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大雪满弓刀TXT下载大雪满弓刀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雪满弓刀全文阅读

作者:谁念西风     大雪满弓刀txt下载     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四章 不见天光的一位爷(中)

    洞口一眼看去不过两丈直径,虽说不得小,但也算不上多么的大。然而入洞之后才发现此种别有洞天,全因为这就像一个细口宽身的酒坛子,里面整整向四面八方延伸了有足足五六丈,竟是一处极大的镂空地洞。从林子里斜斜射下的阳光经针叶稀稀疏疏的过了一遍,然后再落进地洞里,已是极为寒酸少的可怜,洞中能被照亮的地方只有巴掌大小,再远的别处便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了。狗剩刚刚跳进洞里,便有一股子湿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的还有洞中经年不散的骚臭与腐叶味道,让狗剩情不自禁向后仰了一尺,顺手捂住了鼻子。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在燕国小镇的时候狗剩也没怎么干净,再怎么恶劣的地方也能安之若素,可这个地方显然连狗剩的忍耐极限都已经被其无情的刷新,于是狗剩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其实他眉头在入洞的时候皱成了两座大山倒还不是因为受不了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味道,而是他对此中言语不逊极为桀骜的老头很是发怵。那老头言谈之间说过,“爷一甲子”狗剩虽然有点懒惰不爱读书,但再怎么不学无术,对“一甲子”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思还是无比了解的。六十年整整六十年,从这老头的话中,狗剩知晓,这位不见天光屎尿横流的爷,已经在洞中待了整整六十年!狗剩无法想象,一个人是如何能够不见天日的待在一处黑黝黝的洞窟里整整六十年的,莫不是这家伙乃是那话本传奇中的神仙人物?可神仙人物哪有这么——臭的!狗剩情不自禁的揉了揉鼻子,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慢慢朝着那片黑暗摸索着走了过去,口中道:“我进来了,您老可招呼着点,留神别认错了!”

    这句话看似有些多嘴说废话,然而狗剩知道,这绝对不是废话。因为狗剩清楚的记得第一次下来这里见老头的时候,摸到的那些东西。那是一块棱角分明的骨头,狗剩做混混的时候也跟着别人倒腾过一段时间的兽骨,所以很轻易的分辨出了那骨头是一头成年猛虎的头骨!意识到这一点的狗剩当场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无思维了一个弹指,然后极为压抑的吐了口绵长的呼吸。然而还没等他冷静下来,那个苍老的声音却又说了句让狗剩几乎差点拔脚就走的话:东北角还有两头雷豹,西南角有十几头霜狼,哦对了,我屁股底下还有一条紫电蟒的蟒皮,你要觉得好玩,送你怎么样?

    从那个时刻起,狗剩就知道,这位老头,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想想看吧,雷豹、霜狼、紫电蟒这哪一个是容易对付的主儿?且不说那喜欢独行,快如闪电极善扑杀的雷豹,也不去说常常群体行动,嗜血成性残暴惊人的霜狼,单单讲那紫电蟒,就让无数人能瞪出眼珠子了——那可是传说中的灵兽,能够和人一样,得天地造化取日月精华,顺势而生,应天而成的自然宠儿啊!一条成年紫电蟒,甚至可以抵得上一个御物境的修行者,就算不成年的,也起码是通窍修为,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这位屎尿横流的爷垫屁股底下了,这他娘的到哪说理去?

    所以狗剩才会画蛇添足般说了那么一句废话,实在是他太害怕这位爷说上一句“爷心情很是不爽,想坐坐人皮也”狗剩相信这位爷不是干不出这种事儿。

    也正是因为这样,狗剩才会骂归骂,但老头只要说上一句话,他还得正儿八经的屁颠屁颠跑过来。其一是害怕那祖树云云,其二则是害怕自己的身子骨比不得受天地灵气滋养的紫电蟒。

    听得狗剩略加谄媚的话语,里头漆黑中传出了一声冷哼,接着那苍老的声音带着颇为不屑的情感嗤笑道:“什么狗屁胆子,老子又不会杀了你,怕什么怕!”

    狗剩嘿嘿笑了两声,脚步微微顿了顿,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截薄薄的,几乎快要碎成了絮状物的棉袖。他知道这便是那老头的袖子了,于是就势一座,屁股底下被不知什么野兽的骨头咯了一下,他心中一紧,赶快轻咳了两声以做镇定,轻声问道:“老爷子最近又宰了点什么?”

    谁知这次老头却不搭他的腔,只是冷冷笑道:“老爷子?哪里来的老爷子?我不是那臭不要脸的死老头吗?”

    狗剩嘴角一苦,赶忙顺着棉袖摸了上去,然后轻轻捶打,赔着小心道:“小子孟浪,您大人有大量,跟我计较个什么?再说我这不是穷疯了吗,您喝酒也得有个限量不是吗!”

    那苍老的声音笑了,笑声显得有些诡异,这种笑让狗剩忍不住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他掩饰的很好,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化,依旧保持着恭谨且天真般的微笑。只听到那苍老的声音慢悠悠道:“你骂爷爷不追究,但你小子在爷这儿哭穷却让爷非常的不爽。前两天带的酒都是劣等酒爷还没找你算账,今儿竟然还敢跟爷撒泼,你小子的胆识让爷都十分的佩服啊”一段话不急不缓的说完,狗剩已经是心惊胆战两腿微微颤抖,他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非常认真道:“老爷子您也不想想看,我不过就是一个应天学宫打杂的小子,能买点酒孝敬您老人家已经是很不错了,哪里还能琼浆玉液的让您老饕餮过瘾,您老就饶了我吧。”说到最后狗剩连声音都变了,听着就有那么一股子泫然欲涕苦不堪言的味道,简直是凄惨落魄到极点的典型代表。那老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声长叹,“果然大江后浪推前浪,你的脸皮厚到了让爷都赞叹的地步啊!”

    狗剩嘿嘿窃笑数声,不再装腔作势,而是随意问道:“您想喝什么酒,小子下回来就算砸锅卖铁也给您凑一壶来。”

    老头哼了一声,不屑道:“少跟爷这儿装傻充愣,你小子哪里像个缺钱的样子!”

    狗剩愕然:“这点您老从哪看出来的!”

    “你小子跟董承运有关系吧?”那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发问,然后也不等狗剩回答,便自顾自的道:“身上带着一股子槐花玉白糕的味道,除了姓董的那老头,谁还能把槐花玉白糕做的如此地道”老头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出神,声音渐渐偏低,然后慢慢不可闻。他停顿了一下,才失笑道:“那老家伙是个最能抠钱的主儿,他有钱,你哪里缺的了钱。”

    狗剩心中一惊,表明上却风平浪静,嬉笑道:“您难道不知道董老先生最能抠钱,也最是抠门吗?我在他手底下做活,哪里有半分闲散零钱可得!”

    那苍老的声音“咦”了一声,然后赞同道:“这倒也是,你小子说的没错,那老家伙太抠门。看来这确实难为了你点这样吧,我屁股底下还有一块蟒皮,虽然一甲子未曾出去过,可紫电蟒应该还值点银子吧?你拿去换酒!”

    “额”狗剩无语,半晌苦笑道:“您饶了我吧,算我怕了您了,下回给您带好酒还不成吗?”

    “记得,必须是陈酿不下七年的绿蚁酒,否则爷我可不答应!”

    “”狗剩再一阵无语,然后无奈的点了点头。绿蚁酒,那可是西晔特产,神州四大名酒之一的佳酿。与东睢裂喉、南吴杏花、北燕轩辕雪海红齐名的上等好酒。这老头果然厚颜无耻之极,一壶七年陈酿的绿蚁,就算是下品,也起码五两白银,狗日的顶的上自己在燕国的时候小半年的挥霍了!

    此番一阵闲谈,狗剩的眼睛已经能够适应了洞中的黑暗,一眼望去,身前是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像是坐在地上,又像是斜斜卧在其后坚硬的石头上,姿势一动不动,看着尤为沉稳。影子的头发很长,乱糟糟的犹如秋枯蓬草,遮掩住了老头大半个脸颊。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他消瘦的下巴和一点点犹如斧劈刀砍似得侧脸,想来这货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英俊十分的主儿。只不过他全身烂菜叶子般的仅供遮羞的衣物和浓烈的骚臭味道让狗剩很是吃不消,根本无法将英俊两个字和眼前的人扯上半分关系,最多也就是联想到一些“凄惨落魄”“虎落平阳”的词汇。然后在大脑里展开一番绝顶高手一战消沉,继而隐身世外固步自封的画卷来。

    那老头瞥着眼打量了一下狗剩,忽而道:“小子,少胡思乱想,爷我跟董承运没有半块铜板的关系,爷看你还算孝敬,奉劝你少打听爷的事儿。”

    狗剩嬉皮笑脸道:“老爷子就算让我打听,我也没这份儿闲心啊,您大可放心!”

    老头满意的点点头。

    狗剩轻轻捶打老头的腿,然后随意问道:“您到底是谁呀,为什么在这,答应了谁不见半缕天光啊?”

    老头眯起了眼,冷哼一声。

    狗剩顿时倒飞出去,重重的撞在了一块岩石上,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以至于狗剩直到撞在了石头上,才猝不及防喊出一声凄惨的“啊!”

    “砰!”“啊!”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在洞内响起,狗剩跌倒在洞里,吸着冷气揉着后脑勺哎哎呀呀的坐起来,愤恨不休的盯着隐在黑暗里仿佛没事人一样的老头,委屈之极。老头倒是安之若素丝毫不带半分愧疚,反而用自作自受的眼神瞟着狗剩,然后对他勾了勾手。

    狗剩知趣的忍痛跑过去,继续捶腿,不过心下骇然,暗中惊呼!

    这等呵气成柱电光火石的功夫,实在好生了得,至少一般的真武修行者,是万万做不到的。在狗剩的印象中,能做到这般地步的人,虽然很多,但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之辈。比如曾开天门一线的林忠,比如上宫塔资质无双的唐山叔,比如周遭七寸自成天地的赵铭而看这老头姿态随意气定神闲的模样,比起前者几位,恐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一个高高高高高手啊!

    看書罓小说首发本書

第六十五章 不见天光的一位爷(下)

    老头微微眯起眼,看似十分享受狗剩的伺候,不过余光却有意无意的扫过狗剩的脸庞,然后轻笑一声。沧桑如他这般,怎能看不出眼前年轻人心中的惊怖恐惧,不过不想点明罢了。在他看来,这个还算识趣的年轻人别的都还不错,只有一点让他颇为不满,那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咕噜噜转的心思。老头在许多年来的荣辱沉浮中,见过不少极其没有安全感并且极其警惕的人,多狗剩一个不多,少狗剩一个也不少,惯看这般脾性,自然也就波澜不惊了——而且,这小子虽然嘴上总是不怎么干净,但伺候人的功夫嘛还真的是挺不错。

    老头轻轻扬了扬手,他的手指有些干枯,似秋日里纠结缠绕的枯藤,手指间的死皮摩擦的时候甚至会发出令人顿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嗤嗤”声,狗剩看他扬起手指,连忙迎上去,轻轻揉捏。这份独到的眼力劲儿使得狗剩能够在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面前一直备受青睐,以至于老人有时还会舒服的打起瞌睡,当狗剩要走的时候还毫不吝啬的大加赞赏,不过这种赞赏也实在太过鸡肋,所以狗剩并不在意,只是觉得好奇,这个脾气有时古怪有时又温和;有时暴躁有时又无比沧桑的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才想到这里,却听到老头已经开口说话,声音平静语气平淡,“还有六天,就是中秋佳节了吧?”

    狗剩嗯了一声,道:“除去今天,是还有六天,听说学宫里还有中秋灯会,是学宫除除夕,上元之外的第三大节庆,到时候整个学宫所有学子都会齐聚南边听松阁,燃灯为学宫祈福。听别人说,还挺壮观的,周边村子里的村民也会有不少人到场,尤其少不了那等年轻貌美的女子。这佳鸣谷三面环山,礼俗多有迥异,不染中原风气,若是碰上那些敢爱敢恨的少女,少不了又是一段风月趣事。老爷子您可知道,学宫里这样的故事简直是漫天飞舞,每天光听故事都能听个饱,当真是羡煞旁人要我说,您如果能年轻个二十来岁,中秋灯会上,保准是焦点人物,揽尽风月”

    狗剩这边喋喋不休,冷不丁脑子突然反应过来,顿时苦着脸道:“老爷子,那天我可来不了这儿了,您老可不能成人之恶呀!”

    老头冷哼一声,瞥了狗剩一眼,道:“出息!”

    狗剩嘿嘿发笑,厚着脸皮道:“小子血气方刚正值青春年少,比不得老爷子看破红尘世俗的一颗超然之心,您多多体谅,多多体谅!”

    老头不知想起了什么,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也不看狗剩,只是微微仰着目光,轻声道:“小子,就算在灯会上一揽风月,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儿啊。”

    狗剩斜斜挑眉,目光微变,但却不动声色,只是嬉笑道:“哪有您这样吃了葡萄还喊葡萄酸的,我们这些年轻人还活不活了?”

    老头嘴角咧出一丝微笑,看来对狗剩这个极为高超的马屁非常受用。他用手挠了挠大腿,抠下来一块死皮,然后吹了吹指甲,迎着狗剩目瞪口呆的表情随意道:“小子,爷有一个忙需要人帮一帮,爷看你天资聪颖骨骼惊奇”话刚说到这里,便看见狗剩那小子无动于衷左顾右盼,手上的分量也随之减轻了许多,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老头顿时大怒,破口骂道:“你小子上辈子一定是懒死的!”

    狗剩脱出一只手挠了挠耳朵,带着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愣愣道:“您说啥?”

    老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爷的忙你当是谁想帮就帮的?若放在别处,爷登高一呼,自然有人趋之若鹜,让你小子跑腿是看得起你!”

    狗剩嗯嗯啊啊的点头,但脸上表情任谁看都能轻而易举的读出嗤之以鼻四个字来,这种浑然不要脸的功力让老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狗剩的眼神都充满了对后辈人大江浪打浪的叹息,只能转了个语气似乎很随意般说道:“爷自然不会让你白忙活一场。”

    狗剩闻言顿时精神一震,嘿嘿笑着道:“包在小子身上了,老爷子说的事儿只要在小子能力范围之内,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头哈的笑了一声,摇头道:“若是赴汤蹈火,要你有个屁用。放心,爷的事儿简单的很,用不着你小子劳心劳力,也用不着你刀山火海。”说到这里,老头顿了一下,然后缓缓道:“中秋佳节之时,你帮老头在应天学宫紫云殿的四个拱角上,各挂一盏钧城祥记灯笼铺的红灯笼即可。灯笼不需要大,长一尺三寸,宽九寸,不过灯笼上一定要题一首长短句,要用吴国康湖山庄的羊毫中白云,书体是燕国的隶书,位置居中,要写的规矩”

    老头越说越是来劲,竟是忍不住像个乡村办喜事时候挑选喜礼的村妇一般唠叨个不停,狗剩也是越听越愕然,浑然没想到这个看似狂放的老头竟然这么挑剔,于是忍不住轻声喃喃:“您挑这么仔细给谁看呀”一句话似乎为老头的唠叨一锤定音,喋喋不休的话语戛然而止,老头茫然的盯着眼前漆黑的一切,许久才失笑般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就挂四盏红灯笼吧。”

    狗剩皱着眉头听老头将这个忙重重提起又轻轻放下,不由得有点发愣,然后下意识问道:“就挂四个灯笼?”

    “就挂四个灯笼!”老头再重复一句,然后便不再说话,而是闭上眼睛用手指挠起了脖子,发出沙沙声,嘴巴微张,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狗剩见状便停了捶打,道:“老爷子,小子记下了,包在小子身上。我柴还没砍完呢,就先退下了,赶明给你带绿蚁酒过来!”

    老头挥了挥手,狗剩嘿嘿一笑,往后退去。刚刚退到天光斜照的洞口,却意外的听到老头平静的声音从洞里缓缓传了过来:“小子,爷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去猜,也不要去查爷到底是谁,这对你真的没有一点好处。”

    狗剩心中一紧,继而笑了起来,看着洞内漆黑的一片,然后颌首致意,却未置可否。老头再也没有说话,四下里只能听到从地面上传来的风吹树叶沙沙声,以及飞鼠窜过去的嗖嗖声。狗剩仰头看了看刺目的阳光,左脚微微后撤,然后重重一踏,整个人飞跃而起,跳出了洞外。

    如往常一样,飞鼠林依旧没有他人,狗剩暗自一笑,知道这恐怕是洞里的那位爷有意感知了林中气息,专门挑选了一个空无一人的时刻让自己出现在飞鼠林。一念及此,狗剩不禁暗自心惊,这位不见天光的爷,到底是何许人也?刚才在洞里胡拉乱扯的一通看似有点啰嗦,但狗剩也因此而得出这位爷一定和应天学宫渊源不浅的结论。否则怎么会对董承运老先生的脾性如此清楚,又否则怎么会对中秋灯会如此了解也如此不屑。说不定这位不见天光的爷便是应天学宫许多年前的某一个教习先生,或者隐世不出的高人!毕竟董承运老先生便是这样的主儿,虽然狗剩并未见过老先生出手,但能够教出小可可这般的功夫的人,想一想便知绝不简单。

    脑海中念头纷至沓来,狗剩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今日上午应打的柴一股脑打完,捆好之后背在背上,便步履轻巧的下了山。

    山下余家村在此时比起清晨上山时少了许多的炊烟,狗剩知道这是因为山村中百姓平常日子只是日食两餐的缘故,只有那些较为殷实的人家才会一日三餐过的有滋有味。山路虽然崎岖,但或许是因为人多,倒是显得宽阔了许多。有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见了狗剩也会主动的打声招呼,因为都知道他是应天学宫的杂役,对其的态度也温和许多,一路走过去,少不了听见“好勤快的后生!”“好俊的小伙子!”等等嬉笑的话语。狗剩对其来者不拒,一一笑着回应“哪里哪里”或者叫上一句“大叔大哥”之类的称呼,是以狗剩的人缘极好。而且这种极好不光是在余家村,在山脚的郭家庄亦是如此。

    下了山的路几乎便是打招呼的一路,直到出了郭家庄,他才得了安静。入学宫白墙,再辗转走到后厨,天已近中午,狗剩将打来的木柴整齐码放在屋檐之下,再用油布遮了,这才着急忙慌的跑到小厨房做饭。小可可则学着董老先生的样子,在树荫底下手拿蒲扇身躺藤椅,悠然自得,眯着眼睛看狗剩跑里跑外忙的不亦乐乎。

    许是觉得狗剩实在不易,小可可清咳了两声,对狗剩喊道:“这几日表现的都很不错嘛,我和爷爷也比较满意,嗯,如此,就饶了你对我言语上的冲撞无礼。今日下午便不用去碎碎泉打水了,放你半天假!”

