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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国阿飞     三国游侠传txt下载     三国游侠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名将之花

    第六个日头,中午的时候,剿匪大军到达目的地——伊川。

    伊川的历史非常悠久,神农时代就有伊国之称,尧时称伊侯国,舜时称伊川。其化源远流长,是中原化的发祥地之一。

    牛金自然不到历史化之类不相干的鸡毛蒜皮,到达伊川,他立刻依山傍水,扎住军营。四下大撒探子,寻访敌方消息。

    而且他几乎同时就召开了团以上干部才能参加的加密级军事议。

    除了四位都尉、十位司马,剩下的,只请了我和公孙箭两人。

    我让公孙箭作为我的全权代表列席,自己则称病不出。

    牛金对此虽然不悦,却无可奈何,任你管天管地,总不能管我拉屎生病。

    我这么做有对本地黄巾不屑的成分,毕竟我强敌弱,相差悬殊。另外,对出发时牛金赞贬难分的言辞也是心怀耿耿,难免也有你又算老几,还敢来对我指手画脚的不满。

    但最主要的,是因为我的帐里到了一位客人。

    一位美丽可爱的客人。

    呵呵,有美人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飞帅,你还记得我吗?”当那一男一女被带到我面前,蒙面少女笑盈盈说出第一句话时,我愣了一下。

    这声音好像阿樱啊!

    “怎么忘记呢?小凤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之一啊!”毕竟没有多长时间,我看看她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随即就醒悟到她是谁,高兴地站了起来。

    那少女欢喜地撕下遮面的丝巾,冲她身旁的那人道:“三师兄,我说飞帅不忘了我吧?”

    一张气质纯净的美丽面孔呈现在众人眼前,果然是淳于宾的另一个女徒,阿樱的师妹张凤。

    我挥退了刘纲,问:“你怎么找到我军营里来的?”看看她旁边:“这位是谁?”

    那人急忙摘下黑色布巾,乃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行礼道:“飞帅,淳于铸给您请安。”双膝跪倒,给我磕头。

    我是现代人,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跪拜的破规矩。自己固然不愿给别人磕头,更不喜欢别人给我来这么一下。急忙伸手往他胳膊下一扶,阻止他行礼。淳于铸只觉如碰铁柱,一股大力掀起,要把自己抬将起来。他本来瞧我年纪甚轻,并不行晚辈礼节,但行前受师父叮嘱,见到飞帅必得行此大礼不可,却是不能违抗,已然别扭。我这么大喇喇阻他,心中更感不悦,不觉暗:“你以为这么就能拦住我了么?你不让我磕头,我偏要磕两个让你瞧瞧。”

    他使出内力,我只觉手下一沉,“咚”地一声,让他磕了一个头。

    我本来只是随意一伸手,用了三成劲,心应该够了。不料淳于铸功力深厚至斯,暗暗吃惊:“这孩子已经得了淳于家的真传。”见他又要磕头下去,内力一变,运起淳于氏“秋风扫”中的玉滑心法,柔里藏坚,将他下压的力道尽数化解,轻轻拉了他起来。

    淳于铸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我已经抓住他手,笑道:“都是一家兄弟,为什么这么客气啊?阿樱常和我起铸兄弟。”对张凤道:“阿樱常说她本门的师兄中,三师兄的武功最是扎实。今日一,果然不错。你三师兄的武功,在你们之中是第一的罢?”

    张凤道:“是啊,我大师兄、二师兄热心功名,出道很早,师父的本事没能到三成。只有三师兄甘于寂寞,刻苦练功,在我们师兄弟中排名第一。”

    淳于铸满脸通红,低头道:“飞帅功力深不可测,淳于铸衷心拜服。”

    张凤笑道:“那还用说,连师父都佩服飞帅的不得了,他当然很厉害了。哎,这位先生是谁啊?”

    我向他们介绍徐庶,又给徐庶介绍他们的身份。

    张凤笑道:“徐先生好。”

    她圆圆的脸蛋,一笑起来两眼熠然有辉,顾盼生情,神态特别可爱。徐庶听着她柔美的笑声,心中忽生荡漾,道:“不到苦寒北地,竟也有这样的女孩子。”

    寒喧几句,话入正题。张凤道:“我们师兄妹这次奉师尊之命,兼程赶来,是向飞帅告知本地黄巾的详细情报的。”

    我端正起脸色,道:“哦,淳于先生怎么说?”

    古代这时候交通极其不便,也没个电话手机网络卫星什么的。我考虑到这个问题,在刚返回许都之时,就和赵楷、淳于琼、杜似兰等联络,要求因地制宜,在各战略区设立情报站,以专门的人手负责。他们颇为赞同此议,大家都是干事的人,所以各区的联络站很快就建立起来了。西北和西南的情报站首领分别是张凤、赵睿,宛南荆北一线却是杜似兰亲自掌握。这以后虽然信息由于传递速度的限制仍很缓慢,但我的消息来源却比从前强多了。即使不出门,天下的大事也能知道个七八。

    各地区的联络站都设有比较充裕的精干人手,平时赵楷向我通报本地情况,也都是派他们潜来许昌,将情报转交给我。此次西北情报站的首领亲自出马,找上门来,可见情况非同一般。

    张凤微微笑了一笑,道:“飞帅不必如此紧张,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我点点头:“我知道。”

    张凤在腰间丝带上摸索了一儿,取出短短一节细青竹,递了给我。我手心向上摊平右掌,左手握好那截细竹的中身,将较粗的一头往右掌上杵戳一下,然后左手轻轻向上一拉,一个小小纸卷已落在我右手掌心里。

    淳于铸双眉一扬,嘴里发出轻轻“啊”地一声响。

    我顾不上看他一眼,立刻小心地打开那泛黄的纸卷,在熟悉而温馨的感觉中,仔细阅读。

    张凤观察着我的脸色,轻轻不为人察觉地摇摇头,心:“飞帅确实爱纸,真是个怪人。”

    造纸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最早的纸张出自于汉武帝时期(公元前14—前87年)。这些最初的纸张,质地粗糙,大都为麻类、纤维所造,还不能做书写的材料。到了东汉,造纸工艺有了很大的进步。《后汉书·蔡伦传》记载:“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弊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公元15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天下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又据《东观汉记》记载,蔡伦用树皮做谷纸,用鱼网做网纸,用麻做麻纸,并且经过很多工序。如用树皮造纸,要经过剥皮、沤烂、蒸煮、舂捣、漂白等工序,从而使纸张平、光滑,适于书写。

    张凤并不喜欢纸。虽然她还很年轻,但却和老头子的师父一样不喜欢纸。他们觉得纸既无简之厚重,又少帛之耐用,容易破损而且书写不易,造价也不比上等缣便宜,实在极不适合撰写这种机密情报。但以这种纸作为载体,却是飞帅特意向师父要求的。近两个月里,张凤向许昌传递了不下十次情报。派遣赴许的属下中有一个非常精干、千中挑一的家伙,他去许昌的次数最多。这人每次回来,都无一例外地特别到飞帅拿到纸情报时的愉悦表情。“那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准确及时的情报,而似乎是飞帅非常喜欢抚摸纸张的那种感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次实在忍耐不住,这家伙如此描绘说。虽然她立刻厉声制止了他的乱嚼舌根,但心里却很困惑。私下里,她也向师父请教过,师父虽然渊博,却也不明所以,只能猜测飞帅有爱纸的怪癖。

    对于纸,我确实有特殊的感情。在我们那个时代,平时很少见到纸张,因为除了我之外,周围的好友同事,甚至个“守拙一族”和“神游世界”中,都几乎没有一个人是还在用笔和纸工作和习的。

    而到了这里,纸也同样缺乏,不过原因却变成了因为制作工艺的困难,除非特别有钱,否则很难用到好纸。

    对此我很不习惯,赵楷、杜似兰、淳于宾他们几乎过五六天就有使者前来,送来当地情报,带走我的看法和许昌状况。天接触着缣帛绢布,我几乎快要疯掉了。幸好后来我起淳于家十分富有,所以搞了一回特殊化,这样才能略微享受一下用纸的快乐。

    我确是一个和现实社格格不入的异类。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

    这份情报非常详细完备。首先介绍了上淮子徒的家族、师门以及他的得意武功和拿手兵器;接着讲述他的为人性情、统率能力以及主要部下和实际兵力;辅助谈的是伊川的地环境、气候变化以及土著百姓等等情况。

    我微皱眉头,暗暗奇怪:“照情报的说法,上淮子徒出身豪富之家,自幼便衣食无缺,享乐无限,这种人按说和黄巾军这帮农民是死对头,怎么最后却和他们混在一块儿,从贼了?”

    情报的末尾结束语写道:此人性格十分豪爽,仗义疏财,与人交往倘一语相得,则千金不吝。传闻与黑山军“燕帅颖督”两大首领情谊至厚。

    在这个末尾一句后有一行小字批注:千金交匪,见识浅陋,非惟自陷其身,亦且误家误族。智者不为也!

    我心中暗笑,这行小字必定是结交到我这“未来天子”的淳于宾亲自批注。除了他,别人不有这等深刻的认识。

    看完张纸中的内容,任拗咕常阍趺凑饷唇景涟。磕训辣鸺冶鹋傻那狗ň投家晃奘谴Γ湍阏约仪钩菩厶煜拢俊?

    赵玉说道:“飞叔我不是骄傲,而是觉得,单说马战的枪法,确实是我赵家一门独秀,就算加上所有的长兵器,除了飞叔的混沌破天戟,也许……昔日温侯吕布的功夫,可以和我家枪法一较短长,其他的,哼,还真不是玉儿吹牛。”接着就说了一大堆自家的好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自夸的好处大部分都没听进耳去,惟有他说到本派枪法的类型,觉得很新鲜,还是听了一点:“我家枪法大致是三个类型,一种是我和我爹这种追风随笼枪,称为快枪,习枪者可以同时兼修内力,是我们家枪法的基础;一个叫出云飘絮枪,称为慢枪,是专为磨练境界的一种枪法,三叔最喜欢这门枪法;最后一种,名为停松落叶枪,从赵家开家立族的头代祖宗就规定,任何一代的下一辈弟子,都不得习练,因为练这种枪需要很深的内力,但练成以后功效非常显著,每一出枪,都能自然而然发射一种类似剑气的护身枪针,枪法极精者能吐出近丈的针芒,在战场之上冲锋陷阵,以一当十,都不是很难的事情。我爹说飞叔你这门戟深奥无比,练到最后,也能发出枪针刀芒,所以能和我家枪法抗衡。”

    我道:“近丈枪针?倒,那要能这样,确实很厉害。嗯,你爹练成了么?”

    赵玉摇头:“我不知道。这种枪法是救命用的,爹爹很少说自己功夫如何。但他说我二叔一直在练,似乎也没练成功。”

    我暗:“如果以赵楷的功力阅历都没能练成,那赵家这一代就没人能练成这种无敌枪法了。就算他家有枪谱秘笈,那也是无用。”不过说到这里倒也不便再斥他胡说吹牛了,所以就岔开话题,说起九阳功的窍门去了。

    不到如此倒霉,在这倒霉的地方碰到赵伟这练成枪针的不世强人做对头。

    头痛归头痛,但身处这种环境,我现在就象一只烤熟的鸭子,就算皮破肉烂什么都没有了,嘴壳子也非硬不可。

    怎么也得撑下去啊!

    暗暗把体内的气息调了一下,感觉到真气并非充足,知道是连续施展黏音迷意的后果,不是这么简单能恢复的。

    对面那观战的队伍中又过来两骑,上淮子焉和颖儿联袂而上。

    上淮子焉指示手下拖走那匹死马,扶起倒霉的赵椴,他似乎腿被压伤,一瘸一拐,手下急忙俩一左一右扶住肩臂,把他给架回本阵。

    然后她抬头看着我:“原来你才是飞帅!竟然能以兵法熔于枪法之中,佩服!”青铜面具下,晶莹的双眼里闪动着深邃难测的光焰,冷冷的,亮亮的。

    她身边的颖儿拍着手叫道:“飞帅果然好帅!”

    我眼前一亮,客气两句,请教她二位姓名。

    二位女将也不扭捏,各自通报了姓名。

    我暗暗皱眉。记起张凤和淳于铸送来的情报里,载有上淮子焉的简单说明,她是此地黄巾匪首上淮子徒的妹妹,资料里称她为人聪明有将才,是黑山军鲁山一支中出名的女将。这位赵颖适才口出大言,又与上淮子焉并骑而行,似乎颇有权势,她又是谁呢?

    打量二女几眼,上淮子焉面具下的半边脸庞光洁如玉,唇红齿白,虽以狰狞面具衬托,亦不失美女风情,引人遐。那赵颖容貌美丽,身材诱人,更是绝色。

    忽然心念一动,到一事,淳于宾的那份情报结尾说“上淮子徒性格豪爽,仗义疏财,与人交往倘一语相得,则千金不吝。传闻与黑山军”燕帅颖督“两大首领情谊至厚。”失声道:“莫非你就是黑山军中的大首领‘颖督’?”

    赵颖脆声笑了两下,对上淮子焉道:“你瞧人家飞帅,这么大的一军统帅,居然还能记得偶的匪号,真是不容易啊!”颜色一正,道:“不错,我就是赵颖儿。”

    上淮子焉淡淡道:“飞帅果然知己知彼。”

    赵颖道:“飞帅必知道所谓‘燕帅颖督’吧?”

    我点点头。

    赵颖道:“那飞帅一定不知道,今年啊,这燕帅的名号已经换了,改称焉帅了。”

    我道:“哦,这是为何?”

    赵颖看一眼上淮子焉,微笑道:“那当然是……燕帅不及焉帅了。”

    我顺她眼光瞅瞅上淮子焉,道:“能在此地认识二位大首领,阿飞真是三生有幸!”心:“我是前辈子缺德。”

    遇见上淮子焉,倒在预料之中,作为鲁山军中的主要将领,领军挂帅相逢对阵,很自然。

    但是在这里碰上赵颖,那就不能称之正常,看这支军队的数量,赵颖的出现,只能说明黑山军的主力已经大举南下,前来增援上淮子徒了。

    赵颖保密工作非常到位,如此大规模援军调动,不但我军一无所知,连淳于宾给我的情报里也半个字没有到。

    心里叹息一声,前面的牛金、蔡阳休矣!

    可惜啊,这次的总指挥官不是我,不然损失也许不至于这么大。

    按捺下渐渐焦躁的心情,我向赵颖看一眼,她马上挂着一杆铁矛,和赵伟兄弟一模一样,便道:“赵大首领和赵兄莫非同出一门?”

    赵伟道:“颖姐是我父的义女,赵某的姐姐。”

    赵颖看看他,似乎颇为诧异,接着就恍然笑了:“阿伟和飞帅还真是英雄相惜啊!嗯,飞帅打败了我椴弟,而且宽宏大度,没要了他的小命,在情在,我们都不能再和飞帅过不去。子焉妹妹,你意下如何?”

    上淮子焉看看我,似乎心有不甘,但忍了一忍,却道:“一切凭颖儿姐姐作主。”

    我哈哈大笑,道:“两位巾帼胜过须眉,我阿飞服了,那么后有期。”拨马便走。

    淳于铸纵马跟上来,低声道:“飞大哥,他们就这样放我们走了?”

    我控住马的步伐,示意他也放慢节奏,嘴上说的却是:“别多问,快走,迟则生变。”心:“那上淮子焉明显有不豫之意,换了是我,如此局面下,我也不乐意,擒虎容易纵虎难,多好的机啊,单打群殴都是绝对上风的仗,到哪儿去找几回去?好不容易僵住了赵氏姐弟,这些破烂粮草也别要了,赶快逃回后营,和徐庶、池早他们合为是。”

    上淮子焉瞪着眼看着我和淳于铸慢慢而去的背影,半晌,终于忍不住道:“颖姐,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们?”

    赵伟道:“椴弟已经输给了飞帅,飞帅为人如此仁义,我们也不能言而无信。再说,只要他过不了美龙口,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只要张大哥和上淮大哥行事顺利,这次他们是一败涂地,无法翻身了。颖姐,你说是不是?”

    赵颖暗:“不到一向沉默寡言的阿伟为了帮阿飞,居然肯说这么多。”点点头,道:“是啊,我们的任务只是不许有一粒粮、一棵草通过美龙口,杀多少敌人,那倒不太重要。而且,子焉妹妹啊,你看这位飞帅,人还真是不错呢。”

    上淮子焉心生怒气,道:“你们姐弟轻视敌人,自夸海口,结果输了给人没话可说,现在倒过来调侃起我。”

    正在这时候,背后马蹄响起,一骑从三人身旁冲了出去,马上之将高举一枝铁矛,怒喝连连:“下三滥的贼将阿飞,休走。”

    赵颖和赵伟都吃了一惊,齐道:“阿椴,站住。”赵椴哪里肯听,撒马猛追。

    赵颖知道赵椴一直喜欢上淮子焉,很听她的话,忙道:“子焉妹妹,你快叫住他。”

    上淮子焉没好气地说:“我哪儿叫得住他啊?”

    就这一儿功夫,赵椴已经冲出老远。赵伟急了,打马急赶,边赶边叫:“飞帅,手下留情。”

    只听一声大喝,接着弓弦一震,赵椴一个倒栽葱,从急驰的战马屁股后面摔了下来。赵伟脑子一乱,心中一凉:“完了。”

    公孙箭出手了。

    赵伟顾不得甩镫,双腿一点,身子一抬,已一跃下马,抢上几步,扑到在地,搂住赵椴,大叫:“椴弟,椴弟。”

    公孙箭的声音接着就传了过来,他似乎运上了一些内力,非常响亮:“我公孙箭上阵七载,射杀敌人无数,箭下从来不饶半分。今日留情,以报赵伟头领枪下相让之德。下次休再让我遇上。”

    赵伟一愣,急忙审视赵椴身上,只见一枝粗大羽箭插在心脏部位,护心铜镜已被震得四裂,扭曲的铜块嵌咬住了那巨箭。他伸手握住箭翎,一运力,忽听身后赵颖惶然道:“伟弟,别拔!”

    赵伟回头一看,赵颖和上淮子焉也已下了马,正急步冲走过来。

    赵伟摇摇头,还是拔出那支箭。赵颖“啊”一声尖叫,闭上双眼,似乎看到一股鲜血如注,猛然标了出来。她身后的上淮子焉急忙扶住她,低声道:“没事,没事,颖姐,阿椴没事了。”

    赵颖睁开眼,发现并没有象中鲜血四溅的惨状,反而听到赵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三人如奉纶音,齐齐放下心头大石,二女急步赶到身前,蹲下来查看,咦,没有一点血迹伤痕,这是怎么回事?

    赵伟道:“二位姐姐,不用查验了,椴弟只是闭过气去,并未受伤,你们看。”举起手上羽箭。

    二女一瞧,明白了,这支箭并没有铁箭头。赵颖嘘了一大口气:“幸好没有箭头,这么粗大的箭……”

    上淮子焉点点头:“没有箭头的箭居然也能射透护心铜镜,震晕阿椴,技艺之精,弓力之强,实在令人思之心寒。下次再遇到此人,必须立刻近战格杀,决不能给他取弓的机。”

    赵伟左掌轻抚兄弟后心,输入内气,震醒他体内锁住的气息,苦笑道:“子焉姐姐说得是,可是那公孙箭,他也不再给我们近身的机了。

    他和赵椴的真气本为一源,这一挑头牵引推动之下,赵椴自身的内力立刻自行运转,一个周天下来,接着就听到赵椴的骂声:“唉哟,贼官军,就暗箭伤人。”睁开眼来。

    赵伟冷冷道:“人家可是先出声才放箭的,那是明箭,不能叫暗箭。你……”本说你打了败仗也就罢了,还恬不知耻,从人家背后冲过去,说好听点叫恼羞成怒,真正说起来,那才叫暗箭伤人呢。话到嘴边,起对方毕竟是自己亲兄弟,虽然心中不满之极,也不再说。

    赵椴挺身坐了起来,推开他手,怒道:“颖姐,子焉姐姐,为什么还不下令,大军冲将过去,杀光他们?”

    赵颖道:“阿椴,你还是先回营,养好伤再说。”

    赵椴手在地上一撑,侧身站起,道:“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刚一走路,左腿一拐,“咕喽”一下,又跪摔在地。赵颖忙扶住他,急道:“阿椴,不许任性。父亲把你交给我,你可不能出什么事。你放心,有你颖姐和伟哥在,决不能让你白吃了亏。”

    赵椴疼得呲牙咧嘴,兀自怒气冲天,咒来骂去,都是阿飞、公孙箭不讲道义,卑鄙下流。

    赵伟看了看,是左腿摔脱了臼,便蹲下来,伸手要给他合上。赵颖知道赵椴不喜欢赵伟,把他支开,自己替赵椴复位。

    赵伟站起身,向曹营看去。就这么一儿工夫,曹家的兵将已不在战场,全数退避而去。宽阔的土地上,留下了无数的粮草辎重车辆。

    上淮子焉赞叹一声:“不利则速退,真是干净利落,比那迂腐的公孙箭强多了。不愧是曹家的名将。”

    赵伟道:“子焉姐姐,给我一哨人马,让我去追吧。”

    上淮子焉看看他,又看看赵椴,道:“好的,阿伟,你率一千人尾随着他们,但不要急,让他们先回去,张帅现在应该快动手了,你等他们乱了营,再上去夹击。阿椴啊,你报仇么,把腿裹好,随我去前营我大哥那里参加围歼曹军的主力吧。那里的曹兵曹将,足够你杀的。”

    赵椴忽然痛叫一声,原来是赵颖给他接上了骨头。他恨恨道:“我不去前营,我要跟着阿飞和公孙箭,我要去杀了他们。”

    上淮子焉皱皱眉。赵颖知道她心中不悦,转圜道:“这样吧,我和阿椴、四勇士率人去追击阿飞他们,子焉你和阿伟回去帮上淮大哥他们。”

    上淮子焉点点头,如此也好。

    当下兵分两路,各自行动。

第六章 黑山黄巾

    逃离美龙口,我轻轻出了一口长气,现出一个快乐笑容。再回忆一下刚才的情景,不禁后怕,心里念叨:“大难不死,必然后福。”

    环顾一下手下众兵将,除了淳于铸露出沉思默的样子之外,个个都是坚毅沉着,神色如常。妈的,露怯了,怎么大家都比我强啊?

    我把手里的铁枪和淳于铸的金银戟换过来,问他:“什么呢?感觉如何?”

    淳于铸道:“真不到那四名骑手配合那么好,我使出十二倒手枪,本是以步对骑的最佳应法,但没到他们配合起来速度那么快,攻击的范围那么广,逼得我竟然只能换过两口真气,若非飞大哥,我连三招都抵挡不住。下次不能这么傻站那儿跟他们硬拼了。”

    我点头道:“没错。以寡敌众,千万不能硬来,要跟他们游斗,杀得一个就少一个。实在不行咱就逃,咱就跑,那也不丢人。”说着话,瞅瞅公孙箭。

    公孙箭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体力大见恢复,精神好了许多,见我看他,忙道:“是,公孙箭知错了。”

    我道:“嗯,下面不知道还碰到谁,现在天不早了,大家辛苦些,边赶路边进食吧。”

    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已赶回了后营。

    远远一看,还好,营寨正常,我的飞字帅旗仍然静静地飘摇在风中,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我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公孙箭引数十骑在前开路,行至离大营里许时,忽然停马,大喝一声:“大家站住。”

    他声音极响,前后左右全都听见了。这近二百名骑士全是他本部人马,对他素来信服,当下前军急忙都把马勒住,中后军队伍只轻微地骚动一下,便都停了下来。

    我扬声道:“公孙兄,怎么了?”让淳于铸控住全军,自己催马上前。

    公孙箭命随行士卒严密戒备。见我上来,指指营寨,道:“飞帅,你看我军营房,旗帜不展,金鼓未闻,寨门前居然没有一个守护士卒,岂非古怪?”

    我的后营左依山,右傍水,处于一个天然隘口位置,所处的地势比周围都要略高。我仔细瞧了瞧,果然发现问题,真是奇怪,怎么这么静啊?死气沉沉的,几乎可以说是鸦雀无声,跟都睡着了似的。

    现在军营里还有四百多虎豹骑将士和两千多民伕,就算虎豹骑训练有素,严守军纪,那些民伕也不可能这么老实。

    我轻内息,四下倾听观望,没发觉别的什么,但心里悬乎乎的,总觉得气氛不是很对。

    难道徐庶他们真的出了问题,让敌人给包了馅子,然后敌人设下埋伏,专门等我们回来?

    “我过去看看。”公孙箭一撒疆绳,便要前行。

    我急忙拦住:“让别的人先去吧。”万一中伏,你不是白白牺牲?

    公孙箭摇摇头:“临阵先行,撤军断后。是末将的战场原则,现在我为先锋,自不能让他人替我冒险。飞帅,您是一军主将,请退回中军指挥。”说罢,摘下九环大刀,率十余骑缓步而行。

    我知他说得有,拨马回转中军,命令左右:“菱形阵,弓箭准备。”

    自八月底返回许都,我闲暇日多,只得研兵书阵法,以遣无聊。中间到不懂的地方,就偷偷去问池早。他一得意,便口沫横飞,胡说一通,虽说多半远远跑题,但也能使我收之桑榆,近两个月来进步明显,对阵法的解已非官渡时那么无知。然后我就拿我和公孙箭、赵玉的本部军演烈瘴迥辏ā⑶狗ǘ即蠹そ烧庑宰樱幢却忧叭趿艘淮蟀耄翟诹钗沂?

    “好哥哥啊,我要你出来,就是你能帮我,管管她。”

    上淮子徒怒气冲冲,冷冷一声:“你要我去黑山军当副帅,就是为了帮你管女人么?虽然我们是好兄弟,可这种事,你自己都这么没男子气,我一个外人,更没办法帮你!”暗暗打定了主意,决不掺杂进这尴尬的地方,连妹妹也不许去。

    正在这时,手下飞马来报:“曹军以燃火之粮车为掩护,冲出南门,向我军阵地冲击,遭到我军弓弩痛击,死伤半数,余下的也被霍头领几乎歼灭殆尽,只有十多骑奋力杀出,穿林西逸而去。”

    当他滚鞍下马时,上淮子徒已站起来,巨大的身躯遮住张燕,待他说完,张燕也擦拭修完毕,稳稳站起身,威严地问道:“怎么有漏网的?”

    那探子道:“他们躲在最后,使用的粮车上堆得又高又密,十石蹶张也难以射透,而且他们人披重甲,马挂皮甲,趁我军更换箭簇时突然从后面冲出来,我们都没防备。”

    张燕怒道:“混蛋,都他妈一群废物!老子一儿不在,就出这么大漏子。阿飞一定在里面,快给我去追。”

    探子道:“霍、柳二头领已率一军追击下去。”

    张燕喝道:“全军出击,一个都别放跑了。”

    上淮子徒担心他心急失措,问道:“那曹营之中,可还有敌军?”

    探子道:“曹军人马冲出不久,敌营就开始燃烧,现在火势已大。”

    上淮子徒和张燕急转头看去,果然如此,曹军大营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二人暗暗心惊,敌人这是破釜沉舟,宁死不降。

    张燕大为心痛:“我的粮食,我的粮食啊!”

    上淮子徒心:“谁让你和真髓去偷窥敌军虚实,不让常林开城犒军,还任凭真髓卖弄手段,把人家的大将给射了一箭,弄到最后不得不赔礼道歉,出尽血本。”心知不能在这问题上纠缠,越说张燕越恨真髓,急道:“咱们先去追赶敌人败军要紧。”

    张燕醒悟,传令道:“全军追击,一定要活擒阿飞!”

    上淮子徒纠正道:“不,阿飞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张燕诧异地侧头看他,上淮子徒脸上现出一个冷酷的神色。

    张燕忽然领了他的意思,对那发呆的探子道:“没听到上淮大头领的话么,就这么传令下去。”

    那探子急忙连声应诺,飞骑而去。

    张燕喜道:“大哥,你愿意出来助我了?”

    上淮子徒摇摇头:“且看黄天是否愿意助你,这一次能不能杀了阿飞再说罢!”

    张燕道:“如今真军师已布下天罗地网,不论阿飞怎么逃,都逃不了的。”

    上淮子徒冷冷笑了笑,道:“是么?那黄天可真是不开眼啊!”

第七章 安陵血战

    “刘纲、刘目,护住了池先生。淳于铸左侧插上,公孙箭,先射杀敌军最前面的那个掌旗官。”

    众人齐声低应一声,自去行动。

    刘纲、刘目等八名卫士,各执兵器,围住了我和池早。淳于铸骂一声:“杀你!”引二百骑军突击过去。公孙箭不敢怠慢,取出大弓巨箭,瞪着血红的眼睛,斥喝一声,一箭飞去,敌军一阵哗然,冲在最前面的那杆大旗已缓缓堕地。

    他的声音,也已完全嘶哑了。

    我摸摸自己的咽喉,感觉几乎快要冒出三味真火来。

    已经大半天都没喝水了。

    顺手摸摸行军水囊,瘪瘪的。取下来摇了摇,还有最后一口。

    徐庶的举止依然是那么从容,流彩剑轻轻一指:“破军阵第一变化,杀。”

    身后二百多虎豹骑兵发一声喊,在公孙箭的率领下,列阵冲杀出去。

    我把水囊递给徐庶,他扫我一眼,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喝干。

    对方如清晨那拨敌军一样,在意料之外的我军两路快速强压之下,抵挡一阵后便很快支持不住,往西败退了下去。公孙箭和淳于铸正要挥军追击一阵,徐庶示意收兵的锣声却响了。

    虎豹骑出击快,回军也很快。淳于铸半道上遇上公孙箭,不觉叹口气。公孙箭哑着嗓子道:“淳于兄弟别遗憾,徐先生必有要我们撤退的由。”

    淳于铸舔舔干裂的嘴唇,拿手遮搭在额前,挡一下晃眼的太阳光,嘿了一声。

    这三天两夜以来,徐庶令他俩各引一军,协同作战,击退了好几次敌军的偷袭和进攻。公孙箭感激他在美龙口不顾生死,和飞帅联手救助自己之情,时时帮助指点他领导之道。淳于铸很好,长进极快,指挥越来越得心应手,反过来又刺激了公孙箭的教热情。残酷的环境是友情的温床,经过这种联手配合,二人感情日进。

    回到中军,徐庶神色严峻道:“刚刚得到消息,前方离我们只有四十里的尉县双泊河地带,黄巾主力三千余人,已列阵相待,敌军主要将领,如张燕、上淮子徒兄妹等都在军中。”

    大家早有准备,听到这种消息倒没现出什么意外的表情,池早还能勉强凑个恶趣:“跑了这么久,离我们还这么远啊!”

    公孙箭道:“关键是后面赵氏姐弟的两千人,一直穷追不舍,却又不即不离,转了这么多圈都没甩脱掉,实在太难受了。”

    徐庶道:“我们已前后无路。要回许都,只能通过双泊河。”

    池早道:“过了双泊河,就能回许都了么?”

    徐庶道:“再往正南行1多里,就是许昌。”

    池早道:“那……再绕绕呢?”

    徐庶摇头,道:“我们已经不能再绕了。”

    池早道:“为什么不能再绕,我们这两天北转东绕,已经把敌人都转昏了,连我们自己恐怕都快绕昏了。再费点气力多绕他几百里路,不就闪过他们的主力,逃之夭夭了么?”说着,不禁得意起来,觉得自己多流汗少流血的战术真是绝妙之极。看看诸将,却都是寒着脸看他,道:“怎么了,难道我这方法不好么?”

    徐庶道:“是,当然很好。嗯,池兄你渴不渴啊?”

    池早勉强咽口唾沫,道:“今天连打了两仗,看得我眼花缭乱,都忘了这事。你一说我起来,我好像很久没喝水了。”伸手去摸自己的水囊。

    徐庶道:“池兄的水似乎早喝光了,早晨还喝光了我的。”

    池早哦一声,似乎很诧异。翻着眼左右搜,发现周围将领马鞍后的水囊都是瘪的,便转头去看身后卫士,也没有什么收获。不禁愕然:“我们断水了?”

    徐庶叹道:“其实断水倒不是太大的问题,这附近总能找得到水源。最可虑的是我们随身带的干粮,最多只够支撑到明天中午。而且这两天老是受到黄巾的骚扰,大家都没有能睡一个好觉,精力再好,也到强弩之末了。”看看公孙箭和淳于铸,俩人双眼都是红丝成群,霞涌瞳仁。

    我点点头。我自己就深有体,虽然我内功在这些人里可能是最好的,行军中途也不断利用空隙内视运息调,还能保持稳定状态,但也感到精神大不如平日。公孙箭他们还要时时保持警惕,不停地和攻上来的敌人周旋,状态就更不行了。幸好徐庶早有准备,把虎豹骑分为两军,轮流休息,不然这儿大家估计都躺下了。

    众人眼睛都集中在徐庶身上,淳于铸道:“既然躲不过,那就硬冲好了。过了最后这一坎,咱们就安全了。就算过不去,杀一个赚一个,也比这么被拖死缠死了强。”

    池早瞪他一眼:“年纪轻轻的,怎么尽着寻死了。徐兄,我们这伙人都听你的,怎么办才能跑出去,你就说吧。”

    徐庶看看我,沉吟许久,道:“刚才池兄说到绕道而行,倒醒了我。从此继续东行二十里,有一地名为南席,附近有河名贾陆,西、南、北三面为嵩山余脉的陉山等环抱的高亢平原区,那里地势平坦,水草茂盛,利于我军休。我即使要和敌军决战,也不能任由他们选择决战地点。我们先补充一些饮水,然后就去那里,休息半日,等候他们。”

    公孙箭道:“飞帅说过,我要战,便作战!徐先生的主意好,到时候人和马都吃饱喝足休息好了,黄巾虽众,也未必就能拦得住咱们。”

    淳于铸和池早一齐叫好,淳于铸是赞公孙大哥以我为主的堂堂气派,池早却着“也未必就能拦得住咱们”这句妙语。

    然后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疑惑地看看徐庶,徐庶却不看我。

    我最终点点头。

    徐庶传令下去,全军直趋南席。

    一路上,徐庶和我并马而行,默不作声。

    最后我实在忍耐不住,道:“徐兄,你真打算在南席与敌人决战?”

    徐庶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飞兄还在恼我陷蔡、朱二将于死地的做法吗?”

    我也点点头,然后摇摇头。

    徐庶笑了,然后一,觉得奇怪,看着我眨了几下眼。

    自徐庶两天坦然把他借蔡阳、朱赞之军抵挡十石蹶张,引开黑山黄巾的后方狙击部队的计划告诉我之后,这两日,我已经很少和他说话了。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要和蔡阳、朱赞这种人讲什么义气,徐庶这么做,我其实比公孙箭更能解他的苦衷。如此一箭双雕之计,我是拍双手称赞的。

    我只是不喜欢他做这种事之前不把实情全部告诉我。

    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

    我不希望这种明显我得到巨大好处的事情让我的朋友去独自承担恶名,而我则可以不知情不怪的恶心辩解去搪塞世人。

    当然,我更不希望别人把我当傻瓜一样摆弄。

    不管他是谁。

    徐庶察觉到我的不悦,但在这非常紧张的局势中,他身担一军主将重任,需要他做的事有很多,所以也只能任由我生气而不多做解释。

    现在,也许我们俩都觉得是该澄清误,解决矛盾的时候了。

    我道:“我是恼你,但不是这个由。”

    我把自己的法都倒了给他。

    听完,徐庶吁了口气,道:“我知错了。”然后他极快地说:“南席附近有一山隘,名为安陵,过了安陵,东南而下,穿越南阳数百里盆地,便是新野的长陵集,赵累的家就在那里。”

    我吃了一惊:“那不是已经到刘表的地头了?”

    徐庶道:“正是。这就是我告诉飞兄,我为什么要在南席停留的第二个原因。”

    他看看我,道:“这次幸好我没打算瞒住飞兄,不然飞兄恐怕要不肯再认我做朋友了吧?”

    我忽然明白过来:“你是希望……希望我借此机南下?”

    徐庶道:“是的。我默查形势,这次敌人的计划真是处处在我们前面,无论我们采用什么办法,返回许昌的机都实在是极其渺茫微小。所以刚才我忽然动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走樊城,趋襄阳,奔江陵,过长江,直入长沙。这是敌人唯一可能不到的地方。”

    我盯着他,本来还算清醒的头脑不觉混乱,这可也是我没到的方案。

    徐庶道:“本来我看飞兄精力还佳,附近也都熟悉,还劝飞兄独自先多行十余里,渡贾陆河然后再折而向南,我们在新野合。”

    我道:“这绝对不可以。”这附近的地形环境,都是我按张凤的情报告诉他的,所以他以为我特别熟悉这里的地。其实我根本就没来过,看看地图什么的都还头头是道,真要一个人走起来,别说去新野,以我这种半路痴的本事,路上万一找不着个问道的人,走不多久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徐庶道:“我也知飞兄义气,所以就没说。不过这次决战,凶险无比,飞兄一切先顾自己,千万不可像在美龙口那样,意气用事,因小失大。勿忘四郡百万父老乡亲,还等着你去解围救护呢!”

    这帽子扣大了。我苦笑一声,谁救护谁啊?但心中明白他的好意,所以点点头。

    “徐兄注意,危险时跟在我马后,方便保护我。”

    徐庶也点点头,心:“还我一招。”看看天,道:“秋天的下午,日光竟也如此刺目。”

    南席。

    安陵隘。

    黄巾军军阵齐,列于隘口之下。

    中军一杆“赵”字帅旗,迎风飘荡。

    居然被赵颖赶到前面堵住了去路。

    我和徐庶对视一眼。徐庶脸色有些发白,道:“避其朝锐,击其暮堕。敌人中的首脑心思很密,居然把这里也堵住了,实在令我佩服。我已竭尽全力,飞兄勿怪。”

    我明白他的感受。先天上没法和对方抗衡,还可采用人谋弥补,但现在敌人在谋略上也不比我们差,那也没什么好说,只能与敌人以硬碰硬,拼个鱼死网破了。不过心里颇不明白:“赵颖居然如此聪明,知道我们走这条道?”道:“徐兄说什么话,事到如今,那就拼命一战,强存弱亡好了。”

    徐庶点点头,传令下去,全军准备出击。

    就在这时,敌军之中忽然走出五个人。

    五个中年人。

    当先一人五十岁左右,额头上生着两个紫色小肉瘤,一边一个,甚是障眼。他左手着一面铜牌,身后四人,皆是黑须飘飘,手握长刀。

    走至数十丈远,到了两军阵的中心地带,后面四人停下脚步。当先那人却一直走到离我军三十米处,才站定下来,大笑一声,道:“飞帅,数月不见,还记得故人么?”

    紫蛟李方。

    竟然是他们?

    五花拳李家的五龙!

    我去三国许多次,就吃了那一次大亏,差点万劫不复,就此一命呜呼,都是拜受这五龙之赐。

    怎么可能忘了!

    这两个多月来,我无时无刻不着早日再碰上他们,一雪心头之恨。

    但这个时候相逢,却是我最不愿意的事情。

    李方笑道:“当日匆匆一,得飞帅不吝指点,在下放弃刀法,专心练习铁牌之术,果然技艺大进。今日再逢,说不得还要请飞帅再来指教。”

    公孙箭在旁,冷笑道:“背后伤人的无耻之徒,竟敢再次出来现丑。你等不过是典校尉手下的亡魂遗鬼,既然侥幸逃生,就该知机找个野穴藏匿,以度残生。”

    李方脸色一沉,道:“典满小儿,我们迟早去找他算帐,报此灭门之仇!”顿了一顿,道:“飞帅,上次在官渡,是刘皇叔要取飞帅的性命。我等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这次我专门向颖督大首领讨了第一支令箭,要来再飞帅的戟法。”

    哦,是刘备请他们杀我的?我心中思绪翻腾,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在汝南平舆城下,刘备最后说的几句话。那时我击败刘辟,黄巾依诺退出汝南,刘备临走时,说道:“……虽然我知道曹操有飞帅相助,袁绍已必败无疑。但我还是要尽尽人事。将来在战场上有什么对不住飞帅的地方,尚祈飞帅谅解。”我当时道:“双方各为其主,没什么对不住。”

    原来刘备说的对不住的地方,是找杀手暗算我啊!

    你个狗娘养的皇叔,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往死里我?真有本事,明刀明枪杀了我,我也就认了。这么暗中伤人,算什么英雄?

    公孙箭见我脸色铁青,以为我有心障碍,心决战在即,己方寡不敌众,要冲出重围,就靠一口气,这时候绝不能示弱,喝道:“某家倒要替飞帅教训教训你。”

    我忙道:“且慢,他们的五花拳阵,非一人之力能敌。”

    李方冷冷道:“神箭公要先替飞帅挡一阵,也无不可。不过我家颖督说了,前日和飞帅首次相逢,赌了一局单挑,结果她输了。今日这一仗,她和飞帅再赌一局群殴。神箭要是自信一人能胜过我五兄弟,上来倒也无妨。”

    公孙箭一怔,这大话他可不敢说。

    徐庶忽道:“如何一个赌法?”

    李方向身后一指:“本军就由我和这四位师弟出战,贵军也可挑出十位高手出来,车轮战也好,联手一阵决胜负也罢:贵军赢了,我军自动退后三十里,今日就任凭你们走路;你们输了,我们也没有过分要求,双方各显能为,各安天命。”

    我心:“这五龙一联起手来,别说十个人,二十个也未必能赢。”

    徐庶道:“这一阵我们应了,你且回去准备。”

    李方困惑地看看我。

    我道:“我家徐先生一言九鼎,他的话,便是我军的答复。”

    李方又看看徐庶,点点头,转身去和阵中他四个师弟合。

    池早问道:“什么五花拳阵?就是上次在官渡差点要了你小命的那几个家伙?”

    我点点头:“正是,就是那杀人的阵法。”

    池早顿时来了兴致。他听我说过这拳阵杀人的故事,当时就非常有兴趣。这家伙虽然胆气不行,但沉迷业务的心思却不比我差一点儿,早就渴望一观这种阵法。

    “正好拿他们的五花阵试试我的八阵,看看谁的阵法能杀人。”他眼中忽然闪现出一种我看不太明白的火花,笑嘻嘻道:“让我给你报那一拳之仇罢。”

    “切!就你?”

    池早哼了一声,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看看公孙箭:“公孙大人,你不是抢我的首功罢?”

    公孙箭忙道:“末将不敢。”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徐庶心下暗奇,池早的周身上下,忽然现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气势,瞬息之间,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他对五龙的底细也颇有了解,本来就着自己在旁指挥,借八卫的八阵之法去抵挡对方的五花阵势,难得池早自愿站出来,心中默默评估了一下,感觉池早还是更合适。手一挥,道:“就请池先生和八卫去接这一阵。”

    他是一军主将,说话就是号令。

    池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刘纲,刘目,你们跟我来。”然后一自己的战马,当先出阵。

    刘纲等八人互看一眼,心意已通,“嚓”地一声,一起拔出刀剑,斜指天空,向我行了个骑兵之礼,齐声道:“飞帅,我等先去了。”

    我心中忽然涌动起一股难言的感情,一人一人挨个看去,千言万语都不知如何说起,就化做了一句:“珍重!”

    刘纲抢过一名旗手的大旗,一跃下马,扔了缰绳,大步而出。余下众卫也他样子,下马跟在他后面。

    八卫依次从我的马旁走过,最后过来的是刘目,他牵着马走到我身前,忽然停住,看一眼我的马,道:“飞帅,保重。”把马缰绳递了给我,然后紧走几步,追上前面的七卫。

    我随手接过,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徐庶道:“他是说飞帅的马不好呢!”

    哦!我看看身下这匹抢自敌方的坐骑,心头忽然一热,这个刘目。

    池早在离五龙十丈之地停下了马,回过头,道:“我教给你们的阵法,你们可都还记得?”

    刘纲等一起点一点头。

    池早道:“那好吧,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先上去。”

    刘纲道:“是。”他本来脾气甚好,平日说话也温言细语,这时却突然变得惜字如金,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他扛着那面大旗,走上几步,忽然两手用力,把大旗插在地上,让大家都聚拢来,用低至只有七位同伴的声音道:“兄弟们,宁死,勿退。”

    七卫深深点头。刘目道:“纲哥说得对。这面大旗,就是我们最后的防线。”

    池早的马跟了上来,顺手拔出那杆大旗,骂道:“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好好记住我的话,以己之强,攻敌之弱。刘纲,你的陷刀阵是杀人的,有机先把中间那个最高的家伙给劈了,他们这阵势就算破了。刘目,你是游蹑阵的阵眼,多注意刚才使牌的那个老家伙,别老跟在刘纲屁股后面乱转。”

    刘纲和刘目一愕。

    他们都是跟随我战过官渡的心腹,在官渡曾亲眼目睹,我一着之下被这五龙一拳打得口吐鲜血,飞出数丈之遥。各自思忖,飞帅都破不了五花阵,纵合八卫之力,也定非这五人之敌。虽然练了池先生的八阵,但是不是管用,谁也不知。上得阵来,心中都存了必死之心,决意以死报答飞帅之恩。此刻忽听池早仔细指点阵法,心念一动,都了起来:“我们联手的阵法,威力也是不小。何不拼命一搏,能杀得一个是一个?”

    池早鉴貌观色,如何不明几人的法,正色道:“你们也知道,要说怕死,这里没人能胜过我。我对你们是很有信心的,所以才在这里看着你们去和他们比。”

    八卫都:“果然。池先生都不怕,我们还怕什么?”

    池早道:“去吧,把这五个家伙都给我砍了。”

    八卫大声应诺,一起上前,走至五龙身前,各自通报了姓名。刘目道:“我等八人,乃是飞帅马前侍卫,先来领教五位的阵法。”

    李方目光扫视八人,道:“只有你们八个?”

    刘目道:“本来一对一,我们只需遣出五人就可以了。不过五位是武林前辈,我家飞帅敬老爱幼,不愿无礼,所以就让我们八兄弟来了。”他见刘纲不肯多言,只好自己暂充首领。

    李方心中恼怒,好个狂妄的阿飞,居然使唤侍候他的卑微手下来支吾自己。脸上却微笑道:“果然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子。诸位师弟,你们也自己介绍一下罢。”

    那四人应了,冷冷地扫了八卫一眼,各自报名:“李正。”、“李刚。”、“李强。”、“李雷。”

    刘纲随便拱了拱手,这四个家伙长得都一个模子,一眼看去,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不过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排在第三位的那个汉子最高,看一眼自己负责指挥的三位兄弟,三人都微微点头,示意看准了。

    刘目等另外四人却把李方的铁牌仔细打量几眼,牢牢记住了那铁牌的特点。

    不知不觉中,八卫的信心已一点一滴增强起来。

    我在后阵上,问徐庶:“咱们的八阵,能破得李家的五花阵么?”

    徐庶道:“阵法之道,深奥莫测,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今日之战,敌人长在配合默契,功力深厚,不利的地方是不知我方虚实。我方差可一的,主要在阵势的运用上和八卫拼死的决心。飞兄赠给他们的锋利兵器,也能弥补一些功力上的差距。不过,刘纲他们新练阵法不久,对阵道的解也存在极大问题,许多阵势的奇妙变化恐怕根本无法采用,只能寄望池兄的指挥了。”

    我见他暗怀忧虑,故意道:“幸好徐兄临战让我把那些刀剑都给了刘目他们。难道你那时就已经到有此战?”

    徐庶笑了:“飞兄何出此言?我又不是神仙,哪儿能预先知道这里有五龙这样的人物?只不过是到越是危险时刻,越应该人尽其力,物尽其用罢了。”

    我点头称赞,忽然闪过一念:“徐兄,我的金银戟锋锐之极,不如让我去和八卫联手,岂不更有胜算?”

    徐庶道:“敌人就是希望你亲自出战,才设下这个饵来。你是我军主帅,而且与八卫从来没有配合过,拼杀起来敌人若把攻击重点放在你身上,八卫还要时时念着保护你,反而牵扯了阵势的运转。再说,我军这么精锐尽出,就算赢了,对士气的升也毫无帮助。一旦输掉,不但你们几人有性命之忧,全局也立刻崩溃。得不偿失,得不偿失。”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摇头:“这位颖督,心思可真够毒辣的。”

    我哦了一声,心:“最毒妇人心!我射伤了她兄弟,她自然要办法报复。”

    徐庶忽然眼神一定,道:“要发动了。”

    赵颖在对面阵上,很疑惑地问身边将领:“你们看那阿飞在搞什么鬼,派了这么一帮二三流的部下出来?难道他凭借这些人,就能抵挡五龙前辈的索命阵拳?”

    她左边是赵伟,听赵颖发问,赵伟道:“颖姐无虑,五龙前辈的五花拳阵名满武林,非同小可。我看他们就算是阿飞、公孙箭再加上淳于家那小将三位最强的高手联手,也无法抵御。”

    赵颖道:“那他为什么要派这些人来?”

    赵伟也不明其所以:“是啊,以阿飞的为人,不可能要部下去白白送死。”

    赵颖不满地看看他,自从阿飞射伤了赵椴之后,赵伟就再不肯叫他飞帅了,但语气之中,还是有明显的尊敬之意。

    挨个看去,诸将没有一个明白的,只好转过头,去看这边。

    她右边也有一将,身高约有八尺,一身黑色甲胄,面目黝黑,颏下蓄着一部大胡子,黑灿灿垂至胸前,足可媲美关羽的长髯,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是精光闪烁,傲然不群。见她目光射来,微笑道:“飞帅属下,确有奇人。你们只注意那前面八人,却没看到他们身后的那个人。”

    他说话赵颖就是爱听,心:“真髓就是与众不同啊!”道:“那人怎么样?”

    那将便是黑山军军师真髓,他道:“那人穿戴,不不武,骑在马上,摇晃不定,明显不是军中将士。却又随那八将出击头阵,其中定有玄虚。我嘛,那八人所列阵势,当由此人指挥。”

    赵颖道:“那军师以为,这一局何方可胜?”

    真髓捋捋长须,道:“胜负难测。”

    赵颖和赵伟都吃了一惊,赵伟道:“真髓兄,那八将排的是什么阵法啊?”

    真髓摇摇头,还未答话,忽道:“先看斗阵。”

    刘目站好自己的位置,心情已经完全安定下来。他目光正视李方,左足在前,虚点地面,右足在后,重心前四后六,飞景剑还垂于左手肘后。刘纲站在他斜对角,却是右足在先,重心前倾,含章刀顺肩而下,斜斜指住右足。其余六人也都已按部就班,踏准方位。

    李方微微皱一下眉。虽然五花拳阵名为阵法,实为拳法,但五人要配合到能同时运劲发力的地步,本身对阵法的了解,也需要一定基础。他瞧对方这架式,大是不凡,定有高人指点。心知这次群殴之局,和自己原来所大有区别,己方若要取胜,恐怕并非易事。

    他的头微微向左偏了一下,又右移一下,师弟们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敌人不弱,谨慎从事。四人各各微退半步,慢慢蓄积功力,等候师兄的下一步指示。

    双方沉默片刻,骤然曹方一声巨喝响起,白光一闪,一人引刃出击,率先发起攻击。

    顷刻之间,八阵已然启动。

    那引阵之人,正是刘纲。

    他再次大喝一声,四人动作忽地变快,他疾快前行三步,含章长刀狠狠劈出,陷刀阵的两名师弟也同时大喝一声,双剑齐出,对象正是早已锁定的目标,五龙中身材最高的李刚。

    刘目等七卫得池早指点,早已心领神,也各依秩序,或攻或守或护住侧翼,宝刀利剑皆动,一时光焰大盛,明亮照人。

    五龙大吃一惊,对方发动之快之奇,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双方将士,无不屏住呼吸,仔细赏阅这突如其来的奇妙变化。

    后面池早微微叹口气。

    也就勉强能将就了。

    经过形成、精炼、失传、再形成、再精炼这无数轮回之后,再由他精心的八阵古法,首度出现在三国战场上,居然仍是它最原始的形态,这是十个月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到的。

    在他这阵道大家眼中,刘纲等人,只能算是刚刚摸入大门的瞎子,若没有他阵前的临时指点,他们布下的这所谓八阵,根本连虫子都杀不死。

    李方乃是己阵之首,目光一扫,发现右手的李刚最是危险,对方至少有三个人同时攻击他,三口兵器直指他头面、右肩和下腹。铁牌急抢在前,呼地向右横穿过去,牌面抵住刺向小腹的一剑,牌沿顺势挡开已近右肩的一剑。这两剑一接,心中顿时有了底:“对方功力,不过尔尔。”以刚弟的实力,头顶那一刀根本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当地一声,双刀一交,刘纲连退三步,抽身回到原位。

    一声闷哼,李刚左膝之上,已中了一记,几滴鲜血,立时溅洒出来。

    却是陷刀阵最后一人悄没声息的一刀斜劈,刀尖正扫中他膝后软骨之上。

    李方愕然侧首,李刚高大的身躯硬挺了一挺,还是向左倾歪下去。

    其他三李怒吼一声,齐齐向那曹卫掷出手中的长刀,要将他就此钉在原地,以报偷施暗算之恨。

    他们几人的功力,岂是曹家这几个卫士所能企及?但八阵的精微变化,也不是他们几个所能解的。三口长刀掷出之时,刘目等四卫正好跑阵到位,各人手中刀剑方位各异,但形成的那股合力之强,却轻易化解了刀上的强劲内力。

    嚓嚓一阵轻响,三龙的长刀纷纷折断为数段,跌落于地。

    五龙骇然变色。

    他们这掷刀之术,本是四刀齐掷,集中攻击一敌,乃是五花拳阵的三大绝招之一。此刻虽然少了李刚那一口,但三人含怒而击,威力更是惊人。不到敌方这几人年纪轻轻,内劲竟已如此厉害。

    当李刚受伤之际,李方还欲一拼,料就算只有四人,也足以制服对面这两倍于己的敌人。他手上铁牌也是五花拳阵克敌制胜的法宝之一,本当在师弟们掷出长刀的同时发动攻击,却被这嚓嚓的断裂之声惊住,骤然停下正待挥出的铁牌,顺势牌交左手,右手扶住李刚。

    五龙心意合一,一起后退五步,希图和曹家的阵势分开。

    刘目等游蹑阵四人一愣之下,竟然没有及时追击。

    双方后阵上徐庶和赵伟都是暗暗叹息一声,一人道:“可惜。”另一人却:“好险。”

    池早心中一急,破口大骂,声调还颇为响亮。

    “我靠,你们丫的死人啊!”

    不过在场上死拼的双方壮士,面对这出乎意料的结局,都是惊绕之魂,却是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听明白他这脱口而出的现代骂典了。

    与此同时,赵颖也大骂了一句。

    和池早一样,她骂的是自己人。

    “一帮只吹牛的老废物,误我大事。”

    真髓嘿然一笑,忽然纵马而出。

    “误不了的。”

    赵伟讶道:“真髓兄,你干什么?”

    真髓横向驰马,摘弓取箭,冷冷道:“颖督答应的事情,我真髓可没答应过。”左臂一举,弓弦已张。

    赵伟目中寒芒一闪,赵颖已拍手笑道:“没错。真军师才是今日我军的总头领,我说的话,自然不能作数。”

    赵伟道:“颖姐你……”

    话音未落,真髓哈哈大笑声中,弓弦已响。

    这笑声犹如信号,顿时金鼓齐震,喊杀声四起,四面八方的丛林山腰中,忽然出现无数的黄巾军。高举各色大旗,刀斧闪亮,枪戟耀光,迈着齐的步伐,向着中央地区合围而来。

    接着,那令人胆寒的凄厉呼啸之声,再度响彻云空。

    我一抬眼,远远正看见对面那黑甲将军弯弓搭箭,瞄准的方向,正是池早。

    池早正为八卫错失良机痛苦不堪,哪里到有人突施暗算?

    我离池早有一百多米,大喊:“池早,闪开。”

    那将军纵声长笑,黑光一闪,矢去如电,一箭已射中池早的胸膛。

    这一箭好不凌厉,我甚至清清楚楚地听到池早胸骨碎裂的闷响。

    原来是他!那个在郏城城头箭射曹遵的射手。

    在认出敌将的射术的同时,我心头一痛:池早没了!

    这种高手的利箭,绝对致命。

    池早惨呼一声,立刻倒撞马下。

    就此不能动弹。

    接着前面惨呼声不绝,在那无敌的杀人武器——十石蹶张面前,什么五花拳,什么八阵法,通通都是废料,通通抵不过那一杆杆飞来的长矛也似的巨箭。

    片刻之间,刚刚还耀武扬威,拼死决斗,吸引了双方几乎所有人注意力的名角高手,纷纷中标,栽倒于地。

    这一瞬间,战阵中人喊马嘶,兵器碰撞声、金鼓敲击声混杂着杀死敌人的得意狂笑和被杀前的痛苦哀鸣,一片嘈杂混乱。

    这一瞬间,我脑子也一片嘈杂混乱。

    池早,你死了么?刘纲,刘目,你们都死了么?

    我大叫一声,冲开周围卫士的拼命拦阻,疯一般催马直冲过去。

    徐庶也红了眼,虽然他料了许多种结果,但敌人如此卑鄙,却还是远远超出他的像。他忍住自责的心情,大声喝道:“众位兄弟,冲过隘口,便有活路,杀啊!”挥剑跟着我就杀了出去。

    公孙箭对淳于铸道:“淳于兄弟,你记住要护着飞帅,保护他杀出去。”

    淳于铸道:“公孙大哥,你呢?”

    公孙箭咬牙道:“我去找那黑甲将军,报池兄一箭之仇。”

    淳于铸看看他,不忍相劝,慨然道:“好,公孙大哥,你也小心。”

    二人刀枪伸出,互击一下,纵骑冲了过去。

    我冲出没多远,眼前已出现无数骑士。

    敌军的前锋,终于也换成了骑兵。

    这才是黑山军的精锐。

    身侧有人追来,淳于铸的骑术真好,耳旁刚听到他的声音,他战马已越过我的马头,当先冲入敌人之中。徐庶率领全军随后也杀了过来。

    好,那么,演出开始吧。

    我握紧冰凉酷硬的金银戟,忽然冷静下来。

    在施展早已惯熟,但却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混沌戟法,开始从未有过的杀人生涯之前。

    我终于冷静下来。

    要不被人杀死,为朋友报仇,活着逃出去,我必须冷静下来。

    忽然起池早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让我给你报那一拳之仇罢。”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依旧嘻笑着的,但眼里闪动着一些奇特的火花。

    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朋友受到侮辱而感到愤怒的火花。

    池早,轮到我了。

    一生之中,第一次明确地知道,我现在要杀人了,我就要杀人了!

    虽然我心静如水,但身体却还是不受支配。

    我两臂的肌肉、掌心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连我脸上的肌肉也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着。

    几名衣着盔甲与其他黄巾明显不同的敌将一边大呼着我的名字,一边冲了过来。

    他们在大叫着:“活捉阿飞,活捉阿飞!”

    我冷冷一笑,盯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沉着地计算着他们前进的速度,评测着他们挥动兵器的力量,待双方已近,忽然一戟刺去,挑落一名跑在最前面的迅捷敌将。他翻身落马的时候,胸前的鲜血标喷了出来,有几滴飞溅到我的马脖子上。接着我真力鼓动,气透戟杆,长戟横扫,在左侧另一名敌将铁矛刺上我之前,一戟钻重重打在他的肩上。咯吱一声闷响,那将肩头立刻塌了下去。他厉叫一声,掉落马下,忍痛爬起来,软搭搭吊着胳膊跑了几步,立刻被后面冲上来的马匹撞倒,无数马蹄胡践乱踏,眼见是活不了了。

    剩下两骑敌将,没等近我的身前,已经被进入混战状态的两军隔挡住,寻着个敌人,便对战起来。其中一将碰着淳于铸,顺手一刀砍去,被淳于铸机敏闪过大半,只在后背上擦了一道口子,割破了最外面的重甲。淳于铸骂一句:“杀你!”反手一枪,龙头枪的虎尾从怀里反探出来,一枪刺穿他的咽喉。马头别转过来,他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清秀的脸上立刻全是血迹。

    鼓声隆隆地响着,巨烈地震荡在这疯狂的战场上空。啾啾的冷箭四下乱窜着,搜寻着轻忽的对象,随时准备着给予他致命的一击。这里是死亡的地狱,稍微一失神,就莫名其妙地死掉。

    深秋的河南已经很冷了,下午的北风吹了过来,竟也带着种刺骨的味道。

    风中有一股血的腥味,地上枯黄的草渐渐变成暗红色。

    我的脸上也开始溅上了血,粘糊糊的,慢慢流淌着,浸染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我的双眼已经红了,但我的心,却越来越冷。

    这支黄巾战斗力很强劲,人数又多,身旁的部下越来越少,敌人却似乎越杀越多,杀掉一批,又冲出来一批,周围都是敌人的旗帜,敌人的刀枪。冲击了这么久,也不过前进了里许之路,离那隘口还有两里之遥。

    这么杀下去,何时是尽头?

    忽听后面一声低哼,我心中一凛,是徐庶的声音。急侧头看去,却见他右肩上中了一箭,手上一松,长剑掉落下去,噗地插入地上一具黄巾军的无头尸身中。他的流彩剑极其锋利,一剑直透身体而过,半个剑身都没入土中,暗红的血液立刻顺着剑创冒了出来,顷刻就染黑了他身下土地。

    我急忙反手拔出背上的百辟刀,刀柄冲前,飞掷给他。杀了这许多人之后,手已经有些软了,好在功夫还在。徐庶左手接过刀,格开对面刺来的一矛,一刀将他砍翻,顺手又一刀,砍断右肩上那支箭,任那箭头带着一小截剩余的箭杆继续留在肩上,不再。

    就这么略一分心,没注意一只长箭低啸着向我飞射而来。

    身旁一名护卫忽然从马上跃起半空,身体侧扑过来。

    一箭正中后心。

    他脖颈一挺,两眼急速睁大,睁至瞪圆,忽然就呆滞不动,叫也没叫一声,软软跌落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就此死去。

    我认得他姓杨,是比翼门的弟子,叫声:“杨兄弟!”

