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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艳     龙书txt下载     龙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章 各打算盘

    “尊敬的皇后陛下,请允许我献上一份薄礼。”大工匠瓦尔泽恭恭敬敬地端上一个红色的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放着一串黑珍珠项链。黑珍珠闪耀着耀眼的光芒,色泽温润,漆黑通透。

    瓦尔泽的嘴巴像抹了蜜一般:“白珍珠习以为常,让人厌倦。皇后陛下的肤色雪白,黑珍珠让您显得越加光彩夺目,更显高贵。”

    伊凡娜坐在座位上,左手支撑着下巴,嘴角上扬,她打心眼里喜欢那串质地纯正的黑珍珠项链。

    瓦尔泽说得没错,皇后的首饰应该与众不同。但她将心里翻腾的喜悦硬生生压下去,冷冷地说道:“大工匠,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怕老婆出了名,这样的好东西不想着孝敬她?”

    “不不不,那黄脸婆怎么能配得上这宝贝,只有皇后您才有资格。”瓦尔泽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送给她,简直是暴殄天物。”

    伊凡娜伸出手指,看了看自己的翡翠戒指,“你说这翡翠戒指好看,还是黑珍珠项链好看?”

    “都好看,都好看。”瓦尔兹连连点头,连伊凡娜都惊讶他的短脖子居然如此灵活,瞬间从摇头变成了点头。

    “必须选出一件,说,哪个好看?”伊凡娜将手指伸展开,翡翠戒指与黑珍珠项链并排展示在瓦尔泽的面前。

    瓦尔泽流下了汗珠,他眨眨眼,挠挠头,显然被伊凡娜弄糊涂了。一个怕老婆、好面子、只知道贪污工程款的家伙,显然在应对皇帝、皇后时,不如巧舌如簧的情报总管那么机敏。

    “皇后陛下,依我看,这两件宝贝没有可比性,一个是翡翠,一个是黑珍珠,搭配在您身上,总还缺点什么。”财政大臣克劳泽威金斯将另一个红盒子打开,“一款黑珍珠戒指,来自奥兰多行省博罗伦珠宝行的手工定制限量版。”

    伊凡娜眼前一亮,她微微点点头,幅度小得只有自己才能发觉。

    这两人今天有事求我。她嗯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道:“全国行省送的贡品,都够我穿戴了。财政大臣多年来从没送东西给我过,我也能体谅。毕竟你一直手头拮据。买这珍珠戒指,恐怕把你几年的血本都下光了吧?”

    “我……我多年来的确没送过皇后陛下东西……”克劳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转了转眼珠子,“所以显得这珍珠项链尤其值得纪念。”

    “纪念什么?”伊凡娜伸手拉了拉白色的长裙,长裙开叉,大腿曲线毕露,“黑色,悲伤的颜色,纪念我失去丈夫?”

    克劳泽与瓦尔泽两人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伊凡娜脚下。

    这两人够弱,酒鬼皇帝说得没错,都是怂包。伊凡娜轻咳一声,不紧不慢地品尝着葡萄酒。

    “纪念……纪念友谊天长地久。不对,该死的,哦,也不对……”克劳泽抓耳挠腮,快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伊凡娜忍住笑,正色道:“说吧,你们一个个都下了血本,有什么事求我?”

    瓦尔泽与克劳泽面面相觑,互相推让。

    “没事的话,就下去吧。”伊凡娜将黑珍珠项链、戒指往外推,“顺便把这些拿走。”

    瓦尔泽叫了起来:“哦,不!我们只求皇后陛下能救我们一命。”

    伊凡娜瞪大眼睛,故作惊讶,示意瓦尔泽说下去。

    “塞巴斯蒂安,他口血喷人,他诬陷我和财政大臣贪污城市扩建的工程款。”瓦尔泽抹了一把泪,“我千辛万苦,没日没夜地操劳,结果他过河拆桥。”

    克劳泽吸了吸鼻涕,擦了擦眼泪:“塞巴斯蒂安硬说我对工程决算审核把关不严,上报款项注水。天杀的,连商业区卖蔬菜的小贩都知道,所有的材料、人工都在涨,他的判断力连小贩都不如。”

    “然后呢?他想干嘛?”伊凡娜不动声色,露出迷惑的表情。

    “他要杀了我们!肯定的,他不止一次在法务大臣面前说,要严查严办!”克劳泽哭喊道,“严办,杀头、绞刑!反正就是死!”

    “他早就看我不顺眼,对我的工程横挑鼻子竖挑眼。”瓦尔泽信誓旦旦地说,“我敢说,他是公报私仇,我有几次没按他的设计要求,天杀的,按他的要求,成本更加翻倍。”

    换句话说你承认自己偷工减料。伊凡娜皱了皱眉,问道:“塞巴斯蒂安是这种人?”

    “人心隔肚皮。”克劳泽点点头,“他就是这种人。从他当首相开始,每次御前会议都刁难我们,嫌瓦尔泽工程进度慢、工程质量差,笑我只是会计和出纳,说大学士老眼昏花老糊涂,情报总管阴暗狡诈,军部司令十分自负,其实是个大草包。”

    “哦,那可真糟糕,他把御前会议成员全骂了个遍。”伊凡娜倒抽一口冷气。说得对,他句句切中要害。

    瓦尔泽摇摇头,叹气道:“这都不算遭。他在背后说您哪,孤家寡人,寂寞难耐,早晚出事。”他盯着皇后陛下的大腿,舔了舔嘴唇。

    “放肆!”伊凡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真这么说?传令官,把摄政王叫来!你们先退下。”

    片刻后,塞巴斯蒂安匆匆赶来,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眉头紧皱,亚麻色长发有些蓬乱。

    “皇后陛下,您有急事找我?”塞巴斯蒂安欠了欠身,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的坠饰。

    伊凡娜看到他疲惫的样子,心生怜爱,轻声说道:“你瘦了,摄政王,你该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她坐到座位上,翘起二郎腿,雪白的大腿露了出来。

    “谢谢皇后陛下关心。”塞巴斯蒂安站在原地,与伊凡娜保持距离,眼睛看着地面。

    他在害羞?伊凡娜的嘴角浮出戏谑般的笑容。

    “听说瓦尔泽和克劳泽大人,犯了严重的错误,你要责罚他们?”伊凡娜假装不知,疑惑道。

    塞巴斯蒂安轻轻摇了摇头:“不,他们犯了罪。帝国首都的城市扩建工程款,大工匠起码虚报20%的工程量。财政大臣拨了款。”

    “被你查实了?”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法务部查出来的。”

    她晃了晃红酒杯,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押入大牢。他们这么干肯定不止一年两年,我要一查到底。”塞巴斯蒂安脸色铁青,嘴唇抿得很紧,“这些帝国的大蛀虫,不得好死。”

    “你要杀了他们?”伊凡娜冷冷地说道,“你得三思。”

    “皇后陛下想替他们求情?”塞巴斯蒂安皱了皱眉。

    我可不想让你把我当成同伙。伊凡娜拢了拢头发,打量塞巴斯蒂安:“我是替你担心。你在玩火,他们两人在御前会议多年,底下的同伙肯定不少。你斩了他们两个,不怕底下的人群起反抗?”

    “不怕。贪污**,就像蛀虫,把帝国这棵大树蛀空,必须除害。”塞巴斯蒂安认真地摇摇头,“擒贼先擒王,杀鸡儆猴。杀了他们,看谁还敢继续犯罪。”

    “你杀了他们,然后呢?找谁去顶替?”伊凡娜示意塞巴斯蒂安坐下。

    塞巴斯蒂安坐在伊凡娜的左边,那里看不到她的大腿。

    果然他在害羞。不像瓦尔泽,死盯着我的大腿不放。天哪,塞巴斯蒂安,你真是个绅士!

    “总有人可以顶替他们。”塞巴斯蒂安轻轻哼了一声,“帝国那么大,人才多得是。”

    “说得好!”伊凡娜拍了拍扶手,“我支持你。”

    塞巴斯蒂安惊讶地瞪大眼睛:“我以为您要替他们求情……”

    白痴才替他们求情。伊凡娜咬牙切齿道:“贪污、渎职,这些蛀虫就该杀。我是替你担心,怕你被报复。”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我不怕,皇后陛下,我没什么好怕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就这么办吧。押下去,然后好好查,家产充公,封地嘛,再好好研究给谁。”伊凡娜露出笑容,“帝国有你真好。”

    当塞巴斯蒂安的脚步远去后,大厅的另一处门打开了。一个同样是暗金色头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缓缓走来,给了伊凡娜一个拥抱,亲吻她的脸颊。

    “嘿!堂姐,他走了?”年轻人的眼里充满喜悦,他充满活力,来到雷霆堡后,一直陪凯撒玩,精力十足。

    “是的,伊萨克,你觉得他怎么样?”伊凡娜的心扑通直跳。

    “英俊,有教养。他的正义感让人钦佩。”伊萨克啧啧赞叹,“摄政王是个好人。”

    太好了,堂弟喜欢他,凯撒也喜欢他。假以时日,我会让父亲大人也喜欢他。

    “堂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哦,葡萄酒有点让人头晕。”伊凡娜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收到我的信,父亲大人怎么说?为什么他自己不来雷霆堡?”

    伊萨克挠挠脸,变得局促不安:“索罗斯伯父说,有重要的事情处理,他不在期间,由弟弟马文格拉芙伯爵代理,全权管理灰堡及其他辖区。”

    “别绕弯子。父亲大人不在灰堡了?叔父是代理城主?”伊凡娜百思不得其解,“父亲大人在巴兰多吗?辅佐文森特公爵?”

    伊萨克摇摇头,说道:“不,伯父不在塔克斯行省。他没告诉我们行踪。你也知道,我们不能多问。”

    “于是马文叔父就让你进雷霆堡了?”伊凡娜有些生气,她写信给索罗斯伯爵,告诉他在君守城,她孤立无援,她尽可能把自己说得无比可怜,地位岌岌可危,凯撒面临危险,但等来的却是稚气未脱的堂弟。

    “……我做错什么了吗?父亲大人说,要我进宫,尽可能帮助你。”伊萨克窘迫地说道,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好,御前会议马上会空出两个位置,伊萨克当财政大臣好了。那样皇家的钱,就该真正归皇家的人管了。而且,他比克劳泽容易掌控得多。

    “是的,你做错了。”伊凡娜轻轻抚摸堂弟的脸庞,“你该来得更早一些。”

    她不理会堂弟的面红耳赤,将视线停在两个红盒子上。

    黑珍珠项链、黑珍珠戒指,都是我的了。很快,整个御前会议都是我的人。

第16章 决裂

    清晨的空气略微湿润,太阳在云端露出半张脸。

    码头上,卫兵的吆喝声、商贩的叫卖声、船工的号子声,此起彼伏。苏鲁士运河连接帝国南北,雷霆堡有一个巨大的码头,南来北往的商船在此停靠。

    塞巴斯蒂安穿着灰色的短袍,腰上插着短剑,行走在码头旁的贩卖区。

    “新鲜的蛤蜊!”一个女孩扎着羊角辫,提着一个木桶,清脆的声音响起,吸引不少买家的注意。塞巴斯蒂安凑上前去。

    “老爷,这蛤蜊可新鲜了,刚下船呢。”女孩用小刀撬开蛤蜊,娴熟地拿出一小瓶醋,洒在蛤蜊柔软的肉上,递给塞巴斯蒂安,“您可以尝尝。”

    塞巴斯蒂安接过蛤蜊,用舌头舔了舔。

    “一口吃下去,包管你满意。”女孩盯着塞巴斯蒂安,“老爷没吃过生蛤蜊?”

    吃生蛤蜊容易得病,在雷霆堡,贵族和富人都吃煮蛤蜊汤,穷人才没那么多讲究。塞巴斯蒂安皱了皱鼻子,一口吸进蛤蜊肉,柔嫩的肉滑落食道,留下鲜美和醋味。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说道:“好吃。多少钱?”

    “10枚帝国分币买1斤,价廉物美。”女孩眨眨眼,期待地看着塞巴斯蒂安。

    “很便宜。我等下让人来买。”塞巴斯蒂安说道。物价还算平稳,帝国的庆典之后,各种物资的价格都在恢复正常的市场水平。

    他才刚转身,就听到女孩在背后小声骂道:“穷鬼,买不起别试吃。”

    他转过身想解释自己没带钱,女孩假装没看到他,快步走到码头的另一端去招揽生意。

    首相塔里的一切都不需要花我自己的钱,我不过是换了件衣服,习惯性地没拿钱袋。我越来越像官僚了。塞巴斯蒂安苦笑着摇头,继续微服私访。

    胖胖的仆人波比面色红润,他大步流星地走来,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问道:“大人,接下去您想逛哪里?”

    “去贫民区,旧城那里。”塞巴斯蒂安不假思索道。

    旧城的砖瓦都很旧,有的瓦片已风化,有的砖块之间的泥浆稀疏。塞巴斯蒂安又开始习惯性地找这些建筑上的缺陷。

    这些都得修,大工匠只做新城的扩建,远远不够。他突然一愣,瓦尔泽菲利普恐怕没法当大工匠了。

    帝国之大,能工巧匠总会有的。不能让蛀虫爬在顶端,帝国的大厦会崩塌的。他安慰自己。

    “大人……”波比拉了拉塞巴斯蒂安的衣袖。

    塞巴斯蒂安回过神来,一看,自己和波比被三个人包围了。他们拿着木棍、铁棍、匕首,恶狠狠地看着他。

    “波比,你身上还有钱吗?”塞巴斯蒂安轻声问道。

    “没了。”波比翻了翻口袋。

    “该死的,你也忘记拿钱袋了?”

    “不是,我吃了2个甜甜圈、1个苹果、1个热狗,花完了。”波比眨巴着眼睛,打了个饱嗝。

    塞巴斯蒂安叹了口气,说道:“跑!”

    他转身冲向巷口,面前又出现2个人。

    一把短剑挥来,塞巴斯蒂安侧身躲了过去。他拔出短剑,招架住短剑的第二次挥击。

    “大人!”波比大喊一声,他爬上一个木箱子,捡起木板,挡住铁棍。

    斩击、招架、躲闪,塞巴斯蒂安虽然不是剑士,但也修炼过几年剑技,这些动作娴熟。

    “跑!”他双手持剑,替波比挡住偷袭的叉子,一脚踢开对方。

    “大人!后面!”波比尖叫道。

    突然,他感到后脑一阵剧痛,眼冒金星。一个黑色布袋套住了他的头,眼前顿时全黑。

    “大人!哦!啊!”波比的惨叫声、摔打声、周围杂物的掉落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跑!波比!”他的声音闷在布袋里,模模糊糊。他突然被抬了起来,尽管他大喊大叫、又踢又撞,但无济于事。

    他先是被押着走,凭感觉他觉得拐了几个弯,然后上了马车。马车轮子发出骨碌碌的响声,一路上没人说话。

    他们不是普通的流氓、强盗?塞巴斯蒂安仔细聆听,他记得听到了水声、叫卖声、号子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押下马车,又走了一段路,身后的门关上了。当布袋被拿走后,他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看了看四周,愣了。

    眼前坐着的人,穿着一身暗绿色轻质棉衣,胸前的翠绿色双塔波纹坠饰与衣服颜色相配,亚麻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一脸冷漠。

    “是你?”塞巴斯蒂安疑惑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我还没死呢。”那人咬牙切齿道,“但恐怕你当了摄政王,忘记我这个父亲,年迈的雷曼海因里希。”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绑架了我?”塞巴斯蒂安看了看四周的人,那些袭击他的人,有的胸口露出了锁甲。

    “我不这么做,你还能理我?”雷曼伯爵的语气冰冷,“我给你写了信,推荐你的堂弟来首相塔谋职,你拒绝了我。我只能亲自来。”

    塞巴斯蒂安哼了一声,苦笑着摇头:“于是你不惜把我绑架,威胁我,好让我答应你?绝不!”

    “有什么不可以?海因里希家族,是奥兰多行省的名门望族。你的堂弟自幼聪敏,懂得礼数,还有荣誉心。”雷曼伯爵的语气不容争辩,“在雷霆堡,你需要自己的人。”

    塞巴斯蒂安哈哈大笑:“绑架我换取一官半职?这就是荣誉心?”

    “放肆!你在和谁说话?”雷曼伯爵怒瞪着他,“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儿子。”

    “哦,是吗?你剥夺我的继承权时,你想过我是长子?你拆散我和丽塔时,当我是你的儿子?”塞巴斯蒂安反问道,语气同样毫不客气。

    “丽塔是个花匠的女儿,出身低微,配不上你。”雷曼伯爵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这问题二十几年前就盖棺定论了。”

    “我只爱她。”塞巴斯蒂安咬咬牙,“这回答二十几年来从未改变。”

    “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讨论这个老掉牙的问题。”雷曼伯爵摸了摸胡子,盯着塞巴斯蒂安,“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塞巴斯蒂安糊涂了,他看了看四周的人,确信刚才是他们袭击了自己。

    “放心,他们都是我的人。从你拒绝我信里的要求时,我就担心你,到现在当面详谈,越发确信:你不是当摄政王的料。”雷曼伯爵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塞巴斯蒂安的心,“当摄政王,你得够狠,将游戏规则熟记于心,玩转他们。但你不行。”

    塞巴斯蒂安从内心里对父亲的定论非常赞同,但他没法承认。他低声说道:“我是皇帝陛下册封的摄政王兼全境守护,兼首相。我是合法的。”

    “但不是合适的。”雷曼伯爵一语中的。

    “我得留在雷霆堡,留在君守城,直到大皇子康复……或二皇子成年。”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

    “听着,我知道先皇陛下对你有知遇之恩。我也感激他能抬爱你。但是,你不合适,你只适合对着图纸画画。”雷曼伯爵眯起眼睛,盯着塞巴斯蒂安胸前的坠饰,“我看着你长大,心知肚明。血脉相连,我知道你有几斤几两。”

    塞巴斯蒂安不作声。胸前的坠饰,双塔波纹,是海因里希家族的纹章,小小的坠饰挂在对话的两人胸前。血脉相连。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发色、脾气,和他一样。

    雷曼伯爵抚摸着胸前的坠饰,说道:“你有荣誉心,儿子,你的荣誉心高过骑士。若非达成你说的两个条件,你不会退出摄政王的位置。但大皇子是个废人,二皇子尚年幼,而你,随时有杀身之祸。”

    “我被你绑架,以为被强盗杀了。”塞巴斯蒂安讥讽道,“死在父亲手里,真是意外的惊喜。”

    “闭嘴。你的胖仆人看到你被绑架了,回去报告。皇后陛下与御前会议急坏了,装模作样派人搜索一周后,宣布摄政王下落不明或许被杀。然后过不了多久,索罗斯伯爵进驻首相塔,担任摄政王兼全境守护、兼任首相。”雷曼伯爵的脸上浮出笑容,“而你,我的儿子,从此隐姓埋名,周游帝国,到处写生,自由快活。多好的结局?皆大欢喜。”

    塞巴斯蒂安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感到心里发寒,质问道:“是不是皇后陛下,或是索罗斯伯爵与你交涉了?你们策划了这一切?”对,皇后陛下哭着喊着要索罗斯伯爵进御前会议。他们威胁了我的父亲。