    狗剩闻言简直要涕泗横流,连忙道谢,小可可嬉笑着道:“爷爷说要我切记提防你的温水煮青蛙,看来果然不虚,就知道溜须拍马,脸皮实在如爷爷所说,厚颜无耻!”

    狗剩无语半晌,干脆不再理这个处处刁难的小家伙,而是转身继续淘米。小可可哼了一声,道:“下午放假是没错,不过你可不要到处瞎跑,要是不小心惹到了脾气爆裂的教习先生,就算是爷爷恐怕也饶不了你。少年人,要学会低调哦?”

    狗剩真想将手里的木瓢扔出去大骂一声老子如今哪里不低调了?不过好在他理性最终战胜了感性,只是温顺的嗯了一声,然后暗暗在心里又呸了一声。

    小可可这才满意的点头,然后闭目养神。

    狗剩淘米,看见微白的水木瓢中流淌而出,心中暗道今日终于不需要大半夜跑到藏书阁翻阅书籍了,不由得一阵暗爽。时间充裕,狗剩手指轻轻握紧——好歹要查出,您这位始终不见天光的爷,到底是哪位前辈高人!

    本書源自看書罓

第六十六章 不夜书楼

    下午放假对于狗剩这种苦逼到如同牲口般的家伙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消息,所有狗剩连吃饭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着笑意的,这让小可可很是恶心,暗道眼前的少年郎不会是得了什么怪病吧?爷爷说这家伙的识海之滨有真武气机萦绕,难不成还坏了他的脑子?小可可嘿了一声,狗剩才反应过来,轻咳两声以示镇定,随之低头扒饭。小可可不明就里,只能斜着眼睛看他,潜意识里觉得这家伙下午绝对不会去干什么好事去,但可怜自己被爷爷定的有规矩,午后必须午睡,午睡后必须读书,否则定能一路跟着这小子,看他要到哪里去,要干什么事儿。吃罢饭,狗剩很自觉的洗碗刷锅,小可可自去书房读书,狗剩完事之后径直出了后厨,步履轻快浑身轻松,甚至还哼着小调,这让小可可万分不解,愤恨的瞪了一眼他的背影,非常的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要派人通知自己放他一个下午的假。撅着嘴唇的小可可扭过头来,望着从神州各处辗转送来的书本,苦着脸翻开一页页,百无聊赖又不得不的看下去。

    应天学宫的建筑风格不一姿态迥异,有高大马头墙的江南屋舍造型,也有朱漆绿瓦的江北大气阁楼,甚至连圆顶穹庐的西域房屋都可看见,就更不要说神州再偏南的双层竹楼了。不过其间最多的,还是当数梦华江以南的婉约风格,也就是江南普遍可见的高大马头墙,青砖黑瓦,古朴素雅,曲折回廊错落有致,很得读书人静以修身的风致。更为常见的,是很多墙头都会探出翠竹一丛,很是可人,这种普遍植竹的现象,来源于应天学宫书法大家东方易之所说过的“食可无肉,居不可无竹”一话,所以应天学宫之内便有了养竹观竹爱竹的风气。狗剩踱步而走,便见到了许许多多品种不一的竹子。他是塞北之人,对竹子并不了解,但略微看去,总能分辨出一二不同。比如那挺拔粗壮的毛竹,纤弱惹人的紫竹,已经让狗剩赞叹不已。

    绕过错落的屋舍,走过一条并不太宽阔但水流哗哗水势匆遽的小河之后,抬眼就能看到一座座环形建筑。这便是藏书楼,共四座,每座三层,每一座藏书楼都是一个极大的圆圈,圆圈中间有石桌石椅,还有静雅亭台,以供读书疲乏后略微歇息,也可供读书的学子们辩难经义,各抒己见——因为在书阁内,是决计不能吵吵闹闹大声喧哗的。狗剩顺着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走到藏书阁前,站在门口,仰头便能看见一副对联:书山有路,走两步停一步干脆不走;学海无涯,扬千帆争百舸所幸滚蛋。狗剩每每看到这副对联便忍不住想要大笑出声,他也曾绕着四座书楼都看了看,发现每座书楼上面的对联都妙语连珠令人莞尔,比如西边的那座,题的便是:看什么看,进去读便是;写什么写,出门做即可。东边的则是:格物致知,来读书的都是蠢蛋;修晌国,去经济者可称天才。而最为让他捧腹的却是最北边的那座书楼上写的四十个字:日久见人心不古,读个书当真要命?愿君横死当场;路遥知马力不足,翻片纸果然废力!盼尔五体投地。

    这四副对联简直是粗陋鄙俗至极,于应天学宫的文脉地位严重不符,从书楼落成题好对联至今,不知已有多少学生对这几幅字破口大骂愤恨至极,甚至还有人成天成夜的守在学宫主事人吕正清先生门口强烈要求更换对联,否则便集体罢课返乡罢学。更有人夸张到挥毫泼墨写就洋洋洒洒一篇大赋痛骂题写对联的人有辱斯文,声称此人必将受应天学宫三千学子口诛笔伐,千夫所指。然而吕正清先生对此事的态度却出奇的镇定和淡然,一直到都闹成了不可开交的局面时,吕先生才出门说了一句话。也只是一句话,仅仅八个字,却让围堵在门口的所有学子掩面而逃羞愤欲死。

    吕先生说:字是董老先生写的。

    狗剩看着眼前的对联不禁失笑,暗道这位董承运董老先生果然让人猜不透啊猜不透,明明是个风头掩尽神州文脉的大师,为何行事却像那街头为老不尊的老泼皮一般呢?这让狗剩总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在燕国的时候那一喝二两酒便噙根狗尾巴草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的乞丐老叫花子,二者之间,实在是有太多契合点了。

    出神的想了会儿,狗剩摇摇头,抬脚迈步入了书楼。书楼他倒不是第一次来,但大白天的进书楼,倒是第一次。半个多月的应天学宫生活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摸黑跑到书楼这里,进去默默翻上个把时辰的书,然后再一溜烟跑回去。这么干倒不是因为不想让董老先生或者小可可知道自己来了书楼,一者是因为他白天活计实在太重,没闲暇时间跑到书楼看书;二来是白天人太多,他虽然刚来不久,脸面生分,可难免就会有那么一两个吴国来的学子认出他是宋家七公子,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但能少一事,便少一事。这是狗剩一如既往的行事准则和价值观念。

    夜晚来翻书倒也没什么可看,他没有名师教导,燕国的老秀才教书的时候也不过“三百千”这启蒙三板斧,如今更没有人领着他登堂入室,更没有谁会去指点他要看什么书,如何循序渐进。所以狗剩干脆从一楼看起,一路往上看。如今已经看到了第二层。每层的书阁都是相通的,一整层的藏书大约有两千余卷,所以狗剩现在

    其实狗剩并不是个爱读书的家伙,若他真的一心志学,早就答应老秀才去参加乡试博取功名了。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天分还算不错的少年,又怎么会变得如饥似渴读书不辍呢?不过如今的狗剩,还真就有点如饥似渴的意思。原因不外乎其他,只是因为如今的他,有了一项让他自己都感到十分恐怖的能力——过目而不忘。

    不知为什么,狗剩记得好像是还在渭城的时候,他便已经模模糊糊的有了这份能力。在玄衣营待着的那几天里,因为闲着无聊,所以他便翻阅了一些玄衣轻骑的资料存档,谁知看过一遍之后,就再难忘却。狗剩当时还以为自己是那日之间灵台通明格外能记忆,谁知过了几日再看别的,依旧如此。他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当真是捡到宝了。他也曾询问过小白龙,小白龙虽然并不能说出原因,但确定此间变化与龙息润养定然脱不开关系。这个天大的能力对狗剩而言,实在是天大一般,不过他性子沉稳,所以并未声张,以是于刚刚进入应天学宫,他便一阵激动,因为他知道,这学宫内满满的典藏书籍,都会慢慢的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够清楚的知晓雷豹、霜狼、紫电蟒等猛兽特性。毕竟这些东西不是塞北产物,就算他倒腾过兽骨,也应该是全然不知的。

    一层书楼,两千余卷——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整个应天学宫的藏书,都会一步步印刻在狗剩的脑子里,然后成为他成长的巨大养料。当然,一切都得建立在狗剩愿意读书的前提之下。

    很凑巧的是,狗剩如今十分愿意读书。

    进了书楼一层,左手边有一个不大的木屋,屋子里住着一个年近花甲的干瘦老头,这是应天学宫分管书楼的理书教习,学问并不见得多大,只是管理书楼处处书籍,分类排列,以供阅读,而且每层都会有一名。书楼没有昼夜之分,一天十二个时辰皆可随意进出,翻阅书籍,这是学宫迥异于神州别处的又一大亮点,因此应天学宫的藏书阁又被成为“不夜楼”。大半个月的出入,那老人早就熟知了这个深夜来访又深夜而去的少年,所以当狗剩刚刚迈进书楼的时候,老人便向他投去了和善一笑,以示鼓励。没想到的是这个俊俏的少年只是微微对着老人点头笑了一下,便径直上了第二层。这让老人很是惊讶,因为这许多日子以来,少年只是在一层徘徊,几成定律。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去了二层?老人皱眉想了想,玩笑般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莫不是已经将一楼的书都读遍了?”说完老人愣了一下,然后摇头叹息自己的异想天开,继而继续坐在门口,看会儿旧书,再抬头望一眼出入如织的学子。

    书楼二层的布置和一层几乎没有分别,除了楼梯口有个明显的“贰”字以外便是和一楼一模一样了。狗剩随意打量了一眼楼中密密麻麻陈列在一起的书籍,很是好奇这些书日夜堆放在一起,如何保存的如此完好?就算用以存放书籍的书架是以特殊木材制成,也不该几乎连灰尘都不沾染啊?难不成真的是如大家众口相传的看的人多了自然光洁如新的缘故?狗剩是不信的,所以他觉得,这自然是理书教习的功劳,于是对着楼梯口旁边屋子门口正埋头书写着什么的教习点头致意。他倒不是矫情,而是单纯的觉得这些教习们实在劳苦功高,许多日子以来的读书看书,狗剩不知不觉间早就成了一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爱书之人。所谓爱屋及乌,因此对理书教习,也不禁多加敬重了。在他点头微笑的一瞬间,那教习竟也抬起了头,看到狗剩的微笑后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手中细毫,与狗剩回了一个笑容,随后摊手示意他入楼自去观书。狗剩笑了笑,抬脚走开。

    在浩如烟海的群书之间,狗剩只从第一柜第一排取出了第一本书,那是西晔曾经的文渊阁学士,也是享誉神州的文章大家苏瑜所著的《四国论》,其中涉及了四国自建国伊始到苏瑜所在的那个年代中近六百余年的历史。所取内容乃是六百年间这四国中较为大的变革与崛起,当然还有衰落和消退,洋洋洒洒共二十四篇文章四万余言,历数了四国纷争与各自的经国之策。文章气度非凡,纵横有力,虽然言辞修饰上有不少欠缺,可意义却非同寻常。不过可惜的是此书历经波折,直到苏大家去世之后才得以刊印发行。有传言,此书一出,晔国皇帝甚至伏案痛哭,连连呼喊“朕失鹿,朕失鹿也!”

    不过这苏大家写的好与不好,狗剩哪里能看的明白,他只是囫囵吞枣,先记下来而已,至于用处,总会有的。就算没有,那起码也不会赔本不是!这般的精打细算,不知苏大家知晓后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蹦出来狠狠敲打狗剩一戒尺。

    日光和煦,狗剩浑身暖洋洋的正读得爽快,冷不丁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狗剩微微皱眉,回过头去,顿时挑起了眉毛!

    看书网小说首发本书

第六十七章 笑看你扯淡

    此时正是未时中分,书楼里并不是特别热闹,毕竟有很多人都喜欢在这个时候睡上一会儿午觉。然而就算如此,一眼望去,宽阔的书柜前依旧有不少人凝神翻书,狗剩眉头挑着,甚至要眯起眼看着背后的那个人了,他很想冷哼一声或者破口开骂,不过顾念学子太过,想了想,狗剩还是从嘴角挤出一抹很是友善的目光,然后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道:“找死吗!”

    他的背后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男子青衫打扮却依旧光彩照人的彭静娜。

    这个女孩儿嘴角带着微笑,显得天真烂漫人畜无害,而且极为吸引目光。应天学宫虽然并没有明令禁止拒收女学生,可女性在这座闻名遐迩的学府中依旧少的可怜。所以整个书楼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开始往这里聚集了。听到狗剩的话,彭静娜非但没有愠怒,反而笑的更为可人了些。她压低声音,轻轻对狗剩说道:“你猜猜看,如果人们知道吴国宋家的七公子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应天学宫,会有什么反应?”说完这话,也不等狗剩言语,彭静娜便嬉笑道:“恐怕咱们两个,最先死的,会是你!”

    狗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将手中的《四国论》放到书桌上,先是环视了一眼四周若有若无扫视过来的目光,然后将十分和善的微笑挂满脸庞,这才好整以暇道:“小娘皮半年不见倒是越来越让老子惊讶了,你现在倒是说说看啊,看看咱们俩,会是谁先死。”

    狗剩说话的功夫,手指已经轻轻搭上了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彭静娜的手腕上,笑容可亲,但偏偏手脚十分的不老实。彭静娜皱了皱眉,然后叹了口气,也不去管悄悄攀上自己脉门的狗剩手指,而是带着惋惜的声音道:“七公子,宋家如今都家破人亡了,您竟然还有心思在应天学宫优哉游哉,小女子着实佩服、不晓得当您知道宋府一门上下死的死散的散的消息时,作何感受?哦对了,小女子还要告诉您一声,宋家三爷好像已经与世长辞了七公子可要节哀顺变啊!”

    狗剩呵呵笑了笑,用极为轻微的颤动拍了拍彭静娜的手背。半年没有见,这个女子的变化还真的十分出乎狗剩的意料,起码在北山的时候这小娘皮没有直接道出自己的身份这一点就已经让狗剩刮目相看了——终于学会了用心机耍手段了吗?狗剩在心底嗤笑一声,只可惜女子便是女子,饶你精似鬼,论起真的手段和心机,老子就算让你先窜出两条街去又如何?

    “爷没工夫跟你瞎扯淡,不想死的话,趁早闭上嘴然后滚会西海去!”狗剩依旧是笑眯眯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极为瘆人,让彭静娜脸上急速的闪过一丝恼怒,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又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表面上的波澜不惊。她的手还是搭在狗剩的肩膀,即使被狗剩看似无礼的摸了半天,也丝毫没有抽走的意思,反而叹息着道:“从渭城走的时候,我曾对自己说过,那日我受的所有屈辱,他日都要一点一点的从你身上还回来。七公子,七少爷,真是天可怜见,如今我竟然会在应天学宫碰上你,您说说看,是不是命中注定?”

    彭静娜的声音很是妩媚,她年纪本就不大,生的也极为漂亮,纤纤玉手放在狗剩肩上,身子有不自觉的往狗剩那里凑了凑,加上说话时不经意的吐气如兰,当真是温香动人,由不得人不去心猿意马。然而狗剩却没有丝毫的想入非非,他只觉得一阵厌烦,这种表现只能说明眼前这小娘皮更加的不是玩意儿了!狗剩暗叹一声,看来环境的恶劣很能造就人啊,燕国的苦寒使得自己这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儿郎少年早熟,而西海的万里戈壁同时也让这名尚在豆蔻的芳华少女变得如此心机沉沉。这并非狗剩愿意看到,但狗剩知道,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还会毫不犹豫的就将彭太守一家再次逐去西海。

    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的宋家再不是一句话便可使得朝堂震动的宋家,而彭静娜,也不再是那个天真跋扈的太守千金,如此境地下在西晔应天学宫重逢,之间的巧合与注定,也当真说不清楚了。狗剩叹了一口气,对彭静娜道:“少在我面前表演你不知温习过了多少遍的苦情了,爷不吃这套。我奉劝你一句,当年我能如何,如今依旧能够如何,你最好收敛一点,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不介意教教你怎么做人。”

    狗剩顿了一下,然后眉头微微动了动,像是刚想起什么,又笑着道:“你或许能孤注一掷和我置上几天的气,完全不顾后果只为报仇。没错,这样是挺豪迈的,不过小姑娘,你远在西海受风沙砥砺的父亲与兄长,恐怕就经不起折腾了吧?”狗剩的语气十分随意和淡然,他用另一只手拾起放在桌上的《四国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我已经没有爹了,可是你还有一个爹,自己掂量去。”

    彭静娜的脸色微变,手也忍不住抽了回来,可是看着狗剩的眼神,则更加愤恨怨毒了。

    这个王八蛋,这个王八蛋!彭静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或许已经学会了波澜不惊和面如平湖这两个词,但学会是一方面,加以运用则是另外一个方面了。明显,这一点她用的并不好,甚至说还很糟糕,更甚至于当狗剩说出“小姑娘”这三个字的时候,彭静娜肺都要气炸了,她可以容忍狗剩的心不在焉,可以容忍这个仇人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狂妄自大,但她实在不能容忍,直到今日,眼前的这个王八蛋还只将她看做一个小女孩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的彭静娜与狗剩比起来,可谓是一无是处,但两个人依然有着本质的区别。那就是一个是男人,另一个,是女人。有时候女人能够使用的法宝,是男人远远望尘莫及的。就比如现在。当彭静娜的纤纤玉手要从狗剩的肩膀抽走的一瞬间,她却忽然又塞了回去。速度快的让狗剩都颤了一下,然后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然而当狗剩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又忍不住眯起了眼。

    这小娘皮,真他妈让烦死了人。

    此时此刻,从二楼书架深处,刚走出两个俊立挺拔的人影,然后,两道目光便笔直的射向了坐在木椅上微微眯起眼如同猥琐流氓的狗剩和花容失色好像刚刚被流氓非礼过的彭静娜。

    似乎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场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狗剩苦笑一声。

    彭静娜很适时的在狗剩的苦笑还没有在嘴角绽放的时候便抽出了手,一脸惊慌的倒退两步,然后满脸通红,牙齿微微咬着上嘴唇,表情凄苦,泫然欲涕,让人一眼就明白了她此时此刻的凄惶和无助。不得不说这种表情实在是太能够调动男人作为英雄的潜在情绪了,当彭静娜羞愤欲死般伸出手指指着狗剩欲说还休抽泣着喊出那一个“你”字的时候,在书架旁站定的那二人已经有一人怒喝一声,然后疾步冲向狗剩,伸手便向他衣领抓来。

    狗剩无奈的摇了摇头,屁股离开木椅,稍微转了个圈,脚下一蹬,整个人已经坐上了木桌,然后顺势弹到了木桌前面,恰到好处的躲过了那年轻人的五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直是狗剩的行事准则。

    那年轻人一手抓了个空,忍不住一掌拍到了桌子上,整个寂静的藏书阁二楼顿时间响起“砰”的一声,于是所有人,不管是看没看到此间情况,也不管距离这里有多远,都探头望了过来。有上兴者甚至露出了“有热闹看了”的兴奋表情,争先恐后奔了过来,聚拢在了一起。

    于那年轻人一同过来的另一人此时已经站到了彭静娜身前,将她护在身后,看表情也是十分愤怒,只是修养极好,并没有太过失态,而是冷冷盯着狗剩,目光中的愤懑毫不加掩饰。

    狗剩扫了一眼,叹了口气。这两个年轻人他是认得的,昨日在北山邂逅彭静娜时曾与这二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气急败坏想要过来拽自己衣领的,似乎姓齐,而那个护在彭静娜身前的人,好像姓陈。这姓齐的在北山的时候便气焰嚣张,张口闭口又是奴才又是主子,此时更是气的不行,手掌之上青筋顿起,死死的看着狗剩,好像要择人而噬,连袖子都要挽起来了。

    姓齐的年轻人眼见狗剩脚底抹油溜的极快,恼怒之下又拍了一下桌子,指着狗剩叫道:“你给我过来!”