    另一名卫士忽然叫道:“飞帅小心。”长刀疾扬,“叮”的一声响,火星四散,一只狼牙箭正中刀脊,掉了下来,被他顺势接住。

    转头看去,却是比翼门的韩东。

    “韩东,你救了我!”

    韩东一怔:“飞帅,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他的外号“韩臭嘴”,在军中可比他本来姓名响亮多了,平日里我也只称他这外号。连我也不到,在这紧张的情况下,居然起了他的原名。

    我长戟一横,替他挡住身后劈斩过来的一口斩马刀,喝道:“跟着我往外杀。”

    韩东看看地上的本门,咬一咬牙,道:“是。”又看看左手的狼牙箭,箭身上刻着一个“颖”字,怒道:“飞帅您看。”

    原来是她。

    我目中余光扫去,果然看到右侧山坡上执弓引箭的赵颖。

    忽听一个熟悉声音大骂:“杀你!”接着敌人一阵欢呼,几人同时大声喝道:“捉活的。”

    抬眼一扫,却是淳于铸的战马中了数箭,倒卧于地,把他颠了下来。十几把挠钩套爪立刻伸了过去,锁住他四肢甲衣,钩紧他腰间丝绦,径直拖向赵颖所在的那山坡而去。

    淳于铸脸上全是鲜血,粘住了双眼,双肩、双肘、双膝、双足、腰腹皆被牢牢抓住,不得动弹。他闭着双眼,不住大叫:“公孙大哥,公孙大哥,飞帅,飞帅,我不当俘虏,我不当俘虏,快射死我呀!”

    我眼中含泪,混战一起,淳于铸就一直冲在最前面,替我遮枪挡箭,我怎能任他被人掳去。纵马向前,要救他。但周围人马相挤,又要顾着受伤的徐庶,哪里赶得过去?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过那山坡而去。

    韩东怒吼一声:“淳于兄弟,我来救你!”不顾一切,直冲过去。忽然胯下一软,战马悲吟一声,前胸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射中。韩东立刻失去重心,被颠了下去。敌人一声欢呼,故伎重施,七八把套钩又探了过来。

    哪知韩东乃比翼门弟子,轻功甚佳,而他手中长刀,却是曹丕送我的那批好刀之一。他就地一个旋子,贴地扫个圆径,“咔咔咔”,周围的套爪挠钩齐齐断折。接着他一跃而起,长刀乱砍乱劈,左右敌人猝不及防,竟给他杀出一条血路。

    看着他勇猛果敢的身影,我好不惭愧,在这生死一发的关头,我远不及他单纯无畏。我大喝一声,轮动长戟,决意随他上山,并力救人。

    山坡上,赵颖身前的两督战大将见韩东直冲上山来,齐喝一声,驰骑抖矛,上前拦住了他。这二将武艺高强,又居高临下,以长欺短。韩东虽然竭力死战,却立显不支。不数合,小腹便中了一矛,身体一僵,速度顿时慢了。另一人补上一矛,穿透他的头颅。

    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

    那将拔出长矛,韩东颓然倒地。身体轻微地不停抽搐,一双怒目已被红血白浆埋没,仍然死死盯着敌人。

    另一将俯下身体,拾起韩东丢弃的长刀,笑道:“这家伙的刀倒不错。”一矛伸去,把韩东背上的刀鞘挑了过来,收刀入鞘,随手插入马鞍的兜囊内。

    我目眦尽裂,双手把金银戟攥得死死的,几乎要拧断戟杆。

    饮用了许多久未品尝的热血,冰冷的金银戟渐渐开始发热,从戟至尾,浑身都在发热。

    我浑身也在发热。

    你们这帮混蛋!

    这时,山坡上忽然现出那黑甲将军的身影,他大声喝道:“燕帅颖督大首领有令,活擒阿飞者,封无敌大渠帅,赏金一万斤。”

    山上山下的黑山军都是一阵骚动,敌军覆没在既,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好处。

    附近好几黄巾将领立刻舍弃了其他曹骑,转而向我的方向扑过来。

    那杀死韩东的两名黄巾大将哈哈大笑,纵马从韩东身上践踏而过,冲下山坡,直奔我而来。他们速度极快,转眼便即奔近,大声喝道:“飞帅还记得故安柳易、霍奴么?”

    我认得他们,他们正是在郏城联袂力闯我军营寨的那两个少年。

    你们这群混蛋!

    我瞪起眼睛,身体中散发出浓浓的怒焰。

    我大叫一声,内气迸发。

    我忽然挥起金银戟,挥出一招。

    “无生无灭”!

    金银戟的枪尖和月刃上仿佛受到我内心杀气的感染,光芒蓦地扩展激射开来,周围数丈方圆内都被这光芒笼罩,忽然就一起弥漫在千丝金光和万道银线组成的灿烂重雾之中。

    在这个范围内,我就是能定生死的阎罗,我就是主宰一切的君王!

    我清晰地感觉到被这迷雾困住的所有敌人眼中的惊惶和心里的恐惧。

    无天无地,无生无死!

    没有惊骇的呼喊,没有死亡的悲吟,身前身侧的重重浓雾之中,忽然增添了许多红色。

    那是血雾!

    美丽而凄惨的血色之雾!

    刹那间,一切归为平静。

    在这众寡不敌,全军将没的危急时刻,在这友朋遭难,无力相援的伤心时刻,我终于忘记了马上和步下的区别,发出了无常戟法的绝杀之招。

    不杀则已,一杀绝命。

    无常十一戟,不再仅仅是步战绝技,从此,也是马战绝技。

    正面攻击我的十余名黄巾将士,包括黑山军的大将霍奴、柳易等四、五名高级将领在内,都在我这一招“无生无灭”之下丧命。

    稍远处凡是目睹了这惊人一击的敌我两军,不管是高中级将领,还是一般的士兵,一时都惊得目瞪口呆。

    山坡上观战的赵伟也不禁惊叹出声:“这是什么武功?竟有斩天灭地一般的威力。”

    可是敌人没有丝毫惧意,他们仍然越来越多,前赴后继,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蜂拥而上。

    双方都杀红了眼,在这修罗场一般的炼狱里,没有畏缩的地位,没有害怕的环境。

    惟有勇者,才能生存。

    真髓忽然右手一举:“且住。”

    主将大旗挥舞,霎时战鼓齐齐停奏,阵上的黑山军一起勒马而退。

    已经杀得昏头转向的虎豹骑,利用这机,找准了我的方位,再度向我聚拢过来。

    徐庶向身后看了看,原本五百多亲军,现在已只剩二百骑左右,多数人已经负伤。

    我微微喘息着,真气迅速地周游身体百骸,尽量恢复着内在的生机。

    那一击无生无灭,也耗损了我许多的内气精神。

    嘈杂混乱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寂静时刻。

    山坡上,真髓坐在一块特意修好的山石上,定定盯着我。

    我的最后那一招无生无灭,触动了他内心中的一根隐弦。他似乎摸到了一些影子,却又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这使他非常烦恼困惑。

    他的眼睛亮亮的,如同一只凶残狡诈的独狼,看到了最肥硕的猎物。

    他知道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现在,他既将赢得最后的完胜。

    他已经成为这场角逐的最后胜者,这场战役的第一主角。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结局更加完美一些呢?

    轻易击败了久负盛名的禁军飞帅,既使是再冷静沉着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住得意。

    他正好利用这难得的静默,来宣泄一下他难得的好情绪。

    “飞帅,今日之败,非你之过。曹操并不相信你,你又何必为他卖命?不如投降吧!”

    我问道:“你是谁?”

    真髓微笑:“我是黑山军的军师真髓。飞帅,到我们这边来吧!你看我黄巾将士,兵多将广,骁勇善战,若你我联手,夺取天下如同探囊取物。”

    原来你叫真髓。

    你这杀我朋友的仇敌!

    我冷冷盯着他,低声问道:“徐兄,你怎么样?”

    徐庶在一个护卫的帮助下,一边剜掉右肩上的那半只箭,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伤药敷上,以布带裹缠好,一边咬着牙笑道:“没事,只不过好像又回到少年的游侠时代而已。”

    游目看去,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周围所有的有利地形上,都是敌军的身影,黑压压的,一片又一片。我哈哈一笑,大声道:“真髓军师,我很佩服你的精密计谋。换个时代,也许我们能把酒论交,结为挚友。但今日你射杀我良朋,戕害我部属,要我投降于你,那是休。”

    徐庶扬起百辟刀,激励身后的将士:“大丈夫上阵,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亲军们齐声高呼:“我要战,便作战!”

    轻轻然而却是响亮地叹口气,真髓右手有力地一挥。

    霎时,百鼓复振,各色旗帜又一次飞扬。

    这一次,不把曹军全部消灭,黄巾军是绝不再停手了。

    战马在长声嘶鸣,兵器在无情碰撞,惨叫声无处不是,滑腻腻的鲜血再度浸满大地。

    我们离隘口越来越近了,但敌人的狙击也更加强猛刚横。

    我手中的金银戟在这剧战中期开始发挥出巨大优势。

    赵颖连续向我射了好几箭,都被我以有强烈磁性的金银戟杆一引一撞,随手破了。而金银戟锐利无匹的枪锋和弯刃,对我身前的任何阻碍,都是一种梦魇。

    我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胜之不武的身份风度了,仗着功力深厚,武器精良,挡住我路的,立刻就是一顿胡刺乱剁,全不管对方是大刀铁棍,还是坚盾巨斧。一路所向披靡,连略小一些的拒马鹿砦,也都是一戟破去,顿时四分五裂。

    我部下的四十九名贴身亲卫,除了刘大、刘二、王全等少数人不在这里,其余的,刘纲、刘目等八卫首先丧命蹶张强弩之下,刚才一场恶斗,又死了韩东等十余人,只剩下二十人不到。他们紧紧护在我和徐庶的两侧,确保我两翼的安全。

    天渐渐要黑了,西北风呼啸着,越发的大了。

    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最后一刻,我冲上了安隘隘口的最高点。

    真髓霍然而起,一跃上马,两手一握,长柄弓高高举起,箭已在弦上。

    无声无息中,黑光隐现,矢出如电。

    这一箭速度之快,已超越声音的传递,直到箭将及背,“嗖”的一声响,才达于我的耳旁。

    我无法躲避,巨大的风声也影响了我的判断。

    “噗”地一声,黑箭破体而入。

    “当啷”,长戟落地。

    左右正沉浸在突破难关喜悦中的亲卫们大惊失色。

    还是徐庶手快,立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我回头看看左背,低声道:“不妨事。”

    好硬的强弓,好利的黑箭。

    最后的关头,还是金银戟救了我一命。

    若非金银戟具有强大磁性,牵引了一下,使黑箭略略偏移了方向,只差寸许,这一箭就穿透了我的心脏。

    真髓的弓上,又搭好一只箭。

    他一共有三只这种可以隐藏声音的无影破甲黑箭,现在这种天黑风大的天气里最能发挥效力。

    赵伟在旁轻轻皱下眉。

    这三只破甲黑箭都是赵家家传之物,父亲心疼干女儿,全数给了她。赵颖要讨好真髓,又全都转送给他。

    不到,今日真髓竟然以这黑箭去射阿飞。

    便在这危急时刻,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嗥叫,接着嗖嗖数声,三道银光从我身前不远的地方飞出,擦着我的身体而过,向山坡上的真髓直射过去。

    真髓怔了一怔。身旁的赵颖、赵伟等人拔刀舞剑,格挡开去。仔细看去,却是数寸长的银色小箭。

    蓦地风声转盛,眼前一片大亮,嗖嗖嗖嗖急速声音中,如同暴雨之前的惊雷突震,爆裂出无数道银色闪电。

    真髓目中光芒骤闪,急道:“不要用兵器挡。”

    赵颖、赵伟遵言收身躲闪,有几个莽将不服,或以兵器,或竖起手盾,硬去招架。

    呲呲几声奇响,一股硫磺的味道先于火焰四下散出,接着银光线起,转眼窜射出无数亮丽奇特的银花,闪耀在黑黑的夜色之中。

    再接着,是那几名武将大声呼救声。

    赵颖怒道:“叫什么,几根火箭也怕得这么厉害?”这几个家伙也太不耐烧了。

    赵伟听着那几人强忍疼痛的喘息声,问道:“真髓兄,那是什么火箭啊?”

    真髓颓然放下自己的长柄弓。这种一刻千金的时候,耽误了这么片刻,活擒阿飞的时机已然错过。按照自己和张燕的约定,敌人逃过隘口,就是张燕的任务了。

    现在还不能和大首领有任何正面冲突。他已经对自己生出不满,再要违背约定,他立刻翻脸的。

    只能寄望张燕和上淮子徒兄妹不要那么无能了。

    他遥望着隘口前那长长的火把,轻轻摇摇头,张燕总算及时赶来接应了。

    看看赵伟,回答道:“那是一种特制的银火箭,见物即燃,火性巨烈。”

    赵颖道:“真军师果然见闻广博。”

    真髓道:“那倒不是。我是见过那人的,只是,”他皱起眉,“他一向只在南方混的,怎么突然来到北方?”

    赵颖道:“他是谁啊?”

    真髓道:“他有个外号,叫做金弓银三箭,弓箭之技,妙绝天下。他每次发箭,必然是三只银箭齐出。不过他自视甚高,开始三箭一般不使用火箭。”

    赵伟先是皱皱眉,接着心念一动,大吃一惊:“真髓兄莫非是说,他每次只发三箭?”

    真髓看他一眼:“伟兄弟果然敏锐。”

    赵伟叹道:“果真是绝妙的箭法!”

    赵颖心道:“一发三矢,甚至一发五矢,我们也都可以做到,有什么高明的?”她见真髓言语、神色中对那人极是推重,已是不满,而兄弟显然已完全恍悟的时候,自己却依然还是不明其奥,心下更顿时生出嫉妒之念。不仅是那金弓银三箭,连赵伟也一并恨上。

    赵伟见赵颖还是一脸不明白,便解释道:“适才银光乱窜,发射的箭矢何止三数十只,以一人之力,每次又仅发三箭,瞬间射出这许多银矢,他出手的速度一定极快,简直快到不可思议。”

    赵颖啊了一声。

    真髓道:“他还有个姐姐,名唤金弓银一弹,其技之妙,更在兄弟之上。”忽然轻叹一声,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道:“收兵。”

    赵颖忽道:“你们先回去,我要一直追下去,一定要生擒阿飞,以报椴弟之仇。”

    真髓冷冷看她一眼,已看透她的心灵,道:“你要去,我也不拦你。不过切记多带高手,以免不测。”

    赵颖道:“军师放心好了。”

    赵伟道:“我陪姐姐去追。”

    赵颖心中暖和:“兄弟怕我有危险。”去看真髓时,却见他已转身走了。

    “这死人,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点?”

    “且停!”逃亡的小队伍最前面,忽然传出低低的一声急呼,声音有些颤抖。

    徐庶问道:“怎么了……”

    不用回答,他也已看到,前方,最多两里左右的距离,竟然有一支长长的火龙,正缓缓向这边行来。

    是黄巾!

    都不用,徐庶那聪明的大脑已经自动做出判断。

    双泊河的张燕、上淮子徒联军,终于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一时间,徐庶只觉口中发苦,嗓子燥干。

    敌人的配合居然如此天衣无缝,完全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

    “徐先生,趁着天黑,你保护飞帅从小路先走,我们拖住敌人。”护卫中一个姓成的什长拉住我的马,对徐庶道。

    徐庶道:“不。”他虽然对这附近的地很熟,却不肯舍群先逃。

    “要活大家……一块活,要死……大家一块……死。”我道。胸间一阵呼吸不畅,连吸了两三口气,才把这句话说完。嘴里忽然一咸,觉得多出许多液体,接着眼前一黑,背上忽然又是一阵奇痛,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倒,伏在马脖子上。

    众人大惊。

    那姓成的什长怒了:“徐先生,飞帅不能死!飞帅一定不能死!”

    徐庶看看我,又看看大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徐庶叹口气。大家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哀求和期待,那是一个战士最后的心愿。

    是啊,刘纲死了,刘目死了,韩大嘴死了,他们都为了飞帅而死,他们今日战死沙场,惟一所求的,不过是飞帅日后能为他们报仇雪恨,难道我能忍心让那些兄弟就这么白白牺牲?难道我连我们最后一点愿望也要全部剥夺?

    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他就要死了,我看你们还是赶紧散伙得了。”

    徐庶喝道:“是谁?”

    不远处,一棵巨树上轻枝连动,忽然弹出一个人,跃了下来。

    天摸黑,只瞅见他身着白衣,手执小小的一张弓,听声音年纪不大。

    那人冷冷道:“你们这么多人,带着这么个半死人,我看是跑也跑不了的。”伸弓一指我。

    那姓成的什长大怒,挥刀就要剁他。

    徐庶看一眼那人的小弓,忽然起适才的情景,忙拦住他,道:“这位兄台,就是刚救了飞帅的那位小侠士,不可无礼。”

    那人大喇喇道:“还是你聪明。唉,浪费了我三十六支银光箭,救了这么个半死人,真是可惜。”

    我心中一怒,神智更加不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徐庶说道:“箭伤着肺了,得尽快离开险地,拔箭治疗。”又转身对谁说了几句什么。

    接着那姓成的什长说道:“徐先生切不可有妇人之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从效忠飞帅那天起,就时刻准备着为飞帅去死。只要飞帅活着,总有一日能再回来,为我们报仇雪恨!”说着话,他声音突然哽咽:“飞帅,您可一定要回来为我们报仇啊!”

    “切,死就死了,还报什么仇,你看他这熊样,像是能给你们报仇的人吗?”

    这句刻薄的话是我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嗬,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硬气的。好心都当成了驴肺,啧啧啧,了不起。”

    这是我再次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分外阴冷刺耳。

    心里叹口气,怎么睡了这么大一觉,还没能摆脱了这讨厌的少年人。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一块很大的草地上,身旁汩汩潺潺,似乎有水在流动,徐庶和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不远处。那少年手一扬,“啪”地一声,一个小小瓷瓶撞在两丈之外的一棵树上,碎屑四溅,里面装的物什掉了下来,似乎是一些药丸似的圆东西。

    那少年瞥我一眼,见我醒了,似乎到什么坏主意,撇撇嘴,伸手从怀里掏摸出另一个瓷瓶,冷冷道:“你自己不要也罢。他的外伤可是很重,我这儿还有些丹药,你先给他外敷两粒,就可以完全止住流血,两个时辰之后,再内服三粒。以后每日各外敷内服一粒,大约有十天,就有七成好了。你要不要啊?”

    徐庶满脸通红,却不敢说不要。

    我挣扎着往起坐,怒道:“徐兄,咱们……不要他的药。”眼前一黑,胸口又是一痛。

    徐庶急忙过来,扶住我躺好,道:“飞兄,你伤势刚刚稳定,快躺下。”

    那少年冷冷道:“杜似兰那丫头把她家飞帅说得如何如何天下第一奇男子一般,不到这么差劲,居然还要靠我救命。”随手把那药递过来:“最后问你一遍,你要不要啊?”

    我大叫道:“徐兄,不要……”一气之下,顿时又昏迷过去。

    徐庶眼见我胸前裹缠的衣服布条又隐隐泛出红痕,心下难以决断。这一日一夜和这少年相处,他虽然性子冷酷,武功高强,飞箭杀人如同嬉戏玩闹一般,毫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而且冷声冷语,气焰嚣张。但飞兄一直高烧昏迷,却是全靠了他的灵丹吊住伤势,未致恶化。自己纵可不要他的伤药,飞兄却离不得。犹豫半晌,一咬牙,终于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接住那药瓶。

    那少年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似乎对能折服徐庶这硬汉子非常得意。转过头去,便要离开。

    “我还要去找赵颖那小美妞,不跟你们玩了。”

    徐庶道:“还未请教公子贵姓高名?”虽然受辱于此人,但毕竟救命之恩却不能忘记。

    那少年也不回头,冷冷坏笑道:“我金弓银箭生平不喜欢男人,只对看得上眼的美女通名。男人么,再见才是缘分,日后你我若能再度有缘相见,我告诉你我的名字的。哼,不过我看这机很小。对了,”忽然起什么,又一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黑色卷宗,随手回掷,正落在我的身上,“你带着他按这个地址走,便有机逃过对方的追捕。听不听由你了。”

    徐庶皱起眉,察觉到对方语气中一种自傲和厌恶混杂的情绪。他本来性格刚烈,修习多年经史,现在不过加了一个“内”字,变成外柔内刚,性子仍是极刚傲,心:“你这人阴狠毒辣,来历不明,若非飞兄情势险恶,谁稀罕你的东西?”闷哼了一声,道:“那就多谢了。”

    少年哼了一声,道:“不用谢我,我是看在美女的份上。小心保着你家飞帅的小命吧。”倏地加快脚步,径直去了。

    徐庶愣了一愣,看着他背影,内心屈辱万分,要仰天大骂一番,却又伏地痛哭,似乎更加舒服。一时胸中百感交集,无法自已。怔在当地,如同木头一般。

    过了一阵,忽然一只小鸟飞了过来,落在他身前的一棵树上,啾啾地冲着他叫着,声音颇为悦耳。

    徐庶怔怔听着它叫,听了一阵,渐渐就觉得好受了些。脑子一凛,顿时起,我跟他较的什么劲啊?急忙过来给我敷药。

    他看看昏迷不醒中的我,心中感慨万千:“飞兄勇武盖世,却身受重伤;我自负才智,却连遭失算。唉,难道苍天真的这么不肯帮我们么?”

第八章 锦帆甘宁

    长江。

    小舟。

    徐庶站立船头,纵目远眺,只见遥山耸翠,远水翻银,隐隐沙汀,悠悠小浦,依然景致非常,忽然心中一痛,长长叹息一声。

    我靠坐在小小的舱里,默默看着他。

    自从安陵血战之后,我就发现,一向豁达潇洒的徐庶似乎变了个人,变得阴郁,变得善感。

    是啊,竭尽心力,最后却仍然全军覆没。这种结果,对一个希望以奇谋妙计帮助自己的朋友度过难关的策士来说,是毕生的耻辱。

    此后为了我,他再次受辱于那白衣少年。

    他的心里,一定非常郁闷。

    其实我的心情又何尝好过?

    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朋友、部属由于你的缘故在一日之间先后战死、被俘,而且就在你的眼前身侧,你却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怎么能不自责,怎么能不伤心?

    可是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在我加入守拙一族,开始修习武功的第一天,我的导师们就开始谆谆教导我。在他们的训条之中,有一条:沉闷忧郁和浮躁飞扬,是内功取得进境的两大障碍。

    只有始终保持一种平和冷静的心态,才能顺畅快速地进步。

    内功是人类追求的众多知识的一种。

    这种修行的道,其实可以类推到很多方面,算是一种普遍的规律。

    我到现在,都一直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所以我一直记住这条训律,并一直尽量去遵守它,作为我做任何事情的基本准绳。

    逃亡的这些天,我一直在尽力调自己的心态,尽管那非常痛苦。

    我希望徐庶也能自己调自己,如果他不能,我希望能帮他。

    我轻轻问道:“徐兄何故叹息?”

    徐庶道:“哦,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起小时候的一件事,突发感慨而已。”

    我道:“哦,怎么突然起旧事而伤感呢?”

    徐庶道:“当年我与数位好友泛舟月余,沿江畅游,曾经过此地,曲指算来,已经十二年了。”

    “哦,徐兄和哪些好友一同游玩?”他结交的朋友,无非是崔州平、孟公威、石广元这些人。

    “嗯,当日一行人,除我之外,尚有司马芝、韩暨、董允、王甫四位同好,王甫居长,时已弱冠;董允最少,刚刚十四;我和司马芝、韩暨年龄相当,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大家俱是心怀兼济天下的大志,意气相投,结伴而行,一路上高谈阔论,大呼小叫……”徐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我脸上一红。老是被后世一些小说误导,十二年前,那是灵帝中平5年(公元188年),虽然有黄巾之乱,是大乱将生的年代,但天下尚维持着一定秩序,崔州平、孟公威、石广元都是北方人,不可能那时候就逃到南方来了。董允、王甫、司马芝的名字我倒都听说过,韩暨却不知是何方人士,不过能与他们一起同行,谅来也非无名之徒。

    “他们现在都好吗?”有一搭没一搭的,我懒洋洋地问着。

    这小船上颠簸甚剧,我不大识水性,虽见那船家动作熟练,显是久在水上干活的,毕竟心里没底,也不敢乱动,只好跟着徐庶瞎扯。

    徐庶又轻轻叹口气:“王甫、董允乃世家子弟,目下应安居于襄阳,司马芝现在武陵帮,韩暨么,家遭极大不幸,听说逃到鲁阳山隐居了,也不知道下落如何。”

    “哦,其实很多时候,幸与不幸,只在当事人心里……”

    徐庶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又一次陷入沉思。

    我本来问他这韩暨家遭什么大不幸的,和他多聊聊,排遣一下他胸中的郁恨,但见他似乎心不在焉,也只好沉默了。

    忽听那船家惊骇大叫:“官军,官军。”

    “啊!”我和徐庶都是大吃一惊,心中都:“难道他们在前面截击我们?”

    一路南逃,赵颖等人苦追不舍,无可奈何,左绕右转,隐踪藏迹,最后潜入安丰。我的意思是直接渡过长江,抵达柴桑,赵颖他们是北方悍匪,与江东孙氏有宿仇,也许不敢深入江南之地。但徐庶因为久居荆襄,熟悉地,建议奔襄阳。因为己方在那里的接应力量非常强大,只要一到襄阳,便足可完全摒除来自赵颖的威胁,而且如果走水路,即使赵颖他们紧追不舍,一路上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威胁。反之柴桑我们也是人地生疏,无法隐藏痕迹。商议最后,我放弃了自己的意见。于是我们四布疑阵,暗中疾行,于三江口弃车马而登舟楫,重金雇佣一条私船,沿长江逆行而上。这一招果然见效,十分顺利,四天来毫无阻挡,我和徐庶的外伤也渐渐复原。眼见再行半日,便可抵达襄江支口,西北直趋襄阳。不到这时候遇上军队。

    我挺起身,举目看去,前方驶来数艘艨艟战舰,乘风破浪,又有数十只小艇,在巨船前后左右护卫,随波逐流。

    我和徐庶互看一眼,徐庶低声道:“不逃。”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喜,巨变突生,徐庶的精神反而振奋起来,这是个好现象。

    我点点头。别说艨艟战舰上都设有远程强弓硬弩,单是那些俗称浪里钻、水上飞的小艇,便非好手不能驾驭。我们这一条小船,虽是长江中少见的走私佳品,但也绝对无法逃出这种大规模军用舰队的手去。

    我站起身,道:“只要不是赵颖招来的,便有生机。”见那船家簌簌发抖,道:“把船停下来吧。他们不伤害你的,别怕。”

    那船家一边拼命撑船,一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老大,你不知道,这是锦帆贼的船队,他们一定杀了你们的。”

    嗯,锦帆贼?好熟悉的名字。

    徐庶盯着前方,道:“奇怪,他现在还在夏口么?”回头问我:“飞兄可见那些船舰有什么异常么?”

    我仔细看那渐渐而来的舰队,只见每条大舰上的帆都是红色的,分外招眼。心:“都说锦帆贼锦帆贼,原来这帆是红颜色的蜀锦制成的。”虽然看史料知道些甘宁的情况,但自从下定什么都决不再多说的决心之后,这已也成为我做事的准则之一,问道:“怎么?”

    徐庶低声道:“这舰队是鼎鼎大名的锦帆甘宁的私兵,他以前在江湖上一贯以杀富溺豪著称。这船家以为咱们是有钱人呢。”

    我看看那船家看过来的眼光,果然像看着两个死人的模样。便大声笑道:“别怕,甘大爷现在弃恶从善,早不做贼了。”低低道:“见机而行,擒贼擒王。”这时候那船队已经驶至近前,离我们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带起的巨浪一荡,压力推逼,白浪层层翻卷过来,我们三人身下的小舟已是前颠后掀,左起右伏。我胸口一阵不适,感觉像要晕船,急忙潜运内力,压住似江水一般即将翻腾的胃液。接着力贯两足,稳住身体。这一运气,发觉:“还行,功力差不多恢复了。”

    徐庶点点头,就是这个主意。心里暗暗佩服:“飞兄虽不识水性,却仍然心思敏捷,胆气惊人。”那甘宁,无论武功水性,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怎么也不到居然有人敢在他的势力中心行险犯难。而且现在我暗敌明,得手的机很大。

    只听对面有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快快停船。”

    徐庶颇知水性,左手轻轻一揉前心,缓出一口气,道:“船家,停船,不然我们不被射死,也被他们这么多船激起的巨浪打翻。”

    那船家无奈,只得停下手。他身体随船起伏,身法十分巧妙,只是双足发颤,显然并非怕浪,而是惧贼。

    我和徐庶着他样子运用身形,果然觉得舒服多了。

    只见对面那队战舰居中一艘之上黑旗一展,个船队立刻停止前进,白旗一招,最前面一只轻舟迅快驶出,向这边而来。

    我和徐庶心头都泛起艰难之,锦帆甘宁纵横长江,果然号令严谨,名不虚传,如此推,偷袭捉他,难度又大了三分。

    那轻舟本来距离不过十余丈远,这一加速,当真是转瞬即到。徐庶正思量如何应答之言,忽然身体一歪,几乎摔下江去。幸得我左袖一卷,助了他一臂之力,方始稳住。耳听“扑通”一响,小船已在江面上团团打起转来。

    原来那船夫多闻锦帆巨贼的凶名,虽有我们不断解劝,心最后仍然承受不起,一头栽入江中,我们的小船顿时失去控制。

    借着船的转动,我发现那船家在离船不远处载沉载浮,两手乱挥,竭力挣扎,而看他不时露出水面的样子,似乎十分痛苦,但却并不呼救。

    我使出千斤坠的心法,随着水流方向慢慢尝试控制小船,问徐庶:“他在干什么?”

    徐庶武功远不及我,半天才看清那船家的状况,不觉吃了一惊:“呀,他可能腿脚上抽筋了,正忍着自己给扳扳。这么冷的天,他水性再好,也支撑不了多久。飞兄你不用管我,先去救他。”

    我苦笑一声,心:“怎么救啊?我们连自己都难保呢。”四下张望,寻思救人之法。

    只听扑通、扑通两声,又有人落入水中。不一儿,那船家身边出现两名赤膊大汉,身体半浮水面之上。却是那浪里钻小艇上的两人下水相救。

    我喊道:“喂,你们干什么,快拉住他。”只见那两个大汉围着船家打转,就是不伸手救援。

    徐庶道:“飞兄别急,那船家现在心里已经糊涂了,贸然伸手,被他一把抓住了,不但救不了他,连救人的也有性命之忧。这两位精熟水性,所以不肯动手。”

    我啊一声,这道我本来也知道一些,不过从来没有实际遇见的经验,所以给忘记了。目光搜寻,忽见一根丈余长篙放置小舟之侧,不觉一喜,右手五指虚伸,内力到处,掌心凭空生出一股强大吸力,虚虚一抓,那篙有铁尖的一端“嗡”地一声,骤然升起尺许,我左手牢牢吸住徐庶的左臂,轻轻却猛然一弯身,右手伸出,捞着那篙,随即力量变柔为刚,“咔嚓”一声,竹篙裂断。我甩脱下半截,将那数寸长的上半截以甩手箭的手法扔了出去。

    我早已量好尺寸,力道又用得恰当,一篙飞去,铁尖正点中那船家背心的“脊中”穴。那“脊中”穴在人第十一节椎下,一经点中,船家顿时动弹不得,但丝毫不伤及他身体。

    便在此时,“嗖”的一响,一箭射来,正中船家的“命门”穴。

    我哎唷一声。那命门在人第二腰椎之下,乃是人身上的大穴,一箭中的,不死重伤。

    徐庶大怒,正待大骂,我道:“好箭法!徐兄莫急,这人并非杀人,而是救人。只是那船家多吃道苦。”

    徐庶到嘴边的骂词又咽回去。这时,那两名大汉一人取出箭矢,一人着残篙,一左一右,夹住那船家,只以双足踩水慢慢移动。那小艇划了过去,将三人都捞将上来。

    着那一小截竹篙的赤膊大汉看着我,道:“多承二位相助,请问高姓大名?”

    徐庶干笑一声:“我们乃寻常百姓,身上倒也有些盘缠,若有需用,诸位尽管取去。”

    那大汉微一皱眉,正待再问,只听主舰上一人大声喝道:“不必多问,请他两位登舰一叙。”

    那大汉应道:“谨遵首领之命。”转头满脸堆笑,对我道:“我家首领极少邀客上他的主舰,二位真是幸运。请二位随我来。”又向身后道:“老三,你过去掌船,别让甘大哥等急了。”

    一个瘦小汉子应了一声,一跃而起,稳稳落在我们这条船上。徐庶暗叫不好,这么大个人跳过来,船还不得翻了?哪知脚下却只微微一沉,平稳如初。我看看那瘦小个,那人神色似乎也一变,盯了我一眼,没有言语。

    两条船一前一后,不多时来到主舰,那条舰真高,两个大汉叠站起来,估计能勉强够着船沿。

    舰上早抛下数条绳梯,赤膊大汉挟着那昏晕船家,大步先上。

    那叫老三的瘦汉要扶徐庶上去,徐庶心:“你眼力不错,知道阿飞不需要你帮忙。但难道我就需要了?”笑道:“不劳费心。”跟在大汉后面,脚步沉稳,丝毫不见慢了。老三吐吐舌头,让我先上,我一步一步跟着徐庶,老三最后。四人上去后,绳梯收回。

    上得舰来,不觉眼见一亮。这舰面甚是宽阔,船舱以黑布覆盖,两旁壮汉长刀,青衣青帽,肃然而立。正中一张宽大的木床,端坐一人,金盔红袍,煞是威严。

    赤膊大汉走上几步,道:“大哥,……”

    那人挺身而起,道:“向别忙,让我先看看此人。”他身高七尺,三角眼,赤发黄髯,容貌十分奇异。

    赤膊大汉把船家平放地上,那大哥蹲下来,仔细查看。老三忽道:“大哥,我已经查到了,这小子姓陈,原来也是庐江帮的,属陈长老手下,是他的一个族孙。后来他色胆包天,居然敢跟梅长老争一个婊子,差点被扔江里喂王八。要不是因为陈长老的面子,小命早没了。”

    大哥哈哈大笑,道:“我起来了,是这小子。我出帮之前三天,他被先踢出庐江帮的。嗯,小子还有点种,敢抢庐江帮首席长老的相好,难怪见到我们这么害怕。承渊,他没什么事,让人给他好好安置,弄床厚点的被子捂着,再熬点热汤给他。”

    老三答应一声,招呼俩大汉过来,把那船家给架了去。

    那大哥站起身,道:“我的箭来?”老三忙递过那只羽箭。徐庶这才看清,箭上并无铁箭头。

    大哥拿着羽箭,沉吟半晌,随手把箭扔给身后的青衣护卫。向我拱拱手:“两位能找到陈江生的船,身手又如此了得,定非常人。如果二位不愿通名,我甘宁决不勉强。”

    徐庶皱皱眉,心:“甘宁这手好厉害,恐怕飞兄吃不住这一激。”忙道:“我乃颖川徐庶,这是我朋友,姓王。”

    甘宁脸上现出惊喜之色:“原来是徐庶先生,甘宁真是多有失礼。”

    那赤膊大汉换了一身皂衣出来,和老三站在甘宁左右。甘宁道:“兄弟,别等着,自己介绍吧。”

    大汉笑道:“我乃琅琊徐盛徐向,原来是徐元直先生,我们五百年前尚是一家呢。徐先生的大名我几年前就听说了,您为帮朋友报仇,力杀百名强寇,真是好汉子。”

    那瘦老三道:“庐江丁奉向徐先生问安。”

    徐庶一怔:“原来是跃浪飞鲸徐二爷和冲波水怪丁三爷,徐庶有眼无珠,两位莫怪。”他早知甘宁有两个好帮手,却没料到身为二当家和三当家,这俩人却坐小艇打前哨,心:“什么怪毛病啊,有这么做当家的吗?”

    丁奉盯着我:“徐先生这位朋友好强的下盘功夫,一力能定住一条船,不知道是那一家的高手?”

    甘宁自见了那姓陈的船家背上的创口,心中就已起疑。脊中穴那道创口发青,命门穴的创口却破了皮。虽说距离不一样,但对方使的竹篙却有半开口的铁尖,可远比自己去了箭头的羽箭锋利多了。最要命的是他只不过用的是随手捏断的一根竹篙,自己使的却是从小苦练的绝技。

    这人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身手之高绝,当世实在没有几个。

    在心里,他一直问着自己:“他是谁,是谁呢?”但近年他混迹官场,了一些礼貌,双方刚见面,徐庶不肯说,他可不便直接盘问。

    迎着甘宁和徐盛、丁奉的锐利目光,我坦然道:“我姓王,名阿飞,无门无派,三位当家有礼。”

    王阿飞?!

    甘、徐、丁异口同声念了一遍,停了一儿,丁奉率先反应过来:“你是阿飞,你就是曹操虎豹骑的那个飞帅?”

    甘宁和徐盛一齐变色。

    徐庶也有点懵,不明白我为什么表露真实姓名。他抢着报出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好为我遮掩。料对方纵然心中怀疑,只要随口为我编个身份,应该可以蒙混过去,所以报了我的真姓之后,一度打算待对方追问时,把王越拉出来抵挡。王越虽然武功深湛,剑术超群,知道他的人可真没几个,但以甘宁的身份,反而应该听说才对。

    虽然他设计如此周详,却被我一言搅了。

    我微笑道:“丁三当家真好记性。我正是阿飞,不过我早不是虎豹骑的督帅了。”

    甘宁冲上前来,上下扫视我几眼,伸手拍拍我肩:“不,你就是飞帅!”忽地转回身,冲回自己的大床前,大声道:“准备最好的酒菜,我要和飞帅共饮三百杯。”一屁股落坐,哈哈大笑。

    徐盛、丁奉轰然答应。

    手下搬过几个简陋的木墩,请我们坐下。我和徐庶都知道在这里这算是最好的招待了,只能勉强屁股坐下来。

    丁奉跑到后舱去找厨子。徐盛则一转身,不一儿端来一只银盘,上面放着三杯茶。请我们取茶的时候,我和徐庶都觉得过意不去,甘宁笑道:“没什么,让他做吧。能为飞帅和徐先生稍尽劳力,那是他一生的幸运,以后可以逢人就夸耀一番的。”

    徐盛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俩取出茶杯,然后把剩下那杯呈给甘宁,大笑道:“大哥就是知我。飞帅和徐先生,那是何等人物,不知道前辈子多少代没做过强寇海盗积下的阴德,一辈子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一位。今日龙王爷爷让我一次就撞上两位,可真是太照顾我了。”

    徐庶微微而笑,端起杯来,品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甘宁冷冷盯着他,道:“味道如何?”

    徐庶心中怒气大起,几乎就要出语讽刺。

    我品了一口,却道:“好茶。”

    徐庶瞪我一眼。甘宁道:“好在何处?”

    我道:“此茶以江北之水所泡。江南水软而淡,入口清香,乃是翰林好品的才子;江北水硬而咸,入口苦涩,却是江湖任逍遥的丈夫。”

    甘宁一拍大床,床身砰然巨响,却没有丝毫晃动。他嘿嘿笑道:“好个江湖任逍遥的丈夫,阿飞深知甘某之心。”旁边徐盛连连点头,现出十分欢喜的样子。

    徐庶把茶杯重重往身旁木墩上一放,道:“你们是江湖大丈夫,徐某不过一介书生,不敢打扰。告辞。”站起就走。

    甘宁斜着三角眼,睨着徐庶。

    徐盛脸上涨得通红,急步过来,陪笑道:“先生恕罪。小弟因为大家一见如故,一时忘形,所以鲁莽取了我们兄弟平时自饮之茶献上。先生莫要动怒,待我命人献上好茶。”

    我担心地看看徐庶,摇摇头,笑道:“徐兄便是书生,也是个臭脾气书生。”

    徐庶哼了一声。他少年时原是火爆脾气,不然也不游剑江湖,仗义杀人。自从弃武修,拜在司马徽门下之后,日接触的师友皆是当时第一流的高级知识分子,耳濡目染,加之长修经,智窍大开,修养日进,性情不知不觉大见平易和善。不过人的天性是很难在后天完全改变的,尤其在经历了耻辱的安陵血战之后,心绪更是敏感。像徐盛这样满口奉承正拍得他心里舒坦的时候,却突然喝到这一生从来没喝过的、最糟糕的一口茶,心情之恶劣可称是无以复加,骨子里的硬气顿时压过了智,才有敌友未明时便拍案而起的冲动之举。一站起来他就后悔了,心难道跳下江去?这不连累阿飞么?

    他本极富机变,徐盛一劝,立刻停下脚步。

    甘宁慢慢起身,哈哈大笑:“书生我不喜欢,臭脾气书生,我却喜欢。”走了过来,双手伸出,握住徐庶的双手:“徐兄,我甘宁也是个急脾气,直性子,你不喜欢喝这茶,很好,只要你说了,没问题。”向徐盛道:“给徐兄换一种更好的茶。”

    徐盛答应一声,脚却没动地方,心:“我们就只有这么一种茶,哪儿还有第二种?”

    甘宁以为他没听见,又连声催促一遍:“向,快去啊!”

    徐盛无可奈何,道:“大哥,更好的茶……更好的茶在哪儿啊?”

    甘宁一呆:“更好的茶在……嗯,好像还真没有。”

    我品一口杯里的茶水,心这茶真够涩的。笑道:“徐兄其实只是不喜欢这水质而已。这江北的水质地硬,再怎么加热,还是硬,而且还结垢,更难喝。这茶饼很不错,不必再换,只要改用长江之南的水煮泡即可。”

    徐盛一皱眉:“哦,长江之南?”

    徐庶也忍不住笑起来,心:“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人也要半天,真够水平。”道:“算了,不喝茶了,咱们喝酒。”

    甘宁大喜,道:“对,咱们喝酒。咦,老三置办的酒席怎么还没上来?”

    徐盛立刻道:“我去催催。”擦擦额头急出的细汗,颠颠地跑了。

    甘宁盯着徐庶:“我在江湖行走,多闻传言,徐兄是不是已拜了司马徽老先生为师?”

    徐庶道:“不错。那不是传言。”

    甘宁道:“司马先生对阵法素有研究,我兄可得传授?”

    徐庶道:“略知一二。”

    甘宁眼睛亮起来:“我一直研究阵法,颇有不明之处。今日巧逢徐庶兄,趁着酒菜未来,甘宁请教几路阵法,兄肯赐教么?”

    徐庶道:“切磋阵法,当然无妨。不过不知甘兄如何个切磋法?”

    甘宁松开徐庶,退后几步,左手轻轻一招,道:“演阵。”身后几名青衣大汉一起恭身行礼,不一儿从侧舱里抬出一个巨大的沙盘。那盘以黑铁铸成,长约七尺,宽约五尺,盘中装满白色细沙,十分平。另有两人捧着两只铜盆,一盆中全是黑色石子,另一盆中则是五颜六色的花石,光滑温润,十分好看。

    徐庶眼睛一亮,伸手取出一枚蓝、绿相间的圆圆花石,迎着西下的秋日左右轻晃,石体上闪射出奇异的光芒。潜运内力,轻轻一搓,数粒细石从母体上脱落,不觉失口道:“孔雀石!甘兄从何处得到这些宝石?”

    甘宁得意微笑。未及答话。我从另一盆中取出一枚乌黑石子,道:“徐兄何弃熊掌而取鱼?你看这是何石?”

    徐庶伸手接过,光线一射,只见石体透明,中心一道活光,吞吐闪烁,活灵活现。不由又一怔:“这是什么石头,这么漂亮?”

    甘宁笑道:“这些石头系小弟在江中游荡时偶然得到,徐兄如有兴趣,不妨取去赏玩。”

    我道:“甘兄别逗了!这是不是猫儿眼啊,不光很好看,可能比孔雀石还贵重得多呢。”

    甘宁笑道:“好眼力!这两盆中,正是猫儿眼和孔雀石。徐兄答应指点,我们就以这两般石子切磋一下。”手一指:“徐兄请。”

    左右呈上两条数尺长的木棍,徐庶伸手接过一根,触手甚轻,运力一晃,很结实。看那棍前端安着一块铁片,略有弯曲,一已经明白,原来此棍是为布阵变阵时起出盘中石子而备。微笑道:“甘兄经常与兄弟斗阵么?”

    甘宁摇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怅惘:“不是,向、承渊都不怎么喜欢阵法。备此物件,只是平日无事,以此自娱而已。”

    徐庶道:“那你为何要用两根布阵之棍呢?”

    甘宁道:“小弟布阵,心分敌我。我阵变化,仗以左棍,敌阵变化,恃之右棍。”

    徐庶哦了一声,感受到甘宁寂寞的心灵,脸色沉凝起来,沉默了一儿,道:“甘兄请。”

    我在旁边,见那甘宁立在船上,江风猎猎,吹动着他身上的战袍,备觉沧桑。道:“一个人无聊到要心分两用自己娱乐自己,那该有多无趣啊。”

    甘宁点一点头:“献丑。”右手握棍,左手伸进盆中,抓起一把石子,撒入沙盘,看了看,又抓起数枚,填入几处空隙。

    徐庶道:“这几石一入,阵势立刻完,甘兄果然不凡。”

    我在侧观战,只见甘宁所布之阵,圆石和方石各占一半,一石为心,余石旋转而出,组成螺旋状阵形。他用的是孔雀石,大阵布起,顿时光华夺目,刹时亮了好几倍。

    只听身后有人咦地一声,有人轻声道:“三弟,大哥今天怎么布了这么个怪阵法,你看像不像蜗牛啊?”另一人道:“嘻嘻,是啊,外面方方的,是蜗牛壳;里面圆圆的,是蜗牛肉。”接着是两个人轻轻的笑声。

    我一扭头,原来徐盛和丁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也蹩了过来。

    “你们平日没见你家大哥布过这阵法么?”

    丁奉摇摇头:“从没见过。”

    我笑道:“此阵名为太极涡云阵。那两队石子不是什么蜗牛壳、蜗牛肉,而是代表一队正兵,一队奇兵。此阵据说从太极图化出,参以宇宙间涡状星云之奥,敌人攻打此阵,初时所遇抵抗不多,待进入阵内,不知不觉就被团团围住,难以脱身。”

    徐盛吐吐舌头:“这么厉害?”

    我道:“这才开始,厉害的在后头呢。”

    甘宁侧目看我一眼,随即凝住心神,低低道:“徐兄何以破解?”

    徐庶沉思片刻,迅快无比地抓起几枚石子,投入三枚,口中道:“先锋三队,直入涡心。”又一挥手,余下几枚皆落盘中,道:“中军后军各三队,严守队形。”右手木棍连动,前三枚石子已围住甘宁阵中最亮的唯一一粒方石。三枚黑色猫儿眼夹着一块鲜绿孔雀石,煞是好看。停了一儿,徐庶默查时辰阵势变化,木棍又动,一边调队伍,一边道:“主将三队,前行支援,后距三队,全力抵御。”他说话时镇定自若,大有一军统帅之睥睨天下、胸有全局的威严。

    旁观诸人原见甘宁之阵神完气足,十分好看,徐庶这九枚黑子一进去,登时变了样,孔雀石虽众,俱都黯然失色,那黑子反而熠熠灼目,令人不敢逼视。

    甘宁微然点头,赞道:“徐兄好个‘九曜连环阵’,破得好!”

    我心:“原来这叫九曜连环阵,跟我在官渡训练班的那个防守阵势名字倒差不多。”到这里暗暗也不由好笑,我胡扯的那是什么破阵法啊,怎么能跟徐庶这科班出身的阵法大家相并论。

    徐庶笑道:“甘兄赶快变阵,迟则不及矣!”

    甘宁一凛,木棍伸出,重布大阵。

    徐盛奇怪,悄悄问我:“飞帅,这不就是一堆石头子么,又不动弹,什么迟则不及?”

    我道:“徐兄弟,这虽然只是一堆石子,可在他们二位眼里,不吝是两军相争。大家都是行家,布阵的高下、破阵的方法、变阵的速度,无一不是在考查对方的阵道功力,两个人心里有数。如果甘兄要再一儿才能变阵,那恐怕是旧阵已破,新阵难生了。”

    徐盛道:“那我大哥就算输了吧?”

    我看看他,心:“你可真笨得可以,我说得不清楚么?”点一点头:“大概就是了。”

    徐盛似懂非懂,眨眨眼,又摇摇头。

    只见甘宁又布一阵,粗看与太极涡云阵极其相似,亦一圆阵。细看,却完全不同。甘宁道:“徐兄,请看这一阵还可观否?”

    徐庶慢慢瞧着,道:“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妙哉!”

    甘宁哦了一声:“徐兄博,甘宁佩服。”

    徐盛嘴又凑到我耳边:“飞帅,徐先生说什么,怎么我大哥这么佩服?”

    我道:“徐兄所吟,乃是《孙子兵法》中的话,意思是布出的阵混混沌沌似圆非圆,纷纷纭纭若乱非乱。”看看他,知道他肯定还是一头雾水,接着道:“这个阵敌人未攻之时,它是一片混乱,敌人一旦攻入,却立刻变化出有章法的阵势。这种阵法是敌人打不乱攻不破的。”

    徐盛喜道:“徐先生自己都说我大哥的阵法攻不破?”

    我道:“此时言之过早,徐兄已经认出甘兄的阵法了。”

    徐盛不服,心:“不一定吧?”扬声问道:“徐先生,这个阵叫什么名字?”

    徐庶微笑道:“此阵混沌一团,有如混天象内外星位未分,形状若散,其实内有章法,丝毫不乱,只怕便是远古混元阵了。”

    甘宁一伸大指:“高。”

    徐盛道:“那怎么破呢?”

    我笑道:“徐兄兵马已陷入重围,士气低落,何以解之?”

    徐庶看看我们仨,淡淡道:“敌众我寡,当增兵入阵。”左手一扬,又有几枚黑子入阵,哈哈笑道:“援兵已至,士气大振,此刻变阵,正得其时。”右手木棍微动,自己一队石兵形状立变。

    甘宁一怔,道:“似龙非龙,似雁非雁,此为何阵?”

    徐庶笑道:“盘绕飞旋,首尾相连。左变右化,不离其道。此阵名为‘常山蛇’,乃是襄阳庞家的阵法,我偷而来。”

    甘宁见盘内混元阵中,几处关键地方已被对方控制,若要勉强运阵,只怕缚手缚脚,反而被动。犹豫一阵,冷笑道:“此阵又被你破了。徐兄且莫得意,请看此阵。”又取数石,再变阵势。

    徐盛看了一气,忽有所悟,偷偷对丁奉说:“你看大哥所布阵法,中央圆形,内有八队伏兵;外面有奇兵十六队,正兵十六队。时伸时缩,团团成形,变幻无方,进出莫测,真是妙哇!”

    丁奉俩眼一直,如此内行?皱眉道:“二哥法眼真是厉害。不过,小弟还有些不明白,望二哥指点。”

    徐盛飘飘然道:“只管。待我指点指点你。”

    丁奉道:“二哥,大哥布的是什么阵啊?”

    徐盛道:“依我来,此阵应是都天火轮阵。”

    丁奉晕菜了,真懂啊!惊叹道:“二哥什么时候也跟大哥了阵法么?”

    徐盛得意洋洋地笑笑。

    我在旁看着,这座阵果然透着一股凶险杀气,甘宁神色古怪,眼睛光芒凌厉中隐隐含着某种期待之意,心:“大家不过排演阵法切磋一下,怎么甘宁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忽然醒起双方交谈至今,可说仍是敌友未明,不禁心中一凛,问道:“徐二哥。”

    徐盛忙道:“飞帅叫我徐盛便可,二哥之称可万万不敢当。”

    我微笑:“那么……徐兄弟,我观此阵大有奥秘,颇有不甚明白之处,你看,这里,该当如何渗透?那角上,如何打破那一壁垒?还有……”

    徐盛脸上冒汗:“飞帅,我……我不懂啊!只是我以前有次见大哥摆过此阵,他只告诉我叫都天火轮阵,十分厉害。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啊?丁奉瞅瞅他,蒙得我一愣一愣的,原来你就这水平啊?

    徐庶手握布阵木棍,沉吟难决。片刻之间,他已出四、五种方法,可破此阵。但无论用何方法,双方都难免有重大伤亡。但他在师傅门下对阵道研究最深,一向颇有自信,除了见识了池早的精妙八阵惊诧佩服之外,生平从不服人。如此攻破此阵,得不偿失,心里实是大大不愿意。

    其时时辰已晚,天渐渐要黑了,长江之上,风力甚强。甘宁的部下们从未见过自己老大与人比试阵法,不免分神,要看二虎相争,胜利属谁。忽听耳边“呼拉”一声烈响,一面飞鹰旗被强风连杆吹起,在空中飘了数丈,“扑”地落在沙盘之旁。

    徐盛、丁奉神色一变,心:“坏了。”甘宁一向讨厌别人称他锦帆贼,有日喝醉了酒,对二人说,他们叫我锦帆贼,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那种贪图虚荣享乐之辈么?错了!他一指天上适时飞过的一只雄鹰,大声笑道,看到吗?那是天地间最自由的空中王者,那才是我!第二天酒醒,记起此事,干脆置办了五面黑色飞鹰大旗,由他心腹五童镇守。

    正紧张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当着贵客的面,让甘宁怎么下台?徐盛和丁奉互视一眼,已有默契,丁奉厉声道:“此旗为何人所镇?”

    一众健卒大惊失色,此舰乃是主舰,犹似一军之中军主将,最忌大旗忽倒,而且是老大最爱的飞鹰旗。众人目光齐齐注视远处那五位黑衣童子,心:“混小子,是谁干的快站出来,不然要连累大家了。”

    一个少年昂然走出,迈上主舱船面,双膝跪倒,磕个头,道:“小人该死。”

    徐盛一愣:“阿西,怎么是你?”这阿西平日恪尽职守,办事干练,乃是五童之首,没到今日干出如此失措勾当。

    阿西道:“小人贪看斗阵,一时入神,犯此大错。小人不敢求二位爷开恩,只求让小人看过首领和徐先生二位斗阵之后,再行斩首,感激不尽。”又连磕两个头。

    徐盛看看丁奉,丁奉看看徐盛,心中都:“我哥俩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你居然入了迷,可真了不起。”他们刚对阵法发生兴趣,对这个小阵迷十分同情,瞅瞅甘宁,甘宁正入神扫视阵形,面无表情。

    丁奉挤挤眼,冲我撇撇嘴,徐盛还没明白,我都看见了,心:“甘、徐二人现在比的阵法,连我都看不太懂了,这孩子也没多大,怎么就能看懂?”

    任何一门技艺,一旦到了某种高度,已不能用隔行如隔山来形容其种种细微的分歧差异。高手显技的时候,本行中水平略微欠缺一筹的都可能茫然不解,外行就更不可能有丝毫的兴趣。

    阵道是一门很深奥的问,没有名师指点,根本摸门不着。甘、徐二人沙盘演阵,经过早期试探、中期较力,到现在已经是各以看家绝技相争,比的是极高深的阵法。我得过池早指导,也不过似懂非懂。这种阵法,外表十分枯燥乏味,这孩子怎么看得入迷?

    我心中奇怪,起内力,气化两丝,分别逼入甘、徐二人耳中,道:“甘兄,今日你与徐兄演阵,乃是一大盛事,阿西他观阵失职,情有可原。可否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甘宁和徐庶都是一怔,一起抬头,这才看到周遭事情。甘宁问了两声,明白了事情,正要说话,徐庶已笑道:“甘兄手下,人才济济,一个孩子也如此了得,徐某真是佩服。”

    甘宁布下天都火轮阵,见徐庶一直犹豫,自觉胜券在握,心情甚好,徐庶这么一赞,更是高兴,道:“既是飞帅讲情,好了,带他过来吧。”

    丁奉忙道:“阿西,还不谢过首领。”

    阿西磕头道:“小人谢首领不杀之恩。”

    我道:“小兄弟,来,到我这厢来。”

    阿西微一迟疑,徐盛骂道:“飞帅让你过来,你小子搁顿什么?”心:“飞帅救你命呢,还这么笨。”

    阿西应道:“是。”站起身,迈步走到我身后。我见他脚步虽然沉稳坚实,但显是久在船上打熬锻炼出来,却没有身负上乘武的迹象,心:“这孩子没练过武功?”

    忽听甘宁一声长笑,道:“徐兄,这一阵,我又输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沙盘中黑子东一粒,西一颗,毫无章法,心中疑惑,问阿西:“阿西兄弟,你可看出徐先生如何破的阵吗?”

    我本来是诚心请教,因为确实没看懂为什么徐庶这么一儿怎么就下了决心,随手把对方这么一个恶阵给破解于无形。阿西却以为我是考较他,忙道:“依小人看,徐先生布的是急风随云阵,以三十七队人马组成勾连曲直等九军,各军似连非连,似断非断,如急风随云之形,不论首领如何运阵变化,始终紧紧缠住首领,令首领中央伏兵难以发挥作用。”

    他站在我身后,说话声音又是极低,甘宁却似听得清清楚楚,他目光电射般忽然盯住阿西:“你说说,我阵中伏兵为何不能发挥作用?”

    阿西吓得一低头,脸色顿白。我道:“甘兄,你积威之下,他怎么敢讲,还是我来问吧。”转头过来,道:“阿西兄弟,这一点我也没通,你仔细跟我说说。”

    我说话中的柔和内力起了作用,阿西慢慢抬起头,低声道:“首领阵中,中央明为八队伏兵,实则暗藏十二都天火灵官,若徐先生直取阵心,首领火器发出,内外夹击,便可大获全胜。今徐先生先驱外围,敌我混杂,首领火攻之策便不灵了。”

    徐庶上下打量阿西,见他眉清目秀,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不禁大奇:“此人面藏锦绣,大是不凡,单以对都天火轮阵的了解,也不过略逊我一筹而已,怎的如此年轻?”一瞥甘宁,见他嘴角含笑,似是松了口气。

    甘宁道:“你见识确是不错,只是我并非不敢施用火攻,而是不能。两军相争,本是极为残酷之事,若是逼到急处,我自不顾一切,放出火器,与敌同归于尽。”

    阿西脸色一变。

    甘宁瞧在眼里,又道:“你可知道徐兄为何迟疑不攻?因为他不愿与我偕亡。便耐心等候,待南风扑来,一鼓入阵。我面朝南方,如若施放火器,非但不能伤敌,反烧着自己。所以,我不能用火攻。你懂了么?”他平日威严肃重,赏罚分明,部下无不凛服。但他说这几句话,却是十分平易近人,简直可以说有些家长和自家孩子亲昵时一般的语气。

    阿西脸色更白,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谢首领教训。阿西看了首领和徐先生较阵演道,已知自己乃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适才妄言论阵,小子实在惭愧之至。”

    徐庶笑道:“阿西不必过谦。徐某似你这样年纪之时,本事不及你,傲气却远胜于你了。哈哈。”

    甘宁大笑:“徐兄痛快。阿西,平日你见我施礼,只怕非出本心。今日这一礼,可是真的?”

    阿西一凛,脸上顿时红了:“首领,小子是衷心拜服!”

    甘宁道:“好,那你告诉我,我下一场布何阵,如何胜过徐兄?你老老实实讲来,不然,哼,杀你二罪归一。”

    阿西急了:“首领,以此时形势,您下一场必布下天地纵横阵,此阵虽然极难控制,但也大有可胜之道。只是……只是……”

    旁观众人见他脸红得像个大姑娘,都是暗暗发笑。惟有甘宁和徐庶对视两眼,神情严肃。

    甘宁道:“只是什么?”

    阿西道:“徐先生演阵变化多端,小人实在不知他以何种奇阵相应。另外,首领对天地纵横阵的把握……阿西也不是很有信心。”

    甘宁微微一笑,道:“我对此阵研究虽然不够精深,一般情况应该能应付了。”转头问徐庶:“徐兄,我说实话,天地纵横阵是我甘家秘传十代的阵法,我所知道的不过五成……”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心:“阿西如何知道我家秘传的绝阵?”

    徐庶心下大吃一惊:“我以为都天火轮阵是他最后的绝招,不到还有一阵。师傅也曾指点天下阵法,这天地纵横阵却没有听他老人家说过,若他真的布起,如何破之?”眼珠一转,忽道:“天居两端,地居中间,总为八阵。八阵本一也,分为八焉。四为正,四为奇,合而为一,离而为八。天有衡,地有轴,衡有重列,轴饶三队。风附于天,居于四维,龙虎相从,故以圆。云附于地,居于四角,鸟蛇杂随,故以方。若天地者,本乎旗号;风云者,本乎幡名;龙虎鸟蛇者,本乎队伍之别。无他,八阵而已也!”

    我听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忽然起来,哦,是池早当时训练刘纲、刘目他们阵法时说过的一些话,给徐庶乱七八糟地揉在一处,又加了些莫名其妙的玩艺而已。起刘纲等八人当日力拼五花拳阵的惨烈情景,心中不禁大恸。

    甘宁脸色沉凝,低头了半天,问阿西:“你怎么看?”

    阿西现出敬畏之色,道:“八阵,古阵道之源,阿西实在不敢妄加评论。”

    甘宁点一点头,又了半天,神色逐渐开朗,笑道:“徐兄赢了。”

    徐庶暗道一声侥幸,脸上红了起来,道:“甘兄,徐某侥幸。”

    甘宁摆摆手:“我甘宁和人比试,赢就是赢,没什么侥幸运气。徐兄赢我,那是真才实,我甘拜下风。嗯,我武功不及飞帅,阵法不及徐兄,所可差强人意说一说的,不过水性一项而已。三项中败了两项,按,自不能留难两位。”

    徐庶早料他不偏不倚,恰在此时此地出现拦截自己船只,而且二、三当家当先打头阵,十分奇怪,必然有因。闻听此言,心知不妙,缓缓道:“甘兄,我和飞兄都不水,你就只水性一项,也足以擒下我们了。”向我打个眼色,却见我神情痛苦,似乎心不在焉,不禁一急:“生死关头,阿飞怎么了?”