    “我只想告诉你,今天还好是你落在我的手里。这种棋局,索罗斯格拉芙娴熟得很。他绝不会手软,到时候你就真的死了。”雷曼伯爵没有正面回答,“卸下重担吧,儿子,没必要硬抗着。帝国里能取代你的人,多得很,帝国没了你,照样运转。”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沉默像一湖水,表面上一片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塞巴斯蒂安像泄了气的皮球,他的心思,他的压力,全被父亲一语道破。

    雷曼伯爵打破沉默,说道:“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答应你……回到家乡,为丽塔的事,向你道歉……”

    塞巴斯蒂安的身体瑟瑟发抖,他等了这句话,等了二十多年。离开雷霆堡,当个画家,接受父亲的道歉,父子和解。我还有什么要求?离开吧,塞巴斯蒂安,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见塞巴斯蒂安沉默不语,雷曼伯爵站起来:“我就当你同意了。”

    雷曼伯爵招了招手:“去收拾下行礼,接塞巴斯蒂安回去。”

    一个40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的左耳下方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行了礼,说道:“是,大人。”

    当男人与塞巴斯蒂安面对面时,塞巴斯蒂安瞪大了眼睛。

    二十多年前,一个阴冷的下午,丽塔哭喊着,跑向塞巴斯蒂安,一支弓箭穿过她的胸口。塞巴斯蒂安怒吼着,转过身,看到一个强盗拿着弓,他一剑砍去,强盗的左耳下方被划开口子,强盗惨叫一声,塞巴斯蒂安踢开他,转身冲向丽塔。

    “是你!你杀了丽塔!”塞巴斯蒂安跳了起来,一把揪住男人的衣服,“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强盗!”他突然醒悟过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强盗。

    “雷曼海因里希!”他如同火山爆发,拔出侍从的剑,架在父亲的脖子上。

    “为了一个低贱的女人,你要当弑亲者?”雷曼伯爵轻蔑地笑道,“摄政王是弑亲者,明天全帝国都知道。”

    塞巴斯蒂安狠狠扯下胸前的双塔波纹坠饰,扔在雷曼伯爵的脸上,又将短剑扔在地上。转身离开前,他决定对父亲说最后一句话:

    “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第17章 灵光一现

    雷霆王座几乎用整面玉石做主材,两边的狮子头像扶手用黄金制作。玉石的触感冰冷,扶手上的狮子毛发有些扎手。每一天,当塞巴斯蒂安坐在上面时,总会感到一股寒意袭身,他总巴望着自己能早点离开。但自从与父亲雷曼海因里希伯爵决裂后,他发誓要一直坐在这雷霆王座上,直到大皇子康复或二皇子成年。

    今天是6月25日,御前会议成员、各大行省的总督等官员前来君望塔,觐见摄政王,当他们跪在下面,叫塞巴斯蒂安“摄政王陛下”时,他暗暗发誓:我要向先皇陛下尽忠,治理好帝国。我已一无所有,我已无所畏惧。

    各行省总督逐一汇报近一个月来行省内的重要事务,当塔克斯行省总督迪奥文斯卡特汇报完后,众人进入短暂的沉默。

    五大行省,唯独缺了奥兰多行省总督卡介伦杨的身影。每次卡介伦杨汇报完,总会提出一大堆意见,免不了遭受奥古斯特皇帝的咆哮、戏谑或鞭子。如今斯人已逝,皇帝与杨总督的争论不会再现。

    塞巴斯蒂安鼻子发酸,他的眼眶发热,用力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

    “奥拉夫总督,有人控告你,你在落日行省大量录用旭日帝国的遗民。”法务大臣弗雷德曼打破了沉默,他的话语激起了千层浪,众官员议论纷纷。

    “安静!”传令官拿着权杖,用力敲击地面。

    “我的天哪,你大量录用战败国的遗民,奥拉夫,你这是叛国!”大工匠的大嗓门足以让所有人听到,“陛下,该把他免职、押入大牢!”

    “没错!奥拉夫,你怎么做,叫奥兰多行省怎么办?”加斯加尼克总督修托雷斯指了指原本属于卡介伦杨的空位,“旭日帝国有三分之一划入奥兰多行省,落日行省的遗民受到这种待遇,你是要让奥兰多行省的遗民跟着造反?”

    大学士向来在朝廷上微微颤颤,今天却精神抖擞,他瞪大眼睛,拐杖顿地,说话带着颤音:“你在撼动帝国的根基。”

    “安静!安静!”传令官用力敲击地面,权杖上面的装饰环哗哗作响。塞巴斯蒂安庆幸传令官有一副好嗓子,现场终于安静下来。

    塞巴斯蒂安知道奥拉夫虽然看似生性风流,头脑却很清醒。但眼下,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在斥责他、否定他。

    奥拉夫哈哈大笑起来,他原本标榜自己是帝国歌声最动听的流浪诗人,那副夜莺般的嗓子,如今却笑得所有人毛骨悚然。

    “弗雷德曼大人,请问落日行省是不是帝国的一部分?”奥拉夫优雅地拉了拉衣摆,站直后,发问道。

    奥拉夫的反问遭到法务大臣的咆哮:“你在说废话!落日行省是帝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

    奥拉夫转身反问大学士:“帝国的根基是什么?”

    大学士气得发抖:“当然是罗德斯人的统治,罗德斯人拥有高人一等的统治权。”

    “统治谁?”奥拉夫狡黠地一笑,“没错,统治着同为罗德斯人的平民、旭日帝国的遗民,那些遗民,不论高低贵贱,都被我统治。而我,是罗德斯人。所以,我既没有分裂帝国,也没有动摇帝国的根基。”

    法务大臣的嘴蠕动了几下,他无法反驳。大学士哼了一声,干瞪眼。

    “至于奥兰多行省的遗民们,我也欢迎他们来落日行省,帮帕克布鲁姆公爵分担点重任,”奥拉夫哈哈大笑,“摄政王陛下如果同意重新划分封地,我也没什么意见。我记得那里有几座富黄金矿呢。哦,对了,还有美女,奥兰多行省的美女我也照单全收。”

    修托雷斯白了奥拉夫一眼。

    塞巴斯蒂安在心里偷笑,奥拉夫三言两语,说得其他人哑口无言。

    “奥拉夫,但你终究有错,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事先向摄政王兼首相汇报。”财政大臣克劳泽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你把摄政王的权威当什么了?”

    “没错!”大工匠挥舞双手,“把我们御前会议当什么了?”

    克劳泽与瓦尔泽在挑起我和奥拉夫的矛盾。不对,他们在嘲笑我,当着百官嘲笑我。

    “按我说,给奥拉夫一顿鞭刑,然后废除他的胡作非为。”军部司令路德维希冯希姆莱对法务大臣说道,“对不对,弗雷德大人,他那属于先斩后奏,无视皇权。”

    法务大臣重重地点点头:“对,奥拉夫,你该先请示摄政王陛下。”

    他们趁机借题发挥。他们看不惯奥拉夫,奥拉夫出生和成长在落日行省,与他们不同。他们更想拉我下水,让我和奥拉夫对立。

    塞巴斯蒂安拍了拍扶手,扶手扎着他的掌心,他说道:“奥拉夫,你说说你的想法。”

    “陛下,一年战争过去三年,如今百废待兴,既然大家都承认,遗民们是帝国的一部分,理当让他们为帝国效力。”奥拉夫看了看大工匠,“他们中有能工巧匠,远的不说,雷霆王座,就是遗民的工匠雕刻制作的。”

    塞巴斯蒂安眼前一亮,大工匠的人选多得是。

    奥拉夫看了看财政大臣和法务大臣,说道:“遗民们有很多人是成功的商人,用他们的话说,富甲一方。这些能人,与其被复国派利用,不如拉拢过来,为帝国所用。我放出一些官职给他们一定的权力,但他们依然在帝国的统治之下,既符合帝国法律,也符合帝国利益。”

    奥拉夫看了看路德维希司令:“我这是在帮你,总司令,你的军队,面对的敌人越少越好。”

    “说得好!奥拉夫是落日行省的总督,兼行省最高行政长官,他有权选择治理方式,只要合法,只要符合帝国利益。我都同意,大家不用再多议论。”塞巴斯蒂安用力拍了拍扶手。奥拉夫,你该来当首相,替我分忧。

    见朝廷上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塞巴斯蒂安的脑海里火花四射,他从奥拉夫的做法中汲取到了灵感。

    “与奥拉夫相比,有的人所作所为,才是真正的损害帝国的利益。”他指了指财政大臣克劳泽威金斯、大工匠菲利普瓦尔泽,“来人,把他们两个罪人抓起来!”

    克劳泽的脸变得刷白,他挣扎着,叫道:“我没有罪!你不能乱抓人!”

    “去你娘的塞巴斯蒂安,你敢动我试试?”瓦尔泽破口大骂,大工匠力气大,一把推开一个卫兵,又一拳打到另一个卫兵的鼻子上,“我是大工匠!”

    塞巴斯蒂安挥了挥手,更多的卫兵冲了上去。他看着台下被卫兵押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瓦尔泽菲利普,你在帝国都城扩建工程中,虚报工程量25%,骗取工程款。克劳泽,你身为财政大臣,审核不严,有共谋涉嫌贪污的嫌疑。”

    “去你的!塞巴斯蒂安,连卖菜的都知道,物价、人工全在涨!”瓦尔泽看了一眼一旁列席的皇后陛下,“你的设计预算没那么多,增加工程量得到了先皇陛下的允许,皇后陛下可以作证,你那烂图纸,被先皇陛下撕得粉碎。”

    子虚乌有。塞巴斯蒂安心知肚明。每一张图纸,都由他把关,先皇陛下全权委托他负责。更何况,先皇陛下才懒得对图纸,他对美酒打猎更感兴趣。

    “没错!御前会议的其他人都能证明,先皇陛下说,帝国庆典的预算翻两番,原因就是人工、材料价格翻了一番。”克劳泽的声音因为恐惧变得尖声尖气。

    “我清晰地记得,先皇陛下说克劳泽大人对帝国财政的打理……怪我说不出口,就像吃饭和拉屎,一进一出,无法计数,一笔糊涂账。哦,这是先皇陛下的原话。”情报总管比尔牛顿趁机把昔日同僚踩上一脚,顺便溜须拍马,“摄政王陛下是帝国上下妇孺皆知的一流建筑师,亲手设计了奥兰多行省的白金大圣堂、诺德大广场等精品建筑,你们在质疑摄政王的专业性?”

    “你这小人!全帝国都知道你是小人!”克劳泽向比尔吐口水。

    “法务大臣,法务部介入了最后的决算,由你来说明。”塞巴斯蒂安有了底气,前几日,他找到书呆子,严重警告了他,提醒他翻一翻帝国法典,什么叫包庇罪、渎职罪。胆小的书呆子当场噤若寒蝉。

    弗雷德曼轻咳一声,对所以官员们说道:“比尔总管说得对,摄政王陛下非常专业。法务部的审计结果表明:扩建工程虚账较多,钱款下落不明。”

    “你这叛徒!弗雷德曼,你吃了我的10万帝国马克,给我吐出来!”瓦尔泽又踢又叫,无奈卫兵架着他的双手,他踢不到法务大臣。

    “你血口喷人!我作为法务大臣,会知法犯法?”弗雷德曼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被塞巴斯蒂安看在眼里。

    “皇后陛下!我瓦尔泽菲利普向皇室效力十多年,对皇室忠心耿耿!”瓦尔泽看向皇后陛下,“塞巴斯蒂安才来了4个月,他是想夺权啊!”

    “没错!他在借机扫清御前会议的老人,好培植自己的势力!”克劳泽的话引起台下轩然大波,“皇后陛下,你别被他迷惑了!”

    皇后陛下原本只是列席,她今天穿着大红色长裙,戴着黑珍珠项链,显得气质高贵。她摸了摸手指上的黑珍珠戒指,那戒指与项链刚好匹配,看得出她精心打扮过。

    “他来雷霆堡只有4个月,却比你们十多年来对皇室贡献更多。”皇后陛下向塞巴斯蒂安点了点头,“他扩建都城、操劳庆典、抗击内涝。他公正无私,勤政廉洁,深得帝国上下所有人的尊敬。摄政王陛下受先皇陛下授权治理帝国,他的话就是法。”

    瓦尔泽与克劳泽的脸色变得毫无血色。

    “押进地牢,等待审判。再多说一个字,御前骑士,拔掉你们的舌头。”皇后陛下恶狠狠地说道,“帝国不需要蛀虫。”

    太好了,皇后陛下站在我这里。塞巴斯蒂安松了口气,他担心两人事先买通了皇后身边的人,吹了风。

    按理皇后是列席,不该说话,但今天的场合皇后不得不表态。如果皇后与他意见相左,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御前会议空出的两个位置……”塞巴斯蒂安扫视了台下的百官。

    他们有的露出兴奋的目光,有的舔了舔嘴唇,有的搓了搓手,有的向他微笑。

    “公开竞选,能者上,庸者下。有才能、品行端正的人,才适合进御前会议。你们可以推荐人选,也可以自荐。”塞巴斯蒂安灵光一现,奥拉夫的做法给了他灵感,“对于贪污**的,瓦尔泽与克劳泽就是对你们的警告。皇后陛下说得对,我是摄政王,我的话,就是法。”

    我该硬一点,狠一点。塞巴斯蒂安看到台下那些人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合不拢嘴,有的面面相觑。他看到了左边坐着的皇后陛下。

    皇后陛下向塞巴斯蒂安微笑致意,眼睛里却快要冒出火来。

第18章 谏言

    午后的流水花园里,树木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在道路的两边留下斑斑点点。空气中透着暑气,7月即将来临。

    “最近学城来信了,学士们观察夜空星象,达成共识,今年的夏天会比以前更漫长,也许会长达6个月。”大学士温斯顿格鲁姆的头发看起来更稀疏了,他穿着轻质短袍,脖子上挂着学士项链,走起路来,项链上的各色的铁片发出叮当声。

    “不可能,到12月还这么热?”塞巴斯蒂安咬了咬头,“这不符合常理。”

    “自从帝国出现了魔法师,我就质疑常理。”温斯顿叹了口气,“没有常理的事情,近几年多的是呢。”

    塞巴斯蒂安看到一片蓝色、紫色的飞燕草上,蜜蜂飞舞。

    “你话中有话,大学士,有话直说。”塞巴斯蒂安抚摸一朵飞燕草的花瓣,蓝色的花瓣成五星状,花瓣柔软。

    大学士轻咳一声,说道:“摄政王陛下,您可知道,我在国王塔长厅里为什么要说,奥拉夫总督在动摇帝国的根基吗?”

    “奥拉夫总督已经说服了所有人,包括你,当时都哑口无言。”塞巴斯蒂安皱了皱眉,他想结束这个话题,语气略微冰冷。

    大学士摇了摇头:“有些话,我在长厅里不能说。摄政王陛下,还记得我们上一次的单独谈话吗?在国王塔的长长的台阶上,那时,先皇陛下咆哮着要增加帝国庆典预算。”

    塞巴斯蒂安依稀记得那是4月份,当时的克劳泽威金斯为预算翻两番简直要愁白头了。他撇了撇嘴,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克劳泽和瓦尔泽?”

    “不敢。陛下,帝国预算和贪污,这是两回事。”大学士摸了摸项链,“就算预算翻两番,也不等于工程量增加,我懂。”

    塞巴斯蒂安略微吃惊地看着大学士。在长厅里经常站都站不稳、御前会议里经常打瞌睡流口水的温斯顿,现在却表现得头脑清晰,富有逻辑。他在装糊涂。

    大学士走过一片飞燕草,飞燕草花枝摇曳,洒下一些花瓣。他说道:“您还记得先知的预言吗?”

    “违背常理,印象深刻。”塞巴斯蒂安想起那预言,心里滑过不安,但又觉得不真实。

    “当太阳从西边升起,南面的海逆流北上,当月亮从东边落下,北面的风吹倒皑皑白雪。帝国百年,永不复还。”大学士喃喃重复,“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预言在雷霆堡里传开了。”

    塞巴斯蒂安对此略有所闻,苏鲁士运河河水倒灌贫民区时,有些被救的贫民们就在说,皇帝驾崩,连天都哭泣,运河倒灌,不祥之兆。

    塞巴斯蒂安走到花园中的凉亭里,侍从早已摆上了柠檬汁、瓜果。他坐下来,挥手遣走侍从,说道:“我确实听到街头的儿童在唱,他们只当预言是押韵的歌谣,而且他们不敢唱最后一句。”

    “落日行省在帝国的东边,既然落日于东,当然朝阳于西。既然先知的预言里,那些自然现象反常,我们不妨反过来理解。”大学士眯起眼睛,拨开桃子的皮,咬上一口,桃子的汁水从他的胡子上流下来。

    塞巴斯蒂安对大学士越发刮目相看,看起来微微颤颤,却说话条理清楚。

    “那么预言的第一句话,其实说的是落日行省在东边升起。摄政王陛下,这下你该懂了吧?”大学士眨眨眼,“奥拉夫总督在催生一个新的威胁。”

    塞巴斯蒂安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柠檬汁晃了出来,洒到他的袖口:“荒唐!牵强附会!大学士,我以为你有什么高见。”他气不打一处来,老头子罗里吧嗦,最后却说出一个毫无逻辑的理由。

    “摄政王陛下……”

    “你不用说了。如果我把加斯加尼克行省叫作落日行省,你的意思是穆迪拜耳要造反?”塞巴斯蒂安冷笑道,语气中透着不屑,“你是大学士,不是贫民区里目不识丁的穷人,也不是天真的儿童。”

    大学士低下头,仿佛做错什么,沉默了。他舔了舔嘴唇,桃子汁水在衣服上留下痕迹。

    “除了这疯话,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塞巴斯蒂安打破沉默,“比如这次的御前会议成员公开竞选?”

    大学士抬起头,露出苦笑:“恕我直言,陛下,您不该那么做。”

    “初代皇帝的御前会议成员,从各个开国功臣里选,他们跟随初代皇帝南征北战,在众人里脱颖而出。”塞巴斯蒂安拨开李子,塞进嘴里,“既然御前会议成员不是世袭的,我为什么不在帝国人才里挑?”

