗对不起祖宗,发了失心疯?别的我不知,月前我还见古志玄与他小妾调情,怎么不过转了身,他便去了?」

    天空中李珣又是一怔,而天芷则根本不理会鲲鹏,眸光死死盯着古音,又道:「我还记得很清楚呢。当年古志玄说过,他一日在世,我便不能寻妳复仇,但只要他死了,我便再无约束,可对么?」

    古音神色从容,没有半点儿秘密被拆穿的不安。她微一点头,笑道:「妳果然记得清楚,这百多年来,应是苦了妳了!只是我觉得上人若不有所突破,怕是要继续苦下去啊!」

    天芷森然一笑:「何必再惺惺作态?在场的人,哪个不知妳的根底,如此遮掩,岂不证明妳心虚?」

    古音正想做出回应,那边鲲鹏已遥遥说话:「古宗主,妳陪这个将死的货色绕什么舌,她既说了古志玄一出,她便束手就擒,妳就让老古出来一趟,便不能真降了她们,臊臊她,也是好的!」

    旁边三头蛟怪及同来的几个妖魔都哄笑起来,在这笑声中,李珣眉头打了个结:「味道不对啊……」

    水蝶兰见他终于恢复正常,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我看你才不对!和那个天芷一样,都是疯的!」

    李珣瞥她一眼,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下方。天芷上人正与古音目光交锋,双方眼神都是凌厉冰冷。他则看得心中发紧,倒似比下面两人更要紧张。

    这种状态当然瞒不过水蝶兰,她低哼一声,凑了上来,贴着他的耳朵。

    「有意思!我决定了,事后,你一定要把如何与古音她们结怨的前因后果,统统告诉我,不准隐瞒,你不答应,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在李珣脸色微变的时候,她又加上一句:「若你讲得好,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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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90 小沛烧粮,荆襄回军

    第三章决死

    还没轮到李珣表态,显然已被搅昏了头的鲲鹏已惊奇地叫道:「古宗主,妳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儿,怎么搞得这么麻烦?喂,不是古志玄真出事了吧!」

    话音中,天芷上人向前踏了一步,青鸾眸光一闪,气机锁定在她的身上。而她只做不知,定定地看着古音,忽又莞尔一笑。

    「妳不叫他出来,那我自己去找吧。也不知,他有没有个葬身之地?」

    「地」字从舌尖刺出的剎那,她身形全无兆头地前冲,竟然是直直地向挡在前方的青鸾身上撞去。

    青鸾眸中寒光一闪,正要出手,那边鲲鹏已然大怒!

    「大胆!」

    一声吼,他庞大的身形一步跨出,竟然跨过数十尺的距离,后发先至,出掌向天芷背上轰去。

    青鸾皱了皱眉头,果然是不愿与人连手的,见状侧退开一步,将天芷让了出去。

    而天芷真像是疯了,对鲲鹏雷霆万钧的一掌竟然全然无视,身形速度再增,看她眼神,目标锁定的,只有一个古音!

    然而,身为天下顶尖的大妖魔,鲲鹏的速度比之天芷强上不是一星半点,虽然天芷已冲到距离古音仅十丈左右的距离,但是鲲鹏的巨掌,还是先一步印上了她的后心。

    清脆的骨碎声连珠炮般响起,只要听到这个声音,人们便毫不怀疑:天芷完了!

    李珣睁大眼睛,心神完全被这一幕所占据。他应该感到些许黯然吧,可是,为什么他心中的寒意猛然翻涌而起?

    「不对劲!」

    水蝶兰双唇开合,贯入李珣耳轮的尽是温温的热气,只是这字句却一个个如同冰碴儿一般,话音未落,场中异变又生。

    鲲鹏一掌得手,身形反向上升,而中掌的天芷在扑跌出一步后,眼见就要摔倒在地的身子,蓦地虚化了。

    这是速度臻至极顶的表记,此时她所表现出来的速度,较之方才,至少快了一倍!而此刻,在她与古音之间没有任何障碍!

    「铮」的一声响,古音胸前斜抱的古琴被天芷一掌击穿,五弦齐断,下一刻,便砰然碎裂,古音身形顺势后移,速度竟不比天芷慢多少。

    在此刻,半空中鲲鹏突发厉啸,身形一展,背云气,负苍天,扶摇九重。四方冰雾随声响轰然翻腾,其汹涌澎湃之势,已再度击破通道上的脆弱平衡,巨量元气裹挟着冰雾寒毒,砰然内合。

    在冰雾合围的剎那,鲲鹏的身形也直逼向前,在他身后,三头蛟怪亦是一个巨喝,率着身后的诸妖魔直冲上去。

    李珣眼前剎那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在这个时候,他反而比刚刚更显得清醒。

    如果到这种地步,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可以直接到下面送上脖子,受死算了。

    「鲲鹏、天芷合谋!」李珣并不清楚促成这诡异合作的原因,但他却将其中的关窍看得最清楚不过。

    事情的关键就在于鲲鹏印在天芷背后的那一掌,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杀手,而是以特殊手法为天芷再加上一把力,甚至还有催发人体潜力的功效,而他们的目标,无疑正是古音!

    只是,古音真的就是全无防备?未必吧……

    接下来,火山喷发般的元气风暴证实了这一点。

    茫茫冰雾中,代表青鸾的青色光影不仅没有半分仓促之态,而是矫然飞掠,与鲲鹏苍黑身形交错、撞击,两人每一次碰撞,便是席卷天地八荒的大震荡。

    仅仅数息之后,以他们交战处为中心,方圆数里内,别说冰雾,便是空气都给挤得干干净净。

    两个绝代妖魔的妖力冲击,在这片空间内的每一个角度中激荡,除非是同级数的高人进去,否则任是谁,只要接近,都要被扭曲交错的元气震荡,撕成碎片。

    在这一刻,雾气间信道位置一瞬千变,可说是有等于无。

    「抓紧了!」

    李珣看得明白,水蝶兰也不会差。她提醒了一声,身形转折,几乎是擦着两大妖魔战场的边缘抹了过去。

    那其中辐射出来的强压,虽只是一触即止,却也让李珣尝到了都已快要遗忘的窒息滋味。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再度出现的人影吸引了过去。

