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道魔传TXT下载道魔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道魔传全文阅读

作者:匪兵兵     道魔传txt下载     道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一、铜镜与莲花

    韩一鸣站起身来道:“多谢大师伯指点。”秦无方道:“你先坐下,我还未说完,你听完了再说其他的事罢。你想,诛魔弟子,哪一个门派肯让他流落凡尘,无一不是想收入囊中。你若是不随你师父来此,早被黄松涛、平波道人、吴静轩之流强收为弟子了。那时,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于事无补。”

    韩一鸣细想这些人的作为,禁不住地厌恶,打了个冷战,站起身来,对秦无方道:“弟子愚钝,多谢师伯指导。”虽说上灵山是因再无牺身之处,但秦无方如此一说,倒也让他静下心来。灵山上好歹诸位师伯都光明正大,比起黄、吴之流那是强了不知多少倍。因而说这句话,倒也是出自本心。

    秦无方笑道:“你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很有些道缘。”韩一鸣红了脸,道:“师伯,弟子并无所长,资质平平,只恐将来会让师伯失望。”秦无方笑道:“我对你本来无所期望,何来失望?”韩一鸣似懂非懂,道:“弟子虽然鲁钝,但请师伯放心,弟子一定会尽心竭力,好好修行。”秦无方摇了摇头道:“唉,我刚说过,我对你并无期望。你说你自己‘并无所长’,我却觉得你很好,很有资质。一鸣,你心地干净,已是非常难得。修道,为的就是心地干净,你已有了干净的心地,为何还总觉不足呢?须知这样的境界,实在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若是偏向某一事物,心地里自会有诸般念头,心地就难以干净了。无欲无求,才能保有赤子之心,才能无欲则刚,无往不利。”

    韩一鸣只觉艰深莫测,但秦无方到底也是几百岁的年纪了,说出来的话,总有一定的道理。便道:“师伯教导,弟子谨记。”秦无方点了点头,道:“你若是参不透,不必着急,往后自然会明白。”韩一鸣道:“是。”

    秦无方微微一笑道:“一鸣,你来了这些时候了,我都不曾让你喝茶。你渴了罢,喝一杯茶罢。”抬手一招,一只茶壶浮现在空中,秦无方伸手拿过茶壶,左手将竹榻上的一张白纸拿了起来,捏做一团,闭目片刻,微微一笑,左手放在桌上,已是一只白瓷茶盏。

    韩一鸣哪里敢让大师伯为自己斟茶,忙站起身来告辞。秦无方笑道:“一鸣,我还有话与你说,你别忙着走。我并非是用茶送你,是真让你喝茶,你不必再三揣摩。我与你诸位师伯,都是性情中人,只不过各人不同。只因祖师便是一个性情中人,祖师厌恶弟子对自身过于约束。约束心性,本来也是修道的一种方式,只不过要是过于约束,反而会得不偿失。”

    说话间,秦无方又捏了一个茶杯出来,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与韩一鸣。韩一鸣恭恭敬敬接在手中,这才坐下来。秦无方喝了一口茶,道:“因而我要你也别勉强自身,顺法随缘。太过约束,会散失本心本性,便与修道的初衷有些背道而驰了。这就好比雕琢一般,一块好玉,便该应因势象形,好生琢磨。琢磨只是为了将它本已具有的形态突出,让这个形态更加美好,光泽更加晶莹,显现美玉的质地。而不是没完没了、不论好歹,一通乱磨。最后到手的,不过是一根玉牙签罢了,得不偿失。”

    韩一鸣也看过几本书,听着这番论调,十分新鲜,但细细一想,却是大有道理,不禁点了点头。秦无方道:“你的资质已是上佳,别的修行,不过是补不足而已。切记,不可因一昧追求修行而毁了资质。”韩一鸣道:“是。”秦无方默了片刻,转头看了看供在墙边矮几上的铜镜与碧莲花,忽然伸出双手合掌,片刻之后,双手一招。铜镜自竹案上腾空而起,缓缓向他移来,碧莲花在铜镜上方沉浮不定,也随着铜镜一起飘过来。

    移到面前,却静静的悬浮在空中,并不落到秦无方手中。秦无方对着碧莲花看了一阵,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眉头皱起。韩一鸣见他专注,哪里敢打扰,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碧莲花在铜镜之上,飘来飘去,忽然停在镜子中央,又是一瓣花瓣自花梗处掉下来,落到铜镜上,片刻间就化为乌有。秦无方叹道:“我还是看不到许多事情,或许是机缘未到罢。可是我为何总觉得不安呢?师父,您何时能给弟子一点明示?”

    他面呈沉思状,眼睛只对着铜镜上的碧莲花。韩一鸣敛声屏气站在一边,连呼吸都只敢放到轻得不能再轻。秦无方沉思片刻,道:“一鸣,你对着这碧莲花看看,数一数上面的花瓣罢。”韩一鸣道:“是。”走近一步,对着碧莲花看来,口中轻轻数着“一、二、三、四”。

    数到九,对秦无方道:“大师伯,是九瓣。”他本想转回头来,对秦无方说这句话,哪知眼睛却离不开碧莲花,他转过头来,却不知不觉又扭头向它看去。秦无方还未应声,铜镜中心忽然一亮,一条光线,自那个亮点射出,穿过花心,直射到屋顶。那个亮点忽然变大,向外扩了开来,整个铜镜都亮了起来。悬浮在铜镜之上的碧莲花,被这道光亮一照,花瓣透明,轻轻悬转,片刻之后,变做白色,又变做淡淡的粉红,再变成淡淡的绿色。

    韩一鸣目瞪口呆,看着它由嫩黄转为微微带紫的浅粉,转为黑色,再转为鲜艳的朱砂色,最后又转回青色。那柱光亮也在碧莲花转回青色后变成一线,自花心收拢后向铜镜内没去,碧莲花又在铜镜之上飘荡起来。秦无方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捧在铜镜下方。

    他的手来到铜镜下方,铜镜便浮高一寸,他两手在下方虚捧着,将铜镜送到竹案上。转回身来,摇了摇头,道:“一鸣,你先回去罢。”韩一鸣道:“是。”起身告辞出来。

五十二、缝衣

    回到静心院内的住处,一进门,便见顾清泉在屋内的木椅上盘腿、闭目,趺跌而坐。韩一鸣本不想惊动他,悄悄走进屋内。顾清泉眼皮一动,睁开眼来,道:“师弟,你回来了?”顾清泉道:“是。打扰师兄清修了。”顾清泉摇头道:“哪里,我正有话要问你,你去哪儿啦?”韩一鸣道:“我去大师伯处了。”

    顾清泉“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去我师父处了。我从前也去过,最不能忘怀的便是师父供在几上的那瓶百合,枝叶茂盛,香味沁人心脾。最奇异的就是那瓶百合只供在一只白瓷瓶内,却花开花谢。连花瓣掉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虽说花瓣掉落当无声无息,但那百合的每一瓣落下来,却有轻轻地‘嗒’一声在我心里响起。我本不敢在师父屋内乱看,可却是忍不住去看那瓶百合。”

    他一说那瓶百合,韩一鸣忍不住想起那面铜镜和飘浮在上方的碧莲花来。他也不知为何,那碧莲花每一片花瓣落下,心底都会有冰水滴落的声响。只是韩一鸣记得清清楚楚,大师伯处,并没有看见花瓶与其中供养的花。却也不意外,在花瓶之中供养花草,须依时令而行。因而此时看不见,也不足为怪。

    顾清泉道:“师弟,我有话要问你。”韩一鸣回过神来:“师兄请说。”顾清泉道:“清晨你御剑飞行之时,可见众人都抬头望着你?”韩一鸣点了点头,道:“我飞得极差,让众位师兄笑话了。”顾清泉摇头:“他们望你,可不是因为你飞得不好。你果真不知道吗?”韩一鸣确实不知其因,见顾清泉望着自己,便摇了摇头。顾清泉道:“你可知道,要学会御剑飞行需要多少时候?”

    韩一鸣道:“难道,难道需要很久么?不会罢。”御剑诀不过四个字,因而他一学就会,他自忖自己并不聪明,不会学得比别人快。顾清泉道:“当然不需许久,不过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学得会的。”韩一鸣又是一怔,道:“师父将御剑诀说与我,我不知怎么便学会了。”顾清泉摇了摇头道:“师弟,你或许是天资聪颖,因而一学就会。”韩一鸣不禁汗颜,自来也不曾听见有人说他“天资聪颖”,此时顾清泉如此一说,倒令他羞愧起来。正不知该如何解说,顾清泉已道:“清晨我本来欲带你一起御剑的,你却让在场的众人都大为惊异。本来你这柄剑已与众不同,再加之你才入门一日便能御剑飞行,更加让诸位师兄都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四个字令韩一鸣满脸红透,自知御剑的方法太过粗浅,也更让他不好意思。顾清泉接着道:“师弟,你可知在你之前,最快学会御剑飞行的师兄是哪一位?”韩一鸣摇了摇头,顾清泉正要说话,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道:“顾师弟,你又将别人事情来说。”顾清泉站起身来,道:“大师兄。”韩一鸣回头一看,却是在秦无方处见的那位师兄。

    他面带微笑进来,身后跟了一个女子。韩一鸣听顾清泉唤“大师兄”,猛然间想起昨晚说起的司马师兄来,也站起身来道:“大师兄。”大师兄笑道:“我带了苏映雨师妹前来。灵山弟子皆是素服,苏师妹是缝纫高手,灵山上下众人的衣裳都出自她的手,今天特请她来为小师弟缝件衣裳。”苏玉雪笑道:“大师兄太客气了。”走上前来。

    她面容姣好,衬着素衣乌发,越发显得端庄大方。走到厅中,一双明亮的眼睛,对着韩一鸣看了过来。韩一鸣道:“有劳师姐。”她不过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颇有白樱的风范。顾清泉与大师兄都退了开去,韩一鸣正要退开,大师兄道:“小师弟,你不要动。”

    苏玉雪对着韩一鸣了片刻,伸出右手来,她右手中拿着一方素帕,不过尺许见方。她低下头去,静默了片刻,右手将素帕向空中一抛,素帕自上而下落下来,落到离地四尺,便不再落,如一张纸一般竖在空中。苏玉雪又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眼,伸出右手来,用食中二指在素帕上轻轻一划,将素帕一分为二,在半片帕子上划了几下。她划过之后,便收回手去。韩一鸣看得清楚,帕子上如同被墨水画过一般,显出一件小小的衣裳样子来。她对着那片衣裳样子看了看,点了点头,伸手又将另一半素帕也画过。

    另一半素帕上也显出衣裳样子来,苏玉雪看了片刻,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对着素帕上吹去。她一吹过后,两片素帕都着起火来。却是由那墨水画过一般的圈子向外烧去。转眼已烧得只剩两片小小的衣裳样子。苏玉雪双手各拿一片,将两片衣裳样子拿在手中,对拢了合在一起,自发髻上拔下一根针来,也不穿线,对着两片合拢了的衣裳样子边缘穿了几针,放在桌上,然后回手将那根针插发上。又自衣袖之中拿出另一块素帕来,盖在小小的衣裳样子上面,道:“明日就可以穿了。”说罢转身出门。