    大学士摇了摇头,他摸出项链上一块石片:“这片石片,标志着我通过了帝国历史的考试,并取得优异成绩。我敢保证,关于帝国历史,我研究得透彻。”

    “哦?你研究出什么了?”塞巴斯蒂安微笑着,他将柠檬汁在杯子里晃了晃。

    “帝国历史,就是一部血与火的曲子,永远不会停歇。权力的斗争,就是曲子的主题。”大学士用了多个比喻句,听得出他在修辞学上也有造诣,“帝国自上而下,构成一个金字塔,皇帝陛下在金字塔的顶端,首相、御前会议、各级官员,构成了金字塔的每一层,每一层越往下,人数越多,万民在最下面。”

    “我听得懂。”塞巴斯蒂安点点头,“在我看来,建造金字塔的石块,恰好是从千百万块石块里挑选的,最上面几层的石块,打磨最精细、雕刻最精致,帝国的人才也是如此,越是人中之龙,越应该往上来。”

    大学士笑了,他的牙齿数量稀少,空洞的牙床上还残留着桃子皮。他说道:“摄政王陛下是建筑师,您想一想,建造金字塔的要诀是什么?力量的平衡。从下到上,力量始终平衡,石块才不会掉落,金字塔才不会倒塌。御前会议成员的空位,不仅仅是砖块,还是平衡各方势力的筹码。”

    塞巴斯蒂安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学士继续说下去。

    “初代皇帝不得不挑选那些开国重臣进御前会议,因为他们有的封地丰饶,有的兵强马壮,有的确实才能非凡。”大学士解释道,“历代皇帝都是如此。除了彼得鲁道夫皇帝。”

    弑亲者、弑君者皇帝。连皇室都不愿提及他。塞巴斯蒂安不明白大学士为什么要提彼得皇帝。

    “尤迪特鲁道夫皇帝,人称暴君,屠杀了无数人,连偷一块面包的孩童都不放过。人人都可以举报别人,只要你与某个人稍有芥蒂,也许转眼对方就以荒唐的罪名举报了你。到后来,连教会都懒得审判,连主教都怕担上包庇罪。”大学士的话让塞巴斯蒂安打了个寒颤。

    “暴君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但金字塔底盘却极不稳当,连皇子彼得鲁道夫都看不下去,一刀砍了他。”大学士继续比喻道,“即便如此,他依然将御前会议的席位,当作平衡各方势力的筹码,尽管有的倒霉鬼白天还坐在财政大臣位置上,下午就被举报,上了断头台。”

    “靠坑害他人上位,毫无荣誉,毫不可怜。”塞巴斯蒂安说道,“从一定意义上说,彼得皇帝拯救了帝国,拯救了万民。”

    “尤迪特皇帝为了巩固权力,走向极端,然而彼得皇帝走的是另一个极端。”大学士接下话茬,说道,“他允许教会传播七神信仰,组建圣殿骑士团和圣堂武士团帮助镇压暴乱。放权导致了皇室处处受到教会的制约,直到尼克劳斯皇帝镇压教会,逼迫教会放弃武装,才真正巩固了皇权。维系权力的平衡,不可走极端啊。”

    “我没走极端,我清醒得很。”塞巴斯蒂安气呼呼地说道,“我只是希望更多有才能、品行端正的人进御前会议。”

    “因为屠杀,朝廷缺少人才,彼得皇帝和你想的一样,公开竞选,广纳贤才。结果呢?”大学士转过头,看着塞巴斯蒂安,神秘一笑。

    “你都老态龙钟了,别摆出那副恶心的笑容。”塞巴斯蒂安不知何时学会了奥拉夫克鲁格的毒舌,“快说下去。”

    “有几个太能干,威胁到了他的统治,有几个靠着裙带关系进去,碌碌无为。”大学士将桃核放在桌子上,“如今太平盛世,我劝摄政王陛下收回成命。两个御前成员席位、一个总督职位在各行省的名门望族里挑选,只要让他们满意,他们就会安心治理领地,帝国的金字塔底层才能稳固。”

    “不,朝令夕改,只会削弱我的威信。”塞巴斯蒂安轻轻拍了拍桌子:“这个问题不必讨论了。是金子总会发光,就像彼得皇帝的御前护卫骑士队长,‘威严的’奥尔巴赫来自伯伦堡的铁匠铺,铁匠的儿子。”

    塞巴斯蒂安示意想要告辞的大学士继续坐着,转移了话题:“我更关心大皇子的病情。”

    大学士深深叹了口气:“大皇子昏迷一个多月了,毫无醒来的迹象。”

    “这才是帝国的头等大事,你得写信给学城,让医术最出众的学士过来,也可以写给教会,教会的教士也许有办法。”塞巴斯蒂安下意识捏了捏拳头,“全帝国人才济济,你把他们都找来。”

    大学士摇了摇头,眉头紧皱:“我记得当时我就说过,论草药学,魔法评议会的舒尔茨委员在帝国内无人出其右。”

    “那为什么一个多月了都不找他?”塞巴斯蒂安愤怒地吼道,“给我找来!向魔法评议会要人!如果需要军部允许,我就找路德维希要人!”

    “您还不知道?”大学士的眼里充满困惑,“舒尔茨一个多月前死了。白头翁山的白塔上,发现了他和学徒的尸体,战狼小队的信姗姗来迟,断言是他杀。我以为路德维希司令向您汇报过。”

    “没有!”塞巴斯蒂安一拳砸在桌子上,盘子都震动了,上面的小番茄滚落在地。

    他气得肺都快炸了,路德维希对调查迷雾谷法师被杀事件一直遮遮掩掩,现在连魔法评议会委员被杀都隐瞒。该死的比尔牛顿,你不是号称情报总管吗?为什么不说?

    “肯定还有办法治疗大皇子!学城、魔法评议会,都干什么吃的?”塞巴斯蒂安瞪着大学士。

    “有倒是有,就是风险太大。舒尔茨曾经用过一个配方,救活过受伤的十圣杰之一的泰伦斯霍华德。但他声称那配方很危险,不能轻易尝试。”大学士略微颤抖地说道,“我不敢……”

    “你必须尝试,无论什么代价,你必须成功!”塞巴斯蒂安几乎要掀翻大理石桌子,大学士拖了一个多月,却因为怕担责任而隐瞒救治大皇子的希望。

    不是贪污犯,就是怕担责任,要么欺上瞒下。这些人,我迟早全部换掉。塞巴斯蒂安暗暗发誓。等大皇子醒来,我要给他一个强有力的御前会议阵容。

第19章 森林之子

    周围的一切都是冷的,地面湿冷、战甲冰冷,就连手指都没有温度。暴雪下了一晚上,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人类的骑兵、步兵、魔法师们踏着积雪,队伍漫长,每个人都没精神,垂头丧气,向南方撤退。

    “维伦麦迪逊死了!我早说过,暗影魔法极不可靠。”霍华德踢踢马刺,催马上前,来到队伍前面的霍兰旁边,说道,“詹姆斯布莱伍德说得对,维伦出卖灵魂,习得暗影魔法,你就不该给他十圣杰的称号,授予他至纯奥术水晶。”

    霍兰看着身着破皮甲的步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说道:“我别无选择,霍华德,都怪豪森,他将《人类与魔法》烧毁了。那书里对《神曲》做了详细的分析,还讲述了帝国隐瞒的历史。”

    “我听说过,先知默罕默德的预言。但这与维伦有什么关系?”霍华德搓了搓手,呵出热气。

    “北面的风吹倒皑皑白雪,那些极地人自北而来,奥尔雪山终年积雪,他们就是断送帝国的威胁。”霍兰喝了一口酒,“我别无选择,我本想找寻破解的方法,但豪森烧了书。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来阻止帝国被毁灭。维伦的力量是我需要的。”

    霍华德的眼睛里充满怨恨,反驳道:“你的方式?你不听瓦列大将的命令,擅自出动魔法师,葬送了魔法师别动队的大部分人。”

    霍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愿意听军部的指挥?你记得第一个魔法师毕业生怎么死的?是奥尔雪山要塞的指挥官派出去的,他把三个魔法师当作侦查兵。”

    他们说的是威尔逊。威尔逊就死在我面前。卡修站在山顶上,看着雪白的大平原上的人们。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听到那么远的声音,看到那些人。

    “而你更狠,你把魔法师当敢死队。”霍华德的脸色铁青,“是你杀了他们。”他不再说话,踢了马刺,掉头回到队伍里。

    霍兰低着头,骑在马上,看着前面被积雪覆盖的道路。许久,他对舒尔茨说道:“在此安营扎寨,舒尔茨,等下到我的帐篷里来,我有事找你。”

    大家在此安营扎寨,士兵们有的围成一圈,升起篝火,有的在挖污水沟。大平原的东侧山坡上,一个极地人斥候骑着白色的雪豹,拉了拉缰绳,拿起红色的旗帜,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队极地人骑兵。

    平原上的士兵们又困又冷,马匹在雪地里寻找积雪下的干草,对此毫不知情。

    “有埋伏!”卡修喊道。没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向山下跑去,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肩膀。他猛一回头,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

    四周的光线很微弱,盘根错枝从地面墙壁里穿出来,他躺在地上,感受到了地面的湿冷。他浑身疼痛,头仿佛快裂开一般,特别是腋下的疼痛,每次呼吸,都让他快昏过去。

    一张娇小的脸出现在卡修的面前,她有一头乱发,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绿色的光。她把手搭在卡修的肩膀上,沉默不语。

    “谁?”呼吸的疼痛让卡修不得不说话极为简短。

    她不理他,拉开他的手臂,检查伤口,又将卡修翻过身去,检查背部。卡修这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怪不得我冷得要命。

    “啊……”卡修发出呻吟,“疼,小鬼。”

    她向他发出呲的一声,像蛇的声音,透着威胁。

    “谁?”卡修再次发问。小鬼将他的身子翻回来,让他继续平躺在冰冷的地上。

    小鬼没理他,顾自己跑了。

    卡修又冷又饿,浑身疼痛,他只能转头脖子,观察四周,这里的四壁没有那种骇人的虫子,枯叶铺满一地,每一张叶子都有手掌那么大。他想翻身爬起来,腋下和肋骨的疼痛让他放弃了这个举动。

    我在哪儿?我怎么了?他努力回忆,脑子里却一片混乱。吼声、叫声、金属碰撞声。让他再次昏睡过去。

    长毛象的腿踏进冰冷的河水里,一个极地人坐在巨大的长毛象上,背着钢斧。他的身后,浩浩荡荡的极地人步兵们各个精神抖擞,在他们中间,有一个身高约15米的超大型巨人,穿着浑身板甲,背着巨剑,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颤抖。

    “让我们一直往南,开拓新领地,为了酋长,为了复仇!”长毛象上的极地人高喊着,身后的步兵们齐声附和。那个超大型巨人拍拍自己的胸膛,铁拳砸得胸甲咚咚作响。

    复仇?他们和谁有仇?往南?我在哪儿?卡修低头,看到自己的脚正淹没在冰冷的河水中。

    一个极地人踏进河里,溅起水花,卡修下意识用手去挡,却发现水花穿过了他的身体,落进河里。

    为什么我的身体是透明的?卡修想跑上前,一探究竟,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四周的一切又消失了。

    小鬼出现在他的面前,绿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他。

    “谁?!”卡修加重了语气,他的嗓子干渴,但仍然用尽全力问道。

    另一个脚步声响起,这个人的头顶尖得要命,居然还是三角形的。他披头散发,伸出手,骨瘦嶙峋。他用手摸了摸卡修的额头,松了口气,沙哑的声音响起:“没发烧,真是万幸。”

    是人类。卡修说道:“水……”

    水壶递到他的面前,他急切地喝了起来,呛到了,咳了出来。

    “你的脸色比之前看起来好一点。”成年人坐下来,“一周前,诺拉发现了你,把你拖了进来。我叫索恩。”

    索恩?卡修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奥尔丁顿队长出发前,有两个目的,其中一个就是寻找失踪的游骑兵索恩!

    “游骑兵?!”卡修强忍疼痛,脱口而出。

    “你是谁?”索恩仔细端详卡修的脸,“在长城我没见过你。”

    “副队长卡修。”卡修咳嗽几声,深呼吸,腋下隐隐作痛。

    “不可能。奥尔丁顿队长的手下我全认识。”索恩后退几步,警觉地说道,“你有白色的袍子、白色的盔甲,还有一把长矛,那些都不是游骑兵的装备。”

    长矛?卡修不记得自己有长矛。

    “说来话长。至少我们出发时,目的之一就是找到你。”卡修苦笑着。

    “不,你们不该来找我。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巨人沉睡之地。”索恩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小鬼,“奥托被森林巨人残害后,我当了逃兵,逃跑时,我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洞,差点摔成了残废。诺拉发现了我,救了我。”

    “小鬼到底是谁?”卡修捂住伤口,他的浑身都疼,“尽管说,我没力气插嘴。”

    “小鬼?我比你想的年纪大多了。”小鬼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道。她的通用语说得有些生疏。

    索恩摇摇头,说道:“不,她是森林之子,最后的森林之子。”

    诺拉推开索恩,盘腿坐在卡修的身边,说道:“你就是骑着花豹的家伙,我认得你。”

    卡修晃了晃头,他记起来了,进入巨人洞穴前,他单挑花豹,有个小孩身高的人与他争夺武器。

    “哦,我也认得你,力气大得很。”卡修苦笑道,“别人都说我眼花了。”

    “好吧,你受伤严重,还是我来说吧。”索恩让卡修躺下,诉说起来。

    “不,我自己说,我的通用语学得够好了。”诺拉举起手,阻止索恩,说道,“我们原本有好多,最早的森林之子与雷神加斯加尼克并肩作战,我们帮助山地巨人打败了森林巨人。我们建造长城,防止森林巨人入侵我们的领地。但那些森林巨人800年才出现一次,所以我们都很无聊,去长城以西瞧瞧外面的世界。最早走出去的森林之子,被人类发现,人类将他们抓了起来,随意糟蹋、贩卖。”

    “真不幸。”卡修摇了摇头。

    “森林之子与人类爆发了战争,他们要争夺我们的领地,大量的树木被砍伐,建造了城池,我们步步后退,在长城,终于敌不过,只好退到森林里。”诺拉捏了捏拳头,“人类的数量多得像蚂蚁,武器又好。族长知道大势已去,让我们躲到迷雾森林。”

    “继续说。”索恩给卡修的头下垫上点东西,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但森林巨人苏醒了,我们不得不单独迎战。几乎死伤殆尽。”诺拉眨眨眼,有些消沉,“那是800年前,我才刚出生不久。”

    “这不可能。”卡修瞪大眼睛,“你有800多岁了?可你看起来……”

    “像个人类8岁小孩。我们只能长那么高,能怪谁?”诺拉哼了一声,“我们的寿命长得很,足以见证2次巨人族的苏醒。”

    “天杀的……难以置信。”卡修苦笑道。

    “按人类年龄计算,我现在20岁。”诺拉给卡修解释道。

    “那我年纪比你大。”卡修打趣道,“我24岁了。”

    “我的父母当时与我一起,躲到了这里。”诺拉轻轻挥了卡修一拳,“别占我便宜,我年纪最大。”

    “结果发现与巨人族当了邻居。”索恩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卡修想大笑,躺了那么长时间,他还在原地打转。

第20章 执念

    索恩搓了搓手,呵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果子,塞给卡修。卡修又饿又渴,问都不问,一口咬下去,多汁的果肉有些甜中带酸,刺激了他的食欲,他贪婪地吮吸果汁,几口就吃完果肉。

    “你最好再睡,多睡对你恢复健康有好处。”索恩为卡修盖好法袍,“这里很安全,我在这里呆了2个多月?还是多长时间,反正没被森林巨人发现过。”

    卡修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次他睡得很香甜,他梦见了小时候,在白金大圣堂,参加了姐姐的婚礼。娶她的奥斯贝尔男爵很爱她,愿意与新娘皈依七神,于是两人在白金大圣堂举办了神圣的婚礼。卡修当时还小,在圣堂里跑来跑去,为洁白如玉的地砖和屋顶的彩色琉璃吸引,被那些七神的灰色雕像震惊。

    当卡修再次醒来,为刚才的梦境魂牵梦绕。离开家乡学习魔法、成为剑士,之后经历了一年战争,继而在帝都军部服役,想来好多年没有回家乡去。时过境迁,设计白金大圣堂的塞巴斯蒂安成为了首相,而当年在圣堂里奔跑着男孩,变成了游骑兵的副队长。

    “你想回家。”诺拉坐在卡修的身边,突然说道,“白色的大房子,真漂亮。”

    卡修一惊,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诺拉,森林之子的头发蓬松,散发着一股臭味。

    “profeten。”森林之子吐出一个单词,指了指自己。

    “抱歉,我听不懂。”卡修摇了摇头。

    “drom,besog”森林之子挥舞着双手,盯着卡修。

    “她在说上古语。我花了好久时间向她学上古语,然而总学不好。”索恩不知何时回来了,带来一只死掉的兔子,“但她不同,她学通用语进步很快,只是有时候,她不屑于说通用语。”

    “哦,我的天,当年我父母要我送我去学城做学士,结果我拿着剑和盘缠,去了长桥那里,拜一个剑士为师。”卡修想耸耸肩,身上的疼痛让他放弃了这个举动,他自嘲地笑笑,“这就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她说自己是先知,造访过你的梦境。”索恩翻译道,他剥开兔子的皮,一股血腥味散了出来。

    “skrid!”诺拉发出声,瞪着索恩。

    “好,好,我离远一点,你讨厌我杀小动物。但如果不吃,我们都会饿死。”索恩离开时说道,“你尽量说通用语,这位仁兄书没读好。”

    卡修笑了笑,他转过头,问道:“你造访了我的梦?怎么做到的?”

    “森林之子并不都是战士,有学者、有战士、有工匠……”诺拉改为通用语,娓娓道来,“在人类征服大地前,他们生活得很幸福。”

    “你是先知?”卡修看着诺拉,对方的绿眼睛眨了眨。

    “对,每个森林之子的先知都有独特的天赋,当索恩掉进洞穴,我本想杀了他。我碰触到了他的头,发现我进入了他的梦里。”诺拉点点头,“他当时噩梦连连,森林巨人绑了他的同伴,敲骨吸髓、开颅挖脑。”诺拉轻轻说着,似乎怕索恩听见,“我从梦境里嗅到了危险,森林巨人再次醒来了。”

    卡修大惑不解,他仔细回忆之前的噩梦,问道:“前两次的梦,里面发生的场景我都没亲身经历过,毫无缘由,每次我要呐喊,都被拉回来一般。是你干的?”

    “梦有好多种,有些来自自身经历,有些来自耳听目染,有些来自神灵的启示,而有些,是你的灵魂穿越到了时空里。”诺拉说得神神叨叨,她的声音稚嫩,却活像个老巫婆在念叨,“你在生死边缘,灵魂穿越了时空。”

    卡修吹了一声口哨,结果换来的是腋下、肋骨的疼痛。

    他皱着眉,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幸好我没做春梦。那我在生死边缘看到的,意味着什么?”

    诺拉摸了摸杂草般的头发,回答道:“信息。梦境传递信息,你穿越到了过去,看到了你没看到的事,发现了什么?”

    卡修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说道,“书,对了,霍兰说豪森烧掉了一本书,书名叫……该死,我忘记了。”

    “《人类与魔法》。”诺拉淡淡地说道,“烧掉一本书而已。”

    “不,这很重要。在我们魔法学院学习时,我从没听说过这本书。”卡修仔细想了想,“也许当时的魔法评议会对我们隐瞒了什么。第二个梦呢?极地人踏着冰冷的河水,我看到了一个超大型的巨人。”

    诺拉的绿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未来,也许是过去,也许正在发生。那巨大的人型生物,与森林巨人长得不一样,我没见过。”

    卡修支撑着想起来,他让诺拉扶着他的背:“他们是极地人,来自帝国的北方,天杀的,那家伙看起来与巨人之王差不多。小鬼,你算哪门子的先知啊,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诺拉白了卡修一眼,将卡修重重放回地面,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卡修,临走时吐出一个词:“skrid。”

    卡修笑了笑,他猜出这个单词的意思是“滚开”。

    我得回长城。卡修想到,我必须告诉他们真相:格兰特求我给他痛快,以免遭到巨人的毒手。我得向御前会议和魔法评议会发出警告,远古的敌人来袭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发现没什么力气,哀叹一声,只好放弃。

    “你在干吗?该死的,诺拉给你缝合的伤口,你别弄崩裂了。”索恩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块红色的肉,塞到卡修的嘴里。

    “我呸!”卡修条件反射般地吐了出来,“这是生的。”

    “是生肉,但吃不死人。”索恩将肉捡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我们在巨人的沉睡之地,我们没法生火,这个地下空间虽然大,但火焰万一把树根烧着怎么办?”