    在冰雾缭绕中,天芷和古音最终还是交上了手。

    相比不远处的妖魔对战,这里威势不足,但凶险狠辣犹有过之。

    古音固然是以音杀之术称雄于世,然而体术修为却也不差,天芷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竟然也无法一举得手。

    但在这时,以三头蛟怪为首的众妖魔,已然穿透冰雾,合围而上。

    古音一眼扫过,竟然还有闲情说话,而且礼数不失:「三元神君,你们这一手可不聪明。鲲鹏手上势力不过占了盟会三成不到,高手中,也只有你和鲲鹏还能摆上台面,你们有什么胜算?」

    说话间,天芷一掌切过她的咽喉,她后移避过,锁骨处却血光迸现,只是她神色自若,甚至连说话的腔调也没有半点儿变化。

    三头蛟怪大笑道:「胜算不就来了?妖凤昨日才携那小杂种去了无回境,连那个魔罗喉也带了去,一时三刻绝赶不回来,眼下妳身边,也就是青鸾而已!

    「我们也不贪心,只要能宰了妳,妖凤、青鸾哪里有能耐统合数万修士?到时盟会分崩离析,能拉走多少便是多少,只要不在这儿受妳的鸟气便成!」

    大笑声中,他皮肤光泽更是油亮,面部与外露的皮肤上则显出片片鳞纹,妖气凛冽,向着古音一拳捣去。

    但是随着击出的那一拳,重心方刚刚偏移,他心中猛然一寒,而比他的反应更早一线,虚空之中,一只素白纤手隔空轻印,他周身冰雾,剎那间便在急速攀升的高温下化烟飞逝。

    三头蛟怪的眼珠子差点儿瞪了出去,喉咙里更是发出一声走了调的嘶喊:「妖凤!」

    一道红影拨开冰雾障幕,现身出来。那精致绝艳的身姿花容,不是妖凤又是谁来?

    或许是时光流逝的原因,妖凤眸光中那凄厉决绝的恨火,此时已被温润莹然的光芒代替,再没有那彷佛要焚透三界的凶厉狠辣,让人觉得这六十年来,她应该过得很舒心。

    更使人感叹,时光,确实有消弭一切痕迹的巨力。

    只是李珣心中的痕迹依然深刻如昔,甚至还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发脓、烂透,所以,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怎么会?昨天妳明明……」三头蛟怪没有想到妖凤竟然会回来得这么快,或者说,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离开?

    这一个意外让他方寸大乱,幸好他也非弱手,勉强转身抵挡住了妖凤这直可熔金化骨的一击。

    但是他的同伴便没有这种实力兼运气了。

    妖凤火红的衫袖拂过,登时便有一个实力稍弱的,被其中含蕴的大光明火攻入内脏,惨叫声中,摔落滔滔冰雾之下,不知死活。

    妖凤微笑着现出身形,继而摇头一叹。

    「阿音说得不错,鲲鹏终究不是成大事的。先前欲擒故纵、调虎离山的法子已是拙劣不堪;事到临头,合力绝杀阿音之势未成,又不知果断抽身;闹得如此不堪地步,还有心情废话……上人心志卓绝,我固是佩服,但这择人的眼光,还值得商榷!」

    三头蛟怪闻言,本已青灰丑陋的脸上,颜色更是加重。

    他有心唤同伴一起攻上,却见妖凤虽只是虚空而立,却稳稳压住阵脚,其积累万年的威煞,令众妖魔心神颤动,竟是无以为继。

    那边古音轻笑一声,身形忽的左右摇摆,连续避过天芷数次杀招,轻飘飘地飞起,落到妖凤身边。

    天芷回身要追,身形却又一个踉跄,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异样的红晕,而这红晕甚至蔓延到她的瞳孔中,看上去极是妖异诡谲。

    古音轻声叹息:「上人且先定下心神吧,妳现在……」

    「这是……七情火?」天芷上人微抬起头,看着半空中并肩而立的两位佳人,忽而笑道:「这百多年来,妳口蜜腹剑的性子一点儿没变。先前我还奇怪,妳为什么不拿妳的「七杀琴」,反倒用那寻常古琴,原来还有这一招在等着我!」

    稍一顿,她缓缓地迈出一步:「定下心神?七情灼烤,若稍有宁心定性之举,必然全身乏力,百窍闭塞,如何还能动手?

    古音,此时已经撕破了脸,妳还装腔作势干什么?」

    古音心思被点破,脸上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她只是微微一笑道:「上人此时动不动手,还能有什么区别?本来上人见鲲鹏被青鸾挡住之时,及时抽身,也能保得平安,只是上人自己绝了这条路吧。」

    天芷上人哈的一笑,嗓音微有些沙哑:「今天我既然到此,便从未想过活着出去。我只是要把当年妳加之于我身上的耻辱,一分不少地还回去!古音……我等这一天,等得真是好久了!」

    说话间,她一步步向前,在这过程中,她玉容上红晕一波波地扩散,内火燃处,已使她口鼻间都沁出血来。

    看她这玉石俱焚的决心,妖凤亦不由动容,偏头对古音道:「妳做了什么好事,让她不惜这般模样!」

    古音但笑不语。

    这时候,她们似乎将周围三头蛟怪这些敌手都忘了个干净,也正因为如此,三头蛟怪才越发地进退两难。

    他很清楚,以古音的手段,绝不会打毫无准备之仗,这次他们败定了。

    别看眼下鲲鹏被青鸾抵住,打得热火朝天,但只要他想走,便是在场所有人合力,恐怕都拦不住他,可自己呢?