    甘宁目中忽然射出冷冷光芒,盯他一眼,退后几步,问我:“飞帅如何说?”徐盛、丁奉见情形不对,抢步移到他身前,手按兵器,看着我们俩,目含敌意。

    徐庶见了甘宁神色举止,早知最佳的时机已然丧失,心中一横,道:“如今我们都在甘兄掌握之下,甘兄意欲如何?”

    甘宁嘴角抽动一下:“徐兄能代表飞帅意见么?”

    徐庶随意地看我一眼,微笑道:“我与飞兄虽然结识不久,但情同兄弟,从来同甘共苦,患难相扶。”

    我咬咬牙,轻轻点一点头。刚才略一失神,再出手时,发觉甘宁气息有异,全身肌肉似乎都开始绷紧,知道他已运功戒备,等徐、丁二人过去,更不可能偷袭成功了,暗暗懊悔自责。却不料在此生死关头,徐庶不但毫不怪我,反而甘愿与我同生共死,不禁心中感动。

    甘宁转头看看他,又再看看我,赞道:“果然义气!”摆摆手,让徐盛丁奉不要那么紧张。慢慢踱了几步,回到自己的大床前,一屁股坐下:“现在有三条路给两位选择。第一,你们加入我甘氏,我可让向、承渊让出位置,两位以后就是我甘家的二当家,三当家,如何?”

    我哼了一声,徐庶同时摇头。

    甘宁叹口气,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道:“我原也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道:“我少年时曾游历北方,偶然遭遇黄巾赵枪王,受过他指点。这第二选择,就是我把你们交给赵颖他们,一报昔日恩情,二赚黄金千镒,以补我军资不足。可谓两全其美。”

    哦,原来你果然是为赵颖而来。

    徐庶急片刻,忽然一笑:“甘兄思虑全面,情利均沾,佩服啊佩服!”

    甘宁嘿嘿冷笑道:“没奈何,我这手下千余弟兄,都要吃饭啊!”

    徐庶道:“既然那赵颖开出如此条款,甘兄又为何犹豫不决,要为我等列出第三条路呢?”第一条路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犹可说是故意戏耍,这第三条路却是什么意思?

    甘宁哼了一声,全身忽然放松下来,道:“我欲效法古人,与两位结金兰之好,从此互相扶助,共荣齐贵,一人有事,余人皆来。纵使远隔千里,相忘于江湖,亦不泯灭这份兄弟之义,手足之情。”说到后来,他手仰须张,眼中射出热烈的火焰。

    我心中嘀咕:“这人可真是古怪,给我们的三个选择,前两项都是为了他自己,还可以解,这第三条路却明明是否定了前面的,而且就这么一股脑都说出来,处在我们这种情况下,再傻的人也不必去做什么选择了。”

    徐庶却已完全洞察甘宁的法,心道:“此人果然是十分的聪明,什么都不必欺瞒哄骗。”道:“如此,甘兄可有空闲隐蔽之地?”

    甘宁站起来,大笑道:“徐兄爽快!跟我来。”也不徐、丁二人,自引我们入舱而去。

    甘宁身后的主舱看来是个禁地,干净洁,静寂无声,只有两个小童近前服侍,而且他不说话,外面徐盛丁奉都不敢跟进来。

    当下设摆香案,我们三人插香而盟。叙论年齿,甘宁26,徐庶28,三人中居然以我为长。随即大家便改了称呼,亲热许多。

    徐庶道:“三弟纵横长江,名震荆扬,我真不到你居然连一个伺候的婢使女佣都没有。”

    甘宁道:“唉,二哥,小弟亡命江湖,恶名远扬,什么样的女人敢接近我啊?”指一指那俩小童:“其实有他们伺候,不也一样?”

    徐庶差点吐了,心:“难道我这新结拜的兄弟居然有这种断袖爱好?”

    我道:“我知三弟之意,要统带这一众兄弟,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以为表率。”

    甘宁一竖大姆指:“哈哈,大哥不愧是汉军铁骑的督帅,一看就是良将啊!我在夏口城里,当然和兄弟们一起花天酒地,不太拘束。但一旦上了战船,自我一下,都不得沾染半分女色,以免军纪渐坏,遭至败亡。”

    徐庶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我道:“嗯,三弟,你和我等结拜,难道不怕没法向赵颖交待?”有恩不报,有诺不守,岂非自己败坏自己的名声?

    甘宁摇摇头,道:“我的大哥呀,你看人家二哥,心里多明白啊!唉,你怎么就这么执着呢?我欠了枪王的情分,日后我自然有所回报,可跟赵颖那小妮子有什么关系?她以黄金珠宝收买我,那是明显瞧我不起,我为什么要给她帮忙,让她心中窃笑,以为天下男人都在她掌握之下?”

    徐庶道:“三弟似乎很了解赵颖啊?”

    甘宁脸上一红,道:“别了,小时候我遇到枪王时,她已经先我一年,认了枪王为义父,当时还有赵伟、赵椴兄弟,大家一起枪。那儿不懂事,看她美貌,又觉得平时感情不错,还娶了来做老婆的,结果被她一顿挖苦,搞得我实在无颜在赵家立足,加上又不跟枪王去干黄巾,就跑了回来。”

    徐庶原来料定甘宁必是到了阿飞的朝廷背景,希望借此机结下强大外援,以为后用。心:“原来是情爱吃瘪这么档子事,难怪你要如此选择,故意打击赵颖。”

    甘宁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识了无数有身份地位、有本事才华的人,能过得生死一关的,寥寥无几。大哥二哥相互义气深重,我佩服,我感动,我喜欢!”

    我激动地捏住他的手,用力相握,道:“兴霸贤弟!”

    甘宁用力回握,道:“大哥,做兄弟的也有件不明白的事。刚才你本来有一举制住我的机,为什么不肯动手呢?”

    他一,我又起安陵那场血战,轻叹一声,把前后原委全都说了。

    甘宁大怒,道:“原来赵颖这丫头如此欺骗于我,竟然只说大哥射伤赵椴之恨,不大哥先饶赵椴之实。大哥以义气为先,两军阵上饶了赵椴,这是多大的情面。她居然恩将仇报,不思己过,反而要颠倒是非,赶尽杀绝,实在太过卑鄙。”

    徐庶暗:“原来你不知道详情啊!这样就肯和我们结交,人品也未必很佳。”他跟我不同,对甘宁存了不好的先入之见,法就实际许多:“三弟,你是得到赵颖通报,专门在此等候我们的么?”

    甘宁了,忽听船舱外壁上轻响了三下扣击,侧头看看舱外,道:“天大黑了,两位哥哥应该也饿了,酒菜已备好,咱们边吃边聊。”命人摆上便筵,又让徐盛、丁奉进来做陪,告知自己和我们俩结拜的事。徐、丁二人也很高兴,徐盛颇有慕羡加入之意,但甘宁假做不知,岔开话题,不给他任何机。

    吃了一儿,肚子里有了些底,大家的速度就放慢下来,聊些闲话,众人相互探问,了解对方的身世来路。徐盛笑道:“原来飞大哥小时候是在东海边长大的,可是怎么却好像不太识水性啊?”

    我心中一怔:“啊哦,这可真是个大破绽。”道:“啊,我……没多大就被师傅抓了去,家师门规甚严,又对我期望很高,平日根本不许我出宅半步,一直到十年以后艺成,才得自由之身。不过那时已经过了泳的时刻,后来就再也不愿意下水去了。”说到这儿,忽然起自己在守拙一族的那套艺之院和那个执着博的机器人,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徐盛咋舌道:“十年不出宅门?难怪飞大哥武艺如此厉害。”

    徐庶、甘宁、丁奉等人也没听出破漏,便又转移话题。但甘宁身后却有一道目光,凝视着我许久,乃是随徐、丁二人一起进来的阿西。我做贼心虚,道:“难道他听出什么问题?”

    再聊一儿,便重起甘宁为何在此出现的问题。

    甘宁长叹一声:“我在夏口四年,安分守己,尽职尽责。部下虽然偶有偷盗抢掠之举,但都是针对为富不仁之辈,一般士民,秋毫无犯。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庶,自以为良心、能力都已经很不错了,满以为可以因此积累军功,慢慢递升。唉,可我做得最错的一点,就是从来不肯去拍长官的马屁。那夏口太守黄祖,老朽昏愦,目不识人,只知道任用亲信,中饱私囊。兄弟我实在是干得心灰意冷,若不是我那好友苏飞屡次相劝,我早走他娘的了。”

    徐盛道:“是啊,不但如此,黄祖还对甘大哥心怀猜疑,排斥嫉妒。他暗里派人拉拢甘大哥的部下兄弟,要架空甘大哥。”

    丁奉一直很少说话,这时也忍不住直点头:“我和向,他都偷偷派人来拉过,许官封愿,真他妈恶心。我甘大哥是何等英雄人物,为何要受这老奴的肮脏气?如今飞帅来了,咱们不如直接闪他娘的,跟飞帅到朝廷里去干事,总比在这里痛快。”

    徐盛哈哈大笑:“小丁说得对啊!甘大哥你说呢?”

    甘宁灌了一樽酒,对我道:“大哥,我这俩兄弟胸无点墨,说话粗鲁,你别怪罪。不过,他们说的,正是小弟我的。我在此处等待大哥,固然是因为赵颖派人报讯,受她之托;另外也是早有离开夏口之心,和大哥见上一面,亲眼看看大哥是何等样人。大哥,我什么都不瞒你,我和你,还有二哥结拜,也有为这千来号弟兄的未来着,找条好出路的意思。”

    我点一点头,正要说话,徐庶道:“三弟说话实在,我和你大哥也就什么都不隐瞒了。我们此次南来,怀有当今陛下的密诏,要在江南搜罗愿意为朝廷效命的忠直人才,筹建朝廷禁军的江南别营,帮助朝廷平定纷乱的荆襄、两川和江东。大哥,请你请出密诏。”

    甘宁等三人脸色大变。甘宁身后的阿西更是惊呼出声。

    我大吃一惊,转念一:“当我中箭重伤之时,徐庶为我卸衣医治包扎,自然看到那封密信。”于是从怀里小心取出那密诏,展示给大家看。

    甘宁一双三角眼瞪得大大的,精光乱闪,细读一遍,心中震动不已,暗暗庆幸自己选择无差。徐盛、丁奉大字不识,只是呆呆看着那大红的封印,面露疑惑之色。

    甘宁扫了他二人一眼,沉声道:“我给你们读一遍吧:近天下纷乱,郡国弄权,结连党伍,欺压君父。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司隶校尉阿飞,国之干臣,朕之亲近,宜付以重任。今封飞卿为定南侯,镇军大将军,便宜江南军务。纠合江南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临笔欲泪,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建安五年九月诏。”

    徐庶心:“我也是看了许久才看出破绽,料你们三个,再看上一年也看不出皇帝之玺和皇帝行玺有什么区别。不过只要这封诏书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也就不算骗你们了。”

    原来他于我当日伤重之时,为我洗身疗伤,意外发现这封密诏。他是内行人,仔细辨认之下,便发觉后面的印玺不对。

    秦汉时期,仅皇帝、皇后、太子三种人的印章称玺。皇帝有玺无数,但具有实用价值的不过六枚: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皇帝之玺用于赐诸侯王书,天子之玺用于征召大臣,这俩玺由皇帝自佩。其余四玺则存符节台保管。

    按说这份密诏是封官之诏,应盖上用于封命的皇帝行玺,可是上面的章印,却是皇帝之玺,分明不是正式诏命。但却也说明确是献帝私人之举,因为他不敢让曹操党羽看到这份诏书,便不能动用符节台保管的皇帝行玺,只能盖个私章了事。

    甘宁当然看不出什么问题,恭恭敬敬把密诏奉还给我,道:“大哥原来身负皇命,乃是钦差重臣。”

    徐庶笑道:“大家恐怕还不明白圣上到底封了飞兄什么官职吧?”

    徐盛道:“听倒是听明白了,就是不明白这官是干什么的。”

    徐庶道:“我给你们解释两句,这个定南侯,是个虚衔,还没有什么,后面这句镇军大将军,便宜江南军务,却是很牛XX的。我大汉的将军,和三公身份相当的有四个:第一大将军,次骠骑将军,次车骑将军,次卫将军。这四将军以下,便属中、上、镇、抚四大将军了。飞兄这镇军大将军可了不得,你们,刘表身为荆州牧,执掌荆襄数郡的军政大权,也不过是个二品镇南将军,和飞帅平级。江东的孙策,哦,现在是碧眼儿孙权,更差,才是个杂号的五品讨逆将军。”

    丁奉忽然傻愣愣问了一句:“我听说皇叔刘备似乎是左将军,不知道比飞帅怎么样呢?”

    徐庶笑道:“目前汉室的大将军是河北快死掉的袁绍袁本初,车骑将军董承因为叛乱被曹丞相灭了族。没有骠骑将军、卫将军、中军大将军和上军大将军,然后就轮到飞兄的镇军大将军了,丁兄弟记性很好,刘玄德确是左将军,三品,比飞兄还矮了一等。”

    众人都呆住了。那飞帅现在不就算是大汉将军里的第二把手了?刘备那是皇帝的叔父啊,居然还比不过飞帅?

    徐庶道:“还有呢,当了镇军大将军,飞帅以后有必要的话就可以自开幕府,招揽各地的贤良人才。下面这句,便宜江南军务更有问。呵呵,江南那是多大的地儿啊,在这里随便征集各郡将士,讨伐汉家叛逆,那种权力之大,实在比先斩后奏的钦差还要强胜十倍。”

    “哗”的一声,这次连甘宁都昏了,心皇帝这不是把江南的半壁江山都托付给飞帅了?

    我看看徐庶,心:“你别吹过了头,我们不过是俩逃兵,有什么啊?”

    徐庶横了我一眼,意思是,这帮浑人,不吹厉害些能震住他们吗?

    徐盛和丁奉互看一眼,都现出欢喜无比之色。以后可有盼头了!

    我收好密诏,道:“苟富贵,不相忘。不管日后如何,总之我们兄弟同生死,共患难便是。”

    徐盛和丁奉连连点头称是。

    甘宁定了定神,倒身下拜,道:“大哥,这些年来,小弟我一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这里沾沾,那里靠靠,庐江帮三位长老嫉妒我,夏口的黄祖却是看不起我。日里只得在这长江之上游荡。今日有幸得逢大哥,实在是老天爷仗义开眼。我们都是粗人,也没什么漂亮话说,以后就跟着大哥,大哥说如何,便如何。”

    徐盛和丁奉也随之倒身下拜。

    我急忙去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又不好运功强行拉拽。徐庶在后面踢了我一脚,伸指头在我后背上写了两个字。他写的是繁体,我拼完了才发现是“封官”二字,不禁啼笑皆非。一个在逃的难民,还能封别人当官?不过徐庶的头脑我一直很信得过,又拉不动甘宁,心:“那就试试看吧。封他们什么官好呢?”

    在许都当了几个月官,朝廷里的官僚机构还算明白一些,了,假装咳嗽一声,道:“嗯,江南多水,而三弟善统水军,号令严,正是得其所哉,日后大哥定有大大的借用之处。就请三弟暂时屈就楼船将军,官居五品,统一指挥我大汉禁军镇军大将军府辖下的江南别营水军,徐盛、丁奉为你的左、右军司马。”

    甘宁大喜,心这一下就当上将军了,跟孙权一般品秩。而且在江南打仗主要靠水军,我能做大哥的楼船将军,那就是水军将领中的头把交椅,以后水上作战,就我说了算。忙道:“谢镇军大将军!”

    徐盛、丁奉也道:“多谢飞帅!”

    几人起身,重新落座。甘宁急不可待地问道:“大哥,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我道:“哦,三弟你说我们该如何行事?”

    甘宁命侍童取来荆州地图,再添巨烛,照得舱内亮如白昼。他一边指着图中各地,一边道:“以我之见,不如趁长沙叛乱,江陵空虚之际,先袭杀了黄祖那老混蛋,取了夏口(今湖北武汉)为基。然后集合江夏吏民将士,全力去抢江陵,那里屯着荆州的大半军资钱粮,是荆襄八郡最重要的战略之地。夺得江陵,就等于把襄阳和江南数郡完全分割开来,然后抄了蔡瑁的后路,切断他的粮草应,只需二十天,就可使他的大军不战而自行崩溃。那时,我军便可乘胜北进,挥击襄阳,一战而定荆襄。至于长沙、桂阳、武陵、零陵这些地方,除了长沙太守张羡以外,再没有什么出色的守将了,以朝廷的旨意,大哥的威名,不难征服。然后逐步吞并江东,西取两川。”

    我看着那张古图,心中大动,暗道:“甘宁果然韬略不凡,这么玩倒也新鲜。”

    徐庶笑道:“楼船将军果然准备周全,初次论兵,已令飞帅动颜。”

    甘宁脸上一红,道:“二哥取笑了,小弟只不过性好演兵排阵,胡言乱语罢了。”

    徐庶道:“我没有取笑之意。三弟所言,大都是金石之论,颇为可行。不过三弟,你偏居夏口之地,消息闭塞,有时不免小看了荆襄的豪杰。”

    甘宁道:“请二哥指教。”

    徐庶知他不服,道:“数月前,我从长沙前往许都求援,途经襄阳,曾见到刘荆州的主要智囊,襄阳别驾蒯良蒯子柔先生。其时我就听他起江陵镇守之事。他说,因为蔡瑁屡攻长沙不下,大军久在敌国他郡,已造成事实上的江陵虚弱,这是荆州军的最大弱点。我料他既然看出这个问题,肯定奏知刘景升,重点防御此地。所以现在去攻江陵,必然势难如愿。”

    甘宁道:“荆州一众武将,除聘外没有善于守城的,聘现在长沙城外,不是三弟我自吹,刘表派其他任何人去守江陵,我只要有一万人马,都能在十天内攻陷。”

    徐庶微微一笑,道:“倘若是蒯越出镇呢?”

    蒯越?

    东汉时,襄阳地区有许多著名的豪族,如庞家、黄家、蔡家、马家、习家、杨家等,其势力之强,仅次于刘秀的家乡南阳蔡阳(今湖北枣阳)。到东汉末,蔡阳没,襄阳兴。襄阳各大家族日益壮大,族中主要成,如庞德公、庞统、黄承彦、蔡瑁、马良、习祯、杨虑等,都是当地有名有势的人物。

    蒯家是这些家族中举足轻重的著姓,与刘表的关系极为密切。刘表在荆州开创局面站稳脚跟,蒯良、蒯越兄弟出了很大力气。蒯良暗中操纵,由蒯越出面帮忙,这二人勇谋兼备,不到一年,便帮助刘表平定了荆州全境。

    甘宁听说是他,也不禁一愣,道:“不吧?他可是荆州军的副贰,现在荆州大军在外,襄阳就他一大将,刘表怎么可能让他离开?”

    徐庶道:“江陵乃长江南北通衡之所,无江陵则无襄阳。蒯良既然明白,肯定要求派最得力的人选去镇守的。刘表一向信任他,也肯定听从的。”

    甘宁皱眉,低头不语。

    我道:“三弟勿要性急,我既秉御命来到江南,自当竭力尽忠尽职,扫平割据,还我大汉一统中兴气象。”看看舱里众人,道:“所以,以后仗有大家打的,官也有大家升的。哈哈,都不用着急。”

    徐盛、丁奉轰然而笑,甘宁也笑了,抬起头道:“是小弟过于急躁了,大哥,二哥,我们自然都听你们的吩咐。”

    徐庶心:“你不光是急着升官发财,还老惦记着要杀你的仇人黄祖吧。”道:“这样吧,三弟先护送我们去襄阳,到地方之后便返回夏口驻地,暂时忍耐,等候我和你大哥的消息。”

    甘宁应诺,拉开舱壁的棉帘一角,看看外面天色,对我和徐庶道:“天已晚了,闹了大半天,二位哥哥该休息了,小弟的睡舱还算宽敞,请大哥二哥别怪简陋。这两个童子,伺候我多年,也很得力,一并留下来服侍哥哥。”

    我正要道声不用了,徐庶道:“如此也好,不过我很喜欢阿西这孩子,你让他留下来跟我们说儿话吧。”

    甘宁一回头,阿西急忙拜倒:“小子愿意。”

    甘宁哈哈一笑,起身带着徐盛、丁奉走了。

    主走客安,我松了口气,阿西过来伺候我们洗漱,等一切都完毕了,我道:“阿西啊,你忙了一天,也很累了,去歇息吧。”

    阿西迟迟疑疑,看看我,又看看徐庶,似乎不太走。

    我奇怪道:“怎么了,阿西?”

    阿西嘴一张,说什么,却又摇摇头,咽回去了。

    我皱起眉。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精通阵法,已经令我吃惊非小,今晚在舱内,数次失态,更使我非常问他:“你到底看出我什么破绽了?”

    看看徐庶。徐庶却只是冷笑。

    阿西回头看看,厚厚的舱帘纹丝不动,看来外面的舱门关得很严实,冷风没法灌进来。那两个童子,已经各自回自己的小舱屋去睡了,除了我们三个,舱里再无旁人。

    阿西了,忽然侧脸看到下午徐庶和甘宁演阵的那个大沙盘,顺手推了过来,抹平里面的细沙,拿起一根木棍,疾快地在上面写了两行字,放下木棍,看着我们。

    我和徐庶都看到了,我点点头,道:“好吧。”

    阿西面露喜色,抹去沙上字迹,把盘推回原地,然后向我们俩施了一礼,转身自去。

第九章 文明都会

    东汉建安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中午,我来到了荆州的首府襄阳。

    襄阳自古以来就是天下重地,跨连荆豫,控扼南北,被称为“水陆之冲”。陆路,向北经新野、南阳宛城,便可北抵许都、洛阳等新旧都城;往南由江陵、长沙,可达广、交二州。水路,发源于汉中地区的沔水,流经襄阳、樊城,成为陕、鄂间的主要交通动脉。由襄阳沿沔水南下可至夏口(今湖北武汉),沿长江东下直达扬州,溯长江西上可通梁、益二州。大家蔡邕曾写过一篇《汉津赋》赞美道:“过曼山以左回,游襄阳而南萦。于是游目聘观,南援三州,北集京都,上控陇坻,下接江湖,导财运货,贸迁有无。”

    在甘宁的大船上,徐庶已经向我简单介绍了襄阳的一些情况。但直到进入城里,我才真正感受到此地的安宁和富庶。

    身侧的阿西嘴里不住“啧啧”出声,表达对这里种种奇迹的惊叹,偶尔引来路人诧异的回顾和善意的微笑。

    我道:“阿西,你好歹也是名门出来的,给你们家留点面子好不好?别老这么傻乎乎的,让别人以为我们是乡下人进城呢。”

    徐庶笑道:“近年襄阳日益繁荣,大有盛世气象,第一次来襄阳的人,不管问武功人品修养如何,大都跟阿西一样。像飞兄如此镇定的人,倒很少见呢。”

    我微微一笑,心:“你们是没见过什么叫太平盛世,闲极无聊。让你去我们那儿去瞧瞧,不惊呆了才怪。”不过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震动。

    游逛了大半年,经历过无数断壁残垣的城乡、尸横遍野的战场,骤然来到这充满和平安详气氛,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城市,虽不能说恍若隔世,惊叹还是必要的:“不到刘表如此治才,真是了不起!”

    徐庶轻轻叹息一声:“是啊,如果要说治这方面,刘景升果然不凡。我师曾写信给我,说近十年来,荆州大治,四海皆闻。载载风调雨顺,财货堆积如山不说,各地区的人口也都纷纷往这里迁移。仅关中地区,流入荆州的百姓就有十万余家,其余各处更是不可计数。这中间不乏当今的名士和者。刘荆州起立校,博求儒术,对他们虽然都不肯实际任用,但也都算是慰劳资助,妥善安排了。唉!”

    我明白他叹息的原因,这么多的人才,如此强的财力,刘表却没什么进取精神,实在让他这样的策士惋惜遗憾,道:“上次你给我的那个北进计划,不是很好的么?”

    徐庶哼了一声:“最后还不是束之高阁。做人没有主见,再好的规划谋算,也都是无用。”

    阿西道:“这襄阳的城墙好厚啊,徐先生,那该有5、6丈吧?我在江南就没见过有这样的大城。”

    我进城时也留意过襄阳城的特点,虽然看不太真切,但大致估计,城墙高达7、8米,城垣有14、5米宽,早就暗暗诧异,听他这么一说来,确实是观察入微,汉尺大约5尺相当于现代1米,换算过来,和我的目测也差不多。暗暗点头:“这小子的眼睛,都跟我看到一块去了。”道:“你说得不错。”

    徐庶听我们说到过界的地方,看看四周,警惕起来,道:“飞兄也饿了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说。”

    我应道:“好啊。”

    在路边找了个中等模样的餐馆,名叫左兴酒家,坐定了,徐庶问我:“飞兄吃点什么?”

    我道:“给我来盘牛肉就可。”

    徐庶道:“那怎么行?十月我们初,飞兄请我吃的那顿饭真是不错,今天我要好好还请飞兄一顿。臑鳖脍鲤、狗膈马栒庵稚秸浜N对矍氩黄穑蜓图⒓逵闱懈沃嗟模兜阑故呛懿淮淼摹!?

    我还没觉得怎么样,阿西已听得嘴里直泛口水。徐庶道:“看来阿西倒是内行啊!”

    阿西嘿嘿笑了,吞口酸水,道:“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吃过。”

    看着他那馋样,我呵呵笑道:“没那么讲究吧?徐兄随便点两样就是。”

    徐庶看我也确实不是点菜的样子,便不客气,随口点了几样菜,名字古怪,也没听明白。又单为阿西要了一陶碗狗巾羹麦饭做主食,给我要的是牛白羹。

    汉时的羹,就是肉汤,所谓肉有汁曰羹。羹也有不同品种,如大羹、白羹、苦羹等。大羹是只放肉不加佐料的纯肉汤,白羹是加米屑,苦羹加苦茶。我的牛白羹就是白羹的一种,用料是牛肉。阿西这碗狗巾羹则是加葵菜的,并且附加一碗麦饭,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狗肉汤泡饭。

    我问徐庶要什么主食,他微笑道:“有菜足矣!”

    等菜上来我一看,差点呕吐。除了我的一盘炙牛肉串还算比较正常外,剩下的全是各类奇怪的熟菜,诸如蒸鳅、牛濯胃、炮豚、咸鸡脯之属,样子实在是不中看。他吃得兴高采烈,满嘴冒油,我瞧得馋虫乱动,口涎暗吞。虽然如此,我也不敢胡乱尝试,还是老老实实拿着自己的三股小木叉吃自己的牛肉。

    徐庶点了些酒,同时还有解酒用的甘柘浆,而且不许阿西喝。

    他回到襄阳这第二故乡,虽然非常愉悦,但处事还是比较谨慎。

    看起来,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尤其是和甘宁的一番斗智都勇之后,徐庶已经基本上从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我默默地着,心里很为他高兴。

    我们俩一边喝着酒,吃着肉,一边以看阿西撅着嘴吃汤泡饭为乐。

    忽听旁边有人高声吟道:“静寄东轩,秋醪独抚。有酒有酒,闲饮东窗。”吟罢哈哈大笑,笑声刺耳,颇为难听。

    另一人笑道:“虽然佳句,惜乎太短。”

    前一人道:“那么公良来上一首?”

    又一人笑斥道:“仲宣明知歌赋非公良所长,偏要戏弄。”大家都能听出来,这话明着指斥仲宣,实际乃是激将。

    那公良果然受激不过,道:“也未可知。”

    仲宣笑道:“公悌素有知人之鉴,言无不中,议不虚发,公良难道居然不服么?”

    公良哼了一声,拍拍案几,大叫道:“左娘子,借你的琴用用。”

    内室里一个女子惊喜道:“公良先生要抚琴?马上就来。”

    公良兄道:“今日多喝了几杯,就献献丑吧。”

    余人大笑,连声称好。

    我看将过去,只见东窗下一个长案,坐着三人,皆是帻巾裹发,方领青衿的人。

    不一儿那颇有姿色的年轻老板娘取来瑶琴,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公良调了调音,铮铮声起,奏弹起清雅之乐。他了一儿,唱道:“瑶浆密勺,满一杯了。挫糟冻饮,要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液矣。娱酒不废,沉日夜哦。狂饮尽欢,乐趣多乎?美人既醉,朱颜酡呀!”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氤氲不绝。

    过了好久,不知谁先开头,酒馆中骤然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声:“杜先生真是好歌好曲啊!”中间夹着那女老板的娇俏笑声。

    公悌道:“为曲既捷,音声殊妙。正所谓川为净其波,鸟亦罢其鸣!得闻老杜此等良词美曲,夫复何求?傅某从此不敢乱言了,哈哈。”

    仲宣发出一阵啊呜啊呜的欢笑声,如同驴鸣,分外嘈杂难听。

    公悌微笑道:“……嗯,仲宣竟然乐的恢复本性,难得难得。”

    仲宣嘿的一声,顿时沉默不言。

    徐庶低声道:“我曾和飞兄到的那三十五人,其中的王粲、杜夔、傅巽。”

    哦,原来是他们。

    徐庶在来襄阳前,就陆续向我介绍过许多侨居荆州的各地士人名流,名闻全国的国家级宝贝便有三十余人,王粲、杜夔、傅巽亦在其中。三人各有所长,王粲字仲宣,善;杜夔字公良,精音乐;傅巽字公悌,能知人。都是当今襄阳化圈里的名士。

    仔细打量,傅、杜二人身材高大,大约都是三十余岁的年纪,瘦弱的王粲却似乎要年轻得多。

    这时,忽然酒店外有人说道:“公良先生既在,必仲宣先生也当同案而饮了?”

    公良哈哈乐道:“当然当然,外面是仲景先生吧?进来进来,一起饮一杯。”

    仲宣脸色一沉,恶声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了。”

    公悌笑道:“被你的驴叫引来的。”

    一人自外面进来,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精神矍烁,双目特别有神。

    徐庶低声微笑道:“又是一个,神医张机。”

    哦?我盯着那平凡的老头,心:“这就是池早那家伙说的,名列扁鹊、华佗之前,倍受后世医界推崇的古医大家张仲景?”

    公良和公悌都急忙起身招呼,那人点一点头,道:“原来公悌先生也在。”走到王粲跟前,问道:“仲宣先生,曾服药否?”

    王粲翻翻白眼:“服了。”

    张机摇摇头:“我在外面听你笑声,就知道你并未服用。唉,你何必轻视自己的生命呢?”

    王粲又送了他一个白眼,道:“生死自有天定,我等又何必妄以人力挽回呢?张先生好意,仲宣心领了!纵然只能活到四旬,那也无可奈何。哦,三日前行路匆忙,受了先生的五石汤,未及答谢,这里有菲薄谢仪,今日正好奉上。”取出两锭银元宝。

    张机老脸通红,道:“我只是敬慕仲宣先生的采,希望为你尽些微薄之力,解除一些身体上的烦忧,你又何必如此侮辱我呢?”道声:“告辞。”一拂袖子,转身而去。

    王粲一怔,急跪起道:“张先生,我并无侮辱之意啊!张……”张机却已走远。

    王粲摇摇头,自我解嘲地驴笑两声,复又坐下饮酒。

    杜夔不明其故,问道:“仲宣,仲景先生是实在人,你又何苦把怒气发泄到他身上呢?”

    王粲道:“公良啊,你那日不在,不知道。公悌知道,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说我身怀奇症,4岁时眉毛不停脱落,眉落半年就死去,只有服他的五石汤才可免除病灾。你说,哪儿有这么一回事啊?”

    杜夔哦了一声,问傅巽:“他是如此说么?”

    傅巽点头:“是啊,就三天前的事,我也在。把仲宣气得晚饭都没吃下去。”

    王粲道:“我只说接了他的药,领受好意就得了。不到今天又追到这里。唉,这老头真是讨厌!别人都称他是神医,我看啊,就算是庸医,也比他强些。”

    阿西在旁,听着实在有点不高兴,把碗一放,对我道:“飞大哥,你可听说过一个名医扁鹊的故事?”

    我心:“扁鹊的故事我倒知道一两个,可不知道你说的是起死回生呢还是病入膏肓。”听他忽然这么大声,知道也就拿我当个话引子,意在点醒王粲,说破了那就不懂事了,便道:“哦,什么故事?快说来听听解闷儿。”

    阿西道:“战国时,魏王问名医扁鹊:”你们家兄弟三人,都精通医术,到底哪一位最好呢?‘扁鹊答说:“长兄最好,中兄次之,我最差。’王又问:”那么为什么你最出名呢?‘扁鹊答说:“我长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事先能铲除病根,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播出去,只有我们家的人和医内行才知道。我中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初起之时。一般人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气只及于本乡里。而我扁鹊治病,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一般人看到我划开病人的肚子割去病瘤,在经脉上引穿血管来放血,在皮肤上敷药等大手术,所以以为我的医术高明,名气因此响遍全国。’王说:”你说得好极了。‘“

    我抚掌道:“果然说得好极了!正所谓防微杜渐最可钦,亡羊补牢已然迟啊!”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递了给他:“只准喝这一杯。”

    阿西高兴地接过去,一饮而尽,咂咂舌:“真是好酒啊!”

    我瞪了他一眼,心:“在现代,我这叫引诱未成年人喝酒,那是违法行为。在这里,你也不能多喝。”

    徐庶轻叹一声:“飞兄好对子。我恩师内宅有一对联,说:十分不耐烦,人之大病;一味吃亏,处世良方。和飞兄这一句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看看他,心:“这么有感慨,你又起少年时的英雄事迹了吧?”斜了一眼东窗那一桌,感觉王粲似乎若有所动,心:“历史上王粲好像就是短命鬼,不知道这一搅活,他是不是能不能接受教训,活得长一点。”

    那边三人互相看看,杜夔道:“公悌结帐。仲宣,你是太过分了,随我去跟张神医道歉。”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拉着他就走。王粲嘴里咕咕囔囔,但却没有执意反对。

    傅巽看了我们这桌一眼,叫道:“左娘子,结帐了。”

    那老板娘笑道:“公良先生早结过了。傅先生请自便就是。”

    傅巽诧异道:“我如何不知道?他还让我结帐呢。”

    老板娘道:“公良先生今日一曲,我这儿客人又要多出一成,这个酒钱可付得真多了。”

    傅巽微微而笑,道:“既有多的,那边一桌也一起算好了。”向我们这一桌一指。

    老板娘笑道:“那敢情好。”

    我急忙道:“那怎么好意思?”

    傅巽站起身道:“那位小兄弟一个故事,你二位兄台两对联子,可救了仲宣一命。这顿酒钱算得什么。”盯着我们仨看了一眼,洒然转身出了酒馆,嘴里犹自念道:“防微杜渐最可钦,亡羊补牢已然迟!哈哈,哈哈。”

    我摇摇头,虽说事出有因,但阿西这么一闹,实在不合我们定下的低调原则。傅巽最后那一眼好不厉害,直欲看透我们的内心,令我大为惊警,感到在这卧虎藏龙的襄阳城,一切都要更加小心。

    吃完了饭,我们在街头漫步。徐庶看着急急忙忙、川流不息的人群,忽然恍悟,道:“难道今天开市?”

    自战国以后,随着社生产力的迅速发展,城市商业逐渐兴盛。秦汉时期,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的形成和国内交通运输事业的发达,为商业的进一步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个东汉期间,城市商业始终持续发展。当时重要的商业城市,除了国都洛阳,一般都在交通便利之处,南郡的江陵便属此类。

    襄阳不比江陵“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原本算不上大商业城市。但自刘表上任执政以来,十年间人口、财富暴涨,愈来愈趋繁华,以至后来不得不设立东西二市,以适应越来越庞大的商业交易的需要。到现在,襄阳的商业重要性不但远超江陵,甚至已越过许都,成为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广阔中原地区中最大的商业都市。

    作为城内固定的商业区域的“市”,都是由官府设置或认可而正式确立的。为了便于对“市”的控制和管,官府在市区的四周构筑城垣,称为“立市”。市场每月有固定的营业时间,开市时期市门亦须每日按时启闭。徐庶算了算时辰,除了开市之外,大街上不可能出现这么多闲人。

    我看看左右,低声问徐庶:“伊籍什么时候能联系上?”

    徐庶皱皱眉,看看阿西。阿西正东张西望,显得也很焦急。

    自许昌一别之后,伊籍就返回了新野,暗中搜集荆襄八郡和江东的情报。不久我在去伊川的路中就接到他的密信,说为了更好地工作,已接受刘表的征辟,做了他的幕中从事,到了荆州治所襄阳。徐庶也知道此事,他思虑周密,前几日就已让甘宁派细作先行进入襄阳城中,除了联系他自己的关系之外,也顺便去和伊籍联系。

    按照约定,今日我们进城,起码就该有一个联系人来接我们才对。

    阿西左看右看,找不着那联系人,气恼道:“这阿昌,难道又去贪玩?他要敢误了飞大哥的事,我非砍了他的脑袋不可。”

    我道:“他不出什么事吧?”阿昌也是甘宁守护飞鹰旗的五童之一,算是阿西的下属,武功不错,不过似乎很怕阿西。

    阿西看看我,露出个笑脸:“飞大哥不用担心,阿昌这小子虽然爱玩闹,但功夫很好,在我们五个里算得第一,人也很机灵,不出事的。”

    徐庶道:“你别强作欢颜了,吃饭的时候我就看你心神不定的,所以才不让你喝酒。去找找他吧!我和飞兄直接去东市,看看能不能找到伊先生,你找到阿昌,就来东市找我们。”

    阿西答应一声,有些敬畏地看他一眼,撒腿就去了。

    徐庶看着他的背影,道:“这孩子虽然小,可是来路不明,心思很杂,飞兄以后对他要注意些。”

    我道:“他不是已经说了自己的身份了吗?”那天晚上,他在沙盘上留言,称自己乃是江南皇甫家的逃奴,逃到江夏没饭吃,四处乞讨,最后被徐盛给招了去为甘宁看守帅旗。

    徐庶道:“他是如此说,我们也不过姑且一听。这孩子已可称为阵法的高手,我看就算是在以出多艺才子著称的皇甫家,也没有几个弟子阵道的造诣能超过他去。这种人当逃奴……”徐庶摇摇头,怎么看也不大像。

    “嗯,徐兄言之有,我知道了。”

    说着话,慢慢走到了东市的市门前,徐庶还说点什么,见左右全是人,门旁还有官府的市卒,便不再多话,和我闲游观望。

    进了市门,我看到门内有隶书题记的“东市门”三个大字,俊雅潇洒,和这里面的市贾铜臭之气颇不相称,不禁摇头,心:“这也算不对题吧?”

    一路上货别肆分,看得我们眼花缭乱。高级的丝织品和皮毛制品、精美的漆器、闪亮的金属制品,肉食谷物、水产果菜等等,应有尽有。玳瑁、珠玑、旄羽等属于奢侈品的各地稀有特产,也居然是琳琅满目,颇为丰饶。

    列肆间的人行道称为“隧”,我们俩在这颇为宽阔的“隧道”里行进,仍然有拥挤不堪的感觉,时不时还要侧着身子给车辆让路。等转到粟肆,我开始不耐烦起来,这儿的人怎么比我们那时代还多啊?

    徐庶拉着我躲过一辆装满货物的牛车,看看前面,笑道:“还好,转过前面的兵铁肆,就到伊籍所在的书肆了。”

    我道:“兵铁肆?这里也卖兵器吗?”许都的市场远不及襄阳,但兵铁肆却非常发达,我在闲急时也偶去转转,常听商人们说肆间许多上好羽箭和弩架,都是从南方荆州地区贩过来的。

    徐庶道:“当然卖,不但卖,还都是其他地方的兵铁肆难得见到的好兵器,飞兄要没兴趣,咱们就不去了,直接穿过去得了。”

    我忙道:“不用急,不用急,我们先看看再走。”

    徐庶哈哈一笑,拉着我过去。

    大概由于太平日久的缘故,这里的兵铁肆并不大,还没有许都的兵铁肆占地广阔,但大都井井有条,不同的市列里放置着不同种类的武器。或放铠甲盔胄,或放戟矛剑盾,或放弓弩镞。不过生意十分清淡,没什么人来,和其他货肆的热闹恰恰相反。

    我随便看了几样,暗暗称赞,这里兵刃虽不多,但大都是优质铁器,铸造技术相当精良,心中感叹:“不光是弓弩羽箭,其他兵器的铸造方面,南方也已经不比北方差了。”

    再走几步,我在一个兵兰前停了下来。

    汉时的兵器架叫作“兰锜”,又称“兵兰”,分为放长兵器和短兵器的两种。长兵兰的两边有两个带方座的立柱,立柱中间用两条横枋相连,横枋上各等距离的开五个圆孔,以插放长兵器。短兵兰则更漂亮一些,一般是两根带朵云形底托的立柱上,横架一梁。立柱上各等距离安装无组托钩,自上而下托架着手戟、腰刀和长剑等短兵器。

    我面前的是个长兵兰,左边两孔里插着两支带套囊的戟,右边三孔里插着三支带套囊的矛。

    我伸手拔出一支戟,凭感觉就知道份量很足。轻轻取去那套囊,仔细观测。

    肆主人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热心地招呼道:“看看吧,一看您就是内行人,这两支戟可是很难得的好兵器啊!”

    徐庶在旁看看标价,每支要五百钱,说贵不贵,说便宜可也不便宜。问道:“你说这东西好,它有什么好啊?我看也很一般嘛!”

    汉时的市场,为了便于官府对商品价格进行监督和管,同时也便于交易活动,规定市场上陈列出售的商品,凡单价在五钱以上的,都必须以标签注明其价格,称为“题署物”,按现在话说就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不过,在实际操作上,卖者漫天要价和买者讨价还价,是任何市场上都不可能完全杜绝的事情。

    兵器主人一听,你可真是砍价好手啊,货看都没看就说一般。道:“且待这位爷看过之后,您再说好不好?”

    徐庶瞧我非常专注的样子,心:“飞兄的金银戟在战阵中失落,虽然不是我的过错,但说起来毕竟不安,不如买下了这两支戟,他有个替代品,我心里也好过些。”道:“飞兄很喜欢的话,不妨两支都买了。”

    我把那戟随手放下,道:“确实一般,算了吧。”

    我说的是真心话,再好的戟,能胜得过我那神兵金银戟么?

    那兵器主人不乐意了:“您这位爷比那位更善于讨价还价啊,这东市里的兵器,都是铁某我一家铸造的,其他的你说不好也就算了,这两支戟上,我花了极大功夫,您还说确实一般?”

    我微微笑了一下,不再和他争执,转身道:“徐兄,咱们走吧。”

    那兵器主人轻蔑地哼了一声,道:“还以为碰到行家了,原来也是目不识物的庸人。”

    徐庶恼了,道:“你这人怎么做生意的?买卖不成仁义在,都要像你这么冷嘲热讽,迫人强买,这里的生意还能做吗?”

    那人又哼了一声,忽然长叹口气,道:“唉,不干你两位的事,还是孔大师说得对!再好的东西,只要一拿出来卖,那就不值钱了。我这是自取其辱!”

    我忽然又转回身,道:“嗯,要说么,这两支戟经过了五次加热渗碳,十七道反复锤打,又经过精密的淬火处,已超越了铁戟的范畴,而可算是钢戟。实不能说是一般了。”

    那人呆了一呆,不知不觉声音小了十八度:“你这客人真是内行,真是内行。”

    我掸掸袖子,拱拱手:“请问阁下可认识孔磨林大师?”

    那人脸色一变:“你如何知晓?”

    我道:“刚听阁下起孔大师,而且这两件兵器的锻造之术,颇有几分孔大师之风,故此一猜。”

    那人看我几眼,搔搔头,脸上微红,道:“我父亲曾见过孔大师,听他老人家讲授过铸兵的道。我一直去找他,可父亲就是不让。莫非……您是孔大师的朋友?”

    我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见过孔大师打造的几件兵器而已。”

    那人“啊”一声叫,抢上一步,抓住我的胳膊,热切起来:“大哥,你有孔大师打造的兵器?”

    我起曹丕送的那些兵器,和那些兵器下横七竖八的兄弟们,心中一阵酸痛,摇头道:“没有,只是见过。”

    那人颇为失望,抓着我的手顿时松了。

    我看看徐庶空空如也的腰间,忽然道:“徐庶能为我着,要买了这两支戟,我为何却没有过再还他一口好剑?”道:“嗯,这两支戟,我全都要了,你可还有与这两支戟一炉出来的佩剑,我也要一口。”

    徐庶一愣。

    那人看看我们俩,迟疑一下,道:“本来是有三口的,可昨日都被书肆的伊先生买走了。”

    哦?我和徐庶互看一眼,我道:“那么好吧,再给我来对手戟。”

    那人看看我,很爽快地说:“你要买这两支戟,手戟奉送。”

    我心中大生好感,道:“那怎么行,价钱照付。”

    那人摇头,有些骄傲地说道:“铁某生平别无所好,就喜欢研究各种兵器的制作。你是真行家,能识货,我很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我道:“铁兄真是实诚人啊!”

    说着双方亲热起来,攀谈一阵。原来这人名叫铁挺,父子家传,都是襄阳著名的兵器匠人,本来他是从不上市上来的,这两天因为合伙的兄弟身体欠佳,肆上无人看管,才不得不过来暂替几日。

    徐庶心:“难怪这里如此萧条,像你这么做生意,一言不合就挖苦人家,客人都要被你气跑了。”道:“铁兄认识书肆的伊籍先生么?”

    铁挺道:“认识。听我兄弟说,这位伊先生虽然来此没几天,但很照顾我们的生意。昨天见着了,真是个痛快人,也不还价,买了三张弓,三口剑就走了。嗯,两位是他的朋友?”

    徐庶道:“是啊。伊先生在么?”心:“你也就能喜欢不还价的客人。”

    铁挺道:“应该在的吧。书肆有好几十家商贾,比我们这儿大了十几倍,就伊先生一位市官,杂事很多,很忙碌的。”

    徐庶点点头:“有劳铁兄了。”取出银子,折算好付了帐。

    铁挺看我们有事的样子,便不再和我瞎侃,送了一个长大的皮套,把那两支钢戟、一对手戟连套囊一起扎好,装了进去。然后他自己着套子,坚持送我们过去。

    欲拒无法,我和徐庶只好跟着他,去找伊籍。

    主管市场事务的官为市令长,其下有交易丞1人、市掾1人以及市门卒和市啬夫等数十人,他们的职掌包括:按时启闭市门、维护市场秩序、征收市税、管商品价格和商人市籍等。伊籍以刘表幕府从事身份,目前暂时在东市上担任市掾,负责管商人们的市籍。他喜欢书肆的清新之气,与他肆不同,所以自作主张,把办公地点从官署治所市楼里搬将出来,移到书肆来。

    找到书肆时,远远就看到他正坐在一个空的三层肆架上聚精神地看书。

    铁挺把那皮套给我,道:“王大哥有空可到襄阳城南找我,铁记匠铺,随便问个路人就能知道地方。”

    我点头,答应一定去看他。

    铁挺自己去了。

    徐庶笑道:“这家伙不喜欢我,所以也不让我去看他。”

    我开玩笑道:“其实他的性情和徐兄很相像呢,都是不对脾气就不交朋友。”

    徐庶道:“是这样么?”

    说着话走到那肆架近前,徐庶用力咳嗽两声。伊籍闻声下望,大喜,书一扔,急忙从扶梯上下来,三步并为两步,抢至我们身前,一把捏住我,低低急促道:“主……兄,让我等得心焦。”看看四周,道:“走,到我宅里去谈。”

    走了几步,他忽然招来一个啬夫模样的手下,道:“我有两个朋友,暂时出去一儿。你去告诉董令一声,中午到我家来吃饭。”

    那啬夫连声答应而去。

    我和徐庶心:“我们私聊,你还招什么人啊?”

    伊籍神秘地笑笑,道:“走,且回家去。”

    伊府在离市场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转了两道弯就到。

    就这么一转两转,市场的喧哗热闹已经大半屏蔽掉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嚣,只能为这小巷的静寂增加一点映衬的背景。

    伊籍令妻胡氏及幼子伊丹出来拜我,我急忙还礼,道:“伊兄休要如此,折杀我了。”

    伊籍让胡氏赶紧下厨做饭。待胡氏带着伊丹进去了,立刻请我上坐,倒身下拜,说什么:“君臣之礼,概不可废。”

    碰到这种人,我实在无可奈何,只得任凭于他。

    伊籍起来,道:“主公此次因祸而至襄阳,未必非福。主公也看到了,本地如此繁华,北方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我唯唯称是。徐庶见我受窘,解围道:“伊兄,新野、襄阳一带的情况如何?”

    伊籍这才落座,不再废话:“遵照主公之命,我已与黄巾杜军师联络。他们现在新野城西的一片山谷中结营,自耕自食,偶尔以粮食和城里交换一些盐巴布料,很少扰民。新野令霍峻非常满意,时常去看望刘、龚二位渠帅,资助些军需。襄阳城中,我已说动了两位贤才,愿意鼎力相助主公。还有几位,还有些犹豫,恐怕要见着主公以后才能决定。”

    他到杜似兰,我忽然起很久没见这位美女义妹了。安陵隘那白衣少年大约就是因为跟杜似兰赌气,才跑到伊川去找我。虽然他为人实在他妈不是东西,但毕竟救了我和徐庶。

    说起来,真该感谢我这位义妹才是。

    徐庶点头,说出密诏之事,并让我再次展示。不过怕他看出破绽,看过之后就让我收了。

    伊籍喜出望外,道:“襄阳本身就是人杰地灵,近年又多入名家高士,正是人才鼎盛,俊彦如云。主公有此密诏,何愁无人辅助。”

    这时,忽然咚咚声响,府外有人敲门。

    伊籍皱眉道:“谁这时候来啊?”出去开门,不一刻回来,笑道:“原来是董兄急不可耐,要来拜见主公。”身后跟着个人,三十七、八的年纪,身上穿着法冠绛服,却是官打扮。

    我和徐庶都站起迎客。伊籍介绍道:“这是我们襄阳的董恢,字休绪,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东市令长。他听说主公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过来了。”附在他耳边,告知他我和徐庶的身份。我耳尖,还听到密诏之类的煽动性语言。心:“又是那三十五人中的,哦,对,他精通律法。”

    董恢脸上现出震惊表情,失声道:“那就是陛下的江南钦差特使了?”

    伊籍得意洋洋,道:“那还用说。”

    董恢急忙冠服,磕头参见。

    老这么干,我可真受不了了。徐庶看看我脸色,急忙把他给拉了起来,道:“现在都是一家人,大家随便坐着谈吧。”

    董恢站立,忽然起:“伊兄,我刚来之时,似乎见长在杂肆与人斗鸡,因为走得仓促,忘了叫他。是不是叫他一起来见过主公?”

    伊籍犹豫一下,摇头道:“先别叫他了。我原来曾跟他说过,他似乎不是很有兴趣。”

    董恢笑道:“他昨日和一个蛮子斗鸡,输了许多,晚上跟我借钱的时候,还直问我,伊先生说得那个有钱的主公什么时候来啊?”说完这句,忽然醒起我在,顿时张口结舌,诚惶诚恐起来。

    长?我心下一惊,强自镇定地笑道:“董兄不妨事,现在是在伊兄私宅,大家随意些比较好,你们二位比我大,叫我阿飞就好。嗯,那位长姓什么啊?”

    董恢正色道:“董恢已立誓效忠主公,自当遵从主臣之礼,岂可随意?”

    我摇摇头,心道:“你们都这么一本正经的,我可不喜欢,浑身上下都难受。”也顾不上再说什么,继续追问我关心的问题:“那位长是谁啊?”

    伊籍道:“主公,长姓魏,名延……”

    啊!真是他?那个一心追随刘备,为此不惜两次叛卖主人,后来屡遭孔明猜忌,倍受争议的蜀国中期第一名将魏延魏长?我差点惊呼出声,好在起现在少卖弄自己的先知本事最好,才勉强忍住。瞪了徐庶一眼,心:“襄阳这帮人里,以这魏延最是拔尖,怎么你给我的三十五人名单里,却单单没有他?”

    徐庶歪歪嘴,心:“一个小混混而已,这种人襄阳城里多的是。伊籍也忒多事,竟然拉了这样的无赖入伙,当我们是黑社啊?”当日许都在我家里,大家一起谈论臧否人物之时,他对伊籍的眼光就不以为然,现在当然更加看低三分。

    可是我知道魏延的份量,立刻挺身而起:“董兄,我随你一道去见见他。”

    徐庶、伊籍俩人都是不大去的,但见我起来,也只能跟着爬起来。董恢喜道:“主公礼贤下士,可比周公吐哺。不过,以后万不可称我为董兄,以免颠倒主从之序,法不合也!”

    我忙道:“是,是,董大人请。”忽然起屋里这俩人都还没封官许愿,心:“要不要先封一下?”看看徐庶,徐庶摇头,意思是不到时候。

    我也对,等魏延来了一起封吧。

    董恢对我称他为董大人似乎也不满意,也没什么合适的,暂时就这样吧。耸耸肩,当先出去引路。

    进了东市门,门卒见市令长亲自引路,不知道我什么身份,一齐肃立,低头不敢乱动。

    我心中暗:“这董恢治属,倒很不错。他精通律法,以后可以做我们的廷尉,现在该封他什么官呢?”廷尉是九卿之一,主管司法。我目下还没自建王朝,可不能这么乱封一气。

    我一边走,一边四下看看,道:“襄阳之市,真是盛况空前啊!”

    董恢摇头说道:“现在这都算不得什么。二十年前,我曾去过洛阳,那里的东西二市之繁荣,令我目为之眩。那时的京都,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他一边说着,一边眼望远方,极是憧憬怀念的模样。说到最后,忽然伤感痛恨起来:“可恨董卓恶贼,不但祸乱朝纲,荼毒百姓,还竟然一把火把这些全都烧毁!”

    伊籍也叹息道:“休绪就是思念昔日洛阳二市之盛,才专门要求来做这东市令长的。我大汉乱世十余年,各地均废,惟有襄阳之市独盛,甲于天下。董大人居功甚伟。其实以他问,在此等小市,实在是委屈大才啊!”

    我心中明白,伊籍是告诉我,不要因为董恢担任这市场小令而小觑了他。严肃道:“商市和田地一样,乃国之命脉,岂能以‘小’称之?”心:“再过几千年,农业早完蛋了,可商业却越发兴旺,这种事恐怕你们难以像。”

    董恢脚步似乎忽然间轻快了些,笑道:“不知长今日要输多少钱呢!”

    伊籍道:“没把你才给他的那身布襦输掉就算不错了。”

    董恢苦笑一声:“我家也只有两件,老母体弱,这件长要输了去,冬天我也没法管他了。”

    伊籍哼了一声:“你是他姑父,也该说说他了。这么大的人,别老这么胡天胡帝的。”

    董恢叹道:“他父母死得早,从小就是阿韵照顾他。要不是阿韵前年故去,长也不能这样。”

    伊籍道:“你就是太念旧,才这么惯坏他。”

    董恢苦笑着,不再说话。

    我心:“原来你跟魏延有亲戚关系。不过襄阳之市如此之繁华,你却要把自己过冬的布襦给侄儿穿,也真够清廉的。”

    襦,是一种及于膝上的棉夹衣。一般朴素人家,冬天用布帛做襦穿。有钱人就用白色细绫做襦,称为绮襦。古代记载中,绮襦常和一个后世很常见的词联用,那就是“纨袴”,所谓绮襦纨袴因为襦短仅至膝,下面必须著袴,即裤子。有钱人以纨做袴,故称纨袴

    虽然汉时重农抑商,但董恢身为这目下最繁盛的襄阳之市的东市令长,真要吃山珍海味,穿绮襦纨袴,其实也很容易。不用他动手动脚,自然有人送上门去。他如此清贫,自是以廉洁自律的缘故。

    不多时来到杂肆。这里可算是市中最热闹的地方了,但却没有挤来挤去难以行走的感觉。民间百戏,各有所属。董恢带我们径直进入斗园,问市卒:“魏延在哪个场子?”

    那门卒道:“董大人你可来了,魏延在鸡栏第四个场子里,刚才听见他好大声的一声叫,似乎又输了大筹。”看来魏延常在这儿赌,赌品连他都知道。

    董恢大急,立即冲了进去。我们也只好加快步伐,鸭栏、鹅栏、鹌鹑栏、蟋蟀栏等都从眼前一闪而逝,伊籍边跑边给我们解释:“长一旦大叫,必然是把身上的钱都输光了。”

    徐庶看着前面耳朵都红了的董恢,心:“嗯,这下你送的布襦保不住了。”他本非如此刻薄之人,只是实在不喜欢魏延这种无聊闲汉,没事你去打架斗殴都可以啊,拿人家的钱跑这儿玩斗鸡,你以为你跟富贵子弟似的,钱多骚得慌啊?

    还没到鸡栏边上,就听里面一声大叫:“来啊,打啊,再打啊,往这儿打!爷就是没钱,怎么着,有种你就打死老爷我。”

    一个中原口音的汉子道:“算了,算了,别打了,这家伙皮厚,咱犯不着跟他生气。”

    另一个粗暴的声音道:“不行,给我打!这无赖,昨天就欠了咱们许多钱,原说今天带了还,没赌两下又被他耍骗了。给我往死里打。”

    那中原口音的汉子道:“爷,咱们来这里玩,可不是为了打这种无赖的。万一……”忽然放低了声音。

    徐庶一愣:“这两个声音都好耳熟啊!难道是他们?”

    董恢大叫:“里面的好汉别打,我替他还钱。”边喊就跑进栏去。

    伊籍也进去了。我正要跟上,徐庶忽然拉住我,低声说了几句,我一呆:“有这种事?”不由停下脚步。

    徐庶道:“咱们就在外面等等,也许能碰见,看看是不是。再说,你现在进去了,魏延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让你瞧见了,还不得把他羞愧死?”

    我点点头:“言之有。”便不再坚持进去,和徐庶留在外面等候。

    有董恢、伊籍他们俩在,既有钱又有权,当然一切都好搞定。对方显然也不闹大,赔足了赌款也就妥当了。似乎是嫌第四个场子晦气,那些人便又去了另外的场子继续玩耍。董恢然后开始修饰魏延的仪容。

    等再见着他们,已是两刻钟以后。

    看那魏延,除了眼睛青了老大一块之外,其他的和后世小说描述的也差不多,二十刚出头,身高八尺,面如红枣,不,重枣。虽然被狠揍了一顿,脸上却依然是一派大模大样,什么都不在乎的地痞流氓气。

    他身上的布襦,果然不见了。

    双方介绍认识,重回伊府。胡氏已经把饭菜都做好端了上来。

    酒桌上,我就劝魏延,大好男儿,别老去市舍鸡栏勾当,应该干些正经事了。

    魏延嘻笑着问我,做什么叫正经勾当?

    我耐着性子,讲述各种道,列举前朝诸如韩信、樊哙、周勃、铫期、马武、吴汉等著名以布衣从军,终至王侯的例子,劝他先去军队里干干,积累些军事经验,在这乱世里,日后肯定大有用处。

    徐庶直拿眼瞟我,意思是我花这么大气力在这种人身上不值。不过对我列举的那些人倒很赞同,认为比喻恰当:“全是一帮无赖闲汉出身!”

    董恢和伊籍都很感动,觉得我这人不错。也在旁边帮腔教训魏延。

    其实我是看在历史上有这么块好料,不他废掉,而且念着董恢抚养他的不易,才苦口婆心说上这么一大通,不然像魏延这种痞子个性,我早厌了。

    魏延最后终于同意了。

    下午,魏延跟着董恢刚走,阿西带着阿昌找来了。

    我看着阿西阴沉的脸面和阿昌红肿的腮帮和嘴巴,知道阿西没对自己失职的兄弟客气。

    徐庶见到阿西很高兴,把他俩拉出去好一顿说话,再回来时,阿西已经喜笑颜开,阿昌也咧开肿胀的嘴巴直乐,俩人匆匆忙忙吃了点饭,就又出去了。接着徐庶就和伊籍一阵嘀咕,伊籍也很高兴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徐庶就督促我起床,说将有贵客要来拜访。

    我一看,主人伊籍已经不见人影了。

    果然,刚吃过饭,门外就有客人来访。

    居然是襄阳著名谋略家。

    蒯良蒯子柔。

    啊,这可是我早已私心仰慕的高人。

    “徐兄果然军师之才。”

    看着旁边不动声色的徐庶,我暗暗道。

    现在,在这熟悉的一片天地里,完全恢复自信的徐庶终于有了施展才华的机。

    我伸了个懒腰,觉得真舒服。

    以后,也许更舒服吧。

    十二月十九日晨。

    晴冷。

    因为我和蒯良的一个赌,导致我只能留在襄阳。

    到现在,已经二十天了。

    为了这个赌,徐庶很不高兴。

    他是希望我尽快赶去长沙。

    他是对的!

    可是我却不能走。徐庶后来也察觉到,我留下来的决定也是对的。

    因为如果蒯良打定主意不放我走,我就走不了。

    这二十天我也没耽搁,见着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徐庶介绍来的一些名流。魏延的事,因为蒯良在军中强大的影响力,非常顺利,初入军营就做了都伯,手下管着1人。当了头,人老实多了,天天带着兄弟们练功习技,偶尔还来向我请教武之道和管经验,勤奋着呢。中途伊籍偶尔发现徐庶没有佩剑,便把他在铁挺的肆上买的好剑送了我和徐庶一人一口。

    不过我一直见的诸葛亮和庞统,还是没有见着。

    诸葛亮外出游山乐水,已经将近三个月没回来了。至于庞统这花心大少,据庞德公的儿子、诸葛亮的二姐夫庞山民说,他已在孙权的前部大都督周瑜手下找了个职位,打算作为躲债晋身之地,暂时不打算离开。

    不过我和蒯良打赌,看来我赢了。

    因为昨天是最后一天,而前方根本没有传来可令举城欢庆的消息。

    那就是长沙还是没有能攻陷!