    卡修看了看在墙壁里的盘枝错节,他想起了巨人果实里的一切。巨人果实树不怕火,但如果有火焰和烟引来巨人或那种恶心的绿色虫子,那就太危险了。

    他抓住索恩的手臂,说道:“索恩,我们得赶快回长城。”

    “我们?”索恩拼命摇头,“不,我不回去。我是个逃兵,我放弃了奥托,逃回去也是死。这里很安全。有诺拉在,我们很安全。”

    “该死的,你是游骑兵!我们牺牲了先遣队的大部分人,找到了这里,却不得不撤退。如果当时你能早点回来,告诉我这里的情况,我们会谨慎评估状况。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卡修厉声说道。在他的手下,触碰到索恩的手臂上满是皱纹。

    索恩拿开皱巴巴的手,说道:“不,一旦我回去,马龙会砍我的头,他残暴自私,正好拿这事来针对奥尔丁顿队长。当时我要加入游骑兵,奥尔丁顿队长力排众议,马龙不会放过让队长下台的机会的。”

    “别说得你那么高尚!你就是个胆小鬼!”卡修吼道,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索恩坐到地上,摇了摇头:“对,我是胆小鬼!我不回去。诺拉也不会。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没人想去送死。”

    “奥尔丁顿队长不该下令先遣队来找你。”卡修冷笑道,他摇了摇头,“安德森、格兰特、加利亚尔迪,他们都死了。”

    索恩打了个哆嗦,他沉默不语。

    “你这个胆小鬼、懦夫,你记得游骑兵的誓言吗?”卡修质问道,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疼痛,说道,“我们是雷神的长矛,黑暗中的闪电,我等皆为兄弟,不离不弃……”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会回去的,你没看到奥托是怎么死的,我不想死!”索恩抱住头,他哆嗦着,扔给卡修一块生肉,连滚带爬地离开。

    黑暗中,卡修一时醒来,一时睡着,他的梦断断续续,大多是小时候的事。他梦见自己在长桥学剑,起初被打得满地找牙。他梦见魔法学院的河水,河水清澈见底,他钓鱼,雨果生火,沃特则在大吼大叫,嫌弃他们打扰了他的水魔法练习。

    饥饿像绞肉机一般,搅动了他的胃,让他醒来。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他看到地上的生肉,上面沾着土,他不想吃那玩意儿。他动了动胳膊,发现手臂已经可以自由活动,腋下的疼痛已经减轻了。

    “我得去长城。”他用手肘支撑着想起来,肋骨、腰部、背部、腿部的疼痛不停刺激他的大脑,他冒出冷汗,身体瑟瑟发抖,爬了一点点,失望地叫了一声,不得不放弃。

    胃疼得让他蜷缩起来,让他无法入睡,因为不吃东西,他浑身没劲。他又看到了那块生肉,红色的精肉夹带着白花花的肥肉。

    我得活下去。他抓起那块生肉,带着泥土,咬了下去。又冷又滑的生肉充满韧劲,让他牙床酸痛,肉质带着腥味,还带着沙土的苦涩。他费力地吞下去。

    吃完生肉,他又睡了过去。他决定多睡觉,早点恢复身体。但过了没多久,他被腹部的卷痛惊醒,他蜷缩起来,胃也翻江倒海。他拉肚子了,还吐了。他不习惯吃生肉。

    他哭了。“白色恶魔”卡修,让极地人害怕的一年战争英雄,到了长城就感冒发烧,水土不服,眼下连一块生兔肉都欺负他。

    他笑了。他想起了小时候,奶妈时刻护他左右,就连吃苹果都亲自将果核挖出来,说怕他被果核呛着。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学了剑,学了魔法,上了战场,就以为自己是男子汉了。结果呢?被大家知道我因为吃生肉拉肚子哭,他们都会笑死我了。

    他突然一愣。不,我一直错了。真正厉害的不是我卡修。“白色恶魔”背后是无数的普通士兵和魔法师们,我们一起赢得了一年战争。他们将我呵护备至。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得回去,我要回长城,奥尔丁顿队长他们需要援手,长城的守备力量太少,我必须回去。

    他拿起地上的半块肉,上面沾着泥土。他深吸一口气,死命咬下去,泥土的苦涩、生肉的冰凉刺激他的舌头,他将生肉与残留在嘴里的呕吐物一起,毫不犹豫地吞下肚。

    不准哭!不准吐!我必须适应这一切,我得真正像个男子汉。

第21章 酒楼商谈

    黑胡子肖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仔细观察手里的玩意儿。这玩意儿呈圆形扁平状、外表黄色、质地松软,上面还有一些绿色的碎末,散发着一股肖恩不习惯的气味。

    他仔细闻了闻,小心翼翼地舔了舔,转头看了看汉斯。

    “吃不死你。这叫大饼,遗民们的早餐,他们不习惯吃面包。”汉斯右手拿着所谓的大饼,一口咬掉小半个,他的左手拿着烤着金黄色的长条状物体,那物体有点脆,一碰就掉皮。

    “鬼扯,我肖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会不知道?”肖恩反驳道,他一口咬掉小半个饼,碎末掉到他的黑胡子上,“我是在仔细品尝。我肖恩可喜欢尝试各种新玩意儿了,吃饼就吃饼,不像你,拿个长条面包,就怕自己吃不惯。”

    汉斯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左手的长条状物体,说道:“这叫油条。”

    肖恩眨巴着眼睛,他赶紧转移话题:“我小看你了,汉斯,你在落日行省里适应得挺快。”

    汉斯给一辆驴车让路,那驴车上载着大包小包的物品。他身后的2个保镖一言不发,侧身让开驴车,赶紧跟上汉斯的脚步。

    “我不像你,在山上,我有啥吃啥,从不挑食。大饼、油条,比树皮、草根好吃得多。”汉斯接下肖恩的话茬,“在这里讨生活,就该适应这里。”

    “嘿,你少看不起我,在海上,我也有啥吃啥,海带鱼、金枪鱼,有啥吃啥。”肖恩拍掉胡子上的大饼碎末,“我呸,这玩意儿我真吃不惯。”

    今天的天气好得很,万里无云。自从城门开了之后,玉华城的几条主干道上一直川流不息。宪兵们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在街上巡逻。旭日帝国的遗民们看到宪兵,自觉地让出路来。

    麒麟街上热闹非凡,商业区里,商贩们沿街摆放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

    “发簪,漂亮的发簪,先生,买一个吧。”小贩是个遗民,吆喝着,他的摊位上摆放着好多精致的小玩意儿,黑胡子看都没看到过。

    黑胡子拿过发簪,在太阳底下仔细端详,又细又长的铜棍,上面的装饰是个浅粉色的牡丹花。

    “嘿,真精致,汉斯,你说这玩意儿,小可爱戴着好看吗?”肖恩转过头,问汉斯。近来他与卓雅卡桑德拉的感情越来越好,他开始习惯叫她“小可爱”。

    汉斯与两个保镖站在一起,望着街上,头都不回,回答道:“随便你,你喜欢就行。”

    肖恩将发簪装进兜里,来到汉斯身边,问道:“自从酒馆里遇到塞万提斯之后,我就觉得你一直怪怪的,有什么心事?”

    肖恩记得很清楚,他与汉斯被沃尔夫的保镖追得满大街跑,好不容易打败了沃尔夫,汉斯被塞万提斯请去商谈,而他在酒馆里被请喝酒。出来之后,汉斯告诉肖恩,要去落日行省,随行的还有商人塞万提斯和他的6个保镖。

    他们通过苏鲁士运河一路往南,在逸林城上岸,租马车,走了好几天,终于来到玉华城。

    汉斯的眼睛盯着路上的罗德斯女人,不作声。

    “哦,我懂了,想女人了。”肖恩摸了摸胡子,“那天我竞价250枚帝国马克,包了那么大的房间。谈判结束时,我想找几个遗民小妞,你却拉着我离开。后悔了?”

    汉斯白了肖恩一眼,狠狠地说道:“你不提也就算了,我问你:为什么你将谈判地点选择妓院?为什么乱花钱?”

    肖恩一听来气了,他吼道:“投其所好懂不懂?那个姓包的茶叶商就好这一口。谈成之后我还想点那里的头牌,以表示我的诚意。结果呢?谈崩了。鬼知道塞万提斯怎么谈的。”

    汉斯抓起肖恩的胡子:“你吼啥,想让满大街的人都听到?”

    该死的,别拉我的胡子,说多少次了。”肖恩心疼地抚摸胡子,“乱花钱?不下成本怎么赚钱。该死的,你在质疑我的专业性。”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本行不是商人吧。”汉斯轻蔑地一笑,将手搭在短剑的剑柄上,盯着路过的罗德斯女人看。

    “每一个航海家都是天生的商人。”肖恩刻意把海盗隐晦地叫成航海家,“喂,我说,为什么你选择与塞万提斯一起合伙做生意?他有什么好的,我不喜欢他。他总是阴沉着脸,问他做什么生意,他说啥赚钱就做啥。”

    汉斯不回答,顾自往前走。

    肖恩跟上去,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2个保镖。他说道:“塞万提斯的2个保镖总是跟着你,肯定是怕你跑了。你有钱,他就想着亏的算你的,赚的大家分。”

    汉斯停下来,看了看四周。肖恩顾自说话,差点撞上去。

    “嘿,你听我在说吗?”肖恩皱了皱眉,“你有那么多钱做成本,要想赚钱还不容易?有我这个谈判专家在,低价吃货,哄抬价格,趁机抛售。我们只要找到合适的货品。还要塞万提斯干嘛?”

    汉斯急匆匆上前,推开路人,拉过一个枣红色头发的女人,对方转过脸,他连忙道歉。

    “哦,我明白了,你为了瑟琳娜。”肖恩茅塞顿开,“小子,你全为了这女贼。啊呀呀,别拉我胡子!”

    “是,我来这里的确为了找她,她说和独臂人一起护送那冒牌魔法师回落日行省。”汉斯用力扯了扯肖恩的胡子,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不准这么叫她!明白了吗?”

    肖恩连连点头,他心疼地摸着自己的胡子,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冒牌魔法师说回落日行省,不等于回玉华城。期间我们又去雷霆堡转了一圈,茫茫人海,怎么找?”

    “动动脑经,谈判专家。”汉斯的语气中带着戏谑,“你以为我跟着塞万提斯就为了谈生意?玉华城的名门望族那么多,结识几个这样的朋友,请他们帮忙找孙光龙。”

    肖恩哼了一声,他不敢反驳,怕胡子被拉断。他看了看这里,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是酒楼,饿了?”

    “塞万提斯与玉华城有名的商人徐荣约好,在这里谈生意。”汉斯与2个保镖仔细查看四周,确认无情况后,走了进去。

    “几位客官,今日生意好,大堂已满,是否可等候片刻?”店小二看到汉斯等人,双手作揖道。

    黑胡子看了看四周,这里坐着多是些遗民,他们有的在喝酒划拳,有的围坐在一起,看到汉斯等人,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里翻修过?”黑胡子眼尖,他看到大堂柱子上新刷的油漆,颜色通红,与柱子底端的暗红色形成鲜明对比。

    “对,4月份的时候翻新过。客官好眼力。”店小二点头道,“等那一桌子吃完,就安排你们。”

    “干嘛?想赶我们走?急着翻桌?”一个大约40多岁的遗民,敞开着褂子,背靠墙上,一脚踏在条凳上,“我们还真不走了。”

    “对,我们也不走,就让罗德斯人等着。”另一桌的人哈哈大笑,“继续,把酒干了。”

    肖恩眨眨眼,小声对汉斯说道:“不对劲啊,听说落日行省里,遗民们走路都躲着罗德斯人,现在倒好,老鼠欺负到猫头上来了。”

    “去你的,你说谁老鼠?”一个醉汉的脸、鼻子都红通通的,将碗砸到桌上,酒溅了他自己一身。

    “对,你说谁是老鼠?”另一个瘦高个也站了起来,指着黑胡子吆喝,“你不打听打听,武大人可是总督助理,总督的红人。”

    肖恩与汉斯大眼瞪小眼。

    “我没听错吧?”肖恩摸摸耳朵,“遗民当总督助理?奥拉夫克鲁格脑子想什么呢?”

    店小二拉过肖恩,轻声说道:“两位客官,要不你们找其他地方吧?”

    肖恩哼了一声,扯着嗓子道:“你黑胡子爷爷才懒得和你们吵呢。这里有包间吗?给我挑间最大的、最亮堂的。”

    角落里的几个遗民互相看了看,眼珠子发绿。

    汉斯一把拉住肖恩,低声说道:“你给我闭嘴!大嘴巴,你想告诉这里的人,我兜里有的是钱,快来抢?”

    肖恩打了个激灵,小声说道:“宪兵又不是吃干饭的。哦,该死,我的胡子!”

    汉斯一把拽住肖恩的胡子,说道:“对不住,各位,我的下人缺乏管教。你们慢用,我们慢慢等。”

    肖恩气得跳脚,他轻轻踢了下汉斯,小声说道:“胡扯,我怎么成你的下人了。”

    这时,楼梯上走下一个男子,身穿褐色短衫,问道:“二位,看相貌,这位可是汉斯?而这位是黑胡子肖恩?”

    “是你黑胡子爷爷。”肖恩没好气地说道,“我的保镖队长汉斯,还有2个保镖在后面,敢动我试试。”

    男子露出笑容,他对店小二使了个眼色,说道:“二位,抱歉我迎接晚了。我家主人可把你们盼来了。楼上雅间,请。”

    “你家主人?谁啊?”黑胡子疑惑道。

    “徐荣,徐大人。”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的朋友,塞万提斯大人早就到了。”

    肖恩跟着来人,与汉斯一起上楼,路过大堂中间的过道时,他对着角落里的遗民耸耸鼻子,伸出小手指比划。

    “塞万提斯大人?我的娘啊,不就一个啥都不懂的投机商嘛。”肖恩不满地说道,“他要能谈生意,还要你黑胡子爷爷来干嘛?”

第23章 论酒观天下

    包间很大,进深够长,一张10人桌的圆桌摆在包间的中间。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有红烧肘子、糖醋带鱼、火腿炖鸡、清炒白菜等等,全是落日行省的特色菜。

    徐荣靠着窗,正对着门坐,他的右手边起,坐的都是他带来的人,看起来各个衣着华贵。索罗斯坐在他的左侧,汉斯、黑胡子肖恩依次就座。

    “我的娘啊,真有钱,全是高等面料,看看那丝绸。雷霆堡里可以卖高价。”肖恩小声对汉斯说道,“我们或许可以进丝绸,然后通过运河卖进雷霆堡。”

    “闭嘴,吃你的。”汉斯瞪了他一眼。

    肖恩用双手分别拿起两根筷子,插进红烧肘子上,肘子酥软无比,透着肉香,他舔了舔嘴唇,一用力,筷子滑出肘子,汤汁溅了出来。

    “哎,肖恩,不得无礼。这肘子,哪是你一个人独享的?”索罗斯叹了口气,皱了皱眉,“看洒了一桌子汤汁。”

    “你说啥?”黑胡子肖恩瞪了索罗斯一眼,他拿着筷子比划,“他们诚心要我们出丑。罗德斯人都用刀叉,他们拿这两根棍子。”

    徐荣举起酒杯,尴尬地笑道:“失礼失礼,我一心想请贵客品尝特色菜,忘记了你们不习惯用筷子,考虑不周。伙计,拿刀叉,将菜分一分。”

    店里伙计给索罗斯等人换上刀叉,把肘子按人数切块,分到各人的餐盘里。

    “我就说,吃这玩意儿,该和吃牛扒一样,一手拿刀子、一手拿叉。”肖恩切下一小块肘子,叉子在餐盘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汉斯用手肘推了推肖恩,肖恩气呼呼地,扔下刀叉,将肘子肉塞进嘴里,咀嚼时发出响声。

    “我这朋友粗野了点,真是惭愧。失礼失礼。”索罗斯举起酒杯,敬了徐荣一杯。

    徐荣抿了一口酒,笑了笑:“哪里的话,你的朋友很有趣,一看就是豪爽的人。我反而惊讶,塞万提斯先生的黄龙语,为何说得这般好?”

    在语言学习上,我向来天赋异禀。索罗斯笑了笑,说道:“做生意没办法,走南闯北,不学点南腔北调,怎么谈得来?”

    徐荣哈哈大笑,摇了摇头,赞叹道:“佩服,真是佩服。我徐某经营多年,黄龙语说得好的罗德斯人,我敢说凤毛麟角。奥拉夫总督算上一个。”

    索罗斯不动声色,问道:“听说这总督很怪异?”

    “他自称出生、成长在落日行省,那黄龙语,说得字正腔圆,那黄龙体,也算看得懂。”徐荣摸了摸胡子,“他与前两任总督不同,玉华城的花神节,死了好多人,他从帝都回来,就办了悼念活动。”

    “怎么会死很多人?”索罗斯明知故问,在来到玉华城时,他寻找下榻的旅店,听到了禁止娱乐三天的命令。

    “还不是那复国派!花神节本来是欢庆的节日,正好罗德斯帝国庆典,他们杀进教堂,屠杀百姓!”李纯自称是个丝绸商人,他身上的衣服质地看起来用料上好,他插嘴道。

    徐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摆摆手:“不提这伤心事。”

    “真是体恤民情,深爱子民。”索罗斯啧啧赞叹,他拿起叉子,将一小块鸡肉送进嘴里。奥拉夫收买人心的手段倒不错。

    肖恩把鸡腿塞进嘴里,喝上一口高粱酒,咂咂嘴,转过头,瞪着索罗斯:“看啥?你们说的那鸟语,我都听不懂。我只管吃饱喝足。”

    很好,听不懂就对了。索罗斯假装漫不经心,问道:“怪不得全城禁止一切娱乐活动三天,害我都找不到酒楼喝酒。”

    徐荣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与索罗斯碰了碰:“塞万提斯先生,你说找我有大生意,可否请教,我徐某人经营的都是些粮食、酒,认识几个做药材的、做丝绸,不知先生看中了什么?”

    索罗斯沾了点酒,在桌子上写了个“天”,问道:“这普天之下,美酒众多,好酒之人,芸芸众生。先生经营酒业多年,可否告知,普天之下,各酒的优劣?”

    徐荣看了看桌上的字迹,摸了摸胡子:“先生看起来,对酒非常喜欢。那一一说来。先生来自?”

    “我从南方来。”索罗斯说黄龙语,为的就是隐藏自己的北方口音。

    “南方?多歌自由贸易城邦的白葡萄酒、红葡萄酒,举世闻名。那里少雨,气温又高,葡萄大而甜,酿出的葡萄酒,大多甜腻。”徐荣摇了摇头,“只可惜,价格太贵,商船运来,又沿运河北上,大多卖给贵族。帝国庆典时,价格飞涨,如今回落不少。”

    “想必徐先生赚了不少。”索罗斯点点头,“帝国庆典,皇帝陛下最爱的就是葡萄酒了。当时,酒贩子都可优先通过哨卡。”

    徐荣摇了摇头:“成本太高,一路上从南往北,万一遇到不测,风险也太高。多歌自由贸易城邦的酒,不足以撼动整个帝国的酒类市场,偶尔赚个差价,赚点短期利润,长期可不行。”

    这时,店小二拿来一盘醋鱼,黑胡子苦着脸,嘀咕道:“又是特色菜,要我黑胡子说,这么大条鱼,拿来煮汤,一人一条。”

    索罗斯没理会黑胡子,继续说道:“先生,你看这梅诺行省的酒,可好?”

