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道魔传TXT下载道魔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道魔传全文阅读

作者:匪兵兵     道魔传txt下载     道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聿爱

    顾清泉说了这话,却不动身。韩一鸣了一回,道:“师兄,请问一句我师父是在聿爱之上吗?”顾清泉点了点头,韩一鸣道:“多谢师兄指点。”将鸣渊宝剑自剑鞘中拔了出来。

    此时院中众人都看向他手中的鸣渊宝剑,与众人的宝剑相比,鸣渊宝剑确实显得颇为突出,剑身宽大、式样古朴沉着。韩一鸣被众人看得局促起来,道:“师兄,小弟先上去了。”起鸣渊宝剑,双手执住剑柄,在心中默念御剑飞行的口诀。他一念口诀,鸣渊宝剑便向上飞去。韩一鸣被鸣渊宝剑带着飞上云端,他此时没有了昨日那般紧张害怕,身边又有人不断起起落落,向上一看,只见乳白色的晨雾之中,九座小小山峰围成一个圆圈,飘浮在灵山之上。

    九座小小山峰大小不一,底面都呈锥形。韩一鸣哪里能将名字与山峰对上,在空中眼花缭乱了一阵,索性在心里将“聿爱”二字搬到口诀之后,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回。鸣渊宝剑忽然偏向一方,对着一座小山峰飞去,片刻之后,已飞到山峰之上。卢月清带着十来弟子,正在山峰上小屋前的平地上说话。

    韩一鸣落在地上,收起鸣渊宝剑,走上前去。卢月清对着他看了几眼,点头笑道:“一鸣,你大师伯说你颇具慧根,我特意试你一试,不带你上来。你却自己上来了,果然是十分聪慧。过来见见你的诸位师兄。”韩一鸣早见卢月清身边站了十数名弟子。都是身着素衣,背负宝剑。向着诸位师兄行过礼,诸位师兄也都还了礼,卢月清笑道:“好了,你们各自去修习罢。一鸣,你随我来。”带了韩一鸣向小屋而去。

    聿爱峰上,遍地如丝碧草,一条小溪自屋后涌出,小屋半掩在一丛碧绿的竹杆间。屋前却有两棵长在一起的大树,树干粗壮,树冠如盖,树叶犹如一只只碧绿的大手掌。树下一片浓荫,看上去十分荫凉。几只小鸟在地上拾捡草籽为食,见他们近来,也不惊飞,各自忙碌。

    韩一鸣自来也不曾见过这种树,对着树看了两眼。粗壮的树干之上生着碧绿的青苔,没有青苔的地方,褐色的树皮粗糙,站在树下,幽幽绿意自心而生。卢月清回过头来,见他对着树呆望,微微一笑道:“一鸣。”韩一鸣回过头来,道:“师父,弟子从未见过此种树木。”卢月清笑道:“这是梧桐树。”韩一鸣点了点头,跟在卢月清身后,走入屋内。

    卢月清屋内十分清素,一架素白屏风将屋子一分为二。外面只有一张书桌,两张椅子。满沿着屋墙放了一排矮几,矮几之上满满垒着书本。卢月清在一张椅上坐了,对他道:“一鸣,你也坐。”见他甚是拘束,笑道:“无须如此拘谨,你坐下我有话说。”韩一鸣这才在另一张椅上坐下。卢月清道:“你上灵山之时,在翠薇堂前见了一丛碧玉竹罢?”

    韩一鸣点了点头,卢月清道:“自你大师伯起,灵山每进一个弟子,都要亲手种一棵碧玉竹在堂前。其中死了一株,黄了一株,其余的都算欣欣向荣。如今加上你,已有九十九棵了。今日晚些时候,你去向你白樱师叔讨要一棵小苗,也去种下罢。你要记着,你自己种下的碧玉竹只能自己照管。”韩一鸣道:“是。”卢月清道:“我已与你说过,不论你用何种方式修道,都要心修。修心才是修道之本,你大师伯便是修心得道,他每月讲一回道,大部分弟子们都要去听,跟他一同参悟。到时候,你也去罢。虽说你是新入门的弟子,不曾听过他从前的每月道场,但你大师伯说你颇有灵性,到时候你也去听一听罢。”

    他每说一句,韩一鸣便道个“是”字。卢月清道:“你二师伯是武修,我是修,你四师叔是身武双修,你五师叔是术武双修,你白樱师叔则是术修。自你大师伯以下,我们每一人,除去日常带你们师兄弟修行,每月都按开坛教导讲道。你虽在我门下,若是随着别的师伯修行,只需到了时日,准时去听讲便是。修道,大多需你们自悟。须知修行全在自身,你若有灵性,一点既通。你若没有灵性,便不用多,身体力行也能得道。此便是灵山与别派不同之处。”韩一鸣道:“谨遵师父教诲。”

    卢月清道:“好了,你既然都明白,便去聿贪,寻你白樱师叔,要一株碧玉竹去翠薇堂前种下。”韩一鸣听了站起身来,施了一礼,自屋内出来。屋外各位师兄各自席地坐在一个地方,有的思索,有的看书,还有几位师兄聚在一起,互相辩论,滔滔不绝。韩一鸣不及细看,来到山崖边,默念御剑诀,随着鸣渊宝剑向聿贪飞去。

    聿贪是九座山峰之中最大的一座山峰,韩一鸣还在空中,已见上面姹紫嫣红。飞到上空,已见十来位素衣女子在其间忙碌。聿贪之上有一个大大的四合园子,周围的土地皆被划分成片,每一片上都种着各色花草。韩一鸣正要将御剑诀在心里默念,忽然眼前一花,有一小小生灵自眼前飞过。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小蝴蝶,四片翅膀加起来也不过手指大小。韩一鸣自小在杜家庄,这种蝴蝶见得多了,此时看见,心头温暖。停在空中看了一阵,才默念心诀,落在地上。

    他落在地面上,只有两位离得近的女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们看过一眼,又低头忙碌去了。韩一鸣哪里敢多看,只是低着头,仔细看着脚下的花丛,小心翼翼地让开枝叶,向前而去。脚下的花丛,先是一种颜色的花朵,后是两种颜色的花朵,再后是三种颜色的花朵。花朵倒也平平无奇,不过是素心兰,但越往后,每朵花上的颜色越多,到了后来又变做每丛兰花上数箭兰花,却每一箭各是一种颜色,只是花朵之上色泽由浅至深,十分美丽。

第四十七章 埋竹

    正看得目眩神迷,一个小小女孩奔到面前。一身素色衣衫,头上梳着一双丫角,苹果般红润的双颊,却是如莘。韩一鸣叫道:“如莘,你怎么在这里?”如莘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身便跑。她跑得极快,韩一鸣不禁担心她被满地兰叶绊倒,跟在后面,却见她双脚并不着地,只是在兰叶上轻轻一踏,便向前跑去。这一踏似踏非踏,并不实在,兰叶纹丝不动。

    韩一鸣跟在她后面走了一阵,见她收住脚步,站在两个蹲着身子的女子身边,回过头来。那两个女子都站起身来,一个手上沾满泥土,手中拿着小铲,另一个正是白樱。白樱先弯腰向如莘说了句什么,抬起头来向他看了看,点了点头,又弯腰对如月说了句话,如莘便跑过来,对韩一鸣道:“跟我来。”转身向四合院子奔去。韩一鸣跟在她背后,虽说她是个孩子,脚步窄小,但无论韩一鸣怎么追赶,始终距她两步。来到院中,也见院中种了无数花草,不过看了一眼,便跟在如莘身后,顺着回廊来到堂屋前,如莘奔了进去。韩一鸣却收住脚步,站在门外,不敢乱闯。

    堂屋前的木柱上题着两个字“勤莳”,并无匾额,韩一鸣才看了一眼,屋内已传出白樱的声音道:“进来。”韩一鸣愣了一愣,虽知诸位师伯皆是神通广大,但适才在外面看见她,此时却听到她的声音在屋内,还是意外了一回。回过神来,走入屋内,白樱已坐在屋内的椅上,如月伏在窗边的另一张椅上,对着窗外的花草,并不看他。

    白樱道:“一鸣,你是来拿碧玉竹的罢。”韩一鸣道:“是。”白樱伸出手来,手心一亮,一根碧绿的小小竹竿竖在她手心。杜家庄庄前庄后皆有竹林,韩一鸣也知竹子皆由竹笋长成,哪知她拿出来的却是一节小小的竹竿,但也不多问,道:“多谢师伯。”伸出手来。

    忽然却见白樱收回手去,眉头一皱,对着他手上看来。韩一鸣莫明其妙,对着自己手上看了看,并无异常,也干干净净,抬起头来,却见白樱面上显出厌恶神色来,不由得有些讪讪地缩回了手。白樱摇了摇头,道:“一鸣,你不要动。”韩一鸣手缩了一半,只得停住。

    白樱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对擦,双指之间亮起一点碧色光芒,然后对着韩一鸣手上拿来。韩一鸣借着那点碧光,才见自己衣袖之上,停了在空中所见的那只小小的灰色蝴蝶。白樱双指挨了近来,蝴蝶翅膀扇动,飞了起来,转眼便没了踪影。白樱冷冷哼了一声,双指一拈,指间一亮,屋里也亮起无数点小小碧光,忽然在屋角的一点碧光闪了一下,白樱伸手一招,那点明亮的碧光飘到她面前来。

    这也是一点碧光,却比别的碧光大得多了。韩一鸣看得清楚,碧光之中包裹了那只逃不出去的灰色蝴蝶。白樱似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对着那点碧光一戳。食指点在碧光之上,碧光便如一个水泡般破裂,裹在其中的灰蝶已化为乌有。屋里本来星星点点的光芒,随着这一点碧光破碎,消失殆尽。

    白樱向来施术都是十分赏心悦目,无丝毫烟火气味。韩一鸣看了一阵,收回眼来,才见白樱端坐在椅上,两眼望着自己,忙又低下头来。却听白樱道:“好了,你将碧玉竹拿去种下,须记得每日早午晚各浇一回水。”她伸出手来,那根碧绿的小竹竿竖在手心,不过两寸来长。韩一鸣正要伸手去拿,却见白樱将手一握,他手心中已多了一样东西,摊开手掌一看,正是那小小竹竿。握在手中,施了一礼,走出屋来。

    来到屋外,忍不住向先前白樱蹲着与弟子说话的地方看了一眼,只见那女弟子蹲在地上,正在给一丛兰花松土,如莘蹲在她身边,用手拨弄兰草。抬起头来,却见白樱远远地在一边与另一个弟子说话。

    他御着鸣渊剑,来到翠薇堂前。只见门外有两位当值的师兄站着。韩一鸣向他们询问何处有铁铲可用,那师兄对他上下看了看,道:“你是新入门的师弟罢?”韩一鸣点了点头,那师兄道:“你要种碧玉竹,只能用手挖泥土。”韩一鸣道:“多谢师兄指教。”握着那根小竹杆,来到碧玉竹丛边,细看了一阵,这才发现,离翠薇堂最近的那行碧玉竹共有六丛,每一丛竹枝都色泽深绿隐隐有些剔透,有如上好浓绿的翡翠一般。第二行的色泽与第一行的相近,后面每一行色泽都比前一行颜色浅淡些。至最后一行,虽是色泽翠绿,但竹枝纤细,竹叶也细小。韩一鸣在最后一行最末站住,用手指挖掘土地。