    我知道蒯良的法,希望我能留下来取代刘表,依靠这里的人力财力兵力,去争霸中原,完成他祖先一直渴望但却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对这个计划实在不能赞同,刘表在这里十年了,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我要短期内取代他,机实在是太小了。而且名不正言不顺,我呆在这里能干什么啊?长沙那边,有荆州大军强压的外部环境,又有桓袖、徐庶、阿叙他们内部人的支持,条件多好啊,干什么不好玩?嗯,就是这个主意,到四郡去!

    正在着,蒯良慢慢走了进来。

    他走路的姿态有一种阴性的美感。我看的古代肥皂剧里,那种上流社的世家子弟,都有这种癖好,时时处处都在无意中显示着自己独特的身份地位。

    可惜我对这个并无欣赏的法。

    虽然我表示着欣赏的眼神。

    蒯良慢慢坐下,眼光闪动了几下,然后道:“飞侯,你赢了。”

    我皱下眉:“我有点不明白,蒯别驾为什么要和我作二十日之赌?”

    蒯良叹道:“因为到昨天为止,是蔡都督自定的攻陷四郡的最后日期。以德珪之才,统率五万大军,兵良将优,围困长沙半年,居然寸功难建,寸土未得。我真是没有到!”

    我心:“你们要用蔡瑁这种蠢才为将,那怨得何人?”

    蒯良观察一下我的表情,道:“许都来人了,是来找你的,但他们似乎并非同路人,所以我已吩咐下人,让他们分两批来见你。”

    我怔住,许都来人?怎么找到这里?

    蒯良道:“我和其中一人是老相识,呵呵,就是那王越王大剑师。”

    啊,王越?

    越来越奇怪了。

    怎么他居然赶过来了?

    蒯良道:“他是两人同来,还有一个年轻人,名叫法正,这算是一拨。另外一拨,却是比较奇怪,似乎都是长沙、武陵地区的口音,但偏偏都是和王越从许都一起过来的,是两个少年和一个女孩子。”

    我心头一震,道:“莫非一个姓黄,一个姓冯?”

    蒯良道:“正是。剩下那个女孩子不肯通报姓氏。”看我一眼,道:“嗯,看来飞侯是先见他们了?”

    我看看他那双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了一,道:“不,我要先见王越。”

    蒯良点一点头:“那也好。”慢慢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行去。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我一眼,淡淡一笑:“飞侯看来真是很喜欢这个乱世啊!”说了这句,才慢慢踱出门去。

    王越和法正带来了京都的最新消息。

    曹操得知禁军兵败伊川,非常震惊,立刻返回许都,重新调了许昌的防护力量,司隶校尉府都官从事徐宣已晋升为虎贲将军,全面接管禁卫五营。司隶校尉府主簿兼武卫都尉韩毅作为五营唯一保留下来的高级将领,升任武卫校尉,担任了徐宣的副手。勇壮都尉李齐也被从尚书台要回,升职为城门校尉。曹洪和曹真率虎贲营前往芒砀山围剿刘备的战役准备工作原来已经大致差不多了,也被曹操暂时制止,且待。郏城长常林,涉嫌通敌,被革职,交有司审讯。这还是荀彧力争的结果。

    在伊川战役中,牛金和蔡阳最终还是逃了回去,朱赞却中了蹶张弩箭而殒。牛、蔡二将都被贬职,调赴他任,分配到大将曹仁、曹洪的部下担任别部司马。阵亡将领曹遵和朱赞,被追认为将军,家属得到充分照顾,按将军级别领取抚恤薪谷。我则被列入失踪将领名单。

    我差点笑出声来:“我,失踪将领?”心中暗:“牛金就不说了,蔡阳这家伙,命可是真大呀!那么多蹶张,都没把他钉死。”

    王越道:“是啊,都快两个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是失踪是什么?不光是你,这个单子上还有公孙箭和池早的名字呢。”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在安陵最后的突围战中,我就一直没见到公孙箭,当时还以为他已经战死了。

    “竟然没找到他们的尸体?”

    “没有。黑山军那边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我心中一喜,知道这两人的生存机又多了三分。神箭公孙箭和奇医池早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如果死了,黑山军一定不隐瞒这种值得骄傲的战功的。

    “多谢王兄,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王越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我拍拍他肩膀:“不用做出这副表情嘛,我这不好好的。”

    王越苦笑:“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有多着急。曹贼不在,朝中空虚,那么多的好机,就是因为你不在,我们无法控制都城卫军和武卫营,一动也不敢动。还老担心被曹操的党羽发现。”

    我皱皱眉,王越说话似乎有点不分场合。

    法正看出来,道:“飞侯不必担心,蒯先生一直都很支持我们的大计,还帮助我们谋划,出过许多好主意。这次我们能赶来拜见飞侯,也是他的情报。”

    我恍悟:“哦,原来如此。”心:“原来你们九人集团里,襄阳还躲着这么一位呢。”

    十月三日那晚公孙箭奉我之命去追池早,却被引入张绣府,发现池早果然在里面,而师兄公孙谨,却居然是政变集团首领之一。法正、公孙谨等便游说二人加入政变集团,说他们这九人集团,九本是虚数,言其极多之意,只要是仁人君子,忠义之士,多多益善,合适就要。池早那多明白事,知道不加入立马就得哏屁,很爽快就接受了邀请。公孙箭却不肯屈服,以现在委身事我,坚持必须要先问过我的意思。公孙谨虽以一族之长,掌门师兄的身份,也不好过分相迫,而且诸人早怀拉拢我的法,既有如此良机,于是顺水推舟,第二天便请池早和公孙箭为代表,向我合盘托出他们九人阴谋集团的政变计划,并邀我加入,愿尊我为一号首脑。我这才知道,原来王越、公孙谨、陈讳、张泉、法正、沮鹘等人,早在秘密策划夺取许昌政权的勾当。我仔细考虑,权衡利弊之后,最后婉言谢绝了。因为虽然我亦有反叛意图和安排,但对他们这帮鸟人能否成事十分怀疑,这么多人,成份如此复杂,别一个不好泄露了机密,反而坏了我自己的全盘大事。所以最终只同意了双方合作的关系,但不在他们的同盟者名单上签字。法正等人商议之后,觉得可行,便都同意了。那以后公孙谨登门造访,也有重申盟约,亲密关系的意思。

    王越道:“因为飞兄坚持只和我们合作的立场,蒯兄他也不便向你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道:“嗯,我都明白。现在你们来见我,有什么新的法?”

    王越看一眼法正,法正微笑道:“我等正知道飞侯的法。”

    我道:“我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重回囚笼,再让曹操去随便捏我。我也不准备留在襄阳,这里没有我发挥的余地。我打算按原来计划,过江奔赴长沙,帮助四郡击退荆州军再说。”

    王越和法正又互相对视一眼,王越嘿地一笑,道:“飞兄既然如此坚持,我们也不强求。好在我们早知飞兄为人,这次出来,带了一份合适的密诏,飞兄要去四郡,正好可用。”

    我看着他,心道:“你没糊涂吧?你原来已经给我一份密诏的。虽说现在皇帝说话不算数,圣旨不值几钱,你也不用这么重复劳动吧?而且我都把假密诏给了甘宁、伊籍他们看了,再换一份内容,不是全漏了吗?”

    王越给我那份密诏,还在他们力邀我加入九人集团之前。那时我已有离开许都的法,和王越谈过几次之后,感觉他可以信任,就告诉了他。没到两天以后,他就偷来了那份密诏。他不太懂朝廷案规矩,密诏大致虽然不差,却骗不过内行人。但也因为此事,令他们九人集团发现,我也不是一个安分的家伙。

    王越微笑,道:“昔日那封密诏,因为没有经陛下御览同意,虽然费了不少力气,破绽却是百出。这次这一份,乃是今上的亲笔,玉玺也是我去符节台盖的。”那可完全不一样。

    我惊讶之极:“你们之事,已经告知陛下?”这似乎和你们原来的“腾蛟计划”颇有不符。

    法正道:“飞侯在朝中虽然时日不久,但当也看得出来,今上为人谨慎聪明,实是极英明之主。所以我们计议之下,认为把实情告诉陛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心里很不以为然,觉得他们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但他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只好腹诽几下做罢。

    王越道:“实际上,陛下对我们帮助极大,符节台的一位掌印侍御史,就是陛下的亲信。不过,若非得知飞兄具体下落,这密诏却也难求。”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份密诏,又同时取出一块金印,一起递了给我。

    我展开密诏细看了一遍,笔迹大不一样,果然是献帝亲笔,内容一般无二,未改分毫,而印玺却果然再没有分毫破绽。心中大喜,好事真是接二连三啊!把那镇军大将军印翻来倒去看了几眼,便都小心收了起来。笑道:“陛下可知你伪造密诏之事?”

    王越道:“此等小事,何必让陛下分心?”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不觉相视而笑。

    法正道:“此间事情既了,我们就先回许都了。希望飞侯大展身手,早传佳音,不负陛下一番苦心。”

    我看看他,心:“这个家伙的阴谋诡计也是很厉害的,我老丈人那么厉害的大将,后来也死在他手里。你别回许昌瞎搞了,平白糟蹋这么好的人才。”道:“孝直,我今前往长沙,极需臂助,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法正微一犹豫,看看王越。王越道:“我得回复陛下,另外陛下身边也需要我保护。你不用看我,自己决定吧。”

    法正了,道:“飞侯现在已有徐元直,我去不去,都无甚妨碍。”

    我知他为人骄傲,这么说是不愿意居于徐庶之下,也不便勉强,道:“唉,可惜,我与孝直如此无缘。”

    法正颇为感动,道:“飞侯爱惜之心,法正感同身受。”

    王越道:“不用说这么多,日后飞兄在外,我们在内,还要多多配合,才能成就大事。”

    我和法正都点头,正是如此。

    王越道:“飞兄,我替你打听池兄和公孙箭的下落,一有消息,就急告。”

    这一说我忽然起来:“王兄,我的玉侄现在也下落不明,你千万要多着人去打探。”

    王越应允。二人当即告辞,起程赴京。

    二人出去了,我定下心来,暗暗惭愧:“我竟然要等王越到池早和公孙箭,才能得起玉儿来。”

    我也不是寡情薄义之徒,可一旦心有所注,遇到涉及天下的事来,就往往忽视了很多完全不该忽视的事情。

    忽然又起刚才蒯良临出去时的话:飞侯看来真是很喜欢这个乱世啊!

    是这样么?我真是一个以乱世争雄为乐,甚至因此忘记我亲近、我喜欢的人们么?

    这样发展下去,以后我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刚刚清静不久的心里,又有些混沌起来。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粗大的嗓门在外面叫着:“飞大哥,飞大哥。”

    我一抬头,便看见徐庶带着三个少年男女走了进来。

    果然是冯喜、黄叙和桓袖这三个活宝。

    我刚站起来,冯喜已经跳了上来,搂住我的脖子,欢声道:“这么久都不见了,还以为见不着了呢。”

    黄叙和桓袖一齐骂道:“傻子胡说八道。”

    冯喜回头,道:“我胡说?我哪儿有,前些日子,不都是你们天天念叨,飞大哥千万别出事吗?”

    我看看黄叙和桓袖,黄叙一张小嘴张得大大的,小眼小眉毛都向眉心胀了开去,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桓袖却脸一红,低声道:“飞大哥。”

    徐庶斥道:“傻子还沾在飞侯身上干什么?还不下来。”

    冯喜应了一声,低头在我耳边说:“我真的好你!”才怏怏下了来。

    我心中更加惭愧:“他们如此真诚待我,我却不愿先见他们。”好在到自己最后毕竟还是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方才释然一些,招呼大家都坐下来,问徐庶:“你怎么恰好碰上他们?”

    徐庶道:“我是蒯先生专门叫过来的,正好看见他们在前厅,就带了进来。”他面带微笑,显然是到我们已经赢了蒯良的赌注。

    冯喜道:“那个玩剑的和小瘦子俩故意气我们,非要先进来,要不是小嘴哥拦着,我就打他们了。”

    我点点头,心:“你很起外号,王越和法正要是听到,也该打你了。”

    黄叙道:“飞大哥你这一向都好吗?我们在许昌,听说前方打了大败仗,许多将士阵亡,都担心你得不得了。”

    桓袖幽幽补充了一句:“阿樱姐哭了好几回呢。”

    阿樱!

    如同一把重锤敲在心头——我的心里,还遗忘了一个更重要的人!

    阿樱!

    我最亲密的爱人!

    我甚至就忘了我有这么一个妻子,一个怀着我孩子的妻子!

    我骤然站起来,大声道:“阿樱,她……她还好吗?”

    桓袖摇摇头。

    我一伸手,隔着长案便抓住她肩头,急道:“她怎么样了?”

    桓袖的嫩肩膀,怎经得起我的掌指,脸色刷就变白了,接着就红起来。

    徐庶不料我这么失态,急忙伸手一扯,拉开我的手,道:“樱夫人没什么大事,飞兄你别着急。”

    他心急之下运劲一拉,力道甚强,我的内气立生感应,自动外铄相抗,徐庶却早缩回手去。

    这么一搅,我心里顿时明白过来,稳稳心神,歉意地看看桓袖,道:“阿袖妹子,抓痛你了么?”

    桓袖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却强笑着说:“没事啦,人家知道你心里急嘛!”黄叙忙举起自己的胳膊,示意她在自己袖上擦拭。桓袖迟疑一下,推开他胳膊,自己伸袖擦了擦眼,道:“阿樱姐只是思念飞大哥,身子倒还康健,肚里的孩子也很好。这次我们来,本来先告诉她飞大哥在襄阳的喜讯,可法公子不让。也是,姐姐怀着小飞帅,一旦知道飞大哥的下落,一定不顾一切赶来的。可是,看着姐姐忧虑焦急的样子,我实在心里不忍。”

    我心头乱跳,心:“我居然忘了让王越、法正他们稍个口信给她,我还算是人么?”

    徐庶道:“飞兄不用担心,适才我遇到他们,已经请王越兄把飞兄安好的消息以妥善方法告知阿樱夫人。”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

    还是徐庶得周到,我刚才要让王越就这么告诉阿樱我的消息,阿樱肯定追问我的下落,接着就追问王越他们怎么知道的。王越他们要明白这个结果,决不答应我的要求。徐庶肯定早到这问题的解决方法,所以才有妥善一说。

    又聊了一儿,许昌的事情大致都清楚了。黄叙问道:“飞大哥,徐大哥,你们知道我们长沙现在怎么样了吗?”

    徐庶看看桓袖,微笑道:“你们放心,长沙一切正常,安如泰山。这半年打不下来,下面半年更不可能攻下。现在将至冬季,荆州军纵然不怕损耗,他们也呆不了多久了。而且,”他又看我一眼,“现在,飞帅可不是来了么?”

    桓袖等大喜,均:“是啊,有飞大哥去长沙,我们还担心什么?”

    看着他们喜悦的面孔,我又一次感到心中刺痛:“他们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家乡,惦记着自己的亲人!只有我,是什么都不思念的无心肝。”

    黄叙看了看着厅房,担心道:“听说这里是襄阳大官的官邸,他要听说我们回长沙去打他们的兵,不扣留我们啊?”

    徐庶笑了笑,还未回答,外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黄叙一惊,两手自然而然,摆出一个运功戒备姿态。

    门外踱进一个中年男人,负手而立,冷冷道:“难道我蒯家,还对朋友不起么?”

    正是蒯良。

    徐庶笑道:“阿叙小孩不懂事,你要跟他说蒯家数百年来的江湖名声,他恐怕是不明白的。”对阿叙道:“蒯先生从来以信义为先,我们在这里一天,就是他的朋友。纵然有万般缘由,他也决不对朋友无礼的。”心:“你强迫飞兄留在襄阳二十天,说起来可确是亏。”不过现在大家远行在即,就不用跟他多说这些了。

    阿叙急忙放松姿势,小眼珠骨碌转转,道:“蒯家?我听父亲说过,南郡宜城有个蒯家,够义气,善刀法。”瞧瞧蒯良瘦瘦弱弱的身体,阴阴柔柔的气度,摇一摇头。

    蒯良乐了:“觉得不像么?”忽然皱一皱眉,似乎到什么,打量黄叙:“你姓黄?小哥,你父亲可是名忠,字汉升?”

    黄叙一愣:“你怎么知道?”心连徐大哥都不一定知道我父亲名字呢,你这陌生人怎么倒这么清楚?

    屋里两个惊讶声同时发出:“哦!”“啊?”

    蒯良是“哦”的一声,我是“啊”的一嗓子。

    蒯良看看我,笑道:“我还忘了,飞侯更是武林的大行家。小哥,既然你是黄先生的公子,来到我这里,我这做主人的可不能没点表示。诸位,你们先聊着,黄世兄,你随我出来一下。”

    黄叙看看徐庶,徐庶点点头:“去吧。”

    黄叙跟着蒯良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暗:“我靠,黄忠黄汉升?原来他是黄忠的儿子啊?我怎么这么傻,这么久都没起来。”

    一动到国家大事上面,我脑子立刻灵活起来,道:“黄忠是第一流的马上武将啊,刀法既高,箭法更是厉害。你们长沙的官僚们也忒差劲些,这样的高手在眼皮底下不知道使用,偏去许昌那么老远请我这中看不中用的飞帅。这不是舍本逐末嘛!”

    本来身边没有公孙箭和赵玉等人跟随而来,我对如何解除长沙之危,一直有点挠头。我自己武艺是没什么说的,但即使经历了安陵血拼,对马上的作战,却还是缺乏一股“唯我独尊”的自信,不知道能不能和荆州军的一流武将抗衡。魏延在演义里说得挺牛,到这块儿一看,也就一般,功夫还差得很远。要调甘宁一起过去吧,又到对人不能这么苛刻,刚从荆州老板这儿拿完薪水走人,转脸就跑对头那边去不说,还立刻倒戈一击,反咬旧主一口,那未免也太过了些,甘宁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别扭的。就算他不别扭,我也别扭。

    来去,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大将。

    现在有了黄忠这现成人才,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拔猛将为我所用,顿军容焕然一新,杀退敌兵声名大振。

    太好了!爽!

    暂时忘掉那些烦心烦脑的事情,我开始快活地做起钦差上任三把火的美梦来。

    午时,蒯良设宴,为我们饯行。

    出人意料地,他还带来了儿子和徒弟做陪。

    光华公子蒯奇和三手小将刘磐,两个很英挺的青年。

    蒯奇和黄叙似乎已经混得很熟,俩人非要坐在一起,亲热私聊。

    冯喜看得嫉妒,拉拉桓袖,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很是不满。

    桓袖知道,肯定是上午蒯良对阿叙说了些什么,才有现在这种效果,虽然心里也很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不愿公开涉人之私,被这帮人小瞧了,于是不冯喜,和刘磐随意聊着。刘磐似乎很喜欢这美女的垂青,有问必答,徐庶偶尔也插上两句嘴,气氛非常热烈。

    蒯良的主攻对象是我,一个劲儿劝我喝酒,我心里解他的失落感,只好时时安慰他几句。

    酒宴之后,蒯良让那帮年轻人自己闲聊,自己拉了我和徐庶去他私人房间,做最后的谈话。

    密室里,蒯良直截了当,说了实话:“其实飞侯所见,未必不是正。我也仔细了,留在襄阳,确实不如远赴四郡更易站住脚跟。积蓄上三五年,根基一固,那时自可任意纵横天下。只是我宿疾未知何时发作,不知道几年以后,还能不能帮上飞侯的大事。”

    我很惊讶,道:“大人身有何疾?阿飞还认识几个医道朋友,愿为大人效力。”

    蒯良道:“飞侯好意,我都心领了。我这病是少年时落下的,这些年也请了一些名医高士看过,都没法根治。”

    我本来要推荐池早的,毕竟是现代医生,见多不怪。但起那日见到的张仲景,他目下便在襄阳,还有那精通医道的公孙谨,也和蒯良同在九人集团里,很可能都给他看过了。要是这俩人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可能真是绝症了。同时到:“池早不知道死了没有,就算没死,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要是我推荐出他,却找不出人来,那不成调戏蒯良的感情了。再说就他那点技术,也不能给人以安全感。”话到嘴边,忽然丧失了说出口的由,就又咽回去了。

    蒯良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飞侯。元直为飞侯股肱,这件事情,日后恐怕你也要多费些心思,所以一并请二位来。”他淡淡笑了一笑:“就算飞侯多留二十日的补偿吧。”

    我和徐庶听他如此珍重,全都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听他讲说。

    蒯良道:“飞侯听说过天下‘十大宝藏’之名么?”

    我摇摇头:“不知。”

    蒯良转头去看徐庶,徐庶道:“我幼年时似乎听母亲说过,但却不知详情。”

    蒯良道:“是啊,这本是世家间的传言,飞侯不知,亦是正常。”

    我心里骂一声:“知道还故意问我?”但听到宝藏二字,心里顿时泛起以前看那些武侠玄幻经典著作的感觉,道:“真好玩哎,有宝藏找了。”

    蒯良了,慢慢道:“数百年来,一直传说天下有十个隐秘之地,均藏有大批金珠宝贝,古玩珍奇。我少年时也听长辈说起,但如元直一般,听过也就算了,从不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接掌家门,先父把家族的事务一一交待,才把这秘密详细传与我听。”

    徐庶疑惑道:“难道果有这些宝藏不成?”

    蒯良点点头,忽然笑道:“元直出身大世家,你可听说关中淳于氏么?”

    徐庶道:“知道。”心头忽然掠过张凤的倩影,不觉看我一眼,脸上微红。

    我没明白他看我什么意思,心:“这个么,我当然比你清楚点,但就不必跟蒯良说了。”

    蒯良冷笑两声:“关中淳于财!嘿嘿,好大的名头。元直可知道淳于氏是如何兴起的么?”

    徐庶心中一动:“关中淳于崛起,至今不过百年。难道……”

    蒯良看看他神色,道:“你猜得不错,关中淳于能够突然崛起,与这些宝藏很有点关系。”

    徐庶颇感疑惑,道:“哦,我只知君家乃极特别之家族,从无哪一辈的主人拥有武林大名,历代族中才士亦屈指可数。但却比当今任何一个家族历史都要久远,知晓许多世家密闻。”连这你也知道,真够厉害,肯定是你前人传下来的。

    蒯良微微仰起头,傲然道:“大汉自高祖刘邦称帝建制(公元前21正月)以来,中途曾经过王莽短暂篡位夺柄(公元8年—2年),绿林、赤眉破都乱朝,之后又由光武帝刘秀中兴(公元25年夏称帝),延续至今,已四百年。而我蒯家,也已拥家立族四百年矣!”

    我很吃惊,暗:“你家居然跟西汉东汉两个王朝一样长的寿命?好奇怪,似乎西汉是抑制豪强势力的,据说汉武帝把那时候的许多豪门都流迁到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南)去给自己守陵墓,你们家难道没被弄去?”

    徐庶的也是一个问题:“君家能屹立江湖这么久,真是非同寻常。”

    蒯良一笑,淡然道:“不享虚名,静静等待时机!这是我家始祖的教训。子孙纵然不肖,也不敢忘记。也许,我家就是仗此祖训,才能生存至今。”看看我们二人,道:“两位听说蒯彻否?”

    徐庶恍然大悟,道:“莫非昔日游说淮阴侯韩信背汉自立,与高祖、项羽鼎足三分的策士蒯通先生么?”

    蒯良微微不悦道:“吾祖自名讳彻,非为蒯通。”

    徐庶脸上一红,道:“是。”

    蒯通,即蒯彻,汉初范阳(今河北定兴北固城镇)人。秦末陈胜起义后,派大将武臣进取赵地,蒯彻劝说范阳令徐公归降,使武臣不战而得赵地三十余城。后来又说韩信袭取齐地,造成的后果是刘邦的重要谋士郦食其被愤怒的齐王烹死。最狠的是他这时候就劝韩信背叛刘邦,自立为王。韩信不听,终于被族灭。后来刘邦听说此事,要烹杀他,他百般巧辩,终于过关,实为当时天下第一流的谋辩之士。西汉到汉武帝刘彻时,因为要避讳帝王的名字,所以通常蒯彻就被改称为蒯通。

    东汉刘秀上台,一贯声称自己延续的是西汉的天下,所以非常尊敬西汉皇室。蒯良居然直呼汉高祖刘邦和光武帝刘秀这两汉开国之主的名字,且不喜别人称他祖先蒯通这个名字,那是明白表示不把当今的汉室朝廷放在眼里。

    蒯良道:“昔日先祖游说韩淮阴不成,便即装疯,但被刘邦识破,只好以辩才自救。还好刘邦这老流氓新除韩信这个大患,心情舒畅,就放了先祖一马。先祖后来又在相国曹参府里呆过一阵,年老后迁移到南郡,在中庐(今湖北南漳)隐居,他后悔少年时多言沽祸,所以立下遗命,要后世代代静静等待时机,不得以才自售,获享虚名。”

    徐庶道:“原来如此。”对他称刘邦为老流氓感到很新鲜,却也颇感不满:“别管人家出身如何,能以亭长之微而成皇帝至尊,那就是了不起!不过这话倒很像你祖宗,以前我是看错了你。难怪你这么喜欢飞兄,原来你和他一样,也是一个大逆不臣的家伙。”

    蒯良叹口气:“自桓、灵二帝以来,动荡不安,黄巾纷起,我已预感天下将变。刘表初入荆州,便单骑径直到宜城(今湖北宜城县南)来见我兄弟,寻求治之道。我以为他是位人杰,故不顾祖训,竭力资助。一晃十年,唉,今日我方知晓,我实在眼迈目拙,认错了人。”说到这里,瞟我一眼。

    徐庶心里更加别扭,道:“哦,你说认错了人,难道是说刘表未听你相劝,不敢公然反叛朝廷,挥戈北上,逐鹿天下,让你失望么?”

    果然听蒯良道:“今年春,我因曹操全力与袁绍相争于黄河之畔,许都后方空虚,颇有可乘之机,便与数位知己一起,策定了一份‘七阳计划’。可惜,刘景升非要我和那些寻章摘句,夸夸其谈之辈商议,旷日持久,却无结论,致使大好良机白白错失,成为我蒯良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叹息片刻,忽然看向徐庶,微笑道:“不过,这件事因为关涉太大,我严守机密,连许昌的王越、公孙谨、陈讳等好友都未相告,元直少年英雄,目光敏锐独到,所却竟然与我不谋而合,实令我又惊又喜。不知是否已告知飞侯?”

    徐庶脸色阴沉,不置可否,道:“现在你看好飞兄,觉得时机又来了?”他出生不久父亲即亡故,母子不为家族接受,生活清贫,算是下层劳动人民,但毕竟生于汉家天下,又受母亲教育多年,心中颇怀忠义之念。即使决意助我扫荡天下,那也只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建立起名留清史的不世功业,改朝换代,去旧纳新的法却不是他的本心。蒯良言行果敢,足智多谋,还救过他的性命,他也非常钦佩感激,但军阀互相攻伐则可,不尊汉室,那可是僭逆的大节,他实在无法接受。

    我点头:“我听元直兄说过,也看过那份计划,真是构宏大,谋划周全。若是刘荆州肯用先生之策,我军早已溃散,恐怕我现在也不能坐在这里听先生的教诲了。”心:“刘表要是实施了这个计划,我还不早翘了?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前结束旅游,狼狈逃回家去。”

    蒯良面上微现红光,颇为愉悦:“飞侯过誉了。”

    徐庶忽然一挺身,告个罪,说要上厕所,站起来出去了。

    蒯良看看他背影,微微摇头,叹道:“元直以为我蒯家世代暗衔私恨,欲借他人之手报复大汉官家,不以为然么?”

    我道:“那倒不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正是我辈本色。其实元直对大汉王朝的没落,也是失望至极。”心里却也知道,徐庶实在不乐意再听了。

    蒯良笑了一笑,缓缓道:“飞侯为人宽容,日后自立驭下,恐怕还有为难之处呢。”忽然轻咳一声,脸色迅速涨红,紫了起来。

尾章 前路漫漫

    从蒯良的密室出来,我找到独自在后园闲散的徐庶。

    看看天,已是申时(下午三点)。

    徐庶的脸色非常不好,低着头,反复在一条短短的小径上走过来,再走回去。

    我慢吞吞走近前,站在径左,看着他转。

    徐庶停下来,直视我的眼睛:“飞兄,我有个问题问你。”

    我道:“请说。”

    徐庶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人。你为人仗义豪爽,对朋友极真心诚意,却不肯尽忠于曹操;你用兵奇异,不拘泥于正道,却易于轻信他人;你纠缠于政变集团,却又冷眼旁观,不予积极参与;你接受汉帝密旨,决意奉诏讨贼,却又与蒯氏这等叛逆把酒言欢,坐而论道。凡此种种,矛盾多多。我很知道,你内心之中,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如果你果然扫平刘表、刘璋、张鲁、孙权、曹操、袁绍、马腾等人,安定了天下,是仍奉汉帝为主,还是要自己称尊?”

    我沉吟片刻。

    其实我早已到他要问这问题,但事到临头,却仍然感觉需要认真一,才能回答。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关系到徐庶是和我继续携手前进,还是就此分道扬镳。

    徐庶与我,虽然性情相投,倾盖如故。但说到个人世界观,恐怕就差得很远了。两个例子很明显:昔日在许都,他就对鼓吹割据的伊籍不满,至今另眼相看;适才于襄阳,他又对热衷倒汉的蒯良失望,当场拂袖而去。而我对这两个人,如果硬要我说,却只有“适合乱世,有才能的英才”这种评价。

    “徐兄,这些事情虽然看起来非常矛盾奇怪,但其实很简单,只有一个答案。你跟我这么些日子了,一起出生入死,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并不十分热心什么国家大事,汉室正义。至于征伐攻战,割据为雄,更是随心所欲。无论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有趣好玩就行!我把这所有种种事情,都当作是在玩一个游戏,一个好玩的游戏而已。”

    徐庶一愣:“一个好玩的游戏?”

    “是的。我这人虽然本身可能有一定的才能,因此被一些朋友过于推重。可是,能不能取得天下,坐上那什么皇帝的宝座,我都不是太在乎。我只是使自己的生活不至于太空虚,希望多交天下的英雄做朋友,然后和朋友们一起,快快乐乐的,一起打拼,一起努力,去完成一个又一个的,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奇迹!让天下人都知道,我,阿飞,是个有意思的人,是个很充实的人。这,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中,我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徐庶呆住了!

    我也呆住了!

    徐庶是被我很多的现代词汇弄糊涂了,需要仔细思索其中的意思。

    他低下头。

    我却是忽然到:“难道我真是一个内心世界非常空虚寂寞的人,所以才要到三国里来找些真心的朋友,找些有趣的事情,寻求一种充实的感觉吗?”

    不可能,我可是守拙一族出类拔萃的天才,我的一生都多姿多彩,充实饱满。

    我来到三国的古地,只不过是要找我需要的资料;我参与三国的争霸,只不过是旅游中的有趣插曲。

    这里的生活,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一种短暂的经历而已。不可能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什么重要地位。

    是这样吗?

    我低下头,反问着自己。

    以前可能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另一个我回答道。

    在三国的这些日子里,我已经投入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我起了公孙箭、淳于铸、赵玉、杜似兰、典满、赵楷、淳于宾,起了曹操、许禇、曹纯、关羽、张辽、丑、刘备……我那已怀孕的老婆,阿樱!

    还有安陵一战死去的那些战友们。

    友情、亲情、爱情,战友、部下、强敌。

    我已经有了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牵挂。

    在得到这些的同时,我同时失去了一样东西。

    自由的心情。

    不是吗?

    经过了安陵一战以后,我的法已经变了,完全变了。即使我不愿去多。

    我已经再也无法把它当作一次旅游,一个游戏了。

    在安陵的那一天里,我最好的朋友,追随我的部属,都倒了下去。就在我的眼前,一个个倒了下去。而我,也亲手杀了那么多黄巾的将士。此后那几天清醒时的时候,我一起那天来,起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面目,就忍不住呕吐。那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一下就杀死那么多人。我几乎无法相信,那个冷静的杀人者,他就是我!我一直在,我的朋友们死了,我异常心痛,绞心一般的痛!可是我杀死的那些黄巾将领和士兵,他们,也应该有很多的亲朋好友,也应该有很多朋友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死亡,这些人,难道就不痛苦?乱世之中,疾病、战争、饥饿,哪一样不能轻易置人于死地?谁能避免死亡,谁能了无痛苦?死去的人,只需要痛苦一下就可以全部了结,但是他们的亲人,他们的朋友,更多活着的人,他们难道要把这种痛苦背负一生,直到死去?

    为什么要有死亡,为什么要有痛苦?

    这种乱世,有什么好玩?

    我要去改变它,我得去改变它,我不要这种令所有人都最后沉沦、都陷入黑暗的游戏。

    我对徐庶说的,都是实情,可是还有另外一半,我没有对他说:“经过了安陵之战,我改变了法,亲眼目睹了这些情景,我已经无法再继续玩这个游戏了。这是一个残忍的世界,这是一个不好玩的世界。所以,我要尽早统一这个混乱的世界,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杀戮,让所有的老百姓、所有的战士、所有的亲人都能过上安定富足,和平快乐的日子,就像在襄阳我们看到的那样,那是一项多么大的功德啊!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用尽所有的力量,不惜一切手段。”

    我很对他说出这些心里话,如果我说了,一定可以完全说服他。他不用半分犹豫,就欣然倾心,决定永远追随我。

    可是我不能说,一年的旅游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三国的世界里沉溺多久。

    我不能欺骗我的朋友。

    即使他是一个那么遥远的古人。

    我低下头。

    我已经感受到许多痛苦,有了许多不愿有,但却再也无法摆脱掉的记忆。

    继续玩这个不是游戏的游戏,我一定还有更多的记忆,更多的痛苦。

    也更难于摆脱。

    我还需要继续在这里继续下去吗?

    前面的路,我该怎么走呢?

    沉默,沉默。

    很久,很久。

    徐庶忽然抬头,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是那么的惬意舒展,那么的轻松洒脱!

    我吃了一惊,徐庶也狂笑?!

    真舒服!种种烦忧,种种郁闷,似乎都已伴随这声狂笑宣泄而出,消逝无影,从此再无滞顿,再无疑虑。

    他猛然握住我的双手,道:“飞兄之心,如云中仙鸟,高洁莫测。徐某虽然不能完全领,但亦为之神往。不管如何,我和飞兄都是结束这肮脏的乱世,还天下以清明,有此一个共同的心愿,足矣!就让我陪伴飞兄,一起来玩这个好玩的游戏吧!”

    我紧紧握住他坚定有力的双手,心里好羡慕。

    不管他最后是怎么说服自己的,但他终于通了,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我多么和他一样,也能完全放松下来,也能这么大笑一次。

    哪怕只是一次!

    可是我不能。

    我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老远的,听到冯喜嗡声嗡气的叫骂声和黄叙怪腔怪调的嘻笑声。

    桓袖在喊着:“飞大哥,徐大哥,我们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

    我和徐庶同时转过头,向她看去。

    那个方向,也是通往长沙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我中的方向吗?

    (第二卷终)

楔子 三子解梦

    东汉建安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

    吴郡。

    孙权大叫一声,忽然挺身坐了起来。

    身旁的夫人谢氏被他这一声吓醒,急忙翻身起来,双手扶住他:“仲谋,怎么了?”

    孙权擦擦额头的冷汗,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仍然睡在官邸寝室的那具黄铜大床上。

    他咽了口唾沫,摸摸自己的髯须,捋去上面细小的水滴,看夫人一眼,低声道:“你且退到侧室去睡吧,我有军务料。”

    谢氏不敢多问,收拾一下,匆匆起身退入后室。

    宫外一阵脚步声,闻声进来的是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武将,乃是讨逆司马周泰,他身后跟着四名卫士。

    “主公,何事招唤?”

    周泰字幼平,是孙权最亲近的心腹将领。孙权一见是他,心更定了三分,摆了摆手,道:“没事,幼平,我适才偶做一梦,心中惊骇,故而失声。”

    周泰见孙权神色怏怏,似乎十分不悦,必此梦非吉。了,试探道:“吕征虏善解梦,不如请他来为主公一详?”

    孙权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近卯时(清晨5点)”

    “哦。”孙权笑了,“那么已是今年最后一日了。好罢,幼平,你去将子衡请来,另外,再令人请张公、东部也来。”

    周泰一怔:“请二位张大人么?”心:“这么早,不知道两位张老先生是否起床呢!”

    孙权忽然打个哈欠,复又躺倒榻上,四肢大张,不多时鼾声已起。

    江东有两位张姓元老,一位是张昭张子布,另一位是张纮张子纲,张公、东部是孙权尊敬二老的称呼。张昭年近半白,是前吴主孙策手下列第一位的重臣。在孙策遇刺而死,上下一片混乱之际,张昭首先向孙权行主臣大礼,敦请他克继大位,稳定局势,在拥立新吴主中立下大功。孙权非常感激他,此后便一直叫张昭为张公。张纮则在去年被孙策派往许都献捷求封,被爱才的曹操留在朝中,任职侍御史。直到今年五月,孙策遭刺,孙权成为新的吴主之后,曹操欺其年幼,任命张纮为稽东部都尉,令他返回东吴,觅机辅助孙权内附朝庭。张纮年纪比张昭还大数岁,性格沉着稳重,善于讽谏。孙权为人性格开放滑稽,一向讨厌礼法,但对张纮也不敢轻乎,敬称东部,与张昭类同。

    周泰不敢多问,立刻吩咐下去,去请三位大人。自己也退出寝室,关闭宫门,守在门外。

    一刻之后,外面脚步声起,一个三旬左右的青年武将匆匆而入。周泰一看,鹖尾大冠,绛红官服,腰系革带,饰以金玉,左腰上佩着一个虎头绶囊,正是征虏中郎将吕范。急忙施礼,低声道:“吕将军来得好快。”

    吕范还未答话,宫内孙权已道:“是子衡么?进来吧。”

    外面二人互看一眼,都很诧异。周泰拉开宫门,吕范走入室内,应道:“正是为臣。”

    孙权躺在榻上,姿势未变,只把脸侧过来,示意吕范坐下,道:“昨夜梦恶,惊扰一宿,困乏不堪,且让我再睡一儿,再请子衡为我解梦。”转过头又睡了。

    吕范心下苦笑一声,这位新主子,性子可真够怪诞了。

    自讨虏将军孙坚开始,孙家军已历三代。吕范年纪虽少,却是最早追随孙策江东起兵的心腹大将,和周瑜、二张、朱治齐名,并为前吴主孙策五大谋主,地位在程普、黄盖、韩当等老辈宿将之上,深受信任。孙家江东兵中最膘悍善战的三千飞月军,就是他一手为孙策训练出来的。

    今年四月,他率一军在外征讨,刚攻下鄱阳县,就听说了孙策死讯,他立刻率军赶回奔丧,帮助张昭、周瑜处军政事务,平议朝野物非。孙权非常喜欢他,继位后便不再放他外任,把他留在吴郡,为自己组建亲军——解烦营。

    吕范扫一眼卧睡的孙权,忽然道:“这位新主,可也不是平凡之辈。决不单单只为一梦。主公此时召见,必然有重大事件。不是西南,就是西北。”孙权自五月成为江东新主以来,安抚旧勋,拔贤良,顿军治,奖劝农耕,各项举措都是符节合拍,有条不紊,自张昭、周瑜以下武重臣,无不心服。

    定了这一节,心中便不再躁急,低下头,忽然起昔日主公孙策:“若是伯符此时召见自己,纵然三日未睡,也定摆上棋盘,一边对弈,一边慢慢询问解烦营训练情况怎样,将校士气如何,弓弩可已够用,冬衣是否齐备等等一连串的问题。肯定不像仲谋这样把臣属招了来,晾在一旁,自己继续呼呼大睡。”

    吕范忽然笑了,孙策怎把自己招进寝室来问对军政事务呢?

    和伯符比起来,仲谋实在还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啊!

    然而……

    他奇怪地发现,把孙策和孙权比较半天,自己却不知道更喜欢谁一些。

    正胡思乱间,门外响起周泰的声音:“张昭、张纮二位大人到。”

    他声音特别宏亮恭敬,远非适才见到吕范时那种低声亲热的情景。

    吕范一惊,猛然抬头,正在是否醒孙权一声,却见孙权忽然挺身而起,片刻之间,冠服已齐,端坐于大榻之上,面容肃,庄重道:“有请张公、东部。”

    吕范急忙也冠服,摸摸头上的鹖尾,拢拢腰间的绶囊。

    孙权看看他,眨两下眼,给出一个滑稽表情。

    吕范咧咧嘴,苦笑一下,心:“怎么这俩老头子也来了?”

    孙权看他那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笑了两声,急忙忍住,向门外看去。

    室门大开,环珮琅响,周泰引着两位大人进来。

    孙权急欠身站起,道:“张公、东部。”

    那二位先生急忙施礼:“主公,急唤我等,不知有何重要军情?”

    周泰给孙权披上一件纩袍,然后伺立在他身后。

    孙权让从人给二位老先生看座,道:“昨夜我偶然做一恶梦,心中恐慌,不能安睡,特请张公、东部,还有子衡,一起来为我参详解惑。”

    侍者献上茶汤蜜水,各式点心。

    二张互相看看,又瞟了吕范一眼。张昭冷冷哼了一声,厌恶地微微皱起眉头。张纮则取过一杯蜜水,低头慢慢品啜。

    吕范目不斜视,故作不知。

    室内的气氛有点尴尬。

    孙权心中全明白,这三个人有代沟。吕范是个美男子,人又年轻风流,平素服饰居处,不免就有些豪华奢靡,素来严的二张,自然讨厌这种人,不免要侧目而视了。

    孙权比吕范更年轻,观念更开放,心里颇为吕范打抱不平,暗:“你们是大儒,自律甚严,看不惯吕范的奢丽袴绮,倒也没什么。可是人家吕范勤事奉法,尽忠尽职,你们怎么不去看看?”

    又停了一儿,孙权见几人还是都沉默不语,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开口道:“三位贤卿,昨晚我刚睡着不久,就见有一赤龙蜿蜒而入,幻化人形,忽做人言,邀我去龙宫一游。我不及推辞,已被它夹挟而出,进入海底宫殿,那宫殿极其华丽,外饰金贝玉珠,内嵌象牙犀角。不久数名美女从后出来,弹琴献舞,令我意驰神迷,不思往返。正乐间,忽然一将闯进殿来,他面丑如熊,身高过丈,遍体金甲,手举长戟,大步向我走来。我见他来意不善,急忙起身闪避,那赤龙起身相斥,却被他一戟刺倒在地。我冲出殿去,眼前却有三道长长之急水扑面而来,正惊惶时,身后一声长笑,那将冲了上来,挥动长戟,将那三道水流混搅起来。那三道水随他戟势盘旋而舞,忽然便消逝不见,连那将也一起不见了。我四下寻找回家路径,发现自己身在田间荒地,身边没有一个人。此时对面忽然冒出一头凶猛的野牛,怒吼着冲了过来,一角……正顶在我的心口。”说到这里,他抚摸一下自己的前心,犹自有余悸未消的感觉。

    三臣凝神细,过了半晌,张纮道:“主公此梦十分奇特,纮愚钝,不知作何解。”

    张昭也摇一摇头。

    孙权去看吕范。

    吕范仔细了一儿,忽然伏地称贺:“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此梦大吉。”

    孙权讶道:“哦?有何喜事,子衡快快解来!”

    吕范道:“请主公赦臣死罪,方敢尽言。”

    孙权道:“赦卿无罪。快起来讲话。”

    吕范站起来,大声道:“龙者,天子象征也!赤龙者,我大汉高祖也!今主公受赤龙相邀同坐,主有天子之相。……”

    刚说到这里,张昭已怒而站起,戟指吕范:“吕子衡,尔怎敢出此大逆之言?”

    吕范横他一眼,道:“子布大人,我不过就梦而释,何罪之有?”

    张纮急忙站起来,上来为二人解和:“一梦而已,二位不必争执。”

    孙权对张昭如此发怒也不以为然,心:“除夕之前,我君臣几人借个由头在内堂闲聊几句,不过再加深加深彼此的感情,你又何必这么当真?要真的只为解梦,我要你们这俩老家伙来干嘛?”道:“是啊是啊,张公不必性急,且先听子衡说完。”

    张昭须发皆张,怒道:“主公请恕老臣不能与此等无君无父之人共座。”挣脱张纮的手,昂然下阶出室而去。孙权向周泰使个眼色,周泰急忙跟着出去,派遣卫士送张昭回去。

    张纮心念闪动,暗暗一叹,复又坐下。吕范哼了一声,也自坐好,道:“主公,大水者,江也。那三道长长水流,臣揣摩良久,意似指庐江、江夏、江陵三郡。主公为三道大水围困,却得一熊将解围,亦为吉兆。昔周王梦飞熊而得子牙,此兆当指我主将得良将之助,破此三郡。”

    孙权微笑道:“果能如此,确是吉梦。”

    吕范沉吟片刻,道:“至于那凶恶野牛,……当是醒我主防备刘表反噬,中其奸计。”

    张纮淡淡盯着吕范的嘴,心:“这厮倒能言善道,且看主公如何说。”

    孙权看张纮一眼,缓缓道:“东部以为子衡之说如何?”

    张纮本来等孙权说出看法,再相机劝谏,此刻见孙权已先问到自己,心中只略一犹豫,便不多,毅然道:“昔破虏公功业未遂,便为黄祖所害。此非仅家仇,亦为国恨,西击刘表,破江夏,斩黄祖,纮愿随军出征。”

    孙权心:“你跟张昭也差不多。”知道他坚决同意攻击刘表一节,言外之意,对吕范所谓的“自己有天子之相”一节,恐怕就是坚决不同意了。正色道:“子衡所论赤龙之兆,只不过是我们几人私室内宅的笑谈罢了。”

    张纮大喜,道:“当年破虏公为扶助汉室,率军北伐,数场剧战,破走董卓;讨逆公忠壮内发,收合离散,平定江外,建立大业。二公高名远播,功劳盖世,臣在朝堂,陛下及众臣也曾多称二公之勋。”

    破虏公,便是孙坚,当年曾官拜破虏将军;讨逆公,则是指孙策,被汉献帝封为讨逆将军。

    孙权听他起父兄事迹,心中忽然一阵惘然,这半年多来,自己身处这险恶难测的局面,艰难经营,心力憔悴,实在是苦不堪言。多么希望父亲兄长再复活过来,能继续引导自己,做自己的主心骨啊!他默默念叨:“父亲啊,大哥啊,你们在天之灵可知,没了你们,我的日子是多么难过啊!现在武不和,各郡未稳,大哥,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啊?”

    他心机极快,借着这股忧伤情绪,立刻泪如雨下,泣叹一声:“东部是真识我孙家门阀之风气的人啊!”

    张纮是看着孙策、孙权成长起来的旧臣,见他如此伤心,到他兄弟二人,都是年未及弱冠便不得不负起振兴门阀、光大孙氏的重任,不禁也老怀感伤起来,流泪不止。

    吕范被这悲戚的气氛感染,到知人善任的孙策以青年有为之身,却意外中道崩殂,致令孙氏霸业成空,江东前途一片昏暗。苍天,对江东何其不公啊!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轻轻捂住面目。

    站在孙权身后的周泰莫名其妙,不知为什么忽然大家都流起眼泪来,摇摇头,急忙命人取来热水白巾,请三人净面。

    张、吕两人互相看看对方的泪脸,起旧日和衷共济,一心辅佐孙策的情谊,忽然之间,彼此恶感大减,都觉心中似乎有一股细细的暖意,充盈胸际。

    孙权抹去泪水,神色坚定起来,忽然问吕范:“那庐江李术,可愿归还叛将宋定?”

    吕范道:“臣正要说此事,令使至今未回。”

    孙权道:“使者出发有多少日子了?”

    吕范道:“已四十七日。”

    孙权哼了一声:“如此之久,便有两个庐江那么远,也该回来了罢?”

    吕范道:“臣料他仍是以拖待变的法,未必便还。”

    孙权冷冷道:“我对他仁至义尽,他竟敢再次拒绝我的命令?”

    吕范道:“李术不与吴郡沟交音信,已有半年之久。而他三拒主公之令,更是昭显此人实在是心怀异志,非同寻常。以臣之见,应当速速派遣大军征讨,以防不测之变。”

    张纮皱起眉,道:“李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确实该解决这个问题了。”

    吕范看看他,温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物,道:“臣已作好一表,预备主公发送曹公之用,请主公明裁。”

    孙权接过那表章,细看一遍,转手递给张纮,暗:“子衡果然周密,早已猜到我的心意。”

    四月,当孙策箭毒发作薨时,孙氏当时已掌了握稽、吴郡、丹杨、豫章、庐陵、庐江六郡,东汉原本无庐陵一郡,孙策分豫章一半,设立此郡,故为六郡。孙权承兄基业,四方发书,各郡太守俱遵令返回吴郡奔丧,惟有庐江太守李术只派遣使者回吴吊唁。孙权以当时众心未服,强行忍耐,没有发作出来。两个月后,江东情况粗定,恰逢长沙太守张羡背叛刘表,遣使告急求援。孙权令李术配合庐陵太守孙辅攻击江夏,牵制荆州军的力量。结果孙权的手书李术接是接了,但却依然按兵不出。孙辅孤军不敢轻动。张羡不久后便听从桓阶的建议,转而向许昌称臣,江东不肯来援是重要原因之一。孙权自觉失信于人,更因丧失趁势夺取荆南四郡的良机,心中怒极,已有出兵消灭李术之意。十月初,飞月军上军司马宋定被部下告发贪污军饷,派人捕捉时,已乘间逃脱,亡命而去。上个月,中护军周瑜的细作发现宋定被李术收留,充任李的贴身卫士长,立即报告了孙权。孙权让吕范去向李术索要,实际只是要试探李术的态度,麻痹他的心。

    张纮定睛去看那表,上写:“书呈曹丞相大人,严刺史象昔为公用,却为李术所害。此人凶恶,轻犯汉制,残害州司,肆其无道,宜速诛灭,以惩丑类。今权欲讨之,进为国家扫除鲸鲵,退为严刺史报塞怨仇,此天下大义,夙夜所。李术畏惧,也许向明公诡说求救。明公所居,阿衡之任,海内所瞻,愿勿复听受。”

    估计他看得差不多了,孙权道:“我欲引军讨逆,二位以为如何?”

    张纮道:“李术杀害朝廷所派严象刺史之时,我在朝中就听说了。此表一旦呈上许都,我军进攻庐江时,曹公必不救之,李术死矣!”

    吕范出异议:“庐江面对我军,背靠曹公,侧向却是刘表,曹公诚然不救,但若刘表出动江夏军相援,奈何?”

    孙权微笑一下,道:“我早已修好一书,昨日令人送往长沙,请张太守务必再坚持一个月。我豫章、庐陵二郡的兵马,即将出发相援。”

    张纮和吕范都是一怔,齐道:“主公,我们当真要援助长沙么?”

    孙权笑道:“不错。长沙被围,已过半年,江夏军也快耐不住了罢!”悠悠看看二人,道:“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张纮恍然大悟,原来主公打的是先驱虎吞狼、再鹬蚌相争的主意,道:“主公高见,张羡若得我方承诺,必定坚决死守,纵然蔡瑁得江夏军援助,也未必能短期攻陷长沙。那时,我军击灭李术,当无外忧。然后趁他们都已疲惫,再出兵南下,尽得其利。”

    孙权笑道:“东部深得我心。”忽然身体一挺,坐直了脊梁,正容道:“今汉祚中微,天下扰攘,英雄俊杰各拥众营私,未见有抚危济乱者。我已受朝廷封爵,当承父兄之业,为朝廷外藩。东部润色此表,还请将我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

    张纮道:“方今世乱多难,我主诚能继父兄之志,聚兵吴,则荆、扬可一,仇敌可报。然后据长江,奋威德,诛除群秽,匡辅汉室,功业可比齐桓晋,岂止外藩而已哉?”兴冲冲拿着那表章下去了。

    孙权看着他背影,沉思不语。

    吕范了,道:“主公,虽然长沙那边暂时不必动兵,但也须得前准备。臣以为此二郡兵马,最好有一大将统一指挥,日后出战,方得无碍。”

    孙权嘿嘿笑道:“子衡莫非在吴郡呆厌了,欲自荐南行一趟么?”

    吕范正色道:“若论单一旅,援救危城,臣自知可任;若论乘间抵隙,破敌夺国,臣自知不行。”

    孙权一双碧眼,紧紧盯着吕范:“那么子衡心中,可有担任二郡统帅的合适人选?”

    吕范应声道:“有,稽太守朱治。”

    孙权一呆:“君么?为什么是他?”心中暗暗佩服:“这个子衡,倒真敢推荐人。”豫章郡的太守孙贲、庐陵郡的太守孙辅,都是孙权的亲伯父,原来跟随孙策驱使江南,多立战功,孙权见了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态度极其恭敬。常言说得好,疏不间亲。二郡统帅这一重要职务,吕范竟然把这样两位孙家宿将置之不,而推荐其他非孙氏的将领,胆色实在过人。

    朱治字君,是深受孙策倚重的江东五大谋主之一,现任稽太守。

    吕范道:“我与君共事多年,深知他的能力。其一,朱大人治军严,而性节俭,能与士兵共寒暑、劳苦、饥饱。他率领的军队,闻鼓声则喜,闻金声则怒。高城深池,士争先登;白刃始合,士争先赴。只有这样的大将,才能深入未知领域,建立奇功;其二,他熟悉当地地。中平五年(公元188),周朝、苏马等黄巾贼患炽烈,君曾以司马衔随孙破虏入长沙、零陵、桂阳等三郡讨之。因有功,升任行督军校尉。若问长沙等郡情况,江东无人可比他更加了解了。”

    孙权忽笑道:“且慢。子衡,你可知道,我派去长沙送信的使者是谁么?”

    吕范摇摇头,心中茫然,不知道主公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件事。

    孙权心中极其得意,用力一拍大腿,笑道:“便是朱然。”

    吕范惊得目瞪口呆,心:“主公原来早知道我的第三个由。”

    朱然字义封,原是朱治的外甥,后过继给朱治为子。他今年才十九岁,去年就担任了余姚长,一年间两迁其职,先后任山阴令及临川太守。每到一任,他总是首先率领当地之兵,出讨山贼草寇。旬月之内,便将附近最猖狂的贼寇一鼓荡平。然后才偃武修,再谈治。江东上层人物对他都十分瞩目,吴郡当地大族顾氏中以知人著名的顾雍曾说:“此子前途无量,日后必为军中柱石。”

    孙权哈哈大笑:“君此人性情,我很清楚。三年前,我十五岁时被举为孝廉,便是君的德惠。义封更是我的同,他年纪虽小,却是胆略过人,善出奇兵。小小年纪,已有大将风范,实为我江东后起之雄。子衡欲荐君,其三当是他父子联手出阵,珠联璧合,万无一失罢?”

    吕范思忖:“主公居然思虑至此,前令朱然前往长沙,明里为报讯使者,暗中实地查访,真是高瞻远瞩,纵然伯符重生,也不过如此了。”心中敬佩万分,拜伏于地,道:“我主英明。”

    孙权摆摆手:“子衡别来这一套,哈哈,你我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站起来,踌躇满志道:“昨夜又得吉梦,可见是我东吴当起,孙氏将兴了。哈哈,哈哈哈。”

第一章 清风双煞

    东汉建安五年。

    十二月三十日晨。

    在孙权召集三大心腹为他析梦的时候,我们一行六人赶到了长沙城西南的一座山下。

    除了徐庶、黄叙、冯喜、桓袖和我五人之外,还多出了一个阿昌。

    我们在山边的一个小亭旁拉住马。

    徐庶指了指右边那山,对我道:“飞兄,这里便是岳麓山,离长沙城已仅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

    岳麓山?我心中一动,三国时代的岳麓山和现代有什么区别呢?

    前年春天,我和韦巧巧、小竹、陈贫他们一起,还去游玩过一次山上的岳麓书院。其时我正潜心修撰《三国棋杰传》,被他们几个强行拉去搞什么“闲暇一日游”,十分不耐烦,上得山去,就觉得到处都吵吵闹闹的,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别的什么都没感受到。就这样还被池早给骂了一顿。他那时还躲在北宋少林寺里偷医道,回来直骂我不等他,害得他少了一次亲近美女的绝好机。

    起池早,我又忍不住心头微微作痛。

    你小子,现在还活着吗?

    冯喜挥了挥马鞭,大呼小叫道:“飞大哥,这岳麓山好玩着呐。咱们回来晚了,这都下大雪了。要是早些日子,满山都是红红的树叶子,那叫好看。”

    我心里叹口气,压下这种不良情绪,侧过头来,就着晨曦,打量山势。

    但见白雪皑皑之下,层峦叠嶂,古木参天,奇石盘道,泉流清绕,果然是好景致。点头道:“不错,深山幽谷,泉涧盘绕,真好地方。”心:“比上次去幽静秀丽多了。”

    桓袖忽然脸色一沉,从马上跳了下来。

    冯喜一句无心的“咱们回来晚了”,戳中她心头的一块病灶。她凝视着长沙城的方向,心:“今天已是腊月三十,建安五年的最后一日了啊!”起自己跟着徐庶一道前赴许都的那时候,还是盛夏季节。不知不觉四个多月过去,这里已经是寒冷的冬季了。爹爹,你还好么?我的哥哥们,你们都还好么?

    黄叙怒目瞪视冯喜两眼,冯喜莫名其妙地回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变脸。

    黄叙急忙下了马,走到桓袖身旁。他的家也在长沙城里,心里也时刻挂记着父亲,自然了解她近乡情怯的心,安慰道:“阿袖,咱们的长沙一定没事的。”

    桓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和徐庶交换一个眼色,一齐下马。

    徐庶看看黄叙:“阿叙,我看要辛苦你一趟,先潜进长沙城,去见桓大人,告诉他飞帅到达的消息。”

    黄叙应了一声。

    冯喜一个翻身,滚鞍下马,冲过来大声道:“我也要跟小嘴哥去。”

    黄叙睁着一双小眼,叉着腰,狠狠瞅他:“别给我添乱了,徐大哥要我潜进城里去报信,你懂什么叫潜进么?就是不让别人知道。半道上你给我嗡一嗓子,人家都知道了,我还怎么潜进去?”说到后面,他一边说,一边指指点点,手指已经戳到冯喜的额头上。

    冯喜被他挤兑得直往后退,结结巴巴道:“那……那……小嘴哥哥,我……我不说话,我一句话都不说,这总行了吧?”

    黄叙“哼”地一声:“就你?你要能一炷香不说话,我就谢谢苍天,他老人家真是赏脸了。”

    冯喜求救地看着我,哀求道:“飞大哥……”

    我看看徐庶,他似乎不太赞成,不过没说话。不禁犹豫道:“这个……”

    桓袖忽道:“飞大哥,你让喜子哥去吧,他一定不捣乱的。”

    冯喜感激地看她一眼,又翻翻黄叙,嘴里低声嘟囔几句,忽然警觉,急忙用手捂住嘴巴。

    我瞧冯喜这样子,也确实有幡然悔悟,从此不说一句话的决心,便道:“好,小喜你记住,路上要绝对听从阿叙的话!”

    冯喜大喜,连连点头。

    我道:“快去改变装束吧。”正要去取包袱,桓袖已先走过去,从马背上取下包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荆州官军的服装,帮助黄叙和冯喜乔装打扮。二人受宠若惊,便都一本正经,老老实实,免了本来必然有的那道你争我抢,彼此讥笑的程序。

    等他们俩都改装好了,徐庶道:“你们过来,我教你们万一行踪败露,如何通过蔡勋的营地。”带着俩人走到稍微远点的一块大岩石后面,在地上草画一图,低声嘱咐指点他们过卡越关的技巧以及如何进城并和桓阶取得联络的暗语。

    当日徐庶他们赴许都时,因为机警,而且黄叙、冯喜很熟悉周围环境,所以潜出长沙时居然没有被敌军的伏路小军发现,比较顺利地就闯出包围圈。而今蔡瑁军围困长沙已有半年,一般来说戒备自然有所松懈,不可能再像数月前那么阵势严密,所以对黄叙、冯喜二人而言,潜入进去应该不算太难。但也不能不事先做好应变的打算。

    我们在襄阳临走时,得到蒯良的大力帮助,对蔡瑁军内部的情况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并做好了相应的物质准备。徐庶根据自己对蔡瑁军的观察,结合蒯良的资料,路上已和我商定走西门,从比较好应付的蔡勋营地里通过。

    两刻钟以后,黄叙、冯喜二人打马而去。

    这俩人一走,人气大减。剩下的这几个,都不怎么爱说话,加上心悬阿叙他们俩的安危,就更没人说话了。

    我一看这种情况,实在影响大家的情绪,桓袖冷着脸不好接近,便逗弄阿昌:“阿昌啊,你怎么畏畏缩缩的,很冷么?”

    阿昌咧咧嘴,算是回应。

    阿昌是甘宁送给我的二童之一,他在襄阳时因为贪看市场的繁茂,结果耽误了接我的任务,被阿西好一顿板揍。自那以后他就老是这萎缩的样子,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我道:“阿昌,我们来练练功夫,暖和暖和身体吧。”

    阿昌眼睛一亮,神色间已是跃跃欲试,了一,又缩缩身子,低头道:“小人不敢。”

    徐庶微微不悦,觉得这孩子好不合群,心:“以后飞兄的属下要都像你这样不听话,那还怎么打天下。”

    桓袖兴趣也上来了,道:“阿昌,去吧,跟飞大哥对练,飞大哥还能教你几手。”

    虽然美人说话,阿昌却还是不肯。

    我知道阿昌久随甘宁,纪律观念很强,前不久刚刚犯错,这儿正小心着。加上跟我又不久,和我们这几人都比较陌生,所以感觉拘谨不自在,也很正常。也不跟他多废话,道:“小心,我的拳来了。”迈上一步,挥出一拳。

    桓袖嘻嘻笑着,拉着徐庶闪到三丈之外。

    徐庶暗暗纳闷,不明白这小丫头怎么忽然高兴起来。

    说笑是说笑,真动起手来,我可一点不玩虚的。阿昌开始还不以为意,待我挥出的拳臂将要伸直的时候,骤然眼前一花,发觉我的速度一下升十倍不止,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双掌齐出,闪切我腕上脉门。

    我却已收回拳头,微笑道:“阿昌的功夫很不错啊!”