    韩一鸣看得眼花缭乱,愣了一阵,醒悟过来,道:“多谢师姐。”她却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大师兄也微微一笑:“你们接着聊罢,我也回去了。”

    他出去之后,顾清泉道:“大师兄与我同在一个师父门下,在你之前,他便是最先学会御剑飞行的师兄。不瞒师弟,我修习御剑飞行,前前后后共用了二十一天。你可别笑话我这不成材的师兄,我本来愚笨些,学得慢些也不足为奇。司马师兄复字凌逸,具说也是天资聪慧,只用了三天,便学会了御剑飞行。这已是同门之中最为具有天赋的师兄了,因而只用了三天,自来我们说起司马师兄,都是无比崇敬。一来他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二来他为人谦和、对待咱们这些师弟,真有如对待自己的手足一般。”

五十三、骁鳐

    顾清泉停了一停,又道:“师尊们都不太操心师兄弟们的琐事,比如你的衣裳,若不是司马师兄带了苏师姐来,你与苏师姐又遇不上,没人会来为你操心的。他却事无巨细,周到细致。师兄弟们都十分爱戴他,再者,御剑飞行,一般师兄弟都是在一月之内学会,少于十天的,都少而又少,他三天能够领会,怎么不令咱们惊讶?。三天尚令人瞠目结舌,何况一天。”

    他这一番话说来洋洋洒洒,韩一鸣却是红透了脸,不知该如何应答。突然间又有人站在门外道:“顾师兄,你在说什么?”韩一鸣正自无法搭言,听见声音,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仿佛的人站在门前。顾清泉笑道:“沈师弟来了,请进。”

    沈师弟笑道:“顾师兄,小弟也终于可以被称为师兄了,特地来看看新入门的师弟。”他满脸都是笑容,走进屋内,对着韩一鸣看来。顾清泉笑道:“一鸣,这是你最小的师兄,沈若复。”韩一鸣欠身道:“师兄。”沈若复本已满面堆欢,听见他叫这声师兄,更是心花怒放,眉花眼笑地道:“不好意思了。师弟,你别怪我。我上山几年了,山上诸位都是我的师兄。几年来师伯们都不曾再收过弟子,也不提收弟子的事宜,我只当我没当师兄的命了呢。”韩一鸣见一声“师兄”,竟让他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也忍俊不禁。

    沈若复笑道:“我今日听说师弟是现今灵山最具天赋的弟子了,一日便学会了御剑飞行。”韩一鸣不禁暗暗叫苦,以为他的到来将顾清泉的谈话打断,哪知他却也说的是此事。顾清泉笑道:“是呀,沈师弟当时也学了八日,算是极聪明的弟子了呢。”沈若复摇头道:“顾师兄,你就不要再提我了。倒是问问师弟,他是怎么参透的。那御剑诀极长又极繁复,他怎能片刻之间便记住了?”

    他说罢,抬起脸来,满脸期待望着韩一鸣。韩一鸣大为不解,御剑诀明明不过四个字而已,沈若复为何说是又长又繁复?可要说只有四个字,似乎是对师兄们说师尊们是择徒而教。不同材施教,定会让众位师兄心中不快,十分不妥当,因而没有及时答话。正在迟疑间,已听见杜青峰的声音在门外道:“沈师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忘记了秦师伯说过的,各人领悟不同。或许这又长又繁复的口诀便是与韩师弟有缘法,因而他一学便会了。”韩一鸣不禁松了口气,听他如此这般为自己开脱,实在是合情合理,便是自己辩解,也无法辩解得如此恰当。

    杜青峰走进屋内,道:“凡事都讲究个缘法。师弟,你们也是修道之人,却是如此的缠裹不清。”顾清泉与沈若复都站起来道:“师兄指导的是。”杜青峰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霹雳。这声霹雳响彻天宇,震得人人耳中都“隆隆”作响,众人不由得都对望一眼,杜青峰道:“灵山之上也能响这么大的霹雳么?”抢先奔至院中,抬头向上看去。

    顾清泉与沈若复也跟着奔了出去,韩一鸣十分意外,一个霹雳让诸位师兄都惊讶不已,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跟在两位师兄之后,也奔到院心,抬头向上看去。本来已有了晚霞的碧蓝天空,此时变成金色,空中的云朵也都变成金色,翻滚不停,似是金色的波涛一般起伏不定。

    此时各屋内的师兄都奔了出来,站在静心院院心。众人都举目向天,向着那犹如烫过金粉一般的天空呆望。韩一鸣跟在顾清泉身后,见众人都面现惊异之色,本想问他怎会如此,但此时院中站了几十人,竟无声无息,便是一颗针落在地上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哪里还问得出来。

    片刻之后,韩一鸣听到心中秦无方的声音道:“都到翠薇堂前来。”韩一鸣转身进屋,身后的大师兄司马凌逸已朗声道:“各位师弟,师尊唤咱们到翠薇堂前去。”韩一鸣拿了鸣渊宝剑出来,只见众人都已驾御着各自的宝剑向翠薇堂而去。

    韩一鸣此时哪敢再惹人眼,眼见静心院的师兄转眼已走了十之八九,这才驾御着鸣渊宝剑跟在后面而来。

    来到翠薇堂前,已见诸位师伯都立在堂前的空地上,各位师兄也都在台阶下依次站立,只是站在碧玉笔竹前方。

    秦无方对着众弟子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又抬头向天望了一望,摇了摇头。那金色的天空中云涛翻涌,本来移动缓慢的云朵竟如万马奔腾,翻翻滚滚,无休无止。秦无方微微叹了口气,对白樱道:“师妹,还是小心些为好。”白樱道:“是。”双手手掌向上摊开,闭目片刻,轻轻抬起手来,双手划了一个圆,掌心向下,两手食指拇指贴在一起。

    韩一鸣本就站在众弟子的后方,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碰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却见身后一排排的碧玉竹都向地下沉去。原来是紧挨着他身后的一丛碧玉竹向下沉去之时,竹枝碰到了背后的衣衫。不过片刻,碧玉竹全都沉入地底。

    黄静玄伸手一抓,不知自哪里抓了一条银白色的棍子出来,那条银白色的棍子不过小指粗细,却是银光闪闪,拿在手中,连身边诸人面上、身上都映得银光发亮。黄静玄将那根银白色的棍子一弯,弯成一个圆圈,向空中一扔。

    那个圆圈在空中翻了两下,飞上空中,忽然暴长,向外扩大,直至将整座翠薇堂与堂前众人都圈在其中。秦无方道:“骁鳐。”众人耳边传来一阵风响,一阵大风自山后吹来。一团淡金色的光芒自山后而起,转眼来到头顶。那不过是两尺见方的一团光芒,却是十分耀眼。来至头顶,光芒忽然顺着四方散开,一条修长的金色身躯露了出来,紧接着一个龙头现了出来,只是不见四爪,在空中悠游了片刻,便向下飞下来。

五十四、灵力凝聚与水倒流

    骁鳐修长的身躯在空中游动,隐约能见它背上碗大的金色鳞片之下,有着几块巨大的红、黑二色斑痕,银白色鳞片覆盖着的腹部银光闪闪,亮得耀眼。韩一鸣一见它现身,心中忍不住暗暗地道:“小乖。”这巨大的身躯与小乖平时一般无二,只是头颅不再是平时看见的鱼头,而是龙头。龙头之上有两个小小龙角,晶莹剔透,有着上好白玉般的光晕,隐隐透明。龙头之上龙目有如铜铃,瞳孔金光闪闪,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向下透来,众人都摒住呼吸,抬头望着。它在银白色的圆圈上方盘旋了一圈,便静静伏在那个圈子上。此时的小乖身型更加巨大,竟将那个圈子盘了个严严实实,头尾相连。

    金色的天空依旧风起云涌,云团或向东卷,或向西卷,或是翻翻滚滚。卷了一阵,忽然自四周开始向内翻卷,卷了一阵,内里已形成一个旋涡,天空中所有的云团都顺着一个方向搅动起来,向那个旋涡之中涌去。韩一鸣耳中只听得呼呼风声,身上却不觉有风。众人都抬眼望着那个旋涡,只见它越旋转越快,将满天金光闪闪的云涛都带着旋转起来,向中心聚拢。

    那个旋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小,却显得越发深邃,忽然将所有的云团都吸入其中,没了踪影。

    众人都如同做梦一般,眼前一黑之后,天空依旧晴朗,只是已有了半天如火一般的彩霞,绚烂夺目,似乎那翻滚的云涛并不曾有过。韩一鸣忽然发现小乖也没了踪影,上方只浮着一只银白色的圈子。霞光照耀之下,银白色的圈子也被霞光映成金色。

    黄静玄站了一阵,伸出手来,那只圈子即刻便缩小,转眼已缩得只有一尺见方,落在他的手中。黄静玄执了那只圈子,也不说话。秦无方道:“都回去罢。”众弟子都道:“是。”看着他们进了翠薇堂,这才散开。

    回到静心院内,众人都站在院中议论纷纷,韩一鸣心知自己见识浅薄,插不上嘴,便走入屋内。过得一阵,顾清泉走入屋来,韩一鸣与他住了数日,知他个性极是爽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道:“师兄,适才是怎么一回事?”顾清泉道:“这是天地异象。”韩一鸣忽然想起秦无方对他说的话来,道:“师兄,我曾听大师伯说天显异象之时,都会有魔星现世。难道,又是有魔星现世吗?”顾清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也不一定。我师父定是说魔星现世之时会有天地异象,并非说所有的天地异象都是对应魔星现世。有时,天地异象对应的是别的事情。”

    他面上神色凝重,眉头始终皱着,似是有所思虑。韩一鸣不好再追问,坐在一边。隔了一阵,他叹了口气道:“可是今日的异象,我总觉着不止是异象。更像是灵力聚合,不知是哪里出了什么异事,这样强大的灵力聚合,我可是头次见着。”韩一鸣却是初次看见,也乱不清其间区别,不便议论。

    次日,众人皆将昨日傍晚之事抛开。清晨起身,便各自忙碌。韩一鸣便来浇灌碧玉竹,拿着茶盅,走到静心院后的山泉边,弯下腰来,将茶盏向泉水中放下。那山泉不过是浅浅的一泓,茶盏放在其中,须等片刻,方才能盛满。哪知韩一鸣等了一阵,始终见那茶杯中只是浅浅的小半盏。不觉有些意外,向茶杯望去。泉水依旧潺潺而流,但不知为何,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蹲下身来,对着泉水细看。只见泉水“叮叮咚咚”自面前流过,盯着看了半晌,猛然明白为何总觉异样,此时的泉水竟不如平日那般自泉眼涌出,由高向低而流。竟是自低向高涌流,所有的泉水都自小溪的下游向泉眼倒涌过去。

    韩一鸣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回身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见翠薇堂墙角边生着几朵小花,跑去摘了过来,扔进泉水中。那几朵小花落入泉水之中,先是如往日一般顺着向下流去,流了不过三尺左右的距离,便反过来向泉眼流去。