    狗剩无奈的瞅了他一眼,手中拿着那本《四国论》,摊了摊手以示爱莫能助,道:“你当我傻?”

    这姓齐的暴叫一声,踩着椅子便要奔过去,却听到身后那陈姓男子忽道:“莱辰且慢。”齐莱辰愣了一下,愤恨的从椅子上跳下去。他毕竟是应天学宫在册学子,身份尊贵,在桌子椅子上跳上窜下未免太过有失学宫子弟的身份,总不能让他这堂堂的学宫正牌学子与那不入流的下等仆役相提并论吧。齐莱辰瞪了狗剩一眼,站在桌子前喘了口气。

    陈姓男子上前一步,盯着狗剩,然后沉声道:“哪里来的狂放之徒!”

    话少,可其中怒气,却十分直白,甚至怒气之间,还夹杂着一丝杀气!

    狗剩眯起了眼,好奇的看了看这位虽说俊朗,但并不张扬的年轻人,然后笑了起来,保持着沉默。他的这种表现好像很是奇怪,但细细一琢磨,却又狂放之极。

    这种表情的意思太明显——笑看你扯淡!

    本文来自看书辋小说

第六十八章 无意苦争春

    陈轩华从来没想过在应天学宫这等地方还能碰见如此不知廉耻的登徒浪子,更没有想过这个登徒浪子竟然还只是学宫里的下等仆役,更更没有想过这混蛋所做的事情已经败露之后还这么辣气壮,所以他干脆的道:“应天学宫执天下文脉牛耳,乃是圣贤教化之所,岂容你在这撒泼狂妄,今日之事,无论是按院中律条还是圣人道德,都得要你知道厉害,若还想留条性命,便要有自知之明!”

    狗剩哈了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这个陈姓男子说话当真是有趣的厉害,虽然话里的意思十分直白明了,摆明了要让狗剩吃不了兜着走,但仔细一琢磨,却又有点试探虚实的意思!狗剩自认为自己在学宫之内没什么名气,也没有什么让人忌讳的摆在台面上的实力,怎么这家伙却好似畏畏缩缩一般还说这么多废话?既然陈姓男子与彭静娜相识,那自然也算得上是官宦之家,而且看样子,来头似乎还不算小,怎的这般有趣,这行事也忒谨慎了些吧。狗剩笑眯眯的看着陈轩华,不言不语,似乎要从别人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陈轩华眯起眼,与狗剩平静对视。他不是齐莱辰那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典型纨绔,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尽管他的势力绝对不会小到哪里去。作为吴国硕果仅存的两位公爵爷之一的世子的陈轩华,比谁都明白如何韬光养晦,如何低调行事。比如他隐姓埋名借吴国礼部侍郎之子的名义来到应天学宫求学问道,比如连与他并肩赶往应天一起待足了两年的齐莱辰都不清楚他的身份,都足以说明陈轩华与常人不同的心思和谨慎。然而今日他如此对狗剩,也是有原因的。昨日北山偶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狗剩的那句没有说完的“当然”二字实在给陈轩华留下了太大的印象,所以他一直在怀疑,从西海到应天学宫游玩的这位原渭城太守彭云的千金小姐彭静娜,与这个除了长的还算俊俏之外一无是处的学宫下等仆役,是否相识,或者说,是否是旧识尽管彭静娜已经矢口否认,但陈轩华依旧留了些许心眼,恰巧的是,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隐隐的符合了他心中那一丝猜想。

    他不是傻瓜,他很聪明,所以他自然看得出来彭静娜那拙劣的演技与狗剩眼中事不关己的漠然,只是他搞不明白,这个下等仆役,与彭静娜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然而不管有什么关系,他陈轩华要做的,便是让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因为在他心中,彭静娜必然是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的。这倒不是因为他如何喜欢眼前这个尚显稚嫩的少女,而是他知道,这个女孩儿背后的父亲,那个曾经被宋家暗中操作贬往西海的渭城太守彭云彭大人,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朝廷中的新贵。道理嘛,自然也很简单。彭云是因为得罪宋家,才会家道中落凄惶不堪,如今在西海那等苦寒之地忍受风沙折磨,而此时宋家已然倒台,彭云的被贬西海自然也就成了滑稽不堪的事情,朝廷不会任由曾经的一方封疆大吏如今沦落江湖之远而不加作为。况且,宋家刚刚逃窜,留下的偌大一份家业,包括各处的商号以及渭城的安定,都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来安抚收拢。而这个知根知底的人,除了彭云之外,还能有谁?庙堂之上风云诡谲跌宕起伏,荣辱沉浮不过弹指之间,他陈轩华或许看不明白,可并不代表自己那一帮在朝廷中虚挂闲职冷眼旁观的各个长辈们同样看不明白。所以在他陈轩华眼中,彭静娜,无疑是他进入吴国庙堂间的最大一块跳板!谁都知道,当今陛下将宋家看得有多么重要,如果自己能够娶了彭静娜,有了彭云这个假以时日便将稳操宋家的老丈人,青云直上岂不指日可待?虽然他自己的父亲便是那公爵身份,地位尊崇,但以他陈轩华的性子,又怎会甘心将来平平淡淡袭了祖辈功勋,混吃等死一辈子?所以彭静娜,必然也定然是他陈轩华的囊中之物,其余任何想要染指的人,他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彻底清除。

    也真是因为这样,陈轩华才会说出那么一番看似咄咄逼人但实际上试探虚实的话来。若想除掉某个人,自然要知己知彼,陈轩华自小便看惯了太多诡谲的你争我斗,对这点,自然深谙其中道理。

    两个人在偌大的藏书阁二楼平静对视,一个冷笑不语,一个暗藏杀机,偏偏都一动未动,场间气氛一时之间极为肃然,旁边看热闹的学子们你看我我看看你,颇觉讶然。他们在学宫待的时间不算短,所以都清楚的知道陈轩华是何等人物,作为吴国礼部侍郎之子,在应天学宫的身份那也是首屈一指,可与他对峙的这个少年,又是何许人也?眼尖的看了会儿狗剩,才恍然大悟想起那个经常去北山挑水西山劈柴的小杂役,于是和身旁人耳语一番,换得了更多的惊讶叹息,看向狗剩的眼神便更加充满惋惜了。你说你惹谁不好,偏偏惹上这么一位家世显赫的主儿,看来有得苦头吃喽

    陈轩华是好脾气好耐力,可不代表齐莱辰也是如此,所以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齐莱辰已经忍不住嚷道:“陈兄和这等奴才废什么话,要我说,断他一条腿便是,也让他长点记性,不要以为学宫里的读书人都是没脾气的茶鸡蛋!”齐莱辰语气森寒,脸上红彤彤的,显然被狗剩气的不行。

    狗剩听到这话,冷不丁的嗤笑一声,然后缓缓转过目光,盯向了齐莱辰。

    只是一眼,却让刚才还喧嚣不休的齐莱辰像是吃了生螃蟹一般浑身抖了个寒颤,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讷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齐莱辰心中大惊,顿时羞愤交加,脸上颜色更红了些,不过他大惊之后却又忍不住纳罕,这般奇异的感受,是是从哪里得来的。想到这里,他看向狗剩的眼神便带了一丝茫然与瑟缩,不过口气依然不小,叫道:“奴才自然要有奴才的觉悟,像你这等人,敢踏进书楼便是玷污斯文,又敢在书楼轻薄女子,当真罪无可赦。真以为圣人只教仁德,不教规矩吗?”

    这般叫嚷着,看似无意般向一旁正站着的某个学子递出了一个眼神。那学子会意,轻微点头随即离去,齐莱辰本来皱起的眉头这才略微舒展了些,迎着狗剩的目光傲然道:“若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爷我倒是可以教教你如何做人!”

    狗剩叹了口气,暗道这些整天在学宫里之乎者也的年轻人们怎么都像个苍蝇似得在耳边聒噪不休?真应了书楼前的那副对联:格物致知,来读书的都是蠢蛋。齐莱辰向两旁使的眼色自然也被狗剩收入眼底,不过他实在懒得和这个没脑子的家伙废什么话,而是对着陈轩华轻声道:“你应该比他聪明。”

    他,指的自然是齐莱辰,或懈的,也会是彭静娜。

    陈轩华皱起眉头,然而却并不言语,只是稳稳的站在狗剩面前,直视着他。二人之间隔了一个书桌,距离并不算远,但在陈轩华的眼中,似乎这一张书桌便是那浩浩荡荡的梦华江,一瞬间他觉得二人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他发觉自己竟然无法看明白这个家伙了。

    于是他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让狗剩叹了口气,然后心道世家子弟间的友情可真是“贵”的厉害,自己看不明白便要别人去做那问路的石头吗?狗剩斜了眼神,看着尚且神色倨傲的齐莱辰,暗道一声你他妈可真是个大傻瓜,连“利用”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狗剩苦笑着摇了摇头,手里掂着那本《四国论》,开始缓缓挪着步子离开书桌,走到书架面前,再认真的将书放入书架,然后才回过头,走到陈轩华面前,用只有他们二人才会听到的声音轻声笑道:“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如果她愿意,我也可以立刻不认识她。所以,此事到此为止如何?说实话,我真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而我觉得,你肯定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大。”

    狗剩的语气显得十分平静,但平静之中夹杂的却是无比强大的自信。这种自信来源于已经藏入松山的那一千余玄衣轻骑,来自于如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肯定随召随到的取栗郎,更来自于狗剩敢于破罐破摔的无赖脾性。狗剩相信,眼前的这位贵公子,一定也感受到了这样的自信和无赖,所以他笑着望向陈轩华,没有一丝担忧的样子。

    不想把事情闹大,并不代表不敢把事情闹大,陈轩华自然听出了此间意思。狗剩此时离他很近,所以陈轩华很好说话,他轻声道:“有些事情,不用闹大,就能够达到预期目的了。”

    狗剩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忽然退后一步,然后对着陈轩华,用急转直下的语气和惶急的神色匆忙且慌张道:“陈公子大人有大量,小人可真的是无意冒犯这位姑娘,要是有惹恼公子的地方,公子可千万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小人这儿给公子赔礼了。”说着竟然真的就一鞠到底,双手抱拳顶在身前,好像眼前不是那烨然若神人的贵公子,而是自己的爹妈一般。

    本书首发于看书网

第六十九章 读读书,说说话

    四下哗然,彭静娜骤然皱起眉头,不解的望着狗剩,然后神色间闪过一丝恍然,情不自禁的呵了一声。

    从周边的角度看,狗剩似乎是在和陈轩华赔礼道歉一番后,陈轩华大度的原谅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一番变化几乎挑不出毛病,边上围着的学子们虽然觉得太过转折,不过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这小子至多就是个杂役,如何敢跟堂堂陈轩华作对?惶恐之下赔礼道歉自然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彭静娜却清楚的知道,狗剩这般做法,不过是为陈轩华和他之间,都留了一个巨大的台阶。

    彭静娜不知道在简短的时间内狗剩和陈轩华有了什么样的交流,也不知道陈轩华为什么忽然变得内敛和退缩,但彭静娜知道,这个宋家七公子,已经将自己演出来的这一番冲突,暂时化解的一干二净。她眯起眼打量着狗剩这看似谦卑惶恐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然后擦了擦强行挤出来的眼泪,老老实实的站在陈轩华身后。她很年轻,但她懂得,争斗是男人的事儿,而自己,便是让男人争斗。以她这个年纪,却懂得这一点,当真十分的不容易,所以当狗剩的余光扫到彭静娜极快平静下来的脸色之后,没由来的也叹了口气。

    不管场间诸人各自都是什么想法,毕竟这件事是被暂时放下了,齐莱辰不解的望了望陈轩华,然后哼了一声,手指书楼门口,怒道:“滚!”

    这个滚字,当然是送给狗剩的。狗剩知趣的再向陈轩华以及那个愤懑不休的齐莱辰深鞠一躬,转身离去。在书楼中几十人的目光注视下,狗剩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路过理书教习的门口时,那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教习放下手中笔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对狗剩报之一笑,轻声道:“《四国论》是一本好书,不过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看。下次再来,南墙左边数第七个书柜第三层倒是有不少好书,你可以读读看。”

    狗剩愣了一下,然后对理书教习还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躬陕意,扭头离去。

    下了书楼,天色尚早的很,阳光也正明媚的厉害,虽然已经快要到了中秋时节,可是西晔应天学宫的天气依旧还是暖和的很,狗剩抬眼看了看在眼帘中青翠的山峦和点点不怎么明显的微黄,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本想着在应天学宫的这段日子能过的平静些,将东瀛白袍上忍留在识海之滨的真武气机清除之后便去松山,可谁知道就算在书声琅琅的学宫里,依旧会有那么多扯淡的事情找上们来。看来自己还真是个闲不住的命暗自调侃了一句自己,狗剩叹了口气,往后厨小院走去。

    陈轩华是谁,狗剩并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但狗剩能够看出来的是这个陈轩华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狗剩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嗅觉会格外灵敏。看得出来,这个姓陈的对彭静娜绝对没安什么好心,而彭静娜对他,恐怕也是利用居多,这其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狗剩实在懒得去分析归纳,不过单看姓陈的那小子炙热的眼神,狗剩便知道这一切恐怕和吴国如今正纷乱的朝堂有莫大的干系。

    宋家刚刚倒台,由宋家而牵扯出来的一大堆关系交际网多多少少也会被吴国皇帝清洗一遍,腾出来的位置,绝对不会少。这些位置腾出来之后又会再交给谁?那就看谁长袖善舞了。而且宋家不是被朝廷剿灭,而是被收归,这收归之后又该交给谁管理?京都确实有个兰明公子,但以吴国皇帝的性子,又怎么会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偌大财富重新交到姓宋的人手中?于是皇帝就必须要物色一个新的人物妥善打理。狗剩略微一想,若是单单从自己的认知范围来看,那个当初被自己“送往”西海的彭云太守,自然首当其冲。由此一来,陈轩华的想法,自然清楚明白。狗剩嘿嘿笑了笑,心道姓陈的啊姓陈的,你端的是好算计,不过就是这心眼嘛,实在小了点。

    如此想着,他已经走到了后厨门口,当下推门而入。银杏树下小可可正皱着眉头读书,显然是累的不行,手捂着嘴一直打哈欠,斜着眼瞥见了狗剩,小可可显然一愣,将书放下问道:“咦,不是放了你半天假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狗剩嘿嘿一笑,说道:“随便出去走了走,才发现自己性子和这学宫里的文雅气息太不符合,所以一身子的不痛快,干脆回来陪着可可先生好了。”

    小可可呵的冷笑一声,道:“你有这么好心?”说完扭过脸去,一边继续看书,一边道:“你回来也好,省的我再出去找你。爷爷刚刚回来了,要见见你,喏,现在正在账房呢。”

    狗剩一愣,问道:“董老先生回来了?”

    小可可点点头,不再搭理他,而是继续哈欠连天的翻书看书。狗剩皱了皱眉,走到账房门口,还没等敲门,就听到董承运老先生在屋里叹了一口气,声音不急不缓但却很是不满的自言自语道:“败家玩意啊!”狗剩顿时目瞪口呆,心想这是谁又惹了老先生了,听听这四个字,说的简明扼要直白干脆,真有股子骂孙子的豪气霸气——等等,骂孙子?狗剩扭头望着小可可,发现原本哈欠连天的小可可已经是正襟危坐,神色严肃的盯着书本上的字儿,一动不动。紧接着董老先生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赚就是赔,你可倒好,我这才走了四五天,帐上就少了五十两银子”

    小可可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委屈,不满的朝屋里喊道:“爷爷!”

    董承运老先生哼了一声,道:“等等再找你个败家玩意儿算账。宋家小子,你先进来。”

    狗剩正听的有趣,心想你们爷俩两个没事就爱捉弄老子,这回可算见着“同室操戈”的好戏码了。冷不丁听见老先生喊了自己,顿时一愣,轻咳两声,推门而入。入门之后他立刻垂手站在一侧,模样恭谨的厉害,好像真的就是那立侍左右援疑质理的学生弟子了。董承运老先生连抬头看他都没看一眼,只自顾自的翻阅着厚厚的一册账本。好大会儿,老先生也不说一句话,狗剩只能干站着,亦不敢出一言以复。等到董承运终于将一册账本都看完了,他才轻轻舒了口气。董老先生将账本合起来,扑打了一下本子上沾染的一点点灰尘,这才随意问道:“书楼的书看到多少了?”