    “那里可都是平原啊,种植小麦倒是不错。连片的麦田,成本低,麦子产量大。”徐荣咂咂嘴,“我倒也喜欢那玩意儿,看起来酒精度低,口感舒适,穷人、富人都喜欢。做生意嘛,薄利多销是一种方法。”

    梅诺王国的时候,800名骑兵被300名游骑兵打得落花流水。到了现在,梅诺行省的骑士越加没落。骑士在一场战斗中册封一个能打的侍从,于是又产生一个新的骑士。就像廉价的小麦,看起来铺天盖地阵势吓人,其实成本低得很,多数号称的骑士,穿着半锁甲、链甲甚至皮甲,拿着破剑上阵。索罗斯品了一口高粱酒,听出徐荣的话。

    徐荣将鱼刺拿出来,放进盘子里,说道:“只不过,别小看麦芽啤酒,喝多了照样醉人,还让你不停撒尿。哎呀,说得粗野了,失礼。”

    “哪里哪里,徐先生很风趣。”索罗斯哈哈大笑。听得出来,徐荣对梅诺行省的领主,暗影魔法师维伦麦迪逊之子,卡伦麦迪逊有所戒备。帝国庆典宴会上,皇帝杀了他的叔叔,他连夜逃回行省。这种小鬼有什么可怕的?

    肖恩死命咳嗽,一手捂着脖子,翻着白眼,终于缓过气来:“塞万提斯!你笑个屁!我不就是被鱼刺卡住了吗?”他推开面前的鱼,抓起一只鸡腿,塞进嘴里,“我就不信,会被鸡骨头噎着。”

    “大人觉得果酒如何?各种果子酿造的。”索罗斯将青菜送进嘴里,他在努力适应遗民们的厨艺,尽量表现得吃得满意。

    “女人喝的,不带劲儿。”徐荣挥了挥手,“先生若是想卖,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果酒,也就贵族女人喜欢。雷霆堡倒是不错的销售市场,那里贵族多。麦芽啤酒加果酒,这两种酒一起卖也无妨。”

    加斯加尼克的游骑兵数量少,但他们对罗德斯家族发誓效忠。徐荣说得对,挑起游骑兵与梅诺的骑士的矛盾,让他们再打起来,对我们来说,反而有利。

    “你们又笑啥?”肖恩拿出鸡骨头,“看,我可没被卡住喉咙。”

    汉斯用手肘击中肖恩的胸口:“闭嘴!”

    肖恩咳嗽起来,对着汉斯吹胡子瞪眼。

    “白兰地如何?”索罗斯暗指盛产白兰地的奥兰多行省。

    “那是艺术的酒!醇香、口感润滑!”徐荣啧啧赞叹,“芳香浓郁,但喝进嘴里,喉咙火烧似的。别被假象迷惑啊。”

    摄政王连撒谎都不会。塞巴斯蒂安就像白兰地,享誉帝国。他在提醒我别被假象迷惑。近来好像听到塞巴斯蒂安在民众心里的威望在上升。他说得对,奥兰多行省表面上是个艺术气息浓厚的行省,但他们富可敌国,骑士比赛上那些黄金骑士,缺的是训练。如果奥兰多行省与梅诺行省联合……

    索罗斯打了个寒颤。

    “先生发冷?”徐荣伸出手,按在索罗斯的右手上,“威士忌可以驱寒,烈得很,我们的高粱酒,也很烈。先生可以试试。”

    他真是个可怕的人,居然发现我其实是北方人?

    索罗斯的手上汗津津的,他抽出手,说道:“没有,只是气候不适应罢了。高粱酒,颜色透明,却很烈。”

    “掺进水里,你就不会觉得烈了。”徐荣举起杯子,晃了晃,透明的液体如水一般,“但喝多了,还是会头痛的。所以,先生切莫贪杯。”

    他在说,复国派混在遗民里,就像高粱酒混进水里,你分不清威胁来自哪里。他还威胁我,不要贪杯,意思是我别想灭掉复国派。他还没搞清我的真实身份,但他暗示了他是复国派。

    索罗斯笑了笑,说道:“听大人一席话,我如醍醐灌顶。威士忌、高粱酒,都是我的最爱。威士忌御寒、性子烈,高粱酒看似普通,也烈得很。不如这样,我们互相照应,一起垄断帝国的酒类市场?”

    徐荣眯起眼睛,他故作沉思。

    索罗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些声称是丝绸商、小麦商的家伙,从桌子底下捡起亮闪闪的东西,散发金属的光泽。

    徐荣伸出右手。

    索罗斯打算摔杯子,让铁卫破门而入。

    “做生意,讲究诚信。”徐荣握住索罗斯的手,“一言为定。”

    索罗斯的手汗津津的,他用力捏了捏徐荣的右手,说道:“互惠互利,大家都有钱赚。成交。”

    高粱酒让肖恩的鼻子喝得通红,他瞪大朦胧的双眼,喊道:“我的娘啊,你们谈成生意啦?没我这谈判专家,你居然成功了?塞万提斯,你这幸运儿!投机商!”

第24章 裂痕

    夕阳的红色染红了原本灰色的地面。阳光透过高窗,将地面分割成一排排格子。结束了一天的皇帝议事厅接见、裁决,结束掉御前会议,塞巴斯蒂安躲进了阁楼里。

    近段时间,塞巴斯蒂安喜欢上了阁楼。他在街头微服私访时,看到一只猫趴在高高的阁楼窗户边沿,向他傲慢地打哈欠。他很羡慕那只猫。

    从那以后,他一有空,就会爬进首相塔的阁楼,享受自己的世界。

    有时候他读《帝国贵族及重要家族族谱》,这本书与《纹章学》一样让他昏昏欲睡,但他觉得对治理国家有好处;有时他会选《帝国古生物考证》,沙漠里的蜥蜴、迷雾森林里的大耳猴、大洋里的乌贼王,都让他着迷,勾起了他周游帝国的愿望。

    窗外的一抹夕阳,将内城印染成一片通红。他下意识地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仿佛拿着油画笔,在看不见的画布上涂抹。

    他苦笑了下,好久都没碰过画笔。他叹了口气,想起父亲的话。

    雷曼伯爵让他假装被绑架,然后隐姓埋名,到时候就能到帝国各地采风。他很愤怒,这与逃兵无异,这等于让他背叛皇帝,这等于叛国。

    毫无荣誉。他从心里厌恶父亲的行为,更何况父亲设计杀了他的初恋,一个花匠的纯真女儿。他下意识地去摸胸前的坠饰,才发现胸前空空荡荡,家族的双塔波纹坠饰被他扔了。

    对,塞巴斯蒂安海因里希已经死了。

    他孤身一人,面对夕阳。黑夜即将到来,他又将在星夜下,点上油灯,孤独地看一本枯燥的书,等睡醒后,去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天下的权力在手,他却觉得在坐牢。

    他拿出《帝国简史》,这本书快被翻烂了。他始终对书中关于暴君皇帝和弑亲者皇帝的记录耿耿于怀。尤迪特鲁道夫登基时并不疯,为什么后来疯狂了?彼得鲁道夫杀了自己的父亲,却面临帝国崩溃的边缘。在整本《帝国简史》里,很多书页被虫蛀了,而关于这两位国王的纸张,则是被翻烂的。前首相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他正想再读一遍已经滚瓜烂熟的章节,阁楼下响起了脚步声。侍从波比在楼下喊了一声。

    他下了阁楼,见到了奥拉夫克鲁格那张戏谑的笑脸。

    “摄政王陛下,听说最近你喜欢上了住阁楼?你终于开窍了,金屋藏娇?”奥拉夫伸长脖子,向通往阁楼的洞口张望,“是哪个千金?还是哪家的头牌?”

    “闭嘴,我不像你,总想着女人。”塞巴斯蒂安说话阴沉,“读书,奥拉夫,你该像我一样,多读书,长点知识。”

    奥拉夫左手拿一瓶果酒,挥了挥右手,苦笑道:“**一刻值千金。三流画家,我不像你,需要靠读书学习绘画技巧。我是天才,全凭才情歌唱,就足以享誉全国。”

    塞巴斯蒂安皱了皱鼻子,瞪着奥拉夫。两人沉默片刻,哈哈大笑,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夜晚彻底降临,凉风吹过窗帘,送来一丝清凉。

    塞巴斯蒂安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理解你,奥拉夫,落日行省的总督不好当。复国派,简直是帝国的毒瘤。我明天召开御前会议,让军部调动军队,加强玉华城的守备。”

    奥拉夫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地图:“该加强守备的不是玉华城。金沙城被攻破了,极地人把那里当大本营。戴肯中将撤退到玉华城后,正在整编残余的军队。”

    塞巴斯蒂安一愣,他极为愤怒,怒气快要撑破他的肺,他狠狠地砸了下桌子,咒骂着路德维希司令:“他疯了,魔法评议会的舒尔茨被杀,他不告诉我,金沙城被攻破,他也不告诉我,他把我当什么?”

    “什么都不是。”奥拉夫的目光冷冷的,语气平静,“他根本不把你当回事。”

    塞巴斯蒂安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伊凡娜皇后说得对,我以前背后画着一只老虎,他们才怕我。”

    奥拉夫点点头,笑着抿了一口酒:“你一直在狐假虎威。”

    “笑什么?奥拉夫?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一个画家、建筑师,本来就不该被选上当首相,更别提被托付帝国的未来。”塞巴斯蒂安有点恼怒,换在平时,他不介意奥拉夫的玩笑,但现在,他快被气炸肺了。

    “我笑你现在才发现,你连聪明的狐狸都不是。”奥拉夫回答道。

    奥拉夫的回答让塞巴斯蒂安更加恼怒,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吼道:“连你也嘲笑我,当我傻瓜!”

    奥拉夫撇了撇嘴,他耸耸肩:“你让我怎么办?提醒你,人家不是怕你,是怕你背后的皇帝。你受不了,提出辞职,皇帝不肯,一怒之下砍你的头?帝国庆典在即,你敢辞职?”

    塞巴斯蒂安被奥拉夫三言两语说得无力反驳。他沉默了好久,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奥拉夫,你过来当首相。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你帮帮我。我实在快支撑不下去了。”

    出乎塞巴斯蒂安的意料,奥拉夫毫不犹豫地摇头了。

    “我没法当首相。我要是长期在雷霆堡,那些爱慕我的女孩怎么办?”奥拉夫反问道,“你知道我的包容性一向很强,落日行省的女孩、多歌自由贸易城邦的女孩,我向来不挑人种、肤色。我的天,他们成群结队哭喊着,把首相塔层层包围?那不是成帝国最大的笑话了?”

    “严肃一点!”塞巴斯蒂安没心情开玩笑。

    奥拉夫耸耸肩:“你没听懂?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塞巴斯蒂安喝干杯子里的果酒,甜腻的果酒让他的感到舌头酸甜,略带苦涩。

    奥拉夫坐到塞巴斯蒂安跟前,压低声音,说道:“小心隔墙有耳。看到在那边窗户的守卫没?他曾多次去过胖子总管那里。还有台阶上那个,他也不是你的人。”

    塞巴斯蒂安一惊,他一直提防那些重臣,却没想到身边的守卫都是别人的爪牙。

    “那你更该过来,我需要自己的人。”塞巴斯蒂安压低声音道。

    奥拉夫晃了晃酒杯:“不。你没听懂我刚才说的。”

    “那些女孩舍不得你,会围攻首相塔。别自恋了。”塞巴斯蒂安苦笑道,“严肃一点。”他突然一愣,他说出了“围攻”这个词。

    奥拉夫点点头:“如果你和我都在雷霆堡,敌人的目标就非常明确,我们会死得很惨。落日行省的局势够复杂的了,一年死两个总督。你想派谁去当第三个?谁都会拒绝去,你给自己又出了一道难题。”

    塞巴斯蒂安关上窗户,示意奥拉夫继续说。

    “与所有的重臣相比,你没有封地、没有爵位、没有城堡、没有自己的军队。”奥拉夫分析道,“你只有皇帝的一张遗书,一把人人垂涎的椅子。”

    塞巴斯蒂安给奥拉夫添上一杯酒。

    “我在落日行省,下决心招收遗民中的人才,为帝国服务。你知道为什么?”奥拉夫自问自答,“表面上是帮戴肯中将稳固后方,其实也是为你经营地盘。一旦有风吹草动,你还有退路。”

    “遗民们不会那么轻易帮我。他们最希望的就是帝国陷入纷争。复国派等着这一刻。”塞巴斯蒂安对这一点很清楚。

    “不,关键在于利益。我给出一些价码,罗德斯人与遗民们利益互惠。”奥拉夫眯起眼睛,盯着地图,“这是一石二鸟:已经尝到甜头的人,肯定不愿意复国派搞破坏,他们会自发维护帝国的统治。等于我分化了他们,从法理上、利益上,削弱复国派。”

    “那还有一鸟呢?”塞巴斯蒂安疑惑道,他抓起盘子里的桃子,咬开之后,汁水流了出来。

    “如果帝国发生纷争,你我退守落日行省,那里有帝国庞大的港湾和众多的码头,我们可以建立海军。遗民们只有落日行省可以保卫,他们会抵挡敌人。”

    奥拉夫指了指地图上落日行省的下方:“卡介伦杨的空缺,你得给自己人。你本来就是奥兰多行省的人……”

    “不,我不会去求他。”塞巴斯蒂安知道奥拉夫想说的人的名字,“绝不。”

    “别意气用事,别像个孩子。”奥拉夫摇了摇头。

    “不,我不会求他。想都别想。”塞巴斯蒂安斩钉截铁地说,“你就当海因里希家族死了。”

    奥拉夫一愣,玩弄着手里的葡萄,耸耸肩:“黄金家族对奥古斯特皇帝不满,但不等于对你不满。奥兰多行省有一部分人都是旭日帝国的遗民,血缘上讲,他们不会放任落日行省不管。这意味着,一旦帝国陷入纷争,有两个行省可以为你效劳。”

    “为我?我只效劳于罗德斯家族,皇室。”塞巴斯蒂安阴沉着脸,“你最好闭嘴,奥拉夫,你在唆使我叛国。”

    “不,我在提醒你以防万一。”奥拉夫摇摇头,“在你退下摄政王位置,将权力交接给皇子前,你要熬过漫长的时间。记得暴君死后的帝国内乱吗?河安地区的瓦格纳家族、贝尔克家族抵挡了奥兰多行省的领主联军。你也应该培植这样的势力。”

    塞巴斯蒂安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防止内乱?”

    “以防万一,伙计。你模仿我发起了公开竞选御前会议,我敢打赌,现在很多人正挤破头,打听测试题目和考官。”奥拉夫点点头,我劝你走走形式,趁机安排自己的人进去。”

    “不,这不公平,也不荣誉。”塞巴斯蒂安坚决摇头,“如果是那样,我不如直接选人。”

    “别逗了,直接选人,你难以摆平各个势力。公开竞选,正好走个形式。”奥拉夫站起身来告辞,“我不便久留。考虑下我的意见,这是政治,为了帝国的稳定和平,荣誉这件破衣服,不要也罢。”

    塞巴斯蒂安挥了挥手:“不,我要给未来的皇帝留下真正的人才,强力的御前会议。你走吧,奥拉夫,关于荣誉……我想你从妓院里永远学不会。”

    看着奥拉夫气呼呼地离开,塞巴斯蒂安感到心里隐隐作痛。

    他想透透气,推开窗户,对面窗台上的守卫正看着他。他向守卫挤出笑容,道了一声晚安。

第25章 花落谁家

    桌上的信堆积如山,沉默的大厅里,只有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偶尔有信封被撕开的脆响声。所有人都在忙着看自荐信或推荐信。塞巴斯蒂安、御前会议现任成员、各大行省总督都被选为评审官,筛选入围面试的竞选人名单。

    塞巴斯蒂安注意到,有的信里笔迹相同,说不清是谁抄谁的,有的信里把竞选者捧到了天上,有的信里直接露骨地表示给考官好处。他皱了皱眉,对表示要行贿的信揉作一团,扔到一边,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哦,我的天,看这位,来自清泉镇,专业打铁三十年。”比尔牛顿高声朗读,声音亢奋,“他还以为大工匠是打铁的。”

    “你那个算不错了,看看我这个,如果当选财政大臣,就全国减税20%,庆贺新的御前会议诞生。”加斯加尼克行省总督修托雷斯摇了摇头,“克劳泽大人听到了,会气疯的。”

    大家哈哈大笑。塞巴斯蒂安却笑不出来。他们看的每一封信,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在瞬间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决定帝国的命运。

    他清咳了一声,说道:“严肃一点,你们在为帝国遴选人才。”

    塔克斯行省总督迪奥文斯卡特耸耸肩,拉伸双手,说道:“摄政王陛下,要我说,我们就是在浪费时间。进御前会议的人选,该直接从财政部、工匠事务部提拔。”

    路德维希司令向迪奥总督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法务大臣弗雷德曼轻轻咳了一声,将鹅毛笔拿在手上玩弄:“那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摄政王陛下已经公布了公开竞选的所有方案,推倒重来?朝令夕改?”