    他在当地呆了一阵,此事大出常理,自来也不曾听说过河水倒流,对着溪流看了片刻,心道:“这,这难不成也是天地异象么?”忽然想道:“须去问一问大师伯。”他自屋内出来之时,便将鸣渊宝剑背在背上。他见众师兄将剑背负在背上,今日也依样葫芦,将剑背在背上。反手自背上抽出鸣渊宝剑,心中默念御剑诀。鸣渊宝剑长逾三尺,剑身宽阔,韩一鸣又是初次这样拔剑,不得要领,抽了一下不曾抽出来,御剑诀却已念完了。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的肩膀扯得生疼,鸣渊宝剑自己自鞘中跳了出来,带着他便向上飞去。

    他也不敢私自上聿乐去,便先向聿爱飞去。来到峰上,卢月清恰好自屋内出来。他眉头紧锁,似有所思,对韩一鸣视而不见。韩一鸣也顾不得许多,抢上前去,道:“师父,泉水,泉水┅┅”卢月清猛然收住脚步,道:“泉水怎么了?”他素日都十分和蔼,此时却双目精光四射,面容十分严肃。

    韩一鸣愣了一愣才道:“我,我看见泉水倒流。”卢月清眉头一紧,道:“果真?”他目光灼灼,韩一鸣点了点头。卢月清道:“你看见沁心泉水倒流吗?”韩一鸣此时才知那眼泉水叫做“沁心”点了点头。卢月清道:“好罢,你先下去,在沁心泉水边等着。”说罢,已飞快向聿失而去,韩一鸣又御乘宝剑回来。

    来至沁心泉边,却见丁五也站在泉边,对着泉水发愣。向泉水中看去,只见两只茶盏浸在泉中,却都只有浅浅的小半盏水。丁五呆了一阵,转过头来,看见他走近,便道:“师弟,我不曾看错罢,泉水怎么倒流呢?”韩一鸣道:“师兄不曾看错。”丁五眉头一皱,弯腰将那只有小半盏水的茶盏拿在手中,舀了一盏水道:“我去浇水了。”

五十五、白头之相

    他拿着茶盏转身就走,一句话提醒了韩一鸣。韩一鸣此时已知浇竹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也拾起茶盏跟在后面。两人前前后后跑了几个来回,其间秦无方等人早已来到泉水边,都默默站在泉边对着泉水沉思。丁、杜二人向他们行礼问候,他们都置若罔闻。丁五浇灌完毕,自行向师伯们行了一礼,也不等他们出声,便转身走开。韩一鸣因想着卢月清吩咐“等着”,不敢走开,只在后面几步处站住。

    他站了一阵,见诸位师伯都对着泉水细看。也向泉水看去,这一看又是一惊。本来清澈透底的泉水变作了墨一般浓黑,向着泉眼流去。片刻之后泉水又清澈起来,自泉眼向下流来,此时韩一鸣突然见先前自己扔在水中的几朵小花还在水中漂浮。那几朵小花顺着泉水一直流到一个土阶边,忽然又倒流回来,向泉眼涌去。

    秦无方摇了摇头,道:“走,再去别处看一看。”韩一鸣忽然想起当日如莘还带他去过灵山之上的一条瀑布,心里也不知诸位师尊是否去向那边,正想是否跟去,秦无方已道:“一鸣,你也跟来。”

    韩一鸣跟在诸位师尊之后,只见大师伯率先向前走去,几位师尊都跟在身后。忽然手臂之上一紧,回头一看,却是卢月清抓住了他的手臂。卢月清道:“你跟我来。”韩一鸣只觉一阵山风吹来,眼前一花,已在半空之中。他并没见诸位师尊如何动作,便已到了空中。

    此时飞得高了,远远便看见前面下方葱笼山林之中,一条黑色长带自高不见顶的云端之中挂下来,过得一阵,又变得白色。韩一鸣只觉他们在空中似乎只是停留了片刻,便已来到那条黑带前。

    这确是那日如莘带他来过的瀑布,只是此时,瀑布却是由下方的水潭向上涌去。从未见过水波自下而上向上涌去,韩一鸣看了片刻,不觉有些目眩。过了一阵,清澈见底的水潭之中涌出一股墨汁般的黑水,向上涌去,片刻,一匹白练变成一条墨玉,再变做清清泉水。

    过了一阵,又是一次由清至墨。之后,瀑布便自灵山之上向下奔流,不再倒流。清清泉水又如平日一般,带着“哗哗”声由高向低流去。韩一鸣眼望着激起来的几朵浪花,向着山下奔去,消逝无踪,才抬起头来。

    一抬起头来,却是大吃一惊,站在众人之前的秦无方已不是往日模样。他满头乌发都变做雪白,两道眉毛和颏下的胡须也变做雪白。不过刹那之间,他竟然白了须发。只见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正要说话。见韩一鸣也望着自己,神色惊异。便道:“一鸣,你不必难过。我已经几百岁了,自然会有老的皮相。修道人本来便不在乎皮囊色相,但从前须我用壮年时的精力来带领灵山。因而我显现的是壮年,精力最旺之相。现今却须我用最多的智慧来思考,那么我和智慧自和年龄成正比,你看见的便是我的老相了。凡人皆有诸般皮相,只是看当时该用哪一副。好了,你先去翠薇堂前候着,我有话与你说。”韩一鸣道:“是。”这两日怪事一桩接着一桩,他虽初入灵山门下,却也知这些征兆颇为奇异,实在难以等闲视之。

    来到翠薇堂前,只见门外有两位当值的师兄。他上灵山才几日,哪里记得这许多师兄的面目和姓名,统统以师兄称呼。两位师兄十分谦和的招呼过后,却对他看了半天,他哪里招架得住两人对他这般细看,红了脸,讪讪然独自走到碧玉竹边的石墩上坐下。

    坐得片刻,卢月清的声音自堂内传出来,只听他道:“大师兄,这两日异象连连,莫非又有魔星现世?”只听秦无方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若说今日的水倒流是异象,那昨日的天空,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那却不止是异象,我无论怎么看,那都是灵力聚集之象。从前魔星都是相隔几十年才现世,此时离诛杀前一位魔星,不过才几日。难道,难道同时有两位魔星现世不成?”

    堂中沉默了一阵,黄静玄道:“这也难说,虽说从前并没有过两位魔星同时现世,但却不能说便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况且如此强大的灵力聚集,是自来也不曾见过的,总是有些让人心里难安。”他说完这句话,便无人应声。又过得一阵,白樱叹道:“只怕黄松涛等人,又要兴起那不才的念头了。”

    接着又是一阵寂静,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他们要是动了念头,必然会兴师动众、邀约众人,到时候也定会来邀约咱们灵山派。这次师兄就让我去罢,我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花招。”秦无方叹了口气道:“程师弟,平心定念方是修道的本源。别人的心魔咱们无能为力,自己却不能妄动邪念。”程蔚芋道:“师兄教导得是,我也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并非是我对魔星的魔力痴心妄想,修行哪里有尽头,只是我有我的担心。”

    另一个声音道:“四师兄,你怎能如此对大师兄说话。便是你有担心,也应与师兄好好相商才是。咱们这里,谁没有担心?”乃是赵浩洋。却听秦无方道:“不妨事,程师弟素来直言直语,师父还在灵山之时,他便是如此,天性使然。他也是一念纯真。好了,程师弟,你之担心,我心里都明白。只是咱们既然没有那不才的念头,还是静观其变才好。”隔了片刻,道:“你们都回去罢。”停了一停,道:“一鸣,你进来。”

    韩一鸣站起身来,向堂内走去。只觉堂前当值的两位师兄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哪里敢抬头去看他们,低着头径直走进堂内。秦无方坐在椅上,似是若有所思。韩一鸣不敢惊动他,站在一边。过得一阵,秦无方道:“一鸣,你随我来。”

五十六、三百三十年

    他站起身来,对韩一鸣招了招手,韩一鸣只觉似有一股大力由后方涌来,虽未动步,身子却已向前滑去。秦无方伸手,在空中一划而下,道:“一鸣,咱们上去罢。”抓住他的手臂,便向前迈了一步。

    韩一鸣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空,似是掉入了万丈深渊,却又似是浮在漆黑的空中。却只是片刻之后,眼前便是一亮,鼻中满是清新的竹香,只见眼前白墙竹榻,已来到聿乐之上秦无方的小屋之中。

    秦无方道:“一鸣,你先坐下。”韩一鸣哪里敢坐。待秦无方在竹榻上坐下了,方才在榻前的竹椅上坐下。秦无方伸手对着墙边的几上供着的铜镜招了招手,那面铜镜缓缓飞到两人面前。他对着铜镜看了一阵,道:“一鸣,你看见什么了?”韩一鸣只见铜镜之上,小小的碧莲花飘飘浮浮,迟疑了片刻,道:“师伯,弟子只看见碧莲花。”秦无方点了点头,道:“好,你数一数它的花瓣。”

    他说完这句话,双眼便向韩一鸣望来。他的眼神格外清澈透明,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全然不似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的浑浊眼神,他的面容也丰神俊朗,虽说白须白发,但比之从前,更加道骨仙风。韩一鸣本就敬重他,此时越发尊敬了。道:“是。”向铜镜上望去,那碧莲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韩一鸣细心数了两回,惊道:“师伯,是十一瓣花瓣了。”他明明记得日前数过,乃是九瓣花瓣,此时见变成十一瓣花瓣,生怕是自己数错了,因而数了两回,都是十一瓣,这才告诉大师伯。他十分诧异,但想这朵花十分奇异,一日之后多出两瓣花瓣来,也不算是什么奇事。可是这朵莲花本就奇异,无根无茎,这两片花瓣,又是从何而来呢?

    秦无方默默不语,很久之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早晨数时,还是十瓣,这时上来,又多了一瓣。”说罢,便垂首不语。韩一鸣也不敢出声,只坐在旁边。过了一阵,秦无方道:“一鸣,你可知这第十瓣花瓣长了多少年?”韩一鸣见他神情凝重,便摇了摇头。只见他两眼望在花上,道:“三百三十年。”韩一鸣大吃一惊。原来他以为这朵莲花多出一瓣、两瓣来只是让人意外,算不上什么奇事,可是三百三十年方长出一瓣花瓣来,又在异象显现之时,确是让人意外。

    两人都默不作声,秦无方叹了口气道:“初初我只当是我看错了,细数过几遍,都是十瓣,方才相信。往常,我总是对着它暝想,总是盼望着它能长出花瓣来。及到长出来了,却不敢相信,也是痴念。”他微微一笑,道:“好了,一鸣,你回去吧。”韩一鸣站起身来,他又道:“你该去看看小乖,它昨日已现出本身。这也是三百多年来的头一回。也许跟你的到来有关。”韩一鸣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是。”

    他御着鸣渊宝剑回到静心院,此时正是众人修行的时刻,院中空空如也。韩一鸣正要驾御宝剑飞上聿爱去,忽然心中秦无方的声音道:“你该去看看小乖。”韩一鸣已知这是秦无方再次嘱咐,收起鸣渊宝剑,向院后走去。

    刚转过静心院来,就见远远的一个白影一闪。凝目细看,一个小小女孩走到小路边,径直向右而去。韩一鸣不觉一怔,静心院后这两条小路,一条通向幻镜湖边,另一条却早已生满了杂草,若不是卢月清说明,他怎样也不会想到那也是一条小路。如莘走入杂草之间,她身影矮小,没在长长的杂草之中,若不是一身素衣,几乎看不到。韩一鸣想起卢月清嘱咐他不能向那个方向而去,便叫道:“如莘,如莘。”