    狗剩心中一动,恭敬答道:“一层。”

    董老先生眯起眼想了想,好像是在计算这小子的书看了多少本,不过看他皱着的眉头,想来也没有算清楚。半晌,老先生嘿了一声,对狗剩道:“一层你来学宫半个月,倒是比别人待上两三年看的书都多。”

    狗剩不明就里,只能不说话。

    董承运忽然把话头转开,轻声道:“今天你在书楼里遇到的那家伙,叫陈轩华,至于是如何的身份,你自己查去。”

    狗剩笑了起来,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些事情,于是问道:“董老,近日我能否请个假。”

    董承运斜斜躺在椅子上,眯起眼问道:“请什么假。”

    “再有几天就是学宫的中秋灯会了,我想要去钧城一趟,买点东西。”狗剩表情随意,脸上也是笑眯眯的。董老先生呵呵一笑,道:“倒是对学宫风俗规矩了解的清楚,你想去去便是,无需和我请劳什子的假。”顿了顿,老先生语气一变,有些幸灾乐祸的道:“跟可可请假就行了。”

    狗剩原本还笑呵呵的,不过听到老先生这句话之后顿时变了脸色,有些苦楚的叫道:“不是吧”他深知小可可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的脾性,若是和她说自己要去钧城,恐怕小可可会二话不说马上跟着一起跑去。狗剩带着些许埋怨的看了眼董承运,无力的叹了口气。

    董老先生无视狗剩的目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看着西边的天空,有些失神的叹了口气,然后对狗剩道:“去吧。”

    狗剩点点头,转身离去。董老先生在学宫之内无论是行为处事还是言行举止,都特立独行的厉害,在狗剩的眼中,这位享誉神州的大家,实在像极了自己在燕国小镇的时候随处可见的邋遢老头。不过他深知这位老先生实在厉害的让人不寒而栗。单从老先生为玄衣轻骑制定北上松山的路线上来看便知这位邋遢的老头有多么的让人不可思议。站在银杏树下的狗剩回头望了望在账房里恐怕正为五十两银子而耿耿于怀的董老先生,一时想不通为什么老先生会于宋家老二兰明公子平辈论交,也不明白这位老先生曾经和唐山叔有过什么交集,更不知道老先生帮自己这个在吴国也算得上是“宋家余孽”的小子,究竟为的是什么。对他而言,董承运如今实在是神秘之极。

    关于西山飞鼠林上的那不见天光的一位爷,狗剩并不想和董承运多说些什么,他依旧如往常一样,对任何事情都充满警惕性,那位不见天光深不可测的爷,狗剩猜不透,就像猜不透董老先生一样,所以他会保持沉默。

    小可可依旧在树下看书,狗剩忽的笑了起来,小可可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狗剩转头对她道:“可可先生,抽个日子,陪咱去一趟钧城呗?”

    本书首发于看书蛧

第七十章 中庭有月

    戌时中,佳鸣谷的月色才普照下来,月出东山,皎洁的光线犹如一层轻盈的薄纱落在应天学宫内,照的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学宫里值的桂树亦不少,早桂香气浓郁,晚桂此时还没有开放,不过错落植栽的桂树已经让人心神沉醉,狗剩行走在处处青石铺就的小路上,望着偶尔可见的两旁桂树,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宋敬涛说过的京都中秋夜与蝶蝶偶然邂逅的场景。想来那时的桂花香味也十分醉人吧?念头忽闪,又想起了王梓丞口中所说的关外晚桂,于是脑海也浮现出了那个行事放荡不羁的小王大人和背负木箱块头极大的天生金刚周亚太。王梓丞对彭静娜的感情自然是浓厚之极,也不知道若是王梓丞和陈轩华碰面,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依着王梓丞的性子,恐怕会二话不说便下手痛殴那姓陈的一顿吧?

    狗剩失笑,微微摇了摇头,抬眼一望,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书楼前。此时书楼灯火阑珊,人影稀疏,与白日的熙熙攘攘恰好相反。看来读书还是夜晚来比较稳妥,人较少,书较多,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比较安静。狗剩叹了口气,进了书楼。

    与往常一样,先和一层门口的理书教习打了个招呼,然后才上二楼。二楼的教习不知哪里去了,只看到教习的屋子门窗微闭,窗口还放着一盏笔架和几支刚刚洗好的细毫。狗剩也不加多看,举步就进了阁中。书楼里的学子并不算多,大致看了看,偌大的一层书楼里,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应天学宫虽然不乏那些一心志学孜孜不倦的学子,但毕竟是深夜了,作息有序亦是圣人教诲,肯顶着月光枯坐在书楼里的,毕竟在少数。

    狗剩四下望了望,想起二层那位理书教习说过的建议,径直去往南墙,接着找到左起第七个书柜的第三层,随手从里面掂了一本书出来。细细一看,此书竟是一本被世人多加诟病的民间话本传奇,狗剩不禁有点目瞪口呆。世间学士多讲究修齐治平,大多读的都是圣人教诲经史子集,再多的就是诗词文章,对于盛行于民间的话本传奇,则是不屑一顾,甚至激进者都认为此书实在有辱斯文。哪怕不少传奇里不管是遣词用句还是引征用典都十分考究,依旧也难入大家法眼。应天学宫执天下文脉牛耳,此间不论是执教的先生博士或志学的莘莘学子,恐怕都不怎么喜欢这些民间流俗的玩意儿。可让狗剩没想都的是理书教习竟然会向自己推荐这种类型的书籍来看。狗剩不禁扭头瞄了一眼理书教习那小小的房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就算是自己年纪不大,也不能抱着这些东西整天不撒手吧?

    不过既然是教习推荐,狗剩好歹也要看上一看,再说他现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书一事对他来说,实在简单。这书柜三层不过寥寥数十本书,至多花费两天,也就看完了。想到这里,狗剩便提起他手中的《并蒂莲》,随意坐在一处书桌前,点了一盏油灯,细细咀嚼。

    这《并蒂莲》狗剩倒是略有耳闻,之前在燕国小镇的时候曾偷偷去听过同名的花戏,左右不过是燕国小镇上穷酸秀才和乐坊匠人编写的俗气梆子戏,除了夸张的戏妆之外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只是故事本身,倒是有些意思。故事假托前朝前人,说的是江南有一户士族千金小姐,与寒门小子两情相悦,奈何世俗门户之见,二人苦苦相思却注定要天各一方。万般无奈之下,趁着某日一夜雷雨,二人携手潜逃,离家出走。渡江之时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呼啸而下,那小姐族中子弟忽而知晓了此事,便遣人驾舟在其后追逐。二人心慌意乱之下一个不小心小舟倾覆,这对苦命鸳鸯在江心一处小坻旁双双落入江中,身后人救助不及,二人早已沉入江底,双双殒命。第二日天气放晴,云开雾散,江上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人们透过刚刚散开的江雾,竟看到了那二人落江的地方,一夜之间开遍了并蒂莲花。那莲花娇艳可人,一眼望去,甚至要将整个江面都覆盖起来,无穷碧色,夹杂着其间的别样红,宛如梦境。时人慨叹二人深情,又怜惜此间悲凉,于是便有了这则《并蒂莲》。

    故事不知真假,写故事的人,如今也早已不知道是谁,只是这故事很是凄美,于是便在底层广为流传。上层的世家子弟当然对此不屑,未曾想到世家子弟遍地走的应天学宫,竟然会将这些不入流的书籍也奉在阁楼之上。看来在此处,当真是不能以常理论之。

    狗剩一页一页翻看,不觉有点出神,微微的叹了口气。此时他身旁却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倒是多愁善感,连这等书都能让你长吁短叹吗?”

    狗剩连扭头看一看是谁说话的心思都没有,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冷不丁和自己开口说话的,除了没夜都能碰见的那个白痴小子徐庭月之外,还能有谁?

    狗剩翻了个白眼,将书合起来,一边拾起竹签挑了挑油灯灯芯,一边问道:“学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书?学生们没有抱怨的?”

    在狗剩身边坐着的是个着淡青色应天学子服的清秀少年,个子不高,但极为挺拔,形体出色,看着仿佛一根翠绿笔直的修竹。长长的头发挽了个髻,用不知哪里折来的青色木枝随意插着,其余任由它散落在肩上,乍一看犹如披发,但较之披发又带着丝别致的用心,而较之学宫里更多的学生,又多了些不羁之意。这年轻人年纪并不大,看着与狗剩差不到哪里去,只是从气质上来看,多出了那么一点不经意流露出的出尘,让人一观便知家世不凡,否则也蕴养不出这份浑然天成的气质。

    听到狗剩发问,已经来了不短时间的徐庭月摊了摊手,笑道:“就算抱怨又怎样,书就在那里,学宫不撤去,难不成还有人敢撕碎了?这又不是寻常书店,毁了赔钱便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撒野。”

    狗剩嘿嘿发笑,并不言语。

    经过这大半个月的夜夜相伴,徐庭月早就知道狗剩这小子的脸皮实在厚的厉害,不由得叹了口气,,摇头道:“当然,除了你。今儿个白天在书楼闹的不错啊?连当众调戏女子的事儿都干的出来,真当这应天学宫是茶楼饭馆青楼乐坊了?你说你要是哪家的侯门子弟还好,你一个打杂的下等杂役,撒的哪门子的野?”

    狗剩继续嘿嘿发笑,一字不接。

    面容清秀甚至不在狗剩之下的徐庭月哀叹一声,用手揉了揉脑袋,对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当真是无计可施,只能冷笑着道:“事先说好,咱们俩的交情只是读书,你今儿最好别问些不相干的事儿。”

    狗剩勃然大怒,一摊手叫道:“把老子的叫花鸡还给老子!”

    “屁的叫花鸡!”徐庭月瞪了他一眼,用中指指节狠狠的敲了敲桌子,喝道:“我前儿专门让人去钧城买来叫花鸡,你小子且告诉我,你那黄泥里包的是斑鸠还是鸡?”

    狗剩愣了一下,嘿然道:“你连斑鸠和鸡都看不出来吃不出来,是斑鸠是鸡重要吗?”

    徐庭月不满的再敲了敲桌子,冲狗剩连翻数个白眼,然后扭过头去随手翻开刚刚从书架里拿出来的《渌水亭长短句》,再不搭理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此书是西晔长短句大家姜懋所著,也就是游历四国刚刚回到应天学宫不久的那位姜大家,虽然董老先生对其不假辞色,不过他所著的《渌水亭长短句》依旧被刊印成册,发行神州,应天学宫内自然有藏本。徐庭月将狗剩点着的那盏油灯向这边拉了拉,低头看书,嘴角带着冷笑,摆足了不想跟狗剩对嘴的架势。

    狗剩大怒,不过略一想,还是叹道:“行吧,一份。”

    徐庭月继续冷笑。

    狗剩一咬牙,伸出三个手指道:“三份,再没多的了!”

    徐庭月懒洋洋的将书本合上,然后伸出五个手指,冲狗剩扬了扬,慢腾腾道:“五份,再没低的了。”狗剩脸色一变,愤恨喝道:“不要得寸进尺,你可知道那后厨老头有多抠门?让他做五份槐花玉白糕,你疯了吧!”

    “那老头有多抠门关我何事?你若不答应便不要来问我任何事情,我也懒得跟你扯闲篇。”

    狗剩垂头丧气,半晌才无力道:“至多四份,若是再和老子废话,老子现在就走,再也不问了。”

    徐庭月这才哈哈哈一笑,正襟危坐,仿若正向学子讲习的先生一般拿捏足了架势,伸了伸手示意狗剩开问。看着熟练的手势和表情,二人恐怕早就干了不少这等“勾当”交易。狗剩不满的盯了他一眼,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才问道:“那齐莱辰与陈轩华,都是什么来头。原渭城太守彭云之女彭静娜与其又是什么关系?”

    徐庭月笑了笑,道:“早知道你要问这些,果真是没有一点新意。”

    狗剩耸了耸肩,因坐在凳子上实在不怎么舒服,便站直了身子将屁股翘在了桌子上,大腿又横在二腿,示意徐庭月只说重点,不要废话。

    徐庭月翻了个白眼,然后才缓缓道:“说起来,这二人,倒是与你同乡”

    本書源自看書罔

第七十一章 贵族满地走,世子多如狗

    “那齐莱辰年纪虽然不大,看着也很是鲁莽,但其后的身世却不容小觑,他是吴国襄州人士,祖籍关外辽京,便是如今的睢国国都。曾祖父齐律鉴发迹于辽东湾,常年与那些盘踞辽东海域的海盗为伍,说起来身世倒是不怎么清白。不过那齐律鉴为人实在阴险,睢国平祥十二年,齐律鉴伙同辽东海事衙门,一反手将与他来往密切的整整二十三个海盗大佬卖的干干净净。辽东海事衙门兵出辽东湾,只七个昼夜便荡平了为祸多年的海匪巨患,使得辽东湾风平浪静,一派祥和。而齐律鉴也因此立下奇功,步入睢国庙堂,任职辽京步军统领衙门的检校都尉。官职虽然不大,可是位置却极为关键紧要,所以齐家自此以后可谓青云平步,很快便成为了蔚然大族。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睢国永安九年,也就是十三年前,齐莱辰的祖父齐默云忽然叛出了睢国,带领族中众人一股脑投了吴国,刚进吴国境内,便被莫名其妙的遥封了一个一等子爵的爵位,然后命驻襄州,齐莱辰的父亲齐舍又领了一个襄州通运使的职位。品阶不过六品,可放在襄州这么一个南北陆路交通咽喉处,再加上通运二字,便有些微妙了。传闻睢国朝堂上下因此事一片哗然,睢国国君甚至陈兵关隘,施压吴国。不过当时恰巧吴国东海水师锋芒初露,北上辽东湾虎视眈眈,睢国为顾大局,也只能吃了个哑巴亏。说起来,这齐家的历史还真的曲折离奇。而今的齐家在襄州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是被人送了一个‘襄门虎’的称号,凭借着南北陆路往来的商客银税,早就名列梦华江北顶尖大族。若说刚刚倒台的宋家是吴国乃至神州第一海路富族,那么齐家便是第一陆路富族了。虽然这个第一富族远远比不上那个富族,不过此时宋家已然破败,自然又另当别论。而这齐莱辰嘛,就是齐家如今的次子了。他两年前便入了应天学宫,至多再奉学一年,便会回到吴国襄州,齐家将他送到应天学宫求学三年,未尝不是寄予厚望,此子若是能够再成长一些,恐怕前途不可限量!”

    徐庭月言辞清脆娓娓道来,听的狗剩不住点头,轻声喃喃道:“原来是这个齐家”徐庭月望了他一眼,倒也不在意。齐家虽然不如宋家名头响亮,但好歹也是贯穿两国的大族,就算是个下等杂役,偶尔听过也不为怪。不过话至最后,狗剩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齐家不是还有一个长子吗?难不成齐家要立幼鄙长?”

    徐庭月哈的嗤笑一声,摇头道:“你以为都是吴国宋家吗,都有一个不论长幼只立族嫡的规矩?这齐莱辰是次子不错,但齐家的长子,却是个”徐庭月说道这里,忽然向狗剩眨了眨眼,道:“天生痴呆的家伙!”

    狗剩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个齐莱辰若是不出意外,日后便是襄州齐家的家主了!”

    徐庭月再次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尽然,齐莱辰在应天学宫呆了三年,齐家明里暗里砸下的银子何止千万,而这个富家子弟除了一个‘鲁莽好事,不学无术’的评语之外,毫无名气可言。只怕这也是齐家未可料睹的事情。若是齐莱辰再不知收敛的话,齐家的家业,最终会被谁所得,还尚不可知呢。”

    狗剩笑道:“不管怎么说,这齐莱辰好歹也是个潜力无限的主儿,白日里看他气焰嚣张,原来是有嚣张的资本,应天学宫内处处藏龙卧虎,日后行事,果然要低调些才是。”

    “此时才懂得低调吗?恐怕有些晚了!”徐庭月望着狗剩,嘲讽道:“今日你惹了齐莱辰与陈轩华,真当随意道个歉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轻薄彭云的女儿,但既然你做了,那陈轩华便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你。”

    狗剩心中微微一提,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意问道:“哦?为何?”

    徐庭月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小混蛋啊小混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段日子以来我看你读书从一楼读到二楼,虽然出身卑贱,但想来也是个聪明人,怎能看不出此间个中道理?那彭静娜是何许人也,彭云太守的千金;那彭云太守又是何人,是被宋家亲手贬往西海的一方大吏。如今宋家倒台,彭云炙手可热,陈轩华岂有不附会之理!若不然,你以为以齐莱辰如此暴躁的脾气,怎会安心陪着一个父亲尚在西海的大小姐在学宫里无所事事的每日闲逛?!”

    狗剩嘿嘿发笑,厚着脸皮道:“我一个下等的佣人,哪里懂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徐庭月冷笑道:“你装傻的本事,比起你读书的本事来,实在差的太远了。”

    狗剩收敛笑容,他实在不想在一个陪着自己读遍一层书楼的聪明家伙面前太过装傻充愣,物极必反,人与人相处更是如此。于是他想了想,皱眉问道:“那么,陈轩华又是哪位?”

    徐庭月扫了他一眼,慢慢道:“陈轩华陈轩华说他之前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吴国世袭爵位近一百年的两大国公?”

    狗剩眯起眼,轻声道:“安国公尉迟霞蔚,奉国公陈”狗剩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微笑道:“奉国公陈修珏!”

    徐庭月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慵懒的道:“这下你知道陈轩华的来历了吧。”

    狗剩苦笑道:“知道的不能再知道了。”

    徐庭月笑眯眯的道:“怎么?知道对上了国公世子,是后悔了还是害怕了。这玩意可不是街上买个土罐,不想要退了便是,你既然色胆包天敢调戏国公世子看好的女人,自然要承担其后果,若你实在怕的不行,倒是可以远走高飞,从此再不出现在姓陈的眼中,这样一来倒是可以保你安然无恙。”

    狗剩摆摆手示意徐庭月少扯淡,然后眯着眼睛想了想,才叹道:“狗日的应天学宫真是贵族满地走,世子多如狗。”

    “此句绝妙!”徐庭月拍手称快,哈哈笑道:“所以你这个小小的杂役,命途多舛哦!”