    阿昌满脸通红,摸摸自己酸酸的鼻子。那里,刚刚被我的拳头轻轻擂了一下。

    我道:“这次不算,再来。”

    阿昌双目中射出锐利的光芒,身体后退两步,腰曲腿弯,左掌笔立,盖在右拳指根的面上,做个拱手礼的样子,应道:“是,请主人指教。”唰地一声,双手已缩回袖中。

    我见了他蓄势的模样,点一点头:“好。”轻视之心,一扫而空,暗暗道:“这小子功夫似乎很特别。”但一时却不出特别在什么地方。

    桓袖叫道:“阿昌不必客气,尽情施展。”

    徐庶笑道:“上场不让步,出手勿留情!让我们看看,甘楼船的得意部下,有什么特别功夫。”

    阿昌得到观众如此鼓励,精神更振,力道慢慢凝聚,浑身气势鼓动,原本那么萎琐的一个小孩子,却似乎突然变得如同刚出鞘的钢刀,凌厉起来。

    我和他互相注视,过了片刻,忽然齐声低叱一声,同时出手。

    “铮”地一声,拳掌相碰。

    “是鹰爪力?”我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对方的手指已如附骨之蛆一般缠了上来,抓捏住我的拳头。

    我微微一挣,居然没有挣脱,这小子,好大的力气!

    我大喝一声,五指猛然扩展蒲张,发出飞鹤手的内家力道,将对方指头震开少许,立时再度收缩箍紧,比原来的拳头还小数分,不敢怠慢,就这么趁他手指劲力将收未收的一刹那,疾忙收回拳来,跳开一步。

    阿昌看我一眼,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左足微退,双掌一收,缩回袖中。

    我盯着他袖子,笑道:“好大的力气,你练的是鹰爪力还是龙爪功?”

    难怪我如此疑惑,以他指爪表现出来的力量来看,极像鹰爪力这类的外门硬功;但他与我拳掌接触的一瞬间,我却又分明觉察到他的绵延如丝的擒拿内劲。

    阿昌微一迟疑。我起刚才他拱手为礼的样子,忽然醒悟:“你不用说了,咱们接着来。”再度踏上一步,缓缓攻出一拳。

    阿昌暗暗松了口气,适才贪功心切,出招不知轻重,险些伤了主人。正不知道如何应付主人的下一击。还好主人好胜,这一拳和前两次出手毫无不同,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接下而不伤害到主人。

    正思忖间,忽听对方笑道:“阿昌小心,我的螳螂剪来了。”眼前这一拳蓦地变为双掌,接着手势一振而散,幻影闪耀,双掌使出一路迅快轻巧的招数,化出数十道剪刀形的虚式,迎面扑了过来。

    我这一路手法奇快无伦,掌锋指尖老是在阿昌腕臂间的脉穴上扫来拂去,目的就要迫得他无法停缓,只好也跟着我的节奏加快出手,无意中使出惯熟的招式,也许能借机认出他真正的本门武功。

    阿昌大吃一惊,没料到我手法变幻如此奇快。

    来不及多,他忽然昂首而鸣,双脚倏前倏后,忽进忽退,前后左右一通乱踩。他的双手也变为掌形,宛如水银泻地般向我的掌影中攻了进来。

    “当当”清脆的响声中,阿昌身形随足而动,双掌翩然飞舞,一番细小而清晰的变化,将我的这一招“螳螂百剪”全部破解。

    桓袖见阿昌昂首挺胸,屹立不动的酷姿势,拍手叫好:“不动如山,阿昌好帅!”

    我心中暗赞:“起如鹰翼,落似松根,这孩子真有点大高手的架子。”

    阿昌咧嘴笑了笑,腰一躬,两手缩回袖内,又垂下头去,讪讪道:“主人的手法,小人差点就接不下了。”

    徐庶皱皱眉,这孩子虽说得谦虚,言下却似颇为自负。

    我也感觉到了,盯着他的脚,淡淡一笑,对桓袖道:“阿袖你说错了,阿昌那不是不动如山,而是呆若木鸡。”

    桓袖瞥我一眼,心道:“我赞阿昌一句,难道你就不乐意了?”

    阿昌一凛,心:“主人果然厉害,竟然认出我的功夫。”

    我见了他神色,知道无差,暗:“好在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旁敲侧击,不然我这么小心眼,可就在阿袖面前丢人了。”我在守拙院的十年里,各种武功兼修并习,选修过许多武技,也练过鸣琴指、金刚掌和飞鹤手等数种内外门的掌指功夫,但阿昌这门“寒鸡功”却不在其内。我只听说世间有这么一门功夫,其他的就不甚了然了。但他的步法实在和后世的“寒鸡步”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放胆一猜,果然猜中。

    我伸出右拳,笑道:“阿昌好俊的错骨分筋手,这一式‘寒鸡觅食’果然凌厉,称得上武林少见。”拳背上,有数道红色的印痕,那是阿昌的铁爪留下的。

    阿昌急忙伏地请罪,连道:“小人该死。”

    我上前两步,伸手扶起他,笑道:“你没听徐先生说么,上场不让步,出手勿留情!你若不尽全力,只怕抵挡不住我的四成九阳功。”

    阿昌心:“只有四成?”应道:“是。”眼光一扫,身体忽然一抖,差点又爬在地上。

    我一用力,拉了他起来,知道他这下该彻底死心塌地了,心:“不让你见识一下我的‘九阳自爱功’,你也不知道天下功夫,各有窍门。”

    阿昌站在我面前,低头道:“多谢主人手下留情。”

    徐庶心:“阿昌前倨后恭,那是什么缘故?”一眼瞧见我手的红印,这么片刻已完全消逝不见,明白过来:“阿飞这是故意显示精深内力,要让阿昌这小子从此心服口服,老实办事。”

    我道:“阿昌你练这‘寒鸡功’有多少年了?”

    阿昌道:“小人跟随甘爷已有四年,三年前蒙甘爷赏识,传了小人这路‘寒鸡功’。”

    我原以为他苦练这门功夫至少也有七、八年了,听他这么说,大感惊讶,道:“那你在跟甘爷之前,可过武功?”

    阿昌道:“先父在小人幼年时,曾教过小人一些吐纳入门功夫。”

    桓袖恍然大悟:“我说飞大哥说什么呆若木鸡,原来阿昌练的是鸡拳。”

    我点点头,心:“本该如此,不然你也练不了这‘寒鸡功’。”忽然到一个问题,心下不禁踌躇。

    武林之中,以指爪闻名的功夫,外家的有金刚掌、铁琵琶功、鸣琴指、鹰爪力等十余门,要求把手掌练得如钢浇铁铸一般。内家功夫里,则有龙爪功、飞鹤手、吸玉功等指掌功夫,要求勤修内功,吸吞吐放,随心自如。

    一般来说,练外功的,多同时练分筋错骨手,兼一些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护体硬功;修内家功夫的,则对擒拿跌打、点穴控脉更为青睐。

    虽然我没过寒鸡功,但通过和阿昌的这三招交流,我看出来,这是一门以内力运用为主,杂以外门功夫为辅的奇功,阿昌不但长于点穴截脉,而且分筋错骨手的造诣也已不弱。尤其他小小年纪却是天生神力,算得上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以他的天赋,如果我再加以指点,再过二十年,也许能造就出三国新一代的武林宗师?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法是如此强烈,不住地诱惑着我。

    虽然现在干着逐鹿问鼎,割地称雄的“大业”,但我对武艺的癖好却时不时要冒出头来晃一晃。

    与此同时,我的心中泛起强烈的罪恶感。

    自从安陵一战之后,有时候我忍不住就,是不是我泄露了太多的天机,所以要受到老天的不测之怒?不然,为什么我翻阅了那么多三国史籍,又亲身游荡三国现场那么多次,却从来没听说那时代有个叫真髓的牛人?按这小子绝不下于贾诩郭嘉诸葛亮一流的恶毒手段来说,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要惩罚,也应该惩罚我啊,为什么要那么狠地惩罚池早,却偏偏把我轻轻放过?

    阿袖见我沉思,笑道:“徐大哥,飞帅要传阿昌功夫了,咱们回避一下吧。”

    徐庶一愣神,已经被阿袖拉到一边去了。

    我也一愣,这小阿袖,未免也太聪明了些。

    看着阿昌热切期待、充满崇拜敬慕的目光,我真是说不出拒绝点拨的话。

    可是,我转念就到:“我以前和池早赌气,所以刻意泄露现代知识,先后向不少人了许多非法信息。但现在池早因我而生死未明,我此刻怎么能再度违规?”

    “嗯,阿昌,你可使暗器?”无可奈何间,我忽然到一个折衷的办法。

    阿昌摇摇头。

    我道:“天下功夫源流多变,练法各有巧妙,但万法归宗,不管内家还是外家,天下的功夫都是大同小异,并无实质区别。”

    阿昌睁大眼睛,盯着我。

    “其实功夫的本质,就是九个字:够实用、能益身、无止境。”

    长沙城反应很快,不到申时(下午5点),在天黑之前,黄叙和冯喜已带来迎接我的长沙方面的两位代表。

    桓袖一见到来人,立刻眼前一亮,迎了上去,欢声叫道:“二叔!”

    前面那人也高兴地跳下马,道:“阿袖。”

    二人拥在一起,那人道:“快带我去见飞帅。”

    桓袖答应一声,引着那人过来,对我说:“飞大哥,这是我二叔。”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面容和善,眉目依稀和阿袖有几分相似,见了我,立刻拜倒于地。

    “长沙桓纂,拜见飞帅。”

    我急忙扶起来:“桓二先生,请起请起。”

    桓纂站起,兴奋道:“小人虽在偏僻之地,对飞帅大名,却也早已如雷贯耳。”又说些什么荆州军凶顽暴虐,逞威已久,我长沙军民日夜期盼甘霖,幸有天子无边恩泽,方得飞帅贵足莅临贱地等等一大堆好听的废话。

    桓袖道:“好了好了,二叔,飞大哥是爽快人,这些话不妨等回到城里再慢慢细说,你就别唠叨了。我问你啊,这天白白的,日头刚落,你们怎么就敢出城的?”

    桓纂被侄女一通抢白,也不生气,呵呵笑了两声,回头去看身后那人:“我这人就是罗嗦。张都伯,你来说吧。”

    徐庶心:“难怪桓阶器重这幺女儿,阿袖就是明白轻重缓急,她这二叔就差点。”桓纂身后那人他认识,道:“张南,你又升了职了?”

    那人却是随他一起前往许昌的十大勇士之首的什长张南,他虽然在许都呆了几天,但不久就奉徐庶之命返还长沙向张羡、桓阶汇报朝廷的动向,所以居然没见过我。这时候他向我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道:“徐大哥,嘿嘿。”

    阿袖翻了他一眼,他急忙道:“啊,是这样,自小将十月底回到长沙,向张大人报告了陛下的意思之后,全城军民士气大振,武陵、桂阳、零陵等郡都表示要来增援我们,与长沙共存亡。这两个月来,桓大人和韩长史他们又组织过数次夜间突袭,除了北门主营,其他几门的荆州军都被我们偷袭打击过。吃了几次亏以后,蔡勋、蔡和他们就不敢再那么抵近城下扎营了。如今荆州军隔个十天半月才攻城一次,平日他们的营地离长沙城都有五、六里。现在我们虽然还不敢经常进出,但偶尔出来,小心些还不有什么大问题。小将从许都返回长沙城,十个兄弟一个都没少,全都安全入城。”

    黄叙道:“是啊,我们进城,一个荆州军都没碰上。”

    冯喜摸摸脑袋,沮丧地说:“一点都不好玩。”

    我颇感意外,长沙的现状远比我们设中最乐观的情况还要好。

    难怪这俩人见着我们,一点犯愁的样子都没有。

    桓纂兴奋道:“今得朝廷秘使飞帅千里来援,真是天赐之福。有飞帅亲临指挥,我长沙四郡的联军大举反攻,彻底消灭荆州军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我客气两句,心:“我是打了败仗直接逃过来的,看来阿叙他们照顾我面子,还没跟他们说。”

    徐庶斜我一眼,道:“朝廷天威,遍及王土。纵然是我长沙这等蛮荒小郡,一旦有朝廷眷顾,亦是万众一心,感念圣恩啊!”

    桓纂和张南一齐点点头。

    看着他俩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我心中暗:“徐庶这是醒我,不要什么时候都实话实说,以免损害我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和长沙军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战斗力。看来阿叙他们没说实话,也是他教导的了。”

    桓纂道:“飞帅,徐兄,我们还是先进城再叙吧,我大哥和韩长史已在太守府门外等候呢。”

    徐庶哦一声,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本来问些事情,了一,最后道:“好。”

    建安五年的除夕之夜,我们进入了长沙城。

    长沙郡是战国时秦置,治所在临湘(今湖南长沙市),辖境相当今湖南东部、南部和广西全州,广东连县、阳山等地。秦末,番阳令吴芮率越人起义,并派部将梅狷领兵跟随刘邦入关,获得了刘邦好感。项羽封其为衡山王,汉建立之后,立吴芮为长沙王,封地在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其子成王臣因诱杀叛乱的淮南王英布,得到刘邦信任,成为汉初著名异姓八王中唯一保留下来的异姓王。吴氏传国五代,无后而绝,朝廷方改长沙国为郡。东汉时,长沙仍为郡,但辖境比原来已小了许多。

    第二日是初一,建安六年的第一天。

    天还未大亮,太守张羡的儿子张铎就来拜访,徐庶笑说他肯定是来与我们一起喝敬岁酒的。接着向我们介绍这敬岁酒,说这酒须用椒、柏制成,相传椒是上天衡星精,吃了使人身轻能走,柏是仙药,吃了能“却除百病”,所以喝敬岁酒是非常吉利的事情。长沙郡每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起喝这盅酒。

    我和徐庶、冯喜、黄叙一起出门迎接,张铎要行晚辈大礼,被我一把抓住,坚决不许,双方寒暄客套一番,还是常礼作罢。

    把张铎迎进馆驿,张铎说明来意,果然是奉父亲之命,来与最尊贵的客人同饮敬岁酒,共贺新年的到来。

    饮用此酒的秩序是从年纪最小者饮起,幼者长一岁是喜庆事,所以要先贺,而年长者长一岁则少一年,所以要放在最后敬贺。

    大家互相通报年龄,冯喜没料到自己居然这么幸运,在众人中最小,瞪着黄叙看了半天,还是高高兴兴地一饮而尽。

    这些人中间,年纪最大的是我。所以我只能看着大家喝完,然后一起过来敬我这最后一杯。

    徐庶不禁摇头,张羡、桓阶果然动了不少心思,既不让阿飞塌了架子,又能使他很容易地融进本地的氛围中来。

    喝完敬岁酒,吃过了汤饼,张铎建议大家出去走走,感受一下新年的快乐。

    大家自然同意。

    由于处于战争状态,长沙城里有些静寥。但新年毕竟是新年,各家各户都刷了自己的大门和街墙,有的还在门上贴上了对联,街上行人也不少,时常还听到附近的一些街上爆出大声的嘻笑声,似乎是众人围在一起看什么热闹。

    我们一边在长沙城中的里闾坊巷中闲逛,一边闲聊。张铎虽然年轻,今年才满二十岁,但腹内颇有些货色,又善交际,就向我们介绍一些新年的化。

    “自从我大汉武帝把一月份定为岁首正月以后,正月初一,就成了一年的岁首节日。按惯例,大店铺从正月初一到十五日,要歇业半月。小店铺小本经营,不能这么歇,但也要停业五日。所以,新开年总有五天,街上买不着东西。这样一来,到了年底,都需要采买物品,称为买年货。而在新年开始的几天,街上是看不着开门的大店小铺的。”

    正说着,忽然“吱呀”一声,街旁一家店铺的两扇门开了,一对夫妇打扮的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媳妇着个小篮,里面装满了各种食物,男的则左手着一只猪腿,右手拎着一尾硕大的黑鱼。身后那老板笑眯眯地送他们出来,连声道:“慢走,慢走啊!”

    冯喜问张铎:“白衣哥哥,你不是说新年这几天街上没开门的店铺吗?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铎身着一身白绫袍子,所以冯喜叫他白衣哥哥。他听冯喜问话,微笑道:“哦,为了便于各家购物,那些小店铺也为了多些生意,所以有时也采取一些变通的手段。新年期间,虽然关门,但只要顾客需要,即可扣门而入,购买所需物品。”

    大家恍然大悟,冯喜连声称赞这些小店铺做生意,还自己跑去狂敲一家小店的店门,等人高高兴兴迎出来,却又赶紧逃了开去,被阿叙在后面一通训斥,徐庶忙买了些年糕,把事情给摆平了。

    我道:“任何时候,店铺做生意都是获利。为了这个‘利’字,服务自然越周到越好。”

    张铎赞道:“飞帅对商家的心,竟也如此了解,果然是允允武,国之栋梁。佩服。”

    徐庶把年糕分给大家食用,道:“少公子说得是,飞帅在许都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京城在他治之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实在是罕见的干才,所以陛下才赐下密旨,令飞帅来到江南,相机行事。”

    张铎侧头看他一眼,低声对我道:“飞帅果然奉有圣上密旨?”

    我点点头,看看四周,忽然看到什么,微一愣神,嘴里不禁轻轻咦出声来。

    徐庶道:“飞帅,你看到什么?”

    我揉一下眼,道:“没有,是我一时眼花。”

    徐庶心:“开玩笑,你眼花?”知道我必有所见,但张铎在旁边,却不好再问。

    我确有所见,我看到远远的一个少年侧影,容貌身形颇似在安陵救我的那个跋扈公子。但一闪眼就没了影子。

    张铎忽道:“元直兄,你回来还没有去见过令堂吧?我去拜见一下她老人家,不知可方便么?”

    徐庶笑道:“当然方便之极,少公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徐庶代老母先谢了!”心里暗骂一声:“是我不回去见我老娘么?你这小子,终于忍不住露出尾巴了。”

    昨夜我们进入长沙,便被桓阶安排在馆驿,外面加派了许多士卒,却什么也不跟我们说,也不许我们出去,自己带了桓袖就走,气氛搞得很是紧张。依着黄叙和冯喜,当时就要闹出去,我和徐庶阻止了他俩的冲动,但仔细研究半夜,也不明白桓阶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铎摆摆手,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黯然之色,强笑道:“元直兄讨得圣上的眷顾,又请来飞帅,乃是我长沙郡的大恩人,我去拜见一下伯母,所应当。”

    我道:“没错,我也一直去拜见徐老夫人呢!”三国里最著名的三位母亲之一,岂能不见?

    徐庶看我一脸虔诚的样子,心中感动:“飞兄才是真心实意的。”道:“不过家母爱静,少公子……”看一眼他身后那许多随从。

    张铎道:“是,是,小可明白。待儿让他们都留在街口,一个都不许进去便是。”

    俩人交换了一个意的眼色,徐庶道:“那么少公子请。”

    众人转向,向南街而去。

    行至徐家所在的南街街口,张铎回头对从士们道:“你们都留在这里,没有我命令,不许进入街内半步。”

    随从之中,带队的卫士首领有些迟疑,但见了张铎严厉的目光,便也不说话了。

    我们几人随徐庶走进小巷,正走间,前面迎上来四个人,为首一人道:“元直,飞帅,两位昨夜可睡得安稳?”

    徐庶一看,是桓阶,后面跟着韩玄、桓纂和一个年轻人。

    黄叙和冯喜都瘪瘪嘴,心:“怎么也不问问我们俩?”

    徐庶道:“飞帅和我,都睡得很是扎实,却不知伯绪兄睡得好么?”心:“原来你们商量好了,今早在我家碰头啊!”

    桓阶尴尬地笑笑,道:“我适才已拜过老夫人,她老人家身体健康,而且明晓大局,对元直返回不归,非常解,并要我转告元直,为报张府君之恩,务要先公后私。”

    徐庶心中大怒,双眉一竖,刚要发作,桓阶已道:“我已让小女阿袖留在尊府,陪伴在老夫人身前,随时听候老夫人使遣,元直请放心。”

    徐庶一呆,桓阶居然让他那娇生惯养的女儿给自己的母亲当丫头使唤?心中疑云更深,自己带回了对长沙极其有利的朝廷秘使和旨意,太守张羡居然到现在都不肯正式接待,只让儿子和桓阶出来应付,而且行踪如此鬼祟隐秘,到底是为了什么?

    桓阶深深看他一眼:“元直请信任我,若非情况紧急,我决不如此无礼。”

    徐庶道:“好罢,那么……我们还去百首楼。”

    桓阶点一点头。

    我忽然道:“你们去谈你们的,我自先去拜见徐老夫人。”

    桓阶一怔,张铎一张儒雅俊俏的白脸当时就沉下来了。

    徐庶道:“飞兄……”

    我拦住他,微笑道:“我就偷偷懒,如果涉及到我的事,徐兄便替我一肩挑了。我久仰徐老夫人的慈颜,今日定当先去拜访,再论其它。”目中忽然射出晶莹的光芒,扫视桓、张二人。

    我虽然是笑着说话,其实已运起了声色同施的“黏音迷意”之法,每个字都带着轻微的九阳内气,这俩人哪儿经得住,心头同时一凛,不由自主地已生出惧意。

    还是桓阶心眼转得快,立刻道:“既如此,嘉儿,你随飞帅走一趟。”

    他身后那个青年人道:“是,父亲。”对我恭敬道:“飞帅,请让桓嘉为您带路。”

    我点点头,这年轻人倒很有礼貌。

    冯喜道:“我跟飞大哥去。”

    我知道他心里也憋火,看看黄叙:“阿叙,阿昌,你们俩跟着徐兄去。我们在家里等你们。”

    阿昌低头应命,黄叙则看徐庶一眼,才点头答允。

    当下两拨人分道扬镳,各行而去。

    临走时,我看到桓阶悄悄而很迅速地瞟了我一眼,眼光中的含意,似乎非常奇怪。

    徐家的阔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走在这阴暗的小巷子里,原以为徐家也就几间破草房,最多再有个小院就不错了。现在走到近前,才看到两扇大门都是朱红色的,门前石阶上蹲着两头怪兽,门环上刷着金漆,门梁上有块横匾,上面用隶书写着两个大字:徐府。

    啊哟,这徐家什么时候变成徐府了?

    我站在门口,心:“徐庶跟我无话不聊,他也约略说过家里情况,也就一贫下中农,没这么富裕吧?”问桓嘉:“是这里?”

    桓嘉道:“回飞帅,正是。”走上石阶,敲动门环,叫道:“妹妹,快开门,飞帅来拜见徐老夫人啦!”

    冯喜见大门旁蹲着俩小叫花子,满脸乌黑之色,衣衫破旧,咂咂嘴:“可怜啊!”在怀里一摸,却没一钱,他拿眼看我,我笑一笑,两手呵了一口热气,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塞了给他。

    冯喜道:“飞帅,你怎么这么多钱?”

    我道:“靠,给你钱你还多嘴。”

    冯喜道:“你自己给他们不就行了。”

    我笑了:“不对,是你做好人,当然是你给了。”

    冯喜挠挠头:“那也对。”哗啦一下,随手把钱都扔在雪地上,对那两个花子道:“给给给,快去买点吃的,大过年的,别蹲我徐大哥门口。”

    那两个叫花忙站起来,低下头,连声称谢。

    桓嘉转过身,看到这一幕,斥道:“快走,快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居然敢到这里来乞讨?”

    左边那花子翻了他一眼,右边的花子怕他惹事,忙一把拉住他,钱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冯喜叫道:“你瞎嚷嚷什么?又没要你的钱,看你把人都给吓跑了。”

    我看看那两个花子的背影,摇摇头。

    “来啦,来啦!”朱色大门一开,桓袖从里面一步跳了出来,叫一声:“飞大哥。”接着回过头,道:“老夫人,你慢点。碧琴,落画,小心老夫人。”

    我紧走几步,上了石阶,道:“阿袖,怎么能让老夫人亲自出来?”

    桓袖笑道:“老夫人听说飞帅来了,非要自己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我走进大门,扫一眼看去,这院落好不宽阔,四周墙边种着许多古松巨柏,枝叶上散落着块块积雪,地上白花花一片,是压着草皮。前面不远,一个中年妇女正沿着一条青石阔道向门这边走来,两个小丫环跟在后面。忙迎上前去,大礼参拜,道:“晚辈阿飞,磕见伯母。”磕了一个头。

    这也就是徐庶的妈,换个其他的人,别指望我这么拜他老母。

    徐夫人道:“飞帅乃朝廷重臣,岂能拜我这民妇?碧琴,落画,快替我请飞帅起来。”

    那两个小丫环应了一声,抢着过来搀扶我。

    我心:“别急啊,这三个头是必须磕的,等我磕完再来拉拉扯扯。”

    那俩小丫头好大的劲,四只手一抓住我胳膊,拉得我身子一晃。

    我哼了一声,稳稳磕完剩下两个头,慢慢起来,道:“多谢两位姐姐。”

    那两个丫环瞪着俏目,上下看我几眼,怏怏回到夫人身后。

    桓袖在我身后,偷偷直笑,低声道:“飞大哥,人家也是敬仰你英雄的美名,趁机好好看看你,你又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心:“不用说,这都是你挑唆的。不过这两个丫头,武功却也不弱。”看徐夫人时,见她身量中等,略显清瘦,眉眼间皱纹颇多,显得久经风霜,但气质雍然,神情淡然,似乎也不太老。

    这时候,呼啦一声轻响,莫名其妙地,身后不远处,一棵粗大柏树之下,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树上的树叶咯咯轻响,卷带着片片朦胧的雪花。

    这风轻轻的,柔柔的,空空荡荡,忽然刮来,但却没带起一丝灰尘。

    我脸色一变,心:“不对,周围这气氛好古怪……”

    桓嘉眉头微皱,讶道:“这风怎么如此吹刮?”

    我目光四扫,忽然大喝一声:“鬼鬼祟祟,搞什么搞?”也不回头,反手一甩,对着那风前丈余处突然劈出一掌,掌力射处,地上的白雪蒙蒙而起,隐隐有呼啸之声。

    “砰”地一响,风去人现,树下突然出现一个青衣人,被我这一掌打得身体连摇三下,胸前、双肩上的白雪四下激扬飞溅,他陡然发出一声尖尖的呼啸,人影一晃,闪至树后,已消失不见。地上掉落数枚圆圆的青色铁珠。

    桓袖拔出短剑,指挥碧琴、落画二丫环一齐护在徐老夫人身前身后。

    桓嘉大惊:“有刺客?”右手急拔出腰间配剑,左手一伸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小小弩弓,嗖嗖嗖嗖,向着那巨柏一阵乱射,接连放出七八只细小短箭。同时人扑了过去,喝道:“哪里跑!”

    冯喜脑筋慢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转身跟着他冲将过去。

    “哚哚”声响,那七八只短箭大多扎在那棵柏树的树干上。

    树后一只手掌闪电般伸了出来,“哎哟”一声,桓嘉前心已中了一掌,被人打得直跌回来,正落在冯喜怀里,把他接个正着。

    桓嘉的长剑一折为二,小弩脱手,一齐掉落在雪地上。

    冯喜面显苦色,道:“我的娘,你好冻手!”两手托着他身子,上下摆来摆去。

    我急忙伸出双手,把桓嘉接过来,只觉他身体奇重无比,透着一股清渗渗的凉气,这凉气如有生命一般,径直顺着手臂传递过来,要钻进我的体内。不禁暗暗吃惊:“好阴狠的内力!”内气急涌,挡拒住这股奇异内劲的侵入。对冯喜道:“快去护住徐夫人。”

    桓袖惊叫一声:“大哥,你怎么样?”

    我把桓嘉放在地上,一掌击在他背心,输入一股九阳内气,助他驱赶内脏的寒阴毒气,道:“你先运功护住心脉,待儿我再细查你内伤。”

    桓嘉满脸青绿之色,忍着痛,道:“飞帅不要管我,保护老夫人要紧。”

    又是呼啦一声微响,清风过处,闪现一个黑衣人,在桓袖身侧嘿然冷笑道:“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

    桓袖见他生得丑陋,声音刺耳,皱眉道:“你好丑!”举剑就刺。

    那黑衣人右手里握着一柄黑剑,长短居然和她相差不多,随手格开她短剑,三招一过,桓袖便显不支。

    那人摇头晒笑:“我是丑,可有本事。你使二尺短剑,却老着把敌人挡在五尺之外,如何能得到‘二尺随应术’的真谛?”

    桓袖道:“我不把你挡得远点,你这丑人岂不吓着老夫人?”

    那人见她兀自嘴硬,就是咬定了自己的丑陋,勃然大怒,欺身逼近,叫道:“让你瞧个够。”

    桓袖见他一张丑脸在眼前晃来晃去,离自己的面门已不过尺许之遥,虽然胆大包天,也不禁骇然而呼。

    那人嘿嘿冷笑,围着她左转右转,尽情戏弄,却不下杀手。

    碧琴、落画眼见事急,忽然齐抖左手,两只窄窄长袖霍然洒出,其势如箭,向那黑衣人的背后射去。

    黑衣人听风辨形,闪身躲开。那衣袖却似生了眼睛一般,刷刷两下,忽然从中一弯,已分别缠绕上他的右手和左足。碧琴叱喝一声,用力一扯,黑衣人手上短剑顿时脱手。接着落画再一使劲,那黑衣人站立不稳,一跤跌倒。

    桓袖大喜,也不,扑上去就是一剑。

    这一剑近身搏杀,却正合了“短锋险刃”的诀要。

    一声闷叫,黑衣人胸前顿时血光迸现。他手足一紧,碧琴和落画的两只袖子已齐中而折,二女一个后仰,齐齐坐倒在地。

    黑衣人凝气于胸,封住血脉,接着左足飞起一脚,脚上的半截断袖被他内气一逼,硬如冻木,正击在桓袖再度劈来的短剑剑脊上,劲道传递过去,桓袖如被巨大铁锤长棍击中,虎口辣痛,疾忙弃剑而退,心口一阵恶心,用力吸喘两下,忽然蹲下身子,呕呕欲吐。

    冯喜怒吼道:“你敢欺负我妹子?”猛冲过去,向那黑衣人就是一拳。

    那黑衣人坐在地上,挥掌相迎,掌心已全呈乌黑之色。

    “啪”的一声,冯喜退后两步,脚一软,几乎摔倒。他大吼一声,强自站立,护在众人身前,叫道:“妹子,你没事吧?”

    桓袖强应道:“还……好,吁……”

    黑衣人身体向后滑出数尺,卸去冯喜的拳力,胸口微微的有疼痛感觉。低头看看,被这一拳震动,胸前伤口又渗出血迹。抬头瞪视围在徐夫人身边或蹲或卧的三女,又惊又怒。他武功远比这三女为高,就算三女齐上,也非他的对手,只因一时大意,居然为她们所伤。

    桓袖故意气他,傲然道:“让你见识……见识‘二尺随应术’的真谛。”

    黑衣人怒极,一挺身,捂着胸站了起来。

    徐夫人冷冷看着他,忽道:“杀青东去,催黑西行,清风五煞,就来了你们俩么?”

    黑衣人恶狠狠道:“臭婆娘,有我们俩,就足够收拾你们母子了。”回顾身后同伴:“你怎么样?”

    柏树后一个漠然的声音回答道:“我没事。飞帅好机警,好掌力,果然不愧是陈老神仙看中的人。”

    我盯着那树,淡淡道:“兄台的武功,我阿飞也很佩服,很喜欢。”

    桓袖、冯喜等众人都对我侧目而视。

    不过我说的是实在话。

    此人在我劈空掌的全力一击之下,竟然毫发无损,尤其是他居然能使自己发出的内气潜伏在对手体中,伺机出动,再度伤害去救援他的敌人,实在是三国中少见的内家高手。

    这是什么功夫?

    我对这青衣人的兴趣急剧大增,这法甚至超过了保护徐夫人的念头。

    当然了,我已知道徐夫人身侧有二婢保护,再加上冯喜、桓袖,当无大碍。

    所以虽然知道那第二个出现黑衣人也很厉害,我还是不动声色,盯住青衣人不放。

    柏树后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却仍是淡淡漠漠:“飞帅客气。三弟,那两个丫头使的居然是剑盟的‘箭袖双飞’,加上飞帅,不是我们二人就能应付得了的。看在侯盟主和飞帅的面上,这次就算了,我们走吧。”

    黑衣人怒道:“徐东去,你怕了么?”

    树后那人道:“飞帅的武功,我已经见识,还留此做甚?他的纯阳内力,似乎正是我们五行神掌的克星,你若不服,自去找他试掌。我先闪了……咳……飞帅,后有期。”

    清风又起,吹动树叶,沙沙声中,零星碎雪断冰簌然而落。

    那人已自走掉。

    黑衣人怒哼一声,怨毒的眼光盯着桓袖等三女看了好几下,才身子一耸,倏然而去。

    院中,只留下一阵清风。

    徐夫人道:“飞帅勿追,他们是徐家的清风五煞,轻功过人,潜形匿迹更是高手,不用追了。”

    我其实知道赶不上,也没打算追,于是拦住冯喜,让他四下搜索,自己则一面为桓嘉驱除体内毒气,一面内力上冲,侧耳细听。

    适才我已发觉,现在我耳朵之灵敏,已胜过眼睛的锐利。

    暗暗嘀咕,不知道是耳力进步了,还是眼力退步了。

    待我确定院内杀手已全部退尽时,冯喜也把个院子都踩了一遍,返了回来。

    院内,到处都留下了他巨大的脚印。

    我正要向徐夫人请安,告诉她再无危险,心中忽然到一事,顿时色变。

    他们号称清风五煞,这里却为什么只出现两个?难道是……

    桓袖忽道:“飞帅,……”用力吸了一口空气,胸内忽然绞痛起来,忍不住蹲了下去。

    冯喜急忙扶住她,道:“飞帅!”

    “别管我,快去看看徐大哥和……我父亲……”

    她也到这问题。

    我站起身,却微一迟疑,因为我发现徐夫人并不像我们这么焦急。

    我慢慢吸一口气,放开桓嘉,凝住正要飞奔的身体,转身急步过来,轻轻按住桓袖的背心,运功输入,逼出她体内的些许冰寒之气,察觉到她中的寒气,和桓嘉又略有区别,似乎更硬更冷一些,但力道却远不如桓嘉体里那股凉气持久,所以一驱即出,不留一丝一毫。

    桓袖轻吁了口气,回头看看我,忽然脸上一红。

    我收回手,抬头向徐夫人道:“伯母,请你看看……”

    徐夫人点点头:“飞帅沉着善思,这我就放心了。”低头按住桓袖的脉门,听了一儿,脸现惊讶之色,道:“飞帅的功夫果然神奇,这孩子居然已经全都好了?”

    桓袖迅即站起,道:“是么?那我去看徐大哥他们了。”

    徐夫人道:“丫头,别急,你徐大哥没什么危险的。”

    “我母子与徐氏家族早已公开恩断义绝,逃至长沙,更非止一日。徐家消息灵通,绝不现在才知道,他们要杀我们,也不用等到今日。而且清风五煞各管一方,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这次一下来了两个,实在非同寻常。”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他们应该是为飞帅而来。”

    桓袖摇着她手,求道:“可是……老夫人,我还是不放心。”

    冯喜道:“妹妹,我跟你去。”

    徐夫人放开桓袖的小手,道:“那好吧,孩子,你就去看看他们,记得告诉元直,让他请令尊一起过来吃饭。碧琴,落画,你们也随阿袖去。”

    二婢犹豫了一下。徐夫人道:“有飞帅保护我,你们怕什么?”

    我心:“你说归说,还是放心不下你儿子。不然也不让她们跟去。”其实我也不放心,不过直觉告诉我,这位徐夫人一直在观察着我,如果我的表现让她不满意,那决不是一件小事情。

    母亲对儿子可能的巨大影响力,我可一点都不敢小视。

    桓袖应了一声,对我道:“飞大哥,照顾我哥。”急步就走。

    冯喜和碧琴,落画二婢随行而去。

    徐夫人看了看桓嘉的脸色,又点一点头。

    “桓世侄,你也无有大碍,稍待一儿,我给你些除根的药,你服用几副,便无问题。”

    桓嘉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道:“多谢夫人。”

    徐夫人道:“你和阿袖是为保护我才受伤的,应该是我多谢你们才对。”

    桓嘉红着脸道:“我兄妹技艺低微,若非飞帅在,连自己都保不住。”

    徐夫人道:“清风五子,明月双姝,这七人不但是天下第一流的杀手,而且他们的武功,在七大家中可称是顶尖儿的高手,除了三家四门的诸位当家之主外,恐怕没什么人敢说有把握能克制他们的五行毒掌和阴阳双剑,徐东去在清风五子中武功排名第一,你输在他手上,也没什么丢人的。”她声音中有一种淡淡的悠然,使听者不知不觉就心悦诚服,由衷地信任她说的每一句话。

    桓嘉道:“是,徐夫人。”

    徐夫人转头看我,道:“不过飞帅的武功,却真是奇异高明,当是七门之外这七杀手的第一克星。”

    我谦虚两声,心里却:“你所知虽博,但眼界未免过窄。”要说七门的主人,我已经见过三个,赵家的赵楷、淳于家的淳于宾、公孙家的公孙谨,确实都是这时代实力极强的武功大高手,但要说除此之外三国就再无超级强手,我可真不相信。别人我不知道,那次我在山子道家感觉到的那个隐形人,隐身技艺之高,就实在让我思之心寒。

    低下头,胸中忽然起了一念:“那人莫非也是七门家主之一?”再仔细去我没见过的四家,江南皇甫家、川中司马家、暗徐家、无影陈家,更是心头怦怦暗跳:“无影无迹是陈家,故老相传的顺口溜,怎么也该有点道。难道那隐形的高手,便是陈家的主人?”

    忽听扑通一声,有人道:“晚辈今日见识到飞帅的武功,非常钦服,愿拜飞帅为师,求飞帅成全。”

    我诧异地抬头,却是桓嘉跪倒在地。

    靠,你搞什么啊?我欠池早那么多,无论如何不能再往外传递非法信息了。

    正要一口拒绝,告诉他我不收徒弟,徐夫人道:“桓世侄乃桓家长子,最是聪明能干,飞帅你可别拂了他的虔心诚意。”

    嗯,这话什么意思?

    我疑惑地瞥一眼徐夫人。

    这位徐夫人,可不像演义里说的,心直口快,百无遮拦,见着曹丞相就汉贼逆臣的一通乱骂,笔墨石砚举手便砸,一个不好勃然大怒,转身还就跑回家上吊自缢了。

    她这句话也是大有深意。

    演义之言,岂能当真?

    我心里嘿地笑了一下。

    但我还是客气地拒绝了桓嘉的要求,只说愿意和他共同切磋。

    躲着年轻人那失望之极的眼神和徐夫人微微意外的表情,我默默跟着徐夫人进入中堂。

    池早,这次,我不欠你。

    中午的时候,徐庶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以桓阶为首,后面是韩玄、桓纂、桓袖、黄叙、阿昌、张南等人,大家的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太好,却也都不怎么太差。

    张铎没有来。

    桓阶没有多作解释,甚至没有询问我们如何遇险的情况。但他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令我震惊非常。

    “飞帅,张府君已在半月前身染伤寒,不幸逝世。”

第二章 战时盟约

    东汉建安六年(公元21年)。

    三月初三。

    三月的江南,已是叶青草长,群莺乱飞的时节。

    而在中原,却还是尘卷半空,冷气刺骨。

    并不显得温暖的红日升至当中,正午时分。

    三骑驰至。

    司马吟忽然勒住坐骑,向周围扫了一眼,从腰间取出地图,看了一阵,再抬头观察眼前地形,和图对照。

    后面的赵楷拨马跟上来,见前方是一大片平地,草菲木盈,花红树绿,正中央堆着两列三尺高的青色巨石,左右而分,齐齐做成一个十余丈长、两丈多宽的甬道,问道:“必这便是芒砀山了?”

    司马吟收了地图,欠身道:“师伯洞微察幽,依图上所示,这里便该就是砀山的入口,是三师叔专门令人铺就的。只是,不知为何不见迎客之人。”

    芒砀山,是芒山、砀山的合称,地处砀县(今河南永城县东北),二山一南一北,北为芒山,南为砀山,彼此相距约八里之遥。《汉书·高祖纪》记载:刘邦起兵前,曾“隐于芒、砀山泽间”。

    赵楷道:“你师父是如何交代你的?”

    司马吟道:“恩师命人传书于我,交到我手上的便只有那封信和这幅地形图,传书人只道,师父命我务必请师伯一行,他和师叔在砀山之上相候。”

    赵楷点点头。二人初见时,司马吟就把信交了给他,那信上只有一句话:“请兄长务必于三月四日至砀山相,有事关赵氏兴衰之大事相商。”落款却是三弟赵云的名字。

    赵家三兄弟中,赵松与赵云的性格恰恰相反,赵松性情豪爽不羁,喜欢啸傲山林,与草莽野士为伍,赵云却一向甚重礼节。赵楷心:“如果是二弟自己请客,也就罢了,可这请柬乃是三弟所发,有些奇怪。”了,道:“再等一儿吧。”

    三人又等了一儿,司马吟心中渐渐恼怒,心我师伯乃赵氏一门之主,北方武林的泰斗,你们这些人未免忒也轻慢,道:“素闻刘玄德好客,而今客人来了,居然没有迎宾之人,真真可笑。”自怀中取出二尺瑶琴,便要弹奏一曲,催促主人。

    赵楷忽然侧耳凝神,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司马吟急忙停下伸出欲拂琴弦的手指,也仔细聆听。

    一阵轻风吹过,四外树叶草丛簌簌作响,什么异动都没有。

    赵楷摇摇头,心:“难道我听错了?”对司马吟道:“吟儿,我看情况有变,你我不用等人相迎,直接穿道入泽而去便是。”

    司马吟早已不耐,听了赵楷之言,自然觉得有,道:“是,师伯,待我头前开路。”收回瑶琴,催马而行。

    三骑径直过了那巨石甬道,东行不过里许,忽见前面不远一个小山坡上,躺着数具尸体,都是头裹黄巾,身着黄衣,身旁手侧,扔着一些大刀长矛。

    黄衫一闪,司马吟已跃下马来,奔去仔细察看,回头向赵楷道:“师伯,这些黄巾应该是刘备派遣此地迎接客人的,他们身上没有兵器砍刺的伤口,都是被人以掌力拳力打死的,离现在大概不超过三个时辰。”

    烈日之下,赵楷早发现这些人身体上并没有血痕,问道:“那就是清晨动的手了。是什么门路?”

    司马吟摇头。

    赵楷回头,看向身后那人。

    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赵楷一呆,对司马吟道:“你看看他们脸上、手上的肤色有什么变化?”

    司马吟又仔细看了几眼,果然发现问题,暗叫一声惭愧,道:“这些人都是手脸变色,眉心呈现隐隐的黑色,好像是中了毒。”

    赵楷道:“他们的脸色有什么区别?”

    司马吟道:“一个雪白,两个剧红,还有一个煞黄。”

    赵楷道:“南来北往,再加一个徐中流。暗徐家的五煞,居然有三个出手。”

    司马吟道:“暗徐家的五煞?”

    赵楷道:“这些人中的是徐家的五行毒掌。徐家有五大杀手,号称‘清风五子’,我们三家四门里大都暗称他们是‘清风五煞’,因为他们所练的杀青、刺红、落白、催黑、埋黄这五种毒掌,伤人五脏,中者必亡,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邪恶功夫。那脸色雪白的是伤了肾脏,中的是徐北往的落白掌;那剧红的,是徐南来的刺红掌,伤了心脏;五煞的首领,名为徐中流,挨了他的埋黄掌,脸色就是一片土黄之色,是脾脏碎了。”

    司马吟虽然出身世家,一身兼得司马氏和赵松的琴门两派真传,但他仰慕师父少年时的游侠风采,日在外周游行侠,素不喜欢家族杂务,他老爹也不愿意拂逆他性情,耽误他技艺的修炼升,并没告诉他太多门阀里的事,所以他对三家四门的秘密知之不多,闻言又惊又怒,道:“这些人的杀人之术,好不歹毒。”

    赵楷轻轻一叹,道:“杀人本是极其残忍之事,用不用毒掌,其实也没甚区别。”

    司马吟一怔,道:“可是他们这时候闯入芒砀山中杀人,明明是向我赵家挑衅。师伯,我担心师父、师叔他们……”说我们是不是别在这里多所停留耽误了,先赶上砀山,见到师父再说。却见赵楷似乎在什么别的事情,神情颇有恍惚之意。

    司马吟为人潇洒狂放,能歌能哭,但自经过这几年苦难经历,江湖经验丰富许多,个性中已不知不觉多了一份精细,见赵楷发愣,便即停口,心:“师伯神不守内,不知道在些什么?”

    过了片刻,赵楷忽然惊凛,道:“徐家与我赵家乃是世仇,他们消息灵通,我三兄弟在此聚,定是被他们知晓了,所以赶来破坏。不过吟儿你不用太担心,刘备属下谋臣虽少,关、张、周仓、陈到等部将却都是第一流的高手,而且徐家是支持曹操的,此点最为刘氏所忌。清风五煞要在这里动手,未免太过不智罢?”

    赵楷身后那人忽然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赵楷一惊:“你是说,他们很可能是为曹操大军探路的?”接着便醒悟过来:“确有此可能。吟儿,速速给你师父他们报警。”

    司马吟应声:“是。”身子一旋,就地坐倒,随手取出瑶琴,放置膝上,铮铮弹奏起来。

    赵楷凝神细听,只觉琴音气质刚勇质朴,充满肃肃北鄙杀伐之声,心:“这是什么曲子,和他家传之艺颇不相同。难道便是二弟传他的神农琴门的绝艺?”他在前年(公元199)带着儿子赵玉游历长安、洛阳两大旧京,然后东行,于陈留郡巧遇司马吟,便已获知二弟赵松执掌了神农派的琴门。他于琴道钻研不深,但亦明白司马家是典型的川中琴派,曲音以躁急奔放为长,却没有这首曲子的刚猛杀气。

    深谷空旷,杳无人声,一曲奏完,四面八方皆是回音。

    忽听铮铮两声,遥遥有人奏琴相应,接着一声长啸,远远传来,一人大笑道:“吟儿,是你师伯到了么?”声音高亢,气势逼人。

    二弟!是分别十七年的二弟!

    赵楷听到这少年时最熟悉的声音,心情不觉大为激动,忽然也是撮唇长啸,久久不绝。

    司马吟收琴而起,含笑看着掌门师伯这近乎小儿般的快乐举动,心里也不禁跟着快乐起来。

    另一人道:“果然是大哥。”这声音虽然显得惊喜非常,底蕴却甚平和。

    赵楷潜运内力,道:“正是愚兄,松弟、云弟,你们可好?”

    那人应道:“大哥,正是小弟子龙啊!二哥,我们快去迎接大哥上山。”

    前一人笑道:“三弟,你是主人,就烦劳你一趟吧。这里的贵客,我就先代你招待好了。”

    一个宏亮的声音微笑道:“久闻松兄豁达闲散,不拘小节,今日领教了。”

    另一个苍老些的声音笑道:“老夫和赵大兄也有近十年没见了,且让我代赵二兄和子龙去迎迎好了。”

    这二人随意而言,并非刻意运功炫耀,但声音却都清楚传至,显见功力之深。赵楷心中一惊:“怎么他们也赶来了?”

    司马吟道:“师伯,这两位是谁?”

    赵楷淡淡道:“公孙家和淳于家的主人,公孙谨和淳于宾。”

    荡荡湘江,茫茫细雾。

    一只小船飘浮在江中。

    徐庶蓑衣笠帽,独自坐在船尾,手执一根细细长长的渔竿,耐心垂钓。

    早春的清晨,红日还未升起,江面上,细雾渐渐弥漫,钓竿微微地晃动着,时隐时现,无法捉摸。

    徐庶的内心,也如这钓竿一般,思绪万千。

    自从今年初一那天,他在百首楼得知张羡病故的消息,立刻就明白,长沙此时丧失具有决定影响力的领袖人物,对阿飞和自己来说,可能是个很好的机遇,却也可能潜伏着深刻的危机。实际上此前的一晚他都一直在暗暗揣摩,长沙如今的形势如此之好,为何这些人却都还是一副紧张万分的状态,似乎危险更加靠近了一般。现在他当然全都解了。

    桓阶随即就立刻表达了请阿飞以朝廷特使身份出面控制局势,暂摄长沙太守之职的法。

    韩玄、桓纂等人也极力赞同。

    徐庶小心思考半天,才发表了自己,当然也代表阿飞的意见:“伯绪,韩大人,诸公,大家都是受张太守多年教诲拔,可以,在目前的长沙城里,谁还能有他那样的威望,能够令军民服悦?如今张公不幸故去,父死子继,天经地义。荆州大军在外,本郡存亡之际,大家切不可稍有犹疑退缩之念,我等当齐心协力,共奉张府君的公子为长沙之主。”

    他认为,自己这个说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听到他这番表态,最不乐意的不是别人,却是公子张铎。

    桓阶和韩玄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是铁青着脸,低头不语。

    张公子脸色苍白,立时就站了起来:“还让我撑啊?对不起,徐先生,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先父早知道我不是当官的材料,也没教过我如何当太守,这种日子我已经过了半个月,当真是度日如年,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何况现在飞帅携朝廷旨意而来,正是天助长沙,先父纵使在世,也必欣然让位。家父亡故已经许久,却不能公开死讯,虽是迫于时事,但我……我也实在是不孝之子。我要扶灵回故乡南阳,去守孝三年,以慰父亲在天之灵。徐先生,桓大人,韩长史,看在我故去的父亲份上,你们……你们就让我去吧!”说到最后,已是泣泪横流,哀哀而求。

    徐庶愕然,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干长沙武都是满脸郁闷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在初期的暗暗鄙夷好笑之后,徐庶的胸中,忽然对张铎的无奈生出同情之心,同时还有三分敬重。

    真难为了张公子!

    乱世之中,太多太多的人要面对艰难无奈的现实,有的人如鱼得水,大显身手;有的人随波逐流,只求苟活;有的人尽力挣扎,身心皆伤;有的人浑浑噩噩,至死不悟。

    只有极个别的人,才有决心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时机,明智放弃,脱身而去。

    张铎能够鼓足勇气,承认怯懦,不肯挑起父亲遗留的事业,至少,也可算是通达明哲之辈了。

    和桓阶、韩玄交换过意见之后,徐庶同意了张铎的中途离席,但他对如释重负的张铎出了一个要求,为了团结长沙吏民,上下一致,抗击敌军,请张公子不要离开长沙,在长沙为父亲办丧事即可,长沙军民也要祭拜为百姓操劳一生的贤故太守。

    张铎也知道兹事体大,这帮人能允许自己卸任这劳什子太守之位,已是天大的面子,这个要求自然不能拒绝,当即答应。

    大家一起站起,恭送张公子出去。

    看着张铎洒然而去的背影,徐庶和桓、韩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忽然感到,自己和这长沙官方、武二首领之间的关系,似乎接近了许多。

    大敌当前,军中失主的危急时刻,三人抛弃了其他一切成见,简单扼要地讨论了长沙郡的未来。

    韩玄对阿飞在官渡的表现心悦诚服,率先表示此后将跟随飞帅,惟命是从;桓阶则虽然很惊异于阿飞的气度,认为确是能够放手用人,可以成就大事的主子,但却仍坚持要见到朝廷旨意才肯最后决定自己的去留。

    最后,在徐府的饭桌上,桓阶、韩玄对着献帝的大红朱印,向阿飞行臣属之礼,随即被阿飞分别任命为镇军大将军府的参军和门下督,在长沙郡所任原职不变,仍然负责处郡内日常的事务。

    阿飞在长沙初步站稳脚跟。

    这时,孙权向各方势力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和气概,他亲自率领江东强大的水军,强击庐江,不过十天,便一举攻克庐江治所皖城,族灭叛乱的太守李术,恢复了江东六郡的统一。他声称,下一步就要攻击江夏,为父报仇。

    荆州方面,江夏的黄祖本来对支援蔡瑁军就心存疑虑,现在受到江东的巨大压力,更是严密戒备,不敢轻出了。

    冬天的江南是非常寒冷的,阿飞的意外到来给了早已支持不住的蔡瑁一个很好的体面台阶,在刘表的首肯和蒯良的暗中安排下,蔡瑁于元月底和阿飞在长沙郊外秘密面。双方洽谈顺利,签署了正式的停战协议。第二天蔡瑁就全线撤军,退返江陵。

    为时半年之久的长沙之围就此落下帷幕。

    徐庶轻轻叹口气,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

    如果张太守的生命能多延长一个月,他就可以亲眼看到自己所希望的最佳结局。而阿飞的处境,也许就可以完全改善。

    徐庶很清楚,虽然荆州兵撤之后,阿飞的声誉大升,而且零陵、武陵、桂阳三郡均表示愿继续奉长沙郡为盟主。但桂阳的赵范,至今阳奉阴违,不肯亲身前来拜见阿飞;刘度那老狐狸前天虽然来了,却把儿子留在零陵,自己随身只带了两个侄子和另外几个零陵当地家族的主人来,据说一进城就径直住进了桓家,明摆是不信任主公,所以预做准备,亏得主公真好脾气,不和他计较,还答应今天去桓家与他见面;还有武陵的金旋,视朝廷敕令如无物,日日厉兵秣马,训练士卒,扬言要和主公一争高低。如果继续和这三郡松散联合,以他们现在对飞帅的态度,可以见,日后掣肘之事必然极多,根本无法如心使臂地指挥他们。可是如果要以武力征服三郡的话,最少要花费半年时间,纵使能把三郡都打服了,但那时精疲力竭,资源耗尽,如何再与强大的敌手相抗衡?

    唉,实在是可惜啊,张太守逝世太早,否则以他威望,怎么也能让这三人一齐来长沙一趟。要是那样的话,不管情况如何变化,事情都好办许多……

    算了,不这无用的事。

    今天是三月初八,计算时日,芒砀方面也该有回音了。

    如果今日消息还不到,说明这种传递情报的方式并不成功,就得立刻阻止主公在九州设立鸽站的计划,如此一来,可省下四千两的巨金,用于购买战船。

    他心算了一下,按江陵凤凰渡邓氏船行的价钱,这四千两黄金,可以买到二十艘斗舰和三十艘蒙冲,或者二百只冒突,如果是和油口殷家谈,还可能另外得到一艘载重两千石的小型楼船。

    可是,荆州刘表属下水军,却有近二千艘战船,其中包括二百艘千石以上级别的楼船和斗舰。弱一些的江东孙氏,也有不下一千艘战船。

    就算我们买到这些战船,长沙水军的实力仍然显得太弱,大小舰船通通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余只,载重和装备更是相差甚远,按这样的发展速度,只能等到三年以后,才有和荆州、江东三足鼎立的机。

    可是时光不等人啊!曹操目前心中尚自狐疑,加上眼下东有刘备,西有张燕这两股势力牵制着,他一时还无暇顾及荆襄,但以他的个性抱负,迟早终将南下。刘表已然老朽,绝对无法抵挡曹军的纠纠铁骑;而江东的孙权,单看他正月派来的那个少年使者朱然,就可以见,这个年轻的孙氏之主,绝不是一个平凡易与之辈。从现在的态势来看,用不了一个月,江东的大军便扑向江夏,然后直取江陵,席卷荆襄。

    形势紧迫啊!

    长沙四郡,不可能有三年之久的发展空间。

    一年?

    一年。

    只有一年!

    最多一年,天下的局面就必然彻底变化。

    钓竿轻轻一晃。

    如果一年之后,曹军铁骑南伐,或者孙氏大举来攻,我们该如何应付?

    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要做事,第一要人,第二要钱。

    可是,长沙缺人,更缺钱啊!

    两个月来,我们尽了一切努力,但现在自己能掌握的军队,也不过区区五千人。而军需物质,短缺得更多。现在长沙局势初定,镇军大将军府也该大张幕府,招收部曲了。可是,长沙城里,还有什么样的人才呢?

    徐庶有些眼馋地望着北方。

    虽然他和阿飞已经竭尽全力,在长沙、桂阳等地暗中也收罗到一些有用的人才,但还是觉得远远不够敷用。

    如果,如果能占据荆州,占据襄阳,那该有多好啊!

    襄阳的蒯良近来病势沉重,不能事,蒯氏代家主蒯越态度暧昧,本来答应的五百张船弩和三百万钱也没有如期送到,看情况短期内恐怕无法再指望他们实际的支持了。

    淳于宾虽然来函谢罪,对数月前误传敌情信息表示惶恐,而主公也认为伊川之败,非他之错。但这个人目前明显是对主公是否能够成事仍抱有某种疑虑,否则,为什么现在还不拿出点诚意,把以前答应主公的资助速速送来?下一步回去,该对他有所压迫,不能再任由他这么游离下去。

    阿昌和冯喜去联络武陵帮,不知道为什么也一直没有消息回来,难道司马芝和冯千钧真的一点也不念旧情?还是那位神秘的黑帮主心存敌意,有意扣下了阿昌?

    耒阳剑盟的侯盟主和主公倒是一见如故,互相敬重。但目前局面下,暂时还不宜动用这支人马。

    当前首先的问题,是要先解决桓家的心病。

    徐庶很清楚,作为长沙四郡的第一家族,桓家内部对主公这外来的强势势力是怀有相当程度的戒心的,这种戒心代表了本地士族的普遍心,不是桓阶的解释就能彻底消除的。若不解决桓氏的问题,就不可能得到本地大族的支持,那样的话,主公也就无法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

    难道,真只有让主公迎娶阿袖一途?

    徐庶的眼角跳了一跳。

    如果动以家族利益,阿袖也许答应……但要主公他答应,恐怕就难了。

    这件事还需得从长计议,嗯,如果不结以姻亲的关系,如何控制桓氏的家族,令桓阶去说服族中的长老,让长沙的豪族都能安心呢?

    徐庶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思索着眼下这迷雾渐重的天下局势。

    近两个月忙于长沙的内部事务,什么事都要他操心,一直没有好好思考一下阿飞军的未来。这次他亲自出来,一是迎接鸽使,鉴定两个月来的训练成果;二来,也是有个安静的环境,可以仔细今后的道路。主公把镇军大将军府军师的重担交给自己,自己一定要殚精竭虑,思周全,决不能再次出现安陵隘的悲剧。

    他呆呆望着钓鱼竿,如箭的思绪,忽然就飞到了遥远的北方。

    一到安陵隘,他就忍不住不张燕,不真髓,不去那场血战。

    元月中旬,在新野的杜似兰派人传递过来中北战线的最新消息——曹操的河内太守魏种举郡叛变,投向了张燕的黑山军。

    徐庶在伊川就怀疑的事情得到了证实。可是,他真没到,张燕居然如此厉害,竟然能诱降曹氏郡守级的心腹部属。

    一定是真髓!这种手段,只能是真髓出来的。

    近一个多月来,北方更不断传来令天下震惊的消息。黑山军以河内郡为基地,多次南下掳掠京兆,上个月真髓更肆意妄为,自率两万精兵,围困洛阳十天之久,差点就攻破了这昔日的王都。

    恐怕就连曹操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黄巾贼军能干出来的事。

    真髓这个人,真是要好好琢磨一下。有了他的黑山军,攻城略地,来去如风,已经成为争霸天下的一路重要力量。听说这次还是他力主黑山军与刘备和主公三家结盟,共取天下。

    三家结盟!嘿,也真亏他得出来。其实我们现在跟他们结盟,又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他们又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一直听主公和阿杰说起赵先生,真见见他,可惜大家目前都太忙了,看来只有等这次结盟之事完毕再说了。

    到这里,不觉又起飞鸽可能误期的事来,抬眼看看这满江的迷雾,轻轻叹了口气。

    身后一个快活的声音道:“师父,您别担心,从新野到江陵,再到这里,这两站是银头和蓝儿飞,它们父子俩是最好的讯鸽,只要前面芒砀到新野那一站不出事,蓝儿今天一定能回来。”

    徐庶的身后,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眉眼灵活的少年。

    徐庶苦笑一声,道:“阿杰,即使蓝儿今天到不了,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和主公太性急了。而且,今天的天气也实在是糟糕透了。”心:“这次三家结盟的消息虽然重要,迟误不得。但如果能因此而令主公改变心意,不再坚持己见,岂非甚佳?”

    对于设立九州鸽站的法,他是赞同的。

    他知道,阿飞在伊川受到的刺激太强了,情报不灵的惨重后果令他无法忘却。

    自己何尝不是呢?

    但他并不认为应该在目前阶段实施。

    因为没钱。

    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四千两黄金,长沙目前根本花费不起。

    但阿飞坚持认为,畅通各地消息,乃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他只能服从。

    那少年明白师父的意思,是根本不相信蓝儿今天能到长沙。反驳师父的话,又怕师父心烦,但满肚满腹的不服气,道:“赵伯伯都那么信任我,专门给我写一封信,让我来找飞帅。为什么师父看着我训练了近两个月,却还是不肯相信我呢?”噘起嘴巴,低下头去。

    徐庶看看他委屈的小样,笑一笑,收起渔竿,转回身体,正容道:“对了,阿杰,我一直忙于军务,忘了问你,你是蜀郡人吧?”

    阿杰道:“啊,不是,徒儿祖籍实是雒县(今四川广汉北),父亲在我一岁的时候就举家搬迁到了成都(蜀郡治所),所以徒儿也可以说是成都人。”说着话,挠挠脖子,心:“人家早跟你说过几百遍了,你就是没听见。”

    “那你怎么和赵先生认识的?”