    想想牛力士的死法,他心中不寒而栗。

    恰在这时,古音将目光移了过来,冲着他微微一笑。

    「三元神君,我知道你们只是一时胡涂,依附鲲鹏行事,并非主谋,盟会正值用人之际,我不会自折臂膀,若你这时降了,此间事了,我绝不与你为难,可好?」

    三头蛟怪立刻感觉,所有同伴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脸上。那其中有犹疑、有惶惑、更有期待和解脱……

    一剎那间,他只觉得浑身乏力,再看古音莫测高深的眸光,他苦苦一笑,低下头来。

    古音唇角轻勾,她自然看得出来,三头蛟怪只是一时气沮,未必真的心服,不过,她也只要这一时气沮便足够了。

    目光再移回到天芷身上,这倔强的女修,在她说话的空档,已将七情火强行压下,步伐再度恢复了稳定,而看着她的眼神,则一如既往的充满灼热、怨毒。

    叹了一口气,古音手掌轻轻拍击,清脆的声响在隆隆的气爆中显得微弱不堪,以至于在她不远处的三头蛟怪都听不太清楚。

    然而,就在响声过后,他忽觉得不对,再扭看时,已是冷汗横流。

    就是这么一瞬间,周围冰雾之中,不知现了多少人影出来。

    一眼看去,甲道士、冰妖娘、离魂和尚、损益天君这四大执议,赫然在列,加上原本在这儿的诸人,十大执议中,除了已死的牛力士,和不知死活的古志玄,全齐了!

    而能够在冰雾之中停身的,无一不是修为精湛的高手。

    若是这些人一起压过来,别说他只有三个头,便是三百个,也不够杀的。他只觉得满嘴发苦,但也不免庆幸:好在自己低头还算及时,这条老命算是保住了。

    这上百名精英修士无声无息地现身,所营造出来的惊人压力,便是天芷也不能无视,她怔了怔,停了下来。

    古音再不看她,而是转过脸去,看青鸾与鲲鹏的激战。

    鲲鹏老妖不是笨蛋,他自然发现情形大大不妙,早想脱身退走,只是论修为、论速度,青鸾都不在他之下,他想要急速脱身,哪有这么容易?

    将鲲鹏的窘态尽收眼底,古音哑然失笑:「这次要让这鲲鹏老儿学个乖,在别人的地盘上打算盘,别摸不准算珠的分量!」

    她微偏过头,对刚到的冰妖娘笑道:「请冰岚夫人帮把手,把那位上门的恶客轰出去吧。」

    冰妖娘怔了一下,旋即点头应是。被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天芷,一望之下,眼前便都是一亮。

    他们何曾见过一宗之主如此狼狈的模样?

    这些散修、妖魔无不是对通玄界诸宗门看不顺眼的人物,在极地数十年,也没少同天芷等人打过「交道」,此刻见天芷如此这般,都在心中暗呼爽快。

    开始只是有人冷嗤几声,但转眼间,便是几百人齐声狂笑,笑声震荡大气,中间还夹杂着污言秽语,如同洪流一般,瞬间将天芷没顶!

    看着天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再听着周围那扭曲的大笑声,即使只是旁观,李珣也感觉到心脏被狠狠地扭了一把,憋闷得难受。

    「古音太狠啦……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呢!」

    一贯以嘲弄别人为乐的水蝶兰,都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此时的氛围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李珣低哼一声,但「杀」字一出,他忽的想起一件事来:「等等,妳刚才说,谁请妳杀掉天芷的?」

    「古音啊……耶?」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开口道:「她哪有这么好心?」

    李珣眉头大皱,感觉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妳怎么接的这个生意?」

    「我……」

    「鲲鹏,若你现在低头,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突然扬起的声音将水蝶兰的话语打断,说话的是古音,她精擅妙化音杀之道,这短短一句话,起伏顿挫,煞是动听。只可惜,对方不领情。

    虽然是在激战之中,但鲲鹏老妖依然放声长笑。

    「把古宗主的话当真,还不如相信古志玄不玩女人。古音,妳要来便来,若没那胆子,我这就去了!」

    其声如雷鸣,在冰雾中隆隆碾过。李珣看得真切,在雾气中,鲲鹏老妖苍黑色的身影猛地胀大了一圈儿。

    青鸾一袖拂出,正中他胸口,然而,退去的不是鲲鹏,而是青鸾。

    在衣袖击中之际,彷佛有千百张大鼓一起擂响,迸发的无形音波在冰雾中一催,其轨迹几可目见。

    一层接一层的波纹催动着冰雾寒毒,涌动的寒毒有如一场突降的暴风雪,呼啸而来。

    本来就摇摆不定的通道再度崩溃,将所有人都卷入到寒毒肆虐之地,但更烦人的是很难透视的冰雾,只一瞬间,这上百人便都成了睁眼瞎子,本来生成的合围之势,便为之一乱。

    而在这冰雾迭障之中,唯一还能见到的,便是鲲鹏愈来愈膨胀的身躯,那就像是一滴墨汁滴入水中,苍黑的颜色无可抑制地扩散开来。

    李珣只是一愣神,眼前便已尽是这令人压抑的颜色,比黑暗的天空更深沉百倍!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当这玄门中最优美的典籍复现在李珣脑中时,他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最初诵读时那逸兴思飞的壮美。

    事实上,任何人被一只广达千里的巨鸟压在身下时,都不可能感觉到「美」的存在。

    有的,只能是压抑和恐惧。

    「这便是鲲鹏法身了……」

    水蝶兰嘴里咒了一声,一扯李珣道:「不能再待了,否则等这老王八蛋一飞冲天的时候,我们全都要给他吸到肚子里去,恶心死了!」

    「难道妳进去过?」

    这句拙劣的笑话还未出口,他眼角的余光便瞥到古音脸上,那一抹仍未消去的笑容。

    这个时候,撼人心魄的「吭吭」之声响起,这低沉的声响,简直就是从人的五脏六腑之中发出,愈震愈强,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看着古音面上的表情,李珣恍惚间觉得,这声响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我已说过,在别人家拨算盘,总要先试试珠子分量的!」

    古音似乎完全无视这震撼人心的情景,她的声音也破开了「吭吭」的声波巨浪,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下一刻,她伸出手来,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铮」的一声清鸣,如同一把钢刀,直直破开虚空中雄浑的声浪,已经如海浪般起伏跌宕的冰雾,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先兆地静止下来,彷佛这天地已于瞬间冻结。