    那土地虽说看上与别的土地一般无二,但手指挖掘,却是十分坚硬。韩一鸣手指磨得生疼,挖了好一阵,才挖出一个半寸左右浅坑。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歇了口气,将那小小竹竿举起来对着阳光细看。那小竹竿在他手中,凉冰冰地,玉一般坚硬,难怪叫做碧玉竹。对着阳光,也有些隐隐透明,只是没有根须,韩一鸣竟不知该如何栽种。

    歇了口气,低下头来要接着挖下去,却见刚才挖出来的那个浅坑已没了踪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管手指疼痛,接着一气挖了下去。任是手指磨得生疼,都不敢再停歇片刻。直至挖了近两寸的一个小坑,忙将那根小小竹竿放进坑中,正要将散落在小坑四周的土堆在上面,忽然见那根小竹竿飞快没入土中。周围的泥土都滚了过来,将浅坑填平。韩一鸣记着要浇水,奔去问适才指点他的那位师兄何处有水,那师兄道:“静心院后不是有山泉么,你去接吧。一定要记着,每次浇水要用茶盏连浇五盏。”韩一鸣忙奔回静心院,回自己屋中拿了个茶盏,又奔到院后,果见一条潺潺山泉,用茶盏接了一盏,奔回来轻轻浇在埋竹之处。

第四十八章 浇灌

    往返五回,累得全身是汗。终于浇完五盏,坐在旁边休息。不过片刻,已有师兄师姐御剑前来,来到竹前,各自收了剑闭目持咒。过得一阵,只见山边升起云朵来,有的大些,有的小些,都聚拢到碧玉竹上,向下洒雨。也有师兄御剑携水而来,一趟趟往返,来是呼风唤雨之术还不能参悟,只能身体力行。

    韩一鸣明明见有的师兄唤来的云团大些,连前后左右都一起浇过了,但他前后左右的师兄师姐还是自行浇灌。韩一鸣已知不能用常去揣,心道:“是了,师父说的,各自修行,自各的碧玉竹也该各自浇灌。别人浇了不算浇的。”

    翠薇堂前一阵忙乱之后,众人又纷纷散去。韩一鸣坐在地上,对着碧玉竹看了一阵,忽然发现第一排似乎有两个空位。正在疑惑,忽然见埋下碧玉竹竿的地方,泥土拱起。心中一喜,对着那拱起的地方细看。片刻之后,一点碧绿自土中拱了出来。

    小小的竹竿自土中拱了出来,不知是若因心有所思,韩一鸣总觉得看上去,小竹竿长大了些,不止是长了些,也粗了些。对着细看了一阵,才觉不是自己看错了,碧玉竹确实长大了些,且还在继续生长,越来越修长,虽说竹竿十分纤细,但是亲眼看着它冒出土地长及三尺长短,很是让人意外。

    伸手轻轻抚摸竹竿,入手冰凉,真如抚摸到上好的翡翠一般。竹竿虽说纤细些,看着令人担心风刮即倒伏,但用手握住一摇,却是纹丝不动。碧玉竹直长到四尺长短,方才不再长高。只是竹竿上光秃秃的,只有枝干,并无竹片,看上去有些滑稽。

    忽然一个肥胖的身形自翠薇堂后转了过来,却是丁五。他穿着的素色袍子上溅有几朵油花,手中拿着一个茶盏,慢慢走到一株碧玉竹旁,弯下腰去。韩一鸣走近几步,只见他弯腰将茶盏中的水都浇在竹根上,然后直起腰身来,又向堂后走去。韩一鸣诧异起来,他曾亲眼看见丁五唤来小小一团云朵,为他栽种的菜蔬浇水,显见得已掌握呼风唤雨之术。可却在此时见他手持茶盏前来浇灌,颇为纳罕。

    丁五持着那只茶盏,来回五次,浇灌完毕,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直起腰来,韩一鸣已走到他身边,道:“丁师兄。”丁五回头见是他,脸上浮上笑来,道:“是小师弟呀,还不曾用饭罢?快去吃饭。”韩一鸣道:“师兄,我有一事不明。师兄已呼风唤雨,为何浇这碧玉竹之时,还要手持茶盏,亲自浇灌?而不呼唤云朵前来浇灌呢?”丁五道:“可以用呼风唤雨来浇吗?师尊并未如此教导过我。我记得师尊当日说每日三回,每回浇五茶盏,因而我一向都是这样浇灌的。”

    韩一鸣道:“可我见许多师兄都是御剑前来,来了以后又呼风唤雨。”丁五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师弟,我生性憨直,也不解字,的法术也少而又少。我那呼风唤雨之术,十分、十分蹩脚。至于御剑嘛,现今灵山上下,只怕我便是唯一不的那一个了。好在诸位师尊也不嫌我笨,还容我在此修行。我不能将呼风唤雨术掌握得分毫不差,不知道多少雨水才能算是不浇坏这碧玉竹,因而干脆老老实实用茶盏一次次浇罢。你不要见笑。”

    他说话有些迟缓,是怕说错了话。韩一鸣道:“师兄,我也不,咱们一起浇罢。便如师兄所说,老老实实用茶盏一次次浇。”丁五看了他一阵,道:“可我听说师弟天份极高,已御剑术了。”韩一鸣红了脸道:“不瞒师兄,小弟的御剑术与众师兄的不同,腾不出手来。如师兄所说,还是老老实实用茶盏浇的好。”丁五憨笑起来,道:“好罢。”

    丁五低头看了看日影,道:“小师弟,我还要去喂小乖,就不陪你说话了。”韩一鸣道:“师兄请便。”看着他去了,又在原地坐了一阵,才站起身来,向翠薇堂后走去。

    吃过中饭,韩一鸣正要去聿爱,心里突然听见秦无方的声音道:“一鸣,你到聿乐来。”抬起头来,向窗外看了看,此时众位师兄都已向头顶的九座山峰飞去。他在屋内坐了一阵,看着众位师兄都离开了静心院,这才走出屋来。抬头望了望,空中也没了人影。拔出鸣渊宝剑,双手持握,默念御剑诀。鸣渊宝剑带着他,向聿乐峰飞去。

    聿乐比聿爱小些。还飞在空中已见峰上绿竹成片,当中拥着一条小径,韩一鸣在小径上落下,顺着小径向内走去。小径两边绿竹修长,走在其间,脚下竹影婆娑,抬头是满眼青翠,竹叶沙沙作响,嗅着竹叶的清香,心中再静谥不过。走了片刻,却见有一丛竹子,竹竿虽是碧绿,梗节处却有些绯红,叶片也是接近竹枝部分为碧绿,接近叶尖部分却为朱红,在绿竹丛中,十分耀目。再向前走,又见一丛竹丛,连枝带叶,都是色作深紫,接近根部,紫色深浓近乎黑色,挨近枝稍,稍稍浅些。这丛紫竹之后,有一间小小的白泥黑瓦屋。

    走至屋前,秦无方的声音已自内传出来:“是一鸣吗?进来罢。”韩一鸣在门前站住,先道了个“是”字,木门“呀”一声开了,只见秦无方正在屋内与一名师兄说话。

    秦无方坐在一张竹榻之上,对那位师兄道:“就这么办罢。你先下去。”那位师兄恭恭敬敬地转过身来,走到门前,对韩一鸣道:“小师弟来了,师父正等着你呢。”他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面容十分清秀,一身素衣,颇有玉树临风的样子。背上背着一柄宝剑。韩一鸣不识得他,低着头道:“多谢师兄。”师兄微微一笑,走出门来,便御使宝剑,下山去了。

    秦无方道:“一鸣,你来,来,进来。”他声音十分慈祥,韩一鸣这才走入其间。

第四十九章 轮回

    屋内设着一色的竹床、竹案、竹椅、竹榻。而韩一鸣最先看见的,却是在挨着白墙的一张小小竹案上,着的一面铜镜。镜面光亮,有一朵两寸左右的小小碧莲花飘浮在镜面之上一尺左右的地方。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却怎么也飘不出镜面的范围。忽然一片花瓣自碧莲花花蒂掉下来,飘飘荡荡落到铜镜面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韩一鸣眼看着碧莲花,脚下便走得慢了。

    秦无方对他看了片刻,道:“一鸣,来,坐下。这碧莲花的缘委,改日我说与你听。”韩一鸣忙收回眼神,道:“是。”走到秦无方面前。秦无方右手在面前一挥,一张竹椅出现在竹榻前,道:“一鸣,你在这里坐下。”韩一鸣道:“多谢师伯赐座。”在椅上坐下。

    秦无方微微一笑,道:“一鸣,今日我寻你来,乃是有话要单独与你说。”韩一鸣道:“是,谨听师伯教诲。”秦无方道:“你可知你为何要上灵山?”韩一鸣一愕,他当日上灵山,乃是卢月清带他上来,他自己并没有过为何要上,因而答不出来,愣在一边。秦无方双眼向他望过来,双眼又清又亮,目光就象一股泉水,十分清冽。片刻之后,秦无方又道:“你可曾过,为何要上?”

    韩一鸣嗫嚅了半晌,秦无方也不再问,只是面带微笑看着他。半晌之后,韩一鸣方道:“弟子愚钝,不曾过。”秦无方点了点头,道:“是你师父要带你上来,是也不是?”韩一鸣愣了一愣,不敢回答。秦无方叹道:“一鸣,你确实心地纯净。好了,我来告诉你原委。”

    他说完这句话,却不再说。眼望着铜镜之上的碧莲花,望了一阵,方道:“只因你杀了魔星。这三百年来,共有四个魔星现世。你入门那日,我已说过了。”韩一鸣道:“是。”秦无方道:“魔星现世之日,天地皆有异象。道友们都纷纷互通消息,要一同去诛杀魔星。我灵山派也接到了各位道友的相邀,因而你师父带着他下面的三位师弟妹,一同去追踪魔星。这一追便追了近半年,其间,不说他们,便是还在灵山的我,也觉着魔星魔力越来越强。我也有些担心魔星魔力强大,魔性大发,正在下山相助之时,你已将他诛灭。接着,你便成了诸派争夺的诛魔弟子。”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韩一鸣望来。韩一鸣莫名其妙,却也不询问,只待他说下去。秦无方停了一停,又道:“其实,早先灵山并没有诛杀魔星。魔星一般都颇具灵性,对身边事物一参既透。只是他们天资极高,机遇也十分奇巧。至于他们的修行,也是各有各法,并非人人修行都与咱们一般年积月累,他们的修为甚至可以说是自轮回之时便带来的修为。我并不赞成各位道友诛杀魔星,他们也非大奸大恶,死前大多也不曾为非作歹。但他们与生俱来的灵力,却是很多道友都渴望获得的。”

    韩一鸣自来不曾听说过这些,看着秦无方,忍不住问道:“师伯,什么叫轮回之时带来的修为?”秦无方笑道:“我与你说过,修行,其实便是净化自己的操守,高个人的领悟,并非是一昧追求长生不死,不堕轮回。但众多修行之人,皆看不透这一点,总是不死不灭。哪有可能?活得再长,终有寂灭的一日。”

    秦无方说到这里,脸上现出微笑来,韩一鸣忽然在他面上看见重重皱纹,皓首如雪,大为惊异,不觉呆呆看着。秦无方笑道:“一鸣,你在我脸上看到了我的年纪罢。”韩一鸣道:“弟子不知是也不是。”秦无方笑道:“也是,也不是。我说是,便是。我若说不是,它便不是。”