    “师父是说赵伯伯啊?说起来挺有趣的,徒儿十五岁那年,有天在田间逗弄一只小雀儿,招呼它一儿飞上去,一儿飞下来,正玩得开心,一不小心,正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问我做什么,我就跟他说在逗雀儿。他就很有兴趣地看我逗着玩,然后问我跟谁的这种训鸟术?我不肯说。他又问我父亲是谁?我虽然看他面目很慈祥,但也不肯把父亲名字告诉他。他接着就笑了,说你这脾气,和辛家老四一模一样,绝对没错,你爹肯定是辛老四。我一,母亲果然常称父亲叫四哥,觉得很诧异,就问他怎么知道的?那人笑着说,带我去见你爹,我有好些年没见他了。我还是不肯。他也不急,忽然就长啸了一声,那声音好响好响,但可真是清亮好听,没过一儿我父亲就来了,一见他,两个人都很亲热的样子。接着父亲就说,杰儿,快来见过赵大侠。就这样,我就跟赵伯伯认识了。”

    徐庶瞧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哦了一声,心:“什么事只要你一说起来,肯定够复杂的。这可真应了一句古话——给我点阳光,马上就灿烂。算了,我也别逗他了,不然今天不用正事了。”

    阿杰是两个月前带着赵楷的推荐信来到长沙拜阿飞的。阿飞那时刚刚掌握长沙的实权,见赵楷的信中说阿杰来历可靠,擅长训鸟之术,询问几句之后,顿时大喜,立刻请徐庶过来商议。徐庶见了那封信,也立刻就明白了赵楷的良苦用心,便同意阿杰跟着自己,专司训练镇军大将军府的信鸽。哪知道没过几天,阿杰惊异于徐庶的识见本事,硬要拜徐庶为师。徐庶虽然嫌这少年嘴里日废话滔滔不绝,心性略显浮躁,不太愿意,但烦不过他的死缠烂打,最终只得答应。从此身后就多了一个吃饭睡觉都寸步不离的的小跟班。

    徐庶转过身,又取出那渔竿,伸进水里,不再说话。

    阿杰知道,师父心里又开始烦了!他只好鼓足了腮帮,憋住了嘴里的一口气,生生把以后的泛滥洪水给咽了回去。

    时间漫漫而逝,太阳冉冉而起,渐渐地挂在了天上,在日光的照射下,细细的江雾一点一点悄悄消散。阿杰从怀里掏摸出一些干饼,呈给师父:“师父,中午了,吃点饼吧?”

    徐庶瞑视不。

    阿杰只好退后,自己坐下来,一边大口咀嚼着食物,一边大口诅咒着那该死的蓝儿。

    春天确实是越来越暖了,阿杰吃饱了肚子,立刻就感觉浑身热了起来。他脱下外袍,仰面躺在船上,半眯着眼睛,盯着上方的巨大红日,心里只在着一个问题:“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蓝儿怎么还没回来啊?”

    这么盯着盯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向西边落下去了,也不那么刺眼了,阿杰脒着眼睛,正在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然听得空中“咕”的一声叫。

    这一声虽然微弱,阿杰全身却如触电一般,一挺身就站了起来,喜悦地叫道:“蓝儿!”

    一头蓝色的健鸽出现在视野之中,盘旋两周,见了阿杰的手势,俯冲下来,径直投入他的怀抱。

    阿杰搂住温暖的鸽体,轻轻抚摸它头部的白羽,嘴里喃喃道:“小宝贝,你可回来了!你可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在这里已经等你三天三夜了,连师父都一夜没睡,等着你呢。你看看你,这几天可瘦了一些,中途没乱吃东西吧,就知道你不。羽毛怎么是湿的……啊,你居然在我怀里拉尿了……”

    “咕咕。”那鸽转了转脖子,冲他亲热地叫了两声,似乎在他怀里感觉很快乐。

    它全身碧蓝,圆头巨额,颈项强劲,头部有少量白色的羽毛,好像戴了一顶白笠帽,果然便是阿杰最心爱的父子双鸽之一的蓝儿。

    一直如雕塑般定坐的徐庶接过阿杰递过来的纸卷,轻轻舔了舔已经发干的嘴唇,展开来,只看了第一句,便眯紧了眼。

    他慢慢站起,抖开蓑衣,取下笠帽,抬起头,微笑着扫望薄雾尽散的湘江。

    天是那样的蔚蓝,水是如此的澄清,江南的三月,就是不一般啊!

    徐庶返回长沙郡守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现在的郡守府,同时也是镇军大将军阿飞的临时办公地点,所有重要军机大事,都在这里商议。

    徐庶在府门口遇到正要外出的黄叙。

    “阿叙?”

    黄叙叫了一声:“徐大哥……不,徐军师。”

    徐庶感觉出黄叙口气中有点生硬,上前拉着他的手,道:“现在又不是在大堂之上,叫我徐大哥。”

    “哎。”黄叙心头一暖。

    “我们有一个月没见了吧?走,跟我去见过主公,大家一起喝一杯。”

    “不行啊,我奉主公之命,要出去一趟。”

    “嗯,你要去哪里?”徐庶一愣,觉察他似乎不太高兴。

    黄叙垂下头,道:“父亲那边有事,须得连夜赶回江陵。”

    “哦,也不用急在一时吧?”

    自阿飞接管了长沙郡务以后,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黄叙的父亲黄忠。也不知他使用了什么手腕,居然说服黄忠,请了他出山。

    徐庶这才知道,阿叙他爹,这位黄汉升先生,居然是庄子刀门三大刀客之首的“刻意刀”。

    接下来的情景更使徐庶吃惊,襄阳蒯良忽然发出邀请,请黄忠前往襄阳。黄忠慨然而往,单人独刀,与蒯氏兄弟论技谈刀一日一夜,期间被激出手,击败了前来挑衅的“汉沔四剑”中的过千山,这位过千山外号“碎石剑”,正值盛年,乃是襄阳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在黄忠的刀下,却只走了九招。

    黄忠一战震慑全城,刻意刀的威名骤然飙扬。他在襄阳呆了十日,便载誉南归。

    但他在路过江陵时,却被闻讯而至的蔡瑁强行挽留住,请他留在江陵,开设“庄子门”武道馆。蔡瑁还特意请刘表亲笔题写一块巨匾——江南一刀,在黄忠开馆之日,吹吹打打,专门送了过去。

    徐庶自然知道,蒯良相邀,八成是主公弄鬼,故意设局,黄忠明到襄阳,实际却是去江陵。即使蔡瑁不用强,黄忠最后也留下来的。不过主公不说,他也便不问。

    这也是主公慧眼识英才,汉升先生和我比邻而居一年有余,我和阿叙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还去他家拜访过汉升先生,却丝毫不知他是庄子刀门的前辈。

    摇一摇头,心里暗暗感叹,时势造英雄!主公自来到长沙以后,长进之快超出象,很多地方的做法,连自己都忍不住惊奇赞叹。

    黄叙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父亲在江陵,与蔡瑁部下的大将王威相谈投机,但王威的父母和妻儿都在襄阳,疑虑甚重。主公要我去襄阳一趟,协助伊籍先生,把他的家小偷偷接来长沙。”

    “哦?”徐庶吃了一惊。他是镇军大将军府的第一号幕僚,可以参与阿飞所有的重大决策。但这种拉拢腐蚀,对敌用间的行动,却是参军桓阶具体负责。就这么七八日不在,许多细节方面,他也已不大清楚了。

    “不到伯绪的行动如此利索,这么快就策反了敌人的重要将领。”

    王威原在江夏太守黄祖部下任职镇军督,与安民督甘宁、护城督苏飞齐名江夏。蔡瑁早就欣赏他的枪法和耿直,长沙被迫撤军后更是体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真谛,不久就把他从黄祖那里要了来,和聘一起,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黄祖本来不愿意放人,但王威因黄祖任人唯亲,只重用苏飞、邓龙、陈就等心腹将领,连甘宁那样的大将都受到排挤,心中不满,也早离开江夏。这两下一凑,倒成了周瑜打黄盖。蔡瑁自己刚在长沙受挫,暂时不敢开口,便示意王威去活动蒯越的门路。蒯越和蔡瑁极是要好,俩人都不喜欢粗鄙暴虐的黄祖,受了王威的好处之后自然尽力,他说动刘表,把王威调到了江陵。

    计算起来,满打满算,王威到江陵也就二十天时间。

    黄叙道:“其实主公早知王威有心向长沙之意,让家父特意去试探他,结果一拍而合。”

    “哦。”徐庶又哦了一声,刚刚皱起的眉头忽然又松弛下来,心中到了问题所在:“我们还有个甘三弟在江夏呢,他在江夏数年,自然更清楚王威的心。主公定然早已胸有成竹,才让黄忠去找王威,不是要去说服他,而是只要坚定他的反叛信心而已。”

    “令尊在江陵,一切都还顺利么?”

    黄叙道:“主公真是神算,父亲在江陵设馆授徒,与本地三大家族都有往来,现在,凤凰渡邓家和安家营安家两家的子弟,在道馆艺的,已有数十人之多。海子湖夏家虽然少一些,但夏氏大宗的长孙夏略,却是家父唯一的正式门徒。”

    徐庶点头,短短四十余日,竟然已有如此成绩,当真是名人效应,不可小觑。

    “这些天我特别忙,好不容易见一面,今晚就别走了。等我办完事,怎么也得一起喝一杯再走。”

    “真的不了,徐大哥,下次吧。”

    “噢……那好吧。”

    送走了黄叙,徐庶径直进入后室。

    我正和镇军大将军府的几位主要幕僚长史杜袭、参军桓阶以及主簿和洽四人围坐,研讨军情,见他进来,叫道:“元直,你可回来了。”

    徐庶上前行礼:“主公,我回来迟了。”

    我道:“就你礼多,快坐下,咱们正好研究一下赵先生的密函。另外,关于江东的形势,我们也得仔细探讨。”

    徐庶应了一声,在我旁边坐下。

    他在收到蓝儿带回的密信之后,看过一遍便立刻令阿杰另择生力良鸽,火速把此函送回城内,自己则开始布置应变的一些措施。

    看他坐定,我道:“三家之盟和江东兴兵的事,刚才元直不在的时候,我已和杜、桓、和三位略作商议,只等军师回来最后拿主意。”

    徐庶笑道:“主公之见,往往别出心裁,常人不测,庶已洗耳,愿恭聆高见。”

    我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自从来到长沙,就开始改口,只称自己“主公”二字,其他亲昵称呼,一概舍弃,教得黄叙、冯喜一干人等,也全都不敢再叫自己飞大哥了。

    “大家各抒己见吧。”我看看杜袭。

    长史杜袭年纪最长,精擅军事,知道我是希望他首先挑起话头,便道:“张燕大首领希望我军尽快北上,夺取荆襄,直捣宛、叶;黑山军主力则将在半年内攻克洛阳,然后自洛阳东进;同时刘备出芒砀,占领汝南。三方合力,对许都形成夹击之势。这种意图当然是很好的,但是否能够实施,尚未得知。现在长沙形势初定,经过荆州军大半年的围困之后,郊外荒芜,良田多弃,我军粮草严重不足。眼下正值春耕季节,农夫刚刚重返家园,不宜大范围征招军队。以我们现在的状况,实无能力很快响应啊!”

    主簿和洽则说起另外一件事:“目下则江东与荆州之争,属于仇族之战,非敌即友,而且敌对两家的实力,都远远强过我们甚多,我们实不宜过多介入,以免反受其害。”

    我皱皱眉,看看桓阶。

    桓阶微笑道:“未必如此。杜子绪之言有,赵楷先生芒砀之行,能与黑山张燕、汝南刘备这么快就结盟,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我和大家的法差不多,其实不这么早就与他们签订盟约,因为这得罪当今最强大的势力——曹丞相。但赵先生既然已与张燕和刘备有约,我们自也不能失信天下人。子绪,阳士,你们二位只见到我军目前的不利之处,却没有到,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就因为我们实力较弱,所以刘荆州与孙仲谋在争夺的时候,都没有把我们划为有威胁的一方。江东孙氏与刘表有世仇,而且垂涎荆州已久,二月初孙仲谋攻下庐江之后,就一直在着手准备西进,前些日子,他不是还派人与主公相约,共击刘表么?虽然主公没有立刻同意,但若形势许可,也未必就不能一试。观孙氏近日的布局,已有不惜一战的决心,可是江夏的黄祖军一直是横亘在他眼前的一根硬刺,他要报父仇,取荆襄,首先就得先拔了江夏,砍断荆州的这根护身铁链。江陵的蔡瑁初败之下,威信大失,将领不服,军心不稳,一旦江东来攻,我们的机就来了。目下我们对江陵的分化瓦解工作进展顺利,完全可以利用他们纠缠的机,出兵袭夺江陵。我军一旦夺占江陵,已是遵从了三家之约。如此一来,赵先生之约和与孙权共同进攻刘表之约,就完全合二为一,混为一事了。”

    袭夺江陵!徐庶点点头,看来主公和伯绪的法,和自己有相合之处。

    和洽字阳士,以管见长,他道:“我军兵力有限,而附近的武陵、零陵、桂阳等三郡与我们离而不和,异而不同,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敢冒险出击?”

    “四郡内部的问题么……”桓阶微笑了一下,接道:“零陵方面已经解决,上午我随主公一起和刘度公谈过,主公答应辟其子刘贤为镇军大将军府仓曹令史,他的两个侄儿为从事,让他仍然做他的零陵太守,刘度公已同意了主公的建议。”

    杜袭、和洽心中都:“让刘度继续做零陵郡守,如何解决实际问题?”互视一眼,然后一起目视徐庶。他二人都是徐庶推荐的,平素里各自管辖着自己的一大摊子事。瓦解三郡势力是参军的职责,自己不便多问,但此刻听到蹊跷之处,若不清楚内幕,却又对下一步的行动无法放心。

    徐庶明白他们的法,道:“主公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刘度他当也有所回报罢?”

    桓阶看我,我点点头:“也该让大家都知道。”

    桓阶笑道:“须瞒不过军师眼去,刘度公答应主公,让郝普出任零陵郡将兵长史,零陵蒋家的长公子蒋琬担任零陵郡功曹。”

    杜、和二人哦了一声,一齐微笑,心:“原来如此。”

    汉代的郡守掌握一郡的治民、进贤、决讼、检奸等权力,还可自行任免所属椽吏,是相当有实权的地方官。郡太守有副职,即郡丞,由朝庭任命。边郡不设丞而设长吏,称将兵长史,系武职,掌握一郡兵马,有事时带兵作战。各郡另设功曹史,简称功曹,相当于郡守的总务长,除掌人事外,并得与闻一郡的政务。

    长沙、零陵、武陵、桂阳四郡,均属与少数民族邻接的边郡,所以都设将兵长史,而不设郡丞。韩玄就是长沙的将兵长史。

    郝普和蒋琬都是我这两个月里在四郡里挖掘出来的当地人才,暂时在镇军大将军府充任从事。由他们二人把住零陵将兵长史和功曹这两个关键性位置,就不怕刘度敢暗地里耍什么花样了。

    桓阶道:“至于桂阳赵太守和武陵的金旋,近日我与主公商议许久,已有妥善安排,预计不久问题就可解决。”

    杜袭道:“郝普颇知兵事,蒋琬虽然年轻,行事却极沉稳干练,对他们的才干我没有疑问,只是蒋琬乃零陵蒋家之人,蒋家与刘家一向不和,我担心时间长了,难免有私事卷入。”

    我道:“蒋琬才堪大用,要他出任零陵郡功曹,不过是权宜之计,因为目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等四郡一切都在我们控制之下,我自把他另调别郡,担任郡守。”

    杜袭看我一眼,心:“主公对这蒋琬,似乎特别偏爱啊!”

    我看看他,心:“蒋琬同志那是刘备蜀国的四相之一,诸葛亮的指定接班人,关于这人的使用,我肯定比你们内行,别不服气。”

    和洽沉吟道:“如果真如伯绪之言,武陵、桂阳也可如零陵一样很快解决的话,粮草方面,就可以集四郡之力,这样问题就不是太大了。子绪,你看呢?”

    杜袭了一,道:“兵力方面,仍有少许问题,但最主要的是,我们攻城的重器械较少,军士也缺乏攻城的经验,要进攻江陵这种坚城,难度太大。”

    我点点头,对桓阶道:“伯绪,你看呢?”

    桓阶笑道:“我看主公其实早有夺取江陵的全盘计划了。我就先出我的法,主公和诸位参考。”

    他命人摆上他亲手绘制的战区图,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目前江东主力集中于庐江(今安徽庐江西南),大部分是水军,约三万人,另外孙权自己的亲军解烦营有约五千人,这三万五千人由孙权亲自指挥,主要将领如程普、韩当、黄盖、凌操等都随军出征,应该是攻击的主力,他们的攻击目标可能是北城。在柴桑(今江西九江市西南),有孙策留下来的三千飞月骑兵营和两千多步兵,指挥官是吕范,主攻方向应是东城。另外一部兵力聚于豫章郡的南昌(今江西南昌),由中护军周瑜和朱治指挥,大约有七千人,主要是步兵。刘表的江夏军,总兵力是一万四千,其中三千人部署在夏口(今湖北武汉)城南的长江中,由苏飞和邓龙指挥,任务是防范南昌周瑜军队的偷袭。主力九千,则由他自己掌握,坐镇于夏口城中。”

    他抬头看看我们,道:“甘宁将军建议,待双方战事胶着,蔡瑁军大举去援江夏之后,我长沙军便可潜行北进,暗渡长江,与黄忠、王威里应外合,夺取江陵。我和主公商量,都觉得颇有成功机,但其中还有些疑问,需要大家一起计议。”

    徐庶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地图。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和洽问道:“甘宁被黄祖布置在哪里?”

    桓阶一指夏口城上方:“这里,甘宁率领两千军守护城的北面。”

    和洽笑了一下:“不到黄祖也不笨,调遣还算得当。我在夏口呆过,那座城最薄的地方便在北城,虽然北城兵少,但有甘宁在,应无大碍。这么看来,此仗孙权虽然势在必得,但却很难短期内奏效。”

    杜袭点头赞同,道:“荆州大船自江陵顺流而下,不过十日便可到达江夏。蔡瑁虽与黄祖不和,但若刘表强令他增援江夏,他也必然不敢不从。若他增援,战事如何?”

    桓阶道:“这正是我心中疑惑不解的问题。夏口虽不若江陵那么险固,但经黄祖十年经营,亦非常牢实。虽然孙权的总兵力超出黄祖三倍以上,但要强行攻击城池,也不是件易事。何况战事一旦拖久,江陵军定然赶来支援,双方决战,孙权并无胜算。江东智士,自然不看不到这一点。”看看我,道:“主公以为如何?”

    我点点头:“确实如此,我仔细来,有没有可能……”停顿一下,道:“孙权的主力佯攻西城和北城,而周瑜别出奇兵,从戒备最严密的南城攻入,周瑜此人十分奸诈,善于用兵,他的兵力比夏口南面的黄祖军多出一倍多,如果再施以狡计,也许一举突破难关。”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大家。

    周瑜当时还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大的战役,即使历数眼下的江东名将,他也不是位列前茅的选手。所以对他的真实实力,我可能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眼光问题,而只不过因为我是未来人,了解周瑜而已。

    众人齐都哦了一声。桓阶道:“孙权若无凭仗,决不敢这么轻启战端,一旦战败,对他在庐江之战后刚刚树立起来的声望非常不利。我以为,主公这个看法,确有道。”

    杜袭、和洽都用心仔细盘算,和洽道:“果然如此的话,那么甘将军的计划就真正可用了。江夏一旦告急,江陵的精兵和大将必然倾巢出动,我们要偷袭空虚的江陵城,其实用不了多少兵卒,多了也没用,只要行动迅速机密,里应外合,应有七成以上的胜算。”

    杜袭发问:“由谁领军去攻江陵呢?”

    我道:“到时候我率军前往。”

    杜袭、和洽一愣:“主公亲往?”

    我道:“怎么,你们觉得我不能胜任?”

    杜袭道:“主公虽然善战,但这等险恶之战,实不合适。”

    我轻轻叹道:“我若不去,长沙城中,还有谁能胜任?”

    杜袭、和洽一倒也是,城中现有的武将,韩玄少谋寡智,出点什么意外就不知道怎么应付;杨龄、陈应等人,更是一勇之夫,难堪重任。

    可要我亲自出马临敌,也未免过于冒险了,他们实在无法赞同。

    桓阶瞟一眼徐庶,见他一直盯着地图不说话,问道:“军师,你的看法如何?”

    徐庶不答。

    我看看他冷峻的脸色,心里暗暗犯起嘀咕,以我对徐庶的了解,他必然是看出了某些我们没看到的问题。看看其他人,好像也都有类似的感觉。

    又过了一儿,徐庶忽然问道:“参军可派人查过,那朱然现在何处?”

    桓阶一怔,还未回答,徐庶已一指地图,道:“如果我猜测不错,他现在应该依然在石阳。”石阳是庐陵郡的治所,在今江西吉水东北。

    桓阶吃了一惊,道:“正是如此。他自元月中来到长沙,见到主公之后便返回石阳,一直滞留,未再回到吴郡。”

    我道:“怎么,军师,这个朱然有什么问题么?”

    徐庶道:“主公曾与他一番谈话,觉得此人如何?”

    我了一,道:“哦,这少年气宇轩昂,谈吐不凡,确是年少有为。”

    徐庶叹道:“主公慧眼明鉴。孙权用人,果然不拘一格。我料这次荆州、江东一战,关键之一,就在这少年身上。”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徐庶为何忽然发此惊人之语。

    我心中不以为然,道:“这朱然在江东,历史上也没什么大名气,而且现在还这么小,能干什么啊?你要说周瑜能左右一场大战役的胜负,我相信;他,我怎么也不信。”

    徐庶道:“虽然江东可能出奇制胜,但我细观地,周瑜军要从豫章赶到江夏,要经过赣水和修水两道水关,极难隐蔽,这么做风险太大。可是种种迹象表明,现在孙权却肯定要打这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役。我很疑惑,一直没明白他干什么。但适才我受主公奇兵之启发,忽然到了原因。”他看看我,又看看杜袭、桓阶等人。

    “孙权之所以决定要打此仗,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的本意是——明攻江夏,暗取长沙。”

    众人大惊,桓阶道:“还请军师详加指点。”

    徐庶道:“这数月间石阳囤居的兵马,应该至少有三千人了吧?”

    桓阶道:“这个我知道,正月十四日时,朱然已先来长沙通报,说奉吴主之命,豫章、庐陵两郡的郡兵,由他父亲朱治率领,打算赶赴长沙增援我军。后来主公权衡之后,婉言谢绝了孙权的好意。那里现在有兵四千军,应该就是一直未出发的两郡兵力。据我所知,这支军队战斗力很弱。”

    徐庶淡然一笑,道:“军队战斗力之强弱,很大程度上是由率领他们的将领来决定的。豫章郡的太守孙贲、庐陵郡的太守孙辅,虽然是江东宿将,曾跟随孙策驱使江南,多立战功,但却未明训练部卒的方法。若此二郡兵马仍由他们统率,我们自然无忧。但现在率领这两郡之军的是朱然,他的名声虽弱,我却早已听师兄庞士元说过,正月一见,更是坚定了我的法,此子决不可轻视。他有这两个月时间,足以把一支弱旅练成强师。而豫章离长沙不过六百里,石阳更是仅有四百里之遥,轻军强行,十日便到。一旦我军出发去攻江陵,长沙空虚,南昌周瑜军渡赣水攻我军于前,我已被动,等石阳朱然军绕溱水袭我军之背,桂阳赵范无谋之辈,必然束手就擒,那时长沙前后受敌,无可抗衡,不待我远征军回师,长沙就失守。”

    大家脸色齐变。

    江东竟有如此阴谋?

    就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响,有人大叫道:“师父,师父。”

    我脸色一沉,谁在外面大呼小叫的?

    徐庶急忙站起,道:“我去看看。”匆匆而出。

    屋里剩下的四人互相看看,都默然不语。

    对我们打击最大的地方在于,我们几人都从来没有到过孙权突然攻击长沙。

    这种心态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弱点。

    桓阶失神了一儿,率先恢复过来,叹道:“军师这个分析我实在难以接受,可是仔细,却也不可不防。”

    和洽道:“这……可能吗?孙权和我们本是盟友,他对我们下手么?”

    杜袭强笑一下,道:“阳士,你怎么糊涂了,别说江东与我们并未结盟,就算结盟,这战时盟约,如何信的?”

    和洽道:“其实我原来也过,孙权野心勃发,在他心中,我长沙四郡迟早也是他的盘中美餐,他不给我们那么多时间从容的发展,一旦江夏失守,他就很有可能先置江陵不顾,转而南下攻击长沙。只是没有到,他竟然有可能置江夏死敌不顾,先行偷袭我们。”

    脚步声又起,徐庶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份白绢制成的小小细条,阿杰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只灰鸽,比他那头蓝儿小了许多。

    徐庶把绢条递给我,道:“耒阳侯盟主急函,酃县附近发现大量不明属地的军队,都是吴越口音。”

    酃县?

    众人急忙一起去看地图。

    酃县在今湖南省衡阳之东,现在叫炎陵县,当时也是属于长沙辖境。

    我看过那密函,顺手给了桓阶,转头看看阿杰:“阿杰,你做得好,嗯,它叫什么?”

    阿杰道:“飞帅,它叫粉儿。”

    粉儿?我笑了,从他手里接过那小小的鸟儿:“怎么叫这么个妩媚的名儿?”就着巨烛看那粉儿,嘴巴尖尖的,眼睛圆圆的,眼环是全黑色的,眼砂多姿多彩,真是颇为漂亮。

    阿杰说:“飞帅,因为它是母的啊!可是你别看她是母的,飞起来可棒了。”

    “噢,和你最喜欢的银头、蓝儿相比如何?”

    “那不一样,银头、蓝儿身体强壮,能飞长途,所以要放到远程大郡;粉儿这种鸽子,身子小,又轻,善于飞山路,夜里也能飞,不过飞得不太远,所以可以在周围地区传送紧急讯息。”

    我点点头,道:“很好,赏你白银一百两,好好把这些鸽子喂饱训好了,它们都是我军的宝贝。”

    阿杰晕了,给我一百两银子喂鸽子?这下发了!迷迷糊糊、高高兴兴道:“多谢飞帅。”

    徐庶道:“你下去吧,随时注意各地讯鸽。”

    阿杰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桓阶这时已经研究完毕,道:“主公,军师判断果然不错。你看,酃县在我郡边境,和桂阳郡邻接,县内有一山,名为井冈,可以隐藏大量兵力。从那里出发,到桂阳郡治所彬县(今湖南彬州市),只有不到二百五十里的路程。朱然的动作真快啊!”

    我道:“那里的县长是谁?”如此重大情况,他居然匿而不报,可是重大失职。

    桓阶苦笑一下,道:“该县多受桂阳蛮民侵扰,昔年三任县令都是上任未过半年,便死于非命,后来就没人敢去了,已废置多年。”

    我脸上一红,虽然我接管长沙郡已多日,但这个情况现在才知道,实在也有点说不过去。

    杜袭道:“酃县的事可以缓缓再说。现在是如何应付江东的伏兵。”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徐庶身上。

    徐庶道:“我看酃县和江东之兵是一件事。现在我们只要即刻派出酃县新任县长,前往赴任,此事就可以解决了。”

    和洽道:“军师是说,让江东之兵知道我们对他们的谋划已有准备?”

    徐庶点点头:“我瞧那朱然虽然年轻,却极聪明,只要酃县新任县长上任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他就该知道,我军对他们的行动计划已有所防备,定然不敢继续实施这个偷袭的计划,很可能转而北上,与豫章周瑜军合,如主公所言,去袭击夏口城。那样虽然有风险,但黄祖却和今日之前的我们一样,毫无准备,成功的机也是很大的。”

    桓阶沉吟道:“但这酃县县长的人选,却很难找,既要机警善辩,能审时度势,自如应付可能的意外事件,又需有治才,能迅速合当地的防御能力,才能退吴军,安地方。”

    和洽身为镇军大将军府主簿,对人才情况非常了解,了半天,觉得长沙目前没有这种全才,便道:“战乱之时,择要而选。我看这县长只要善于言辞,能惊退吴军即可,是否能治酃县,倒非重要。”

    桓阶久管长沙人事,自然更是清楚,道:“阳士所言,也是道。”

    徐庶道:“我有一人选,倒是符合伯绪的条件。”他在出派遣酃县县长的时候,就已有所思量。

    和洽和桓阶齐声问道:“军师心属何人?”

    “正月时,赵楷先生荐来两位少年,阿杰已在军中发挥巨大作用,另外一位,却还赋闲镇军大将军府内,尚无任用。”

    杜袭道:“军师是指那南阳邓芝?”

    “是啊,你们以为如何?”

    和洽犹豫一下,道:“邓芝虽然有才,而且口才便给,不过是不是太年轻了?”

    徐庶道:“那江东朱然不过双十年华,已然独当一面。邓芝比他还大两岁,如何就做不得这酃县之长?”

    我点点头,心:“徐庶的眼光,真是锐利,倒和我不谋而合。”

    邓芝果然极是合适,不过我是到那人日后作为蜀国代表,出使刚刚血战之后的仇国,居然能达成协议,奠定吴蜀三十年联合抗魏的合作基础,而且此后更做到蜀国的大将军,不管是口才方面还是治才方面,潜力自然极强,做一个小小的酃县县长,还不手到擒来?这般倒转推,比之徐庶差得远了,自然不值一。

    和洽和桓阶互相看看,主公既然同意,他们便都再无异议。

    杜袭道:“军师,吴军偷袭不成,必然死攻江夏,我们是否就在旁边观战?”

    徐庶道:“子绪有何高见?”

    杜袭道:“长沙既无危险,我们何不仍秉前议,择机偷袭江陵?”

    徐庶踌躇道:“这我也不是没过,但一来,目下缺少统兵的将才;二来我军的兵力,实在过少,出征和防守,无法兼顾。”

    桓阶道:“军师不必疑虑,我桓家三千精选子弟,可尽数听从主公调遣。”

    徐庶道:“伯绪,你的心,我们早已尽知,但你家族中还有几位老人家……”说到这里,见诸人都在微笑,立刻住口,讶道:“难道你已经说服了他们?”

    桓阶道:“唉,说来惭愧,我虽为桓氏之长,其实有些事情还是做不得主。不过,幸好主公今日见过刘度之后,顺便与我三位叔公晤,已然达成合作之意。”

    徐庶心念电闪,张口结舌。

    桓氏早有联姻之,只是阿飞一直没有松口,所以桓家对是否全力支持阿飞,内部意见一直不能统一。

    除了主公做出让步,还能有什么办法?

    杜袭道:“主公已同意阿袖姑娘嫁入王家……”

    徐庶啊的一声,果然。

    即使以徐庶的智慧,一时也无法适应这突然的变化,愣了半天,才道:“阿袖她同意么?”

    桓阶不满地看他一眼,心:“男婚女嫁,父母做主。我和主公都同意了,还要问她做甚?”

    我轻声道:“元直放心,我是亲自问了阿袖之后,才向伯绪的亲事。”

    徐庶轻轻点一点头,眼光岔过别处。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难怪刚才见着阿叙,他似乎有些反常,看来,这门亲事,他也知道了。

    夜深了。

    众人都各自散去,预备明天的行动。

    徐庶缓步走出郡府官邸,怔怔仰望着天。

    天空如同被一个硕大黑色幕布罩住,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华。

    “徐兄什么呢?”

    徐庶回头一看:“主公……”

    我哼了一声,道:“这儿一个外人也没有,你又何必如此?”

    徐庶叹了口气:“主从之,岂可轻慢?”

    “难道为夺取天下,建立功业,竟连朋友也要踩在脚下,奴役使唤么?”

    “自古以来,莫不如此。不如此,如何能树立主公独一无二的至高地位?不树立主公的无上地位,又如何从心所欲地指挥千军万马?”

    我忽然起当日在官渡,曹操曾问我,为什么我一直称他曹丞相,而不肯叫他一声主公?言之凿凿,遗憾不满之意,是那么的溢于言表。心:“为什么在这些古人心里,只有主人和奴才的关系才是正常的呢?”

    “难道我们就不能首先做朋友么?”我苦恼地说。

    “主公,争霸天下的人,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们甚至不能有亲情,不能有爱情,他们只需要谋臣、勇将、奋往无前的士兵和诚惶诚恐匍匐在地的百姓。”徐庶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我不是他们,我不当那样的孤家独夫,我不喜欢徐兄只是我的军师,我还是希望你首先是我的徐兄!”

    “那样你无法取得天下!难道你忘了我们要还天下以清明的誓言么?”徐庶厉声道,“主公,你要明白,我们是犯不得一点错的。”

    我窒住。

    徐庶停顿了一下,慢慢吐出了一口长气,似乎是缓和一下气氛。

    “阿袖的事,飞兄是如何通的?”

    我笑了一笑,很开心他终于能叫我一声飞兄,道:“昨天我去桓府见过刘度之后,她陪她爹一起出来跟我说话。我绕开她爹,悄悄问她,你说实话,你是喜欢你徐大哥,还是阿叙?嘿嘿。”

    徐庶皱起眉,似乎没到我这么去问阿袖。

    我道:“你们几人中,我阿叙喜欢她,谁都看得出来。徐兄你一直瞒得我紧,我看不稳,但也难保没有几分爱慕之意。冯喜还小,恐怕什么都还不太懂。所以我,你和阿叙,不论她喜欢谁,我都可以接受,桓家也可以接受。如此三全其美,不也甚好么?”

    徐庶心:“主公这都什么心思,乱七八糟的。”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阿袖她怎么回答?”

    “阿袖告诉我一句话:“我最喜欢的,是我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

    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

    徐庶歪着头,那是什么人?

    “她说了么,那是谁?”

    我犹豫了一下,道:“暂时我不能告诉你。”

    徐庶点点头:“没什么,主公这件事做得对。和桓家联姻,势在必行,阿袖能嫁与主公为妾,其实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了。”他看看我,轻轻叹了口气:“像桓氏这种大家族,阿袖这样的女孩子,是绝对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出嫁的,她无论喜欢谁都没有用的。”

    我翻了他一眼,现在他说这个“主公”已经越来越顺溜了,刚改回来的“飞兄”,这么几句就又给变回去了。

    徐庶只好又改:“我知道,飞兄你很爱樱夫人,觉得如此愧对于她。可樱夫人她也深爱飞兄你,如果她在这里,看到你面临如此难事,也一定劝你迎娶阿袖的。我记得,樱夫人她也是很喜欢阿袖的。”

    我苦笑,阿樱再喜欢阿袖,也不希望她来分享自己的老公罢?

    徐庶道:“这里是长沙!若不这样,我们怎么能笼络住桓家,又怎么能深深扎下根去?我们若不能在这里站住脚跟,又怎么能进而争雄中原,去夺取江山?”

    我咽下一口唾液,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

    徐庶越是尽力宽慰我,我越难受,因为那只是更明确地使我明白,我是多么的无奈。

    这就是古人常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

    我长叹一声,抬起头,看一眼满天星斗,忽然道:“徐兄一去七日,这几日里,城中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徐庶道:“还有什么事?”

    我道:“有三件事呢。”

    徐庶注意地听着。

    “第一件,我让韩暨去研究水战的兵器,他前日着人来告诉我,已有所成,再过月余即可应用。”

    徐庶大喜:“如此甚好。我一直担心我军实力不济,韩兄外讷而内秀,他既然如此说,到时定有佳作奉献。”

    我嘿嘿而笑,心:“我启发了他那么久,就差没把图纸告诉他了,他要再研究不出点东东来,那可真配不上我给他的专家者的待遇了。”

    韩暨是徐庶的朋友,也是当时著名的发明家,他和徐庶一样,一直因杀人潜逃在外。徐庶随我来到长沙的消息,不知如何他很快就知道了,从首阳山不远千里来投。我问明他的擅长,又和他讨论了几个比较专业的问题,觉得确实是个内行,便任命他为镇军大将军府的将作都尉,负责长沙兵器的研制。

    我和徐庶一样,一直非常头疼长沙水军的弱势,这法渐渐已压倒了要为纪念池早而不再泄露未来信息的决心。但左思右,却又毫无改进的办法。我在现代时根本没研究过水军作战的资料,就算泄露点,也无从可泄。韩暨一来,可算找着救星,这家伙十分聪明,尤其对新式发明创造特有天分,什么问题只要略略一点,他基本上立刻就能领悟个七八成,我就喜欢这种天才,与他言谈颇为投机,于是放开心中束缚,和他反复研究,讨论多日,有次我到曾在肥皂剧里见过的几种水战武器,韩暨莫名其妙地瞪着我看了半天,忽然似有所悟,立刻告辞,跑去油口殷家船行,躲进炼制屋里琢磨去了。

    我道:“第二件事么,是……”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让桓嘉去寻找长沙王吴芮的墓穴去了。”

    徐庶吃了一惊:“什么,主公……你……”

    我道:“那家伙传国五世,一家人刮尽了长沙的民脂民膏,死后还要带走无数的财富殉葬,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徐庶心中一动,道:“长沙王墓穴隐密,本地人都无所知,此事莫不是蒯良告诉飞兄的?”

    我笑眯眯地赞他一句:“徐兄果然机敏。”

    徐庶瞟了我一眼:“这事若被桓伯绪知道,如何是好?”桓嘉可是你记名弟子,人家知道是你指使的。

    “桓嘉是他长公子,伯绪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我军军饷如此缺乏,掘几个古墓又算得什么?”我却毫无疑虑。先顾眼前再说。

    徐庶默然,半晌,道:“那第三件事呢?”

    我笑道:“第三件是喜事,徐兄知道么,剑盟的侯盟主向我亲了。”

    徐庶点点头:“嗯,这事我知道的,侯盟主膝下无子,惟此一女,他一直很疼爱的。上次他来拜主公时,还曾私下探询过主公的一些私人情况,不过他没漏太多,我也不好多问。怎么,他已经直接和主公说了么?”这人一旦习惯,便成自然。他没说几句,便不自觉地改了口,没法再用亲密的私人称呼。

    算了,随他乱叫吧。

    我懊恼地着,回答道:“是的,昨天答应桓家的亲事之后,我就飞鸽传书,告诉了侯盟主。”

    徐庶心下恍悟:“难怪今晚收到剑盟的报警讯息。”看我一眼,道:“飞兄,你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呢?”

    “既然开了口子,也不在乎多一桩好事。”我一脸的破罐子破摔,却故作大度地说道:“剑盟在桂阳,就如武陵帮在武陵,势力浩大,连官府都怕。荆南四郡各县,都有他们的分舵,酃县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江东之兵潜入井冈山,我绝非一日了,要瞒过他们这地头蛇,根本就不可能。可是,只有在我答应了亲事之后,才有携带密函的飞鸽回来。”

    我冷笑:“这,应该就叫做礼尚往来吧?”

    徐庶叹息,无言。

    过了一儿,他道:“主公,这几件事虽然都是我没到的,但却都是非常好的事情。可是有一件事,我仍觉时机不妥。”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与黑山军和刘备结盟这件事。

    这个疙瘩,确实需要给他解开。

    二月的时候,曹操得知我在长沙的近况之后,立刻派人携诏书千里南下长沙,正式承认我的镇军大将军,朝廷江南特使的身份,并任命我为长沙太守,要求我多为朝廷统一大业出力。但私下也写了封信,命使者一并带给我,信中暗示我,要记得自己的出身,记住老婆孩子还有众多的亲信部下都在他手上。

    这封密信我给徐庶看过,所以他一直反对三家结盟,尤其是与刘备结盟。

    这么公开站在和曹操对立的一方,使我们和曹操的关系急速恶化。他认为,这种只有坏处,不见好处的结盟,目前阶段毫无必要。

    我道:“徐兄,你要知道,在与黑山军和刘备结盟这件事情上,我是经过反复考虑的。”

    我在怀中慢慢掏摸,取出一件东西,摊开手掌,亮给他看。

    那是一枚黑色的三棱箭头,后面还附了短短数寸的一截箭杆。

    徐庶道:“这是真髓……”

    我道:“不错,这就是真髓射我的那只黑箭。”

    “他射我,那是各为其主,我不怪他。可是射在身上,扎进肉里,我很痛啊!”

    我仰起头。

    “如果结盟没有很大的好处,我是绝不肯同意的。刘备,哼,那个虚伪奸诈的家伙,明着跟我打哈哈,暗地请了李家五龙来害我,这种人我岂喜欢?如果我能选择,我更喜欢曹操一点。

    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徐兄你应该知道,我们要成功,不仅仅是靠我们俩的本事,靠我们俩的实力就行的。有时候,有了本事,也得要有点炒……”忽然醒悟,扎住嘴巴,放弃了那个“作”字,改口道:“也要吵嚷几句,吵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有你这么个势力在。”

    “但即使要吵嚷,也得吵到点上,嚷得有技巧。”我盯着徐庶,目光炯炯,“和当今天下最强大、最暴虐、最有本事的曹操曹丞相为敌,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大家才时时关注你,才有兴趣知道,你今天在干什么,你将要干什么。也只有这样,才有真正做事、真正能做事的人才来投奔你,依附你,因为他们知道,和曹操为敌,你如果不努力,不尽量把自己做大起来,全力以赴去吃掉对方,吃掉所有的敌人,你是没有半点活路的!”

    这种现代营销概念,其实我也只是懂个皮毛。但在和赵楷商议结盟的时候,赵楷最后一封信的的最后一句话醒了我。

    ——主公,如果真要成大事,就必须做别人不敢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是啊,我研究三国历史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在这方面,曹操、刘备、孙权已经为我做出了最好的榜样!

    最后能成事的这三大势力,无一不是如此。

    曹操在陈留起兵的时候,只有几千人,非常弱小,但他就是敢于公开发檄讨伐当时掌握朝廷权柄的董卓,敢于和董氏统辖的全国最骁勇、最精锐的西凉铁骑正面硬撼于荥阳,虽然大败,却也已震惊四海,名动天下。

    刘备和孙权则以曹操为模本,打着“扶助汉室,清君之侧”的旗号,一直与后来成为天下最强大的曹氏势力相争夺,赤壁一战,以弱胜强,从此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们都是在清楚显示了自己的进取雄心和领导能力之后,才最终赢得了才士猛将的心。

    所以我立刻就同意了赵楷的意见,与张燕、刘备结盟,共击国贼曹操。

    “我在许昌的心腹部下,多在去年岁末随我前往伊川,阵亡于安陵一役,他们的家小,放置许昌,应无大碍,这些为国捐躯的军人,曹操是不难为他们的遗孤的。少数流散他地的,像刘大、刘二、王全等人,家属都已被赵累秘密接送到新野,妥善安置了。玉儿即使返回许都,他独自一人,以他的机警武功,脱身并不为难。典满、宋亮、李齐他们,要看以后有没有再次共事的缘分了,自不必。至于阿樱……”我微一停顿,叹了口气,心中隐隐做痛,不知如何说下去。

    徐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心中震荡不已。

    他这种智力的人,其实不需要说太多,点一点就足够了。

    “飞兄……”

    “嗯?”

    “我觉得,自从来到长沙之后,飞兄你变了很多。”

    哦?我愣怔了一下。

    “飞兄现在做一件事情,已经知道首先从利害关系方面考虑问题了,而且考虑得很深。”

    是么?

    我默默念叨两句,心中苦笑着。

    我真的是变了。

    我不变行么?

    旅游的时间已经超期一个多月。

    我一直吊着的一颗心,每过去一天,就升一点,越悬越高。

    时空巡警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带我回去。

    我不尽量抓紧时间,多积聚些力量,拉拢一些当地的势力,以后没了我的日子,你们怎么抵挡那些一个比一个凶狠强大的敌人?

    可是,来时成双,回时一个,我怎么向时空局的人、向守拙一族的人交待啊?

    池早,池早,你还在吗?

    我看了徐庶一眼,迅即转过脸去,生怕被他看出我心中那么多的秘密:“唉,我若不向现实低下头去,又怎么能得到桓家和剑盟的支持?可见,乱世之中,人是不能不变的。”

    徐庶叹了口气,喟然道:“是啊,乱世!”心中微感茫然,自从来到长沙,他一直是竭力促进我改变的,但我现在改变得如此厉害,却又使他感到隐隐的不适。

    我握住他的双手,道:“不管我怎么变,但你我兄弟这份感情,我希望一辈子都不变。你要知道,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变就变了。但兄弟之间,我不喜欢首先从利害关系上考虑。”

    徐庶心中感动:“飞兄。”

    他的双手,也慢慢传递过来力量。

第三章 争地无攻

    一年之际在于春。

    暮春四月,万物滋生,人类也从漫长的冬季中苏醒过来。

    乱世中的春天和秋天一样,并不喜欢闲散的人,只适合大大小小的权力拥有者们出兵耀武,征讨敌人。

    各地的最新消息不断传来。

    芒砀一线,曹操以曹洪为主将,李典、曹真、蔡阳等为辅,率领两万大军,进驻汝南郡,开始了围剿刘备军的行动。另外,曹操遣张辽引三千军,东入谯郡,为曹洪军侧翼。

    西线,夏侯渊帅军一万,西出虎牢,增援洛阳守军,另有马超一部西凉骑兵配合行动,伺机与黑山黄巾军决战。

    在东南,庐江孙权军前锋凌操、黄盖一部约五千人,已南下至寻阳一带(今湖北黄梅西南),距夏口不过三百里,军秣马,准备攻击。

    “才到寻阳?这么慢?”我坐在榻上,稀里哗啦地喝着肉粥。

    “柴桑的吕范有什么动静?”徐庶盯着地图,歪过头询问来报告的探子。

    “回军师,柴桑方面毫无动静。”

    “哈,这真奇怪了,柴桑离夏口也不过三百多里,孙权要攻黄祖,不就近从柴桑出发,怎么大老远的从庐江过来,却又停在了寻阳这么老远的地方?”

    徐庶抬起头,笑道:“主公,咱们白看戏的,怎么能苛求人家?”

    我也笑了,一口喝完碗里的稀粥,舔两下,把剩余的肉渣也咽到肚子里,随手丢下碗,道:“孙权这臭小子,演砸了朱然这一出,现在又开练凌操、黄盖,这出把戏是演给黄祖看呢,还是演给我们看的?”

    徐庶道:“当然是首先让我们来看了,恐怕还让蔡瑁看看呢。南昌有什么情况?”

    探子道:“回军师,周瑜和朱治每日正常操练军卒,亦无异常举止。”

    徐庶点点头,吩咐那探子:“继续打探,尤其是南昌周瑜军的情况。”

    “是,军师。”那探子出去了。

    “这帮鸟人,倒很沉得住气。”我悻悻道。

    徐庶笑了:“他们再沉得住气,又怎么及得上主公你?现在已日上三竿,却还高卧不起。”

    我舒服地往榻上一躺,呻吟道:“我病了,我需要休息……”

    徐庶哈哈大笑:“再过几日,就是主公大喜的好日子,看来主公要带病娶亲了。”

    我扭扭身子,皱了皱眉:“别这事好不好?对了,这几天见着阿袖么?”

    “哦,这倒没有,听桓嘉说,她似乎哭过一场,然后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举止了。”

    我心里哼了一声,知道徐庶军务繁忙之极,现在根本就没时间去关心那小丫头。

    “主公,有贵客求见。”部曲司马张南一步迈了进来。

    “谁啊?”

    “他自称南阳张机。”

    “张机?……啊,张仲景?”我忽然醒悟过来,急忙从榻上跳了起来,冲将出去。

    那是当今天下第一号的神医啊!

    府门外站着一个老人,面色红润,精神内敛,果然是在襄阳见过的神医张机张仲景。

    当日相,张仲景是去找王粲复诊,并没有注意到我,所以只能算是有半面之缘,我见过他,他没见过我。

    我大声道:“张神医,欢迎来到长沙!”

    张机道:“阁下是……”

    徐庶从后面跟出来,忙介绍道:“这便是我主飞帅。”

    张机一愣,施礼:“失敬!飞帅威名,老朽闻之久矣!”

    我上前握住他手,道:“张神医太客气了,不知道什么风把您给吹到长沙来了,真是长沙之福啊!”

    张机直起身,上下看我一眼,笑了:“闻得飞帅有恙,老朽特来医治。”

    我脸上一红,靠,穿帮了!就他这双神眼,如此锋利,一针过去,还不把我穿个透?再说,我这么欢蹦乱跳地跑出来,再糊涂的人也知道我肯定没病。

    四下瞅瞅,就他身后站着俩,这官邸大路上,还真没有别的行人。

    张机松开手,退后两步,又把我仔细看了几眼,摇头道:“飞帅这病,很严重,很严重啊!”

    “啊,很严重?”老师,别吓唬我。

    “医分六经,曰太阳、少阳、阳明、太阴、少阴、厥阴。飞帅之疾,部分循经由太阳传入少阳,这尚不难调治;难在另一支已隔经传入阳明,若不及时用针下药,一旦进入厥阴,再医就难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怀疑地看着他,要不是知道他流传千古的大名,我真要喝令左右,把他当江湖骗子赶出长沙城了。

    徐庶比我紧张多了,忙问道:“那张先生,您看我主这病……”

    张机道:“飞帅之疾,还在三阳,所以病势亢奋,却难自觉;再过数日,便转入三阴,渐至虚弱,那时飞帅头晕眼花,上下不适,就有些麻烦了。我开一个方子,飞帅依方敷服,大约有月余时间,即可康复。”

    我横了张机一眼,心:“说我病势亢奋?我这是人家曹操尊敬贤士的作法。乡下人,没见识。”

    徐庶笑道:“张神医远来辛苦,快请入内看座。”

    张南现在是我的部曲司马,也就是我的卫士长,他看看我,只穿着内衣内裤,还光着脚丫,心:“果然是神医。跟主公这两个多月以来,从来没见主公这么激动过,今天似乎是有点亢奋。”

    张机道:“哦,别忙,我还有两位同伴,要先介绍给飞帅。”

    我和徐庶都是一愣,不是你徒弟?

    张机回过头:“二位,别老站我背后啊,请到前面来。”

    身后那两个人应身走上前来,拱手为礼:“见过飞帅。”

    他俩一迈步,我就知道刚才确是看错了,单是这份稳健扎实的武功底,就不是张仲景这不谙武道的医生教得出来的。

    这二人都是一身灰衣,个头也都差不多,看上去都很年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前面那人略瘦,亮着一双眼,定定地打量我。后面那人身材还算匀称,但长着一个大头,脸颊很胖,一眼看过去,不是太协调。

    请问两位贤士姓名,那瘦的叫陆子云,胖的叫苏君宇。

    张机道:“这二位小兄弟是蒯子柔先生的朋友,都是精通军机的将才,蒯先生说飞帅正是用人之际,知道我要南下,请我专门带他们来见飞帅,相荐给飞帅。”

    我一怔,道:“子柔先生还好么?”

    张机道:“飞帅放心,蒯先生并无大碍。”

    我心中不由大喜:“这张仲景刚从蒯良处来,来蒯良的身体也该无恙了。”

    蒯良的身体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前些日子他旧疾发作,一卧不起,蒯家答应的许多援助随之停运,令我府中的谋士们大感不满。

    我也非常忧虑,虽然用心也不太纯正,但原因和他们却完全不一样。

    我更看重的,是蒯家的影响力、社关系等各种无形资源。

    相比之下,蒯家本身的财富,反而并不放在我心上。

    因为我很清楚,要单论财势,淳于家可能要远远超过蒯氏。

    我看着陆、苏二人,心道:“这应该才只是刚刚开始。”

    我暗暗感激着这位神医,向那两个少年人道:“无任欢迎!失礼之处,请二位勿怪。”

    陆子云笑道:“久闻飞帅英名,以后我们就是飞帅帐下之将,飞帅千万别折杀我等。”

    那大头苏君宇忽道:“目下江陵空虚,飞帅为何不急速进兵,却还停在长沙静养?”

    我呆了一呆:“苏兄何出此言?”

    徐庶道:“主公,门外非是待客之处,请几位进去再谈吧。”

    我道:“正是,张先生,二位贤士,我们进去说话。”

    张机还在谦让,苏君宇道:“也好,军机大事,还是秘议比较好。”也不客气,大步就往里走。

    我和徐庶愕然互视一眼,这小孩子,可真够狂的!

    一人陪一个,把张机和陆子云都让了进去。

    在官邸大厅里细细一谈,方才知道,就这几日,形势复又大变,在江东重兵云集的情况下,蔡瑁受到刘表压力,不得不再令蔡和、聘率精兵两万,大小战船三百只,急援江夏。加上此前第一批已出发的蔡中的一万人,二百只战船,江陵守军的精锐已十去五六,大显虚弱。

    苏君宇摇晃着大头,道:“为了防备川中刘璋顺流而下的偷袭,江陵一直在秭归(治今湖北秭归县)、夷道(治今湖北夷都县)、巫县(治今四川巫山县北)、夷陵(治今湖北宜昌市东南)四县驻有重兵,不许轻动,目下是蔡勋、向朗总督四县军事。经过这两次分兵而出,现在的江陵城中,军尚剩二万余众,战船还有八百多艘,大将却只蔡瑁、王威二人,这二将一庸一粗,若飞帅此时遣一能将统军两万,径往伐之,不难于数日内击破之。”

    我没好气地翻他一眼,心:“你这不胡人胡说么,我要有两万精兵,我现在还睡在这里啊?再说,你说蔡瑁昏庸,那可真是太不了解他了,那人一点不昏,半分不庸,精明厉害着哪!”

    陆子云摇头道:“非也!长沙距江陵有六百里,沟汊河道,甚是难走,大军就算是星夜兼程,也需要二十余日,很难保密;其二,江陵城池险固,我军军力便是数倍于敌,强行攻击也绝非什么良策,何况我军未必多过蔡瑁军多少。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轻军而动,夜行晓宿,潜踪匿影,偷袭敌城。”

    苏君宇哼了一声,道:“如你所言,我们一个月也到不了江陵城下,更难保密。何况如果是数千轻军前往,就算能够偷袭得手,江陵又如何占领?就算击败守军,占据全城,一旦敌军反击,我们又如何防御?哼,思前忘后,挂一漏万,不足一驳。”

    陆子云脸色泛红,道:“如何进军,当然需要仔细商议。但若占据敌城,则敌之物自为我所有,敌之人自为我所用,防御有何困难?再完善的计划,无法适应战场的即时变化,也只是废策。”

    我和徐庶都点点头,这话上路了。

    “照你那么干,保证全军覆没。”

    “如兄一般,只能折将损兵。”

    这时,张机在偏室开完药方,交给张南。张南命人速速去买,自己则陪同张神医到了这边大厅里。

    我叮嘱张南,要他在官邸周围增设暗桩,阻止闲杂人过于靠近。张南应命而去。

    张机还没坐稳,听苏、陆二人越吵越烈,不禁摇头,责备道:“两位小兄弟这一路上晚晚争执,到了飞帅这里还是如此,却又何必?伤肝损肺,摇动根本脏气,非是强身保健之术。”

    练武先炼气,气不均,劲未顺,则任何武功都很难好,强行修炼,只伤身。

    陆、苏二人习武经年,这种浅显的炼气道,如何不明?

    苏君宇和陆子云互相怒视一眼,一齐低头受教,不再大放厥词。

    我暗暗点头,瞧不出这张仲景,还颇有教化之能。

    古代的良医,就是不一样。

    先别说问高低,单是这份和睦慈爱的心肠,就不是池早那种尖酸刻薄、见财眼开的缺德鬼能比的。

    徐庶看看苏、陆二人,心:“原来你们是一路吵过来的,难怪说话这么流利纯熟。这俩人倒有趣,还没加入阿飞军,便我军如何如何,敌人如何如何了。不过这种争论,对我们日后各种措施的实施倒是很有好处的。”

    他心中一直不太满意的一件事,就是目前镇军府里的幕僚们平均年纪太大。

    这些人虽然经验能力都是很优秀的,但由于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反而往往碍于各种原因,无法畅所欲言。

    他心:“也许现在是一个改变幕府风气的时机。”笑道:“二位所言,都有道。我和我主都是受益匪浅,如不嫌弃,我便代主公相邀,请两位先在镇军大将军府中担任从事,暂时栖身,一旦有功,主公自然不委屈大才。”

    苏君宇道:“我们既然来投飞帅,自然要凭本事升官发财,不为难徐军师。”

    徐庶微笑:“苏兄果然有志气。”

    陆子云道:“什么职位倒没什么,不过,我参加这次江陵的行动,未知飞帅……不,主公可能允许?”

    我道:“难得陆兄恰逢其,敢不从命。”

    陆子云大喜:“能为主公效力,幸何如之。”挺起身来,恭敬下拜。

    苏君宇也急忙俯身参拜,道:“君宇也欲一同前往江陵,请主公允准。”爬在地上斜了陆子云一眼,心:“倒被你占了先。”

    我笑道:“两位快快起来,咱们一起去。”看看徐庶,询问他的意思。

    徐庶心:“我军现在正缺将领,苏、陆虽然年轻气冲了一些,但头脑明白,思维灵活,军事基础很好,倒都是可造之才。随主公一段时间,也许就能慢慢独当一面了。”点一点头。

    这算正式收了这俩人入伙。

    看着他们重新坐好,我心里也很高兴,向张机道:“张先生可知道,我们是曾见过面的?”

    张机一愣:“是么,飞帅,我们在何地过?”

    我把当日在襄阳城中左兴酒家的事一说,张机恍然大悟:“原来是飞帅和军师啊,我那日听仲宣他们说了,很是称赞二位的才识和良苦用心。对了,据说还有一位出了大力的小朋友,他现在也在长沙么?”

    “哦,那孩子叫阿西,现下还在襄阳。”

    张机点点头:“飞帅仁义,小老儿早已久闻,不然这次荆南大疫将至,我也不先来见飞帅。”

    “大疫?什么大疫?”原来你来长沙,不是专门找我的。

    我和徐庶互相看了一眼,原本以为他是受蒯良之托,专门来长沙配合我们演这么一出给人看的戏,不到他是另有安排。

    “目前襄阳之南已有疫气流传,我听长沙的朋友说,这里新近大战方歇,人畜伤亡甚多,春暖花开之时,百毒重生,骄阳暴晒之下,极易引发大范围的瘟疫,所以兼程赶来。”

    “啊?”我和徐庶都是大惊失色。强敌在前还不要紧,总有方法尽量抵御,犹能险中求活,起码还有一线生机;这瘟疫要一旦流行起来,以目前的医疗水准,剩下给人的就只有死亡了。

    去年许都也曾瘟疫肆虐,全靠了公孙谨和池早的帮忙,才压制下去。就那还死了许多人,关键的是,闹得全城都是人心惶惶,难以安枕,严重影响了社治安。

    “还请张神医救救四郡的百姓。”

    “飞帅果然爱民。呵呵,两位放心,还好,长沙疫情尚未发作,当无大碍。我适才让张南拿去的,便是预防瘟疫的配方。”

    哦,我松了口气。

    确实还好,这回幸好有你。

    古代的神医,真可称得上是国宝啊!

    忽然醒悟,难怪他在门外头的时候,说我什么大病有恙,而且很严重,原来是说这个。

    这时,阿杰匆匆跑了进来,叫道:“师父,师父。”

    徐庶皱起眉,直起身道:“阿杰,什么事?”

    阿杰递交上一个蜡封的密信,气喘吁吁道:“这是江,江陵的消息。”

    徐庶正要取过,苏君宇忽道:“你这孩子好不晓事,军机要务,为何不先呈主公过目?”

    徐庶一凛,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没有接。

    阿杰怒道:“关你屁事啊?”

    我道:“苏兄刚来,未知我军惯例。这各方情报,向由徐军师、桓参军他们总,然后再向我报告。”

    苏君宇摇头道:“我主创业之际,万事都当亲力亲为,了如指掌,方能运筹帷幄,胸有成竹。这种重要军情,更是不可轻忽放纵。”

    我心中不快,忖道:“你这少年人,说话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了一,道:“苏兄所言甚是,此等详细制度,需要尽快制订,就烦劳苏兄起草,如何?”

    苏君宇应诺一声:“君宇愿意效劳。”

    我看一眼徐庶:“这一次,还是请军师先看。”

    苏君宇还待再谏,陆子云拉拉他腰绦,道:“是啊是啊,我们也极得知最新的前线军情,便请军师快快告知。”

    徐庶点一点头,笑道:“那徐某就再僭越一次。”洒洒取过阿杰的情报,捏开蜡壳,展开内里的纸卷细读。

    阿杰怒视苏君宇一眼,转头而去。

    看完那封密信,徐庶环视一眼大家,脸色凝重起来:“主公,诸位,这情报中有两点重要消息。”把那信递给我。

    我接在手里,看过一遍,不觉笑了:“啊,蔡瑁返回襄阳,怎么这样?”

    徐庶道:“主公,这是我们的一个好机。是不是请伯绪、子绪、阳士他们一起来计议?”

    我道:“正是。”

    徐庶站起身,便往厅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处,门外忽然撞进一个人,差点扑进他怀里。

    好在徐庶自幼练剑,身手敏捷,急忙扶住对方,仔细一看,讶道:“伯绪,什么事?”

    原来是桓阶。

    难怪徐庶吃惊,桓阶在我们这帮人里,算得最沉稳的一个了,从来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踉踉跄跄,走路都不看道。

    我心里也嘀咕:“是啊,什么事啊?”

    桓阶长叹一声,忽然见厅里有许多外人,绷得紧紧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低声在徐庶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徐庶脸色一白:“啊?”

    我耳朵尖,又加上用心运功,听得明明白白。

    “阿袖她……她留下书信,私自出走了。”

    “什么,蔡瑁重病,返回襄阳?”

    庐江大营里,孙权正与大将程普、韩当闲聊,听到这消息,不禁愕然。

    “阿飞病重,请来神医;蔡瑁病重,返回襄阳。这俩人怎么突然都病了?搞什么鬼?”