    如莘充耳不闻,远远的只见她小小的背影在长长杂草之间闪了几闪,便失去了踪影。韩一鸣虽想叫她回来,却也不敢走近去,失去了她的踪迹,只得向左而来。走不多远,已见丁五蹲在他的菜园之中。他蹲了一阵,站起来片刻,又蹲下身去。挨得近了,只听见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要跑,我又不会抓你。”向他面前望去,他正对着一丛紫色的叶子说话。

    他似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见是韩一鸣,道:“原来是小师弟。我说他怎么跑了呢?”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小师弟,你要去哪里?”听韩一鸣说要去看小乖,他道:“好呀,我煮了小乖爱吃的东西,你带去好了。”韩一鸣见他虽然说话,眼睛却盯着那丛紫色的叶子,便道:“师兄,你在看什么?”丁五道:“我正与他说话,你一来他便跑了。你跟我来。”站起身来带着韩一鸣走入屋内。

    他提了一个装得满满的竹篮放在桌上,道:“你告诉小乖,我下午会去看它。”韩一鸣正要答应,他忽然抬起手指来,在嘴前一竖,摇了摇。韩一鸣一愣,丁五伸手对着窗外指了指,示意他向外看。韩一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紫色的叶丛微微动了动。韩一鸣抬头看向丁五,只见他两眼对着那丛叶子,便也向那叶子看去。

    那丛紫色叶子动了一动,便停住了,片刻之后,又动了起来,比上回动静大些,随即又停住了。韩一鸣见丁五看得十分专注,也便不出声,向那丛叶子细看。那叶子又动了两回,都是片刻便停住了,韩一鸣正看得眼酸,忽然一个东西自叶丛下钻了出来。

    那是三寸大小的一匹小马,小马背上骑着一个小人也是三寸大小,连人带马都是深紫色。它一出来,便站在泥埂上,四处张望。那小人望向左边,小马便望向右边。那小人望身后,小马便从左至右看上一回。丁五道:“哎呀,你们见人就躲有什么意思?咱们好好说着话呢,你们却又跑了。”他边说边向屋外走去。

五十七、食花

    他一出声,小人小马便飞快钻入那丛叶子之下,待他在那丛叶子前蹲下,小人小马又露出两颗小头来。丁五伸出粗短的手指,蹭了蹭小马头,也蹭了蹭那个小人的头顶,道:“你们躲什么,他是我师弟,最小的师弟。你们想不想见见他?放心好了,我师弟可是个好人,不会抓你们的。”他伸手自旁边的一丛不知名的花丛上摘了一朵花下来,递到小人小马面前。

    那小人小马慢慢挨近他身边,各自咬着一瓣花瓣,一起啃咬那朵花。韩一鸣猛然想起也见如莘在幻镜湖边喂过一匹小马,只是那匹小马浑身雪白。小人小马都专心啃吃花瓣,丁五满脸喜爱。过了片刻,转过头来对韩一鸣道:“师弟,你也来试试。”韩一鸣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只走了三步,小人小马已“刷”的一声,飞快钻入叶底去了。

    韩一鸣迟疑起来,丁五左手对他招了招,道:“你来你来。”待他走到身边蹲下,便摘了一朵小花塞在他手中,对着那丛叶子道:“你们又跑到下面去干什么?他是我师弟,我不是与你们说过了吗?他不会抓你们的。我师弟比我可强多了。”说着伸出短短的手指来,对着那丛叶子捅了两下。不见动静,又道:“你们就是这样胆小,怕别人也罢了。我这个师弟你们也害怕吗?快些出来。”

    韩一鸣见那叶丛不动,正想出言劝师兄不必一定要将自己让“他们”认识,忽然见那叶丛抖了两下,一片叶片掀开,两双小如芥子,却黑得发亮的小眼睛一同露了出来。露了一下之后,便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又露了出来。丁五道:“好啦,你们之中有一个可是马,我师弟可没有马。你们跑得比他快,莫说他不会抓你们,便是抓你们,也抓不着。”边说边将手中那朵被它们咬残了的花朵向前递了递。

    小人小马犹犹豫豫、哆哆嗦嗦自叶丛下出来,对着那朵花挨过去,想来是忍不住想吃这花。韩一鸣见它们十分小心,两对黑亮的小眼睛望望自己,又望望那朵花,十分小心谨慎,哪里还敢乱动弹,连出气都细了。它们挨近了那朵花,见他没有动静,便向那朵花啃咬。

    丁五笑道:“他们跟小乖一样,都是嘴馋。好了,看见没,我这师弟最是好人,他怕惊吓了你们,都不敢动呢。”他前一句话对韩一鸣说,后一句话却对那小人小马说。小人小马啃掉几片花瓣,见韩一鸣并不动弹,也大胆起来,不再一双眼睛望着他,一双眼睛望向花瓣,而是两双眼睛一起对着眼前的花瓣,张口大嚼。

    转眼,丁五手中的花朵便被它们啃得只剩花蕊,丁五伸手拉过韩一鸣的手来,连他的手带着手中拿着的花朵一起向它们凑去。小人小马见韩一鸣手来,转身又奔到叶丛之下。他们实在是胆小,韩一鸣见盖在它们之上的叶片簌簌抖动,想是十分害怕,躲在叶片下瑟瑟发抖。看了片刻,于心不忍,欲要起身,却见它们又悄悄自叶片下露出两对小黑眼珠来。

    丁五摇了摇头道:“你们又来了不是?我小师弟是好人,不会抓你们的。”片刻之后,它们自叶片下钻出来,两双眼睛都盯着韩一鸣,慢慢挨过来。韩一鸣将拿花的手压得更低,它们慢慢挨到面前,虽说犹犹豫豫,却开始啃嚼花瓣。它们每扯动一下花瓣,花朵都轻轻抖颤,韩一鸣忍不住露出微笑来。看着他们啃完了一朵,又自旁边摘下一朵来,递到它们面前。

    这一回小人小马都没有挪动,对着他递过来的花朵啃咬,眼睛也不再望他,而是望着面前的花朵。他们吃得专心至致,韩一鸣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指,在小马头上蹭了蹭。这一蹭却又是十分惊异,小马头上竟没有毛皮,摸上去如同摸到了一个上好的梨子一般,硬硬的,滑滑的,十分细腻,似乎它的紫色外皮里没有血液,因而摸上去清凉极了。小马没有闪躲,他又伸手在小人头上蹭了蹭,也不似触到人,倒与触到了一个果子一般无二。

    见它们又啃完了一朵花,伸手再欲去摘,丁五拦阻道:“好了,师弟,不能再给他们吃了,他们已经吃了五朵花了,再吃怕会撑坏的。”韩一鸣心知这小人小马必是异物,不会如人一般生病,但丁五却是个对万物都视之同人的人,因而对它们也如同对人一般。收回手来,那小人小马还挨近来,两对小眼睛直望着他,与贪吃的孩子要东西吃时一般无二。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小人的头道:“好啦,听丁师兄的话,再吃会生病的。”

    丁五道:“师弟,你不是要去看小乖吗?去罢。”他却不起身,蹲在地上继续与那小人小马说话:“你们今天认得我小师弟了,以后一定要记得。对啦,你们见了别人不出来可以,看见他却一定要出来。他会喂你们东西吃。”

    韩一鸣提着篮子走出好远,依然见他蹲在地上与它们说话,只是它们太小,因而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他在喃喃自语。

    翻过山岗,穿过树林,幻镜湖已遥遥在望。湖水变幻不定,浪花阵阵,一个龙头在湖中忽沉忽浮。韩一鸣加快脚步,走到湖边,龙头已对他望过来。韩一鸣张了张口,平日脱口就出来的“小乖”两个字却是叫不出来。倒是小乖向看了他一眼,便将头伏在岸边。

    韩一鸣自竹篮中取出荷叶包打开来,还是几大块肉。丁五烹制的肉块香气扑鼻,小乖抬起头来,对着荷叶包,一条长长的舌头便自口中伸出来。几滴晶莹的水珠自舌头上落到湖边地上,地上瞬间便出现几小块湿印。紧接着一小丛珊瑚状的枝节便自几块湿迹中生长出来,芽尖粉嫩,芽梗却是青翠欲滴。

    韩一鸣拿着肉块,却不知该不该抛,正在犹豫间,小乖调过头去,长尾一甩已搅起一阵浪花,钻入湖底去了。韩一鸣在岸边等了一阵,眼看着太阳已慢慢移近头顶,湖水已变了无数次颜色,小乖依旧不露面,不禁焦急起来。

五十八、鱼相 龙相

    正等得心焦,忽然见湖面上银光一闪,一只金色的瞳仁在水面上显现来,接着两只小小的,莹光闪烁的龙角破开水面露出来。小乖的龙头自湖水中探出来,紧接着是它有着美丽光泽的长须。两条长须向上翘起,修长的颈项闪动着银色和金色光泽,韩一鸣不知不觉低下头去。

    小乖抬起来,向上看了一看,这才低下眼睛来,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看:“好了,你回去罢。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你。”它的口气平平淡淡,无怒无嗔,却有一股让韩一鸣窒息的气息直逼过来。韩一鸣不禁一呆,不知自己何处开罪了它。但见它一双铜铃般的圆眼已经变成菱角形状,颇有怒意,一股怒气向自己直扑过来,心中不知不觉害怕起来,口吃道:“我,我,”却说不下去。

    害怕有许多种类,韩老爷夫妇去世之时,韩一鸣是又恨又怕。江鱼子一行人让他又惊又怒又气又怕。面对各位师尊,则是发自内心的敬畏。虽说韩一鸣明知师尊们并不要他敬畏,他却是这样的想法。或许是跟师尊们会法术有关,他从前身边都是庄户农人,单纯而朴素,没人懂得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的法术。因而就算看着白樱那没有丝毫烟火气息、赏心悦目的法术,在钦服感叹之余,内心也还是有些害怕。但此时面对小乖,却是没由来的害怕,它满身的金光和不怒自威的龙头,让韩一鸣不由不自主地想向后退,不敢正面看它。

    小乖金黄色的眼眸中冷气森然,并不对着他,而是对着远方,道:“以后你还是让丁五来罢。我原来以为你身上有少少他的影子,你或许会有些像他。可今天一看,你一点也不像他。”它虽已现出龙象来,声音却还是一个孩童的声音。韩一鸣道:“是,我不如丁师兄。”小乖冷冷地道:“我不是说丁五。我说的是他。便是丁五,也远远强过你。他和丁五都不会因为我的头,变成另外一个人。”

    韩一鸣愣了一愣,小乖道:“他不因我当日是鱼头而鄙视,而你却因我是龙头就疏远我,难道我的头是什么样子当真如此重要么?”它素来在韩一鸣面前说话都是孩子的口吻,韩一鸣也将它当作一个孩子。可它此时说话,却全然没有孩子气。五百年的时间,毕竟不是空过。

    韩一鸣心下惭愧,暗道:“是了,小乖还是小乖,只不过是变了皮相而已。与大师伯的白头之相一般无二,我对大师伯尊敬如昔,却因它变了皮相而变了素日与它的亲近,因皮相而两样方式相对,实在是不如丁师兄厚道。”抬起头来,望着龙首,忽然想起当日自己觉得它几百年来都十分孤寂,要多来与它相伴。可今日却因它龙头而却步,实是自己不对,叹了口气道:“小乖,我还可以叫你小乖吗?”