    “相比这个”狗剩忽然沉声,盯着徐庭月,略带好奇的问道:“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这家伙,是何方神圣。”

    徐庭月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那么你呢?能够过阅尽千卷藏书过目不忘的下等杂役,小混蛋啊小混蛋,你会是谁呢?”

    狗剩与徐庭月相视一笑,彼此尽皆住口不言。狗剩不自禁的便想起在此楼一层与徐庭月相识的场景来,若不是自己随口便道出了徐庭月这小子正找的焦头烂额的那十几本书的具体存放位置,明显家世不低的徐庭月,又怎会乐得夜夜与他攀谈?当然,这其间少不得那所谓的“叫花鸡”与实至名归的槐花玉白糕的功劳,可最终使得徐庭月愿意结交狗剩的原因,恐怕还是世人皆众口相传但难得一见的过目不忘吧。

    徐庭月只知狗剩叫做小混蛋,而狗剩也只知这家伙加徐庭月。至于名字到底是真是假,谁知道呢?就像陈轩华,整个应天学宫恐怕也少有人知道此人的真名叫做陈齐文吧。

    隐姓埋名有时不见得多好,但有时,倒也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尴尬与麻烦。狗剩叫做小混蛋,徐庭月则是中庭明月,如此不问究竟,甚好。

    狗剩伸了个懒腰,对徐庭月道:“今日恐怕是读不成书了,本来后厨那老头还是放了我半天假的,不料全被那位世子给毁的一干二净。想来日后的生活我是不得平静了,还是趁早回去,多补补觉,咱可比不得你,学宫在册弟子,优哉游哉,咱每天还得挑水砍柴,累的要命哦”

    徐庭月无视他这句牢骚,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问道:“后厨应天学宫七个餐房,分北斗七星命名,可却从未听过哪个餐房的老师傅善做玉白糕啊?何况还是槐花玉白糕,咱们学宫本来就没怎么值种槐树。那老头叫什么名字?”

    狗剩心中一提,含糊道:“不是餐房,是专供菜蔬的后厨小院,说来你也不知道,那老头名字俗气,人都叫他史柯郎,你是没听过的。”

    徐庭月哈哈大笑,指着狗剩的鼻子叫道:“好一个屎壳郎,若是那老师傅听到这个名字,你恐怕就不止挑水打柴这么简单了。”

    “那也得他听到才是。”狗剩撇撇嘴,打了个哈欠,道:“不聊了,走了走了!”

    徐庭月拱拱手道:“别过,我还需再看会儿,明日要去渌水亭听姜懋老先生的课,机会得来不易,需多温习。”

    狗剩嗯了一声,起身放好了那本《并蒂莲》,然后冲徐庭月点头致意,转身走开。刚走两步,他却又回过头来,皱着眉问道:“对了,你可知应天学宫以往是否有过真武修行的高手?”

    徐庭月愣了愣,然后摇头,狗剩哦了一声,转身走开,留下徐庭月在书桌前茫然耸肩,不明就里。

    出了门,便看到二层的理书教习已经回来了,那窗前晾着的细毫也已经收了回去。教习看到狗剩,只瞥了一眼便微微摇了摇头,狗剩愣了愣,本想问问教习因何摇头,却看到那两鬓斑白的老先生已经缩回屋里去。狗剩歪着头想了想,冲理书教习的屋子鞠了一躬,扭头走开。

    “需买绿蚁酒也不知身上的银子够是不够,看来真的要尽早去趟钧城要点银票喽”狗剩苦笑一声,迎着漫天月色,缓缓向后厨走去。

    本书源自看书王

第七十二章 老头的一首词

    八月初九,清晨起床,依旧如往日一样,狗剩先去西山打柴,一路上和余家村以及郭家庄的百姓打了招呼,村民对这个俊俏亲和的后生也十分和善,纷纷笑着招呼几句,然后目送他斜插着斧子上山,低声议论这孩子长的可真是俊俏,不知日后会便宜了哪家娘子。上了余家村后山,先是打了一半的柴,然后将准备好的绿蚁酒送到那洞窟里的老爷子面前。老头略品了一口,轻声叹了叹气,显然是很久都不曾尝过绿蚁酒的味道了,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别的容器,便将酒壶交给狗剩,让他也饮上一口。狗剩不好酒,可是偶尔抿上一两口倒也不错,何况他现在已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便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重新递给老头。老头这回倒是没有接,而是望着上了淡褐色釉彩的酒瓶怔怔出神,自言自语般喃喃着说若说绿蚁酒,当数以雪水酿的最为出色,可惜西晔一年到头也没几天下雪的时候,佳鸣谷内的雨雪天气更是少的可怜,那味道便很不容易尝到了。说到这里,老头抬起眼皮望了狗剩一眼,便不再说什么了。狗剩从未听说过绿蚁酒竟然还有雪水酿就的说法,当下有些发愣,然后嘿嘿笑着道:“老爷子,小子今日就要去钧城,届时四下看看,若是碰到了雪水酿的绿蚁酒,便买回来孝敬您!”

    老头摆了摆手,道:“买回来也不是当年的味道了,干脆不要瞎买。对了”老头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然后对狗剩道:“昨日告诉过你,要你中秋时节在紫云殿挂四个灯笼。灯笼上是要题写诗的,我且告诉你是什么诗,你小子若是字写的不好,就在钧城随意请个先生写吧。”想了想,老头微微斜着目光,他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只有四下散落的各种野兽兽骨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但光线实在微弱的可怜,所以怎么看这里也还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老头看见了什么。许久之后,老头才淡淡道:“去年中秋时,花会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中秋时,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云袖。”

    短短四十个字,老头却好像念了好几十年一般,他读来并没有名家吟诗的那种言轻语浅情调哀婉的味道,甚至某些词汇都有些走音磕绊了,可狗剩听着听着,却不觉已经有些出神。这首词中的意味以他的年纪体会的并不深切,不过细细品味,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赌在胸口,难以抒发。听完了词,狗剩叹了口气,轻声道:“没想到,老爷子竟然也是个痴情种子。”

    老头哈的笑了一声,也不加掩饰,只是随意说道:“说过了,你别瞎猜我的身份,这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狗剩嗯嗯点头,示意自己当然不会瞎猜,然后与老头告别,将那四十个字印在脑海之中,转身出了洞窟。上了地面之后,入飞鼠林打完了柴,又返回应天学宫。

    回到后厨的时候,小可可正在拿着一个袋子准备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见狗剩回来,兴高采烈的道:“这次倒是该谢谢你了,爷爷很少让我出去的嗯,今年出学宫一共两次,两次好像都是因为你,这样吧,从钧城回来之后,你每天就挑一桶水吧,算是可可先生我发发善心啦!”小可可大手一挥,颇有种颐指气使的味道,好像是哪位辅国功臣一样对狗剩评头论足,气势气场极其强大。狗剩苦笑一声,叹道:“那你还不如让我不挑水呢!”小可可斜眼一瞪,道:“那可不行,水还是要挑的,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依旧挑两桶水呀。”

    狗剩翻了个白眼,不再和他废话。董承运老先生今日睡了个懒觉,虽然已是巳时中分日上三竿,可老先生依旧未醒,小可可朝里屋努了努嘴,小声道:“爷爷没醒最好,万一临时改了主意不让可可去钧城,那可就不妙了。”说完嘿嘿一笑,向狗剩问道:“走不走?”

    狗剩刚刚将木柴放到柴房并洗了把脸,听到小可可如此慌急,不由得笑了笑,点头道:“可可先生说话那就好了,我孑然一身,是不需要带那么多东西的。”

    小可可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斜跨在腰间的书袋,不满的皱着眉头叫道:“嘿!我带的可不是可有可无的乱七八糟东西,这都是最近日子可可读的书,要拿去重新换新书的。”

    狗剩哦了一声,好奇道:“你每天都看的什么书?还要去钧城换吗,学宫里有四座藏书楼,还不够可可先生读的?”小可可得意的翘起了嘴唇,笑道:“学宫里的书和我这书哪里能比,这可是爷爷让我读的,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钧城兑换一遍,你懂什么?”狗剩愈加好奇,嬉皮笑脸道:“那可可先生可否让我一观?”小可可一下子护住书袋,赶苍蝇般对狗剩挥手道:“去去去,若想读这些书,先去求爷爷去!”

    狗剩只是好奇而已,当然不会为了几本书而招惹董老先生,当下只得作罢,笑着与小可可一同出发。

    出后厨,向南而去。后厨毗邻北山,距离南边学宫前门实在是有点远,小可可久居学宫,对道路熟悉当然是狗剩所望尘莫及的,七拐八拐下走了一条十分清幽的捷径,树木环合绿荫遮蔽,斑驳的阳光从绿树疏影中斜漏下来,看着如同碎金铺地缓缓流动,让狗剩情不自禁的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道:“曲径通幽可可先生选的一条好路。”

    小可可奇怪的望了他一眼,皱了皱眉。狗剩什么货色她实在清楚,对于这个小子能够说出“曲径通幽”这四个字颇感惊讶,想了想,又觉狗剩在应天学宫那么长时间,耳濡目染,说不定是从哪些学子口中听过的,所以也不多加揣测。顿了顿,说道:“应天学宫修建之时便是本着顺应自然,少有俗规的目的的,所以不管是建筑还是道路,都不讲规矩。许多年过去,就是连学子们无意踩踏出的小路也不在少数,当年有一位经学大家就感叹过学宫的小径乃‘世上本无路,纵横阡陌,行者多矣’。要不你以为凭什么应天学宫能够在各国君主都日渐重视修文的同时死死占据了第一学府的位置?世上立规矩者太多,不立规矩的人,反而就成了格调最高的人。这与名士鄙夷世俗,狂放不羁的道理是一样的。爷爷说过规矩立而为人,何不人为?便是要让学宫将立规矩的权利渐渐交给学子们自己揣摩。说起来,爷爷虽然名头很大,但真正强调过的,除了藏书楼前的那几则对联之外,实在没别的什么了。”

    小可可面带得色侃侃而谈,显然对学宫氛围与爷爷的行为处事很是得意,说了好一大堆,狗剩的表情却并没有太大变化,小可可哼了一声,立刻觉得有些对牛弹琴了,这个自小生在燕国苦寒地的宋府私生子懂得什么?燕国尚武,一直以来都是尊武抑文,哪里懂得应天学宫的苦心孤诣?

    狗剩面色如常,冷不丁朝小可可问道:“那位感叹‘行者多矣’的经学大家是四十年前葬在应天学宫的东睢百里氏百里天涯先生吧?”

    小可可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嗯啊!”

    最后那个“啊”字,小可可明显带上了惊讶的语气。

    然而狗剩却只是笑笑,一边走着,一边慢条斯理道:“百里一族自东睢建国始,二百余年共出了四位帝师,东睢至今二百年国祚,总共才六位帝王。加上短命的两个苦楚皇帝,几乎是所有的君主都曾拜过百里家族为师。传闻中睢国先帝中宗皇帝便曾想拜百里天涯为师,那时的百里天涯还不叫百里天涯,而叫百里希,因不愿受命于君王,而自改姓名为天涯。中宗皇帝只能转拜百里天涯之兄百里伦为师。百里天涯周游四国,来到应天学宫后感佩莫名,再不愿回到睢国,便在佳鸣谷内度过余生,葬在应天学宫内。时人敬佩百里先生殊洁高质,引为佳话”狗剩眼望四周中秋盛景,不知不觉便说的有些多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可可已经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瞅着狗剩,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狗剩顿了顿,呵的笑了一声,小声道:“这些嘛,书楼里的书都有记载,我恰巧看到,觉得有趣,便记了下来。”

    小可可撇了撇嘴,丝毫不信狗剩的这番言辞,世上哪里有这般巧的事情?想了想,便叹了口气,对着狗剩道:“没想到你还挺愿意看书的嘛?”

    狗剩嬉笑道:“闲着没事,找点事干而已。”

    小可可哦了一声,忽然又叹了口气,狗剩问她为何长吁短叹个不停,小可可不无惋惜道:“可惜你是宋家子弟,于神州之中尚是戴罪之身,否则爷爷肯定能正儿八经的让应天学宫收了你,多学一学本事,日后大展拳脚的地方多的是呢。”

    狗剩好奇道:“应天学宫不是不讲规矩吗?难道还会有门第之见?我记得这里好像有不少的寒门子弟吧。”小可可摇头道:“门第之见倒是不怎么有,可学宫再怎么海纳百川,也应考虑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冲突。若是让吴国知道应天学宫公然包庇宋家子弟,西晔再怎么强大,也不好做”说着说着,小可可不禁摇起头来,叹个不停。

    狗剩也仿佛第一次看到小可可一样,嘴角扬起,笑道:“可可先生什么时候成了爱才惜才的人了?”

    小可可瞪了他一眼,有点失落道:“只是为你觉得可惜。”

    “我若是真的学了一身读书人的本领去经世治国,那才是可惜!”狗剩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微微出神,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也不管小可可迷惘的眼神,笑道:“走吧,莫再耽误了,南边松海雇好的马车还在等着呢,再说今日晚间还得回来,越晚去玩的时间可越短!”

    小可可一想,这倒也是,于是嘻嘻笑着当头跑开,笑容清澈明亮,让狗剩觉得有些恍惚。

    这个总角女孩儿,笑容想必和当年的那娘们是一样的灿烂明媚吧?狗剩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了上去。

    中秋时节,天气尚好,此番钧城之行,当真让人期待。

    看書辋小说首发本書

第七十三章 祥记灯笼铺

    钧城这个名字来的颇有传奇意味,据晔国史料记载,神州上古时期,南疆有万山连绵,山中多猛兽,苗疆人善豢巨兽以供驱驰,偶一日,苗疆兵出万山,直扑西晔。从连绵不绝的大山一直穿过梦华江,浩浩荡荡,万兽奔驰,所向披靡,过境之地寸草不生,哀鸿遍野。一直到兽群潮水般扑到如今的钧城所在的地方时,忽然天降雄城,横亘在原本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之上,阻挡了兽群的脚步。当时的神州各个部族众志成城,组成联盟,就在此处与南疆兽人展开了一场旷古绝伦的大战,此战最终以神州部族的胜利而告终,南疆从此一蹶不振,被神州各国一压再压,无奈逃入深山之中,饱受凄凉。而这座作为神州转折点的雄城,便被西晔命名为钧城,喻意其有万钧之力,保境安民。传说是否真实已不可考,但钧城作为晔国沟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其地位甚至能够与晔国国都江华城相提并论。

    晔国不像吴国,大半居于江南,水道便利,因此有叶兴和襄州这两个南北咽喉,所以钧城便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不二重镇。钧城自西晔建国以来,手握大权的便是皇室成员,从这一点上便能看出,晔国对此处有多么看重。而且晔国皇室并不像其余几国一样,多存政变,兄弟手足之间也少有争权夺利的事件发生,故此晔国敢于将钧城交给皇室管理。而钧城的主事人,也无一不是声名赫赫的亲王爵位,比如如今在钧城中坐镇的,便是那位号称“千钧王”的连亲王,南宫舒。

    钧城比起应天学宫,实在是多了太多的烟火气味,从城中宽阔街道上乌压压的大片人群上便可看出这座天下雄城的人流量有多么大,传闻曾有人感叹钧城人多到“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的地步,钧城人口之众,可想而知。小可可与其祖董老先生性格大为不同,小小年纪便极为喜爱热闹,入城之后立刻就顺着路跑到了东市,一看到这么多人脸上便绽开了花朵,笑着对身旁的狗剩道:“爷爷喜静,每日见到的人半只手都能数过来了,偏偏我就是喜欢人多,人多的时候才热闹嘛。不过爷爷很少让我出来,这次能够到钧城还是多亏了你的功劳,谢谢你啦。”

    小可可天真可爱,虽然在应天学宫的时候对狗剩多加刁难,可一码归一码,此时见到人流如织车水马龙,顿时将曾对狗剩横眉竖眼的日子忘的一干二净。狗剩也不在意,嘿嘿笑道:“可可小先生,你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谢我了,总不能干打雷不下雨吧?”小可可愣了一下,随即问道:“那我请你吃糖葫芦?”狗剩顿时摆手道:“算了算了,小子无福消受,还是您自己吃吧。”开玩笑,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此时身材修长,看着起码也是及冠少年,怎么能跟着个总角小儿舔糖葫芦吃,还不让人笑掉了大牙?况且他本身也并不喜欢吃糖葫芦。

    进了东市抬眼看到的就是一条笔直而宽阔的街道,神州城池营造大多大同小异,都是中轴分割两边对称,坊市与民居分的极为清楚,其中民居又被分为三六九等,各色不同。坊市也有东市西市之分,虽然清楚明白便于管理,但也遏制了商业发展。这一点就和宋家所居的渭城大有不同了,渭城因商而兴,所以对商人多加扶持,城池营造也不求多么苛刻精细,入城便有随处可见的商铺摊贩,生机勃勃。不过这也未尝不会引起许多人的口诛笔伐,吴国不少人都曾上书帝王,言道宋家“尊卑不分,本末倒置,士族与寒门常同室饮酒;贱民遇官员屡道逢不拜!法度废弛莫此为甚!”这次朝廷清算宋家,说不定这个罪名也早被写入了弹劾奏折之中。

    狗剩这般想着,早已被小可可拉着涌入人群。中秋时节愈近,钧城里的人也越来越多,连亲王南宫舒极为看重中秋,常常于中秋节在城内举办各种文人雅集,甚至还会在此夜允许百姓燃放祈天灯,热闹程度通宵达旦,吸引了周边数镇百姓入城观灯赏月。因此城中的人也越来越多,如今是八月初九,若是八月十五再来,恐怕都迈不动步子了。

    随处逛了逛,无论在街上小摊或店铺之中,小可可都是左挑右拣却一件不买。寻常孩子钟爱的纸灯竹马等小玩意她更是不屑一顾,让狗剩大皱其眉。他从来没和女的一起逛过街,所以并不知道原来女子是这般难缠,看来若是以脚力论,女子不管年纪大小,都让男子望尘莫及。也无怪乎千年前曾有圣贤慨叹“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了。

    又逛了几圈,狗剩实在走不动了,便对小可可道:“你不是要换书吗?现在去如何!”