    韩当摸摸满脸的黑胡,道:“真是古怪,难道真如公瑾所料,阿飞与蔡瑁早有勾结?”

    程普淡淡一笑,道:“义公休得听公瑾胡言。”

    韩当翻起眼看他:“怎么,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很蹊跷么?江陵和长沙的两位主将同时病了。”

    程普道:“义公啊,你不,荆州军自去年六月起,围困长沙半年有余,直到今年正月末才解围而去。久战之下,必生患疾。依我看近来荆中、荆南一带瘟疫渐行,与此不无关系。这种瘟疫流传极快,阿飞和蔡瑁一起染上,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韩当摇摇头,虽然程普说得也有道,但没把他给说服。

    “这未免也太凑巧了。”

    孙权看看他们俩一眼,站起身,走出帐去。

    他登上大营前的一个箭台,手扶箭垛,向西方看去,浩瀚长江滚滚而来,裹携着丝丝润滑的春风,带来了春天特有的清新。

    那边,就是荆襄八郡!

    刘表,我来了。

    他左手忽然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这口剑长四尺二寸,重四斤二两,是他新近所铸,取名为“复仇”。

    复仇,是的。

    杀父血仇,不共戴天。

    为了这一天,他和兄长足足等了十年!

    刘表、黄祖,我要用这口复仇之剑,将你们一个一个碎尸万段,以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当真被公瑾料中?蔡瑁早与阿飞暗中达成某种协议,有意将江陵送给长沙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大仇固然要报,但经略荆扬,一统江南,伺机北图中原,成就霸业,是兄长,也是自己一直藏于胸中的夙愿。

    要达成这愿望,就要先剿灭刘表,攻占荆州。

    但在召集大军出发之前,中护军周瑜就对这次战役的体战术出了异议。

    “主公如此安排,当然最善。但长沙现为原曹氏将领阿飞占据,此人能谋善战,颇有军事素养,而且帐下有水镜先生的高足徐庶等智士辅佐,非比张羡等辈,不易相图。一旦他察觉我军真实意图,恼怒之下,定然与刘表联手,那对我军非常不利。尤其臣观察蔡瑁此人,居心难测,听闻他与阿飞颇有默契,万一我军重压之下,被他顺水推舟,反而把江陵送给了阿飞,让我军和阿飞军先行火并,则大计休矣!”

    当时,包括张昭、朱治、吕范在内的众多重臣谋士对周瑜的警告都嗤之以鼻,难于苟同。

    吕范的话最为典型:“公瑾贤弟,我对你的韬武略一向极为钦服,但你这番言语未免过于耸人听闻。且不说阿飞如何,单那蔡瑁,在刘表帐下已有十年之久,受尽重用,是荆州军排名第一位的大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出卖主人,把荆州的军事重地送给一个外人呢?”

    孙权是非常认同这个道的,他的所有安排,都是建立在阿飞取江陵不下的基础之上。

    事实上现在的阿飞也确实没有半分攻占江陵的实力。

    以智取胜,那也得是交战双方实力相当,有可比性的时候才能采用的手段。

    目前阿飞军和江陵军的实力对比,只能说是“相差悬殊”。

    可是,自己的安排,为什么屡屡受挫?

    前些时候,石阳传来消息说,长沙方面新近任命了一位名叫邓芝的酃县县长,到任不到三日,就将三年来积压的所有案件全部公正处,诛杀了当地最强横霸道的七个豪强,震慑全县。接着他播发良种,开仓赈济,极受全县百姓拥戴,自愿助他修葺城池,收拾防务。现在,经过他顿之后的酃县,已成为长沙郡中少有的全心支持阿飞的县城。据朱然的看法,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精明干练,手腕高强,阿飞选择这个时机令其赴任,其意颇为不善。

    对朱然函中对邓芝隐藏的欣赏口气,孙权是了然于胸的。

    惺惺相惜,毕竟,朱然也是以治武功名传江东的少年父母官出身。

    江东也很缺人,他和朱然的法一样,也极招揽这种少年英俊。

    所以他立刻指示朱然,和对方多所接触,探明他的底细,黄金美玉,田地奴隶,只要对方出的条件,都可以解决,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他拉拢过来,为我江东所用。

    信发出去了,这件事却哽在孙权心里,难以释怀。

    虽然不是件很大的事,但他已意识到,阿飞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计划。

    这感觉实在让他很不爽。

    难道真被公瑾一言说中?

    自己经过许多日子策划的这项得意谋略,就这么让阿飞轻易化解?

    前些日子公瑾一日三信,竭力劝阻这个计划的继续实施,尤令他不快。

    为什么你就不多替我如何继续实施这计划的办法,却非要强行劝阻我?

    只是证明你比我强么?

    其后不久,阿飞装病,长沙郡全面增强了戒备。

    朱然再度发来秘信,说邓芝不但忠心不二,难以说服,而且在给自己的答函中暗示,长沙已做好完全准备,随时“欢迎”不速之客。询问孙权,是否改变原来的作战方案?

    孙权心里非常明白,暗渡陈仓之计已然不灵,若不尽快改弦更张,必然为敌所趁。事到如今,他终于无法再视而不见,坐待不了,思量再三,又和二张、吕范等书信交流了意见,决定停止夺取长沙四郡的计划,全军合力,专攻江夏。

    这是无奈而明智的选择。

    但对孙权满满于胸的自信心,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兄长临终前的嘱咐又回响在耳中:“张公持重,政务通达,乃我之师,汝当父事之,内事不决,可尽问之;公瑾奋发,临阵多谋,乃我之友,汝当兄事之,外事有疑,可尽委之。”

    孙权瞪着西方茫茫的江水,一双碧目中射出锐利的光芒。

    难道带兵打仗,使间用谋,我就真的不如周瑜?

    他忽然抬起右掌,在石垛上击了一掌。

    兄长,对不起!

    “主公。”

    张纮不知何时也上了箭台,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孙权一愣,疾忙转回身,道:“东部,有什么新的军情么?”

    张纮道:“南昌君遣使急报,公瑾前日暗率本部三千亲军,乘三十余艘舰船,扬帆西行而去。”

    孙权大惊:“什么?”他声音忽转严厉:“使者何在?”

    张纮道:“那使者一日赶了数百里路,精疲力竭,我已命人扶他下去休息了。”

    孙权哦了一声,浓眉紧皱,他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了一,他沉声问道:“东部,公瑾他到底要做什么?”

    张纮道:“公瑾临行前留下一信,命君转呈主公。我已带来。”从袖中取出一函,呈给孙权。

    孙权瞪了他一眼,心:“为什么不首先把信给我?”

    张纮低下头,心:“一上来就给你这封信,你看完还不得立刻就跳起来?”

    孙权展开那卷丝帛制的信函,迅快扫看了一遍,看到末尾,他双目一睁,双手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他……他居然轻军去袭江夏?”

    张纮抬起头,道:“主公……”

    孙权双手一合,跺足道:“南昌离江夏八百里之遥,中途要过赣水和修水,逆流而行,至少要二十余日才能到达。夏口南城守将苏飞也是久经战阵的将领,非是懦弱之辈,他如何保持隐秘,又如何能一战成功?公瑾啊,公瑾,你怎么这么糊涂!”

    张纮道:“主公,公瑾在信中已然到,要请主公配合,令凌操、黄盖军开始攻击行动。是否……”

    孙权沉吟一下,点点头:“不仅如此,柴桑的吕范军也必须开始行动。”

    张纮心中松了口气,应道:“是。”正要下去办,孙权又道:“还有,令朱然连夜赶回南昌,协助君率军援助公瑾,不得迟误。”

    张纮一愣,道:“那朱然的石阳军怎么办?”

    孙权道:“让他暂时交给庐陵太守孙辅。”

    张纮恭身答应,心:“主公对公瑾,真是爱护备至。”

    孙权目送张纮下去,心里却在着:“现在,公瑾应该已经渡过赣水了吧?”

    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缓缓收入怀中。

    他忽然抬起右掌,又在石垛上狠狠击了一掌。

    兄长,我错了!

    哗,哗,哗。

    划水的声音细微而有节奏。

    “前方已到何地?”有人四下张望一下,又抬头看看明月如镜的天空,闷闷发问道。

    “启禀功曹大人,再有三十里,即可到达虎渡。”回话的人不敢抬头。

    “哦,总算快过了洞庭。闷死了,赫赫。”问话的人转身欲去。

    回话的人悄悄喘了口气。

    “周善,为什么不敢看我?”问话的人忽然一扭头,淡淡问了一句。

    “……”回话的人头低得更低了。

    “哼,世人啊,真是俗不可耐!”问话的人耸了耸鼻子,傲慢地扬起头,走了。

    回话的人慢慢直起身体,长出了一口气。

    “大哥,嘻嘻,你也吓得不敢抬头啊?”船舷轻轻一晃,忽然冒出个头来,接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游上船,全身一抖,抖落水靠上的水湿。

    “靠,原来一直远远的看着,还不觉得什么,这一到近前,可真丑,实在是吐,没办法抬头。”

    对方又一阵嘻嘻的鬼笑。

    “不知道护军大人为什么那么器重他?”

    是啊!那俩人差别如此之大,怎么如此投缘呢?

    “对了,阿良,前面有什么异常情况?”周善忽然起自己的职责。

    “回大哥,我去了虎渡,那里倒比较安静,没有什么。可是我刚探听到一个重大消息,须得立刻禀报护军大人。”阿良也正经起来。

    “哦,护军大人两天没合眼,刚刚才睡着一儿,你就先不要惊扰大人了。”

    “可是大哥,军情紧迫,江陵那边……”

    “周良,江陵怎么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问道。

    刚才那闪去的问话者忽然又闪了出来。

    周善、周良兄弟吓一大跳,一齐恭身低头:“功曹大人。”

    “行了行了,做人别这么假,你们那点小心肠,我可太清楚了。快说正事。”

    周良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急忙又低下头,道:“是,功曹大人。我在虎渡,听渡口的守卫们闲聊,说江陵已正式树起旗号,反叛刘表,归降了长沙的阿飞。”

    “喔?”问话的人不置可否,冷冷哼了一声。

    周善悄悄翻起浑浊无光的眼睛,斜了功曹大人一下。

    那人盯着不知道什么方向,似乎正在凝神思索。

    这么看上去,功曹大人也不是很丑啊!

    刚闪过这个念头,那功曹大人双目忽然闪烁起一道精光,向他瞪视过来。

    周善浑身一凛,急忙垂下眼皮,遮住双睛,不敢再偷看,心:“这位功曹大人的眼光好怕人。”

    船上一片静寂,没了半点声息,隐约中传来的“哗哗”浆击流水声。

    二周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忍耐不住,周良大着胆子抬起头,却发现眼前已空无一人。

    “咦,人呢?喂,大哥,大哥。”

    周善闻声抬头:“怎么?”

    周良道:“你知道功曹大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么?”

    周善困惑地摇摇头。

    周良吸了一口凉气:“大哥,我说我在水底呆久了,耳朵可能不灵,你怎么也没听到?”

    周善点点头:“我一点都没听到。”

    周良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居然有人能在我们兄弟面前无声无息地遁掉……鬼呀!”

    周善四下看看,正色道:“阿良,功曹大人不是等闲人,咱们以后千万不要在他背后说长道短。”

    周良吐吐舌头:“是,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善道:“我看功曹大人已经去和护军大人商议去了,这里是阿飞的地盘,我们也要做好应付意外的准备。你去后面的船队,通知各船首领。我在这里等候护军大人的命令。”

    周良点点头,一转身,已游至船边,滑溜地一跃,潜水而去。

    周善了,决定还是再去见见功曹大人,询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毕竟,护军吩咐过,自他之下,凡事须先问过功曹。

    前舱忽然快步走来一名旗语卒,趋至周善身前施礼,低声道:“前锋队发来旗语,说发现一条西行的商船,是去往汨罗的(今湖南省汨罗市),问中军该如何行事。”

    大军这次的行程非常隐秘,一路都是昼伏夜行,遇上商船倒是第一次。周善了一,道:“算了,这里离长沙很近,不可惊动阿飞,让他们过去吧。”

    那旗语卒应了,转身而去。

    周善心中忽然到,万一那艘商船与长沙有关联,发现自己的舰队有异,岂非误事?

    急忙挥手,要招那士卒回来。

    “周司马,护军大人叫你立刻前去。”中舱里忽然奔出一名传令官,向周善急急叫道。

    周善愣了一下,嘴里的呼唤声变成了应诺:“是,末将立刻就到。”

    随那传令官走到中军舱外,正要报告,里面已有人道:“是周司马么?”

    周善一愣,忙道:“回将军,正是小人周善。”

    里面那将军道:“你立刻传下令去,各船扬起长沙军的旗帜,我们这条船,升飞字大旗。注意,各船舱面上的将士衣着不可露出半分破绽。”

    周善大声道:“是。”

    那将军道:“快去办吧,若遇有人讯问,告诉他们,我们是飞帅的大军,前往江陵公干。”

    周善又大声应了,急忙下去传达命令。

    舱中,二人对坐,那将军举起酒樽,悠悠看了对面功曹大人一眼,道:“士元,来,尝尝,这是我家拙荆自酿米酒,你是天下知名的酒中大家,当有中肯评价。”

    士元冷着脸横了他一眼,慢慢举起酒樽:“公瑾如此从容,庞统自愧不如。”

    这二人便是天下闻名的绝顶智慧之士,江南周瑜周公瑾,襄阳庞统庞士元。

    周瑜微笑,喝了一口酒,道:“此行看似惊险万分,绝无丝毫成功可能。但在士元你运筹之下,眼见诸事都在掌握,现在江陵已在你我囊中,士元尚有何虑?”

    庞统放下酒樽,冷笑一声,伸出食中二指,点点对方俊伟的面庞,道:“可笑,可笑!公瑾你巨祸将至,尚不自觉,却还执迷不悟,大言无虑。”

    周瑜看着眼前的两根指头,微笑着。

    “倒要请士元继续不吝赐教。”

    庞统拿回手来,道:“这次争夺江陵,你和阿飞各竞其智,无所不用其极。阿飞深谋远虑,动手在前,居然能策反江陵城的重要守将王威,啧啧,令人刮目相看,小子够狠。不过这主意肯定不是徐老大出的,所以事先我没到,怪不了我。”

    周瑜笑道:“我又何尝怪过士元?士元能在王威刚刚倒戈的几天内便获取这一重要机密,实在令我惊叹不已。我若无士元,绝不敢冒此风险。”

    庞统哈哈一笑:“这就是所谓地主之利了,我有几个朋友在江陵的官场,素日甚是相得。当然了,关键是公瑾你有钱。这次我能胜过徐庶一筹,主要原因便在于此。徐庶再厉害,可是他主子不如我主子有钱。”

    周瑜不自觉地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微笑道:“哦,这个么,我倒不敢居功,一是军中有专门的间作费用;二来拙荆处颇有小补。”

    庞统嘿嘿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虽然家资殷富,大半却早已捐助给了孙伯符。多亏令夫人嫁妆不少,人又极其贤惠,公瑾你才能以私济公,贴补军用。”心:“你军中的专门款项,够买几套荆州军的军服就不错了。”

    周瑜苦笑一声,道:“士元不必这么刻薄罢。”

    庞统道:“哼,就因为是你,我才肯刻薄一下下。”

    周瑜道:“好,好,士元接着说。”

    庞统道:“我深知我师兄徐庶其人,他流落江湖多年,行事以‘义’为先,所以虽然智慧极深,很有主意,但对拉拢腐蚀这种阴损细磨的功夫,他是不大屑于一为的。所以也可见阿飞手下颇有人才,定是另有高士指点,才在王威身上用心。”

    周瑜点头,对“王威叛变案”这件事,他内心是非常震动的。由此而使他对阿飞的看法发生了巨大变化。

    能出此等奇计诡谋之人,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名将。

    周瑜放下酒樽,叹道:“阿飞能得到令师兄等智士倾心之助,真乃人杰。”

    庞统的眼睛在他脸上转来转去,道:“其实公瑾又何尝弱于他半分?”

    周瑜低下头,慢慢玩弄手中的酒樽。在知人善任,慧眼识才这方面,他倒是一向不敢妄自菲薄的。

    过了一儿,他忽然道:“令师兄大才,屈从阿飞,实在是明珠暗投,士元能否劝说与他,来我江东呢?”

    庞统笑了:“公瑾真以为徐庶是明珠暗投么?”

    周瑜的手停了下来。

    庞统道:“嘿嘿,我师兄这人,一辈子干错过许多事,惟独效忠阿飞,在我看来,实在是他做对的唯一一件事情。”

    周瑜抬起头,看向庞统。

    庞统道:“他在阿飞军中,是说一不二的军师,你让他来投江东,他能做什么?你,公瑾,孙伯符的连襟知己,江东军第一谋主,第一智将,也不过是官拜中护军,领江夏太守的虚职,我,则是你的江夏太守功曹。哈哈,这可真是可笑,论才干,论资历,论贡献,江东六郡,那个郡的太守能强过你去?孙仲谋偏偏让你去当什么江夏太守。江夏,那是人刘表的地盘。哼,现在他声势浩大,搞这么多花梢,有个屁用,能动黄祖半根毫毛?没有你我的这次奇袭,他输得连纨绔都没得穿。”

    周瑜紧皱眉头,说什么,终于忍住,身子下面,双手却已紧紧握紧。

    忽听舱外一阵喧哗,刚转过头,就见自己的传令官周营撞了进来。

    “启禀将军,周善司马发现长沙细作商船,现已扣押该船,抓获船上所有奸细。”

    周瑜一愣:“那些细作何在?”

    “为首二人已押上主舰,请将军发落。”

    周瑜站起:“我去看看。”看庞统一眼,庞统没有一点要动地方的样子。

    “士元且坐,我去去就回。”

    庞统端起酒樽,品了一唇,道:“便是如此。”

    周营撑起一个小小灯笼,当先引路,出到舱外。

    下,果见两个商人打扮、赤手空拳的青年人,后面是周善等十余名士卒。

    就听周善大声嚷嚷着:“臭小子,装得倒很像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幸好我老周脑子快,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

    前面那个年轻人相貌清秀,气质弱,边走边连连作揖:“我们都是正经商人,情愿交出所有财物,还望诸位大爷……军爷……”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些兵不兵,匪不匪的壮汉。

    周瑜仔细打量一下这二人,道:“两位贵姓,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那二人疑惑地看看周瑜,周善喝道:“还不过去见过我家主人。”

    那清秀少年对俊美的周瑜似乎有明显好感,走上一步,一揖到地:“兄台,夏略有礼。我们是江陵的商人,前去汨罗生意……”

    周瑜淡淡一笑,问他身后那人:“这位兄弟贵姓?”

    清秀少年急忙拉过身后少年:“这是我的朋友黄叙,他并非商人,只是随我去汨罗游玩。”

    那少年施了一揖,却不说话。

    周瑜深深看他一眼,点一点头:“果然形容清奇。”挥挥手,让周善等把刀剑之物拿开些,道:“我乃江东周瑜,奉我主孙将军之命前往江陵。你们回去见到飞帅和徐军师,可向他们致意,庐江周瑜,谨向他二位问好。”

    对面那两个少年都是一惊,原来这帅哥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江东小周郎。

    周瑜对周善道:“放他们离开,财物人等,都不得有丝毫损害。”

    周善张大了嘴,满肚皮不解。

    周瑜看他一眼,忽然改了主意:“周营,这事你去办吧。周善,你随我来。”

    二周应命。

    周瑜回到舱中,庞统已将一樽酒丝丝溜溜品得差不多见底了,见他进来,道:“小桥夫人果然多才,这酒色清醇明亮,香味细密悠长,喝了下去,在胸中慢慢扩散,四肢百骸,渐臻轻松舒畅。好酒!好酒!”

    周瑜哈哈大笑,极是得意,坐了下来,对周善道:“士元果然善酒。周善,来,你也喝一杯。”在旁边案几上另取一个耳杯,给周善倒了一杯。

    周善受宠若惊,手足无措,躬着身,低着头,慌里慌张接过耳杯,一饮而尽,又恭恭敬敬地把耳杯放至几上。

    周瑜反而一呆:“这就喝完了?”

    庞统嘿嘿笑道:“莽牛岂能品此美酒乎?”

    周善的脸“腾”就全红了,好在细烛油灯之下,旁人也看不清楚。

    周瑜摇摇头,庞统这张嘴,就是不肯给人留丝毫情面。

    “周善,你们兄弟这十余日也辛苦了,适才更抓获阿飞军的奸细,庞功曹的功劳簿上,自记得。”

    周善心中欢喜,没口谦虚称谢。

    “明日黄昏,我军就将抵达虎渡篙子港,你们要仔细应付。从现在起,你们二人要轮流值日,保持警惕。”

    周善躬身答应。

    周瑜道:“我命你释放奸细,是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是仇敌刘表,阿飞军暂时与我军是友非敌,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

    周善恍然大悟:“是,是,小人明白了。”

    “嗯,你下去吧。”

    庞统在旁看着,待周善出去,才冷笑道:“公瑾,对这等粗人,你又何必那么面面俱到,解释清楚?”

    周瑜道:“他兄弟是我军主要头领,若心有不明之处,如何传递给更下面的兄弟?”

    庞统冷笑两声,不再追问,改口道:“你怎么轻易就把那些人放了,难道不怕他们回去给阿飞通风报信?”

    周瑜道:“不放难道我还能把他们杀了?带在身边,更是累赘。呵,等他们回到长沙,我军早已取江陵多时。唉!”忽然叹息一声。

    庞统讶然望他:“公瑾为何叹气?”心你这情绪变得可真够快的,前面还呵呵笑,转头就唉唉叫。

    周瑜道:“那二人都是庞兄长沙资料里有名的人物,但他们举止从容,言谈坦荡,居然敢以真实姓名告我,这种细作风范实令我佩服,阿飞军真是训练有素啊!”

    庞统嘿地一声:“这必然是徐老大的训练手段。他还没起我在你这儿,欺刘表无人,才敢如此肆意。不过呢,由此亦可看出,师兄他在阿飞军中,方是如鱼得水,畅意而为。”

    周瑜微微摇头,默然饮下一杯酒。

    庞统眼珠转了转,道:“说实话,我很为公瑾你担心。”

    周瑜道:“请说。”

    “在军事上,你的战术可能是非常高明的,但在政治上,却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照我之见,按孙仲谋的计划,根本无法攻克江夏。他有那么多人马,尚无法奈何一小小江夏,却被你不发一箭轻而易举夺占江陵,他如何去?”

    周瑜听他又转回这敏感的话题,不禁皱起眉头,正色道:“士元,你我知己,私下里说什么都无妨碍。但此等有谤主之嫌的言词最好少谈,以免伤及我君臣友朋之情。”

    庞统哼哼一声:“我还没说完呢。好罢,我就择要而说,听不听在你。我先问你,用间使计,乃是军中第一大事,你为何不敢上报孙仲谋……将军,要求拨发大量经费?南昌城明明你是主将,但你要行动,朱治为何能处处掣你之肘,逼得你只能率领本部人马出击?你要他故布疑兵,如你仍在南昌一般,他为何不肯应命?我军出发已近二十日,为何现在还没得到江东进攻江夏的战报?哼,你明取江夏,暗袭江陵,更是出发十日后才遣使上告,单凭此点,孙仲谋就可以杀你个欺君不恭的大罪名。”

    周瑜双目一凝,神色严厉起来。他挺身坐起,正要说话,却忽然又强行忍住,淡淡道:“士元醉了。”伸了个懒腰,轻轻打个哈欠。

    “我两日未睡,精神困乏,士元兄可愿与我抵足而眠?”

    庞统怅然看着周瑜,道:“难道真是所谓当局者迷么?江东君臣,自孙权以下,人人对你怀有嫉妒猜疑之心,为何惟有你自己一直不知?”

    目前在江东六郡,庞统可以说是唯一解并支持周瑜的智者。但他也只是拗不过周瑜的诚意,加上存了要与师兄一竞其智的好胜念头,才答应出谋献策,运筹全局。

    他原来只负责管周瑜军中的情报网,搜集各地的信息,为周瑜的决策帮助和建议。周瑜下决心实施奇袭计划的时候,和庞统一夜长谈,请他做这次行动的总军师。庞统开始也没太在意,一口答应。但他越是深入了解,越是心中发寒,在仔细研究、周密思索了眼下局势之后,他断定,这个活儿不论对他,还是对周瑜,都是吃力不讨好的鸡下水。于是他多次向周瑜陈利害,数得失,劝他不要实施这个奇兵远征的计划。

    唉,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犟脾气太不好了。你死在这个执拗性子上的!

    心里重重叹了三声,跪起身,道:“也是,你先睡睡再说,我可是刚醒过来,没一点睡意。”

    忽然起个事:“你这酒实在不错,倒点给我。”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玉葫芦来。

    周瑜随手一指:“便在那箱,自己去倒。”看看他手里的玉葫芦,微微泛出晶莹澄亮之色,讶道:“士元这葫芦好精致!”心:“你到我这里的时候,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债主,这样的好宝贝居然没被人抢了去,倒也奇了。”

    庞统脸上微现尴尬。他当日在襄阳城花天酒地,欠债无数,又不好意思再跟师傅师弟们借贷,他们也都不是多有钱的人,于是往南边跑。听说江东有两个美男子吕范和周郎,为人风雅,乃是同道中人,而且家资都颇为富饶,就去找他们。可是他一身破破烂烂,臭气熏天,这样子怎么能见人?结果还没见到吕范,先被吕家的管家仆人一通扫荡,给打了出来。没奈何,只好腆着脸去见周瑜。周瑜为人豪爽,喜欢结交道上的朋友,看门的见多了主人奇形怪状的朋友,所以也没太多嫌弃他的仪容,居然给他进到内宅,见到了周瑜。周瑜也曾闻过襄阳庞统的名声,当即应承下来,一问,债还挺多,有点为难。最终还是小桥夫人慨然出手,才把他的债务一笔还清。庞统心人夫妇如此仗义帮我,我也没什么能报答别人的,只能给人做事了,于是就自我推荐,要在周瑜的私人幕僚团里帮忙,周瑜自然求之不得。锥入囊中,其锋自显,没过三个月,经过几件小事,周瑜发现庞统这人了不得,任何谋划思虑,无不精确到位。自己这里池塘太浅,长期伏着这等蛟龙,未免太过浪费人才,而且也启主公之疑,就荐他到孙权那里高就。但庞统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周瑜的人品才智也极为推重,百般不许,非要为周瑜干上三年,所以最后就成了周瑜的江夏郡功曹,不过也是遥领,没法实授。

    庞统心:“我一时心乱失察,竟然把这宝贝露出来,公瑾嘴上不说,心里必然怪我。”道:“啊,公瑾,这个……葫芦是我小师妹送给我的……”

    周瑜释然:“原来是定情之物。”

    庞统脸红道:“非也,我小师妹善酿酒,每位成外游的师兄,都得到她馈赠的一种盛装之具,用以将天下各地的佳酿带回去给她研究。”

    周瑜哦了一声,看看他,觉得自己的睡意没了。

    他感觉到庞统的异样。

    士元此子虽然才高八斗,智深策远,却素来目如剑,口似刀,尖酸刻薄,刺骨三分,是那种眼高于顶,门缝而视的孤傲之士。他居然也脸红?嘿嘿,恐怕他对自己的小师妹另有一番情意罢?

    一向诚意待人的周公瑾,也忍不住胡思乱起来。

    也难怪他作如此,实在是庞士元的神色太可疑了。

    庞统见周瑜这么暧昧地看着自己,面上更是挂之不住,大袖一抬,闪躲道:“舱里真热……”

    周瑜差点憋不住,忙也一挥袍袖,遮掩住双方的面容,微笑道:“是啊,是啊!”

    庞统道:“公瑾你先安睡,我出去透气。”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

    周瑜咬着牙,直等关上舱门,才忍不住哈哈大笑。

    脱了外甲,躺在榻上,身体顿时感到沉重了许多。几天不睡,铁打的人也支持不住。

    这样躺着,舒服!

    “待占领江陵,攻克襄阳之后,有机定要和夫人说说,让她去见见他那位小师妹,法玉成士元这段佳缘。士元虽然貌相略有微瑕,但他才人品,却都是当世第一流的,当获得一个好姻缘。”

    忽然胸中一动,心情顿时转而沉重,近日庞统种种言论,历历在耳。

    “公瑾,你礼贤下士,智深名大,已动摇主位……”

    “这次出击,你是成则功高震主,更令人谗嫌生疑;败则身败名裂,从此江东六郡,再没有周郎这个人物……”

    闭着的眼睛在眼皮下轻微地转动着。

    他智慧高绝,明察秋毫,孙权虽然比孙策更加尊重他,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孙权之间,一直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令君臣二人难以真正亲近融洽。他也知道,从孙策时代开始,其他诸位同僚重将,就对自己或多或少地怀有不满之,只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难道这次长途袭击,真如士元所言,看似绝妙,实则愚蠢?

    只要我一心为江东,一心为孙氏,最终大家都解我的。

    大家真的解我么?主公真的能体谅我么?

    那为什么……

    脑子里心绪起伏,杂念丛生,过了好大一气,才微微有点睡意。

    正朦胧间,舱门轻轻响了三下,接着被人推开,周营面带喜色地走了进来。

    “事情都办妥了?”周瑜心中奇怪,立刻坐起,瞪了他一眼。

    周营这才醒悟自己太过性急无礼,居然没有等主将允许就闯进来,急忙低头施礼:“是,大人!请恕末将无礼。”

    “哼,你如此匆忙,定有大事,还有什么事啊?”

    “回大人,小人回来时,见功曹大人已接到主营使者快报,说凌操、黄盖二位大人,已经开始攻击夏口北城。吕范大人的飞月营也正向江夏进军。”

    周瑜一挺身躯,翻榻而起,心中大为激动,道:“主公果不弃我,主公果不弃我!”

    血丝满布的双目之中,闪现出隐隐的泪花。

    四月十七。

    不利于行。

    接到黄叙着人加急传来的消息,我和徐庶等人在洞庭湖和湘江交界的湘阴地带迎上了黄叙一行。

    虽然事先已经有心准备,但听完黄叙的叙述,尤其是听到最后周瑜让黄叙给我二人带回的问候,我和徐庶心中仍然震动不已:“好个周瑜,居然如此气派!”

    徐庶叹道:“周将军儒雅潇洒,名士风范,令人好生敬慕。”

    桓阶脸色惨白,道:“江陵休矣!”

    苏君宇道:“我军迅速释放飞鸽,告诫江陵的将领,如何?”

    桓阶道:“我接到消息,便让阿杰放出了夜飞和日飞的两组信鸽,但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周瑜已胸有成竹,全盘在握,亦不惧消息泄露。”

    陆子云问道:“参军的意思是……”

    桓阶心中难受,神色萧索地坐在那里,半闭着眼只是摇头,懒得多言。

    苏君宇翻他一眼,意思怪他傲慢。我却知道桓阶近日比较点背,女儿阿袖刚刚出走,又出这么档子意外,难免心浮气躁,替他解释道:“参军的意思是,周瑜攻击江陵,从他一方来说,他因为有很好的破城手段,比如敌军中有牢靠高级的内应之类,所以不怕江陵如何戒备;而江陵刚刚归属我方,还陷于混乱之中,守军军心未稳,士气低迷,我们又不在现场,这种情况下,以王威的指挥能力,很难随心所欲地防守,绝对不是身在暗处、诡诈多谋的周瑜的对手。”

    桓阶感激地看我一眼,叹道:“没到周瑜竟然有此一着奇袭。这小周郎果然厉害!臣下自以为遍识江南人物,却不一直小觑了周瑜。还是主公明鉴,早料到他有阴谋。唉,‘神目如电,天下八绝’之谓,亦可以休矣!”

    所谓“神目如电,天下八绝”,指的是当时八位深通时事,善识人物的八位著名策略之士。黄河以南除了桓阶之外,还有荆州的蒯越、襄阳的司马徽以及吴郡的顾雍,这四人齐名,号称“神目桓伯绪、法眼蒯异度、琴问司马徽、弈谈顾元叹”。北方则是颖川荀彧、关西贾诩、汝南许劭、冀州沮授四人并行,人称“博笃志沮广平,切问近思许子将,神闲气静贾和,智深勇沉荀若”。

    桓阶是长沙军的参军,一向自负才智,这回刚刚施展手段,说反王威,立下大功,却被一个江东后辈转手即夺了去,自是痛心疾首,极不甘愿,却也不禁暗暗震惊于小一辈人物的大胆和妙计。

    苏君宇和陆子云对看一眼,他俩也是很聪明懂兵法的人,早已清楚周瑜这意外的一击实在致命,令我们这一个多月的所有准备都付诸东流。东扯西拉,只是不愿意屋里的气氛太过压抑,听到现在,不禁沮丧之感大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徐庶苦笑道:“孙子说,争地则无攻。像江陵这种城防坚固,军需充足的兵家必争之地,任何有战略头脑的人都不惜代价抢先占据,而不是去攻打它。周瑜如此心急去抢江陵,都是我们逼的呀!”

    我皱了眉,心:“军师啊,你可不能泄气。大家都来什么休矣完了的,这怎么打以后的仗?”强笑一下,用孙子的另一句名言安慰大家道:“大家不必如此丧气。水无常形,兵无常势。目前形势混沌,刘表、蔡瑁必然不甘如此重城被仇敌孙氏侵占,他们在江陵城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绝不让周瑜如此轻松地夺去根本;周瑜轻兵长袭,攻其无备,但要站稳脚跟,亦非易事。江陵的争夺,现在才刚刚开始。”

    桓阶、苏君宇、陆子云等都振作起精神,齐道:“主公高见。”

    徐庶定了定神,转头问了黄叙几句,忽然一怔:“你说什么,你是送王将军的家眷到长沙的?”

    阿叙道:“是,军师。我奉主公之命潜赴襄阳,取回王威将军家小,王将军便依约起义。他是第一守将,号令占了上风。但江陵城中当时还有几名高级将领,其中也有未服的,便在下面闹了起来,江陵城中骚乱了好几日。王将军全力镇压叛乱,杀了十几名带头闹事的将士。家父觉得江陵极不安全,便要我和师弟夏略携王将军家眷退回长沙,一来可安王将军之心,二来也是防止中途生变。”

    “他们可都安好?”

    “是,除了王将军的老父略有微恙之外,其他几位都很好。”

    徐庶又问了几句,脸上现出一丝喜色,轻轻拍拍他肩道:“你们师兄弟今日立下大功!”对我和其他人道:“主公,诸位,我们还未尽输呢。”

    我忙道:“请军师一一说来。”

    徐庶道:“适才主公到江陵军中有可能有周瑜的内应,我忽然起,目下我师弟庞统正在周公瑾帐下,他熟悉荆襄八郡的情况,此次江东敢如此孤军深入,当与他有关。”

    徐庶一点,桓阶率先醒悟:“我一直都没有明周瑜如何袭夺江陵,军师一,我也到了。江东军在江陵城中的内应,断不出潘睿和董和二人之一。”看看苏君宇,解释道:“这二人一是南郡功曹,一是江陵县丞,都是荆州名吏,江陵重臣。我和军师一直邀他们来投我长沙,却一直未能有所成效,原来他们早和庞士元暗通。”

    我点点头:“庞士元智慧过人,当有此能量。”

    徐庶道:“正是如此。他们二人与我庞师弟昔日都在襄阳堂跟随宋忠老夫子经,一师之徒,同三年,情谊非比寻常,也说不定二人都与师弟私下有约。”

    苏君宇道:“那我们现在就再发信鸽,告诉王威将军,先把这二人抓起来,如何?”

    徐庶摇头:“现在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也许,周瑜已进入江陵城了。”

    苏君宇算算时间,果然确实不够,问道:“以周郎之能,有庞统为辅,现在又得到潘睿和董和之助,江陵再难易手,军师为何还说我们尚未尽输?”

    徐庶道:“数日之间,两次易帜,江陵城中定然大乱,江东一向与荆襄势成水火,周瑜远来为主,当地守军只有更加不服,而刘表的襄阳,不久就大力反击。我们且在一侧旁观,机仍然还有。”接着低声说出他的计划。

    桓阶精神一振,笑道:“军师好手段!哈哈,不到周郎一念之差,竟又把江陵送还给我们。”

    大家又一起仔细商议了一阵,我道:“好罢,我们先去油口,静观江陵的变化。”

第四章 新式武器

    油水(今松滋界溪河)发源于今湖南石门县境,东流经沣县、湖北松滋县,至公安县北古油口时和长江汇合。油一作“繇”,油口即古油水入江之口的简称。滔滔自西向东而去的长江在经过江陵之后,突然改变流向,向南拐了一个弯,油水就流进这南拐的江中。

    油口后来被刘备改名为公安,是县级单位。不过照我看法,这地方占地既少,人口又稀,作为一个镇倒可能更合适一些。

    当地有一家殷姓船行,按现在话说就是殷家开的造船厂。殷氏在当地富甲一方,他家的土地,几乎占了油口镇的一半一上,但却乐善好施,和睦乡里,所以很得本地百姓拥戴。

    我们这支军队离油口还有十多里地,殷家的主人殷浩夫妇已经率众仆从远道来迎。

    殷家和长沙素有生意往来,我军的战船,近五成都来自殷氏。殷浩夫妇极其精明,做任何生意都严格遵循商家规矩,给我们的货虽然价格高点,但都是优质战船,而且还有各种优惠的售后服务,买卖双方一直甚是相得。

    徐庶、桓阶和殷氏夫妇都很熟,我在长沙也过他们,大家老朋友见面,分外亲热。

    殷浩一见我,便道:“我正要去寻飞帅,和飞帅做一单生意,不到飞帅如知我心意一般,居然就到了,呵呵。”

    我一愣:“殷兄好说了。什么生意?”心:“做生意你该跟我身后这俩人去说,他们不行的话,还可以到长沙去找杜袭、和洽,怎么要跟我谈?”

    殷浩道:“我欲向飞帅租借一人,徐军师一直不肯答应,只好劳动飞帅了。”

    我一皱眉,了起来,半个月前徐庶跟我过,原来是这事。

    桓阶道:“殷兄,我们这许多人,远道而来,你不赶快扫榻置酒相迎,尽在这路上罗唆什么?难道我长沙和你做生意,亏待过老兄?”

    殷浩白他一眼:“啊,那倒没有。”

    殷夫人笑道:“桓兄责备的是。敝夫妇早已安排妥当,保证飞帅的属下,晚间都有很好的地方安眠。”她大约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容颜肤色保养的甚好,说话温和柔顺,远非她丈夫那般粗鲁。

    桓阶倒是一呆:“夫人是说,我军的住所都已完全安置?”心:“虽然你们久居油口,是当地一霸,周围数十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们,但主公此次出来,带了两千兵马,这油口如此之小,哪儿有那么大的空间安置?”

    我回头看看徐庶,徐庶笑而不言。

    殷浩夫妇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桓兄放心,绝不让你费心的。”

    桓阶道:“请贤夫妇指教。”他是军中参军,目下人手不足,军需后勤这些杂事全要他亲自操心,所以半点也不敢马虎。

    殷浩道:“夫人呐,看来咱们不说清楚,参军大人他是没法放心了。”

    殷夫人道:“那好罢,你就跟飞帅说说。”

    殷浩道:“飞帅呀,我殷浩是个粗人,不拐弯,这样,我和贱内商量,打算资助飞帅两艘楼船,一艘四千石,一艘一千石。”

    我和桓阶都吃了一惊,只有徐庶微笑着,似乎早有所料的样子。

    桓阶道:“殷兄如何无缘无故要赞助我军?”

    殷浩笑道:“桓兄,你我相交二十年,咱们什么交情,你还不知道我么?”

    桓阶心道:“我就是知道你才不放心。”道:“殷兄虽然一向大方,可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我与殷兄交了二十年,这点还是非常清楚的。”

    殷浩哈哈大笑:“那我就明说了吧。就是那档子事,只要飞帅答应把韩都尉借我半年,我便将这两艘楼船恭手相送。”

    我还没说话,徐庶已道:“这生意我们太亏,不做。”

    我点点头,道:“不好意思,殷兄,这UU小说次再谈。”

    殷浩急了:“飞帅,徐军师,有商量,有商量啊!三艘如何?”

    桓阶微微而笑,心:“主公和军师,倒是一唱一和,颇有默契。”他不知道我和徐庶在襄阳兵铁肆上已经演练过这手,把名匠铁挺差点给气死。

    徐庶道:“一口价,五艘楼船,一艘四千石,四艘一千石,我军便把韩都尉借你三个月。”

    殷浩咧咧嘴:“军师,你这刀也忒锋快了罢……”

    徐庶笑道:“这些战船是殷兄早已为飞帅准备好了的,若不能完全发挥它们的作用,岂非辜负了殷兄一片殷勤之意?”

    殷浩愣住:“军师如何知晓?”

    殷夫人笑道:“夫君,妾身适才不该多嘴,令徐军师听出了话外之意。军师细察入微,飞帅真是得人啊!”

    殷浩心:“夫人说了什么?”了半天,还是没清楚。

    我却已经心里明白几分,五艘楼船,八千石的载重,正是两千战士的最佳住所。

    看一眼含笑的殷夫人,道:“奇怪,这种自漏底细的事是商家大忌,这位殷夫人是多聪明的人,她为什么要如此做呢?”不过徐庶闻微知著,从殷夫人一句话里猜测到对方的最后底线,可也当真了不起。

    这一对却是旗鼓相当的好对手。

    我略略侧过身子,看着他们二人对答。

    徐庶忽然面容一端,一拱手,正色道:“多谢夫人夸奖!贤夫妇雪中送炭之恩,我长沙必有相报。”

    殷夫人道:“军师不必客气,江夏被围,江陵事急,我们心中也很不安,若让江东的孙蛮子控制了这两地,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们宁可让飞帅入主。”

    殷浩恨恨道:“夫人说得是,从孙坚开始,我们邓、殷两家就特别讨厌江东的孙家,强横霸道,什么事都喜欢首先着动武解决,哪里像咱们长沙,有飞帅这么好说话的主顾?”

    他夫妻如此公开表明态度,徐庶自是欢喜,微一凝神,道:“我有一事不解,夫人如何知道江陵之事的?”

    殷浩道:“好教军师得知,我老婆她娘家便在江陵,这江陵周围的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我们也时常听说一些。”

    桓阶道:“军师,殷夫人出阁前,乃是江陵凤凰渡邓氏的独女。”

    徐庶恍悟:“原来如此。”心:“难怪你们要着急。”

    江陵本地有三大最著名的豪门,凤凰渡邓氏列名首席,其地位影响与桓氏在长沙,蒯氏在襄阳一般无二。邓氏与刘表、蔡瑁的势力渊源甚深,荆州大部分战船,都是交由邓家船行制造。

    我道:“军师,就把韩都尉借给殷兄半年吧?”

    殷浩双手一挑大拇指:“看看,还是飞帅仁义。”

    徐庶原本也是把这人情让我做,故意又了一,才道:“主公既然发话,殷兄伉俪又如此仗义,庶自无疑议。”

    殷氏夫妇大喜。

    桓阶颇为奇怪,道:“殷兄,我们现在也不是外人了,我知道,你要借韩暨大人,为了什么啊?”

    殷浩道:“呵呵,韩都尉近日指导我手下造船师,多有奇,什么连发船弩、飞行踏板、水下铁鼓,尤其是那巨锤拍竿,威力无比,令人眼界大开,叹服不已。我夫妇欲借用他神技巧思,多加创制,他日我殷家所制的战船,必能压倒吴郡顾氏,独步江南,称雄五湖,成为天下最好的水战利器。”

    我和徐庶都是心中暗喜:“韩暨的研究大有收获,竟连这两位见多识广的战船专家也动了心。”

    桓阶道:“殷兄果然精明,这笔生意还是你大赚。”

    殷浩大笑一声:“徐军师的算盘比愚夫妇更加精明,本来这一笔是要略亏一些的,幸得飞帅大度,我才能稍稍赚那么一点点。”夫妇俩左右一分,道:“飞帅,各位,请去敝府上坐,前日有刚从江东来的极好茶饼,还要请诸位赏鉴。”

    我欣然道:“殷兄所烹之茶,我是一定要细品的。”

    ※※※※※

    建安六年四月二十三日,长沙军进驻油口(今湖北公安县北)。

    在进驻油口的当天,我得到确切的消息:江东周瑜军已于前一日袭破江陵内城,生俘守将王威以下大小将领二十七人,守军大部投降。

    新雨之后,迎面吹来阵阵的轻风,独自蹲坐在殷氏船坞附近的一处小小的高坡之上,鼻息间飘过一股淡淡的泥土气息,身心俱爽。

    “主公,上船了。”

    “主公,……”

    懒洋洋地看着那高大舰船中兴高采烈的人们,我心里叹息一声,来油口近十日,难得遇到如此的好天,不能在岸边捕蜂捉萤,寻花戏蝶,却要去跟一帮手下去江上试舰,实在是扫兴。

    坡下走上两个人,前面是徐庶,后面那个神色木讷,一身黑色粗布衣裤,乃是我军的将作都尉韩暨。

    我只好站起来,徐庶也还罢了,韩暨却很敏感,这人可是现在我长沙最贵重的物品,半年的价值就是一支重型水师。

    别让他误我对他最得意的发明一无兴趣,那可就触大忌了。

    虽然我对他的发明的确没太大兴趣。

    徐庶步履轻快,不一儿就到了我身边,韩暨却脚步迟钝,深一脚浅一脚的,路上稀滑,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马上就摔倒在地,滚下山坡。

    好不容易等他挨到近前,我急忙扶住他,道:“韩兄,你上来做甚?”

    韩暨喘了几口气,挥袖抹抹嘴边的口沫,道:“主公,为了今日试舰,我昨日督查工匠们连夜赶制,前造出了两架主公所要之物,果然神奇。”

    我道:“哦,在哪里?让我先看看。”

    韩暨又喘了两口气,咽口唾液:“在楼船之上。”

    “嗯?好,我们下去。”我瞪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老实恳切地对徐庶挤眼睛。

    其实乘坐这种四千石级别的重舰在长江之上巡视兜风,是长沙所有将士期待已久的心愿。荆州、江东、西川、长沙,这南方的四大势力,惟有我们没有载重四千石以上的重型楼船,一是没钱,二是没用,所以一直没有定制。现在有殷氏免费馈赠的这巨舰,人人都是兴奋异常。

    徐庶道:“主公勿虑,周瑜虽抢先占了江陵,却不比我们好受。我刚接到襄阳阿西送出的加急讯鸽,刘表已令蒯越为主将,集中了襄阳几乎所有能打仗的官武将,引精兵三万,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复夺江陵,还任命他兄长蒯良为大军的资军校尉,坐镇麦城,总揽所有的军需后勤之用。刘表这已经是倾力而为了。反观孙氏,至今尚无一路江东的援军赶到。呵呵,这对我们是非常很有利的,任他周郎有通天本领,士元再能妙手规划,没有援军,他们在江陵就无所施展。我已令阿叙和君宇先行潜赴入城,联络汉升先生,伺机起事。殷兄此时赠送我们的这几艘楼船,对我们帮助极大,我们先在江中演练,尽快熟悉船性。”

    我点一点头,还是徐庶明白我心事。要不能夺回江陵,我要这战舰有屁的用处。

    “孙权怎么到现在还不派大军来援?难道他欲得江夏之心更甚于江陵?不可能啊!”

    百思不解,我问徐庶:“江东水军要来江陵,非要从江夏城里穿过么?”

    徐庶笑了:“主公真开玩笑,要那样,周瑜是怎么过来的?他伪装再巧妙,但数千大军,怎么也不能从黄祖眼皮下过去。要到江陵,有好几条水道可越过江夏,甚至有的支道离江夏很远。”

    我脸一红,我是到现代的城市分布,长江是贯穿武汉而去的,却忘了古代三国时期的水道经行路线和现代大不相同。

    徐庶道:“我也一直不太解,虽然是逆流而上,但以江东水军的训练有素,现在怎么也该有一支援军的先行部队赶到了。至今未见,实在意外。”他脸色慢慢改变,眼睛里似乎有点异光闪现。

    “昨日在殷兄家里,我听说了一个江东的传闻,关于孙氏兄弟和周瑜……也许与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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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船船舷上伸出好几块宽厚的长板,直接支到岸边,斜斜插入竖立泥地中甚深的铁制嵌板之内,非常稳定。

    我们三人从其中的一块踏板登上舰体。

    我随意一扫,发现这楼船居然有四层木楼,个船体突出极高,目测一下,最高处离水面不下十七、八米,比甘宁的大船还高了一倍,大了一半。船周和每层楼缘都建有女墙和战格,开有无数窗孔,大窗小孔相错而排,大窗便于发射强弓硬弩,小孔可以伸缩长枪远钩。女墙可以隐身,避免被敌人的矢石伤害;战格是将士兵隔开的木板格子,敌人攻上船来时,可以人自为战,使敌人步步荆棘。舱体外露部分围覆着生牛皮,可以抵挡巨浪并防止敌人的火攻。四面甲板还备有六架长达十五米的新式武器——拍竿,前后各一,左右各二。

    桓阶、殷浩夫妇等人都围在船头那拍竿的周围,正在议论这种武器的威力。

    殷浩一边摸着那拍竿的黑黑的身体,一边咋着舌头道:“这是韩都尉研究的各种武器中最令我喜欢,也最令我恐惧的绝品。”

    桓阶道:“殷兄喜欢,我能解。如何却又恐惧?”

    殷浩白了他一眼:“你天躲在长沙城里,当然一点也体不到。这巨型铁锤砸在舰上,只需两三下,蒙冲、冒突、走戈这类小型战船的船体就将一分为数,破碎不堪,就算是船甲厚实,坚固耐撞的斗舰,也抵挡不住这等武器的反复打击。你要像我这么日夜在水上漂着,看到敌人的这东西从天而降,轰然击落,自己却无处可藏,无路能闪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恐惧感了。”

    殷夫人深有同感,叹道:“单凭这一创制,已是万金不换。可是一到船上将士只有跳江逃命,死中求活的惨状,妾身就一阵阵心凉胆寒。”

    他夫妇二人精通战舰制造和驳船走水之术,虽然还没见过这种武器的实际运用,但对这种武器的厉害处已是了如指掌。

    我和徐庶站在离他们稍远处,听着殷夫人冷意四散的话语,到那种桅断板裂,血肉横飞的惨状,心中也都是忍不住一阵觫栗。

    我转过头,却看到陆子云正蹲在船尾处,低头看着什么。问韩暨,韩暨道:“他对那些飞轮踏有兴趣,这几天一直爬在那里探查究里。”

    殷夫人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夫君,以后咱们就只造楼船,不造其他战舰,你说可好?”

    殷浩微一皱眉,心:“那怎么赚钱啊?”察觉夫人手心发凉,道:“苏苏,你身体欠佳,今天就别去了,先回房休息吧。”

    殷夫人点点头:“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和桓阶告了个罪,带了自己的侍婢,盈盈下船而去。

    徐庶看看韩暨,道:“不到韩兄如此妙天开,竟然造出了这种雷霆霹雳般的武器。”

    韩暨道:“全赖主公示,才有今日之成。”

    我道:“没有韩都尉,这东西绝对造不出来。”

    徐庶点头:“不错,韩都尉果然辛苦,为我军称雄江南立下了头功。”

    韩暨木讷的脸上也泛起红光,道:“主公、军师过誉了,其实这船上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设计呢。”伸袖擦一下嘴巴。

    我道:“很好很好,那咱们就开船吧,一路走着,韩都尉慢慢指给我们看。”

    韩暨一声令下,船舷的踏板慢慢收回放妥,大船开始启碇出航。

    这楼船四层舱,第一、第二层最敞,每层各有近三米的高度,便于士兵们运刀抡枪,张弓射弩。第三、四层略矮,也有两米多高,两侧的窗口处都设有能灵活移动的铁盾,乃是个楼船的指挥部。楼船顶层四面竖立着防御矢石的挡板,架着十数具大型船弩,是攻击敌人水城时的重要战具。

    我和徐庶、韩暨走过去,与殷浩、桓阶等合,进入楼船第三层指挥舱中。

    陆子云精熟水性,被我任命为帅舰的舰长,是今日试舰的主将,他独自登上第四层指挥舱,安排船行的航线。

    殷浩送了我五艘楼船,十天来长沙军已试航多次,不过只试过那四艘千石舰,这载重四千石的大舰,却还是第一次下水。

    今天是一大一小两艘战船,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舰队出航。除了我的四千石帅舰,另外还有一艘千石小楼船随行护卫,由长沙的水军首领杨龄指挥。

    因为刮的是东南风,初次试航以稳为主,大船走出数里,便径向西北而行。

    不谙水性的我是第一次随军出行,即使站在这比较平稳的巨舰上,脚下的地板也似乎仍是隐隐歪来晃去,无根失据,完全没有了在实地上的感觉。看周围几人,却个个凝重如山,谈笑自如,心中不禁失落:“就比我多下了几次水,差别就如此之大?”

    徐庶道:“主公,令师当日将你阻于闭室,不让你习水战,似有不妥。以后我军争霸天下,恐怕在数年之内,都要以水军为主了。”

    我愣了一下,起他以前是听我说过一些胡话的,知道我的“往事”,苦笑道:“是啊,家师原以为我专心致志,才能快速精进,今日看来,不知水性,做什么都很为难。”

    桓阶道:“所谓‘南人行船,北人走马’,我等皆是南人,自然较为适应。不过他日逐鹿京兆,驰骋中原,对付曹操、袁绍这些诸侯强镇,却非主公这样的骑战高手指挥不可。”

    殷浩道:“没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飞帅看孙家那几个小子,孙策跟他爹的马战本领,率领三千飞月亲军,横扫江东无敌手,还敢和袁术、曹操斗战几合。你看那孙权,稽江边长大,便只敢在水上称王,不敢北窥半眼了,哈哈。”

    我郁闷稍解,笑道:“是啊是啊!”心:“我这骑战本事,也只是半拉子货色,唬唬你们还成,碰不得高人的。”暗暗下定决心,从现在做起,虚心好好习,不过要继续刻苦锻炼马术,还要认真习水战之道。

    走出十余里,风向忽转,刮起春天很少见的西风。陆子云心中纳闷,啐了一口,细观之下,发现风势较大,硬抗无益,只好以旗语和杨龄招呼一声,下令大船调头,转向东去。

    这一来顺流而下,航速已是加快不少。杨龄指挥的护卫船本在前面数里当先开路,现在却变成大船后面的小跟班。

    陆子云将指挥旗交给自己的副手,下到三层,向我们报告航线的变化。

    本来着能见识古三峡奇特瑰丽风光的我不禁有点失望:“真不能西行了么?”

    陆子云摇头:“今日不能。这股西风甚猛,一时三刻内估计不变向。”

    我忽然一拍手:“那咱们就顺风而行,到江夏去看江东和荆州的大战,如何?”

    陆子云一呆,徐庶笑道:“主公果然好战。我也在,现在咱们的水军初见规模,等再操练数月,战力大增之后,未始不能组队前去夏口,和甘将军合兵一处,与当今天下最强的两大水军势力较量一下,让他们尝尝我们韩大人的新式利器。”

    陆子云和韩暨都很兴奋,我却一下泄了气,知道徐庶说话的重点在“数月之后”。

    “还要几个月才行啊?”

    陆子云计算了一下,回道:“五个月。”

    “五个月?”

    殷浩道:“飞帅,荆州军和江东军操练水军,大致都是经过至少两年的强力训练,才能组建成成功一支万石以上级别的重型船队,贵军有韩大人,各种器械独步一时,又有陆兄这等水战行家,所以能成倍升成熟的速度,五个月训练出这支万石级水师,已经是空前绝后的惊人记录了。”

    我不明水性,脑袋不免隐隐发晕,起归期不测,而在三国的争夺却进展大大吃瘪受挫,心情更是欠佳。怏怏地转过头,心:“五个月?五个月以后,说不定我已经回到守拙一族去写我的小说了。”

    徐庶知道我一意早日复夺江陵的心病,暗:“这也不是心急就能成的事啊!”转移开话题,问韩暨:“韩大人,你不是还有好东西要给我们瞧么?”

    韩暨道:“是,是,你不说我还忘了。”轻轻一拍手,手下捧上来一个银制托盘,盘上放着一个圆圆长长的东西,通体闪放着黄光。

    我看了一眼,随手拿起来,感觉颇沉,心:“难道是铜铸的外壳?”

    韩暨见我看他,明白我的意思,忙道:“主公,这等新武器,大家都没见过,我怕一时不慎,弄坏了这珍奇之宝,所以令工匠以黄金制成外壳,便于长久保管。”

    “黄金?”我看看手中之物,心中暗暗好笑:“就这东西,它也值得用黄金制作?”转念一:“可不是么,它还就值得用黄金制作。”

    周围诸人眼睛都盯着我手,心里揣测着是什么样的宝物。

    我举起来,放在眼边看了看,感觉还行,便随手交给殷浩,道:“殷兄,你来瞧瞧。”

    殷浩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上下打量,见这宝贝通体圆滑,打磨得十分精细,中间是全部掏空的,倒有几分像一个长大的竹节,只不过一头粗一头细,两个截面上还镶嵌着光滑的圆片,心中狐疑,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韩暨见他拿着这东西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欣赏,心里着急,道:“殷公请将此物举起,向窗外看。”

    殷浩得他一言醒,起我刚才的动作,急忙举起那东西凑到眼前,一看之下,顿时噫吁失声,震讶不已。放下来那东西,盯着窗外呆看,复又举起,左右乱转方向。

    过了好一儿,他才将那东西从双睛前放下,皱眉沉吟。

    桓阶从他手里取过那东西,笑道:“什么宝贝啊,殷兄如此霸着,不忍放手?”见那截面上的两块镜片澄澈无碍,寒凝如冰,微微一怔,略摸了两下,讶道:“是水玉磨制?”

    难怪他惊讶,水玉就是水晶的古名,又有水精、玉晶、千年冰等雅称,是当时非常珍贵的宝石。这晶片如此精美,毫无杂色,乃是极少见的上等水晶,价值连城。

    韩暨道:“这黄金、水玉等物,皆是殷公慨赐。”

    殷浩道:“飞帅军中急需新器,这区区水玉黄金,何足挂齿?倒是韩兄这物件,倒要一个好听的名字,以衬其妙。”看着桓阶手中之物,忍不住大赞道:“好宝贝,真好宝贝!”

    桓阶、徐庶、陆子云一一传看赏玩,都是十分震动。

    韩暨对现场效果非常满意,一直紧张握拳的手这才慢慢松开,吞下一嘴的口水,道:“这妙思是主公出,我只不过把它制造出来而已。”

    徐庶心:“你现在就说这两句拍主公马屁了。”

    我张了张嘴,又闭住,心:“我要说就叫望远镜,那反而无趣,看看他们如何说。”笑道:“那拍竿是我命名的,这东西就算了。军师、参军诸位都是大才,你们说说,这东西取个什么名字好。”

    桓阶叹道:“殷兄的豪爽固然惊人,但这宝贝……这宝贝却更让人骇然,也只有殷兄的黄金、水玉,才能稍衬其贵。我现在是什么都不起来,军师多闻,还是请元直命名罢。”

    徐庶又从陆子云手里取过那古装望远镜,仔细看了半天,又端起来,向远方瞄了几眼,凝聚心神,道:“此物最特异的地方是能视极远之处,古人说‘高瞻远瞩’,便叫‘远瞩镜’,如何?”

    殷浩、陆子云一起喝彩:“好名字!”

    桓阶心:“这名字倒也过得去。”

    我心道:“远瞩镜,这名字倒比那什么望远镜好听多了,可惜这玩艺儿是外国人发明的,翻译的人又太追求直白易懂,还没有徐庶这古代贫农起名字。”笑道:“这东西是韩大人发明的,可称‘韩氏远瞩镜’。”

    韩暨十分欢喜,咧开大嘴直笑,一个没控制好,涎液又顺嘴冒了出来,急忙伸袖擦拭掉。

    像他这等专业大匠,对钱财衣食等物质享受其实并不放在心上,但对名声,却非常在意。心:“主公真是大方,我韩暨可要名扬四海了。”

    殷浩目光闪闪地盯着徐庶手里的那韩氏远瞩镜,脸色变幻不定,暗:“若我家船行能附送主顾一件这镜子,战船的价格立刻能上涨一倍,压倒天下间所有的船行。”

    桓阶在侧,见殷浩神情有异,他也是颇通水战之人,略微一便大致明白了他的法,向我使个眼色,对着殷浩努努嘴,道:“主公,前数日我们已答应将韩大人借与殷兄,你看……”

    我眨眨眼,忽然醒悟过来,心下盘算道:“这东西在我们那时代虽然毫不稀罕,但这年头却是战争,尤其是水上战争的重大突破,我可不能低估了对这些人的冲击。”道:“韩大人这远瞩镜是我军和殷记船行达成协议之后的第一件新武器,其专……专用权自当由我军和殷氏共同享有。”

    殷浩大喜过望,道:“飞帅如此豪气,我殷家决不敢忘,有什么好处,当与长沙军平分。”

    桓阶拍拍他肩,笑道:“不急不急,具体事宜,我们回去慢慢谈。”心:“专用权,专用权,真好名字!主公当真是玲珑心窍,怎么就那么聪明,一下就把握到这笔生意的要点。”

    其实我是说专利权的,如果说出口,保证更加贴切。

    徐庶把那远瞩镜递给殷浩,道:“殷兄先保管此物吧。”

    殷浩也不客气,喜滋滋地接将过来,向众人告个罪,便自行跑去四层舱中,独自享受那远望的快感去了。

    余下诸人互相看看,桓阶道:“有了韩大人这宝贝,我军长久的军资便有保障,与殷氏联手,可以把携带远瞩镜和拍竿的战舰卖给需要的各大势力,大赚利是。”

    徐庶问道:“韩兄,这韩氏远瞩镜能望多远?”