    吭吭声蓦地拔高,显得尖锐起来。那剧烈的冲击直迫众人心神,但在场的所有人均是修为到了一定层次的高手,均能固守心神,不为所动。

    不用古音再多说,聚集在她周边的修士、妖魔猛然散射四方,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没入到冰雾中去。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气机从各个方向抛射而出,循着数条既定的轨道,迅速统合。

    感觉中,只是这瞬间,周围的冰雾便被这细密的气机,织合成了一个整体,而天地元气,则以特殊的方式在其中流动。

    如此,不知方圆几许的茫茫冰雾,已化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牢笼,将身姿纵横千里的鲲鹏法身,牢牢锁住。

    这个时候,鲲鹏老妖已是怒极而啸,声波至恢宏处,入耳的尽是响声震荡,早辨不明音色如何。

    形势至此,恐怕整个夜摩天都在颤动。

    李珣则是被这天才式的手法所震惊,看得挢舌难下。

    他看得清楚,表面上,古音是汇集数百修士之力,群起而攻之。但实际上,她是利用诸修士为媒介,将这方圆数千里的天地元气统合在一起,也只能这样,才能将如此的庞然大物禁锢起来。

    正如古音所说,这里是她的地盘。她对这万里冰雾的了解与控制,又怎是鲲鹏老妖所能想象的?

    李珣震惊之余,忽的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是了,古音早就知道天芷与鲲鹏的算计,只是看情形,天芷恐怕只是为个人恩怨,而鲲鹏则是图谋她的势力。所以,她今日反制,重点还是落在了鲲鹏老妖身上……天芷不过是个幌子吧!」

    鲲鹏老妖空为一代妖魔巨擘,纵横世间近万载,终还是栽到了古音的手里。虽然他此时还有挣扎之力,可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古音如此设计,又怎会没有后招?

    念头方动,他便看古音手臂一缩,从袖中拿出一支短笛来,举手就唇,轻轻吹出了一个颇清脆的音符。

    或许是幻觉吧,李珣倒觉得这笛声的余音并不清亮,反有些闷闷的浊气,倒像是刀子砍入皮肉的声音……

    就在此刻,那响彻天地的嗥叫声戛然而止。代之而起的,是一阵诡异的沙沙声。

    「下雨了?」

    这昏话刚出口,水蝶兰脸色就是一变,无论是她又或是李珣,都被眼前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惊得呆了。

    那暗红的颜色,刺鼻的腥气……这分明就是一场血雨!

    嗥叫声停止,并不等于是震荡结束,相反,在血雨降下之时,方圆千里的天地元气几乎是在疯狂地嘶叫、撞击,撼动着数百修士结成的庞大壁垒。只是,没有任何效果。

    「她割开了他的喉咙……」

    模糊的指称所讲述的意思却是无比清晰,两人本能地张开护体真息,挡去这看似无休无止的「倾盆大雨」,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此时李珣的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古音,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可怕的古音」此时正放下笛子,扭头对妖凤笑道:「大功告成!」

    妖凤神情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是略一摇头:「只不过在鲲鹏脖子上开个小口吧,说「大功告成」还是早了些。」

    「我是只能开小口,不过妳和青鸾出马便没问题了。至此以后,散修盟会便尽入我们掌握之中,到那时,妳我的计划才算真正开始!」

    或许是因为兴奋,古音秀雅的脸上微现出一丝红晕,旋又消去,她手臂一引,微笑道:「现在是踢开最后一块儿绊脚石的时候了,请……」

    她脸上笑容僵住,因为,她看到了妖凤瞳孔剎那间迸发出来的惊讶之色,也看到其中映现出来的,天芷飞动的身影。

    「拦着她!」

    冰妖娘恼怒的声音响起,如斯响应,仍在古音周围行护卫之责的数名修士剑光迸发,瞬间合围。

    然而疾速冲上的天芷对此视若无睹,她的眸光甚至是低垂着,身子直直地撞入剑光之中。

    没有任何肉体撕裂的声响,在场诸人眼前都是一花,而当众人的视力恢复正常时,天芷距离古音已不足五尺,探手可及。

    古音明显地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天芷犀利的手刀穿刺过来。

    而这时从后面赶来的冰妖娘还在数丈外,便是能杀了天芷,也挡不住这样决死的一击。

    便在冰妖娘忍不住要骂娘的时候,妖凤出手了。

    这位天底上独一无二的控火大宗师出手,便是千迭火光交错,层层密布,挡在古音身前。

    这千迭火障,除了防御力惊人外,其每一次交错所生出的细碎火苗,则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来得锋利,若是天芷上人仍是姿势不变,那么她的手臂便会被瞬间绞成碎末,然后被火焰吞噬得连渣也不剩!

    可是在这一刻,妖凤看到了天芷猛然间闪亮的眼睛。

    天芷的手臂正正地插入火焰之中,没有肢体的碎裂,有的只是一道五色彩光「刷」的一声微响,稍开又合。

    彩光闪处,火焰倏然灭去。

    「怎么会?」

    妖凤一声低呼,她的反应快得惊人,在低呼声中,她横臂挡在古音身前,手腕划了一个曼妙的圆圈,炽白色的火光像一个突生的漩涡,在天芷眼前扩散开来。

    又是「刷」的一声响,五色彩光方起又落,这一次妖凤的感觉便实在多了,那突起的令人筋骨发酥的无力感,还有因消融至极处的浩瀚空茫,证实了她的猜想。

    「五色神光!」

    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而手臂上的酥麻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身子,她闷哼一声,在周围人们不能置信的眼神中,狼狈地飞出数十尺外之后,险险定住身形。

    在这一刻,全场哑然。

    先前那个被人肆意羞辱的天芷上人再不复见!