    “有什么不可以?”迪奥愣头愣脑地接下话茬,“财政部、工匠事务部里的人来接班,业务精通、情况熟悉。”

    克劳泽和瓦尔泽带头贪污**,底下的人我还没全面铺开去查呢。塞巴斯蒂安看了看迪奥。迪奥才30岁,精力充沛,性格有点像孩子,历练不足。他不明白奥古斯特皇帝为什么选这么个人当总督。

    奥拉夫克鲁格将手里的信折成花朵,在手上把玩:“如果妓院的头牌走了,你从一堆姿色平平的姑娘里挑不算丑的,也算头牌?不倒闭才怪。”

    迪奥羞红了脸,咳嗽几声。

    大学士温斯顿格鲁姆白了奥拉夫一眼,苍老的声音响起:“奥拉夫总督,请自重,这是帝国的人才选拔。”

    比尔牛顿看了一眼塞巴斯蒂安:“奥拉夫总督话糙理不糙。常言道,透过窗户看外面,你只能看到与窗户同样大小的天空。走出门,你可以迎接整个世界。帝国人才选拔,应该扩大范围。”

    塞巴斯蒂安对他们的插科打诨不敢兴趣,一封自荐信吸引了他的注意。自荐者抗诉了帝国税制的种种罪状,批判中怀着心痛和爱国心。

    “经过筛选,入围面试的有八个人。”大学士将八封信整理起来。

    “还有一个。”塞巴斯蒂安扬了扬手里的信,“来自青亭群岛的亚当斯布拉德利。”

    面试很快在长厅里举行,竞选者逐一进来,接受谈话。

    大工匠的职位专业性太强,导致竞争者寥寥。塞巴斯蒂安的提问多涉及施工用材、施工工艺、工程管理等方面。

    他提问时,比尔牛顿拿着杯子不停喝水,法务大臣在纸上涂鸦蹩脚的图画,大学士睡了过去,奥拉夫克鲁格像猫一样打了个哈欠,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尽量微笑,表现得具有亲和力,然而一些竞选者仍然牙齿打架,紧张得站都站不稳,还有一些则回答漏洞百出,于是他将那些夸夸其谈的信封连同竞选者的前途,一起扔进了垃圾堆。

    最终,来自梅诺行省的工匠协会会长安东尼贝尔脱颖而出,他参与建造过卡伦麦迪逊的都城雄狮堡,舒马赫冯弗格特总督证实了这一点。路德维希司令看好的军部负责后勤保障的中将只知道建造工事,塞巴斯蒂安直接打了不合格。路德维希当即脸色铁青。

    财政大臣的竞选颇为激烈,而参加评选的考官也是热衷于不断发问。奥拉夫克鲁格三句话不离女人,他提出怎么才能用最少的钱泡得雷霆堡最好的妓院的头牌,并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一道严肃的考题。塞巴斯蒂安不得不喝止他的胡闹,才让整个竞选气氛严肃起来。

    最终,两人入选第二轮面试,皇后的堂弟伊萨克格拉芙是个年轻的男子,26岁,相貌堂堂,他的对答一直四平八稳,御前会议和总督们一路给他打高分。

    青亭群岛的亚当斯凭借出色的口才和应变能力,在众多竞选者中脱颖而出。他说奥拉夫克鲁格的提问非常严肃,帝国资金紧张的时候,必须考虑成本最低的情况下,力争获得最大的收益。这让奥拉夫惊喜万分,直接给亚当斯打了满分。

    “一年战争才过去三年,帝国庆典花费巨大。请问未来的财政大臣,你该怎么应对?”塞巴斯蒂安看着面前的两人。

    伊萨克想了想,回答道:“摄政王陛下,随着和平的到来,收成会慢慢好起来。那些贵族、商人们,花同样的钱可以囤积更多的货物,我建议保持税率,甚至逐年递增。”

    “为什么?”塞巴斯蒂安疑惑道。

    伊萨克挠挠脑袋,羞红了脸:“原本他们有10枚帝国马克,只能买100袋小麦,随着收成好了,同样的钱可以买150袋小麦。我们应该多征税,让他们的钱在一段时间内只能买到105袋小麦。”

    “这又是为什么?”塞巴斯蒂安不解。

    “让那些贵族、有产骑士、商人保持收入略涨,让他们看到提高封地收入的希望,就不会闹腾。他们会更拼命赚钱,国库的收入就会不断增加。”伊萨克解释道,“如果他们的收入高于国库,比如奥兰多行省的黄金家族们,他们就会在经济上压制皇室,进而威胁到帝国的安危。”

    果然是皇后的堂弟,一出口就是想到怎么保住皇位。塞巴斯蒂安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也许是皇后教的,说这话时,他羞红了脸,稚气未脱。

    塞巴斯蒂安看了看大学士与迪奥总督,大学士假装睡觉,抖动的脚出卖了他,迪奥总督一脸笑意,与塞巴斯蒂安对视时,耸耸肩。

    “我有不同的想法。帝国庆典临时增税,民怨四起,此刻应当先免除临时税种。”亚当斯的声音响亮,他环顾四周,“威胁帝国安危的不是贵族,而是民心。降低税率,给他们减轻负担,他们在劳作时,会感恩,在交税时,心甘情愿。”

    “你在质疑帝国法律的权威性。”弗雷德曼先跳了起来,“这些税种、税率,都是先皇陛下颁布的,所有御前会议成员都能证明。没有那些税费,帝国庆典将会让陛下大失所望,让百姓耻笑。”

    “所以我说现在到了取消临时税的时候了。”亚当斯对弗雷德曼毫不畏惧,仿佛他已经身为财政大臣,“帝国减税后,那些工匠、商人们降低了做买卖的成本,有助于他们提供更好的商品,帝国的经济才会逐步恢复。百姓富裕了,帝国民心所向,国库自然就会增长。”

    说得好!塞巴斯蒂安拿起笔,他看到了奥拉夫向他看了一眼,偷偷竖起了一根食指,摇了摇。

    “你胡扯!帝国的国库空虚,你又知道多少?”伊萨克质问道,“多歌贸易城邦的利息高达14%!”他突然意识到说漏嘴,赶紧闭嘴。

    看来御前会议成员向他透露了不少信息。塞巴斯蒂安突然想到:前一轮面试,伊萨克的回答滴水不漏,有点像在背书。该死的,一定是有人泄露考题。

    “我通过市场的行情就能推测出来。”亚当斯高傲地说道,“帝国庆典前,贵重的首饰、名贵酒类、丝绸、香料,大批运进城,商贩坐地起价,现在呢,价格拦腰斩了。这说明需求不旺盛,没更多的钱购买了。”

    比尔牛顿碰倒了杯子,红色的酒渍沾上丝质短袍,他惊叫一声:“我的天!哦,该死,我的短袍不值钱了?”

    塞巴斯蒂安气得想发火,比尔在当考官时偷偷喝酒。

    “够了!现场打分!现场评审!”塞巴斯蒂安吼道。

    御前会议成员们一致给伊萨克打了高分。

    大学士的理由是伊萨克风度翩翩,有贵族血统,理当加分。弗雷德曼的理由是伊萨克的经济政策符合当前法律条文,有法律支撑。路德维希司令沉默不语,直接给了满分。

    比尔牛顿赞扬伊萨克具有政治智慧,时刻为皇室着想。唯独塞巴斯蒂安给伊萨克打了6分,给亚当斯打了9分。

    他打出分数时,看到奥拉夫失望的眼神。

    几位总督纷纷打分,伊萨克一路领先,当选为新的财政大臣。

    亚当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伊萨克赢得毫无荣誉。他凭借皇后堂弟的身份,事先得到了考题和答案。考官们照顾皇后的面子,一路高分将伊萨克送进御前会议。

    他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帝国需要真正的人才。圈套,他们让我以为公开竞选很公平,暗地里内定了人选,还让我哑口无言。

    看着台下的考官和竞选者们,塞巴斯蒂安捏紧了雷霆王座的狮子头像扶手,提高音量:“我宣布,根据公开竞选,新的大工匠为来自雄狮堡的安东尼贝尔,新的财政大臣为伊萨克格拉芙,伊凡娜皇后的堂弟。”

    这话一出,其他的落选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伊萨克的脸变得通红。弗雷德曼目瞪口呆活像个呆子,大学士剧烈咳嗽,假装没听到。比尔牛顿顾自擦着衣服上的酒渍,偷偷看路德维希司令。司令的脸色铁青,瞪着塞巴斯蒂安。

    我扯掉了他们的遮羞布。塞巴斯蒂安还不够解气,他等传令官敲击权杖,让全场安静后,宣布另一个决定:“奥兰多行省的总督,由来自青亭群岛的亚当斯布拉德利担任。”

    一时间雷霆王座下鸦雀无声,就连亚当斯本人都惊掉了下巴。

    塞巴斯蒂安得意洋洋,他喜欢看那些丑角们意外的神情。

    他的目光与奥拉夫克鲁格相遇,奥拉夫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第26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小男孩屏住呼吸,将手里的小石头扔向湖里,小石头在湖面上跳跃着,每次跳跃都溅起小水花,水花随着波纹散开,湖面归于平静。

    孩子们喜欢玩打水漂游戏,看谁的石头在水里飘得更远,击出的水波更多。

    凯撒憋红脸,捡起一块石头,费力地扔进湖里,水花大得溅到脸上。他的脸红扑扑的像苹果,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有点玩累了。

    他拉着塞巴斯蒂安的手,说道:“塞巴斯蒂安叔叔,你教教我怎么打水漂。”

    塞巴斯蒂安蹲下来,擦了擦凯撒脸上的水。他捡起一块薄石片,用拇指和食指形成的半圆弧边握住,中指在下面托住,用手腕的力量将石片旋转着平贴水面打出。

    “6、7、8……我的天哪!10下!叔叔,你打出了10下!”孩子们尖叫着,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欣喜拍手。这些马童、学徒、骑士侍从们陪伴着凯撒,尽管身份、地位不同,在玩游戏时,显露出同样的纯真眼神。

    塞巴斯蒂安喜欢这些孩子。他们没有大人的复杂,纯真可爱。他希望凯撒能记得这一刻。

    “一石激起千层浪哦。”比尔牛顿打趣道,向塞巴斯蒂安眨眨眼。

    伊萨克拿着一篮苹果派,对孩子大呼小叫,孩子们的注意力被水果、点心吸引过去。

    “摄政王陛下、比尔大人,来尝尝苹果派。”伊萨克笑着挥挥手。阳光照射在他那仿佛雕刻过的脸庞,他与伊凡娜皇后在外貌上有些相像,但性格上要阳光得多。

    “不,我不饿。”塞巴斯蒂安摇摇头,向湖的另一端走去。

    比尔拿着一块苹果派,小跑着跟上塞巴斯蒂安,说道:“闻着挺香,摄政王陛下,您不想尝尝?”

    塞巴斯蒂安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看着湖面上漂浮的落叶,说道:“不,我没胃口。”

    “您不喜欢伊萨克,御前会议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比尔一口咬下苹果派,“但我觉得那男孩挺招人喜爱。”

    塞巴斯蒂安回头看了看伊萨克,一群孩子围着他,要他讲故事、分糖果,年轻的财政大臣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样。但一想到他通过皇后堂弟的身份,通过不公正的手段进入御前会议,塞巴斯蒂安的心里就犯恶心。

    “是的,他挺招孩子喜欢。毕竟孩子们与他没权力之争。看他,多像个孩子王。”塞巴斯蒂安话里带刺,“一旦有利害冲突,他面带微笑,背后耍手段。”

    比尔舔了舔嘴唇,抹掉嘴角残留的苹果派碎末,说道:“有些话,不知道我该不该说。”

    见塞巴斯蒂安点头允许,比尔来到湖边,眺望远方。他说道:“您事先就知道伊萨克是皇后陛下的堂弟。在他的名字出现在竞选者名单上时,您就该知道财政大臣就是他,竞选就是走走形式。皇后没向您关照过?”

    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她没提起过。我也不认为他能胜任。”皇后的胃口更大,她要父亲索罗斯伯爵当首相,而我拒绝了。

    “您对亚当斯倒是情有独钟。”比尔嘿嘿一笑,“一石激起千层浪哦。”他捡起石块,扔进水里,石块才漂了两下,就掉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伊萨克赢得毫不荣誉。御前会议、总督们在竞选者中威信扫地。”塞巴斯蒂安每次闭上眼睛,一想到公布结果时,那些落选者的眼神就浮现在脑海里。

    那些落选者,有的干巴巴地望着伊萨克,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有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就知道是场戏”,眼神淡然却充满讥讽;有的眼神充满愤怒。

    比尔咂咂嘴,说道:“要我说,您的提问,答案根本没有对错。伊萨克站在保卫皇权的角度思考,削弱潜在的威胁,又让对方感到生活有奔头,不会造反。我们该承认他有点政治智慧。”

    塞巴斯蒂安冷笑一声。他想起了伊凡娜皇后。奥古斯特皇帝说伊凡娜的权力欲很强,伊萨克也是如此,看来格拉芙家族的血统对权力如饥似渴。

    “您笑什么?记得迪特里希家族吗?他们死了长子罗伯特,先皇陛下为了安抚他们,单独特批抚恤金30万帝国马克。抚恤金是其他遇难魔法师的10倍。”比尔看了看冷笑的塞巴斯蒂安,举例道,“如果黄金家族们没有富可敌国,先皇陛下何必如此?他不怕其他遇难魔法师的家族不满,就是因为想拉拢一头熊,吓跑一堆野猪。”

    “但我认为亚当斯说得没错。”塞巴斯蒂安指了指那些马童、骑士侍从,“那些孩子吃饱穿暖,才能更好地服侍二皇子。”

    “所以我说,您提的问题,答案的本身没有对错,只有角度不同。亚当斯不过是换了个你更喜欢的角度来说同样的道理。他先把百姓放第一位,但目的还是维护皇权。”比尔耸耸肩,撇撇嘴,“伊萨克说得比较直白,让您觉得他一心想保住皇室的权力,过于自私。要我说他有点傻气,好听一点叫单纯,这种话怎么能在场面上说。”

    “所以……”塞巴斯蒂安看到湖中的鲤鱼游过来,一甩尾巴,进入水底。

    “亚当斯有些城府,他说了漂亮话,哄得百姓和摄政王都开心,到头来结果都一样。”比尔的话捅破了窗户纸,“所以御前会议成员都希望伊萨克进来,比较容易……对付。”

    塞巴斯蒂安心里咯噔一下,他反复琢磨比尔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摄政王陛下,您是没听到近期贫民区的那些议论,他们说您公正、守信。一个青亭群岛默默无闻的小子,凭借才能当上了奥兰多行省的总督。”比尔的嘴角浮现出笑容,说不出是讥讽还是赞扬,“您让各个阶层的孩子梦想着走进国王塔,他们必将发愤图强。”

    情报总管捡起一片薄石块,打起水漂:“5、6……6个!一石激起千层浪哦,您树立了威信、建立良好的口碑。”

    塞巴斯蒂安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比尔的话中有话:“你的意思,伊萨克进御前会议对我也有好处?”

    “当然,皆大欢喜。皇后陛下感激您。伊萨克年轻单纯,您再拉他一把,让他成为您的人。”比尔点点头,“路德维希司令的脸肯定会更青了。但是谁在乎他呢?也许有朝一日,他被查出贪污军饷,锒铛入狱呢?财政部、工匠事务部又逃走了一些人,他们怕受到克劳泽、瓦尔泽的牵连。您的权威像清晨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

    “他们肯定有共犯,法务部正在全力调查搜捕嫌犯。”塞巴斯蒂安眯起眼睛,看了看情报总管身上的丝绸短衫,上面绣着布谷鸟。下一个入狱的也许是路德维希。慢慢来,一个个扫清他们。

    “您向湖里扔了块大石头,摄政王陛下,”比尔倒抽一口冷气,“小心自己被打湿了身。”

    “你在威胁我?”塞巴斯蒂安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问道。

    比尔耸耸肩,摸了摸头,笑道:“我在提醒您。您该打水漂,不是扔石头。打水漂浪花小,湖面起不了大的波澜。您别太急着掀起大的风浪,毕竟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别后院起火。”

    塞巴斯蒂安疑惑道:“别打谜语,我讨厌文字游戏。”

    比尔看了看天上的云,云朵遮住了太阳。他的语速缓慢,声音刻意压低:“撞残大皇子的马、骑手的尸体被找到,挖了出来。那骑手穿着的内衬衣服上,绣着纹章,图案是半人马拿着长枪。”

    塞巴斯蒂安心里一惊,他张了张嘴,仿佛自己听错了:“艾林家族?梅诺行省卡伦麦迪逊公爵的封臣?”

    “摄政王的《纹章学》没白看。就是霍斯特艾林。老伯爵的长子希洛克艾林是魔法师毕业生,就是被烧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个。”比尔微笑着,仿佛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不可能,艾林伯爵与大皇子无冤无仇。证据呢?”

    比尔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缓慢地回答道:“希洛克艾林在迷雾谷事件中,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却人不人鬼不鬼。军部一直不肯放人,说他是重要的证人。”

    “军部这么考虑也不能说错。”塞巴斯蒂安评价道,“只是战狼小队的调查未免太慢了。”

    “我打听到霍斯特伯爵对儿子学魔法大为光火,甚至剥夺了希洛克的继承权,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比尔说这话时,看着塞巴斯蒂安的眼睛,他眨眨眼,“如今明知儿子苟活,却不能相见,凶手又迟迟找不到,凭这一点,他就怀恨在心。”

    比某个叫海因里希伯爵的人好得多。他亲手杀掉了他的儿子。塞巴斯蒂安没有回避比尔意味深长的眼神,说道:“这够不上证据,继续说。”

    “艾林伯爵与库恩男爵是亲戚,库恩男爵又是卡伦麦迪逊的远房亲戚。”比尔扳着手指头,说道,“这样算来,艾林伯爵不但是卡伦麦迪逊公爵的封臣,也能沾亲带故。可怜库恩男爵被先皇陛下用酒活活灌死,卡伦公爵下跪恳求都没用。”

    流血的宴会。一同死去的还有卡介伦杨。塞巴斯蒂安的心里蒙上阴影,他不想回忆那场帝国庆典宴会。

    “您想想,儿子被帝**部扣押,不人不鬼,亲戚被皇帝活活灌死,封君被当众羞辱。”比尔添油加醋般说道,“艾林伯爵的自尊心堪比摄政王的荣誉心,他能忍得了?”

    塞巴斯蒂安不作声,他假装没听见比尔的最后一句话。

    “卡伦公爵连夜回了行省。第二天皇帝陛下和大皇子就在骑士团体比赛中发生了所谓的意外。”比尔咂咂嘴,“这可真说不上是巧合。关键在于,吓呆的侍从、马房伙计、铁匠都能证明,那个骑手就是艾林家族的,那匹马就是他的,刺马的匕首也是他的。”

    “那些证人呢?”塞巴斯蒂安问道。

    “证人等着您审问呢。”比尔终于玩够了打水漂,“只等您一声令下,都城守备队就会将他们抓到您的面前。”

    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我得派人把艾林伯爵请来,当面对质。”

    “怎么请呢?写一封信?会打草惊蛇。”比尔迈开脚步,与塞巴斯蒂安一起回孩子们那里。

    “直接派人去请。但我不想让军队去,那会引发不必要的流血冲突。”塞巴斯蒂安想了想,“都城守备队也不行,他们的人手不能被抽调走。”

    “我倒有个建议,”比尔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远处的伊萨克,“皇后陛下娘家的卫队去邀请艾林伯爵,就说皇后想找伯爵叙叙旧。他们如果反抗,您再派军队也不迟。”

    塞巴斯蒂安顺水推舟,他点点头:“就听你的,让伊萨克带卫队去,皇后的堂弟去,更为适合。”

    比尔嘿嘿一笑,眼神意味深长。

    凯撒的打水漂技术有了长进,石块在水面上跳了7下,才沉到水里。马童、骑士侍从、学徒们拍手尖叫。

    一石激起千层浪,千万要谨慎。塞巴斯蒂安看着水里的浪花,告诫自己。

第27章 目击

    灰色母马喘着粗气,每一次鞭子打在身上,都刺激它往前冲。它越过平原,越过山路,披星戴月,眼下已精疲力尽。

    “驾!驾!”孙光龙握紧缰绳,踢了踢马刺,又甩下一鞭。

    “慢点,小子,我只有一只手臂,可不想再失去另一只。”斯派克用唯一的右手抓住孙光龙的腰带,声音里透着不安。

    孙光龙心急如焚。自从在狮王酒店得知玉华城发生惨案后,他恨不得飞回去。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徐荣,所有的疑团仿佛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孙光龙!慢一点!”瑟琳娜骑着一匹黑色骟马,追上了孙光龙,调整马的前进方向,想逼迫灰色母马减速。

    孙光龙吼道:“让开!”他一抽鞭子,母马前腿一软,跪倒在地。

    黑色骟马人立起来,瑟琳娜死死抓住缰绳,双腿夹住马肚子,避免自己摔下来。

    由于惯性,孙光龙的身子撞在了母马的后脖子上,他瞬间向前翻滚出去,狠狠摔倒在地。斯宾塞被甩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灰色母马躺在地上,哀叫着,口吐泡沫。

    “哦,七神啊!”瑟琳娜倒抽一口冷气。

    孙光龙浑身疼痛,他的手臂、腿擦破了皮,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瑟琳娜来到他的面前,他蠕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打了一个耳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个耳光招呼过来。

    “你给我清醒一点!搞清楚情况行不行!”瑟琳娜抓住他的衣领,他想挣扎,却浑身无力,他的体力已经透支了。

    “自从上个月我们离开狮王酒店,你就一直马不停蹄。该死的,我们有三个人,只有两匹马,没有多余的马换乘!”瑟琳娜咒骂道,“就算人不累死,马受得了吗?”