    小可可看也不看他,只顾着手拿小摊上的一串做工粗糙的如意珠翻看个不停,口中道:“急什么急,换书也不在这一时,看看有没有什么小玩意儿,买回来带到学宫才是正经事儿!”一句话说的狗剩直翻白眼,暗道以你这等粗枝大叶的脾性,挨董老先生骂当真是一点都不委屈。

    趁着小可可翻看如意珠的功夫,狗剩于那摊主攀谈起来,问道:“大哥,咱们钧城有个祥记灯笼铺,你可知在哪?”

    那摊主是个年纪略长的老人,头发已经有些发白了,因小可可在这盘桓了许久还是一件东西不买,早就不耐烦,此时看了狗剩一眼,语气不耐烦道:“什么祥记,从没听过!”

    狗剩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也是从家中老人嘴里听到的,想来那祥记灯笼铺也是个老字号了,要不您再想想?”

    摊主挥手道:“没有没有,老汉在这钧城也过了大半辈子了,哪里有什么祥记”话说到这里,老汉忽然停了一下,然后手托下巴略微想了想,这才道:“哦,你是说祥记?钧城灯笼铺嘛,倒是有个祥记的名头,不过那已经是四五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老汉都还小呢。嗨,反正是久的很了,自从连亲王来到钧城后城中百姓便有了中秋燃放祈天灯的风气,灯笼铺也开了不少,谁知道现在的祥记还有没有,反正我是没听说过了。你可以去西市看看,不过可不一定能找的到。”

    狗剩点头,然后拿起小可可刚刚放下的一串如意珠,询问了价钱,付了些铜板,再次向摊主道谢。小可可本来无意购买,不过看那摊主跟狗剩说了这么多话,也就不说什么了。小可可与狗剩离了那摊子之后,有点好奇的问道:“怎么,你也要参加那中秋灯会?”

    狗剩嗯了一声,并不多说,小可可却笑了起来,道:“那你可要小心了,中秋灯会虽然热闹,但也不是谁都能去的,你现在不过是个学宫里的下等杂役,若是在灯会上不小心惹了什么有来头的人,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喽?”

    狗剩心道我惹的人还少?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只点几盏灯而已,点完便走,能惹上谁。”

    小可可撅了撅嘴,也不说什么,只道:“那好吧,咱们一起买灯笼去。”

    顺着东市正门笔直朝西走,便能到第一个十字街口。此处联通东西两市,路面极为宽阔。又临城中河道而建,河畔遍植杨柳,虽然秋季,可杨柳依旧依依,风过摇曳,极为可人。狗剩与小可可顺着向西的路行了不久,便能看见西市的人头攒动了。入了西市,再顺着街道走上几步,穿过几个不大的巷子,就找到了专卖灯笼的几家店铺。可惜的是来回走了几遍,也没找到名叫祥记的那家店,狗剩不觉有些气馁,心想那位不见天日的爷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出去过了,这灯笼铺随处可见人人可开,物换星移,哪里还能找到近乎百年的老字号?

    如此想着,狗剩便叹了口气,天气有些闷热,秋老虎来势汹汹,狗剩随处找了个卖酸梅汤的铺子,与小可可一起要了两碗酸梅汤,权当歇歇脚。

    西市与东市由钧城中轴道分割开来,每日开市与闭市时间也由朝廷制定,管理极为严格,时不时就能看到衣甲鲜亮的巡城甲士来来往往穿过坊市绕街而过。坊市中还平均分布着四个市令堂,方便管理坊市,坊市四周还砌有高大围墙,用以隔开居住区与里坊。像平日里一些茶楼会馆,酒楼客栈,也都开设在坊内,不过经由官府划定了更为清楚的地界,与杂货店铺则又有一道分界。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行商经营,便导致了很多中型城市都出现了坊市之华丽气派远超地利更为优渥的其他地方的滑稽局面。只不过以钧城之地位自不能与其他城市同日而语,自然也就不存在这种奇异景象。不过狗剩放眼望去,倒是发现了不少向此方向发展的苗头,于是又想起在书楼里看到的一本吴国江南盐铁转运使写的《里坊变制疏》,里面写道神州坊市发展迅猛,古时制度已无法应对如潮商业,便提出要开放坊市的想法。不过并未获得诸国国君赏识罢了。出人意料的是此疏刚一问世,最为恼火的竟然是最为支持商业的吴国君主。后来这位转运使大人自然官运多舛,从盐铁这个天大的肥缺上被拉回京都做了一个礼部的左侍郎,清粥萝卜毫无油水,好不凄惨。

    不知不觉,狗剩又出了神,将他拉回现实的,还是酸梅汤小老板的一句话。

    那小老板看着来来往往买灯笼的人,低声自言自语咕哝了一句:“好在祥记灯笼铺就在自家隔壁,回头跟阿爹招呼一声,让他去祥记多拿些祈天灯回家。”

    狗剩一拍大腿,呵呵笑着回过头看向年纪轻轻的酸梅汤小伙子,笑道:“这位小哥知道祥记?可否带咱去一趟?”

    看書网小说首发本書

第七十四章 祥记不祥且问豪强

    卖酸梅汤的小伙子年纪并不大,比起狗剩尚低了半个头,他抬眼看了看狗剩,点头道:“是呀,我知道祥记呀,就在我们家隔壁!”说完这话,小伙子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警惕的看了一眼狗剩,住了口不准备再说,等瞥了一眼捧着瓷碗正小口啜着酸梅汤的小可可之后脸色才略微一松,可还是目光不善的盯着狗剩问道:“你找祥记干什么?”

    狗剩有些不明白这小伙子为什么语气不善,不过还是笑着道:“我们来自应天学宫,想找祥记买点灯笼,好参加学宫内的中秋灯会。”

    那小伙子如释重负般哦了一声,也笑了起来。应天学宫名头之大,哪怕他是一个当街卖酸梅汤的小贩,也是听闻过的,于是说道:“祥记的灯笼确实便宜,不过并不是最好的。两位若是想买灯笼,咱们这条街上倒是有不少好去处,待会我领两位去看看如何。”

    狗剩摇了摇头,道:“这个不必了,买灯笼的事儿是学宫内长辈所嘱托,只需去祥记筹备便是。再说也没有几盏,哪里要劳烦小哥。”那小伙子这才恍然,点头道:“是了,祥记虽然是老字号,不过这几年间也快要销声匿迹了,你们若是有心,待会儿等我收了摊,二位随我一起回家,我们家隔壁便是祥记,二位也可以去我家歇歇脚用些茶。小的父亲母亲若是知道有应天学宫的客人来访,肯定十分高兴!”

    狗剩嗯了一声,拱手道:“那就叨扰小哥了。”

    小伙子羞赧摆手,连连说不用客气,二位看得起小的,那是小的荣幸。又问了狗剩一些关于应天学宫的琐事,敬佩向往之情油然而生,看得狗剩感叹不已,心道应天学宫不以门户之见将士族寒门一同收录的规矩果然深得人心,看来应天能够稳居天下第一学府,还是有很大实力的。

    此时正是未时,天气炎热的厉害,酸梅汤小铺此时的生意也正是最好,不过那小伙子为人朴素淳良,见得狗剩二人在火辣辣的太阳下颇为辛苦,于是也不管是否赚钱了,马上就要收拾摊子领着二人回家。小可可和狗剩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多补了些铜钱给他。小伙子坚决不收,狗剩也不强迫,只是趁他不注意将一袋铜板塞进了小伙子的汤瓮里,然后与小可可一起随着卖酸梅汤的小伙子而去。

    神州里坊制度规定严格,原先是不允许商贩居住在坊市之内的,不过随着涌入坊市的商家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再加上坊市不断的扩张和重建,官府也就放松了禁忌,开始准许商贩举家迁入坊市之中。不过这样一来那些商贩也就被改换了居住籍册,赋税方面自然也就多了些,不过比起租赁房屋的费用,还是缴税更加方便了。说起来,这倒也是朝廷官府机构对里坊新兴商家的一次妥协,只是方式略显委婉,不过毕竟做出了让步,如此一来,坊市商业发展便尤为迅猛了。

    小伙子为人善谈,一路上和狗剩聊的热火朝天,不时询问狗剩应天学宫到底是个什么去处,比如是否像人们传言的那样,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又或者紫气升腾云蒸霞蔚;又问学宫里的先生是不是各个都像那画中似的美髯长须,和蔼可亲!一路上竟是问个不停。狗剩有的还好说,有的却是答不上来了,好在小可可在这里,又偏爱热闹,便和卖酸梅汤的小伙子聊了起来。这小伙子听了小可可随口瞎扯三分真七分假的话,不由得对应天学宫更加神往了,一激动竟喊道日后定要让我儿子去应天学宫上学去的话!刚说出口便红了脸,低着头傻笑个不停。

    狗剩也随着笑,不过略一想,又朝那小伙子问道:“先前小哥说到祥记的时候语气略有迟疑,不知为何?”

    那小伙子表情为之一滞,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位大哥有所不知,祥记虽是老字号,但如今这日子,却是越来越过不下去了。先前之所以对大哥抱有敌意,全是因为怕大哥是那巡城兵马褚山狼派来的人!”

    “褚山狼?这是谁,好怪的名字!”小可可皱起眉头,抬眼望着那小伙子。

    小伙字笑了起来,道:“寻常人家当然不会起这么一个名字。这褚山狼原名褚山良,是咱钧城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此人品行不端,贪婪乖戾,加之行事残暴为人凶恶蛮横,所以百姓们都将他名字中的良改作了狼,这是说他像那饿狼一样,为祸钧城呢。”

    狗剩点点头,又问道:“那这褚山狼,又和祥记灯笼铺有什么过节!”

    小伙子愁眉苦脸,叹道:“天可怜见的,咱们都是些草头百姓,能和那些入品的大老爷有什么过节。还不是因为祥记的掌柜曾老汉有个小儿子,生的粉雕玉琢极为可爱,那姓褚的”小伙子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不该在来自应天学宫的客人面前讲那些污浊不堪的事儿,当即住嘴,只是不停摇头,显然无奈至极。小可可不明就里,追问道:“那姓褚的怎么了?”小伙子神色尴尬,顾左右言他,实在不知怎么说才好。

    狗剩皱了皱眉,小伙子虽然含含糊糊语焉不详,但他已经能够猜出了其中缘由。世上好色之徒实在不少,但这好色二字,却不仅仅说的是好女色,有时男色,也在其间。士族自命清高,不过有短袖龙阳之癖的,也着实不在少数,这些阴浊不堪的事儿,小可可哪里会明白,当即寻了个话头将此事引了开去,解了那小伙子的围。小伙子心思玲珑,立刻就明白了狗剩只怕已知道其中因果,不禁朝着狗剩投去一个戚戚然的表情,小声道:“祥记曾家一家人丁稀薄,拢共也就曾老汉与其妻,加上那小儿子三人。曾老汉又哪里舍得将唯一的小儿子送给褚山狼糟蹋坑害?而那褚山狼又哪里是好相与的主儿,几次三番指使豪奴来老汉家里要人未果,已是雷霆大怒,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肯屈尊降贵亲自到此,于是就遣了打手将曾老汉打成重伤,并逼死了老汉妻子余氏,要强行带人。那曾家小儿郎倒也是个年纪轻轻身具傲骨的人物,当下就以绣针刺瞎了眼睛,死也不愿屈于褚山狼淫威之下。那一日左右街坊围观者甚多,褚山狼派来的人虽然霸道,不过还是露了怯,骂骂咧咧离去,只留下祥记一家一条冤魂,孤儿寡汉!”

    小伙子说着说着眼眶便有些湿了,小可可虽然依旧没有搞明白褚氏与祥记的梁子结在了哪里,不过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勃然大怒,柳眉倒竖银牙紧咬,喝道:“那姓褚的也欺人太甚了,这事儿就没人管管吗?”

    小伙子苦笑道:“小娘子说的轻巧,谁敢管?巡城兵马司总领钧城治安维护,直接奉命连亲王府,手握巡城甲士三千七,那指挥正使又乃褚氏姻亲,钧城府无论府尹还是提刑司,谁敢触那个霉头!”

    小可可冷哼一声,道:“还以为‘千钧王’多么有能耐,原来也是个纵容属下包庇豪强的家伙,南宫舒当真做的一个好王爷!”

    这南宫舒便是如今坐镇钧城的皇室亲王,此人自受封钧城以来,无论是行事还是政令,都被人赞誉为“仁义千钧”,故得名千钧王。此时小可可怒极反笑,对这个连亲王爷大加讥讽。那小伙子听后脸色一变,本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然后尴尬的笑了笑,不知所措,停了好久,才嗫嚅道:“两位,小的有个请求。望二位离去之后,切莫与任何人提起祥记之事是小的对二位所言,可否?”

    狗剩笑了笑,点头应下,又皱眉问道:“敢问小哥,祥记适逢如此变故,可还愿意做灯笼?”

    那小伙子点头道:“当然愿意,他妻子如今还是欠着左右街坊的债下的葬,他儿子眼睛也需银钱疗伤,他若是不做灯笼了,岂不是活不下去了!”

    不知不觉间,小伙子已经带狗剩二人来到了一处狭窄的巷子口。小伙子冲里面指了指,朝着一处挂有两个泛白灯笼的门口说道:“二位且看,那里就是祥记了”这小伙子行事颇有深意,他家既然和祥记一墙之隔,直接带二人去家里,然后再领着去祥记便是,在巷子口介绍个哪门子?狗剩不易察觉的笑了笑,已然洞晓那小哥心事,于是拱手笑道:“劳烦小哥带路,小哥盛情我们心领了,自去祥记便可,就不去小哥家另行叨扰了,多谢小哥。”

    那小伙子尴尬的笑了笑,向狗剩弯腰行礼以示抱歉,然后惶惶窜进巷子,回到家中。

    小可可不满的哼了一声,道:“不就是不想让咱们进他家吗,之前说的倒好,现在却改了主意,也不是什么好人!”

    狗剩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你连南宫舒都敢骂,人家哪里还敢让咱们进家门。咱们是学宫的人有学宫庇护,可他们毕竟是升斗小民,万一惹了什么麻烦,可真要家破人亡喽。呶,祥记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小可可翻了个白眼,走入巷子,又换个哀叹的表情,喃喃道:“这祥记也真够可怜的,家里媳妇儿被逼死,自己又重伤,儿子又被逼瞎了眼,回头我把这里的事儿告诉爷爷去,让他写一篇大赋,好好治治钧城的不正之风。”

    狗剩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若是董老先生真写了文章赘述此事,那倒霉的就不光是钧城了,依着董老先生的名气和神州四国那些无风起浪的言官脾性,恐怕连西晔朝堂都要背上累累骂名!

    说着说着,小可可已经走到了祥记门口,抬头望了一眼白色的两只灯笼,拉起门环拍了拍。

    院里响起一声有气无力的询问:“谁呀?”

    狗剩正准备说话,却听到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可可往前一看,不禁“啊!”的惊叫一声,平白向后退了两步!

    狗剩眉头骤然聚在一起,倒吸一口凉气!

    本文来自看书网小说

第七十五章 不速之客

    眼前,是一个身高四尺左右的男孩儿,穿麻衣孝服,额缠白纱,笔直站在门口,他容貌清俊明朗,极为可人,一头乌发梳了孩童常见的小辫,也以白色带子束发,双手紧握,冷冷站在原地,嘴角抿起,略带着丝不屑的冷笑意味,仿若初出山林的小豹,面朝门前的狗剩和小可可,一动不动。这一切远远不足以让小可可和狗剩动容失色,真正让人惊叹的是那孩子已然盲去的双眼。男童的眼睛并未用纱布包裹起来,就那么倔强的睁着,眼中瞳孔细缩成了一个小点,看着极为可怖,乍一看仿若蛰伏在黑暗处的凶猛异兽,正冷冷打量着一切。小可可明知道这孩子只怕就是那自毁双眼的祥记小儿,也知道他双眼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可还是觉得好像这孩子就是在盯着自己,狠狠的盯着自己,所以心中骤然腾起一股寒意,情不自禁的就惊呼了一声。狗剩心中想法与小可可无异,不过他不像小可可,久居应天学宫不问世事,多年的锤炼打磨已经让狗剩练就了满身强悍的承受能力,所以他只是匆匆一瞥,倒吸凉气后反而镇定下来,看了看那孩童,目光瞄向院子里,朗声道:“曾掌柜在家吗?”

    “在家,在家!”那个无力的声音重新响起,一个神色憔悴面色枯槁的老头艰难的从堂屋中迈出步子,向狗剩远远看了看,然后才拄着一枝竹棍缓慢的走到门前,挤出一丝笑容问道:“二位来找老汉,所为何事?”同时又轻轻扯了扯那冷眼“看”向狗剩和小可可的孩童一把,低声吩咐道:“回去屋里,谁让你出来的!”

    孩童很是听从父亲的话,慢慢扭过了身子,接过了父亲手中递过来的竹杖,亦步亦趋走回了看着一片漆黑的堂屋,坐在堂屋正中的一只小凳子上。他容颜清俊惹人怜爱,虽然称得上粉雕玉琢,可此时看着却丝毫没有孩童应具备的天真生气,从他的脸上,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阴翳与寒冷,这让小可可的手心默默攥紧,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目盲小男孩儿很安静,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于所有人的眼界中似的,一言未发,只是默默的盯着眼前用来糊灯笼的白纸红纸。一白一红占据了不大的屋子里所有的地方,鲜艳的红色和惨淡的白色泾渭分明,割裂了堂屋中的当中,而小男孩儿就坐在二者其间,气息沉沉,倔强而冷漠,沉静而苍凉。

    小可可一时看的愣了,狗剩也猛的心中一提,眉头轻皱。

    曾老汉发丝皆白,凌乱不堪,落魄姿态令人涕下,他看两个人的目光都盯向坐在堂屋中的儿子,心中愈加惶急,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二位二位要干什么!”