    或许她现在依然形容狼狈,依然重创在身,但是在这瞬间迸发出来的锐利如剑、浩荡如海的灵魂冲击,却是一记重重的巴掌,轰在刚刚所有嘲笑她的蠢货的脸上。

    然而天芷不管这些,她的瞳孔里只映着古音的身影。在这一刻,她与古音之间再没有丝毫障碍。两人目光交集,其中那纷繁的情绪,除了彼此,再没有人能看明白。

    这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天芷便撞入了古音中宫。

    古音横笛挡在胸前,看着天芷冲上,身形忽而扭曲了,而没有人注意到,在她的脚下,正有一团黑雾迅速扩展开来。

    大气中响起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声音又不住地拔高,当尖锐的声音超出人们所能接受而倏然扭曲的剎那,二人身形似乎在瞬间交错,而古音脚下的黑雾则猛地向上翻卷,然后凝定下来。

    虚空中似乎倏地一静,然而耳鼓的撕扯疼痛和四面冰雾剎那间的蒸发一空,则告诉旁观者,情况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在这一刻,像三头蛟怪、冰妖娘这个级数的高手,几乎是想都不想,便急速抽身后退。

    其它人也有样学样,纷纷后撤。然而,终究还是有人慢了一步。一个伙同鲲鹏一起「造反」的妖魔只是稍稍迟疑,身形便猛然一僵。

    与之同步的,以古音和天芷为中心,一个约十丈方圆的空间蓦地塌陷了下去。

    这当然只是视力的错觉,然而那瞬间的喷发,又死死地控制在这狭小空间内的巨大元气冲击,已经在这股错觉出现的过程中,将这个空间来回犁过上千遍!

    在旁观者眼中,古音与天芷的确已经扭曲了,而那个落后一步的倒霉蛋,则是张大了嘴,却已发不出半点儿声音,他的半边身子,在刚刚那个剎那硬生生地被「挖」了去,脆化成渣!

    而在这「静寂」得使人毛骨悚然的时候,人们耳中响起了轻轻一声:「刷!」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得真切,五道光芒,按青、黄、赤、白、黑分列,一声响后,众人忽然觉得,本来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的重压,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于空荡荡的让人站不住脚。

    一声闷哼响起,古音像是一个破布娃娃,飞跌出去。

    

NO.591欲求利刃,匠造世家

    第四章迷神

    只要一看她的姿势,在场的人便都明白,她身上的骨头至少断了三成,已经完全丧失了还手之力。

    然而,天芷并没有乘胜追击,因为在她的前方,正挡着一个通体漆黑的魔鬼。

    虽然这魔鬼的形象也狼狈得很:枯树般的身体半跪在地上,左侧肩膀上细长的骨刺全部断折,胸口处尚被天芷硬生生剜走了一块,露出其中鲜红的血肉。

    眼前的情形让所有人都看得呆了,还是妖凤反应更快一些,她身形一展,扑过去护住古音。

    而突然出现的魔罗喉,也在一声低吼之后,退开一段距离。

    牠那通红的鬼眼死死盯在天芷脸上,似要将这个重伤牠的凶手的形象,完全刻到骨子里去!

    李珣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而水蝶兰则一口咬在他耳廓上,疼得他闷哼一声,但连发怒都来不及,便被水蝶兰低呼的词句摄去心神─「天啊,先天五色神光!」

    「啊?」

    「真是五色神光,此界卖相最佳,也是我最想学的法门啊!」

    李珣翻了个白眼,而此刻,一连串的呛咳声便从古音口中迸发出来,她倚在妖凤怀中,大口大口地咳出鲜血,胸前尽是一片血红,早没有了一贯的文雅秀气。

    李珣曾认为,古音所拥有的,是一双他所见过最完美的手。

    而这一刻,她的左手虚挡在胸前,手腕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右手仍紧握着那根短笛,只是,短笛此时也已断去半截,完全报废。

    看到她这种模样,即使李珣心中恨她入骨,依然感到怵目惊心。

    然而,因重伤而苍白的脸上,意外地露出笑容,她柔声开口,那语气倒和与朋友聊天一般。

    「见到魔罗喉很意外吗?是了,妳还是像当年一般,听风便是雨呢!不过,妳也真让我吃惊……心魔精进法,我终于还是小看了心魔精进法!」

    她说得过多,不由再咳了几声,却不理妖凤低声的劝阻,继续笑道:「也对,仇恨本就是心魔最可口的补品,以妳的天分才情,又背负着奇耻大辱,这将近两百年的时间,由真人化赤子,又有何不可?」

    李珣心中大震。

    真人化赤子,赤子即真一,天芷上人难道已经是真一宗师的级数?

    若真是如此,她堂堂一宗之主,真一宗师之身,却在刚刚甘受众人的羞辱嘲笑,为的,难道就是雷霆一击?

    天芷上人意外地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古音气色愈衰的面容,似乎在考虑如何出手。

    而古音则只是轻言浅笑:「天芷,其实以我们的关系,何至于此?这世上还有比我们更……」

    两道如霜如雪的目光打在她脸上,将她后半截话割断。

    李珣本还在奇怪古音的软弱,紧接着便看到,天芷上人身形微微一晃,而她背后衣衫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染得透了。

    「怎么正面迎敌,后背受伤?」

    李珣还没想明白,场中又生异变。

    天芷身形一闪,竟直直撞入冰雾之中,刚刚还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此刻突然退却,任是谁都没有想到。

    场中诸人都是一窒,而刚刚丢了脸的冰妖娘一直在准备捞回面子,本就紧盯着天芷不放,此时见她退去,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

    冰妖娘口中低叱一声,手上射出一片晶莹剔透的玉牒,无声无息,穿透冰雾,直及至天芷身后数尺,方嗡地一声化出千百牒影,更有气机牵扯变化,锋锐如刀,将天芷笼罩其中。

    天芷没有停身,只是回袖一摆,又是一道五色光华,倏起倏灭,又是「刷」的一声微响,那千百牒影当真如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玉牒本体则被袖角一扫,远远打飞,不知落到了哪里去。

    冰妖娘怔在当场,这也算是她一件颇得意的法器,没想到被天芷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

    也就不过是这么一怔的工夫,天芷的身形已经完全没入冰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别追了!」