    小乖金色的眼眸依旧看着远方,韩一鸣道:“我还是想叫你小乖,还是想抛肉块喂你。适才是我不对,你就不要生气了。”忽然一滴水落在身上,将身上沾湿了很大一块。韩一鸣伸手轻轻***小乖的头,道:“你是从前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都是小乖。”伸手将肉块抛起来喂它。

    肉块掉在地上,小乖视而不见,对那往日喜爱不已的食物一眼都不看。韩一鸣眼前一花,小乖似是动了动,龙首龙身一齐消失不见,一个浑身都是金色鳞片的小孩子出现在面前。小孩子的脸上,额上,连眼睛上都生着鳞片,身上的鳞片粗大些,颈上脸上的鳞片细小些。韩一鸣惊道:“小乖。”小乖金色的双眼对他看来,此时它的眼神,竟比秦无方的眼神还要犀利得多,韩一鸣不禁再次避开它的眼光。可似乎无论他怎么样避开,小乖的面容都如同映在了心底一般,随着他的眼睛转动,那张面孔总是出面在眼前。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孩子的面孔,鳞片覆盖下的面孔并不可怕。似乎那些鳞片倒是面孔上极漂亮的妆饰,韩一鸣还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孩子。小乖对着他看了一阵道:“你果真有些像他,只不过是像而已,你终究不是他。”说完这句话,它便沉入湖中,湖水变做黑色,看不到小乖,它不再露面。韩一鸣站在湖边等了许久,都不见它浮上来,唯有阵阵浪涛自湖心而起,向岸边漫延开来。韩一鸣只得将荷叶包打开来,放在湖边,转身回来。

    静心院内已有师兄弟用过午饭,在院中闲谈。见他进来,都与他招呼了。韩一鸣与他们寒喧完毕回到屋中,却不见顾清泉踪影。桌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两碗米饭,两盘菜,想来是自己的。他也不吃,先拿起茶盏来,便向院后奔去。浇完碧玉竹,才觉饥饿,便回屋中来。

    他今日连早饭都没用,本来见小乖不快,也没有胃口,但丁五的妙手烹饪,让普通的饭菜都极尽香甜,因而吃了两筷,已是狼吞虎咽,转眼已将一碗饭吃完。放下手中的空碗,端起另一碗饭来,正要下箸,一阵说话声自院中传来。院中本来便有师兄在说话,不足为奇,他适才吃得狼吞虎咽,对周遭事物都不在意。这时吃了个半饱,对窗外传来的声音也就不如适才那般听而不闻。

    只听一位师兄道:“果然么?师尊真的不想让他修行?”另一位道:“果真。你看他上山了这些天,有哪一日真是和咱们一起修行的?咱们不都是上山之日便开始修行的吗?总是生怕自己领悟太低,想方设法地提高自己的领悟。他倒好,一天到晚满山乱跑,听说他常常去幻镜湖边发呆。虽说他此时已是咱们的小师弟了,可是你看他做过什么正经的事吗?不曾见过罢?这就是了,师尊们不让他随同咱们一起修行,必然有其用意。我可是听说……”说到这里,声音便低了下去。

五十九、凡音不入耳

    韩一鸣不禁停住竹筷,这个“他”所指的人,便是自己。他上灵山之前,灵山最小的弟子是沈若复,虽说沈若复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却已在山上待了有年月了。灵山之上,唯有他在此地待的日子才能用日来计算。这两位师兄说的“小师弟”再不是别人,便是韩一鸣。

    韩一鸣怔怔坐在桌边,又是意外又是惊诧,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凉。忽然又听一位师兄道:“陈师弟,陆师弟,你们胡说些什么,小心师伯们责罚。”先前说话那位师兄道:“姜师兄,这可不是胡说。咱们每日里忙着修行,他却是逍遥自在。那御剑诀口诀何等繁复,偏他是一学就会,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只怕是有些来头也说不定,怪不得师尊们都防着他。”韩一鸣一听这话,又是大吃一惊,抬着碗,呆呆坐在桌前。只听那姜师兄道:“陈师弟,你休要胡说八道。咱们没有韩师弟那样的天赋,也不必羡慕。好生修行,师尊们总说勤能补拙,咱们多努力些就是了,何必去羡慕人家。”

    却听另一人道:“姜师兄,你说的固然对。可是我也觉着这个师弟透着说不出来的怪异,他不上山则已,这一上山来,便引得其他门派中的道长都跟了上来,听说最终还闹了个不欢而散。偏偏这两日又天现异象,有这样巧的事么?他一入灵山,就怪事连连。这异象岂是常有的?这些年来,每有异象皆有魔星现世,难道,难道,他便是……”说到这里,却又收住了。

    姜师兄道:“这个话可不是能胡说的,不论是何人传的,都不能再说。”陈师兄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师伯们似乎真有些防备他,他昨日不曾与咱们一同修行,今日也不曾罢。想想咱们当日,可是上山那日便修行的。”韩一鸣心头一片冰凉,手中的碗筷都早已放在了桌上,呆呆听着那他们谈论。忽然又听见姜师兄道:“咱们再不要议论此事了,韩师弟新上灵山,咱们不该这样议论。仔细他听到。”那陈师兄笑道:“哈哈,这便不用担心了,我这些时日修行凡音不入耳,颇有进益。我这会儿便用这凡音不入耳,他听不见的。”

    韩一鸣更加吃惊,师兄们用了凡音不入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师兄们的法术于他竟不管用,让他十分震惊。呆了一呆,又听陈师兄道:“师伯们说话,便是用的这个法术,因而我们在翠薇堂外,从来听不到其间的声音。咱们这点修行,自然瞒不过师伯,可要瞒过这小师弟,却是易如反掌。”

    姜师兄道:“却不是这样说,姑且不论他听不听得见,咱们都不能这样议论。我还是那句话,或许他确实有些天赋,如丁五师兄一般,他虽不会别的法术,也不在法术上下功夫,却有他的独到之处。但他当日学呼风唤雨也不过只用了两日,确是咱们这些弟子中最快的。”陈师兄笑道:“丁师兄与韩师弟只怕不能归为一谈,丁师兄到如今都不曾挑一件兵刃,而韩师弟挑的却是那样奇异的一柄宝剑。我虽见识浅陋,但那剑一看便与咱们的剑大不相似。不能劈风、碧水、青霜、紫霓相提并论,却比咱们挑的这些兵刃强了不知多少倍。陆师弟,你不是也说那柄剑十分奇异么?”

    陆师兄道:“师兄,我只说那柄剑与咱们的不可同日而语,至于剑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陈师兄见过那柄剑么?我适才见韩师弟背在背上,并不曾见过他拔出来。”陈师兄笑道:“我也不曾得见,不过那剑柄之上铜锈斑斑,剑鞘宽阔,确实与众不同。这铜锈若是长在别的器物之上,倒也没什么。但若是长在兵刃之上,便是告诉咱们,这兵刃有些年头了。什么时候我倒真想看上一看。”陆师兄道:“咱们去问问顾清泉师弟吧,他与韩师弟同住一屋,他定然见过。”韩一鸣听这陆师兄的声音,正是先前暗指他是“魔星”的那人。

    那陈师兄道:“还用你提醒么?不中用,我问过了。他只与我说杜青峰师兄也见过,让我去问杜师兄。你不是不知道杜师兄那人,最不喜好的便是说三道四,我哪里会去碰这个钉子。可是他又偏偏不说,越发叫人心里痒痒的。”姜师兄道:“这样才好。传来传去,于人于己都是有害无利,你们也不要再传了。”

    韩一鸣听杜青峰与顾清泉都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谈,心中十分感激。又听这姜师兄出言制止,心中甚是感激。那陈师兄笑了两声道:“是,师兄教训的是。”

    他们戛然而止,韩一鸣坐在桌边,早已听呆了。众位师兄谈论鸣渊宝剑,谈论他天赋异禀,已让他有些不胜负荷,这几日都是低头进出。哪知竟还有师兄暗地里指他是魔星。韩一鸣虽不算聪明,却并不蠢笨。听着他们谈论,细细回想,越想心内越是冰凉。

    虽说这两日异象连出,可师兄们却还是照常修行,只有他,连修行的边都没有摸到。虽说上灵山已有几日了,什么是修行,怎样修行都是不知不解。难道真如适才两位师兄所说,师尊们对他有所防备吗?

    坐了一阵,院中已没了声音。韩一鸣满心凄凉。竟不敢向头顶上的任一座山峰而去,只是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浮在上方的九座山峰,叹了口气,转身向幻镜湖而来。不知为何,他此时想到的就是小乖。最想对着说话的,也就是小乖。似乎只有小乖才不会用这样的言语刺伤他。

    他走得极快,竟是连连加快脚步,逃离静心院。来到湖边,此时的湖水不似平时一般变幻莫测,竟是无比清澈透明,站在湖边,已隐隐见小乖龙身龙首静静伏在湖底。湖边还摊着他走时摊开的荷叶,上面的肉块依旧没动。忽然小乖在湖底动了一动,一圈波涛自湖心而起,直泛到岸边。

六十、人间烟火

    韩一鸣呆呆站在岸边,竟不能开口叫它。那陈师兄说的话,始终如一块石头,梗在心头。叹了口气,在湖边坐下,对着湖水出神。过了一阵,湖水翻涌,小乖自水底浮了起来,它仰头向天,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韩一鸣道:“你说的是,是我的祖师么?”小乖道:“自然是他。他去云游三百三十年了,也该回来了。”

    不知为何,虽说它还是小乖,韩一鸣却总觉它与从前大不相同,只是不敢出言相问。小乖低下头来,看了看岸边的那个荷叶包,摇了摇头。韩一鸣见它双眼对着那个荷叶包,便伸手拿起一块肉来,想要扔给它。小乖又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不能吃了。你回去的时候告诉丁五,不用再给我煮肉了。我还有鱼头的时候,能够吃人间烟火。现今我有了真身,只能望而兴叹了,可惜。”

    韩一鸣一愣,小乖道:“我有了龙头就有了真身,世俗烟火便不须再享用了。便是吃了,也与嚼蜡一般无异。可惜了丁五的好手艺。你早上没有及时喂我,那个时候我还能吃。”

    它的语气淡然,并无遗憾,韩一鸣却十分后悔,道:“对不住了,都是因为我……”小乖又摇了摇头:“从前我朝思暮想的就是能早些拥有真身,与他一起谈天说地。但我与龙又不相同,不经历五百年,便不能拥有真身,不到机缘巧合,也不会显得出真身来。那时他教我识字看书,也偶尔说会带着我一同去云游。可惜他走的时候,我还没有真身,不能随他同去。如今有了,只能望他早日回来。”韩一鸣默默无言,只是听它诉说。

    忽然身上一凉,抬起头来,却见小乖的一只大眼睛正对着自己。那只眼睛瞳仁金黄,金黄的中央有一点变幻不定的东西,韩一鸣对着那一点变幻不定的东西看去,不看则已,一看便浑身冰凉。那是一片风雪,若是不看着它,身上便不觉寒冷。但此时乃是小乖一只眼睛对着他细看,他也对着那片风雪细看,风雪便在它瞳仁中央飘荡起来,韩一鸣只觉身上寒冷之极,忍不住颤抖起来。