    韩一鸣心道:“秦师伯也有几百岁了,难道也┅┅”刚念及此,秦无方已笑道:“你在心中着我不死?对不对?”韩一鸣吓了一跳,胀红了脸,不敢言语。秦无方道:“我也寂灭。对于修道之人,寂灭便是死了。我亲自送走了我的父母,又送走了我的妻儿,也没什么牵挂,没什么遗憾了。若不是祖师云游未归,我也早就下山云游去了。毕竟我也兼济世人,修道若是只为自己,这道,也就没有可修的啦。一个人活得太久了,也就没有什么看不开了,因而要着眼于大处。但即使如此,最终我还是要寂灭的。也要入轮回,再世为人。”

    他说得十分轻松,韩一鸣却十分难过。秦无方素来都十分慈祥,虽说看上去不过不惑,举止谈吐,却十分超然。或许便是如他说所的活得太久,见多识广了,便宽容起来。但这样宽容的一个人谈到他自己的生死,却让身边的人十分难过。韩一鸣禁不住心中伤感,悄悄低下头去。

    秦无方笑道:“一鸣,不必为我难过。你这孩子,还是心太软了。”停了一停,道:“我修为只能到如此境地,入了轮回,只怕这点修为也无影无踪。但比我修为高的道友,虽说入了轮回,前世已如烟尘消散,修为却可以在轮回中飘荡,机缘巧合的话,与将再世为人的魂魄相遇,便附着在魂魄之上。那么这个魂魄再世为人,便有极高的天资。有朝一日,他悟道了,这些天资便尽数为其所用。这样的人,有的便成为有道高人,有的,则成为魔星。”

    韩一鸣点了点头,秦无方接着道:“有道高人也有把持不住沦为魔星的,魔星也有一念之仁。一切皆起源于心,因而我并不让你师父去诛杀魔星,他们只是尾随其后。如若这魔星总是有仁心仁念,我看,也不能将他视作魔星,不必除之而后快。只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痴念头罢了。别人未必是这样的法,因而这所谓的魔星还未作恶,便已再入轮回。”

第五十章 诛魔弟子

    秦无方道:“其实,这三百多年来的四位魔星,皆是我说的这般情形便再入轮回了。他们都还未及作恶,只是天现异象,各种天赋显现,便已被定为魔星,修道中人,皆以他们为敌,逼得他们不得不入轮回,再世为一个平庸之人。这样做的目的,只为抢夺他们的修为。”秦无方如此一说,韩一鸣不禁起那青衣少年帮他、救他的诸事来,再起众人那失望的神情来,恍然大悟,当时众人的惋惜,并非为青衣少年,而是为没能分得他的灵力,望而兴叹。他一明白这个关窍,心中对平波道人、江鱼子一干人等更是厌恶。

    他愣了一阵,秦无方也默默无声,半晌之后才道:“说起来,我也有些汗颜。虽说我并不觊觎那难得的灵力,但我也是修道之人,却不能改变众人的看法,也是无能。”韩一鸣道:“师伯,他们这样胡作非为,还算什么修道之人?”秦无方叹了口气道:“一鸣,修道之人,向来便有传功一说。所谓的传功,便是某位高人,在寂灭之前,将自己的修为传给弟子,或传给与自己有缘法之人。修为不入轮回,是不寂灭的。但要夺得魔星的修为,只能在诛杀的瞬间。一般来说,若是修道之人诛杀魔星,那么魔星的灵力,也就是众人所称的魔力便消散。有道之人用点法术便能将这些消散的灵力收归自身,而这些灵力往往也不亚于他们自身原有的修为,便是当时不能据为己用,过后也慢慢能够蚕食干净,并且让人灵力大大高,常常是在某些不能突破的关键上突飞猛进。因而只要天有异象,魔星现世,修道之人便蜂拥而至,只盼能够得到这些灵力。这实是嫉妒所至,毕竟修行是漫漫长路,众人都在这条路上走,期望早些得道,却有一人与众不同,不用走这漫漫长路,便已得道。行在路上的大多数人便不能容忍。何况,诛魔之后,还可以分得他的修为,何乐而不为呢?这便是为何众人都诛魔的缘故了。”

    韩一鸣忍不住道:“师伯,这与其说是诛魔,还不如说是巧取豪夺。”秦无方叹了口气道:“便是你说的这样。只不过这已是根本,许多人道行不够都看不透,都以为前去诛魔便是功德无量,为民除害。不过他们到底修为也浅,追赶不上。最后,这些灵力,还是要落在道行高的人手中。我派本来便与别派不同,自祖师起,便不做此举,因而后来,我们师兄妹,也并不诛魔。不愿为了那些灵力,去残害生灵。魔星在生出魔心之前,也是一条生灵,不是吗?”

    韩一鸣点了点头,道:“师伯,那么大家都这样互相残杀,到了最后,还能有几人剩下来?”秦无方笑道:“你这个孩子,心真好。不必如此担忧,也不至于如此。毕竟如若修为相当,要夺别人的原也不易。倘若修为太低了,就算夺到手中,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衫,又何苦去拼死拼活巧取豪夺呢?魔星的修行方式不为人所知,修为也与众不同,众人的修为都如原石炼铁,力求纯净。而魔星的修为,却如同百炼之钢,纯净而且强大。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始,众人都对此眼红起来,至少这三百多年出现的四位魔星,都是少有的纯净,也未曾作恶。魔念未动,便不能算魔星,有何可诛?但众人都打着除魔旗号,蜂拥而至,我唯有管束师门,无力改变这现状。”

    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韩一鸣到那少年,只大哭一场,却是哭不出来。过得一阵,又听秦无方道:“只不过这三百多年来,我也是冷眼看着他们瞎忙。虽说出了四个魔星,却不曾听说哪位道友收得一星半点魔星的灵力,连上你,共是四个尘世中人诛了魔星。而尘世中人诛了魔星,却是吸不到半点灵力的。最早诛魔的那个孩子,现今也两百多岁了,是入了梵山派,道号叫做,叫做明晰,你见过他的师父,便是那个江鱼子。”韩一鸣当然记得江鱼子,因而并不出声,只是听师伯细说。

    秦无方道:“第二个诛魔弟子,乃是古宏波收了去,入在他尘溪山门下,道号元慧。第三个诛魔弟子,却是在黄松涛门下,叫做松风。我因与他们在诛魔一事上相左,平日里与他们的往来也少些。只是听说这三个弟子却也还好,都是心地平和之人。只是,他们将来如何,实在是难以预料。还是随缘罢。”

    停了一停,又道:“一鸣,今日说这些与你听,都是题外话了。但却是不得不告之于你,此乃你入派的缘由。当日,你若是不与我灵山有缘,却也要入别派的。我知你心中终有些不愿,特地叫你前来单独说与你听。”

    韩一鸣大吃一惊,他心中隐隐有些不愿意在此修道。当日卢月清带他上山,虽说他点头答应,心中却还是颇有不愿。只是上了灵山,不曾表露出来。此时秦无方说出来,倒令他大惊之外无言以对。秦无方道:“收了诛魔弟子,于他们来说,要么指望这弟子将来道行高深,威名远播。要么便是指望这弟子身上有什么特异之处,可以为己所用。又或者指望他能够带来一星半点魔星的灵力,将来┅┅”说到这里,却打住了。对韩一鸣看了一眼,道:“灵山于你,便算是你牺身之地罢。我于你别无要求,只要你能够在往后,心地也如今日这般纯净,这般善良便可。与其将你交与他们,不如将你带到灵山来。反正都是修道,灵山更适合你些。”

    秦无方侃侃而谈,韩一鸣不禁惭愧起来。他万料不到大师伯于己竟无丝毫欲求,怔怔地望着大师伯。秦无方道:“你的诸位师尊皆是做此打算,我本来不欲与你说。可是,近来我总觉着你心里不愿呆在这里,虽说表面上并不显露,但到底心里有些不愿。因而说此事的前因后果与你听。”

第五十一章 铜镜与莲花

    韩一鸣站起身来道:“多谢大师伯指点。”秦无方道:“你先坐下,我还未说完,你听完了再说其他的事罢。你,诛魔弟子,哪一个门派肯让他流落凡尘,无一不是收入囊中。你若是不随你师父来此,早被黄松涛、平波道人、吴静轩之流强收为弟子了。那时,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于事无补。”

    韩一鸣细这些人的作为,禁不住地厌恶,打了个冷战,站起身来,对秦无方道:“弟子愚钝,多谢师伯指导。”虽说上灵山是因再无牺身之处,但秦无方如此一说,倒也让他静下心来。灵山上好歹诸位师伯都光明正大,比起黄、吴之流那是强了不知多少倍。因而说这句话,倒也是出自本心。

    秦无方笑道:“你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很有些道缘。”韩一鸣红了脸,道:“师伯,弟子并无所长,资质平平,只恐将来让师伯失望。”秦无方笑道:“我对你本来无所期望,何来失望?”韩一鸣似懂非懂,道:“弟子虽然鲁钝,但请师伯放心,弟子一定尽心竭力,好好修行。”秦无方摇了摇头道:“唉,我刚说过,我对你并无期望。你说你自己‘并无所长’,我却觉得你很好,很有资质。一鸣,你心地干净,已是非常难得。修道,为的就是心地干净,你已有了干净的心地,为何还总觉不足呢?须知这样的境界,实在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若是偏向某一事物,心地里自有诸般念头,心地就难以干净了。无欲无求,才能保有赤子之心,才能无欲则刚,无往不利。”

    韩一鸣只觉艰深莫测,但秦无方到底也是几百岁的年纪了,说出来的话,总有一定的道。便道:“师伯教导,弟子谨记。”秦无方点了点头,道:“你若是参不透,不必着急,往后自然明白。”韩一鸣道:“是。”

    秦无方微微一笑道:“一鸣,你来了这些时候了,我都不曾让你喝茶。你渴了罢,喝一杯茶罢。”抬手一招,一只茶壶浮现在空中,秦无方伸手拿过茶壶,左手将竹榻上的一张白纸拿了起来,捏做一团,闭目片刻,微微一笑,左手放在桌上,已是一只白瓷茶盏。

    韩一鸣哪里敢让大师伯为自己斟茶,忙站起身来告辞。秦无方笑道:“一鸣,我还有话与你说,你别忙着走。我并非是用茶送你,是真让你喝茶,你不必再三揣摩。我与你诸位师伯,都是性情中人,只不过各人不同。只因祖师便是一个性情中人,祖师厌恶弟子对自身过于约束。约束心性,本来也是修道的一种方式,只不过要是过于约束,反而得不偿失。”

    说话间,秦无方又捏了一个茶杯出来,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与韩一鸣。韩一鸣恭恭敬敬接在手中,这才坐下来。秦无方喝了一口茶,道:“因而我要你也别勉强自身,顺法随缘。太过约束,散失本心本性,便与修道的初衷有些背道而驰了。这就好比雕琢一般,一块好玉,便该应因势象形,好生琢磨。琢磨只是为了将它本已具有的形态突出,让这个形态更加美好,光泽更加晶莹,显现美玉的质地。而不是没完没了、不论好歹,一通乱磨。最后到手的,不过是一根玉牙签罢了,得不偿失。”

    韩一鸣也看过几本书,听着这番论调,十分新鲜,但细细一,却是大有道,不禁点了点头。秦无方道:“你的资质已是上佳,别的修行,不过是补不足而已。切记,不可因一昧追求修行而毁了资质。”韩一鸣道:“是。”秦无方默了片刻,转头看了看在墙边矮几上的铜镜与碧莲花,忽然伸出双手合掌,片刻之后,双手一招。铜镜自竹案上腾空而起,缓缓向他移来,碧莲花在铜镜上方沉浮不定,也随着铜镜一起飘过来。

    移到面前,却静静的悬浮在空中,并不落到秦无方手中。秦无方对着碧莲花看了一阵,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眉头皱起。韩一鸣见他专注,哪里敢打扰,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碧莲花在铜镜之上,飘来飘去,忽然停在镜子中央,又是一瓣花瓣自花梗处掉下来,落到铜镜上,片刻间就化为乌有。秦无方叹道:“我还是看不到许多事情,或许是机缘未到罢。可是我为何总觉得不安呢?师父,您何时能给弟子一点明示?”