    古音冷冷开口,彷佛刚才那些温言软语只是人们的幻觉。

    她在细细的呛咳声中,幽幽地道:「不用再做没意义的事,现在,我们只要将注意放在鲲鹏老儿身上,便可以了!」

    她虽不是散修盟会中人,但谁都知道,她在盟会中地位超然,几可称做是说一不二,众人见她发话,便都不再多言。

    而这个时候,因为天芷上人的冲击,而暂时被他们忽略的鲲鹏老妖,已经从断喉的狂乱中恢复过来,开始了新一波的冲击。

    气氛转眼间又紧张起来,便连三头蛟怪这样身分尴尬的家伙,也偷偷去找平日里还算有些交情的甲道人,暂时为自己找份差事干干。

    而古音此时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她仰躺在妖凤怀中,眼睛似开似闭,好像是睡了过去,但妖凤清楚,她是在考虑着极复杂的问题。

    妖凤也不开口,只是将一波波温润活泼的元气透入她体内,缓缓修补着重创的身子。

    良久,古音呻吟般说了一声:「终于还是走错了一步棋……」

    妖凤轻声一笑,安慰道:「还是能够补救的,至少大趋势未变,而且,我们还有后招不是?」

    古音浅浅一笑,正要说话,忽见到妖凤神色一变,猛然回过头去。她先是一怔,紧接着,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深处猛烈喷发出来。

    一道悠然雅致又深带磁性的嗓音,在这气机纠缠的冰雾中响起─「对不起,想问一下,古志玄在家吗?」

    「你刚刚做了什么?现在又想干嘛?」

    水蝶兰一边在冰雾中穿行,一边犹有余裕地向李珣问话。

    其实李珣也有一肚子的问题,只是在这要命的冰雾中行进,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只能暂时闭嘴,专心致志地与寒毒抗争。

    在天芷上人冲入冰雾逃生的时候,李珣便扯着水蝶兰狂追过去。

    他有太多疑问需要天芷来解答,而眼下,则是最好的机会。

    因此,即使这茫茫冰雾寒毒将他四肢打得冰凉,他的心脏依然急速跳动,赋予他惊人的活力。

    前方天芷上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那浓重的血腥味儿,却不可能避过水蝶兰妖异的嗅觉。

    终于,在李珣的眼睛再度看到黑夜下的冰川时,水蝶兰也说了一句:「就在这儿了!喂,你还没回答呢,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李珣看着冰川阴影中凿开的洞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中只是在想,这洞口不是天然生成,当然也不会是才凿出来的,看来天芷上人所谋非在一时。

    那么,一会儿怎么利用眼前的情势,以获得更多的信息,便需要更仔细地计较一下。

    只是,他腰眼儿上很快挨了重重的一击。

    在他吃痛呼声的时候,水蝶兰瞇起眼睛,凑过脸来,恶狠狠地道:「难道我比不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疯女人?先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我就进去拿她的人头去古音那边作执议了!」

    看着水蝶兰这种模样,李珣哑然失笑,不管双方的关系如何微妙,眼下的水蝶兰看起来,倒真是颇为……可爱。

    这荒唐的念头使他咧嘴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最近阴散人要去找玉散人的晦气,正巧碰到这档子事儿,我就让她去凑凑热闹!」

    若不是知道他底细的人听了,恐怕要当他是个疯子。但水蝶兰是心领神会,听得啧啧摇头。

    「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就是形容你这小子的!古音在这事儿上费的心思可是不小,你……」

    话音未落,眼前的雄伟冰川忽的就震动起来,碎冰积雪滑落飞溅,好生惊人。

    李珣和水蝶兰同时回头看去,只见远方天地交界处,一道刺眼的光芒冲天而起,而很快的,本已黑暗无光的天空,竟又暗了些,沉沉的压力彷佛是狂风吹动的乌云,在头顶一闪,便远去千里之外。

    李珣抬头看了看天,又低下头看着雪白的冰川上,刚刚从天而降的几块刺眼的血斑,终于嘿嘿低笑,得意万分。

    水蝶兰看得直摇头:「你究竟和她们有什么仇啊?救走鲲鹏,那老小子也不会感激你……」

    「不过古音她们一定不会开心,她们的计划也一定给砸了个稀巴烂,这就足够了。」

    李珣虽是这么说,但心中则有另一番计较。

    这数十年自己恨不能给古音她们当成狗来使唤,虽然消去对方种种的猜疑,却一直无法寻找到其行事的脉络和破绽,以至于无从下手。

    如今对方计划生变,那么本来找不到的破绽,这时候一定会出现。

    从此刻起,他需要冷静旁观,从中收集足够多且足够重要的信息,为日后的反制作准备。

    而一切的起始与关键,便应在这冰洞中的天芷身上了。

    他微偏过头,在水蝶兰耳边低声道:「一会配合我一下,多谢!」

    在得到水蝶兰没好气的响应之后,他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漂到冰洞入口处,敲了敲冰壁,发出笃笃的声响:「上人贵体无恙否?有同道中人求见……上人?」

    李珣皱皱眉头,探头向里面看,下一刻,他低叫一声,身子猛向后翻,一道灼目的光矢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打在数百尺远的冰壁上,依然夺夺有声。

    他本人还不怎地,水蝶兰却给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李珣反应再慢一些,他们可就真要成一对同命鸳鸯了。这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的感觉,真是见鬼的郁闷!

    她低骂一声,一把揪着李珣的领子,将他拉到身后,恶声恶气地道:「一边儿待着去,看我……」

    话未说完,她便看到李珣对她打手势,尚未明白怎么一回事,便被李珣扯着,又给拉到了他的后面,李珣身形修长,立时将她遮住大半,与之同时,冰洞口人影闪现。

    天芷上人冷冰冰地出现在洞口处,眸中神光电闪,寒意森森,水蝶兰只听到李珣叫了一声「她没受伤,快走」,莫名其妙间,便被李珣扯着,逃之夭夭。

    后方,凄厉的冰风嘶啸声暴起,至少七八座冰川在这突起的风暴中倾颓倒下,声势惊人之至。

    水蝶兰回头看了一眼,见后方冰雾重嶂,雪粉纷飞,却只是冷嗤一声,甩开了李珣的手,停下身来:「你在搞什么鬼!她分明是虚张声势,我们还怕她怎的?」

    李珣也停在半空,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颇狼狈的形貌,这才笑道:「妳何苦去和她硬碰硬?血气之勇,脱不了一盛二衰三竭的窘状,我们缓一缓,不就免了一场纷争?」