    片刻之后,小乖抬起头来,双眼看向别处,却对他道:“鸣渊宝剑只是宝剑,修行也仅仅是修行。而你,却始终你。与其为身外之事烦恼,不如不烦恼。”韩一鸣呆呆看着它,说不出话来,终于明白它何处不同从前了,它鱼头龙身之时,乌黑的瞳仁比现下还要大许多,眼神却与一个孩子一般无二,充满了童稚。它有了龙首之后,眼中就有了说不出来的威严。说话的语气也俨然变成一个大人了,沉稳却又超脱。仿佛它从前没有长大过,而今日一天,它却经历了几百年。

    细想它说的话,确是如此,鸣渊宝剑在背与鸣渊宝剑不在背,又有何区别?他韩一鸣还是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小乖,我懂了,师兄们要怎么样看,那是他们的事。我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我只能管自身而已。只是你却如何知道我心里有这些烦恼?”小乖两条长长的龙须一翘道:“我当然看得到,你心里的想法怎能瞒得过我去?除非我不想知道,只要我想知道,我便会知道。我还知道很多事情,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说罢,摆了摆尾,沉入湖底去了。

    它沉入湖底,湖水便变做蓝色。韩一鸣在湖边呆呆坐了一阵,返回静心院来。路过丁五的小屋,便将小乖要他转达的话说与他听。丁五听罢,笑道:“好呀,它能吃我便煮,它不能吃了,我就不煮了。”全不在意。韩一鸣本怕说出来他会伤感,见他并不在意,反而十分意外。

    丁五道:“韩师弟,能吃是缘,不能吃也是缘。这是勉强不来的,它不能吃了,便不吃罢,过一阵我去湖边看看它。等它日后又想吃了,我再煮便是了。”他说得简单,说过后便不再萦怀,韩一鸣却觉其间似乎深有道理,想了一想,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兄。”丁五莫明所以,却不再问。

    那一夜韩一鸣在床上辗转反侧,细想丁五与小乖的说话,深觉自己不如,想了许久,同屋的顾清泉早已鼾声四起,他却是睡不着。直到月向西斜,方才朦胧睡去。

    他很晚才睡去,因而清晨时分,睡得比平日香甜。忽然院中众人说话声传来,十分嘈杂,韩一鸣睁开眼来,听得众人在外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此时屋内已充满阳光,侧身一看,顾清泉床上早已空了,便起身,推开屋门出来。他一出来,许多师兄目光都看了过来。众人目光虽不一而同,却都有指点之意。

    韩一鸣虽说昨夜想了一夜,将白天的烦恼都抛开了,但此时众人目光一齐望向他,还是觉得如锥刺身,难以招架。连到了口边的问候都吞入肚中,低了头,向静心院外走去,自去洗漱。

    只是一路之上,或多或少,总有师兄向他张望。韩一鸣甚而觉得他们悄悄议论,偷偷指点。咬紧了牙关,只是低着头进出,但他们的目光却始终如芒刺在背,让他惶惑不堪。便是平日洗漱的泉水边,也有师兄相互对着他打眼色。韩一鸣此时方知什么叫做“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不得不硬着头皮,勉强洗漱了一回,逃回屋中。

    便是在屋内,也觉如坐针毡,众人细小的议论透窗而入,让他无可回避。忽然门响了一声,却是顾清泉走了进来。

    顾清泉道:“师弟,起来啦?”韩一鸣低着头道:“是。”顾清泉道:“也不知这几日是怎么了?今日又出一件怪事。”韩一鸣抬起头来,向他望去。顾清泉道:“你今日起得迟,想是忙了些,不曾留意。”韩一鸣道:“是,我不曾留意。”顾清泉道:“你听说过枯叶返枝么?”

六十一、行高于人

    韩一鸣呆了半晌,才道:“师兄,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枯叶返枝?”顾清泉道:“师弟,顾名思议,枯叶返枝,自然是指已经掉落的枯叶重返枝头了。”韩一鸣从未听过此等奇事,竟不知如何搭言。顾清泉道:“来,你随我来。”推开屋门走了出去。韩一鸣只得跟在后面,又走了出来。好在他先前已出来过一回,此时再出来,院中众位师兄已不似先前那般注目。却也还有师兄将颇有深意的眼光跟在他背后,直至他出了静心院方才收回来。

    出了静心院,顾清泉伸手一指,道:“你看。”韩一鸣抬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的满山浓绿此时已变做黄绿相间,走近些看,果然见黄色的皆是枯叶。顾清泉道:“灵山之上,白樱师叔便是最擅长莳花弄草,每日白天都是满树新绿。只有到了夜晚,枯叶黄叶才会落下,却又都在天黑之后,天明之前花为新泥。因而灵山之上,永远是苍苍郁郁。但今日我起得早了些,竟是亲眼见满地枯叶都自行飞上枝头,惊得我都说不出话来。”

    韩一鸣对着对面斑驳的灵山呆了半晌,才道:“师兄,这,这也是异象么?”顾清泉道:“这当然也是异象。自古以来只有落叶归根,哪有落叶回枝的?”韩一鸣不禁想起昨日中午两位师兄言语中隐约指他是魔星的话,本已不放在心头了,但此时再见这般异象,又将那些言语都重新自心头勾了起来。

    他满脸都是吃惊难过懊丧,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顾清泉叹了口气道:“师弟,那些无聊的言语,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诛杀了魔星,新近上灵山,又遇上这许多异象,便难怪师兄弟们会有别的想法。但你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虽说师兄弟们都不应如此道听途说,但咱们都不曾得道,有些凡俗习性、举止也是在所难免。你绝不是魔星,这一点你不用置疑。”

    顾清泉如此一说,韩一鸣心中感动。还有师兄能够明白地说出这句话来,便让韩一鸣心情起伏不已。向顾清泉望了一眼,他面上只有一片坦诚,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师兄,我,我也知不该有此想法,只是我……”顾清泉笑道:“你绝对不是魔星,这一点众位师兄弟日后也会明白。凡是魔星现世,都是先有天地异象。你不是已然在这里了吗?这些异象都与你无关,不用挂在心中。”

    他侃侃而谈,韩一鸣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昨日便郁积在心中的委曲泛了上来,心中酸了又酸,忍了许久,方道:“师兄,你相信我么?”顾清泉笑道:“我与你同住,别的不敢说,但我确知你不是魔星。若然说你有天赋,那是无可非议。但有天赋便是魔星吗?这也太牵强了罢,这世上有天斌的人多了,难道都是魔星不成?我虽没什么见识,但师弟,你绝不是魔星。”

    韩一鸣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悄悄背过身去擦拭。顾清泉也不相劝,过了一阵方道:“师弟,你有委屈我都知道。但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呢?你听则听了,不必放在心中。”韩一鸣点了点头,顾清泉笑道:“师弟,你也曾读过诗书,应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只望你不要过于沮丧,流言过些时日便会消散。何苦为这些过耳风声所扰,许多师兄也看得清楚明白,并不传说这类言语。”

    虽说得他出言开解,但韩一鸣心中还是难以轻松,站在院外,眼望着众位师兄都御剑飞得无影无踪,这才转身回来,取了一个茶盏,独自一人浇灌了碧玉竹,又回院内来发呆。初上灵山,恍如到了世外桃源一般,但几日下来,韩一鸣竟觉此地也没有了容身之处。只是似乎也怪不得诸位师兄,要说巧,这几日的异象实在是巧得难以让人接受了,若是换了他,看见别人上山后出现这些异象,会不会也如诸位师兄们一般猜想臆测呢?人之常情,自己难说也逃不出这个俗套去。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心底响起秦无方的声音道:“一鸣,你到我这里来。”叹了口气,收回思绪,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这一整衣衫,见衣衫上皱折重重,猛然想起那日苏玉雪师姐特意前来为自己缝了一身衣裳,她走的时候说第二日便可穿了。这两日忙乱,竟全然忘记了。向桌上看了一眼,她留下的那块帕子还平铺在桌上,只是帕子平平铺在桌上,薄薄一层,下面并没有什么东西。但想着灵山之上,万事都不能以常理度之,走过去,伸手将帕子揭了起来。

    那块帕子一揭起来,下面赫然现出一套素色长衣来。韩一鸣提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他将长衣换上,长短肥瘦无不适合,衣服穿在身上十分服贴。细细看了看,不知是什么布料,又见针脚十分细密,细密得几乎分不清楚。再将鸣渊宝剑再背在背上,走出门来。反手去拔剑,忽然又收回手来。他记得那日御剑诀念得快了些,鸣渊宝剑还未出鞘便自行弹了起来,手臂被带得生痛,心念一动,看了看左右,此时院中众人都上头顶山峰修行去了,哪里还有人影。忍不住想试上一试,在心里暗暗念了一遍御剑诀,刚一念完,背上一轻,脚下一动,整个人拔地而起。

    鸣渊宝剑自行自他背上飞了出来,不知自哪里兜到了他脚下,便托着他便向上飞去。站在鸣渊宝剑上,韩一鸣没有扶持,左右摇晃了一阵,不免有些害怕,连脚下都不敢用力,心中别无他念,只将那御剑诀一遍遍念个不住。鸣渊宝剑飞得极快,转眼已到聿乐。韩一鸣眼见竹林小路已在脚下两尺之处,却是下不来,御剑飞到秦无方的小屋,太过失礼,可是下不来,却是无可奈何。

六十二、漫漫长路

    从前是手持宝剑,因而出剑收剑不是什么难事,此时真正是御剑了,收剑该如何收,却是一无所知。正自焦急,忽然听见秦无方的声音悄悄说道:“一鸣,归于原位。”忙在心中依样念了一遍,忽然身子下沉,双脚着地,背上一沉,鸣渊宝剑又已收入鞘中。

    他双脚踏上了实地,心头还是乱跳,额头上全是汗水。虽说是脚蹭实地了,还是有些发虚。用衣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竹林小路,来到秦无方门前。小屋屋门敞开,远远便见秦无方坐在竹榻之上闭目瞑思,韩一鸣来到门前,轻轻站住,不敢出声打扰。

    秦无方睁开眼来,道:“一鸣,快些进来。”韩一鸣这才走入屋内。他一走入屋内,眼睛便抑制不住地去看墙边矮几上供着的那面铜镜和飘浮在上方的碧莲花。铜镜并无变化,而碧莲花却由淡碧变成了淡淡的绯红。

    秦无方向他看了一眼,笑道:“一鸣,穿上灵山派的素衣了?很好,很好。你御剑诀学得很好呀。”韩一鸣道:“多谢师伯指点。弟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误打误撞便学会了。”秦无方笑道:“那却不是误打误撞。我已与你师父说了,自今日起,你每日里到我这里来。”韩一鸣道:“是。”

    停了一停,秦无方道:“一鸣,你心里有些郁塞,我都知道了。”他话一出口,韩一鸣抑止不住的委曲涌上心头,眼中一酸,连忙低下头去。秦无方叹道:“人有偶然,事有巧合。一鸣,你不必挂在心中。”韩一鸣低声道:“谨遵师伯教导。”秦无方道:“须知大家议论,也是心魔,起源于妒,这心魔却只有自己能祛除,旁人都无能为力。或许你认为师伯们出言在众位师兄面前开解会让此事平息,但这样做不仅于事无补,反会让诸人都越陷越深,连你也不例外。”