    他面呈沉思状,眼睛只对着铜镜上的碧莲花。韩一鸣敛声屏气站在一边,连呼吸都只敢放到轻得不能再轻。秦无方沉思片刻,道:“一鸣,你对着这碧莲花看看,数一数上面的花瓣罢。”韩一鸣道:“是。”走近一步,对着碧莲花看来,口中轻轻数着“一、二、三、四”。

    数到九,对秦无方道:“大师伯,是九瓣。”他本转回头来,对秦无方说这句话,哪知眼睛却离不开碧莲花,他转过头来,却不知不觉又扭头向它看去。秦无方还未应声,铜镜中心忽然一亮,一条光线,自那个亮点射出,穿过花心,直射到屋顶。那个亮点忽然变大,向外扩了开来,个铜镜都亮了起来。悬浮在铜镜之上的碧莲花,被这道光亮一照,花瓣透明,轻轻悬转,片刻之后,变做白色,又变做淡淡的粉红,再变成淡淡的绿色。

    韩一鸣目瞪口呆,看着它由嫩黄转为微微带紫的浅粉,转为黑色,再转为鲜艳的朱砂色,最后又转回青色。那柱光亮也在碧莲花转回青色后变成一线,自花心收拢后向铜镜内没去,碧莲花又在铜镜之上飘荡起来。秦无方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捧在铜镜下方。

    他的手来到铜镜下方,铜镜便浮高一寸,他两手在下方虚捧着,将铜镜送到竹案上。转回身来,摇了摇头,道:“一鸣,你先回去罢。”韩一鸣道:“是。”起身告辞出来。

第五十二章 缝衣

    回到静心院内的住处,一进门,便见顾清泉在屋内的木椅上盘腿、闭目,趺跌而坐。韩一鸣本不惊动他,悄悄走进屋内。顾清泉眼皮一动,睁开眼来,道:“师弟,你回来了?”顾清泉道:“是。打扰师兄清修了。”顾清泉摇头道:“哪里,我正有话要问你,你去哪儿啦?”韩一鸣道:“我去大师伯处了。”

    顾清泉“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去我师父处了。我从前也去过,最不能忘怀的便是师父在几上的那瓶百合,枝叶茂盛,香味沁人心脾。最奇异的就是那瓶百合只在一只白瓷瓶内,却花开花谢。连花瓣掉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虽说花瓣掉落当无声无息,但那百合的每一瓣落下来,却有轻轻地‘嗒’一声在我心里响起。我本不敢在师父屋内乱看,可却是忍不住去看那瓶百合。”

    他一说那瓶百合,韩一鸣忍不住起那面铜镜和飘浮在上方的碧莲花来。他也不知为何,那碧莲花每一片花瓣落下,心底都有冰水滴落的声响。只是韩一鸣记得清清楚楚,大师伯处,并没有看见花瓶与其中养的花。却也不意外,在花瓶之中养花草,须依时令而行。因而此时看不见,也不足为怪。

    顾清泉道:“师弟,我有话要问你。”韩一鸣回过神来:“师兄请说。”顾清泉道:“清晨你御剑飞行之时,可见众人都抬头望着你?”韩一鸣点了点头,道:“我飞得极差,让众位师兄笑话了。”顾清泉摇头:“他们望你,可不是因为你飞得不好。你果真不知道吗?”韩一鸣确实不知其因,见顾清泉望着自己,便摇了摇头。顾清泉道:“你可知道,要御剑飞行需要多少时候?”

    韩一鸣道:“难道,难道需要很久么?不罢。”御剑诀不过四个字,因而他一就,他自忖自己并不聪明,不得比别人快。顾清泉道:“当然不需许久,不过也不是一时半儿得的。”韩一鸣又是一怔,道:“师父将御剑诀说与我,我不知怎么便了。”顾清泉摇了摇头道:“师弟,你或许是天资聪颖,因而一就。”韩一鸣不禁汗颜,自来也不曾听见有人说他“天资聪颖”,此时顾清泉如此一说,倒令他羞愧起来。正不知该如何解说,顾清泉已道:“清晨我本来欲带你一起御剑的,你却让在场的众人都大为惊异。本来你这柄剑已与众不同,再加之你才入门一日便能御剑飞行,更加让诸位师兄都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四个字令韩一鸣满脸红透,自知御剑的方法太过粗浅,也更让他不好意思。顾清泉接着道:“师弟,你可知在你之前,最快御剑飞行的师兄是哪一位?”韩一鸣摇了摇头,顾清泉正要说话,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道:“顾师弟,你又将别人事情来说。”顾清泉站起身来,道:“大师兄。”韩一鸣回头一看,却是在秦无方处见的那位师兄。

    他面带微笑进来,身后跟了一个女子。韩一鸣听顾清泉唤“大师兄”,猛然间起昨晚说起的司马师兄来,也站起身来道:“大师兄。”大师兄笑道:“我带了苏映雨师妹前来。灵山弟子皆是素服,苏师妹是缝纫高手,灵山上下众人的衣裳都出自她的手,今天特请她来为小师弟缝件衣裳。”苏映雨笑道:“大师兄太客气了。”走上前来。

    她面容姣好,衬着素衣乌发,越发显得端庄大方。走到厅中,一双明亮的眼睛,对着韩一鸣看了过来。韩一鸣道:“有劳师姐。”她不过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颇有白樱的风范。顾清泉与大师兄都退了开去,韩一鸣正要退开,大师兄道:“小师弟,你不要动。”

    苏映雨对着韩一鸣了片刻,伸出右手来,她右手中拿着一方素帕,不过尺许见方。她低下头去,静默了片刻,右手将素帕向空中一抛,素帕自上而下落下来,落到离地四尺,便不再落,如一张纸一般竖在空中。苏映雨又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眼,伸出右手来,用食中二指在素帕上轻轻一划,将素帕一分为二,在半片帕子上划了几下。她划过之后,便收回手去。韩一鸣看得清楚,帕子上如同被墨水画过一般,显出一件小小的衣裳样子来。她对着那片衣裳样子看了看,点了点头,伸手又将另一半素帕也画过。

    另一半素帕上也显出衣裳样子来,苏玉雪看了片刻,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对着素帕上吹去。她一吹过后,两片素帕都着起火来。却是由那墨水画过一般的圈子向外烧去。转眼已烧得只剩两片小小的衣裳样子。苏玉雪双手各拿一片,将两片衣裳样子拿在手中,对拢了合在一起,自发髻上拔下一根针来,也不穿线,对着两片合拢了的衣裳样子边缘穿了几针,放在桌上,然后回手将那根针插发上。又自衣袖之中拿出另一块素帕来,盖在小小的衣裳样子上面,道:“明日就可以穿了。”说罢转身出门。

    韩一鸣看得眼花缭乱,愣了一阵,醒悟过来,道:“多谢师姐。”她却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大师兄也微微一笑:“你们接着聊罢,我也回去了。”

    他出去之后,顾清泉道:“大师兄与我同在一个师父门下,在你之前,他便是最先御剑飞行的师兄。不瞒师弟,我修习御剑飞行,前前后后共用了二十一天。你可别笑话我这不成材的师兄,我本来愚笨些,得慢些也不足为奇。司马师兄复字凌逸,具说也是天资聪慧,只用了三天,便了御剑飞行。这已是同门之中最为具有天赋的师兄了,因而只用了三天,自来我们说起司马师兄,都是无比崇敬。一来他见多识广,识渊博。二来他为人谦和、对待咱们这些师弟,真有如对待自己的手足一般。”

第五十三章 骁鳐

    顾清泉停了一停,又道:“师尊们都不太操心师兄弟们的琐事,比如你的衣裳,若不是司马师兄带了苏师姐来,你与苏师姐又遇不上,没人来为你操心的。他却事无巨细,周到细致。师兄弟们都十分爱戴他,再者,御剑飞行,一般师兄弟都是在一月之内,少于十天的,都少而又少,他三天能够领,怎么不令咱们惊讶?。三天尚令人瞠目结舌,何况一天。”

    他这一番话说来洋洋洒洒,韩一鸣却是红透了脸,不知该如何应答。突然间又有人站在门外道:“顾师兄,你在说什么?”韩一鸣正自无法搭言,听见声音,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仿佛的人站在门前。顾清泉笑道:“沈师弟来了,请进。”

    沈师弟笑道:“顾师兄,小弟也终于可以被称为师兄了,特地来看看新入门的师弟。”他满脸都是笑容,走进屋内,对着韩一鸣看来。顾清泉笑道:“一鸣,这是你最小的师兄,沈若复。”韩一鸣欠身道:“师兄。”沈若复本已满面堆欢,听见他叫这声师兄,更是心花怒放,眉花眼笑地道:“不好意思了。师弟,你别怪我。我上山几年了,山上诸位都是我的师兄。几年来师伯们都不曾再收过弟子,也不收弟子的事宜,我只当我没当师兄的命了呢。”韩一鸣见一声“师兄”,竟让他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也忍俊不禁。

    沈若复笑道:“我今日听说师弟是现今灵山最具天赋的弟子了,一日便了御剑飞行。”韩一鸣不禁暗暗叫苦,以为他的到来将顾清泉的谈话打断,哪知他却也说的是此事。顾清泉笑道:“是呀,沈师弟当时也了八日,算是极聪明的弟子了呢。”沈若复摇头道:“顾师兄,你就不要再我了。倒是问问师弟,他是怎么参透的。那御剑诀极长又极繁复,他怎能片刻之间便记住了?”