    「狡诈!」水蝶兰嗔了一声,忽又古里古怪地笑起来:「算你有理,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天芷刚刚可是又逃得远了,咱们追上追不上,还在两可之间。」

    「逃得远了?」李珣怔了一下,然后便摇头笑道:「这次妳可看走了眼,这不可能。」

    水蝶兰皱眉道:「怎么不可能,她的血气味道刚刚远遁百里之外,这气味顺着风来,绝瞒不过我!」

    李珣只能是摇头:「气味也能骗人的,骗不了人的只有道理。妳看她哪还有御气的能耐?现在她怕是连北海都飞不过去,否则,只要撞入刚刚布置好的「永夜极光」的区域,不比这里要安全百倍?」

    看水蝶兰仍有不服之色,他心思一转,便笑道:「这样吧,咱们来个赌赛,妳按着妳的意思,我按着我的主意,大家分头行事,以一刻钟为限,谁能找到天芷,便算谁赢,如何?」

    水蝶兰扬起了眉毛,显然大为意动:「赌什么?」

    李珣微微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要应承对方一件事吧。比如,妳可以让我教妳「雾隐轩」核心的控制之法,我也可以让妳教我「逆影遁法」之类,大家不准拒绝!」

    他话一出口,忽的便想到,这几天事忙,「雾隐轩」秘密不保的事情,还没有知会水蝶兰。

    只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便暂时按下不表,只是笑吟吟地看水蝶兰的反应。

    水蝶兰对此显然很感兴趣,她眼珠一转,很干脆地应承下来。

    李珣又是一笑,略伸手臂,做了个「妳先请」的手势,水蝶兰横他一眼,身形一闪,倏忽不见。

    李珣吁出一口气来,向着一侧虚空温言道:「妳回来了?」

    阴散人无声无息地跨出虚空,微一点头:「一切顺利。」

    「妳现身时,古音那边反应如何?」

    「状况频发,无论是古音还是妖凤,都有些乱了,这才被我顺利救走了鲲鹏老儿,就连三头蛟怪也趁机跑掉,算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此时,散修盟会诸修士均被勒令限制活动范围,一时半刻是支使不动的。此外,就是古志玄的事……」

    李珣的心神立刻集中起来,阴散人看他一眼,颇谨慎地道:「若古志玄还在世,情况应不至于到这一步。尤其是我初时与古音商量,要她叫古志玄出来收回灵灭丝,我便不管这里的事。」

    她顿了顿,见李珣脸色不变,才继续道:「按常理,古志玄早该出来压住阵脚,可是,自始至终,都不见他的影子,这与古志玄性情不符。依我所见,要么,他是真如古音等人所说,是在闭关参修,要么,就是真的……」

    连阴散人也这么说!

    从牛力士到天芷上人,均没有实指出玉散人的死讯,然而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却又无一不扣在这题眼上。

    难道说,古志玄真的死了?

    一时间,李珣有些茫然。

    说实话,他对玉散人非常陌生,他所了解的玉散人的一切,都是从别人口中得来,掺杂着极强的主观色彩。

    李珣也曾试图将这些信息拼合起来,然而最终的结果,只归结到两个方面:强大、好色!

    这种结论,无疑是苍白且又乏力的。

    所以直至如今,玉散人对他而言,仍是一个迷雾中的影像,只见轮廓,没有实在感。

    正因为如此,李珣对这位理论上的「仇敌」,都有种恨不起来的感觉,远不如对古音、妖凤、青吟那样的真情实感。

    更麻烦的是,因为少时的经历,在潜意识中,他时常将自己拿来和玉散人比较,也就不免生出「我和他有没有关系」之类的想法。

    然而,其它人也就罢了,可连妖凤、古音等人,都没有任何此类的表示,由此,他就可以这么想─「反正玉散人还活着!」

    而现在……摇摇头,他强迫自己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排出脑海,只当没看到阴散人探究的眼神,尽力保持着一种从容姿态。

    「是吗?那么妳呢,妳对古志玄的生死有什么看法?」

    「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使人无法接受。」阴散人的态度很现实,她自嘲一笑道:「毕竟天心莫测,我都能如此,古志玄死或不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珣嘿然一笑,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是道一声「随我来」,便当先飞向那个已经一片狼藉的冰川处。

    到达之后,他示意阴散人在旁警戒,自己则落了下去,在地面某处跺了几脚,听着传回来的声响,他心中越发笃定起来。

    「一会儿,要从水蝶兰那儿弄点儿什么好处呢?」

    微微笑着,他身形一缩,已施展术法向冰层下遁去。

    「好热……」

    虽然藏身在厚厚的冰层之下,灼热如岩浆的洪流依然在体内奔腾不息,逐分逐毫地蒸发着身上的元气。

    尤其是掺杂在其中的七情火,与贯胸而入的半截玉笛上奇异的毒素融为一体,几乎是瞬间便将心脉摧裂了七七八八,并顺势反噬心神,一步步将她推向死寂的深渊。

    在天芷的感觉中,脑颅内弥漫着剧毒的沼气,被上行的心火一点,便是催干脑汁的燥热痛楚。

    只有数百年来千锤百炼的那一点冰雪灵明,仍然死钉在灵台之上,苦苦支撑不坠。

    她低低地喘出一口气,感觉着脏腑间冒出的尽是毒火,口舌干燥得吓人。也许只需被风一吹,她便可能化灰而去。

    「混帐……长空飞雪笛,古志玄,你便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切齿一笑,她努力控制着已大半僵硬的身躯,探手入怀。那里,有一颗先前向玄化真人讨来的「造化金丹」,延生续命,就全看它了。

    也许时间过了有一天那么长,她业已僵木的手指,奇迹般地打开了玉瓶塞子,随着金丹灵气的外溢,便像是一杯冰水浇在头上。

    虽这暂时的缓解不过是名符其实的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便连抽取的动作也顺畅了一些。

    耳中似乎传入了什么声音,但脑颅内燃烧的火,让她根本没有力气考虑其它,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把丹药吞掉!」