    狗剩回过神来,先是冲老汉笑了笑,他容颜俊朗,让人颇有如沐春风之感,展颜一笑自然能消除老汉不少警惕不安,看着老汉的表情略微舒缓些,狗剩便道:“曾掌柜,我二人从应天学宫而来,想向您买几盏灯笼,仅此而已。”

    曾老汉这才放下心来,既然是应天学宫来的客人,自然不会如他所想与那褚山狼有什么联系。舒了口气,曾老汉才侧了侧身子,将狗剩与小可可二人请进院子,沙哑着声音有气无力道:“二位且稍待,坐下喝口茶,老汉身子不济,还要听听二位需多少灯笼,若是太多,恐难以受命。”

    狗剩与小可可来到院中坐下,笑道:“不多,只四个红灯笼就够,长一尺三寸,宽九寸便可。”

    “四个呀”曾老汉这才轻松下来,点头道:“如此用不了多长时间,二位既然从应天学宫而来,自然不能耽搁,老汉且将手头的活都放下,先为两位赶制。二位且等上一等,很快就好。”

    狗剩点头,小可可却无动于衷,她正斜眼看着那沉默的小男儿,眉梢间全是忧愁,不知不觉又叹了口气。狗剩留心,发现小可可从进到院子到现在,已经是叹了第七口气了,他从来没见过小可可这个样子。曾老汉已经忙活去了,狗剩想了想,轻声对小可可道:“同情心泛滥了?”

    小可可回头瞪了他一眼,叹道:“只是觉得他好生可怜。”

    狗剩唉了一声,“第八次了!”小可可愕然,反问:“什么第八次?”狗剩笑道:“加上刚才那次,你已经叹了八次气了。”

    小可可翻了翻白眼,不搭理狗剩的无聊,托着腮再看那男孩儿,忽然向狗剩问道:“眼睛被扎瞎一定很疼吧?”

    狗剩点头,嗯了一声道:“没错,很疼。”

    “说的好像你被扎瞎过似的!”小可可瞥了狗剩一眼,又忍不住问道:“那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呢?你看,他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

    狗剩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示意小可可这个他也不懂。只是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痛,自然是要喊出来的,但若是痛的太厉害,喊的太用力,反而没了声音。就像是声嘶力竭的呼喊,反而会寂静无声,然而,此时无声怕胜似有声啊

    狗剩也斜了目光看着那个目盲的男孩儿,看着他罕见的清朗容颜,像是一株深谷幽兰,只觉得这般漂亮的脸蛋,应是那天界的金童才是。无怪乎堂堂钧城的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为之大动肝火,只是这样的容颜,放在如此贫寒的家庭,实在不知是福是祸。

    小可可揉了揉脸,叹了口气道:“如果可以,真想把他收进应天学宫里。”

    狗剩笑道:“那便收进去呗!”

    小可可瞪了他一眼,愁容满面的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啊,爷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再说应天学宫又不是善堂,至多对这孩子表示宽慰,帮他讨回公道而已,若说将他收进学宫那就太难了。”

    狗剩轻轻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讨回公道?呵呵,公道这东西若是来的太迟,本身就不再是公道了”他这句话的声音极低,小可可并未听到,她只是对那小男孩儿极为同情,长吁短叹不已。

    从二人来到曾家院子一直到曾老汉都糊好了两个灯笼,那男孩儿还是坐在堂屋凳子上一动不动,好像石雕一般了无生气。这让小可可越来越叹息,她本想上前和男孩儿说点什么,可是也许是因为在门口时对那男孩儿的目光感触太深,也许是她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安慰言语,始终没有动作。此时她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走上前去,她想,哪怕是问问这男孩儿叫什么名字也好呀!

    只是,小可可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便听到了门口有剧烈的敲门声响起。原本平静的院子瞬息间充满了喧嚣,小可可愣了愣,扭头望去,曾老汉糊灯笼的手忽的停住了,长大了嘴巴无比惊惧的看着门口,嘴唇颤抖,脸色紧张之极。

    小可可何等聪明,当下就猜到了来者不善,斜眼看了看狗剩,狗剩正慢条斯理的站起来,然后与小可可对望一眼,叹了口气。狗剩深知小可可的脾气,轻声道:“若真的是,尽量不要伤人。”

    小可可呵呵发笑,冲狗剩扬了扬眉未置可否,可就在狗剩准备去开门的时候,那年岁已经不少的木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那力道大的惊人,木门半扇竟是被踹的断裂开来,木屑纷飞,摔落院中。刹那间烟尘四起,小可可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眯起眼朝门口看去。曾老汉则吓的大叫一声,先是将糊好的那两盏灯笼夹在怀里,然后又一瘸一拐的往堂屋跑去,不管不顾的朝着小男孩儿喊道:“畅儿,畅儿,赶快赶快,赶藏到里屋去,赶快藏到里屋去”

    曾老汉惶急之下语无伦次,吓的连眼泪都要涌了出来,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布满恐惧的表情,挣扎着朝小男孩儿奔过来,双手握住男儿肩头,将他推向里屋。可男孩儿却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听到父亲惊慌的呼喊,没有听到木门被踹开的巨大响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甚至他的嘴角都出现了一丝微微上扬的弧度,这仿佛是在笑。曾老汉惊怖之下哪里会在意儿子的表情,他只是奋力的想将儿子推到里屋,可是他本身便重伤未愈,哪里使得动劲!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回过头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狗剩和小可可,长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曾老汉没有看见男孩儿的表情,可不代表狗剩同样没有看见,他敏锐的注意到了小男孩儿嘴角扬起的笑容,心中猛的一提,眯了眯眼。随后冲老汉微微一笑,上前两步稳住老汉,又握着小男孩儿的手,重重捏了捏。

    小男孩儿茫然的抬起头,他当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明显能够感觉出握着自己手掌的那人是个陌生人,于是脸上浮现出厌恶和警惕的表情。狗剩转头对曾老汉轻声道:“此事应天学宫会管,老掌柜放心便是。”

    曾老汉泣不成声,刹那间又欣喜若狂,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呆立在了原地。

    狗剩低头,在小男孩儿耳边轻声喃语道:“我可以让你在这里待着,不过你不能动,像刚才一样,一点都不能动。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小男孩儿使劲挣了两下,却无法挣脱,只得凭借感觉,调转视线看着狗剩。虽然双目无神,可那之中的怨毒气味还是足以让人充分感受。然而狗剩只是笑了笑,用很随意的语气在男孩儿耳边道:“你不想连父亲都没了吧。”

    小男孩儿的身子在狗剩说完这话之后平静下来,然后渐渐回归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

    狗剩松开了小男孩儿的手,这才转头看向院子,而院子中,已多了一群很意外的不速之客。

    他遥遥对小可可低声道:“记得,先说,再打!”

    看书王小说首发本书

第七十六章 风波起,郎君把栗剥(上)

    闯进院子里的共有六人,都是身材熊健的大汉,错落的站在小可可身前,当头的是个身穿浅褐色衣服的黄脸汉子,眉毛很薄,眼睛也不大,上下打量着院子里的小可可,又望了望在屋子里手足无措的曾老汉以及狗剩,嗤的笑了一声,声音如夜枭般响起了起来:“我说敲老半天的门怎么没人应答,原来是你曾老头来了生意!”说着朝小可可扔去了一个赶紧滚蛋的眼神,道:“今日祥记不做生意,哪来的回哪去,别在这碍眼。”这汉子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若不是看见小可可只是个孩子,尚不知道能说出什么话来呢。而小可可倒也不生气,而是用甜甜的嗓音略带着好奇的语气问道:“祥记做不做生意,怎么会由你说了算呢?对了,你们是谁呀!”

    那汉子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连搭理这个孩子的想法都没有了,而是扫了眼发抖的曾老头,问道:“曾掌柜莫待在屋子里啊,今日事今日毕,早点完事兄弟们还等着喝酒去呢。你说褚官人那有什么不好,你家小郎一辈子至多也就做个糊灯笼的匠人,跟着褚官人不比什么都好,曾老头你他妈可真是个死脑筋。”

    褚官人三字咬字清晰字正腔圆,小可可的眉头越扬越高,简直要夸张的笑了起来,蓦然间响起神州俗语“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么一句话来。扭头看了看狗剩,然后呵了一声,慢慢往手腕上撸袖子。狗剩笑了笑,并不阻拦,而是手掌缓缓按到那小男孩儿的肩头,眯起眼盯着院子里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惘然,总觉得这一行人今天来这里,没有那么简单。曾老汉在旁边早就吓的说不出话来,目光闪烁,眉头紧皱看着狗剩心中忐忑不已,心想此事应天学宫要插手吗?却不知这位小哥要如何来管,又是否能管,应天学宫名头不小,但毕竟云里雾里未曾有过直面感受,可那钧城中的褚山狼却是呼吸相闻,老汉实在不得不忐忑,在他心里,那身为钧城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褚山狼,实在是当之无愧的一条恶狼。他一个蝇营狗苟的升斗小民,如何能与官斗!

    只是曾老汉下一刻,便看到了他此生都难以忘记的惊心动魄的场面!

    院子里,小可可已经向前跨出了一步,只是一步的距离,可院子中却平白卷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微风。风微,然而烟尘已起,慢慢绕成了淡灰色的一圈弧度,在小可可伸出的右手食指指尖旋转汇聚,犹如一条灰色的布带,飘飘荡荡,宛如苍茫大海上的龙吸水盛景。

    这一幕在真武修行者眼中,不过是简单的驭气手法,然而在闯进院子里的这几人看来,这简直就是神仙手段,当微风漾起的时候他们还不觉得什么,可当他们看见有被风激起的烟尘渐渐在小可可指尖汇聚的时候,立时目瞪口呆,傻傻的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是谁惊呼一声“点子扎手”,六个人瞬间各自跳开,然后向门外急速退去。然而为时已晚,小可可指尖如龙吸水般的灰色弧圈已经奔腾而去,横亘在了碎去半扇木门的门前,“噗”的一声将六人撞了回来。六个人灰头土脸重新落回院子里,面色大变,之前当头说话那人反应极快,嗖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了一柄不足二尺的短剑,翻身跃起,半蹲于地将剑锋横在胸前,低低喝了一声:“修行者!?”

    小可可冷哼一声,对那几人道:“几个混蛋眼力倒是不错!”同时右手猛的向后一拉,灰色的弧圈刹那间懒腰向院子里截来。这一下变化极快,小可可驭气功夫运转如意,手段颇为高明,实在是几个凡夫俗子所能预料。不过使人惊讶的是这几个人反应也极为迅速,眼看灰色弧圈拦腰装来,纷纷抽出腰间短剑,瞬间聚拢在一起,反手斩了出去。不过也只是徒劳而已,真武修行者的手段岂是寻常武夫能够对抗?所以只听到一阵渐次响起的闷哼,几个人力道不支,再次被撞翻在地,眼中惊讶之色闪现,看向小可可的眼神再没了轻蔑味道,而是充满了恐怖惧怕。

    狗剩手按那目盲男孩儿的肩头,眉头一皱,道:“军人?”随即恍然,那褚山狼作为钧城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从六品的官职,手底辖三千巡城甲士,派几个当兵的乔装打扮作为地痞无赖前来曾老汉家中耀武扬威也在情喇中,不过晔国朝廷如今吏治清明,对各级官员管辖也极为严格,钧城盛名在外却出了如此凶恶的官员,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不知觉的,狗剩也对那颇负盛名的“千钧王”南宫舒带了一丝不屑之感,暗道其在钧城施行仁政,多被称道,却不料手下如此横行霸道,想来这所谓的“千钧王”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小可可才不管这些人是军人还是地痞无赖,她深深同情曾老汉一家,又是年幼无惧,加上对这几人的行迹十分不满,当下就要好好教训一顿,出一出恶气。以她真武修行者的实力和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爷爷的脾性,这几人恐怕就算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然而狗剩所想的却比小可可多上了一层,此处毕竟是闻名遐迩的钧城,与西晔国都江华城一般受神州看重,若是传出应天学宫殴打军士致残的流言,那实在是不妙。届时狗剩的身份恐怕也将隐瞒不住,更遑论在应天学宫拔出识海之滨的真武气机了!于是对小可可道:“莫要冲动,这些是在籍军士,不要闹出太大乱子。”

    小可可虽然气盛,不过好歹不是那鲁莽之人,微微冷静一想,便知狗剩用心,不过他实在不解气,便道:“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们帮那褚山狼不知坑害过多少人了,今天碰上了我可可先生,一定要你们尝尝厉害!”说着手指颤动,灰色弧圈倒卷向上,倏忽间又直扑而下,冲着那跌倒在地上的几人呼啸而去!

    狗剩欲出口阻止,不过想了想,觉得小可可小惩大诫也好,让那褚山狼收敛一些,对曾老汉一家不无裨益。再说自己与小可可应天学宫的身份终究无法隐瞒,只要褚山狼知晓此事涉及了应天学宫,以他能够做到从五品副指挥使的脑子,应该不会继续乱来了。应天学宫藏龙卧虎,正是那“贵族满地走,世子多如狗”的地方,谁能猜到小可可与自己只是来自于应天学宫的后厨。这般一想,便任由小可可略施惩戒了。

    可这时,那些乔装无赖实为军人的其中一人却昂起了头,恨恨的盯着屋内的曾老汉,高呼道:“老不死的,不怕爷们刨了你那糟妻的坟头?”

    小可可愣住,灰色弧圈盘旋于几人头顶,一时不落。狗剩脸色微变,明显觉得小男孩儿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听到院中那方才出声的一人又继续得意道:“老子昨日已经刨了一半,若恼了老子,今日便要刨的一干二净!”

    小可可脸色顿时犹如寒霜,清喝一声,骂道:“一群王八蛋!”

    那曾老汉神色明显有些恍惚,听到这话的时候竟然愣了许久,这时才睁着眼,慢腾腾的问道:“你,你刨,你刨的什么坟”

    “哈!”那人见头顶的灰色弧圈并未落下来,还以为是此话起了作用,便狂笑道:“自然是你那老妻的坟。你以为惹恼了褚官人一死就算罢了!?老曾头我告诉你,与褚大官人作对的,就是死,也让你死不安生。”

    此话一出,不光是曾老汉小可可以及狗剩与那目盲男孩儿脸色大变,就连院中的其余五人也变了脸色。最前面的,也是反应最快的那黄脸汉子确实是军人无异,他名叫张肖,是褚山狼手底下一个品阶低下的小尉,固然悍勇,但也是心术不正游手好闲的无赖人物。虽身份卑劣不堪,可好歹是见多识广的军人,明白此间有自己绝对惹不起的人物想想看吧,世上哪个真武修行者背景会是简单的,别说自己,就算褚大人亲自到此,恐怕也不敢造次。这回曾老头许是祖坟冒烟了,竟然有真武修行者为其撑腰出气,他大惊之下一时间肯定不敢妄动,只求能捡回一条命便是万幸了。可是千想万想,却忘了此间并不是所有人都乃自己手下兄弟,这里面,还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市井泼皮啊!

    张肖暗暗叫苦,心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这个趋炎附势的市井泼皮带到曾家老汉着,更不该喝醉酒的时候戏谑怂恿他去挖了曾老汉妻子的坟墓说这样便能得褚大人赏识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混蛋目光短浅,不知道此间深浅,闷头闷脑搞出这么一句话来。挖人坟墓,此乃大忌,张肖哀叹一声,心中疾呼: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小可可的目光眯成了一线,冷冷看着被她的气息压倒在地的众人,心中无比希望马上就驭气如虹,将这几个渣滓轰杀当场。然而身后传出的一阵声音却让她保持了冷静,那是狗剩的话,狗剩只淡淡吐出四个字:“留饵钓鱼。”

    杀人放火事情,狗剩可以冷眼旁观置若罔闻;谋财害命,狗剩也可以嬉笑置之不动声色;哪怕是当街糟蹋良家妇女,狗剩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甚至到妙招跌出精彩纷呈处,他还会喝彩叫好。只是,他绝对绝对不喜欢“挖坟”二字。

    因为在燕国,他也立了一个坟,一方改了名字,平平凡凡的坟。

    狗剩曾经说过,为那娘们换个名字,是为了让她来生的时候,不要过的那么辛苦,要舒心一些。但其间,又何尝没有防止仇家将气撒在已经死了的那娘们身上的意味儿。

    所以,他很生气,非常的生气。

    所以,他也决定,要好好的和某些惹他生气的人,谈一谈。

    本书源自看书罓

第七十七章 风波起,郎君把栗剥(中)

    褚山良近日来非常的不爽,不爽的原因有二,一者是连亲王府临近中秋都会有一次宴饮城中权贵的酒会,与会名单早早便会定下,而今年中秋宴会名单中却没有他褚山良的名字,这无外乎是对在他这个钧城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脸上轻轻抽了一耳光,让他觉得好生郁闷却丝毫不敢生气,暗中想着难道是自己哪里未曾讨好连亲王以至于此次中秋失宠?二者是那西市的祥记灯笼铺曾老头,这家伙如同那茅房里的石头,这般死硬,哪怕是死了媳妇儿,也不肯将那粉雕玉琢的孩子叫出来,这让他很动肝火,家中豢养的孪男已经不知被他摧残过多少回了。中秋佳节临近,可是他这个官居从六品的副指挥使却诸事不顺极为恼火,恨不得当下就带兵冲到西市,将那老曾头的独子抢过来,直接扔到大床上好生玩弄,泄一泄心中火气。

    在兵马司衙门的褚山良不耐秋老虎的酷暑,已经喝掉了五六盏茶,这固然是因为他太渴,另外的原因还是他心急如焚。连亲王府举办中秋酒会,名单上不见自己,这实在让他心中忐忑难安。虽然南宫王爷不一定会出现在酒会上,就算出现也不过是寒暄几句即退去,可其间的意义却深重,若是全城权贵都得知今年他褚山良被王府酒会除名,那下一年的日子,褚山良势必不好过了。所以他才会冒着大太阳跑到平时从不坐堂的衙门里来,央求自己的表哥也就是正使段听之前去王府探探风头,看看自己因何被除名,是否能有补救的方法。这段听之的母亲便是褚山良的姨母,这么一层关系摆在那里,段听之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也还是去了趟连亲王府。段听之为人虽然不甚方正淳善,但比起自己这个表弟还是好多了,不过幸亏他没有听闻过钧城西市老曾头一家的凄惨,否则肯定会痛殴一顿这个不省心的表弟!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表哥回来,褚山良已经快要耐不住性子了,他在衙门大堂里踱来踱去,显的烦躁之极,还没等再张口让杂役换茶,就看见一个心腹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入堂时一个不小心竟然跌倒在地,脸上布满汗水,也来不及擦拭一把,干脆也不再爬起来,而是匍匐到褚山良身前,哭喊道:“祸事了祸事了!”