    他说罢,抬起脸来,满脸期待望着韩一鸣。韩一鸣大为不解,御剑诀明明不过四个字而已,沈若复为何说是又长又繁复?可要说只有四个字,似乎是对师兄们说师尊们是择徒而教。不同材施教,定让众位师兄心中不快,十分不妥当,因而没有及时答话。正在迟疑间,已听见杜青峰的声音在门外道:“沈师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忘记了秦师伯说过的,各人领悟不同。或许这又长又繁复的口诀便是与韩师弟有缘法,因而他一便了。”韩一鸣不禁松了口气,听他如此这般为自己开脱,实在是合情合,便是自己辩解,也无法辩解得如此恰当。

    杜青峰走进屋内,道:“凡事都讲究个缘法。师弟,你们也是修道之人,却是如此的缠裹不清。”顾清泉与沈若复都站起来道:“师兄指导的是。”杜青峰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霹雳。这声霹雳响彻天宇,震得人人耳中都“隆隆”作响,众人不由得都对望一眼,杜青峰道:“灵山之上也能响这么大的霹雳么?”抢先奔至院中,抬头向上看去。

    顾清泉与沈若复也跟着奔了出去,韩一鸣十分意外,一个霹雳让诸位师兄都惊讶不已,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跟在两位师兄之后,也奔到院心,抬头向上看去。本来已有了晚霞的碧蓝天空,此时变成金色,空中的云朵也都变成金色,翻滚不停,似是金色的波涛一般起伏不定。

    此时各屋内的师兄都奔了出来,站在静心院院心。众人都举目向天,向着那犹如烫过金粉一般的天空呆望。韩一鸣跟在顾清泉身后,见众人都面现惊异之色,本问他怎如此,但此时院中站了几十人,竟无声无息,便是一颗针落在地上都发出巨大的声响,哪里还问得出来。

    片刻之后,韩一鸣听到心中秦无方的声音道:“都到翠薇堂前来。”韩一鸣转身进屋,身后的大师兄司马凌逸已朗声道:“各位师弟,师尊唤咱们到翠薇堂前去。”韩一鸣拿了鸣渊宝剑出来,只见众人都已驾御着各自的宝剑向翠薇堂而去。

    韩一鸣此时哪敢再惹人眼,眼见静心院的师兄转眼已走了十之,这才驾御着鸣渊宝剑跟在后面而来。

    来到翠薇堂前,已见诸位师伯都立在堂前的空地上,各位师兄也都在台阶下依次站立,只是站在碧玉笔竹前方。

    秦无方对着众弟子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又抬头向天望了一望,摇了摇头。那金色的天空中云涛翻涌,本来移动缓慢的云朵竟如万马奔腾,翻翻滚滚,无休无止。秦无方微微叹了口气,对白樱道:“师妹,还是小心些为好。”白樱道:“是。”双手手掌向上摊开,闭目片刻,轻轻抬起手来,双手划了一个圆,掌心向下,两手食指拇指贴在一起。

    韩一鸣本就站在众弟子的后方,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碰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却见身后一排排的碧玉竹都向地下沉去。原来是紧挨着他身后的一丛碧玉竹向下沉去之时,竹枝碰到了背后的衣衫。不过片刻,碧玉竹全都沉入地底。

    黄静玄伸手一抓,不知自哪里抓了一条银白色的棍子出来,那条银白色的棍子不过小指粗细,却是银光闪闪,拿在手中,连身边诸人面上、身上都映得银光发亮。黄静玄将那根银白色的棍子一弯,弯成一个圆圈,向空中一扔。

    那个圆圈在空中翻了两下,飞上空中,忽然暴长,向外扩大,直至将座翠薇堂与堂前众人都圈在其中。秦无方道:“骁鳐。”众人耳边传来一阵风响,一阵大风自山后吹来。一团淡金色的光芒自山后而起,转眼来到头顶。那不过是两尺见方的一团光芒,却是十分耀眼。来至头顶,光芒忽然顺着四方散开,一条修长的金色身躯露了出来,紧接着一个龙头现了出来,只是不见四爪,在空中悠游了片刻,便向下飞下来。

第五十四章 灵力凝聚与水倒流

    骁鳐修长的身躯在空中游动,隐约能见它背上碗大的金色鳞片之下,有着几块巨大的红、黑二色斑痕,银白色鳞片覆盖着的腹部银光闪闪,亮得耀眼。韩一鸣一见它现身,心中忍不住暗暗地道:“小乖。”这巨大的身躯与小乖平时一般无二,只是头颅不再是平时看见的鱼头,而是龙头。龙头之上有两个小小龙角,晶莹剔透,有着上好白玉般的光晕,隐隐透明。龙头之上龙目有如铜铃,瞳孔金光闪闪,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向下透来,众人都摒住呼吸,抬头望着。它在银白色的圆圈上方盘旋了一圈,便静静伏在那个圈子上。此时的小乖身型更加巨大,竟将那个圈子盘了个严严实实,头尾相连。

    金色的天空依旧风起云涌,云团或向东卷,或向西卷,或是翻翻滚滚。卷了一阵,忽然自四周开始向内翻卷,卷了一阵,内里已形成一个旋涡,天空中所有的云团都顺着一个方向搅动起来,向那个旋涡之中涌去。韩一鸣耳中只听得呼呼风声,身上却不觉有风。众人都抬眼望着那个旋涡,只见它越旋转越快,将满天金光闪闪的云涛都带着旋转起来,向中心聚拢。

    那个旋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小,却显得越发深邃,忽然将所有的云团都吸入其中,没了踪影。

    众人都如同做梦一般,眼前一黑之后,天空依旧晴朗,只是已有了半天如火一般的彩霞,绚烂夺目,似乎那翻滚的云涛并不曾有过。韩一鸣忽然发现小乖也没了踪影,上方只浮着一只银白色的圈子。霞光照耀之下,银白色的圈子也被霞光映成金色。

    黄静玄站了一阵,伸出手来,那只圈子即刻便缩小,转眼已缩得只有一尺见方,落在他的手中。黄静玄执了那只圈子,也不说话。秦无方道:“都回去罢。”众弟子都道:“是。”看着他们进了翠薇堂,这才散开。

    回到静心院内,众人都站在院中议论纷纷,韩一鸣心知自己见识浅薄,插不上嘴,便走入屋内。过得一阵,顾清泉走入屋来,韩一鸣与他住了数日,知他个性极是爽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道:“师兄,适才是怎么一回事?”顾清泉道:“这是天地异象。”韩一鸣忽然起秦无方对他说的话来,道:“师兄,我曾听大师伯说天显异象之时,都有魔星现世。难道,又是有魔星现世吗?”顾清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也不一定。我师父定是说魔星现世之时有天地异象,并非说所有的天地异象都是对应魔星现世。有时,天地异象对应的是别的事情。”

    他面上神色凝重,眉头始终皱着,似是有所思虑。韩一鸣不好再追问,坐在一边。隔了一阵,他叹了口气道:“可是今日的异象,我总觉着不止是异象。更像是灵力聚合,不知是哪里出了什么异事,这样强大的灵力聚合,我可是头次见着。”韩一鸣却是初次看见,也乱不清其间区别,不便议论。

    次日,众人皆将昨日傍晚之事抛开。清晨起身,便各自忙碌。韩一鸣便来浇灌碧玉竹,拿着茶盅,走到静心院后的山泉边,弯下腰来,将茶盏向泉水中放下。那山泉不过是浅浅的一泓,茶盏放在其中,须等片刻,方才能盛满。哪知韩一鸣等了一阵,始终见那茶杯中只是浅浅的小半盏。不觉有些意外,向茶杯望去。泉水依旧潺潺而流,但不知为何,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蹲下身来,对着泉水细看。只见泉水“叮叮咚咚”自面前流过,盯着看了半晌,猛然明白为何总觉异样,此时的泉水竟不如平日那般自泉眼涌出,由高向低而流。竟是自低向高涌流,所有的泉水都自小溪的下游向泉眼倒涌过去。

    韩一鸣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回身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见翠薇堂墙角边生着几朵小花,跑去摘了过来,扔进泉水中。那几朵小花落入泉水之中,先是如往日一般顺着向下流去,流了不过三尺左右的距离,便反过来向泉眼流去。

    他在当地呆了一阵,此事大出常,自来也不曾听说过河水倒流,对着溪流看了片刻,心道:“这,这难不成也是天地异象么?”忽然道:“须去问一问大师伯。”他自屋内出来之时,便将鸣渊宝剑背在背上。他见众师兄将剑背负在背上,今日也依样葫芦,将剑背在背上。反手自背上抽出鸣渊宝剑,心中默念御剑诀。鸣渊宝剑长逾三尺,剑身宽阔,韩一鸣又是初次这样拔剑,不得要领,抽了一下不曾抽出来,御剑诀却已念完了。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的肩膀扯得生疼,鸣渊宝剑自己自鞘中跳了出来,带着他便向上飞去。

    他也不敢私自上聿乐去,便先向聿爱飞去。来到峰上,卢月清恰好自屋内出来。他眉头紧锁,似有所思,对韩一鸣视而不见。韩一鸣也顾不得许多,抢上前去,道:“师父,泉水,泉水┅┅”卢月清猛然收住脚步,道:“泉水怎么了?”他素日都十分和蔼,此时却双目精光四射,面容十分严肃。

    韩一鸣愣了一愣才道:“我,我看见泉水倒流。”卢月清眉头一紧,道:“果真?”他目光灼灼,韩一鸣点了点头。卢月清道:“你看见沁心泉水倒流吗?”韩一鸣此时才知那眼泉水叫做“沁心”点了点头。卢月清道:“好罢,你先下去,在沁心泉水边等着。”说罢,已飞快向聿失而去,韩一鸣又御乘宝剑回来。

    来至沁心泉边,却见丁五也站在泉边,对着泉水发愣。向泉水中看去,只见两只茶盏浸在泉中,却都只有浅浅的小半盏水。丁五呆了一阵,转过头来,看见他走近,便道:“师弟,我不曾看错罢,泉水怎么倒流呢?”韩一鸣道:“师兄不曾看错。”丁五眉头一皱,弯腰将那只有小半盏水的茶盏拿在手中,舀了一盏水道:“我去浇水了。”

第五十五章 白头之相

    他拿着茶盏转身就走,一句话醒了韩一鸣。韩一鸣此时已知浇竹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也拾起茶盏跟在后面。两人前前后后跑了几个来回,其间秦无方等人早已来到泉水边,都默默站在泉边对着泉水沉思。丁、杜二人向他们行礼问候,他们都置若罔闻。丁五浇灌完毕,自行向师伯们行了一礼,也不等他们出声,便转身走开。韩一鸣因着卢月清吩咐“等着”,不敢走开,只在后面几步处站住。

    他站了一阵,见诸位师伯都对着泉水细看。也向泉水看去,这一看又是一惊。本来清澈透底的泉水变作了墨一般浓黑,向着泉眼流去。片刻之后泉水又清澈起来,自泉眼向下流来,此时韩一鸣突然见先前自己扔在水中的几朵小花还在水中漂浮。那几朵小花顺着泉水一直流到一个土阶边,忽然又倒流回来,向泉眼涌去。

    秦无方摇了摇头,道:“走,再去别处看一看。”韩一鸣忽然起当日如莘还带他去过灵山之上的一条瀑布,心里也不知诸位师尊是否去向那边,正是否跟去,秦无方已道:“一鸣,你也跟来。”

    韩一鸣跟在诸位师尊之后,只见大师伯率先向前走去,几位师尊都跟在身后。忽然手臂之上一紧,回头一看,却是卢月清抓住了他的手臂。卢月清道:“你跟我来。”韩一鸣只觉一阵山风吹来,眼前一花,已在半空之中。他并没见诸位师尊如何动作,便已到了空中。

    此时飞得高了,远远便看见前面下方葱笼山林之中,一条黑色长带自高不见顶的云端之中挂下来,过得一阵,又变得白色。韩一鸣只觉他们在空中似乎只是停留了片刻,便已来到那条黑带前。