    斯派克艰难地用单只右手撑起身子,咬牙切齿道:“嘿,帮我一把,可怜可怜我这个残疾人。”

    瑟琳娜恶狠狠地瞪着孙光龙,将斯派克搀扶起来。

    孙光龙躺在地上,两眼迷离。他看到发白的太阳,一只乌鸦飞过,黑色的翅膀,不详的象征。

    他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他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疲惫像海浪一样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当他醒来,发现头顶不再是白日,亭亭树冠遮盖了烈日。

    他闻到一股肉香,流出了口水,饥饿随即而来。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勉强爬起身,看到瑟琳娜正在用匕首切开一块肉,斯派克正在摇动一根树枝,上面的肉发出滋滋声。

    “你醒了?”瑟琳娜冷冷地看着他,用匕首扎着肉,递给他。

    他咽了下口水,肉香让他的精神一振,他迫不及待地将肉塞进嘴里。这肉带着浓浓的腥味,他皱了皱鼻子,饥饿让他顾不了那么多,囫囵吞下。

    “这是什么肉?”孙光龙舔了舔嘴唇,问道。

    “马肉。”瑟琳娜的语气冰冷,“就是你骑的那匹母马。”

    孙光龙心里一惊,他蹭一下坐起身来,惊叫道:“我的马!”

    “不是你的马。狮王酒店里闹腾的那群人的马。”斯派克纠正道,“别惊讶,小鬼,我们都还活着,足够幸运了。”

    “但你不该杀那匹马,我们怎么回去?”孙光龙反问道,“靠走?”

    “还不是因为你!”瑟琳娜将马肉扔到孙光龙面前,“你把灰色母马活活跑死!”

    孙光龙哑口无言,他低头看着手里被烤得金黄色的马肉,感觉烤肉的温度,心情跌到了低谷。他推开那块肉,说道:“我没胃口。”

    “小鬼,听着,我们从狮王酒店里匆忙逃出来,一路上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既然马被你跑死了,就算是它最后给我们做点贡献吧。”斯派克安慰道,“我们原地休整一天,明天再出发。”

    “我同意。我可不想活活跑死。”瑟琳娜坐在地上,背靠着树,“我们在哪儿?”

    斯派克仔细观察四周,说道:“我们从十字路口出来后,一路往东北走,这里应该是在奥兰多行省的中西部的边境。”

    “你说,霍华德老板和女骑士,还活着吗?”瑟琳娜抽了抽鼻子,“你还别说,我有点想念他。”

    “维蕾塔布莱恩。”斯派克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肩膀,“那女骑士是卡伦公爵麾下的。”

    “也是砍断你左臂的人。”孙光龙想起斯派克在狱中的话。

    瑟琳娜瞪大眼睛,说道:“怪不得你要跑。原来就是那妞儿,嘿,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女骑士吗?我以为女骑士都是虎背熊腰,除了胸前的两坨肉,看不出男女区别。”

    斯派克哈哈笑了起来:“她是卡伦公爵正式册封的,抹过圣油、发过誓言的骑士。从没见过她那样的女人,一脸严肃,漂亮的脸冷冰冰,活像有人欠她几百万帝国马克。”

    “你对她挺熟悉。”瑟琳娜眨眨眼,意味声长地说道。

    “七神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斯派克挥了挥手,“她捉住我时,跟我说了一大堆话,内容大致是‘嘿!别小看女人。我是卡伦公爵的玫瑰骑士,帝国独一无二的女骑士’。”

    “她把这当作荣耀。”孙光龙眯起眼睛,回想狮王酒店的战斗,“有人出口伤害公爵,她单枪匹马,拔剑就上。”

    “说起这一点,你和她挺像。你当时怎么想的?拿了剑就上?”斯派克皱了皱眉。

    “四个男人打一个女人。”孙光龙愤愤不平道,“而且他们还趁机对瑟琳娜揩油。”

    “哇!孙光龙!是真的吗?你为我挥剑!”瑟琳娜瞪大眼睛,喜出望外,“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你想多了……”孙光龙抓抓卷发,不好意思起来。

    “真是个热血的小子,满怀正义。”斯派克吹了声口哨,“我相信你肯定没杀罗伯特。你是被冤枉的。”

    罗伯特该杀。孙光龙没说出口。

    这时,瑟琳娜警觉地环顾四周,说道:“快躲起来,有人来了。”

    三个旭日帝国的遗民沿着山坡跑上来,一个个神色慌张,灰头土脸。其中一个人回头张望,喊道:“快跑!他们追上来了!”

    五个穿着锁甲的骑手,骑着马,手里拿着长剑、长枪,他们的马一跃而上,冲上山坡,追上了三个遗民。

    一个骑手二话不说,一剑砍在一个遗民的肩膀上。遗民惨叫着,捂着肩膀,踉踉跄跄往前冲。另一个骑手从这个遗民的正面冲过来,马匹没有减速,直接将遗民撞飞。

    五个骑手将剩下两个围在中间。

    “求求你们,我们想回家,我们不干了。”一个遗民跪在地上,哀求道。

    “你们这些矿工,给你们好吃好喝,却要罢工?”一个年长一点的骑手一鞭子抽在遗民身上。

    “好吃好喝?我们一个个骨瘦如柴,矿上病死累死的人不计其数。你们的领主卖出去的黄金饰品,全是我们的血汗换来的。”另一个遗民站直身子,对骑手们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

    “老爷说得对,这些旭日帝国的遗民,都是刁民,不打不服气。”另一个骑手用长枪挑起站着的遗民,长枪插进他的腹部。

    “你们这群畜生!”年轻的遗民抓住长枪,吐出鲜血,“我跟你们拼了!”

    “来啊,来试试啊!”骑手一踢马刺,马向前冲,长枪先是严重弯曲,当马的速度上去后,遗民的身体被长枪刺穿,被拖在地上活活拖死。山坡上留下弯弯曲曲的血迹。

    孙光龙趴在另一处山坡上,看到了一切。他的眼睛冒火,刚要起身,被瑟琳娜牢牢按住。

    斯派克捂住孙光龙的嘴,轻声说道:“一个女人、一个残废、一个失去魔法的小鬼,我们去了只能送死。”

    “求求你们别杀我,放我走吧。”跪在地上的遗民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钱袋,“这里有2枚帝国马克,是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

    老骑手接过钱袋,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你们!”遗民磕头如捣葱,他站起身来,向孙光龙这个方向跑。

    孙光龙被捂着嘴,什么都不能喊,他眼睁睁地看着跑上来的遗民被长枪刺穿。

    “喂,你疯了吗?”一旁的骑手对老骑手说道,“你可是收了钱的。”

    老骑手慢悠悠地拔出长枪,说道:“区区2枚帝国马克,就想让我背叛老爷?老爷说了,不肯回来就统统杀死。”

    孙光龙的心如刀绞,他的两只手将面前的草和土抓得死死的。他想冲上去,但理智告诉他,斯派克说得对。

    骑手吹了声口哨。他听到黑色骟马的叫声,叫道:“嘿,半山腰上有人!”

    “不好!”瑟琳娜抽出匕首,“我去引开他们。”

    “等等!”斯派克抬了抬下巴。

    山坡下又上来二十多个人,为首的格外引人瞩目,因为他全身穿着镀金的板甲。

    “你们是谁?”老骑手拉过马头,放低长枪,“这里是迪特里希家族的地盘,我没见过你们。”

    “我们是伦德施泰特伯爵的人。”黄金骑士的声音低沉,他身后的人穿着普通的锁甲,拿精钢长剑。

    “伦德施泰特伯爵?黄金家族之一,我们的好朋友。”老骑手收起长枪,驱马上前,他的四名骑手也收起了武器。

    黄金骑士一踢马刺,拔出剑,砍飞了老骑手的头颅。一时间,刚才还虐杀旭日帝国遗民的骑手全部身首异处。

    黄金骑士甩掉剑上的鲜血,众人收起武器,向东边绝尘而去。

    “我的天,简直难以置信。”斯派克站起身来,他拉过一匹孤零零的马,“黄金家族居然反目了?”

    “看来这里离迪特里希家族的矿区很近,黄金矿哦。”瑟琳娜翻找着骑手的尸体,搜刮些食物和钱,“接下去我们怎么走?”

    “我要去矿区看看。”孙光龙咬牙切齿道。

    斯派克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断了手臂之后,才明白,在自己强大以前,不要与比自己强大的人硬拼。我们先回玉华城。”

    孙光龙骑上另一匹马,看着地上的同胞尸体,捏了捏拳头。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让所有的旭日帝国的遗民抬起头来做人。

第28章 队长归来

    一大清早,白鸦在笼子里哇哇地叫。它们扇动翅膀,跳来跳去。

    山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穿上亚麻短衫,挣扎着起床。他抓起一把玉米,扔进笼子里,白鸦们争夺食物,发出刺耳的叫声。

    “多利,嘿,多利,来。”山姆伸出手掌,对个头较大的白鸦说道。那只白鸦蹦跳着,小眼睛看着山姆,尖锐地叫了一声:“玉米。”

    “乖,玉米在这里呢。”山姆用右手指了指左手掌上的玉米粒,笑道。多利啄了他的手,将玉米粒吞下。

    山姆喂完白鸦,再次翻开桌上的书。这本破了封面的羊皮书上,写了关于巨人族和长城的诞生,只可惜书的大部分内容都用上古语写作,他没法读懂。

    “树,沃土。”山姆用食指按着书本,他尽力去翻译,但大段大段的陌生单词和古老的修饰手法,让他心烦意乱。

    “玉米。”多利在笼子边缘擦了擦喙,尖叫一声。

    山姆抓了抓头发,长出一口气。自从哈特曼当上队长后,他派人将白鸦送进了山姆的居室。山姆无法想象奥尔丁顿队长是如何在乌鸦的吵闹声中办公的。

    饥饿与烦躁让他不得不放弃翻译那本上古语编写的书。他栓上门,去往长厅用餐。

    长厅里有10多人,大多数人的面孔都显得阴沉。他们都是些新手游骑兵,一个个在练习场上挂了彩。他们的眼神呆滞,脸色都不太好。

    自从接到威廉的信,哈特曼加紧对游骑兵的训练。马龙的脾气本来就火爆,稍有不满就向被训练者甩上一鞭。近一个月来,训练时受伤的人不断增加。

    山姆要了一碗甜豆、一个烤洋葱卷、一盘水果沙拉、两片面包、一块培根,再配了一碗土豆汤。今周是艾斯本负责烧饭,他的厨艺日益见长,山姆考虑是否该让艾斯本专职当厨师。

    “山姆,天杀的,你的脸色苍白。”朗格坐到了山姆的旁边,他要了两大块黑麦面包、一块培根,外加豌豆汤。

    “没什么,比起那些人来,我幸运得多。”山姆抬了抬下巴,指着那些垂头丧气的新手们。

    朗格抓起黑麦面包,撕下一片,塞进嘴里,说道:“黑皮去行省各地招募新人,看看他招来的,一批不如一批。上一批有不少是农夫,最勇猛的人是拿着叉子赶走过野猪的,而这一批干脆是小偷和强奸犯,一群人渣。”

    山姆看着角落里的一群人,他们有的面露凶光,有的眼睛贼溜溜的。都不是善类。黑皮也许去了监狱招的人。

    “能招到人算不错了。一旦他们发誓成为游骑兵,既往不咎。黑皮肯定这样承诺过,这些人不想被砍去手指、砍掉脑袋,被骗了进来。”山姆用勺子盛起一块土豆片,轻声说道。

    朗格嘿嘿一笑:“说得好,被骗了进来。哈特曼恨不得一周内把他们训练成老练的游骑兵,马龙拿着鞭子,像训马戏团野兽一样训练他们。结果大多数挂了彩,逃走的被抓回来砍脑袋。”

    山姆吃掉手里的水果沙拉,抹了抹嘴,说道:“我听说了,马龙昨天又处决了一个逃兵。我真担心他把人都杀光了。”

    “奥尔丁顿队长在的时候,绝不会这么对待新人。格兰特也很严厉,但训练时还把新手当人看。”朗格低声说道,他把黑麦面包吃了干净,又拿过豌豆汤。

    “时间紧迫。我们的先遣队几乎都是老手,结果呢?全军覆没。”山姆苦涩地说道,“我们缺人手,朗格,一旦巨人族攻进长城,我们都得死,帝国全完蛋了。哈特曼清楚这一点。”

    “你真是伟大,帝国的长城。”朗格嘲笑着,将培根切开,“你现在站在哈特曼一边了?”

    山姆痛苦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们别无选择。巨像塔里有游骑兵,也有修建长城、修理兵器的工匠,负责耕地、缝补衣服、照料马匹的事务官。奥尔丁顿出发时,带走了四分之一的游骑兵,很多都是老手。现在能领导作战的,恐怕只有哈特曼他们几个了。”

    “你寄出去的信有回复吗?”朗格将最后一点汤喝完,抹了抹嘴。

    山姆叹了口气,回答道:“我给首相、军部司令、魔法学院都写了信,没有人回复我。”

    朗格哼了一声,说道:“你的那些白鸦,全都白养了。说不定飞出去就溜走了。”

    山姆吃完烤洋葱卷,打了个嗝,回答道:“不,白鸦都很强壮,也很聪明。它们肯定把信带到了。”

    “大人物们只关心权力和女人。”朗格踢了踢山姆的脚,抓起叉子,站了起来,“我们还是要靠自救。”

    山姆抬起头,看到面前走来三个男人,都是生面孔。

    一个刀疤脸的男人一声不吭,向朗格刺去,手里的物体闪着寒光。朗格侧身躲过,左手捏住对方的手腕,右手的叉子插进对方的眼睛。

    另一个男人从怀里拔出匕首,跳上桌子,借着桌子的高度,从上往下刺向朗格的脑门。朗格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对方一记猛踢,踢中朗格的下巴,高大的铁匠仰面倒地,将对方拽回地面。

    “逃!逃出去!”朗格高喊着,“他们暴动了!”

    一时间,长厅里的人混战在一起山姆躲在桌子底下,向门口爬去。他看到一个游骑兵被杀,倒在离他一只手不到的距离。椅子被推倒、餐盘摔地上,碎片飞溅起来,划破了他的手。他手脚并用,不断向前爬,一头撞在桌沿上。

    “下面还有一个。”一个络腮胡男人,散发着酸臭味,大笑着看着山姆,他手里拿着匕首,说道,“出来吧,乖乖的。”

    山姆爬出桌底,站起来时,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看到长厅里一片狼藉,铁匠倒在血泊中。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那么做?”山姆尖叫着,声音颤抖。

    络腮胡男人用匕首的尖端拍拍山姆的脸,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的人骗我们来,说当游骑兵,好吃好喝,有地方住,以前的罪,可以一笔勾销。结果呢,把我们当畜生一样训练。”

    “汤米,那个男孩,才16岁,受不了虐待,跑了,被抓回来,当众砍头。”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拉了拉山姆的衣领,“我们可不是小孩子,我们要离开这鬼地方。至于你,就是我们的人质。”

    那些人,足足有10多个,二话不说,将几个游骑兵、山姆、厨师艾斯本当作人质,拖出长厅。

    哈特曼与马龙闻讯,带着一群游骑兵赶来,他们各个拿着短剑,背着十字弓。

    “别过来!”络腮胡男人大吼着,“我们只想出去。打开门,别想耍花招,否则他们都得死。”

    哈特曼举起左手,游骑兵们拿起了十字弓。

    “等一等,哈特曼,他们手里有游骑兵,还有几个事务官。”马龙阻止道。

    “不,他们都得死。”哈特曼咆哮道,“他们敢绑架游骑兵!每一个都得死!”

    尖嘴男人用匕首抵住山姆的下巴,尖叫道:“我们可以谈谈,我们手里有你们的5个人,打开大门,给我们一人一匹马、足够的补给。”

    十字弓发出飕飕声,射倒了三个新手。

    络腮胡用匕首划开一个游骑兵的脖子,那个可怜的游骑兵抽搐着,倒在地上,血渗进地面。

    “来啊,你们想以命抵命?”络腮胡挥舞双手,叫喊着,“我们这些杀人犯、小偷、强奸犯、农夫,都是低贱的命。换几个游骑兵的命,你们换得起吗?”

    马龙阻止游骑兵们的第二次十字弓射击,他喊道:“可以,你们得说话算话。马与补给,一样不少。打开门。”

    这些都是游骑兵的马,宝贵得很。山姆对马龙有了新看法,他原以为马龙脾气暴躁,会选择以命换命。

    那些黑皮招来的新手拉过马匹,骑了上去。

    “抱歉,我们得确保安全离开。”络腮胡一把拉住山姆的腰带,“到了山下,我们就把人质放掉。”

    络腮胡将山姆放在马背上,策马跑向大门口。其他新手跟着争先恐后逃向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

    这时,大门口出现一小队人。其中一人的马匹驮着一个巨大的手掌,那手掌足有骟马的脸那么长。

    “七神啊!”络腮胡惊叹一声,拉住马匹。新手们都是错愕的表情。

    “奥尔丁顿队长回来啦!”山姆听到胖威廉的尖叫声。

第29章 做好准备

    巨像堡的练习场上,聚集着50多个游骑兵,20多个事务官、20多个工匠、10多个新手,他们围成一圈。

    “奥尔丁顿没有资格当队长,他的决策失误,损失了18名游骑兵!”哈特曼扯着大嗓门,指着巨像堡的队长房间,“他不配再住在队长卧室,也不配再使用队长办公室。”

    “那由不得你说。你上次说,队长身负重伤,也许回不来。”朗格强调道,“但现在,队长回来了。”

    “哦,朗格,你一个铁匠,想造反吗?”哈特曼高傲地抬起下巴,他的双下巴有着淡黄色的胡子。

    “哈特曼是大家选出来的新队长。”马龙双手抱胸,“有谁不服?”

    “我不服。”朗格硬气地说道,“你们欺骗了大家,你们欺负别人不识字。”

    哈特曼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瞪着朗格:“我们都是游骑兵的汉子。有本事我们打一架,打到你服气为止。”

    哈特曼话音刚落,就拔出拳头,猛击铁匠的下颚,铁匠晃了晃脑袋,一个勾拳打向哈特曼,哈特曼用左手挡住攻击,右拳打向铁匠的腹部。

    铁匠抓住了哈特曼的右手,将他的右手扭转到背后,哈特曼惨叫一声。

    “就这点本事,还当队长?”铁匠冷笑道,“你算什么?就因为资格老?”

    哈曼特用后脑猛击铁匠的鼻子,铁匠松开手,鼻子流出鲜血。哈曼特大吼一声:“来啊!”