    褚山良正值焦躁难安,听到心腹大呼小叫,顿时发作,一脚踢了出去,将那心腹踢的仰面倒下,失声痛呼。褚山良冷哼一声,骂道:“鬼哭狼嚎个什么,出了何事!”

    “大大,大人,张肖一干人等,被人拘在了老曾头家里,特遣人报信,说,说”

    褚山良大怒,脸色立时呈血红,不耐烦的一跺脚,骂道:“你急个屁的急,说的什么!”

    “说危在旦夕!”

    褚山良怒火攻心,哗啦一声将身旁的一桌茶具茶水掀翻,骂道:“岂有此理,刁民要造反吗!待我亲自去,我倒要看看老曾头到底有几个脑袋,我活劈了他!”说完大步迈出,却发现心腹并未跟上,不由得又骂道:“你是傻了吗,趴在地上做什么!”

    那心腹脸色微微泛白,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沉吟片刻,也不起来,而是颤着声音道:“大人,要,要谨慎行事啊!”

    一句话让褚山良骤然冷静下来。他迈出去的那一脚不知不觉间顿在原地,低头想了想,褚山良皱起眉头,对那心腹道:“可知对方来头?”他不是傻瓜,知道曾老头绝对没那份胆量敢和自己派去的人作对,而且就算有那个胆量,他一个身残老头加上个目盲孩子,如何有那个能力?这之间,只怕牵扯的还有他人。不过褚山良此时怒火熊熊,哪里压的下,只匆匆问了一句,又想走。那心腹略微冷静了一下,然后答道:“尚且未知,不过大人,为完全策,您最好还是通知一下正使大人。”

    褚山良想了想,觉得有理,当下道:“你去连亲王府通知一下表哥,待我先去西市看看。”

    那心腹连忙点头,赶忙爬起来,目送褚山良匆匆而去,消失在巷口。

    这心腹的嘴角,忽然勾出一抹阴森森的笑容,淡淡看了看褚山良已经消失不见的方向,暗叹一口气,伸出手在脸上揉了揉,似乎有些无奈有有些无趣的自言自语喃喃:“唉,依旧是这般容易,哪里有半分火中取栗的凶险,没意思啊没意思!”

    当褚山良踏入西市的时候,便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惘然。西市一如既往繁华喧闹,可这种喧闹明显不符合此时应有的情境!自己派出去的五个人各个是得心应手的心腹,且不说曾上阵杀过敌见过血砍死过人的张肖,就算那几个不比张肖的巡城甲士,也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这些人在西市出了这么大状况,西市怎么可能还会如此平静。想到这儿,褚山良不禁放慢了脚步,他这回带了五十弓步手,呼呼啦啦一堆人全副武装站在街道上,看着极为威风,可就算这样,褚山良也还是内心惶惶,心道莫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过江龙来了钧城?要不然怎么会不动声色的解决了自己最为倚赖的心腹手下。而若是那些江湖过江龙,又怎么会让人报信通知自己呢?看来此间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去通知表兄实在是明智之举。

    又想了想,褚山良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去看看为好。不管是江湖游侠还是朝廷官员,自己一定要出面先行掌握主动才对。万一此事惊动了连亲王爷,那可就真的不妙了。

    不过当他推开曾老头家门的时候,立时便后悔了。

    院子里是稳坐当中的小可可,而小可可的身前是整整六个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大汉。小可可的指尖环绕着灰色的弧圈,并不多,只是几寸长短,像是小鱼一样在她的手心游荡。这场景有些诡异,但传达的讯息极为清楚明白——这是个真武修行者!

    然后就什么都不需要多说了。

    既然有修行者在这里,巡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便值不得半文钱了,天知道各国朝廷对真武修行者有多么笼络,“千钧王”南宫王爷如何,不照样对修行者礼敬有加吗!用一条副指挥使的姓名换一个真武修行者的人情,而且还是一个劣迹斑斑的修行者,生意做来实在是太划算了。

    所以褚山良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猛然扭过头去,对着跟在自己身后将要涌入曾家院子的那五十弓步手怒喝道:“滚回去!”五十弓步手不明就里茫然无措的盯着长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更有那自作聪明者首当其冲向院子里扑过去,却被怒火冲天的褚山良猛然挥手利落的抽了一个大巴掌将其掼飞摔落在地,然后又重复吼道:“滚出去!”

    这下当真是无比清楚明白,那五十弓步手唯唯诺诺,纷纷后撤,一直被褚山良直欲杀人的眼神给逼到了巷子外才心有余悸的停下。然而他们就算再害怕,也是害怕不过站在门口迈不动步子的褚山良的,眼看着院子中稳稳坐着的小可可和堂屋前笑容可掬但明显不是什么好人的狗剩,褚山良嘴角发苦,心中翻腾着巨大的恐怖,踌躇良久,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先是装模作样微微躬身向小可可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尊驾莅临钧城,下在下有失远迎,请尊驾恕罪。”他本来想自称下官,不过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江湖称号,而且绝口不提派人欺凌曾老汉一家的事儿。如此这般,等待会闹到这件事儿,他完全可以将其推到手下身上,竭力撇清自己,至多承认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在副指挥使上坐了这么多年,褚山良无比明白“弃车保帅”的意义。

    然而他想错了,因为小可可根本不屑于去听他废话与他寒暄,而是挥手间一道弧圈飞了过去,笔直朝褚山良面门袭来。那褚山良虽然霸道蛮横,为人卑鄙下流,但也绝不是泛泛之辈,当下眉头一挑,深吸一口气侧身翻转,堪堪避过了那道弧圈,只是形姿狼狈,险恶异常。褚山良对小可可这种开门见山的做法始料未及,当下便有些发懵,愣了愣面上深红闪过,勉强抱拳道:“这位小爷”话还没有说完,猛听得背后呼呼风响,顿时大惊失色,他反应奇快,身子向下一矮,再次避过倒飞回来的弧圈,只是帽子和束发的发簪被弧圈扫掉,头发倾洒下来,好不狼狈。

    褚山良个子不高,且肥头大耳身材臃肿,面貌更是可恶,让人望之作呕,这一下虽然避过了小可可驭气弧圈,但姿势极为不雅,又加上衣冠散乱,当真是滑稽之极。这般羞辱,就算是个泥菩萨也该有了火气,可褚山良还是强行忍着,顿了顿表情,任由发丝凌乱姿容狼狈也不去管,而是问道:“尊驾可心平气和否!”

    刚才他称呼小可可的时候用了“小爷”二字,此时却已经换成了“尊驾”,想来就算强行忍着,也还是郁结在心。而小可可才不会管他郁结不郁结,而是淡淡道:“西晔当今丞相赵恒说过,天尚公平地容恻隐,身为一方父母官,便应想着如何保境安民,如何教化人心,而不是鱼肉乡里横行霸道。我爷爷也说过,民父母官儿女,此乃为政之仁。我很好奇,你不过就是个六品的小官,还是个从六品,怎么就敢在钧城作威作福毫无畏惧?现在看你,当真是让人作呕!”

    小可可怒极之下先折辱了一番褚山良,然后又忍不住想要骂人,可狗剩却道骂人应该骂的正义些,这样才有成就感。小可可深以为然,所以用了当朝丞相和董老先生的话来慷慨陈词,果然觉得充满了浩然正气,胸臆爽朗,看着褚山良,便更觉讨厌了。不过小可可却不知道,这也是狗剩耍的一个小心眼,说的越是义正词严,才越是能够混淆视听。惩恶扬善的名头比起莫名修行者的名头,前者自然好听一些,也比较混淆视听一些。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想来也就没有人会多加在意二人的身份了。这么一个障眼法着实简单,不过倒也行之有效。

    褚山良眼睛微微眯起来,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听过不知多少遍的废话,当下轻声笑了笑,看着小可可,想了想,带着笑容,忽然沉声道:“做个生意如何?”

    本文来自看書罔小说

第七十八章 风波起,郎君把栗剥(下)

    院中有植栽的瘦骨嶙峋的玉兰,这种植物在江南很是常见,但在江北却并不容易见到。江南有广角玉兰,花开如鬼节放逐于河面上的白色莲花灯,花朵硕大极为漂亮。渐渐的江北也开始种植玉兰,或是因为生于江北和生于江南的差异,这里的玉兰树总是长势可悲,完全没有江南玉兰亭亭的姿态。曾老汉家种植的这棵玉兰尤为可怜,像是曾老汉本身一样,佝偻着身子,模样凄惨。这是江北许多少经打理的玉兰常见模样,狗剩斜了眼神看这棵寒酸的玉兰树,耳边听着褚山良可堪琢磨的那句“做个生意如何”,忽然之间就觉得十分滑稽,顿时大笑起来,然后叹息摇头,轻声道:“褚副使要做什么生意,且说来听听。”

    褚山良不知这模样俊朗的少年为何发笑,他只是匆匆瞥了眼狗剩便很快将目光回归到小可可身上。此间人物分量,自然是修行者为高,褚山良虽然不知道那少年是谁,但他知道小可可是个实实在在的修行者,而且境界不低修为不俗。褚副指挥使沉吟片刻,才笃定道:“尊驾需知,在下虽然不是什么高官,但最起码还是钧城一城治安总领人物,品阶固然不高,可一言一行多多少少会影响到钧城事物。而且,连亲王对在下亦是十分倚重,就算正使大人,那也是在下的表亲兄弟,所以说,当下钧城,在下是登高一呼无不从者。若是别的城池倒也罢了,钧城的分量,想必不用在下多加赘述。在在下看来,二位无论是官府供奉还是行走江湖的世外高人,总是需要在下这个不高不低的人物的吧?正所谓化外之人尚且要开方便之门,江湖上亦有江湖上的规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仇敌不如多朋友。只要二位可以高抬贵手,日后二位有什么吩咐,在下定当任供驱驰,绝无二话!”

    褚山良一口气将话说完,脸色有些泛红,于是深深喘了两口,然后又笑道:“当然,二位放心,在下不会还那么不知趣。这曾家一家上下,我自会一管到底。保证曾家从此后飞黄腾达,再无有冻饿之虞,也再无人敢来寻衅生事。二位若是不信,在下可以断指明誓!”

    褚山良言语恳切,字字咬牙而出,端的是情真意切肺腑之言,然后充满希望的看着小可可和小可可背后的少年郎,微微眯眼,等待后话。

    “啧啧啧啧”狗剩咂嘴晃脑,自言自语道:“断指明誓啊,褚官人的良苦用心可真是出乎意料,在下不等不佩服褚郎君杀伐决断果敢狠厉,佩服佩服!”

    褚山良大喜,觉得此事大有可行之机。他许诺的话虽然并不能当场兑现,但其间的诱惑力对于平常人乃至平常修行者来说,也绝对不会置若罔闻。就像他刚才所说的,化外之人,也是要大开方便之门的。这也是为什么朝廷多供奉,而很多真武修行者也愿意归附朝廷的原因。能够攀青云而上青天者,毕竟少之又少,千百年来,有多少具大机缘者?更多人只是苦苦修行百年,然后兵解消散而已,所以有些修行者才宁愿放弃进取之机,也有归附朝廷的原因。人生在世,富贵浮云毕竟凤毛麟角,求方便者,才是大江沉沙络绎不绝。褚山良相信,这二位同样如此,他褚山良还从没见过真的一心行善无欲无求的人。

    只可惜,他今天遇到的是一个极富心机的狗剩和天真可爱的小可可。

    所以他今日的算盘注定竹篮打水。

    小可可没有狗剩那般逗人的恶趣味,而是直入主题道:“褚山狼是吧?你且告诉我,曾家哪里来的一家上下?他的上下早就被你逼死啦!冻饿不虞?我告诉你,想要冻饿不虞,只有让你这家伙”小可可想了想,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眉头微皱,猛然词上心田,拍手道:“让你去死!”

    这四个字实在是太过直白直接直抒胸臆,褚山良的目光顿时一寒,脸色微变,不过还能强作镇定,紧盯着小可可,呵呵冷笑道:“尊驾想要杀我?那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要以为修行者就能无法无天,朝廷有法令,真武修行者也不能屠杀朝廷命官。”

    小可可眯起眼,很难得的极为凶狠道:“爷爷说过,让人死很简单,但让人活的不如死去却很难。很不凑巧,我这个人很喜欢迎难而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应该不少吧?”说着说着,小可可回头看了看狗剩,看到狗剩笑着点了点头,瞬间更加自信,头一昂,对褚山良道:“哼,像你这样的,法子就更多了。”

    狗剩眯起眼,打量着褚山良,然后眉头微微皱起,很意外的看向那院中的一株广角玉兰,有点迷茫的垂头想了想,然后脸色微变,继而嘴角勾出一抹微笑。其实从他刚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棵姿态嶙峋的广角玉兰。玉兰树通常都是亭亭而立,而这棵却弯的可以,实在迥异寻常。狗剩以不易察觉的目光扫了身后目盲小男孩儿一眼。然后又手搭凉棚看了看天空,目光落在院墙外面,怔怔出神,接着叹了口气,望向褚山良的目光就更加玩味了。

    广角玉兰上有个很奇怪的图案,这个图案勾勒自然,仿若天然形成,并不引人注意。然而狗剩还是注意到了,因为他的怀中,有个玉佩和那个图案非常相像。

    简直一模一样。

    而且,原本就该一模一样。

    狗剩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取栗郎啊取栗郎,老子从南吴一路赶往西晔,连你们什么样子都没见到。现在终于要出来让老子见识见识了吗?但愿你们不要让老子失望。

    褚山良此时可以拍着良心说,相对于小可可嘴里的生不如死,那俊逸少年郎嘴角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才是最让他觉得恐怖的。小可可年纪不大,且十分可爱,说话的时候不论多么凶狠,都充满了一丝嗔怪的意思。而那少年,从头到尾并没有说多少话,可褚山良分明觉得,好像自己的喉咙已经被他摁在了手心,只要轻轻一捏,自己就要死于非命。

    这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后背瞬间汗湿,然后猛的一跺脚,喊道:“二位不要逼我,真武修行者又如何,我手中尚有三千巡城甲士,若是逼急了,小心我来个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你也配!”

    忽然之间,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巷子里传了进来,接着已经缺了半扇门的门再次打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大汉昂首进入了曾家小院。那大汉身高八尺,看着魁梧之极,在狗剩的认知中,恐怕只有南吴周亚太能与之媲美。而且此人魁梧之中蕴含睿智,国字脸,却不显方正,更多的还是精于事故后沉淀下的非凡底蕴。此人刚刚进屋,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小可可身上,目光略微透露出一丝惊讶。凭他的眼界,自然看出了小可可是难得一见的真武修行者,怪的是小可可那看着不足十岁的年纪真武修行者有,可如此年纪的真武修行者,放眼神州,谁能找的出来?不过略一想想便也释然,修行者多有夺天地造化之神奇,有那些法门不同修行迥异的也说不准,这孩童看着不满十岁,但谁知道是不是甲子之后的老者驻颜有术呢?当下朝小可可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目视褚山良,冷笑一声,喝道:“褚副指挥使,你做的好官啊!”

    褚山良自这黑衣汉子入院后便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此时听见汉子厉声怒喝,更是面如土色,不过强撑着一股倔强,硬着头皮问道:“下官褚山良,见过左子寒先生!先生的话下官不明白,不知哪里惹恼了先生,请先生明示。”

    左子寒摇头叹道:“褚山良,你是真的糊涂还是装着糊涂,你所行之事若不是王爷尽知,我又怎么会在这。”

    一句话说的褚山良脸色大变,平白向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王爷甚为倚重的近侍,一时竟然连话都忘了说了。与此同时,巷外忽然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随后院子里骤然闯入几时号身披蓝色软甲的军士。这些人并非褚山良所带来的弓步手,那么身份自然可想而知。褚山良愣愣的看着这一群人,几乎连舌头都要打结了,颤抖着声音喃喃道:“王王爷怎么,怎么会”

    左子寒瞪了他一眼,连话都不想和他说了,只是回头对那领着一帮甲士进院的当头一位深褐色男子道:“你自己的兄弟,你自己处理,莫要让王爷失望。”

    深褐色男子自然就是钧城正指挥使段听之在兴中哀叹一声,挥了挥手,身后众人立刻便冲了出来,将褚山良按倒在地,随即五花大绑。动作之娴熟快极而流,显然是没少干这种事儿。段听之不愧这个名字,冷眼旁观听之任之,他十分清楚这个表弟为人行事有多么不堪,说怨声载道也不为过。这些年头以来若不是自己多方打点,恐怕早就被王爷五马分尸了。当下既然事情败露,他自然要撇清关系以求自保,否则恐怕连自己都活不下去。想到这一层,段听之不禁哀叹一声,垂头拱手道:“左先生,待下官处理好此事,自会辞去指挥使一职,从此回乡归田,再不踏入钧城一步!”

    左子寒冷笑一声,“段大人,能否离开钧城,可不是你说了算得。”

    段听之痛苦的闭上眼,点头道:“下官明白了!”随即大袖一挥,领着四五个甲士将褚山良带回衙门,出了曾家院子。

    左子寒冷眼置之,此时才缓缓转过头,先是看了看小可可,然后将目光锁定在那个坐在门槛前嘴角一抹笑意若隐若现的少年身上,想了想,才拱手对小可可道:“二位侠肝义胆,助王爷除去钧城大害,在下先行谢过。二位若不嫌弃,请去王府一叙,如何?”

    小可可哎哟一声,觉得好像惹上了麻烦,又不知“助王爷”三字从何而来,于是盯着狗剩,狗剩却笑了笑,摆手对左子寒道:“真不好意思,没那功夫,我们来买灯笼的,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看書王小说首发本書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455/ 第一时间欣赏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 作者:谁念西风所写的《大雪满弓刀》为转载作品,大雪满弓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雪满弓刀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雪满弓刀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雪满弓刀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雪满弓刀介绍:
一个无父无母的无赖男孩儿,意外成为高门望族的唯一继承人;怀揣着对便宜老爹的恨,带着对世俗的不满,他该怎么样一步一步砍瓜切菜完成自己的期望,又该怎么面对错综复杂的神州风云。一个无赖的生活,一段史诗般的传奇,让我们在这个全新又古老的神州大陆上,找到关于梦想,关于生死,关于情大雪满弓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雪满弓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