    这确是那日如莘带他来过的瀑布,只是此时,瀑布却是由下方的水潭向上涌去。从未见过水波自下而上向上涌去,韩一鸣看了片刻,不觉有些目眩。过了一阵,清澈见底的水潭之中涌出一股墨汁般的黑水,向上涌去,片刻,一匹白练变成一条墨玉,再变做清清泉水。

    过了一阵,又是一次由清至墨。之后,瀑布便自灵山之上向下奔流,不再倒流。清清泉水又如平日一般,带着“哗哗”声由高向低流去。韩一鸣眼望着激起来的几朵浪花,向着山下奔去,消逝无踪,才抬起头来。

    一抬起头来,却是大吃一惊,站在众人之前的秦无方已不是往日模样。他满头乌发都变做雪白,两道眉毛和颏下的胡须也变做雪白。不过刹那之间,他竟然白了须发。只见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正要说话。见韩一鸣也望着自己,神色惊异。便道:“一鸣,你不必难过。我已经几百岁了,自然有老的皮相。修道人本来便不在乎皮囊色相,但从前须我用壮年时的精力来带领灵山。因而我显现的是壮年,精力最旺之相。现今却须我用最多的智慧来思考,那么我和智慧自和年龄成正比,你看见的便是我的老相了。凡人皆有诸般皮相,只是看当时该用哪一副。好了,你先去翠薇堂前候着,我有话与你说。”韩一鸣道:“是。”这两日怪事一桩接着一桩,他虽初入灵山门下,却也知这些征兆颇为奇异,实在难以等闲视之。

    来到翠薇堂前,只见门外有两位当值的师兄。他上灵山才几日,哪里记得这许多师兄的面目和姓名,统统以师兄称呼。两位师兄十分谦和的招呼过后,却对他看了半天,他哪里招架得住两人对他这般细看,红了脸,讪讪然独自走到碧玉竹边的石墩上坐下。

    坐得片刻,卢月清的声音自堂内传出来,只听他道:“大师兄,这两日异象连连,莫非又有魔星现世?”只听秦无方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若说今日的水倒流是异象,那昨日的天空,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那却不止是异象,我无论怎么看,那都是灵力聚集之象。从前魔星都是相隔几十年才现世,此时离诛杀前一位魔星,不过才几日。难道,难道同时有两位魔星现世不成?”

    堂中沉默了一阵,黄静玄道:“这也难说,虽说从前并没有过两位魔星同时现世,但却不能说便不有这样的事情。况且如此强大的灵力聚集,是自来也不曾见过的,总是有些让人心里难安。”他说完这句话,便无人应声。又过得一阵,白樱叹道:“只怕黄松涛等人,又要兴起那不才的念头了。”

    接着又是一阵寂静,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他们要是动了念头,必然兴师动众、邀约众人,到时候也定来邀约咱们灵山派。这次师兄就让我去罢,我倒看看他们有什么花招。”秦无方叹了口气道:“程师弟,平心定念方是修道的本源。别人的心魔咱们无能为力,自己却不能妄动邪念。”程蔚芋道:“师兄教导得是,我也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并非是我对魔星的魔力痴心妄,修行哪里有尽头,只是我有我的担心。”

    另一个声音道:“四师兄,你怎能如此对大师兄说话。便是你有担心,也应与师兄好好相商才是。咱们这里,谁没有担心?”乃是赵浩洋。却听秦无方道:“不妨事,程师弟素来直言直语,师父还在灵山之时,他便是如此,天性使然。他也是一念纯真。好了,程师弟,你之担心,我心里都明白。只是咱们既然没有那不才的念头,还是静观其变才好。”隔了片刻,道:“你们都回去罢。”停了一停,道:“一鸣,你进来。”

    韩一鸣站起身来,向堂内走去。只觉堂前当值的两位师兄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哪里敢抬头去看他们,低着头径直走进堂内。秦无方坐在椅上,似是若有所思。韩一鸣不敢惊动他,站在一边。过得一阵,秦无方道:“一鸣,你随我来。”

第五十六章 三百三十年

    他站起身来,对韩一鸣招了招手,韩一鸣只觉似有一股大力由后方涌来,虽未动步,身子却已向前滑去。秦无方伸手,在空中一划而下,道:“一鸣,咱们上去罢。”抓住他的手臂,便向前迈了一步。

    韩一鸣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空,似是掉入了万丈深渊,却又似是浮在漆黑的空中。却只是片刻之后,眼前便是一亮,鼻中满是清新的竹香,只见眼前白墙竹榻,已来到聿乐之上秦无方的小屋之中。

    秦无方道:“一鸣,你先坐下。”韩一鸣哪里敢坐。待秦无方在竹榻上坐下了,方才在榻前的竹椅上坐下。秦无方伸手对着墙边的几上着的铜镜招了招手,那面铜镜缓缓飞到两人面前。他对着铜镜看了一阵,道:“一鸣,你看见什么了?”韩一鸣只见铜镜之上,小小的碧莲花飘飘浮浮,迟疑了片刻,道:“师伯,弟子只看见碧莲花。”秦无方点了点头,道:“好,你数一数它的花瓣。”

    他说完这句话,双眼便向韩一鸣望来。他的眼神格外清澈透明,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全然不似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的浑浊眼神,他的面容也丰神俊朗,虽说白须白发,但比之从前,更加道骨仙风。韩一鸣本就敬重他,此时越发尊敬了。道:“是。”向铜镜上望去,那碧莲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韩一鸣细心数了两回,惊道:“师伯,是十一瓣花瓣了。”他明明记得日前数过,乃是九瓣花瓣,此时见变成十一瓣花瓣,生怕是自己数错了,因而数了两回,都是十一瓣,这才告诉大师伯。他十分诧异,但这朵花十分奇异,一日之后多出两瓣花瓣来,也不算是什么奇事。可是这朵莲花本就奇异,无根无茎,这两片花瓣,又是从何而来呢?

    秦无方默默不语,很久之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早晨数时,还是十瓣,这时上来,又多了一瓣。”说罢,便垂首不语。韩一鸣也不敢出声,只坐在旁边。过了一阵,秦无方道:“一鸣,你可知这第十瓣花瓣长了多少年?”韩一鸣见他神情凝重,便摇了摇头。只见他两眼望在花上,道:“三百三十年。”韩一鸣大吃一惊。原来他以为这朵莲花多出一瓣、两瓣来只是让人意外,算不上什么奇事,可是三百三十年方长出一瓣花瓣来,又在异象显现之时,确是让人意外。

    两人都默不作声,秦无方叹了口气道:“初初我只当是我看错了,细数过几遍,都是十瓣,方才相信。往常,我总是对着它暝,总是盼望着它能长出花瓣来。及到长出来了,却不敢相信,也是痴念。”他微微一笑,道:“好了,一鸣,你回去吧。”韩一鸣站起身来,他又道:“你该去看看小乖,它昨日已现出本身。这也是三百多年来的头一回。也许跟你的到来有关。”韩一鸣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是。”

    他御着鸣渊宝剑回到静心院,此时正是众人修行的时刻,院中空空如也。韩一鸣正要驾御宝剑飞上聿爱去,忽然心中秦无方的声音道:“你该去看看小乖。”韩一鸣已知这是秦无方再次嘱咐,收起鸣渊宝剑,向院后走去。

    刚转过静心院来,就见远远的一个白影一闪。凝目细看,一个小小女孩走到小路边,径直向右而去。韩一鸣不觉一怔,静心院后这两条小路,一条通向幻镜湖边,另一条却早已生满了杂草,若不是卢月清说明,他怎样也不到那也是一条小路。如莘走入杂草之间,她身影矮小,没在长长的杂草之中,若不是一身素衣,几乎看不到。韩一鸣起卢月清嘱咐他不能向那个方向而去,便叫道:“如莘,如莘。”

    如莘充耳不闻,远远的只见她小小的背影在长长杂草之间闪了几闪,便失去了踪影。韩一鸣虽叫她回来,却也不敢走近去,失去了她的踪迹,只得向左而来。走不多远,已见丁五蹲在他的菜园之中。他蹲了一阵,站起来片刻,又蹲下身去。挨得近了,只听见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要跑,我又不抓你。”向他面前望去,他正对着一丛紫色的叶子说话。

    他似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见是韩一鸣,道:“原来是小师弟。我说他怎么跑了呢?”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小师弟,你要去哪里?”听韩一鸣说要去看小乖,他道:“好呀,我煮了小乖爱吃的东西,你带去好了。”韩一鸣见他虽然说话,眼睛却盯着那丛紫色的叶子,便道:“师兄,你在看什么?”丁五道:“我正与他说话,你一来他便跑了。你跟我来。”站起身来带着韩一鸣走入屋内。

    他了一个装得满满的竹篮放在桌上,道:“你告诉小乖,我下午去看它。”韩一鸣正要答应,他忽然抬起手指来,在嘴前一竖,摇了摇。韩一鸣一愣,丁五伸手对着窗外指了指,示意他向外看。韩一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紫色的叶丛微微动了动。韩一鸣抬头看向丁五,只见他两眼对着那丛叶子,便也向那叶子看去。

    那丛紫色叶子动了一动,便停住了,片刻之后,又动了起来,比上回动静大些,随即又停住了。韩一鸣见丁五看得十分专注,也便不出声,向那丛叶子细看。那叶子又动了两回,都是片刻便停住了,韩一鸣正看得眼酸,忽然一个东西自叶丛下钻了出来。

    那是三寸大小的一匹小马,小马背上骑着一个小人也是三寸大小,连人带马都是深紫色。它一出来,便站在泥埂上,四处张望。那小人望向左边,小马便望向右边。那小人望身后,小马便从左至右看上一回。丁五道:“哎呀,你们见人就躲有什么意思?咱们好好说着话呢,你们却又跑了。”他边说边向屋外走去。

第五十七章 食花

    他一出声,小人小马便飞快钻入那丛叶子之下,待他在那丛叶子前蹲下,小人小马又露出两颗小头来。丁五伸出粗短的手指,蹭了蹭小马头,也蹭了蹭那个小人的头顶,道:“你们躲什么,他是我师弟,最小的师弟。你们不见见他?放心好了,我师弟可是个好人,不抓你们的。”他伸手自旁边的一丛不知名的花丛上摘了一朵花下来,递到小人小马面前。

    那小人小马慢慢挨近他身边,各自咬着一瓣花瓣,一起啃咬那朵花。韩一鸣猛然起也见如莘在幻镜湖边喂过一匹小马,只是那匹小马浑身雪白。小人小马都专心啃吃花瓣,丁五满脸喜爱。过了片刻,转过头来对韩一鸣道:“师弟,你也来试试。”韩一鸣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只走了三步,小人小马已“刷”的一声,飞快钻入叶底去了。

    韩一鸣迟疑起来,丁五左手对他招了招,道:“你来你来。”待他走到身边蹲下,便摘了一朵小花塞在他手中,对着那丛叶子道:“你们又跑到下面去干什么?他是我师弟,我不是与你们说过了吗?他不抓你们的。我师弟比我可强多了。”说着伸出短短的手指来,对着那丛叶子捅了两下。不见动静,又道:“你们就是这样胆小,怕别人也罢了。我这个师弟你们也害怕吗?快些出来。”