    铁匠冲了上去,抱住哈特曼的腰,将他整个人撞倒在地。

    “快阻止他们!”山姆尖叫道,“马龙,阻止他们,别让他们受伤。”

    “去你的,事务官,这事关尊严。”马龙叉着腰,回敬道。

    乔纳森按住山姆的肩膀,摇了摇头。

    哈特曼用双手护住脸,抬起膝盖,猛踢铁匠的背部。铁匠晃了晃身子,露出破绽,哈特曼猛击铁匠的腹部,从铁匠身子底下翻滚出来,拔出了随身的小刀。

    “住手!”乔纳森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哈特曼的手腕。

    “你想杀我!”铁匠彻底怒了,他发怒时像头公牛,他随手拿起长凳,砸向哈特曼。

    “快拦住他们两个!”艾德喝了一声,游骑兵们一拥而上,将两人分开。

    络腮胡名叫欧文,他摸了摸胡子,笑道:“有意思。”

    “你觉得很有趣?!”山姆瞪了欧文一眼,“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巨人族!”

    欧文摊开双手:“嘿,事务官,你觉得为什么我带人留下来了?就是因为那巨大的手掌。”

    欧文走到朗格与哈特曼之间,说道:“这才叫男人,拳拳到肉,富有激情。”

    “前几天你还哭着要逃。”山姆拉了拉腰带。

    “不一样了。我从没说过我是懦夫。我只是以为我们上当了。”欧文回答道,“黑皮说游骑兵有吃有睡,但他没说游骑兵对付的是巨人族。我理解了马龙,还有这位……受铁匠挑战的队长。”

    “他算个屁的队长!”朗格抹了摸嘴角的血,“真正的队长在威廉那里躺着,身负重伤。”

    “铁匠,我有我的立场。我们就不该主动出击,更别提主动去巨人沉睡之地。”哈特曼喘着气,解释道,“有人把马龙的主张当成龟缩在长城,但奥尔丁顿带来什么?”

    “鲜血、死亡。”马龙接下话茬,“我们没有800名游骑兵,我们能依靠的只有长城。我比奥尔丁顿看得更现实一点。他原本是个骑士,总想着冲锋获得荣誉,但这里是长城。”

    “很好,你教会了我,什么叫现实。”胖威廉从塔里走出来,“奥尔丁顿队长这么说的。他躺在床上,没法下地,让我转告:游骑兵比以往更需要团结。他愿意让出队长的位置。新队长的人选”

    “当然是我,大家都选了我。”哈特曼叉着腰,说道。

    胖威廉拿出一张纸,上面盖着奥尔丁顿的手印,以及队长的印章:“根据《游骑兵大典》,现任队长可将职务通过任免方式,转给下一任人选。或队长未作出任免决定时,通过投票产生。皇帝直接任命的情形除外。”

    “别卖关子。”艾德似乎早就知道些什么,“说大声一点。”

    “新队长是山姆亨利克。”胖威廉看着山姆。

    所有人都看着山姆。

    “这是游骑兵的法律,人人都要遵守。”艾德提高嗓门,让练习场上的人都听到,“新队长是山姆亨利克。”

    哈特曼与马龙气愤地拂袖离开。

    几天后,游骑兵们恢复了日常的工作。

    瘸腿的艾德坐在椅子上,指导游骑兵们上马,练习如何刺杀巨人。乔纳森负责指导新手做基础的格斗、剑术练习。朗格体格强壮,伤口已基本不碍事,他指挥工匠们修理武器和防具。

    山姆站在长城的墙垛上,极目远眺。远处的迷雾森林郁郁葱葱。

    “山姆,我就猜你在这里。”威廉抬头看了看太阳,说道,“6月底了,天气越来越热。你小心晒晕。”

    “威廉,来得正好。”山姆招了招手,“我在想好多事情。你说,卡修真的杀了格兰特?”

    威廉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队长和乔纳森坚持这么说。”

    山姆摇了摇头,神情黯然,说道:“我不信卡修会叛变。他与游骑兵无冤无仇。在这里,长城的墙垛上,我和卡修谈过。他是个风趣、乐观的人。而且,他在一年战争存活下来,得到‘白色恶魔’的称号,他肯定深得手下的信赖。”

    “一切已随风飘散。”威廉长叹一口气,“我更担心的是,当巨人族来袭,我们能不能守得住。”

    山姆走到另一边城墙上,这里可以看到训练场。几个游骑兵一踢马刺,举剑冲向巨大的稻草人。艾德咒骂着,拿着树枝指指点点。

    威廉把薄荷叶递给山姆,说道:“你在看艾德?艾德的腿……时间拖得太久,我没法让他像以往那样活蹦乱跳了。一旦发生战斗,他没法在前线指挥。”

    “乔纳森也许可以。”山姆苦涩地说道。

    威廉摇了摇头:“不,乔纳森只适合当游骑兵,不适合做指挥官。哈特曼与马龙,自从你当了队长后,他们很受伤,没人搭理他们。天知道打起来,有多少愿意听他们指挥。”

    山姆捶了下墙垛,他在脑海里不断过滤可以参战的指挥官人选,浮现的都是逝去的先遣队成员。

    “我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山姆叹了口气,对威廉说道,“当务之急,让朗格带着工匠,三班倒,夜以继日加固长城,特别是那些城门。黑皮又去招募人手了,这一次我让他带上我的信,沿途交给那些领主老爷们,如果足够幸运,也许会有哪个领主发慈悲,给我们带些兵来。”

    威廉伸了个懒腰,笑道:“嘿嘿,遵命,山姆。”

    山姆看着微笑的威廉,将薄荷叶放进嘴里,清凉的香味溢满口腔,沁入心脾。我该想一想,新队长山姆。他几乎快被这称号压弯了腰。

    午餐时候,大多数人都聚在长厅。前几天的新手暴乱似乎已经过去,一切变得平静。

    “威廉,你们带回来的巨人的手掌,你想做什么?”朗格的食量惊人,午餐时要了两份牛排、一份蘑菇浓汤、一份长面包。

    “我想做研究,看看巨人的身体结构。”威廉皱了皱眉,“可是已经开始腐烂了。至少从现状看,身体结构和我们人类没什么大的区别。”

    山姆想了想,说道:“我原以为这些巨人智力低下,但按乔纳森说的,他们有巨人之王,有宏伟的宫殿,说话像吼。换句话说,除了装备、智力不如我们,他们也有完善的领导组织,也有语言。”

    艾德费力地将右腿拖到左脚边,让自己坐得更舒服:“意外的惊喜,对不对?难道你要与巨人之王谈判?”

    乔纳森接下话茬:“那些新手都没法用。黑皮招人饥不择食。”

    “愿意当游骑兵的人原本就越来越少。”艾德的话尖酸刻薄,“我们拼死拼活,不如骑士比赛加官进爵来得风光,有钱有美女有封地,谁还会当苦哈哈的游骑兵?哦,别这么看着我,奥尔丁顿队长是个例外。”

    “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山姆想了想,他在长城上就思考了很多,也许是薄荷叶让他提神醒脑,“威廉,把那巨人的手掌上的手指都砍下来,涂上防腐药剂,挑一些头脑清晰、说得清话的人,新手也可以,将巨人的手指带到首相塔和每个行省的领主那里。”

    “你疯了?”威廉咂咂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有战争中才给敌人送断肢残臂。”

    “意味着警告。如果说我的信他们当垃圾处理掉,那么实打实的巨人手指,足够让他们信服。”山姆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得赌一赌。”

    他转过头,对乔纳森说道:“朗格会三班倒,负责加固长城,特别是城门等薄弱的地方,但远远不够。乔纳森,你带人准备城防的装备,装满油的木桶、投石车、巨弩。”

    艾德吹了声口哨:“你从哪儿学来的?”

    “书上。”山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帝国历37年,帝国发生内乱,河安地区的谢尔顿发生过攻城战。”

    威廉笑了,艾德也笑了。

    朗格拍拍山姆的肩膀:“没有比你更适合守城战。你在书上看到的世界,比我们任何人经历过的世界都大得多。”

    威廉笑道:“你知道奥尔丁顿为什么信任你?你有大局观,胆子也不小。只是你没发现自己的优点而已。”

第30章 意外出洞

    短剑在手,挥击时呼呼生风。挪动左脚,后撤步,招架,转身,举起盾牌,挡格。下蹲,向前翻滚,剑刺前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卡修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周围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楚,掺杂奥术水晶的短剑、盾牌、盔甲,在黑暗中隐约发出幽幽紫光。

    “厉害,真厉害。”索恩啧啧赞叹道,“卡修,你把长矛变成了盾牌和剑,你怎么做到的?”

    “我是铁系魔法师,变化铁的形态,对应不同的情况。”卡修将短剑插入剑鞘,回答道,“巨剑拥有最大的攻击力,长矛拥有最长的攻击距离,短剑和盾牌攻守最平衡,双短剑攻击频率最高,双盾牌或巨盾防御力最高。”

    森林之子诺拉蹲在地上,看卡修打完一整套动作,眨眨眼,说道:“你的武器和盔甲,不是用纯铁打造的。”

    “对,它们在打造时,掺进了奥术水晶。”卡修拍拍诺拉的脑袋,“你观察得很仔细。”

    诺拉推开卡修的手,撅起嘴:“把手拿开,我不是小孩。”

    “哦,不好意思,习惯了。”卡修的身体恢复后,幽默感也恢复了。

    诺拉站起身来,摸了摸卡修的盾牌,她闭上眼睛,竖起耳朵,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不,你们人类叫奥术水晶,在我们这里,把这叫苦痛精华。”

    “阴森森的名字。”索恩插嘴道,他站起身来,“我去拿点吃的,卡修,真佩服你,现在已经习惯吃生肉了。”

    卡修的喉头滑过一丝苦涩,他强迫自己吃生肉,在经历了长达一周的拉肚子、呕吐、高烧后,虚脱的身体居然适应了环境。此后,他专注于恢复四肢的运动能力。

    “索恩……”卡修看了看诺拉,叫住索恩,“我在这里呆了多久?”

    索恩走到靠墙的树根旁,他数了数积攒的树叶,说道:“如果我没数错,今天是6月28日,从诺拉将你带回来那天算起,刚好一个月。”

    也就是说,5月28日时,我们逃出巨人洞穴,我被游骑兵们刺成重伤。卡修估算了下,如果不出意外,威廉他们应该到达了长城。

    “诺拉、索恩,谢谢你们照顾我。”卡修看了看这两个朝夕相处的伙伴,“我必须出发了,回长城。”

    索恩拼命摇头:“不,你不该回去!”索恩拿起自己的短剑,向卡修刺来。

    卡修大吃一惊,黑暗中寒光一闪,他用盾牌格挡。索恩的力气并不大,动作也慢,如果卡修认真一点,他完全可以在三个回合内摆平索恩。

    “你不准出去!他们会杀了你,他们会找到我,杀了我!”索恩的声音颤抖,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卡修用盾牌挡住索恩的攻击,他喊道:“停下!索恩!我必须回去,巨人族苏醒了,我必须回去帮助他们。”

    索恩停止攻击,他摇了摇头:“不,他们杀了你,以为你死了。为什么你要去帮他们?”

    “误会,都是误会。”卡修调整身位,回答道,“巨人正步步紧逼,格兰特不想痛苦死去,要我给他痛快。我必须和他们说清楚,我不是叛徒。”

    索恩瞪大眼睛,他再次发起攻击:“你要出卖我!”

    这次的攻击比刚才更猛,但对卡修而言,如同瘙痒,他用力挥击盾牌,打掉索恩的短剑,喝道:“够了!索恩,你该清醒一点:奥托的死你无能为力,别再责备自己。说清楚后,没人会认为你是逃兵。”

    诺拉走到卡修身边,拉了拉卡修的衣服,问:“你们都要离开我?”

    卡修蹲下来,一手按在诺拉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我必须走,诺拉。巨人族醒来了,帝国受到威胁。”

    “不要……”诺拉低下头,啜泣道,“我不要你走。索恩和你闯进了我的世界,我不想再回到一个人的世界。”

    卡修抚摸着诺拉的头发,稻草般杂乱的头发有点刺手,他已经习惯了诺拉身上的臭味。一个多月来,诺拉每天过来陪他聊天,逗他笑,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诺拉,卡修早就死在了巨人洞穴门口。

    卡修突然想起一年战争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拉着他的手,不想让他离开,因为整个村子里,只剩下了她。极地人破坏了一切,而她是唯一被救出来的人。

    卡修抱住了诺拉,就像当年抱住那个小女孩一样。他的嘴角尝到苦涩的滋味。他轻声说道:“很多年前,我救过一个小女孩,和你差不多大。她一定要跟着我,愿意在军营里给我洗衣服。我犯了混,选择留下她。”

    卡修抽泣着,轻轻拍拍诺拉的后背:“结果在我出征回来时,发现她被一群恶棍侵犯,变成了赤条条的尸体。我忘不了她临死前的那双眼睛,充满恐惧、悲伤、无助、愤恨。”

    诺拉忽闪着翠绿色的眼睛,替卡修抹掉眼泪。

    “听懂了吗?人类中有我和索恩这样的好人,也有一些恶人,他们无恶不作。”卡修擦了擦眼泪,“你这样的小女孩遇到他们,等于羊入虎口。更别提,你是世上唯一的森林之子。”

    诺拉给了卡修一个耳光,咒骂道:“我不是小女孩!我是森林之子怎么了?”

    “他们会把你送给学城当研究品,魔法师协会会解剖你。”索恩插嘴道,“卡修说得对,你是世上唯一的森林之子,你不能去人类的地方冒险。”

    诺拉愤怒了,她龇牙咧嘴,大吼大叫:“我不是小女孩!我不想一个人!如果这样,谁都不准走!”

    突然,巨大的锤子砸破墙壁,洞穴晃了晃,掉下好多土。

    卡修与索恩扶住墙壁,看到墙洞上透出光线。墙壁外是火光,一双眼睛看进洞穴。

    “是巨人!他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卡修轻声说道,“快点,诺拉,快躲过来。”

    巨人的眼睛向洞穴里张望,卡修躲在死角,躲过了巨人的视线。

    “我们一直在巨人之王宫殿里?”卡修看到熟悉的火把和精美的墙上雕刻的花纹。

    “是的,就在巨人之王座位的后方。”索恩点点头,“出其不意对不对?”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一点没错。”卡修苦笑着,去拿短剑,却发现剑鞘空了。

    诺拉咬牙切齿,举起卡修的短剑,恶狠狠地说道:“我的家被毁了!”她冲向伸进来的巨人的手臂,狠狠刺去。

    巨人惨叫一声,一挥手,诺拉被甩到墙上,卡修扶起诺拉,对索恩说道:“我们跑出去!”

    “跑?能跑哪儿?”索恩的话音未落,巨锤砸破洞穴的墙壁。

    “你从哪儿进出的?”卡修大声说道,“带我们出去。”

    “不可能。出去的路被砸断了。”索恩缩在墙角,“我们要死了。”

    洞穴的墙壁上,裂口越来越大,石锤的每一次挥击,都溅起泥土和断掉的树枝。光线越来越亮。卡修能看到巨人的脸,那张丑陋的脸犬齿暴突,眼睛如铜铃一般大。

    “诺拉,拿好我的剑!索恩,拿起剑,保护好诺拉!我先下去!”卡修将盾牌变成短剑,巨人的手挥来,他看准时机,第一个跳出洞穴。

    他的双手握住短剑,插进了巨人的肩膀上。

    巨人惨叫一声,右手拍打过来,他将剑变成了鞭子,脚踩巨人的背。鞭子的尖端仍陷在肩膀里,卡修顺势滑下去,躲过了巨人拍打肩膀的那一击。

    巨人拉住鞭子,将它们拔了出来,连带着肩膀上的肌肉。巨人痛苦地吼叫着,用力将鞭子甩向地面。卡修在快要到地面时,放弃鞭子,蜷缩身子,落了地。

    “来啊!丑八怪!”卡修祈祷不要被其他的巨人听到,他现在手无寸铁,巨人将他的鞭子扔得很远。

    右肩膀肌肉和软骨被拉出来后,巨人的右手废了。卡修向巨人的右侧跑去,他躲过巨人的脚踩。

    巨人转过身子,追了上来。当卡修离鞭子还有一段距离时,巨人的左手拿着石锤,砸了下来。冲击波将卡修冲倒在地。

    “卡修!”诺拉大喊一声,跳了下来。她灵巧地跳到巨人的肩膀上,将剑刺进巨人的脖子。当剑拔出来时,鲜血喷了她一身。

    巨人捂住脖子时,诺拉跳到巨人的后背,抓住巨人的头发,用剑插进巨人的后腰。巨人又跳又叫,诺拉死死抓住剑,整个身体在空中荡悠。

    卡修捡起鞭子,将鞭子变回短剑,说道:“小心点!诺拉!”他冲上前,向巨人的脚腕砍去。巨人一脚踢飞了他。

    卡修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他艰难地站起来,看到诺拉的脸色苍白,正闭着眼睛。

    那孩子在害怕。卡修的脑海里想起了多年前惨死的小女孩。不,我不会让诺拉死的。他大喊一声,强制召唤土元素,地面隆起了小山坡:“快跳下来!”

    诺拉从那山坡上滑下来,翻滚了几圈,回到地面。

    那个巨人已经血流满身,他惨叫着,跪倒在地,重重地躺在了地上。

    索恩从隆起的山坡上冲下来,与卡修、诺拉汇合。

    卡修拔出巨人身上的短剑,喘着气,说道:“孩子,我发誓,我不会让你死的。”

    诺拉给了卡修一个耳光:“我不是孩子!”打完之后,诺拉给了卡修一个拥抱。

    这时,巨人之王的宫殿里传来脚步声。吵吵嚷嚷的。

    “我们得快走!”卡修熟悉这里,“从那大门出去,上楼梯,出去之后就是外面。”

    “那些追兵怎么办?”索恩问道。

    卡修看了看四周,宫殿门口的火把闪着火光。这里没那种虫子。他有了主意。他催促索恩与诺拉来到楼梯口,将楼梯变成了斜坡,这样一来,不必像上次那样靠攀爬上楼。

    如果上次我的法力足够,如果上次我鼓起勇气,也许可以救更多的人。卡修心生悔意,但他来不及多想,他将两把短剑变成巨剑,砍断了火把的下端,巨大的火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他又强制召唤了火元素,靠近楼梯口的位置,一时燃起大火。

    “跑!沿着陡坡出去!”他发现自己的法力依然还有,“我断后!”

    突然,他眼前一黑,一时间失去了意识。诺拉扶住了他,说道:“我也不会抛下你的!”

    卡修终于见识到,诺拉的力气大得要命,她把巨人洞穴虚掩的大门推开一条缝,刚好让他们侧身出去。

    闻到久违的新鲜空气,看到漆黑的夜空,听到不知名的鸟叫,卡修确信,他终于走出巨人洞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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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书介绍:
先知预言:当太阳从西边升起,南面的海逆流北上,当月亮从东边落下,北面的风吹倒皑皑白雪。帝国百年,永不复还。如今,罗德斯帝国迎来100年庆典,国仇家恨迸发复仇火焰,巨人族蠢蠢欲动,揭示大陆惊天秘密。风云际会,人中之龙,书写奇幻史诗,是为《龙书》。冰与火之歌的风格,中魔法的世界龙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龙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龙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