    药香越来越重,可是她的神智也越来越昏沉,明明僵硬的手指,却在这一刻不停地打颤,好像玉瓶已经碰着嘴唇了吧,她只需吸一下,吸……

    她吸到的只是冰层中冷冽的空气。

    玉瓶冷冷滑落,而她甚至听不到瓶子落地时的声响,她身子一紧,本能地想伸手抓住,然而脑中却是轰然一响,逆冲的血气倒灌而入,霎时间封闭六识七窍,便如同一记闷锤,将她再一次砸在地上。

    刚抬起一线的身体像一根木头,摔落在冰面上。

    药香断绝。

    纯粹的黑暗空寂霎时间将她收拢进来,透过冰层渗入的最后一点儿光亮从她眼中抹去,且手足僵木,这次当真是连根小指头也抬不起来了。

    毒火燎天,天芷几已听到了鬼语啾啾。最脆弱的眼部经络已被焚伤,嗅觉亦不灵敏,全不知丹瓶掉到了哪里去。

    她喉间发出「呵呵」的声响,似哭似笑,只是有几分自嘲,她本身却没有半点儿认命等死的念头,而是脸颊贴在冰面上,一丝一丝地挪动,凭借着渐转麻木的触感,搜索丹瓶所在。

    「嗯?是在找这个吗?」

    珠走玉盘似的声音响起,那是丹药在瓶中来回震荡发出的声响。天芷的身子一僵,紧接着便听到上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有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不夜城之主,也有今天!」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裂帛响,天芷背上的衣物已被一分两半,寒气扑在裸露的肌肤之上,只一冷,便在更强烈的麻木中淡去了。

    反抗的念头刚刚涌起,便在一波接一波的昏昏倦意中渐渐消没不见,她只能隐约勾勒出一个极简单的念头:「我究竟落到了谁的手里……我还能活下去吗?」

    昏昏沉沉中,背上被人轻点了几下,一股温汤般的暖气就从所点之处渗透进来,轻描淡写地将已蔓延全身的毒素劫火压制下去,并化做一点微温,护着了她已脆弱不堪的心脉。

    这一剎那,她已濒临崩溃的六识,便回复大半,皮肤也变得敏感起来,只是眼中仍不能视物。

    「这手法……好厉害!」

    模糊地感觉到后方那人的手段,似乎极有来头,但一时间却想不出确切的答案。

    只是,若将这驱毒之举看成是善意,那也太单纯了些。

    她感觉得到,在驱毒的同时,那人至少还禁制着她数条重要的气脉,而搁在她脑后的手指,也随时可以置她于死地。

    将七情火毒驱散之后,雄浑精纯的真息汇聚一处,反攻心脉,一记妙至毫巅的透体震荡,将贯心而入的断笛从背后伤口挤了出去。

    没有了持续的噬心毒素,天芷一下子就轻松很多,然而,脑后要害上的指头也相应地加了把力,让身后那人的心意越发地扑朔迷离起来。

    「普天之下,有这等修为的人物,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他……」

    脑中似乎闪过一个人影,但又很快被否定,而这时,耳中忽的漫入一波的声浪,似乎是风吹过冰隙的呼啸,但其中的转折却又古怪得很,使人忍不住想听个真切。

    她心中刚升起一个无以名之的念头,外界便响起一声笑:「古音也真是的,下这么重的手!」

    这话好熟悉?怎么……

    正迷糊间,那话音忽在空间妖异地扭曲了,似乎在瞬间生出了一波合音,在狭小的空间内震荡,最终连其本来的意思都模糊不清,只有那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天芷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点儿亮光,但在那片亮光中的影子却是迷糊动荡,看不真切。在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集中过去时,耳侧的声音忽又清晰起来。

    「没想到,她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古志玄!」

    内心深处瞬间迸发出一波到了极致的震荡,霎时间天地置换,她似乎已不再栖身于寒冷的冰窟之内,眼前的黑暗也化做深邃无尽的夜空,无数星辰闪耀,冷冷凝眸。

    弦月浮水,迭影连湖,耳中似乎响起了风铃的清音,而与不尽余韵契合无间的嗓音,悠悠响起─「你摘不到我的元红,用这位补上……可好?」

    古音!莫玄夜!

    天芷凄厉嘶叫,而心底深处迸发的冲击,则将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神识冲得七零八落,她的思绪已不可逆转地陷入到无穷无尽的思绪中去,在那不堪的回忆中,起浮跌宕。

    迷琅连湖,小楼明月。在这如梦的胜景中,偏偏却是一场被痛苦和耻辱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噩梦。

    天芷的灵魂似乎被分成了千百份,每一份灵魂碎片,都牵扯着一线苦痛场景,齐齐共鸣。

    她的身子不可抑止地抽搐起来,而稍后一线,那冷诮随意的嗓音便再一次响起来:「事先我并不知情,但我可不会表示什么歉意。因为,妳这是用我当磨刀石所要付出的代价。」

    ……

    「当然,我不否认,是我制住了妳,是我推了妳一把,也正因为如此,今天我就救妳一次。而在此之前,妳先发个誓来!」

    ……

    「什么誓?就是这个─只要我古志玄在世一日,妳便不能寻古音复仇,否则,不夜城将永沦幽暗之地,宗嗣断绝,永世不得翻身!」

    ……

    「不乐意?好说,妳是要死?要活?」

    ……

    「盼我快点儿死吧,说不定,这日子很快就能到来呢?呵……」

    那由低沉而渐转恣意放肆的大笑声隆隆做响,让她的五脏六腑都要翻转过来。

    牙齿紧咬,不知不觉间,唇齿间的血腥气已蔓延开来,这刺激性的味道,让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体本能地挣扎,而外界独特的反应,则令她脑中一激。

    「怎么回事?」

    剎那间,小楼明月破碎,环绕周身的,也不再是那香腻暧昧的体香,而是漆黑的视界,冰冷的寒气。她身子剧烈震动了一下,一直昏昏沉沉的脑子蓦然间清醒过来。

    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息:「可惜了,醒得真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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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汉末,成为了庞统的哥哥,诸葛亮的同窗,庞山民的压力很大。且看庞山民,用另类的手段,改变三国的气运!大凤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凤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凤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