    韩一鸣见那叶丛不动,正出言劝师兄不必一定要将自己让“他们”认识,忽然见那叶丛抖了两下,一片叶片掀开,两双小如芥子,却黑得发亮的小眼睛一同露了出来。露了一下之后,便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又露了出来。丁五道:“好啦,你们之中有一个可是马,我师弟可没有马。你们跑得比他快,莫说他不抓你们,便是抓你们,也抓不着。”边说边将手中那朵被它们咬残了的花朵向前递了递。

    小人小马犹犹豫豫、哆哆嗦嗦自叶丛下出来,对着那朵花挨过去,来是忍不住吃这花。韩一鸣见它们十分小心,两对黑亮的小眼睛望望自己,又望望那朵花,十分小心谨慎,哪里还敢乱动弹,连出气都细了。它们挨近了那朵花,见他没有动静,便向那朵花啃咬。

    丁五笑道:“他们跟小乖一样,都是嘴馋。好了,看见没,我这师弟最是好人,他怕惊吓了你们,都不敢动呢。”他前一句话对韩一鸣说,后一句话却对那小人小马说。小人小马啃掉几片花瓣,见韩一鸣并不动弹,也大胆起来,不再一双眼睛望着他,一双眼睛望向花瓣,而是两双眼睛一起对着眼前的花瓣,张口大嚼。

    转眼,丁五手中的花朵便被它们啃得只剩花蕊,丁五伸手拉过韩一鸣的手来,连他的手带着手中拿着的花朵一起向它们凑去。小人小马见韩一鸣手来,转身又奔到叶丛之下。他们实在是胆小,韩一鸣见盖在它们之上的叶片簌簌抖动,是十分害怕,躲在叶片下瑟瑟发抖。看了片刻,于心不忍,欲要起身,却见它们又悄悄自叶片下露出两对小黑眼珠来。

    丁五摇了摇头道:“你们又来了不是?我小师弟是好人,不抓你们的。”片刻之后,它们自叶片下钻出来,两双眼睛都盯着韩一鸣,慢慢挨过来。韩一鸣将拿花的手压得更低,它们慢慢挨到面前,虽说犹犹豫豫,却开始啃嚼花瓣。它们每扯动一下花瓣,花朵都轻轻抖颤,韩一鸣忍不住露出微笑来。看着他们啃完了一朵,又自旁边摘下一朵来,递到它们面前。

    这一回小人小马都没有挪动,对着他递过来的花朵啃咬,眼睛也不再望他,而是望着面前的花朵。他们吃得专心至致,韩一鸣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指,在小马头上蹭了蹭。这一蹭却又是十分惊异,小马头上竟没有毛皮,摸上去如同摸到了一个上好的梨子一般,硬硬的,滑滑的,十分细腻,似乎它的紫色外皮里没有血液,因而摸上去清凉极了。小马没有闪躲,他又伸手在小人头上蹭了蹭,也不似触到人,倒与触到了一个果子一般无二。

    见它们又啃完了一朵花,伸手再欲去摘,丁五拦阻道:“好了,师弟,不能再给他们吃了,他们已经吃了五朵花了,再吃怕撑坏的。”韩一鸣心知这小人小马必是异物,不如人一般生病,但丁五却是个对万物都视之同人的人,因而对它们也如同对人一般。收回手来,那小人小马还挨近来,两对小眼睛直望着他,与贪吃的孩子要东西吃时一般无二。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小人的头道:“好啦,听丁师兄的话,再吃生病的。”

    丁五道:“师弟,你不是要去看小乖吗?去罢。”他却不起身,蹲在地上继续与那小人小马说话:“你们今天认得我小师弟了,以后一定要记得。对啦,你们见了别人不出来可以,看见他却一定要出来。他喂你们东西吃。”

    韩一鸣着篮子走出好远,依然见他蹲在地上与它们说话,只是它们太小,因而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他在喃喃自语。

    翻过山岗,穿过树林,幻镜湖已遥遥在望。湖水变幻不定,浪花阵阵,一个龙头在湖中忽沉忽浮。韩一鸣加快脚步,走到湖边,龙头已对他望过来。韩一鸣张了张口,平日脱口就出来的“小乖”两个字却是叫不出来。倒是小乖向看了他一眼,便将头伏在岸边。

    韩一鸣自竹篮中取出荷叶包打开来,还是几大块肉。丁五烹制的肉块香气扑鼻,小乖抬起头来,对着荷叶包,一条长长的舌头便自口中伸出来。几滴晶莹的水珠自舌头上落到湖边地上,地上瞬间便出现几小块湿印。紧接着一小丛珊瑚状的枝节便自几块湿迹中生长出来,芽尖粉嫩,芽梗却是青翠欲滴。

    韩一鸣拿着肉块,却不知该不该抛,正在犹豫间,小乖调过头去,长尾一甩已搅起一阵浪花,钻入湖底去了。韩一鸣在岸边等了一阵,眼看着太阳已慢慢移近头顶,湖水已变了无数次颜色,小乖依旧不露面,不禁焦急起来。

第五十八章 鱼相 龙相

    正等得心焦,忽然见湖面上银光一闪,一只金色的瞳仁在水面上显现来,接着两只小小的,莹光闪烁的龙角破开水面露出来。小乖的龙头自湖水中探出来,紧接着是它有着美丽光泽的长须。两条长须向上翘起,修长的颈项闪动着银色和金色光泽,韩一鸣不知不觉低下头去。

    小乖抬起来,向上看了一看,这才低下眼睛来,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看:“好了,你回去罢。不要再来了,我不再见你。”它的口气平平淡淡,无怒无嗔,却有一股让韩一鸣窒息的气息直逼过来。韩一鸣不禁一呆,不知自己何处开罪了它。但见它一双铜铃般的圆眼已经变成菱角形状,颇有怒意,一股怒气向自己直扑过来,心中不知不觉害怕起来,口吃道:“我,我,”却说不下去。

    害怕有许多种类,韩老爷夫妇去世之时,韩一鸣是又恨又怕。江鱼子一行人让他又惊又怒又气又怕。面对各位师尊,则是发自内心的敬畏。虽说韩一鸣明知师尊们并不要他敬畏,他却是这样的法。或许是跟师尊们法术有关,他从前身边都是庄户农人,单纯而朴素,没人懂得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的法术。因而就算看着白樱那没有丝毫烟火气息、赏心悦目的法术,在钦服感叹之余,内心也还是有些害怕。但此时面对小乖,却是没由来的害怕,它满身的金光和不怒自威的龙头,让韩一鸣不由不自主地向后退,不敢正面看它。

    小乖金黄色的眼眸中冷气森然,并不对着他,而是对着远方,道:“以后你还是让丁五来罢。我原来以为你身上有少少他的影子,你或许有些像他。可今天一看,你一点也不像他。”它虽已现出龙象来,声音却还是一个孩童的声音。韩一鸣道:“是,我不如丁师兄。”小乖冷冷地道:“我不是说丁五。我说的是他。便是丁五,也远远强过你。他和丁五都不因为我的头,变成另外一个人。”

    韩一鸣愣了一愣,小乖道:“他不因我当日是鱼头而鄙视,而你却因我是龙头就疏远我,难道我的头是什么样子当真如此重要么?”它素来在韩一鸣面前说话都是孩子的口吻,韩一鸣也将它当作一个孩子。可它此时说话,却全然没有孩子气。五百年的时间,毕竟不是空过。

    韩一鸣心下惭愧,暗道:“是了,小乖还是小乖,只不过是变了皮相而已。与大师伯的白头之相一般无二,我对大师伯尊敬如昔,却因它变了皮相而变了素日与它的亲近,因皮相而两样方式相对,实在是不如丁师兄厚道。”抬起头来,望着龙首,忽然起当日自己觉得它几百年来都十分孤寂,要多来与它相伴。可今日却因它龙头而却步,实是自己不对,叹了口气道:“小乖,我还可以叫你小乖吗?”

    小乖金色的眼眸依旧看着远方,韩一鸣道:“我还是叫你小乖,还是抛肉块喂你。适才是我不对,你就不要生气了。”忽然一滴水落在身上,将身上沾湿了很大一块。韩一鸣伸手轻轻抚摸小乖的头,道:“你是从前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都是小乖。”伸手将肉块抛起来喂它。

    肉块掉在地上,小乖视而不见,对那往日喜爱不已的食物一眼都不看。韩一鸣眼前一花,小乖似是动了动,龙首龙身一齐消失不见,一个浑身都是金色鳞片的小孩子出现在面前。小孩子的脸上,额上,连眼睛上都生着鳞片,身上的鳞片粗大些,颈上脸上的鳞片细小些。韩一鸣惊道:“小乖。”小乖金色的双眼对他看来,此时它的眼神,竟比秦无方的眼神还要犀利得多,韩一鸣不禁再次避开它的眼光。可似乎无论他怎么样避开,小乖的面容都如同映在了心底一般,随着他的眼睛转动,那张面孔总是出面在眼前。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孩子的面孔,鳞片覆盖下的面孔并不可怕。似乎那些鳞片倒是面孔上极漂亮的妆饰,韩一鸣还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孩子。小乖对着他看了一阵道:“你果真有些像他,只不过是像而已,你终究不是他。”说完这句话,它便沉入湖中,湖水变做黑色,看不到小乖,它不再露面。韩一鸣站在湖边等了许久,都不见它浮上来,唯有阵阵浪涛自湖心而起,向岸边漫延开来。韩一鸣只得将荷叶包打开来,放在湖边,转身回来。

    静心院内已有师兄弟用过午饭,在院中闲谈。见他进来,都与他招呼了。韩一鸣与他们寒喧完毕回到屋中,却不见顾清泉踪影。桌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两碗米饭,两盘菜,来是自己的。他也不吃,先拿起茶盏来,便向院后奔去。浇完碧玉竹,才觉饥饿,便回屋中来。

    他今日连早饭都没用,本来见小乖不快,也没有胃口,但丁五的妙手烹饪,让普通的饭菜都极尽香甜,因而吃了两筷,已是狼吞虎咽,转眼已将一碗饭吃完。放下手中的空碗,端起另一碗饭来,正要下箸,一阵说话声自院中传来。院中本来便有师兄在说话,不足为奇,他适才吃得狼吞虎咽,对周遭事物都不在意。这时吃了个半饱,对窗外传来的声音也就不如适才那般听而不闻。

    只听一位师兄道:“果然么?师尊真的不让他修行?”另一位道:“果真。你看他上山了这些天,有哪一日真是和咱们一起修行的?咱们不都是上山之日便开始修行的吗?总是生怕自己领悟太低,方设法地高自己的领悟。他倒好,一天到晚满山乱跑,听说他常常去幻镜湖边发呆。虽说他此时已是咱们的小师弟了,可是你看他做过什么正经的事吗?不曾见过罢?这就是了,师尊们不让他随同咱们一起修行,必然有其用意。我可是听说……”说到这里,声音便低了下去。

第五十九章 凡音不入耳

    韩一鸣不禁停住竹筷,这个“他”所指的人,便是自己。他上灵山之前,灵山最小的弟子是沈若复,虽说沈若复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却已在山上待了有年月了。灵山之上,唯有他在此地待的日子才能用日来计算。这两位师兄说的“小师弟”再不是别人,便是韩一鸣。