    韩一鸣点了点头,秦无方道:“可是妒,却是诸般情绪的根源,也是最难根除的情根。”韩一鸣适才在竹林小道上,想法确实如师伯先前所说,期望诸位师尊能为自己以正视听。但总觉不妥,因而未曾开口。秦无方道:“一鸣,须知说你是,你不是也是。说你不是,你是也不是。你的众多师兄中有修为尚浅,不能压抑妒心的,才有此等风言风语。我们再为你开言,便如火上浇油,只会适得其反。因而妒,都归为火性,自来言为妒火。只能过些时日,慢慢消散。虽说异象只怕还有,但究竟是异象,如昙花,只是一现。又如流星,一闪而过,难以长存。流言绯语也是如此,终会过去的,一笑了之便可,不必耿耿于怀。”

    停了一停,又道:“一鸣,师兄们的议论,于你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修行。”韩一鸣抬起头来,望着他须眉长垂的脸。秦无方道:“我曾与你说过,凡事皆可修道。那么此事自然也可以修道,修道意义深远,但自此事而入,你便能屏心静念,不受心魔之扰。修行本是漫漫长路,你忽然走在了许多人的前方,便要勇于承担他们在后面毫无意义的指点。”他说话素来都是四平八稳,平日里不觉有什么异常,但今日韩一鸣心中烦乱,此时秦无方的每一字说出来,竟如同一只大手,将他心中的烦乱一点点摘去,不知不觉已平静下来。

    他心中烦乱一去,眼光便不由自主地向那墙边的铜镜和莲花看去。那铜镜和莲花并非第一次见,只不知为何此时见了,却总觉有些异样,莲花由淡碧变做淡淡的绯红,倒也不足为奇。一朵莲花无根无茎,在铜镜上方飘浮,本就不能以常理猜度,因而变了颜色,也不必大惊小怪。只是那异样却似是另有根源。

    秦无方微微一笑,伸手将铜镜和莲花都招到面前,道:“一鸣,你仔细看看。”韩一鸣向那朵莲花细看,花朵也还是两寸大小,尺寸并无变化,正想说话,忽然见莲花如灯火般一亮,一股淡淡的荷香扑鼻而来。本来半开的花瓣都竟相张了开来,淡黄的莲心、莲蕊都露了出来。韩一鸣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来,却见莲花花瓣又似乎没有张开过。秦无方道:“一鸣,这还是你前两日见过的那朵花吗?”

    韩一鸣点了点头,秦无方微微一笑,道:“也是,也不是。昨日不是今日,此莲花也就不是彼莲花。”他说完这话,伸出手来,在荷花飘近之时,轻轻一触花瓣,荷花如一点明灯,亮了一亮。韩一鸣忽然想起师伯嘱咐自己去看小乖,便将小乖龙首龙身,似乎长大了几百年说与秦无方。

    秦无方叹了口气道:“骁鳐也有很多故事,来日方长,慢慢说与你听罢。灵山上下,除去祖师,便是你与丁五,最为与它有缘。它本有些近乎神物,若是无缘,便是面对面站着,也不能近它。我与它便没有这个缘法,虽说我若招唤,它都会出现。但我与它,却是半句话也说不上。除了丁五与你,一众弟子,都对它敬而远之。并非他们害怕,乃是他们也如我一般,没有缘法。”

    他说到这里,对着铜镜上方的莲花发呆。韩一鸣哪里敢惊动,只是静静候在一边。过得一阵,他又道:“说起来,它与如莘,都比我早到灵山。只是它们皆不算祖师的弟子,我才得以成为灵山的大弟子。”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向前望去。

    秦无方眼神虽是清澈明亮,多数时刻,都是十分宽容温和。此时他的双眼也如一泓清泉一般清澈温和,但韩一鸣却觉他的目光透过墙壁,落在了不可知的遥远地方。

    第三日清晨一起身,韩一鸣便听见院中众师兄议论纷纷。他不知又出了什么异事,心头乱跳,坐起身来,在床上坐了一阵,这才起身出来。他心中早有了防备,但众人如锥扎、如针刺的目光便尾随过来,还是让他出了一身热汗。他记着秦无方的嘱咐,低着头自顾自出入,不与别人招呼。但众人纷纷议论还是传入耳中。原来这一日也有异象显现,却是李代桃僵。韩一鸣心道:“何为李代桃僵?”却是不便开口相问。

六十三、李代桃僵 日月同辉

    待他浇过碧玉竹回来用早饭,才见顾清泉自外面回来。顾清泉与他同屋而居,不曾在背后议论过他,还开言相劝,韩一鸣自然视他与别的师兄不一样,问道:“师兄,什么是李代桃僵?”顾清泉道:“李代桃僵,本是出自《乐府诗辞﹒鸡鸣篇》,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何相望。”韩一鸣道:“师兄,可我听说今日李代桃僵,也是这般么?”顾清泉笑道:“你也听说了,过会儿你去丁师兄菜园之后一看便知。”

    韩一鸣道:“是,多谢师兄指教,师兄真是博学。”顾清泉笑道:“不瞒师弟,说我肚里装了些兵刃的来历,倒是不假。但说到学问,确实没有多少。李代桃僵,我也是现学现卖,今日早起,当值安排早饭的师兄弟在丁师兄处见了这异象,便回来说。我赶过去看,恰好司马大师兄也在,我们都不识得那异象为何,是司马大师兄说与我们听的。你问我,我便将听来的都说与你听了。”

    韩一鸣匆匆吃完早饭,便向丁五处而来。远远地就见丁五站在小菜园外,对着他小菜园边的桃李林忙碌。走近一看,他提了一个偌大的竹篮,正自桃树之上采摘果子。挨得近了,向桃树上看去,只见桃树上不仅结有桃子,还结有李子。都是一桃一李相对而生。桃子长得饱满圆润、粉皮红顶,十分惹人喜爱。李子却是有红有黄有紫有青,将一棵棵桃树点缀得花斑柳绿、色彩缤纷。

    再向李树上望去,只见李树一半枯萎一半繁荣。一片李子林,棵棵如是。向着桃树这面,都枝叶干枯,背着桃树那面,都青枝绿叶、欣欣向荣。丁五摘了一会儿,拎着满满一篮桃李转回身来,见他站在林边,笑道:“师弟,你看这怪事。昨日桃李还各自生在各自的树上,一夜之时,就变成这模样了。我本想过几日再摘下来分给大家,但今日看了看,不用等了,都熟得极好,今日晚间,便分与大家。”他说着,提着篮子进屋去了。只剩韩一鸣一个人站在林边。

    韩一鸣呆呆对着桃李林细看,丁五却是忙忙碌碌,只管摘个不住,一趟趟将装满了桃李的篮子提回小屋里去。

    一连几日看到四般异象,韩一鸣心道:“若是再有别的异象,我也不会惊怪了。”

    第五日清晨,他醒来之时,先便侧耳倾听,听得窗外不似前几日那般嘈杂,心中一宽。虽说秦无方的开解让他心中不再烦忧不堪,但院中那喋喋不休的议论,却让他头皮发麻。若不是秦无方告知此面对众人的异样目光也是修行的一种,这许多眼光,早便让他抱头鼠蹿了。

    因而这日清晨醒来,院中没了众人的纷纷议论,于他来说,实在是轻松无比。起身出来,只见院中诸人都各自忙碌,虽说也有师兄对他侧目,但比起前几日来,这已算不得什么了。

    韩一鸣只觉这几日来,竟无一日是如此轻松。浇过碧玉竹,用过早饭,见众位师兄都走到院心,要御剑前去修行,便也将鸣渊宝剑背在背上,欲待他们走得差不多了,便去秦师伯处。他这些时日以来,甚是惧怕众人的目光。虽说他们只是注目而视,目光却无异于刀剑,伤他于无形。韩一鸣无法招架,只得伧徨避开。只是避无可避,鸣渊宝剑如此惹眼,他已极少在人多处亮出剑来,但鸣渊宝剑为数不多的出鞘还是引得众人注目。

    他走至窗前,向窗外望去,只见有的师兄都已开始默念御剑诀,有的已飞上天去。忽然他眼前一花,天色一暗,只见院中被明亮阳光照射的碧绿草地立时分成两半,一半依旧阳光明媚,另一半却黯淡下来。自院中似有一条明显的分界,一些师兄目瞪口呆站在光线黯淡的那边,另一些师兄则惊异万分地望着他们,连已飞上了天空的师兄们都又返回院中。众人面面相觑。韩一鸣也呆了一阵,不知又是何事。

    只听有人惊叫道:“日月同辉!日月同辉!”声音微微发抖。这一声喊似乎将众人都同时惊醒,目光齐齐向站在窗边的韩一鸣望来,似乎是他让日月同辉一般。韩一鸣抬起头来,本来碧蓝如洗的天空,此时分为两半。东边一半天空依旧万里无云,一轮红日,如火如荼。阳光明亮,与每一个清晨都无差异。只是西边一半天空却如漆黑如墨,一弯月牙挂在其中,越向西去,夜幕越是深浓。天幕上点点星光闪烁不定。日光月光并不相扰,让他对着这异象呆了半晌。半晌之后低下头来,只见众人虽不说话,却都望着自己,无言以对,渐渐低下头去。

    过得一阵,眼前又是一亮,只听众人都道:“好了好了,没了。”抬起头来,只见天空又是一片蔚蓝,适才的一弯月牙和点点星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众人同见,韩一鸣只当自己做了个梦。只听有人道:“诸位师弟,咱们都上去罢。”正是司马凌逸。他是灵山派的大师兄,出言招呼,众人都将目光自韩一鸣身上收回去,各自御着宝剑,向头顶上山峰飞去。

    也还有师兄在临去之前,双眼只盯着韩一鸣细看,似乎硬要看出他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韩一鸣莫明其妙,也无话可说,整个人如泥塑木雕,呆呆站在窗前。忽然有人在身边唤道:“韩师弟。”韩一鸣猛然一惊,回过头来,却是司马凌逸。韩一鸣呆呆出神,竟不知他何时来到屋中。

    司马凌逸道:“韩师弟,你也早些到我师父那里去罢。众位师弟对你有些误会,我会尽力帮你排解,你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不要放在心上。过些日子就会好的。”韩一鸣沮丧之极,但见他一如既往的亲切,对自己并无异色,百感交集,忍了一阵,道:“多谢师兄。”司马凌逸笑道:“好了,师弟,开怀些。”说罢,转身出去,驾御宝剑,也飞上头顶山峰去了。

六十四、七情

    韩一鸣见院内众位师兄都已离开,叹了口气,收束心神,这才驾御宝剑来到秦无方处。秦无方却恍如不察觉今日的异象一般,依旧坐在竹榻之上,与他同看那朵莲花。韩一鸣心情低落,不过随便看了看,便发起呆来。呆了不知多久,忽然回过神来,抬起头来,本来浮在面前的莲花与铜镜早不知何时被秦无方移回几上。秦无方早已闭目坐在榻上,韩一鸣不觉惭愧起来。

    秦无方慢慢睁开双眼,道:“一鸣,身外之事,不必萦怀。不受身边事物幻象所扰,乃是极高深的道行。我怎会要求你即刻便领会?你初入灵山,便遭遇这许多异象,实属巧合。我昨日不是已与你说过,万般皆是修行。你又何必放在心上。”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多谢师伯指点,弟子愚鲁。”秦无方道:“非是你愚鲁,修道之人也是人,便如同你的师兄们有妒心,私下里妄自揣测。你也有惧,有怕。异象并非祸根,喜怒哀乐惊恐忧,七情才是此事的祸根。若是能够净化其心,七情乃是最干净最本质的心性。祖师并不喜好弟子抹杀天性,但他老人家却最不喜弟子心性关联牵绊。”

    停了片刻,秦无方微微一笑道:“佛有偈曰: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爱也罢,恨也罢,怖也罢,忧也罢,若只是单单是爱恨怖忧,皆是发自于心,天性使然。但因其一而生其二,便失去了本质心性。这样下去便会迷失心性,为情所左右。大凡心魔,皆是由此而现。”韩一鸣道:“是。弟子定依师伯所言,细心领悟。”

    秦无方叹道:“这几日异象连连,我与你的诸位师伯都各自细心参详,但我的修为有限,便是到了现下,还是只能对你说,异象还会显现,不必讶异。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但愿祖师能够早些归来,指点一二。”他面上忧虑重重,韩一鸣哪里敢问,只小心陪在一边。

    过了片刻,秦无方道:“一鸣,你可知明日清晨会有什么?”韩一鸣呆了一呆,摇头道:“弟子不知。”秦无方道:“我也不知。不过我却知明日还有异象显现。这许多异象连接出现,必然会有个结束。但明日还不是结束的时候。因而你不必过于自苦。凡事都被料中,不见得是好事。而凡事不在你意料之中,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虽说秦无方再次对韩一鸣言明异象与他无关,但天色挨晚之时他自聿乐下来,落在院中之时,本在院中说话的师兄们都互相以目示之,韩一鸣见他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头皮还是一阵发麻。硬着头皮,穿过院心,回到屋中不过十多步路,却如同生满了荆棘一般,每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众人的目光刺得他连头都不敢抬,险些便要抱头鼠蹿了。若不是秦无方今日又说了这许多,韩一鸣连在院中行走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屋内,关上门窗,在床边呆坐。直至晚间顾清泉回来,才又提起精神来。

    顾清泉见他神情落寞,寡言鲜语坐在床边,不禁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却有人敲门。拉开门一看,杜青峰送了饭菜过来,忙接过来道:“杜师兄,怎么是你亲自送来?”杜青峰道:“我来与你们一同吃饭。”

    韩一鸣对着饭菜食不知味,杜青峰笑道:“韩师弟,灵山之上,本就有许多不能用常理忖度之事,你何苦如此放不开呢?”顾清泉也笑道:“你可曾在其他地方见过骁鳐?又在何处能见到如莘?不瞒你说,若不是来灵山修道,有人与我道可以飞天遁地,我也只当他胡说八道。”杜青峰道:“那是。”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多谢二位师兄与我开解。”

    忽然门外又有人笑道:“开解什么?何须开解?”边说边走了进来,却是司马凌逸。

    他进入屋中,笑道:“怎么你们连窗都关着?”韩一鸣回到屋中,便关门闭户,原是避匿之意,此时听他问起,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顾清泉笑道:“我也不曾留意,想是早晨出去关上,回来忘了推开。”说罢伸手去推开窗户。司马凌逸对着韩一鸣看了一眼,道:“韩师弟,凡事你不在意,别人也就不在意。你自己都如此在意,别人自也跟你一般在意。开心些,若是换了我是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韩一鸣抬起头来,向他看去。只见他满面微笑,对着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司马凌逸笑道:“若是我有你这样的天份,我才不在意师兄弟们的议论。你也不想一想,若是你没有这样的天份,御剑飞行也学个一、两个月,谁还会议论你?你便是天赋极好,才会在片刻之间便学会。换了你是师兄,有了这么一个出色的师弟,难免也会说上两句。”

    他推己及人,韩一鸣一想确实如此,道:“多谢师兄。”司马凌逸笑道:“我还知你为没跟大家一同修行而心生杂念。师弟,师尊们对你,并无他意。你若与众师兄弟一齐修行,反而会有无数麻烦。一个口诀多数人还不曾学会,你便已运用自如,岂不是让大家很是难为情?孔子曰:因材施教。以你的天赋,独自修行,于己于人都有好处。”

    韩一鸣早听说大师兄司马凌逸十分渊博,他之所言必有道理。但大师兄出言夸奖,还是令自己羞愧得满脸通红,站起身来道:“师兄谬赞了,我,我不过是御剑诀学得快些,并没有天赋。”司马凌逸笑道:“我从不谬赞。你问问你两位师兄,我岂是会胡夸谬赞之人。”他越这样说,韩一鸣越发惶恐。凡人都希望自己与众不同,出人头地。但他此时只惟愿自己与别的师兄们一般,对口诀心法领悟慢一些,至少也耗上个十来天。与大家并头并进,才是他最期望的。

    可是不知为何,他听到的御剑诀却没有师兄们说的那样“繁复”,也不明白,这四个字有何“繁难”。但这一点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

六十五、北斗逆转

    几个人又谈说了一阵,直至玉兔东升,月明星朗。司马凌逸笑道:“好了,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些歇下罢。”杜青峰也站起身来一同告辞,韩一鸣跟在顾清泉身边,送到门前,眼见他们去了,正要关上屋门,眼前忽然闪起一阵极强的亮光,竟比白昼还要明亮。屋内被这阵亮光照得纤毫毕现,两人都不得不用手盖在眼前,顾清泉笑道:“好大的霹雳。”侧耳细听,却不闻雷声。

    韩一鸣一愣,怔怔望着脚下,只见地上的石板都被这亮光照得雪白。片刻之后,顾清泉“啊”了一声,道:“这不是霹雳。”伸手拉开屋门。

    静心院中司马凌逸与杜青峰都还未走到屋前,还有几个在院中纳凉的师兄也是以手掩面。过了一阵,方觉这阵亮光暗了下来。亮光过后,屋内的师兄都走了出来,大家都抬头望天,却再无异状。

    韩一鸣心中不安起来,抬头向天,看了一阵,空中依旧是月似钩,星如灯,不见异常。看了好一阵,仍是明月朗星,这才松了口气,正想转身回屋,忽然听见有人惊叫道:“北斗逆转!北斗逆转!”抬起头来,向北望去。只见那远远的北方天空之上,北斗七星异常明亮。

    北斗七星,永远指向北方,极好寻找。但此时一眼望去,却见北斗七星异常明亮。但片刻之后七点星光都暗了下来。似乎只是众人眼花了,不过瞬间,又是星光明亮,但也不过转眼,七点星光又黯淡下来。异常明亮之后,总是十分黯淡。但在这明暗之间,北极星与开阳星和辅星带着三颗魅星却已偏向西方。

    静心院中鸦雀无声,众人都举头仰望,却是一声都不发。眼睁睁看着北斗七星在一明一暗之间,慢慢偏过西方,又向南方偏去。北斗七星形状本象司南青铜地盘上的那把磁勺,此时只有最南方那颗魁星仍在原处闪动,其余六颗星都围着那颗星划过了个半圆,指向南方。

    韩一鸣时日,对天地异象真是怕到了极点,因而强光骤起,便已心头不安。此时见此异状,更是呆若木鸡,站在门前,对着天空呆看。

    那北极星指向南方之后,又慢慢移向东方,再一闪一闪地回归原位。韩一鸣呆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来,却见院中的众位师兄的目光都注在自己身上,却不再如白天一般对自己指点,而是对自己看了片刻之后,都各自飞快低头走开,片刻之后静心院中便空荡荡的,只有顾清泉还站在原地,对着天空细看。韩一鸣见众位师兄仿佛是要远远避开自己一般。只有杜青峰与司马凌逸转身向这边走来。

    他此时却极害怕他们又来开解自己,此时他们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一进屋内便反手将门关上。只听身后顾清泉开了门出去,在门外小声道:“二位师兄请回。”紧接着听见司马凌逸也低声道:“顾师弟,你好生安慰韩师弟,天地异象与他并不相关。我也会对诸位师兄弟说个明白,让他们不要再误会韩师弟。”

    次日清晨,韩一鸣还未起身,便已听到外面议论,颇不愿出门面对。他从未如此怯懦过,可也不能总是赖在屋中不出去。便是愣在屋中,也能听到众人的窃窃私语。想着秦无方的话,紧咬牙关,硬着头皮起身出来。一拉开屋门,便愣了一愣,映入眼中的,不再是满目青翠,而是娇艳如火的红色。

    灵山之上,本来遍地都是草木苍翠,静心院中,也是草色苔痕相映绿,入目清心。他此时拉开屋门,只见地上的碧草都变做娇艳的绯红之色,连点苍滴翠的苔痕都变做了深深浅浅的胭脂色,让人不忍践踏。愣了一愣,才自屋内出来。

    他一出来,便直接走出静心院来,站在崖边,向下望去。云雾缭绕中,灵山上生长的参天巨木,都已变做深深浅浅的红色。触目所及,皆如似火红叶,如火如荼。此景虽是美伦美焕,韩一鸣心中却十分不安。

    站了一阵,转身再走回静心院中,本在议论纷纷的众师兄都止住了话头,院内寂静无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会入耳惊心。韩一鸣本已做好充足准备,对众人的议论不闻不问。对众师兄纷坛四起,只能听而不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哪知走入院中,却不听师兄们的声音。却觉身上如针扎一般,十分不自在。抬起头来,只见师兄们仍站在原地,虽说还是目光对着他。但他目光一到,早就低下头去,或看向别的地方,避了开去。待他目光从自己面前掠过了,又悄悄向他看去。

    韩一鸣四周环视,心中一片冰凉。似乎他的目光看到他们身上,便会让他们心惊胆寒一般。他心中本就没有有喜悦,此时更是悲凉之极。郁闷难渲,低下头去,加快脚步,向屋内走去。走入屋中,将众人的咄咄逼人的目光都关在门外,才松了口气。却见顾清泉不知何时已回到屋中,坐在桌前。顾清泉抬起头来,对他道:“师弟,你不要放在心上,诸位师兄也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异象一起呈现,连我都是初次见到。他们有些看法,你不要太在意。”韩一鸣忍了这些时日,这时再忍不住,眼中一酸,背过身去。顾清泉愕然收口,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膊,转身出去了。

    韩一鸣在屋内呆坐了一阵,直至外面再无声息了,才打点精神,上聿乐来。

    秦无方居住的聿乐满是翠竹,韩一鸣来到聿乐,却见满眼翠竹都变做火红,顺着小径走入去,先前见过的一丛绯色竹子却反而变做淡碧,另一丛紫竹,却变做嫩的鹅黄。韩一鸣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定要请秦师伯指点指点眼前这种种异状。他对这些异状,都莫名其妙,却总是被师兄们牵涉其中。越是如此,心中越发不安。只望大师伯能对己解说一二,以排解心中烦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458/ 第一时间欣赏道魔传最新章节! 作者:匪兵兵所写的《道魔传》为转载作品,道魔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道魔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道魔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道魔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道魔传介绍:
道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