    韩一鸣怔怔坐在桌边,又是意外又是惊诧,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凉。忽然又听一位师兄道:“陈师弟,陆师弟,你们胡说些什么,小心师伯们责罚。”先前说话那位师兄道:“姜师兄,这可不是胡说。咱们每日里忙着修行,他却是逍遥自在。那御剑诀口诀何等繁复,偏他是一就,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只怕是有些来头也说不定,怪不得师尊们都防着他。”韩一鸣一听这话,又是大吃一惊,抬着碗,呆呆坐在桌前。只听那姜师兄道:“陈师弟,你休要胡说八道。咱们没有韩师弟那样的天赋,也不必羡慕。好生修行,师尊们总说勤能补拙,咱们多努力些就是了,何必去羡慕人家。”

    却听另一人道:“姜师兄,你说的固然对。可是我也觉着这个师弟透着说不出来的怪异,他不上山则已,这一上山来,便引得其他门派中的道长都跟了上来,听说最终还闹了个不欢而散。偏偏这两日又天现异象,有这样巧的事么?他一入灵山,就怪事连连。这异象岂是常有的?这些年来,每有异象皆有魔星现世,难道,难道,他便是……”说到这里,却又收住了。

    姜师兄道:“这个话可不是能胡说的,不论是何人传的,都不能再说。”陈师兄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师伯们似乎真有些防备他,他昨日不曾与咱们一同修行,今日也不曾罢。咱们当日,可是上山那日便修行的。”韩一鸣心头一片冰凉,手中的碗筷都早已放在了桌上,呆呆听着那他们谈论。忽然又听见姜师兄道:“咱们再不要议论此事了,韩师弟新上灵山,咱们不该这样议论。仔细他听到。”那陈师兄笑道:“哈哈,这便不用担心了,我这些时日修行凡音不入耳,颇有进益。我这儿便用这凡音不入耳,他听不见的。”

    韩一鸣更加吃惊,师兄们用了凡音不入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师兄们的法术于他竟不管用,让他十分震惊。呆了一呆,又听陈师兄道:“师伯们说话,便是用的这个法术,因而我们在翠薇堂外,从来听不到其间的声音。咱们这点修行,自然瞒不过师伯,可要瞒过这小师弟,却是易如反掌。”

    姜师兄道:“却不是这样说,姑且不论他听不听得见,咱们都不能这样议论。我还是那句话,或许他确实有些天赋,如丁五师兄一般,他虽不别的法术,也不在法术上下功夫,却有他的独到之处。但他当日呼风唤雨也不过只用了两日,确是咱们这些弟子中最快的。”陈师兄笑道:“丁师兄与韩师弟只怕不能归为一谈,丁师兄到如今都不曾挑一件兵刃,而韩师弟挑的却是那样奇异的一柄宝剑。我虽见识浅陋,但那剑一看便与咱们的剑大不相似。不能劈风、碧水、青霜、紫霓相并论,却比咱们挑的这些兵刃强了不知多少倍。陆师弟,你不是也说那柄剑十分奇异么?”

    陆师兄道:“师兄,我只说那柄剑与咱们的不可同日而语,至于剑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陈师兄见过那柄剑么?我适才见韩师弟背在背上,并不曾见过他拔出来。”陈师兄笑道:“我也不曾得见,不过那剑柄之上铜锈斑斑,剑鞘宽阔,确实与众不同。这铜锈若是长在别的器物之上,倒也没什么。但若是长在兵刃之上,便是告诉咱们,这兵刃有些年头了。什么时候我倒真看上一看。”陆师兄道:“咱们去问问顾清泉师弟吧,他与韩师弟同住一屋,他定然见过。”韩一鸣听这陆师兄的声音,正是先前暗指他是“魔星”的那人。

    那陈师兄道:“还用你醒么?不中用,我问过了。他只与我说杜青峰师兄也见过,让我去问杜师兄。你不是不知道杜师兄那人,最不喜好的便是说三道四,我哪里去碰这个钉子。可是他又偏偏不说,越发叫人心里痒痒的。”姜师兄道:“这样才好。传来传去,于人于己都是有害无利,你们也不要再传了。”

    韩一鸣听杜青峰与顾清泉都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谈,心中十分感激。又听这姜师兄出言制止,心中甚是感激。那陈师兄笑了两声道:“是,师兄教训的是。”

    他们戛然而止,韩一鸣坐在桌边,早已听呆了。众位师兄谈论鸣渊宝剑,谈论他天赋异禀,已让他有些不胜负荷,这几日都是低头进出。哪知竟还有师兄暗地里指他是魔星。韩一鸣虽不算聪明,却并不蠢笨。听着他们谈论,细细回,越心内越是冰凉。

    虽说这两日异象连出,可师兄们却还是照常修行,只有他,连修行的边都没有摸到。虽说上灵山已有几日了,什么是修行,怎样修行都是不知不解。难道真如适才两位师兄所说,师尊们对他有所防备吗?

    坐了一阵,院中已没了声音。韩一鸣满心凄凉。竟不敢向头顶上的任一座山峰而去,只是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浮在上方的九座山峰,叹了口气,转身向幻镜湖而来。不知为何,他此时到的就是小乖。最对着说话的,也就是小乖。似乎只有小乖才不用这样的言语刺伤他。

    他走得极快,竟是连连加快脚步,逃离静心院。来到湖边,此时的湖水不似平时一般变幻莫测,竟是无比清澈透明,站在湖边,已隐隐见小乖龙身龙首静静伏在湖底。湖边还摊着他走时摊开的荷叶,上面的肉块依旧没动。忽然小乖在湖底动了一动,一圈波涛自湖心而起,直泛到岸边。

第六十章 人间烟火

    韩一鸣呆呆站在岸边,竟不能开口叫它。那陈师兄说的话,始终如一块石头,梗在心头。叹了口气,在湖边坐下,对着湖水出神。过了一阵,湖水翻涌,小乖自水底浮了起来,它仰头向天,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韩一鸣道:“你说的是,是我的祖师么?”小乖道:“自然是他。他去云游三百三十年了,也该回来了。”

    不知为何,虽说它还是小乖,韩一鸣却总觉它与从前大不相同,只是不敢出言相问。小乖低下头来,看了看岸边的那个荷叶包,摇了摇头。韩一鸣见它双眼对着那个荷叶包,便伸手拿起一块肉来,要扔给它。小乖又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不能吃了。你回去的时候告诉丁五,不用再给我煮肉了。我还有鱼头的时候,能够吃人间烟火。现今我有了真身,只能望而兴叹了,可惜。”

    韩一鸣一愣,小乖道:“我有了龙头就有了真身,世俗烟火便不须再享用了。便是吃了,也与嚼蜡一般无异。可惜了丁五的好手艺。你早上没有及时喂我,那个时候我还能吃。”

    它的语气淡然,并无遗憾,韩一鸣却十分后悔,道:“对不住了,都是因为我……”小乖又摇了摇头:“从前我朝思暮的就是能早些拥有真身,与他一起谈天说地。但我与龙又不相同,不经历五百年,便不能拥有真身,不到机缘巧合,也不显得出真身来。那时他教我识字看书,也偶尔说带着我一同去云游。可惜他走的时候,我还没有真身,不能随他同去。如今有了,只能望他早日回来。”韩一鸣默默无言,只是听它诉说。

    忽然身上一凉,抬起头来,却见小乖的一只大眼睛正对着自己。那只眼睛瞳仁金黄,金黄的中央有一点变幻不定的东西,韩一鸣对着那一点变幻不定的东西看去,不看则已,一看便浑身冰凉。那是一片风雪,若是不看着它,身上便不觉寒冷。但此时乃是小乖一只眼睛对着他细看,他也对着那片风雪细看,风雪便在它瞳仁中央飘荡起来,韩一鸣只觉身上寒冷之极,忍不住颤抖起来。

    片刻之后,小乖抬起头来,双眼看向别处,却对他道:“鸣渊宝剑只是宝剑,修行也仅仅是修行。而你,却始终你。与其为身外之事烦恼,不如不烦恼。”韩一鸣呆呆看着它,说不出话来,终于明白它何处不同从前了,它鱼头龙身之时,乌黑的瞳仁比现下还要大许多,眼神却与一个孩子一般无二,充满了童稚。它有了龙首之后,眼中就有了说不出来的威严。说话的语气也俨然变成一个大人了,沉稳却又超脱。仿佛它从前没有长大过,而今日一天,它却经历了几百年。

    细它说的话,确是如此,鸣渊宝剑在背与鸣渊宝剑不在背,又有何区别?他韩一鸣还是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小乖,我懂了,师兄们要怎么样看,那是他们的事。我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我只能管自身而已。只是你却如何知道我心里有这些烦恼?”小乖两条长长的龙须一翘道:“我当然看得到,你心里的法怎能瞒得过我去?除非我不知道,只要我知道,我便知道。我还知道很多事情,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说罢,摆了摆尾,沉入湖底去了。

    它沉入湖底,湖水便变做蓝色。韩一鸣在湖边呆呆坐了一阵,返回静心院来。路过丁五的小屋,便将小乖要他转达的话说与他听。丁五听罢,笑道:“好呀,它能吃我便煮,它不能吃了,我就不煮了。”全不在意。韩一鸣本怕说出来他伤感,见他并不在意,反而十分意外。

    丁五道:“韩师弟,能吃是缘,不能吃也是缘。这是勉强不来的,它不能吃了,便不吃罢,过一阵我去湖边看看它。等它日后又吃了,我再煮便是了。”他说得简单,说过后便不再萦怀,韩一鸣却觉其间似乎深有道,了一,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兄。”丁五莫明所以,却不再问。

    那一夜韩一鸣在床上辗转反侧,细丁五与小乖的说话,深觉自己不如,了许久,同屋的顾清泉早已鼾声四起,他却是睡不着。直到月向西斜,方才朦胧睡去。

    他很晚才睡去,因而清晨时分,睡得比平日香甜。忽然院中众人说话声传来,十分嘈杂,韩一鸣睁开眼来,听得众人在外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此时屋内已充满阳光,侧身一看,顾清泉床上早已空了,便起身,推开屋门出来。他一出来,许多师兄目光都看了过来。众人目光虽不一而同,却都有指点之意。

    韩一鸣虽说昨夜了一夜,将白天的烦恼都抛开了,但此时众人目光一齐望向他,还是觉得如锥刺身,难以招架。连到了口边的问候都吞入肚中,低了头,向静心院外走去,自去洗漱。

    只是一路之上,或多或少,总有师兄向他张望。韩一鸣甚而觉得他们悄悄议论,偷偷指点。咬紧了牙关,只是低着头进出,但他们的目光却始终如芒刺在背,让他惶惑不堪。便是平日洗漱的泉水边,也有师兄相互对着他打眼色。韩一鸣此时方知什么叫做“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不得不硬着头皮,勉强洗漱了一回,逃回屋中。

    便是在屋内,也觉如坐针毡,众人细小的议论透窗而入,让他无可回避。忽然门响了一声,却是顾清泉走了进来。

    顾清泉道:“师弟,起来啦?”韩一鸣低着头道:“是。”顾清泉道:“也不知这几日是怎么了?今日又出一件怪事。”韩一鸣抬起头来,向他望去。顾清泉道:“你今日起得迟,是忙了些,不曾留意。”韩一鸣道:“是,我不曾留意。”顾清泉道:“你听说过枯叶返枝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458/ 第一时间欣赏道魔传最新章节! 作者:匪兵兵所写的《道魔传》为转载作品,道魔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道魔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道魔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道魔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道魔传介绍:
道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