    韩暨道:“我试过,最好的大概可以放远十倍上下。我制出的这件,因为时间急促,只能及远四倍。”摇摇头,颇以为撼。

    徐庶笑道:“那就好,这十倍宝镜,我们便自己装备,卖给人的远瞩镜,视价钱而定及远之距,但都不能超过我军。”

    桓阶一伸大指:“军师高见。”

    众人齐声而笑,心情都是大好。

    我道:“韩兄乃我军之宝,最要着意保护。”

    桓阶道:“主公吩咐的是,回去我就安排。”

    韩暨不安道:“这些宝物,都是主公启发多日才得制成的,臣下何功之有?”

    我道:“我劳心,你劳力,都有功劳,不分伯仲。哈哈。”心:“我这构思多简单,你那制造可是殚精竭虑,费老劲了。其实应该说我省心,你费力才对。”

    徐庶问道:“嗯,不知主公是如何到制作这种宝贝的?”

    桓阶、陆子云都点头,韩暨也紧紧盯着我。

    徐庶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非常关心的问题。

    我迟疑一下,慢慢道:“这宝贝其实不是我出来的,发明它的另有其人,那人叫伽利略。”

    徐庶心:“我早猜到了。”道:“不知那位伽先生住在哪里?我军可以重礼延聘。”

    桓阶和陆子云又都一起点头,深以为然。韩暨的眼里,更是冒出了期冀之极的光焰。

    我道:“高薪聘请伽利略?哈哈,这法不错。”

    徐庶误了我的意思,道:“隐世高士,自然孤傲,不过我们心诚意坚,总能出办法。”

    众人又一起点头,居然齐划一,举止有序。

    看着他们郑重其事,一脸严肃的模样,我觉得十分好笑,越越觉得怪异,忽然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摇手:“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那人……那人……住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没法请的。”

    徐庶皱皱眉:“伽先生住在什么地方,请主公明示。”

    我忍住笑,道:“啊……军师,那人,那人住在西方的威尼斯城,属于……嗯,属于大秦,关山万里,远隔重洋,我们现在没办法过去的。就算过去,也是无用。”

    诸人都现出失望的神色,徐庶道:“听说西方有大国,名为大秦,汉武帝时张骞沟通西域,曾派遣副使甘英带着礼物去那里看看,却被大海挡住了。”

    桓阶道:“嗯,我也听说如此,后来似乎大秦有使节曾来到洛阳朝圣,未知详细如何。”

    我道:“好了,好了,左右无事,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我给大家讲了个伽利略落体实验的故事。

    众人听得入神,韩暨张着嘴,道:“两个铁球重量差异那么大,果然能同时落地么?回去一定要试一试。”

    桓阶看他一眼,道:“大铁球的中心必然是空的,只是如何让那些人都不能察觉呢……哦,应该是有两个外表一模一样,但份量却不一样的大铁球。”

    徐庶心中大叹,这伽利略如此天纵其才,在西方却被如此压制,只能做个国子监的老夫子,真是浪费人才。我们若得此人与韩暨联手,必能急速升军力。

    陆子云暗暗琢磨,既然大小铁球能一起落地,日后守城,当令士卒选用更大的擂石杀伤敌人。

    过了一儿,韩暨回过神,伸手抹抹嘴角口液,道:“主公,那伽先生又是如何发明这远瞩镜的呢?”

    大家又都一起点头,道:“是啊是啊。”

    这下把我考倒了,望远镜的大致原我知道,但要我说出来,那可没辙。了半天,道:“啊,是这样……”给大家讲了个远瞩镜的故事。

    “刚才跟大家讲了伽利略落体实验的故事。他做了这个实验以后,得罪了亚里士多德的徒子徒孙们,那些人势力庞大,他在比萨城里就呆不下去了。于是他就请朋友帮忙,来到了威尼斯的帕多瓦大任教,哦,那大,就相当于咱们大汉的私。伽利略这人喜欢吃喝玩乐,广交朋友,所以经常手头紧张,银子不够用。

    有一天,天气晴朗,海风习习。伽利略拿着一个一尺来长的圆筒,身后簇拥着一群人,登上威尼斯城的钟楼。跟在后面的人们都知道十九年前伽利略登高做了一个有名的斜塔实验,今天大约又要出奇,所以谁也不说话,只是拾级而上。这时他们已到楼顶,极目望去,只见亚德里亚海湾里碧波万顷,水天一色,这正是观海的好天气。伽利略将那固筒架在眼上说:‘诸位,可曾看到海上有什么船只?’大家齐声说:‘海上干干净净,并无一帆一船。’伽利略说:‘天边正有两只三桅大商船向我们驶来。’说着他将那筒递给大家。果然,人们从筒中望见两艘大商船鼓满风帆,破浪而来,把那些人都惊呆了。他们又将圆筒转向西边的市区,透过开着的窗户,一般人家正在吃饭、下棋、干活,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跟随伽利略前来的小官看此情景,忙将圆筒放下,大叫道:‘这个可怕的魔筒,威尼斯城有了它真不可设,我要回去告诉我的妻子,叫她千万不要到阳台上去洗澡了。’大家一阵哄笑。说话间,刚才在筒里看到的那两只商船已渐渐在海天之际显了出来,人们又是惊叹一番。

    原来,伽利略最近又缺钱了,今天他特地到钟楼上来,向人们演试一番,就是希望给大家制造一个意外的惊奇,好让大家为他广为传播,哄抬物价。演试之后,轰动了个威尼斯城。于是他将这宝物献给了威尼斯公爵,公爵大喜,随即下令聘请他为帕多瓦大的终身教授,一年的薪俸是五千两。”

    这故事比上一个更好听,但众人刚刚见识了那远瞩镜的奇妙,所以反响反而较小。

    徐庶:“这人的脾气倒和庞师弟差不多,有钱就乱花,没钱就法去骗,偏偏花样百出,还就能骗到。”

    桓阶:“一个教授一年就有五千两银子的俸禄,大秦真是富裕,难怪主公说我们即使去了,也请不动他。这种品级,我们可支付不起。”

    陆子云问我:“主公,什么是阳台啊?”

    我一还真是,这三国还没这东西呢,略略解释两句。

    韩暨咽咽口水,道:“大秦风俗,真是……奇异,女人怎么能在屋外面沐浴呢?”

    桓阶皱皱眉,醒道:“韩大人,主公只是讲个故事。”你别胡思乱。

    陆子云到那小官的话语,心中也是艳羡不已,着:“是啊,这远瞩镜其实不光只能在水战中使用……”不过知道这话可不能让桓参军听见,强忍着闭口不言,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私下和主公多聊聊,主公见多识广,一定还有很多好玩的故事。

    韩暨如痴如醉,呆坐了许久,忽然疾快地从怀里又掏出一架单筒远瞩镜来,放在眼前,向窗外望去。

    诸人大奇,一起向他看去。他手上现在这架,却比殷浩拿去的那架小了许多。

    我道:“我说呢,韩兄说已造好两架远瞩镜,却只拿出一架,原来藏在韩兄怀里。”心:“你这口水韩,我还以为你是多老实的人呢,竟敢当面骗我。”

    徐庶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架虽较前一架为小,视远的倍数却比那架要好,所以韩兄不舍得拿出来。”

    我心道必是如此。

    桓阶忽然一伸手,从韩暨手里硬抢过那只镜子。

    大家一呆,其实大家都抢,可没料到最不顾及身份的居然是他。

    桓阶迫不及待地举起镜筒,左瞧来右看去,口中笑道:“果然不出军师所料,这架远瞩镜能看得远多了,那山上的小羊,江边的绿柳,真是山明水秀,景色怡人啊!咦,嗯,啊……不好……”脸色骤然变白,“主公,军师,你们来看,那是什么?”

    陆子云歪着头看他,心道:“难道你发现了正在山溪中洗浴的婆姨?”

    我和徐庶比较了解他,知道他不是无聊的人,听他语气急迫,连忙探头向窗外看。

    什么也没有啊!

    “舰队,是一支舰队!”桓阶看清楚了,大声叫起来。

    陆子云反应极快,立刻跳了起来:“桓大人,得罪。”

    一伸手,轻巧地取去他手里的镜筒,定睛看去,果然,镜中映出一行船队,迎面驶来。那图像如此清晰,连船上执戈行走的战士的眼鼻也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陆子云心:“怪不得参军大人这么惊骇,我要骤然见到这许多敌人如此之近,恐怕还不如他呢。”看了片刻,便将远瞩镜交给我。

    我和徐庶一边看,陆子云一边分析:“我军目前并无第二支水师,而此舰队从东方来,所以肯定不是我军和刘璋的人。若非刘表的江夏军,就是孙权的江东军。这支舰队有斗舰五艘,蒙冲四艘,走舸二十余只,队型是主舰在前,袭舰居后,小舸旁边卫护,船上总共人数应在千人左右,能战斗人四百。以船队的规模来看,不像是刘表军;但江东水军向来训练有素,似乎也不该有这等疏漏。”说到这里,他疑惑地眨了几下眼睛。

    我心:“就看了那么几眼,你就看出这么多道道,真行,没枉我封你做我的帅舰舰长。”问道:“他们的队型有什么问题么?”

    陆子云道:“目前风向自西向东而去,对方不光逆流,而且是逆风行驶,最须防火攻。应以灵活机动的小型战船在前探路保护,排出尖锋锐阵,方是正着。”

    我点点头,原来水战阵型也有这许多讲究,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因为是首次试水帅舰,所以士卒没多带,大船本来能装八百多,却只带了二百,后面小楼船上倒是满,也只有二百来号,虽然船比对方大许多,我心里可是一点谱都没有。

    陆子云道:“若要回头,我方虽然船体巨大,受风力压迫,难以快速前进,不过我们出来没多长时间,路程较短,而对方离我们尚远,还没有发现我们,要摆脱他们,也不是太难。”

    桓阶道:“主公,立刻下令返航吧。我军初试江水,没有准备,不宜硬拼。”

    陆子云翻翻眼,耸耸肩。

    “子云,你有什么看法?”我知道他有其他法,只是桓阶地位远在他上,没敢反驳而已。

    陆子云一挺身,大声道:“我军虽无准备,敌人却更没防备,虽然敌人数倍于我,可是我们船坚器新,正好拿他们试试手。”

    我哦了一声,转头去看徐庶和韩暨。

    徐庶放下远瞩镜,沉吟道:“主舰没有将领的旗帜,看不出是哪一方的船队。不明虚实,我看是否……”

    我一听他也有退意,打断他道:“韩兄怎么看?”

    韩暨一直没说话,这时听我点名,才忽然惊醒似的,道:“主公,他们人多船多,可咱们有拍竿啊!”

    就是这么个道。

    我道:“韩兄之言,正合我意。军师,参军,咱们一直惦记着要跟刘表、孙权大干几场,现在偶然碰上些小喽罗,若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就被吓回去,那对军心士气可太不利了。子云,我全权授权给你,去把这些家伙都给我捉了来。”

    陆子云胸口起伏,兴奋道:“是,主公。子云一定不负所托。”

    桓阶微皱眉头,直拿眼看徐庶。

    徐庶心:“主公坚持要打,那就试一仗好了。不过,须得先留好退路。”向桓阶点点头,示意明白。转脸见陆子云要走,忙道:“子云且慢。”

    陆子云道:“军师,什么事?”

    徐庶把手里的远瞩镜交给他,“指挥作战,这东西很有用处的。”

    陆子云感动道:“多谢军师。”

    刚一抬脚,韩暨忽然一拍脑袋:“子云且慢。”

    陆子云瞪他一眼。军情急迫,要换个人他就假装没听见了。不过他在油口十日,多次试舰,对韩暨的本事非常佩服,而且跟他很投缘,只得又止住脚步。

    韩暨道:“军师不说我还忘了,我这些日子在油口,还做了一点东西,现在正好用上。”

    大家眼中都露出期待之色,韩暨出品,必然新奇。

    韩暨见大家如此重视,甚感骄傲,命人取过那些物什来,却是十余领甲胄,放置木案之上,软硬皮藤,明光细鳞,花样繁多,各不相同。

    韩暨道:“江河作战,箭矢为先。一儿打起来,恐怕偶有流箭飞过,惊扰了诸位大人,请大家先穿上这些甲衣,以备不测。”

    诸人点头,现在敌众我寡,的确应该加强各种防护措施。

    陆子云随手操起一件,便匆匆出去,到第四层,令旗卒发出指示,交代后面的杨龄船去了。

    徐庶扫了一眼,拿起一件体积比较小的金色铁甲,哗哗啦啦地套在身上,摇摇肩膀,看上去似乎很是轻松。

    韩暨微笑道:“军师好眼力!这黄金锁子甲我费了许多心思,眼下只此一件,全是用铁链扣接而成,没有一片甲叶呢。”

    我心:“你算知道。”徐庶那是谁啊,去年在伊川选剑时就露过一手,随便瞄了一眼,就拿走了最好的流彩剑,可惜在安陵失落了。看看他腰,挂着伊籍送的长剑。

    徐庶低下头,抓捏起甲衣看了看,细细密密,果然制作考究,和以前军中常见的锁子甲不太一样。道:“不好意思,我占点便宜。”

    我道:“元直乃我军之魂,岂可马虎。”我和徐庶法差不多,也图个轻巧便利,挑择半天,取过一件唐猊皮甲。

    徐庶道:“主公为什么不选前面的那一件呢?”

    我笑道:“铠甲方面我可是外行。”伸臂套好,迅速扣好甲扣。

    韩暨低声在徐庶耳旁道:“主公这一件,是以穿山甲和野猪的胸皮混合制成,防护力很好。”

    徐庶不说话了。

    桓阶在一旁一件一件地比划着,心里着:“在船上行动本来就吃力,我又不像主公元直他们练过武,穿得太厚,那就只能站着等别人来杀我了。一定要找件最轻便的。”反复比较,难以定夺。

    比起我和徐庶,他在军备方面的知识其实更加丰富,但这十余副甲是韩暨在油口这些天专门研制改良的品种,和平常甲胄大不一样,眼花缭乱之下,反而不知所措。

    韩暨转脸见桓阶看着眼前这些耀眼之物,一直犹豫,似乎不知道该穿哪件,道:“参军大人,可需韩暨效劳?”

    桓阶摇摇头,道:“好吧,请韩都尉帮我选一件好的。”

    韩暨走过去,抓起一件软绵绵的灰色衣甲。

    徐庶看我一眼,微然而笑。

    韩暨道:“这一件虽然很不起眼,不过轻便坚韧两者俱佳,在这些铠甲里应是最好的。”

    桓阶掂了掂,轻若布襦,捏了捏,厚只寸余,问道:“这是用什么制成的?”

    韩暨知道他犹有不信,道:“这件甲有两层布,五层棉,二十五层茧纸,各层茧纸中间都刷以细软陶漆,每五层茧纸中隔一层棉,然后密密缝制而成。等临阵之时,以水浸湿外面的棉层,虽百步之内,劲矢亦不能透。”

    桓阶动容道:“刚才我见主公抚摸赏玩此甲良久,原来如此奇妙……”

    韩暨非常得意,那是当然。

    桓阶忽然恍悟:“主公是专门留给我的么?”

    把戏被拆穿,我只好道:“那件虽然好,不过颜色我不喜欢,打仗的时候还得浸透水,麻烦。”

    桓阶知道我是乱辞掩饰,心中感激,也不多言,便即穿上。

    强敌在前,大家不管内心如何思,外表上却都是谈笑风生,一派从容。

    互相感染之下,各人不知不觉中都是心下大定,升起“敌人再多也不怕”的法。

    殷浩急急从楼上下到三层来,见我们诸人都是面带微笑,胡乱闲言碎语,不由一怔。

    “大敌当前,你们倒很悠然啊!”

    徐庶笑道:“殷兄怕了?”

    殷浩道:“怕?有什么好怕的。我殷浩少年时也是海盗出身,打架斗水,怕过谁去?不过飞帅、军师都是贵重之体,万一有点事,我这当主人的怎么交代啊!”

    我笑道:“殷兄关切之心,我们都是感同身受。来来,这里有韩兄的杰作,殷兄先挑选一件护身。”

    我一醒,殷浩才注意到案上明晃晃的闪耀双眼。再看我们身上,个个光彩照人。惊讶之下,扑将过来,把那甲衣逐一看过,不禁赞叹道:“原来韩都尉对战甲也如此内行。”

    韩暨鼓了鼓嘴,道:“殷先生请。”他最不习惯别人跟他客气,偏偏殷家夫妇对他极其尊敬,所以碰到他们,要么就闪,要不就没什么话说。

    殷浩顺手捏起件大号藤甲,道:“我就要这个了。”

    桓阶道:“敌人离着还远,这里也没人逼你,仔细挑。”

    殷浩道:“桓兄是不是心里笑我啊,怎么挑了件做工最粗的?哈哈,在我看来,这件藤甲虽然不够细密坚固,但在这水中,却是可以救命的宝物啊!”

    桓阶了,道:“你是说山藤在水中可以浮物?”

    殷浩道:“正是如此。”

    我笑道:“殷兄高明。不过这一战,我怕殷兄用不到此物了。”

    殷浩仔细看看我脸,再偏头,挨个把徐庶、桓阶、韩暨都盯两眼,点头道:“我看也是这样。”

第五章 滔滔江水

    宽阔的江面上,号角急响。

    敌人的船只队形一变,开始闪布。

    远瞩镜中,甚至还能清楚地看见许多敌军士卒惊愕的面容。

    独自站在第四层指挥舱的陆子云冷冷一笑,知道敌人发现了杨龄的战船。

    他放下远瞩镜,略了一下,下令道:“命令二号发起攻击,首先击破敌人左侧的两艘蒙冲,然后急速发射一轮船弩投枪,缓步后撤,等候主舰的增援。”

    身侧的一名传令官对着舱顶的出口大声重复一遍,发出指令,楼顶上的旗卒大声应诺,立刻挥舞黑色令旗,把命令以旗语发了出去。

    杨龄的战船上黑旗连动,示意明白。

    接着,楼船骤然加速,冲向敌阵。

    陆子云重又举起远瞩镜。

    他看到,敌人的面孔上,惊愕已经被恐惧所取代。

    不到吧,这么巨大的楼船,居然有蒙冲一般的速度。

    等一儿,还有你们好看。

    这次偶遇,就算作长沙水军的首次实战演习好了。

    他的心里涌动着强大的自信,决意把这队敌人全数歼灭。

    “传令飞轮踏手,加速前进。”

    ※※※

    “二号三组投枪射,击沉敌走舸一只,敌军伤亡大半,余众被敌主舰救上。”

    “二号左舷拍竿打中一艘蒙冲,敌船齐中断裂,即将沉没。”

    “二号撞翻敌一只赤马舟……”

    “二号冲入敌船中军阵中,敌船不敢靠近……”

    传令官兴奋的声音不住从舱口传来,报告最新的战况。

    在打造这艘楼船之初,造船师已经考虑到通讯的问题,所以三、四两层之间并无隔音设计,传令官向陆子云报告战况时,我们三层所有人也都可以同步收听。

    三层指挥舱里,四个人站在窗孔处,轮流使用着殷浩拿下来的那架水晶远瞩镜,紧张观战。

    只有韩暨独自坐在一旁,低头着打盹。

    他身边放着一只茶鼎,鼎中烹煮着殷浩赠送的好茶,鼎口处冒出丝丝的热气。

    徐庶和桓阶在窗口看了一儿,觉得这么观战费劲,便撤了下来,对面席坐闲聊。

    我和殷浩依旧聚精神、不厌其烦地换过来换过去地看着,好在少了一半人,远瞩镜的争夺也没有那么激烈了。

    桓阶皱着眉低头剥开一个蜜栈,暗暗计算着船的航速。等他觉得已经明白其,才丢下剥到一半的蜜栈,抬起头来,却觉得更加迷惑不解。

    观战之初,他虽然比较紧张,但还没太在意,不久发现前军杨龄的战船速度明显比敌人的斗舰还快,心中已是惊奇,等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自己这条船的进、退、行、侧,亦是运转自如,灵活度毫不逊色于敌人的船舰,而此时的速度更是突然大进,终于忍耐不住心头的疑问,低声问身侧徐庶:“军师,你看这些敌人,可是经过训练的么?”

    徐庶道:“依我看,乃是内行里手操练而成。”

    桓阶嗯了一声,他也是如此看法,但事实是对方在己方攻势面前,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实在令他困惑:“军师,那为什么他们的水手操船技艺如此欠缺,斗舰、蒙冲这等数百石的小船,还没有我们的千石大船动作敏捷?”

    内河行船,须资人力,不像在海上,全靠风帆。当时的船用动力器械一是桨,二是橹,船帆只是辅助器械。桨和橹产生的推力很小,而且是不连续的,随船体的增大,必须增加人和桨橹数目,人、桨橹愈多,无效载重量愈增,动作愈难一致,产生的动力损耗愈大,速度自然就愈慢。

    尤其像楼船这等巨舰,本来就不是依靠速度和灵捷来取胜敌人的。

    徐庶也颇为不解。

    他之所以不赞成打这次遭遇战,主要原因就是自己这一方虽然总的载重量不落下风,还有拍竿这等世间从未有过的新型超级武器,但弱点是除了两艘巨船,却没有一艘护航的中等战舰,开始也许可能占一些优势,但若被敌方数量众多的斗舰、蒙冲死命缠住游斗,竿不及拍,弩不及射,处境将变得极为被动,久战之下,必然吃亏。而一旦胜不得敌人要逃的时候,大船劣势尽显,那可就真糟了。

    所以他等陆子云一走,便暗令军士急乘小船回去求援。那时他心中已拿定主意,一旦拍竿发挥威力,震慑住敌人,立刻便要坚决建议主公缓缓撤退,料以巨舰大弩拍竿之利,敌人的战船虽众多而迅快,也决不敢轻易欺近。如果敌人不识进退,非要穷追尾迫,待己方油口援军一到,反而可以发动反击,将敌人全部歼灭。

    这本是万全之策,但双方一接战,他和桓阶一样,也发现了速度这个致命问题,心:“如果这样下去,岂非要打破千古之规,竟尔出现两艘楼船独自歼灭一支中型舰队的奇迹?”

    他碰碰问韩暨,将他叫醒。

    韩暨不悦地睁开眼,听着二人迭声追问,却懒得多说,揉揉眼,抹抹嘴,只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设计。”

    看着他敷衍的样子,桓阶内心不悦,心:“主公、军师给你面子,处处尊重你,你还当真物贵则积囤,器稀便奇居了。”

    徐庶不再问他,转而问我。

    我一面观测着战场的情形,一面随口道:“没什么特别,那船不过是加了一些水车飞轮而已。”忽然眼前两船闪过,其速极快,其中之一的船头,似乎站着一名女将,心中一诧,便顾不得再跟他们闲扯,远瞩镜专心瞄准那两艘快船,看它如何动作。

    韩暨对我的轻视大为不满,瞥我一眼,心:“造出这东西多难啊,岂止而已而已?”

    徐庶暗暗好笑,知道韩暨必然上当。

    果然,韩暨耐不住我这浅陋的激将之法,身子端坐起来,了一,对徐庶、桓阶道:“说起来呢,话就长了。我幼年之时,曾有幸得见一种奇妙的记里鼓车,乃前朝大匠张从枋所造,刘歆的《西京杂记》卷五中曾有简略记载,称为记道车。那鼓车可以自动记录行走里程,构思十分奇妙,当然了,对你们二位来说,并无实用价值。”

    桓阶插了一句:“《西京杂记》我也略读过一二,除了韩大人说的那记道车,似乎还有一种指南车,也很奇特。”

    韩暨惊讶地看他一眼,脸上显出刮目相看的敬意,话语间也流露出些许兴奋。

    “参军大人居然如此博览,韩暨佩服。是啊,其实对世间大多数人来说,不管记道车也好,指南车也罢,都没有太多的实际用途。也因为如此,传至当代,这种鼓车已所剩无几。先父一位朋友偶然间曾见过一辆,他见到时,那辆鼓车早已残破的不堪再用,但构架依然完。那位父执知道先父喜爱这类奇技,便托高手匠人按那鼓车尺寸缩小百余倍,制成了一辆精巧的小鼓车,在先父六十岁寿辰那天,作为贺礼相赠。不瞒两位说,那车虽然只是一个仿制物,但在我眼中,却是世上最好的珍品,倾国倾城的无价之宝。偏偏先父也是极爱此物,独自珍藏赏玩,连家人也不给多瞧一眼。没过几天,我耐不住心痒,就从先父的书房里把它偷了出来。”

    徐庶少年时就和韩暨交往,知道他一些往事,心:“难道当日他被父亲赶出家门,种因于此?”

    果然,韩暨看他一眼,黯然道:“我没料到先父爱此物更远胜爱我,得知我偷去鼓车,立刻迫我交出。我当时年幼不晓事,心中气恼,谎称丢失。先父大发雷霆,不顾所有家人的劝阻,当即把我撵出家门,永不许归家。”

    徐庶道:“可是中平五年十月(公元188)之事?”

    韩暨道:“是啊,那时我脑子里混乱之极,幸好有你和司马兄百般劝解,又邀约许多朋友,带我出去游玩。”

    徐庶道:“哈,你不用谢我,那时我自以为是,做错了事情,刚被沔南的黄老狠狠教训了一顿,也是一肚子气没地撒,遇到你,正好有个人同病相怜,心里好受多了。”

    韩暨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劝我的时候,老是板着个脸呢。”

    两人互相瞅瞅,哈大笑。

    桓阶忍不住道:“韩大人,我只知道,主公所这水车飞轮,如何奇妙?”你们就别海侃神聊跑题万里了,要拉家常,回家慢慢再说不迟。

    桓阶所知甚博,韩暨隐然已推其为半个知音,而他问及的,更是他得意之作,所以虽然被他不客气地打断谈兴,也不怎么生气,当即话题转了回来:“我曾翻阅南阳遗下来的记载,说我朝光武帝建武七年(公元1年),‘河内人杜诗迁南阳太守,曾造作水排,铸为农器,用力少,见功多,百姓便之’。两位可知道那水排是什么么?”

    桓阶淡淡道:“那水排以水轮带动皮囊鼓风,冶铁果然十分便利,江南虽不多见,长沙却也有之。”

    韩暨脸上一红,玩儿现了,抹抹嘴巴,吞下舌上聚集的液体,道:“那么龙骨水车呢?”

    桓阶一怔,徐庶却知道这个:“莫非是洛阳翻车?”

    韩暨咂咂嘴,跟内行说话虽然省心,可没法显摆臭美权威人士的架子,很是不爽,续问道:“元直可知这翻车是何人所造?”

    徐庶心:“干嘛呀,脸红脖粗的,跟我也较真。”摇摇头。

    韩暨又看桓阶。

    桓阶也摇头,道:“请韩大人指教。”

    韩暨得意地笑了:“指教可不敢当。两位心系天下,这种小道之术,自然不放在心上。”

    桓阶心:“平时看你也不是这么喜欢扯淡的人啊,现在怎么搞得跟军师那个小徒弟阿杰似的。”知道这人思维缺乏逻辑性,再催也没用,便点点头,表示了解他的谦虚。

    韩暨道:“我朝灵帝在位时,曾称二人为父为母。这二人是谁,两位应该知道吧?”

    桓阶微一皱眉:“莫非张让、赵忠那二宦贼?”

    东汉孝灵帝时,张让、赵忠、夏恽、郭胜、段珪等十大宦官朋比为奸,号为“十常侍”。他们把持朝政,禁锢清流,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及至中平年间,张角率黄巾大举起义,席卷天下,国事遂不可为。当时的士子名流一起十常侍,皆深恶痛绝。

    韩暨道:“是啊,我很佩服那赵忠。”

    徐庶哼了一声:“这等宦阉巨恶,居然能让韩兄佩服?”

    韩暨这才发现见桓、徐二人脸上都现出厌恶之色,怔了一下,醒悟过来:“两位大人疾恶如仇,这个我得。不过呢,不管他为人如何,可是他巧于制作,令人实在不能不服。”

    徐庶疑惑道:“哦,难道那洛阳翻车,竟然……”摇一摇头:“不可能。”

    孝桓帝于本初元年登位时,赵忠还只是个无名的小黄门。其时朝中大将军梁冀专权,桓帝虽然痛恨之极,却苦无良策,因为这位大将军以残忍好杀著名,桓帝的前任汉质帝,一个九岁的皇帝,因为看不惯梁冀专横的样子,说了一句:“此跋扈将军也!”立刻就被梁冀派人鸠弑,给毒死了。前车之鉴,所以桓帝一直隐忍不发,暗中寻找机。这情况被赵忠看出来,他是个善于投机的家伙,当即向自己的老大,当时的大宦官单超建议,让他与桓帝咬臂出血,以为盟誓。实际上是像黑社一样,结拜成了生死弟兄。接着又和桓帝、单超一起商议,设下密计,令众宦官们率领虎贲羽林军千人,突然包围了大将军府,逼得梁冀夫妇饮鸠自杀。

    桓帝夺回帝权,便犒赏有功的私旧,赵忠因策划之功,被封为都乡侯,从此权柄渐重,开始干政。等灵帝继位之后,他和另一大宦官张让更实际掌握了朝中的军政大权。灵帝曾恬不知耻地说:“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中平六年,灵帝崩,张让、赵忠为求自保,谋杀了大将军何进。其时袁绍担任中军校尉,曹操担任典军校尉,均是何进的部下,见此情景,立刻勒兵反扑,冲进宫去,尽诛宦者。赵忠当场被杀,张让等逃出宫去,投河而死,十常侍终告土崩瓦解。

    徐庶心:“这种人,怎么可能造出什么翻车来,他哪儿有时间,哪儿有精力啊!”

    韩暨道:“元直请相信我,这类事情,我全都了若指掌。在中平三年(公元186),赵忠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充作禁用;又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于浇洒南北郊路。这天禄虾蟆和翻车渴乌精绝一时,在我们‘殊巧行’里引起轰动,我师傅曾专程赶赴京师暗窥,多次对我讲述其奇妙之处。我,天禄虾蟆和那记里鼓车一样,也许没有太大用处,但那龙骨水车,日后定传遍四野,造福于天下的黎民百姓。”

    徐庶将信将疑,问道:“那奸狡宦贼,也能造福于天下的黎民百姓?”

    桓阶道:“韩大人,你说了这么多,跟你那水车飞轮又有什么关系?”什么记里鼓车、指南车,又什么水排、龙骨水车,全是不相干的废话。

    韩暨笑道:“那是因为,它们的原大同小异。龙骨水车是由人力操纵转轴以带动木叶片来水灌田的,记里鼓车、指南车,包括水排、天禄虾蟆,也全都采用了复杂的齿轮转动系统,我制作的水车飞轮,也是如此。”

    桓阶一怔之下,顿时火了:“你早说就是,绕这么大。”

    韩暨委屈道:“我怕你们听不懂啊!”

    桓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心:“这么点道,有什么听不懂的,我看你脑子才有问题。”说你缺乏逻辑性是不对的,你是有智障。

    左右看看,随手取了个耳杯,从茶鼎里舀出一杯酽茶,这么岔了一岔,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徐庶见桓阶居然没有大发雷霆之怒,心下佩服,暗:“我是知道韩暨性情,换个人这么对我,我可没桓阶这么好的修养。”道:“好了,你就快说你这水车飞轮吧,别扯东扯西的。”

    韩暨虽然有点呆傻,这儿也看出来,这两位好像有点生气了,不敢再继续卖弄,道:“哦,我是在楼船的船底两侧,都安装上了以杉木所制的叶轮,战士在船内踏动转轮,叶轮就飞速旋转起来,轮上的叶片依次入水,从而使大船得到连续的推力,这样一来,楼船的行进速度大大高。我们这艘船比较大,而且人不足,所以还不能和斗舰和蒙冲比速度,但相差已不是以前那般悬殊。前面杨都尉那种一千石的小楼船,因为现在是满运转,有近百人轮换踏轮,完全可以与对方的蒙冲、冒突一竞航速。当然,走舸、露桡、赤马舟这种小船,我们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

    徐庶和桓阶一齐点头,哦了一声。

    桓阶转怒为笑:“走舸、冒突这种船,任他速度再快,在我们的大船前面,又能有什么作为?”

    我侧过脸,对大家说道:“伯绪啊,事情往往不是那么绝对的。你们过来看看,敌人的那只冒突,好生刁滑善战,杨龄恐怕也要费些力气。”

    坐着的几人都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围将过来。

    居高临下,敌我双方的战船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根本不需要再用什么远瞩镜。

    原来我们的座舰已经驶近战场。

    殷浩忽道:“原来是她!”放下远瞩镜,目中射出奇异的光芒,道:“飞帅,一定要活捉那个女将,她是‘水蜈蚣’陈江越。”

    ※※※

    远瞩镜下,陆子云的脸色越来越阴。

    他没料到,杨龄打上了性,竟独自一船便冲进敌阵。

    他狠狠一咬牙,道:“居然敢不听主舰号令,你这个游弋都尉是不干了。”转念一,却又不觉暗暗叹息:“主公虽然绝对信任于我,可我不过是镇军大将军府中的一个小小从事,现在暂时担任飞帅座舰之长,杨龄久掌长沙水军,自然不服。”

    两军作战,实力强弱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原因之一。

    军队的实力一方面表现在战士本人的格斗勇力和技巧,更重要的一面却是如何配合、支援、充分发挥群力。军事家们早已意识到,单兵放对,“一骑不能当步卒一人”。但若排列成阵,则“一骑当步卒八人”,“一车当步卒八十人”。

    水战和步战、骑战、车战等虽然大不相同,但作战原却并无本质区别。自春秋末年伍子胥仿效车战阵法顿吴国水军之后,水军的战术越来越接近陆战。各种战船编定字号,分工合作,互相配合,有的是主力战舰,有的充任先锋,有的瞭望,有的巡弋,或冲阵,或诱敌,或夹攻,或伏击,昼则麾旗为号,夜则振鼓为节。临敌对阵之际,以船之大者为中军座船,而当其冲;以船之中者为左右翼,而分其阵;以船之小者绕出于前后两旁之间,而挠其计。

    今日之战,长沙军战舰一大一中,没有小型战船护卫,本不是最佳配置。好在占敌机先,又有先进的水战武器,陆子云慎重思忖之下,认为若能按自己的法出击,完全可以大胜,所以他才慨然向阿飞请令。难得阿飞不拘一格,用人惟贤,居然真就同意了。

    却不杨龄把分敌之阵的任务抛置脑后,贪功冒进,直闯敌中军。

    唉,可惜了。

    “各竿组、各弩组、各枪组做好准备,各舵加速,冲进去。”

    ※※※

    长沙军二号楼船,声音嘈杂,景象混乱。

    水军游弋都尉杨龄站在前甲板上,两眼冒火:“这个臭娘儿,好大的力气,好辣的手法。”

    他兄弟杨影则对着部下们大骂:“飞帅养你们这么久,现在要你们卖命的时候,你们跑什么,都给老子滚回来。”

    他们兄弟俩的父亲原是长沙本地的乡下土蛮,后来在城里经商作小买卖,因为偶然的机缘,娶了一个富户的女儿,便改姓入赘妻家,当了上门女婿,从此生活一变。后来生下二子,都从母姓,长子杨龄,次子杨影。

    杨龄兄弟自幼精熟水性,颇通武艺,长大后都在军中服役,是长沙老资格的水军将领,只因不懂逢迎巴结,一直升不上去。张羡三年前赴任长沙,虽然对他二人的技艺颇感兴趣,但因他偏爱陆军,所以也不是很重用他们。直到阿飞掌权之后,重视水军的建设,大力选拔新人,看中了他们兄弟,才把他们上来。

    这次出击,兄弟俩一,自己第一次跟随飞帅打水战,得露两手出来,让飞帅看看咱哥俩的真本事,仗着多般秘密武器在手,接上仗便肆无忌惮地在敌阵之中左冲右突,十分得心应手,也不听主舰号令了,还凭咱们这一船之力,就把敌人全搁到江里去,不用主公再亲自动手动脚了。

    谁知敌人这只冒突一冲过来,形势立变。船头的女将一出手就是六支水矛投射过来,矛矛劲透女墙,如穿腐木,准确地戳死了躲在墙后指挥拍竿的六名头目。楼船甲板上顿时一阵混乱,长沙水军缺乏实战经验,负责绞放辘橹的士兵们从没见过投矛能串通这么厚的档壁杀人,惊慌起来,生怕那可怕的投矛突然又从女墙上冒出来,扎进自己后心,全都远远躲了开去,不肯再齐心协力操作拍竿。其他敌船见敌人这最厉害的武器失灵,立刻来了精神,蒙冲、走舸、赤马舟,一齐往上涌,强弩投枪,如雨点般飞射过来;更有些水鬼,手持利锥,潜入水下,企图凿通楼船之底。

    杨龄道:“好了,别骂了,这娘儿有点本事,难怪如此嚣张,敢独自冲过来。”

    杨影道:“大哥,那怎么办?退回去向主舰求援?”

    杨龄道:“不,你先集合拍竿士,多竖几面大盾防护,震慑住那些大点的敌船,我去先收拾了那个飞矛小娘儿,看情景她是敌人重将,灭了她,敌人的士气就没了。”

    杨影道:“大哥,你是我军主将,怎可冒险,让我去。”

    杨龄一,兄弟的统御能力确实差点,水战之艺却不比自己弱,便点点头:“我让钩拒士锁住她的船,你去迫她单挑,缠住她就行。”

    杨影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招来两名军士,帮助杨影更换战衣兵器。

    杨龄扫看四周一眼,敌我态势已尽了然于胸,口中发号施令,指定替代头目,重新运转拍竿。

    众人见首领从容不迫,所发的命令有条不紊,简洁清晰,渐渐都定下心来。

    敌人那冒突正围着楼船往来驰骋,忽听嘣嘣数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扎入船体,条船顿时动弹不得。船上二十余名操浆水手侧头一看,脸色顿时都白了。

    敌人楼船的侧面,突然打开无数矛穴,穴中穿出二十余条长钩,这些长钩在近钩处还都带着铁制横梁,或以钩咬,或以梁拒,把这条冒突生生固定下来。

    冒突船之所以得名,“取其触冒而唐突也”。换句话说,就是它经常被用来出其不意地突袭敌人,颇有强攻巧袭的特性。这一被钩拒定住,优势立丧,缺点全显,剩下的就只剩挨打直至人亡船覆的命运了。

    再看周围,兄弟船只一听到楼船上拍竿那熟悉而可怕的“吱吱”绞动声,立刻重作鸟兽散,四散逃逸。

    船头那女将身侧两名矛助手见势不妙,急拔出护身短刀,向那长钩砍去。

    又是一声轻响,两声惨呼,楼船上射下两枚长弩,穿胸而入,将这两名助手钉在船头。

    那女将大怒,仰面望去,只见楼船舷上一名瘦瘦的汉子手执巨弩,冷冷盯着自己。

    “臭汉子,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好婆娘,看你有点气力,可敢与老子单打一场?”

    “你下来。”

    “你上来。”

    “呸,婆婆妈妈,等着老娘。”那女将极不耐烦,忽然拔出背后随身携带的两支短矛,扬手飞出,“咄,咄”两声,扎入楼船侧面的木墙上,一上一下,间隔五、六尺。她骤然一点船头,也不见使多大力气,那船头顿时沉了下去,几至没水。借这一点之功,她身体已纵起一丈多高,半空中左足轻轻一踢那下面横插之矛的矛尾,复又升起数尺,右膝一弯,脚掌搭住上矛,一脚踹在上面那一矛的矛杆中心部位,那矛顿时断裂,这次她身体顺势蹿起三丈多高,高出楼船顶舱数尺。

    哈大笑声中,数道白光闪出,楼船顶部那拍竿的绞链和辘橹已被斩断,巨大的拍竿轰然横落下来,舱顶的旗语卒惊叫连连,急忙四散躲避。

    测量高低、随手射矛、猱身而起、飞刃斩链,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令人眼花缭乱。

    我的座舰此时追将上来,正好对着二号楼船的这一侧,两船相距不过十来丈。指挥舱内的诸人见到这女将如此神勇,都是暗暗称奇,殷浩死盯着她,道:“轻功、飞梭之术也还罢了,难得这份眼力,算度如此精准,陈兰的真传,看来是她得了。”

    ※※※

    二号楼船上的杨影抛去巨弩,眼中射出凶光:“好狠辣的婆娘,居然趁我应战,毁我利器。”

    那女将飘飘落下甲板,哼了一声,冷眼扫视四面围拢过来的战士:“陈江越在此,谁敢过来一斗?”

    杨龄一怔:“庐江帮的水蜈蚣?”

    杨影怒吼道:“兄弟们退后,让我来对付她。”

    杨龄点一点头,一摆手,示意军士们各就各位,这边大战正酣,不要为了和她缠斗,分去太多人手,顶舱拍竿虽毁,船头、船尾还各有一杆,仍然足够敷用。

    “兄弟别慌,她跑不了。”

    杨影点头,沉一口气,摆个门户,道:“陈当家,看拳。”双足用力,一个小弓箭步斜斜踏出,前脚落地,脚下木板立陷寸许,后脚脚跟轻踮,只以脚掌撑住。他左肘横向身后用力,右拳借势直击出去,奔袭对方胸部。

    陈江越赞声:“好。”并不羞怒于对方的无礼,脚底一个滑步,上身微微后仰,已闪开这一拳。

    ※※※

    我眼前一花,心头一跳。

    这女人,胸好大。

    急忙从殷浩手里抢过远瞩镜,仔细观瞧。

    此刻我的帅舰也已加入战场,离杨龄的楼船越来越近。

    陆子云沉着地发出各种命令,指挥部下着重杀伤敌人的重型战船,不一儿已大获丰收,先是双竿齐落,拍沉一艘不知死活硬往上撞的斗舰,接着大船一扭身,撞翻一艘正猛力攻击杨龄船的蒙冲,随即又使另外一艘重伤退出战斗队列,落荒遁去。

    弩箭手们随便地瞄准着,肆意射杀落水的水手和投矛手。

    凄惨嘶叫声中,敌人的船阵大乱。

    杨龄楼船上的拍竿已令他们胆寒,不到这艘新来的巨无霸更是让人心碎。那拍竿更重更长,一石头下来,恍如索命妖魔从天而降,己方最坚固的斗舰竟然也毫无抵挡余地。

    深度恐惧的感觉袭绕着所有的敌人,两艘斗舰支持不住,率先回头逃避,它后面跟着两艘蒙冲和大部分的走舸、冒突。

    剩余的一艘斗舰和少数小船,也只是远远游弋,不敢靠近。

    陆子云暗暗扼腕,若二号开始能示弱于敌,把敌人大部分战船诱入作战中心,然后借一号舰与其纠缠之际绕过敌人后方,此刻敌人已是互相妨碍,难以动弹,只能等着被一一拍沉射覆了。可惜杨龄贪功,被阻于敌人前锋阵中,现在敌人主力要撤,自己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其逃逸而无计可施了。

    形势一派大好,我们这一层指挥舱里的几个人也就不再关注陆子云如何指挥,自然也更不知道他如何叹息遗憾,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杨影和那女将一战上来。

    我一边观看着双方的拳法,一边欣赏着那女子辣辣性感的身姿,心头熊熊火焰不觉慢慢燃烧起来,一阵口干舌躁,双目赤痛。

    我放下远瞩镜,转头问殷浩:“殷兄认得这女将?”

    殷浩点点头:“她叫陈江越,其实我认识的是她爹陈兰,当年我和陈兰曾结拜为兄弟,一起在海上做些没本钱生意。后来双方分道扬镳,我转行去开船坞,陈兰则召集了一帮旧日弟兄,创立了庐江帮,现在庐江帮的首席长老陈江吴,便是陈兰的大儿子,这女孩的兄长。”

    我道:“那殷兄还是她长辈了,何不去劝劝她,大家不用再打了。”

    殷浩苦笑:“这女孩自小就没有听长辈训话的习惯,自打她爹死后,更没人能管得了她。我现在出去一说话,保证先飞过来的是一串蜈蚣梭。”

    “哦,竟然如此个性啊!”

    说话间,杨影连出六招。他个子不高,功力却是极足,拳拳虎虎生风,劲气冲冲。

    陈江越身形晃动,连躲三招,第四招无可再躲,才伸手招架。她的招式却是拖泥带水,柔软多姿,一巴、一拿、一抖,已化解了杨影的硬拳。

    杨影一愣,收拳住步,道:“滥缠泥?”

    陈江越点一点头,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皱眉,冷冷道:“硬闭手!原来你是那个老家伙的徒弟。”

    杨影哼了一声:“你说话客气点,他老人家可是你师伯。陈当家,你我源出一门,在陆地上,我不及你;在这船上,你就失了地利。”

    陈江越怒道:“我让你三拳,便是敬你长门。是雌是雄,拳下见真章。”

    杨影侧目看去,敌舰大都狼奔豕突,疯狂逃窜而去,剩下的几艘,被哥哥和主公双舰夹击,眼见是没什么还手的余地了,心:“跟你费什么劲?”道:“我不伤你,你也别离开这条船,随我去见我主飞帅。”

    ※※※

    陈江越喝道:“老娘爱去哪儿就去那儿,你又能如何?”一言未毕,出手就是三拳。偏、侧、滚,这一连三拳,正是适才杨影六式的后三拳,只不过她运气的法门显然有别,同样的招术,在她手里使将出来,却是分外柔韧妖娆。

    杨影也是一巴、一拿、一抖,就以陈江越运适才破解之招回击,他发力干脆刚猛,和陈江越截然相反。

    然后俩人对看一眼,似乎打出了真火,同时大吼一声,欺身上去,使出小擒拿手法,近战肉搏起来。

    船上拼斗,比平地更是凶险,略微有些风浪,足下站立、步伐移动便大不相同,判断也更容易失误。动手的两人都是此道高手,虽然是力攻不止,但守护一点也不肯放松。

    一号大船上的先生们看得心里直颤:“好狠的招!”他们虽然个个不是少见多怪之辈,但这船头大战,一男一女,一刚一柔,又是这等舍生忘死的恶战,却是从未看过。

    看这二人单打独斗,观赏春色之余,我对水战也是大有领悟,道:“原来水上是如此搏斗,看他们的进攻、防御,动作都是以手法为主,双手如门窗一样,似开未开,似闭未闭,以身为轴,一般只在原地转动,不轻易动脚。”

    徐庶见我边看边点头,道:“主公观战,感觉如何,可是领了许多诀窍?”

    我微笑道:“一点点,一点点。”

    徐庶道:“能给大家都说说么?”

    我道:“那也没什么高明的,这里在场的都是行家,说出来惹人笑煞。”

    桓阶道:“我们都知道呢。”

    我道:“哦?”看这俩人神色正经,不像是随口奉承讨好,急忙收拢心神,边边道:“嗯,我看这船上打斗呢,关键在‘引而不发’四个字上。由于船幌身动,面积狭小,船拳一招一式都不能雷同于陆地拳法。要保证桩牢身稳,发挥技艺,既要稳,又要轻,手法似出非出,似打非打,出招敏捷,收招迅速,如猫扑鼠,如箭在弦。不但攻击要狠辣快捷,防守更要思虑严密周详。你看看他们,都只一脚落实,一脚虚踩,保持身体随船晃移的灵活性。别瞅着打得凶悍,其实守卫自己的力量一点也不少。所以看似凶险,真要伤到对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徐庶问我:“那主公你看这对阵双方,谁能取胜?”

    我道:“难说。杨影的拳法刚劲,胜在一个顶字;那女将的拳法,却讲究一个缠字。一个稳打稳扎,一个随波逐流,都是船战的妙术。”

    徐庶问道:“何为顶?”

    我道:“头顶有冲天之威,舌顶有吼狮之容,手顶有推山之功,脚顶有踏象之雄。”

    徐庶问道:“何为缠?”

    我道:“出步似老牛走犁,行拳如春蚕吐丝。”

    徐庶和桓阶互看一眼,道:“主公果然深谙拳。此战完毕,回到油口之后,我们请主公指导,编撰一路水战拳法,以我水军战士修习,主公以为如何?”

    我一怔,这主意可没过,心:“这不是要我捡回老本行么?”在三国游历到现在,我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曾是一位著名的杂志撰稿人了。这水战拳法的拳与陆战颇有差异,也没法卖弄自己未来的武知识,大可以杨影和陈江越的拳法为基础修订完成,便答应下来。

    “好吧,不过我的润笔可要得很高,你们付得起么?”

    二人一愣:“主公,什么润笔?”

    我翻翻眼,连润笔这么古代的说法都不知道,要跟他们说稿费版税,岂非更是难以解?

    殷浩忽然笑道:“飞帅出手,酬金自然不能少了,弱了我长沙军的名头。此卷拳谱,我殷氏捐助黄金一千两,飞帅洗笔磨墨之用。”

    徐庶二人这才明白,我是跟他们要钱呢!都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道:“主公真是糊涂,我长沙军的所有,不都是你的么?”

    桓阶道:“殷兄又破费发财了。”

    殷浩嘿嘿一声,知道这位老朋友比谁都明白自己心思,道:“再加上飞帅的水战拳谱,我的船不是怎么卖就怎么卖了么?”暗暗盘算如何把这本书的专用权也拿到手。

    ※※※

    我看他一眼,忽然灵机一动,到一个好主意,心:“别急,这本书大有用途,可不能简单就给了你了。”

    忽听一声大喝:“哪里逃?”接着扑通、扑通两声,有人跃入水中。

    定睛看去,对面船头的俩人都不见了。

    原来陈江越也已发现己方大势不妙,无心恋战,本打算抓住杨影,以为人质。但拼了一百多招,发觉对方功力、船斗经验都非常了得,自己并无把握取胜,在周围众多敌人虎视眈眈之下,要擒捉对方更几乎没有可能,顿生退意。所以缠斗中忽然变守为攻,强攻数招,逼退杨影,转身便跳下江去。杨影在兄弟们的视力下,自然要显示威风,不能让敌人从手里跑掉,当即追跳入水。

    我忙道:“不要伤她,抓活的。”

    徐庶点头,让身后的侍卫官给四层的陆子云传达最高领导的指示。

    那侍卫官飞也似上楼去了。

    徐庶道:“主公,大局已定,我们先撤离返回吧,让杨都尉清残局。”

    我看看外面的战场,逃走的那过半敌船,这时已顺流而窜,远远的都只留下个船影子,剩下勉力支撑的敌船大约不到五艘,还都是走舸、冒突等小船,不由挠挠头,道:“这就完事了?”

    其他几人也都有和我相似的疑惑、不敢相信之类的心,殷浩道:“这只能说飞帅的新式兵器太过犀利,敌人见所未见,所以都吓昏了。说实在话,我在长江上混了小半辈子,要第一次见着这种拍竿,见到跑这么快的大楼船,我也晕头转向,先保小命要紧的。”

    徐庶和桓阶都默默颔首,表示同意他的看法。桓阶道:“最好能让杨都尉捉住敌人的传令官或者旗语卒,可以更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底细。”

    我连连点头,招来刚从楼上下来的那名侍卫官,让他把撤退和捉人的两道命令让陆子云传达下去。

    转回头来,大家忽然发现,韩暨姿态极其不雅地倒在船板上,已然呼呼大睡过去。他袖子和屁股上的衣裤有几个地方粘在近处的茶鼎上,几乎快被烤焦生出烟来。

    殷浩急步抢过去,移开茶鼎,把他的衣服给扽下来扯直了。仔细看看,已经有几处烫破。

    我轻叹一声:“韩兄真是辛苦!为了研制这些新兵器,这几个月他每天睡觉都恐怕不能安枕。别惊动他,让他好好睡。”

    桓阶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个竹枕,给韩暨垫在头下。徐庶则解下他身后的窗帘,挡住江风。

    大家悄声一商议,干脆一起上楼去,把三层留给韩暨专用,命令侍从好好伺候韩大人。

    上得四层舱里,正看到陆子云独自坐在指挥窗前,抱着膝盖,望着窗外发呆。

    徐庶轻咳一声,陆子云一惊,转头一看,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主公,军师,参军,殷先生,你们怎么上来了?”

    我道:“子云,这一仗打得很好啊!”

    陆子云张了张嘴,慢慢低下头,别转过脸去。

    “多谢主公。”

    声音闷闷的,似乎不太开心。

    我道:“子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只管跟我说。”

    陆子云心里涌起希望:“主公虚怀若谷,也许能听我一言。”抬起头,正要说话,忽见一侧的徐庶正盯着自己,缓缓摇头,示意不可,心念一转,立刻又把真实法压了下去:“哦,主公,没什么,只是没能全歼敌人,心中不甘罢了。”

    我微笑道:“首次出战,能击溃如此敌阵,我和军师大家都已经非常满意了。子云,没到你对水战这么有研究,我任命你为楼船都尉,以后这支楼船舰队,就由你来指挥。”

    陆子云全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了好一儿,才倒身受封:“臣陆子云多谢主公赏识拔!愿为主公翻江倒海,破孙灭刘。”

    “翻江倒海,破孙灭刘!好气魄,那我以后可就看着喽,哈哈。”我很喜欢这么锐气的年轻人,说话做事就是有干劲。

    陆子云起身,看一眼徐庶,心:“军师好厉害,居然同时看破了主公和我的心思。主公本来就要拔我,我若先起杨龄不听指挥一事,主公自然惩罚杨龄,而我却被越级升,这样桓阶肯定认为我是踩着杨龄的肩膀上来的,首先就不高兴,那我一下就得罪了长沙本地一系的所有武,以后别有安生日子好过了。”后心顿时冷汗淋漓。

    徐庶心:“这种事情,你还差得远。”道:“主公,那杨游弋……”

    我了,扭头道:“殷兄,你可愿意再与我做一单生意?”

    ※※※

    殷浩笑道:“飞帅的生意,我哪儿有不接之?飞帅要什么样的战船?”

    “我欲向你订购十艘斗舰、二十艘蒙冲、一百只冒突,另外再加一艘载重两千石的楼船……”

    殷浩大喜:“当然好,当然好。”心里已在计算这一笔大约能赚多少。

    我道:“殷兄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一笔购置呢,我出价可能比较少一点。”

    殷浩忙问道:“飞帅能出多少?”

    我竖起一根食指:“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殷浩咧咧嘴:“飞帅,再抬抬,再抬一点好么?”

    我微笑道:“好,那就附加一点。殷兄赞助的那本水战拳谱,我打算写两个版本,完全版极其详细,名为《水战大全》,内容包括水军的主要战术、各种战船兵器的合配备及使用技巧、船斗拳法等等,我和徐军师、桓参军、韩暨都尉、陆子云都尉、杨龄都尉等专家高手一起参研,共同撰成,殷望殷兄也能加入;另外一本比较简略,名为《殷氏船拳》,主要是水战的基本拳法。《水战大全》的专用权属于长沙军,但我以两千金授权殷兄,两年内可以任意翻印,当然,我就不收钱了。至于那本《殷氏船拳》,作为对殷兄资助的回报,我就送给殷兄了。哦,还有,《水战大全》这一部,我预计每半年重新修订一次,里面加入一些实际战例分析和前线官兵的心得,这种修订本只赠送或卖给购买过首版《水战大全》的顾客。”

    众人呆住。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一点也不着急,心:“你们虽然都是头脑灵活的高级人才,但这种现代版权知识,恐怕你们也需要有时间来适应解。”

    自远古至汉末,极少有过这种极不等价的以书易船的单纯生意。我向殷浩出的采购名单,市价大概至少是两千五百两黄金。我出以千金购入,实际上是一个子儿都不掏,还有殷浩赞助我写书的一千两未付款呢。

    殷浩脑子急速转动,苦半刻,感觉是有赚的。这感觉有一半是建立在阿飞为人豪爽,生意上不苛刻自己的印象上。具体如何赔赚,却它不明。

    现在他有点后悔,没有坚持携夫人一起出来,如果夫人在,根本不用他来动这伤神的脑筋。

    摆了摆头,感到大脑陷入枯死困境,知道自己是没法算清这其中的利益得失了,苦笑道:“飞帅给我出了个难题,请恕殷某失礼,不能马上答复飞帅。”

    我知道,两千五百两黄金对殷氏船行来说也不是小数,不能过于心急,道:“殷兄不必为难,这事也不用急在一时半儿,咱们回去可以慢慢聊。”

    徐庶和桓阶在旁边,也在心中默算这笔细账,越算越觉得服气:“主公的生意脑子,居然比我们还转得快。我们不过进一步升战士的水战战斗力,主公却能顺手拿来大赚一笔。而且这笔生意,我们固然不亏,殷氏也大赚,光是这《水战大全》的修订本,两年就能出四本,利润可翻四倍。”徐庶更明白了我的另一个法:“采购来这么一大批战船,自然需要有人来驾驶,有人来指挥,这样就可以把杨龄兄弟妥善安置了,主公得周全。”

    返回的行程不太顺利,首先是风向不太对,打了这么久的仗,按说一时三刻肯定是不止了,看太阳西去的样子就知道,但风依然是西北向猛刮。接着不久开始打雷,一个接一个地在头顶上炸开。

    我站在楼船的顶盖上,扶着女墙,厌恶地瞅瞅天。

    “这雷怎么就打个没完了?”

    身后只站着徐庶,他笑道:“谚云:雷轰天顶,有雨一线,雷响天边,大雨连天。这雷这么打着,问题还不是很大。”

    我道:“咦,你还知道这种农家谚语?”

    徐庶道:“我虽然自小不务正业,可也是耕过田,种过菜的,飞兄可不要看扁了我。”

    我哈哈大笑:“岂敢岂敢,徐兄是什么样人,我早听伯母说过多次了。”

    徐庶脸上微微一红,知道母亲肯定把自己少时的臭事都说给阿飞听过。

    ※※※

    忽然到件事,徐庶道:“有件事我问问飞兄,那次你去桓家,阿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

    “阿袖给你说她到底喜欢谁?”

    “……”我微一皱眉:“你怎么忽然到这上面来了?”

    “阿袖那孩子我了解,她虽然年幼,却极其懂事。我,没有飞兄的鼓励支持,她是不在这种关键时刻逃婚而去的,她应该知道这对家族和飞帅关系的伤害。”

    我迟疑了一下。

    徐庶心里叹口气,原来现在的阿飞,也还是有意气胜过智的时候。

    “飞兄,你必须告诉我,我好设法为你们遮掩,不然桓阶一旦翻脸,长沙军就危险了。”

    “桓阶也知道此事?”

    “他现在自然不知,也不可能知道。我是仔细回忆了飞兄最近的言行举止,才到的。”

    “好吧……是这样的。那天,我反复追问阿袖喜欢谁,可阿袖却怎么也不肯说。最后我说:‘阿袖,本来这事不该我管,可是现在形势逼到这里,这件事关系到你毕生的命运,我不希望你怨恨你阿飞大哥一辈子。你就原谅我的鲁莽无礼,忍着一时的羞怯,告诉了我,就说一句话,换取你一生的幸福吧!’阿袖被我逼得哭了,她哭着说:‘飞大哥,我知道,我知道!其实……其实……,我……我心里一直念着一个人,那个人,他……他被我一掌给打跑了。’”

    徐庶愣住。

    许昌颂隆客栈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

    原来她喜欢的,是那个赵家的孩子。

    阿袖到底喜欢谁,他也曾猜测过,也到过那可爱的赵家少年。不过总觉得双方就见过一面,没说过一句话,阿袖还伸手打了那孩子,这可能性应该极低。

    不到,居然真的是他。

    啊,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就连阿袖这么一个初动情怀的女孩,竟然也有如此奇特的感情。

    心里有一点点失落,可是,却为她高兴。

    他摇摇头,道:“飞兄,你很说话骗小女孩,我以前可没看出来。”

    我苦笑。

    在与阿袖私聊之前,我又何曾到,我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更没到,她竟然喜欢上我的玉儿。

    “那你有没有过,赵玉公子喜欢阿袖么?如果他不喜欢,阿袖有幸福么?”

    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按说,玉儿不不喜欢阿袖罢?”

    徐庶瞪着我,过了一儿,才道:“只能希望有如此的结果了。那么阿袖是去许都了?”

    我道:“是的。我让她到新野见杜似兰,让她派人护送。”

    天上的连环雷忽然散去,接着一阵阵冷风刮起,混着絮絮溜溜的雨丝,飘向了大船,飘落在我们俩的头上、脸面上。

    徐庶目中的光芒也渐渐发散开来,摆一摆头,把这件事从脑子里滤过。

    阿袖的事,只能走着看了。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道:“夏至风从西北起,端阳有雨是丰年。再过三天,就是端午节,希望那天也能下些雨来,那今年我长沙就不用向其他三郡购买粮食了。”

    我点点头,道:“端午节到了,屈原忠魂将至,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些棕子、雄黄酒之类的东西了?”

    徐庶道:“嗯,长沙四郡一带,一年最重要的大节日就是五、八、腊三个,八是中秋,腊是春节,五就是端午。我们不但要准备筒粽、粽粑,我们还要选拔部分强壮将士去参加武陵的龙舟夜竞渡……”忽然愣了一下,道:“不到飞兄对本地风俗如此了解。”

    啊?

    看着他诧异的表情,我知道说错话了。

    可是错在哪里呢?

    思之不解,只好小心翼翼、模模糊糊道:“啊,徐兄不是比我更了解么?”

    “投粽入江,竞渡龙舟,祭吊屈原大夫,虽是本地风俗,但兴起时间甚短,至今不过十年光景,我在此地住了年余,才见得一次,此前从来不知本地有此奇异习俗。飞兄初来长沙,竟然已如此熟悉,真是佩服。”

    难怪去年在官渡、汝南的时候,都没见曹家的那帮人吃粽子,原来这风俗还没在全国普及啊!

    奇怪,以前好几次来三国转悠,怎么没注意到?

    嗨,那时候哪儿关心这个啊!

    “啊啊……哈哈,所谓入乡随俗,要在此地生根,不得不如此呀!对了,什么叫武陵的龙舟夜竞渡?”

    “哦,说起这个,话可就长了,那是在十年前,五溪蛮族中出了一位女英雄……”徐庶引发了感兴趣的话题,少见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

    四层舱里。

    殷浩见众人各自散去,室内只剩下自己和桓阶二人,忽然起件事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悄悄递给桓阶。

    桓阶疑惑地看他一眼,轻轻打开来,一股贵气直冲眼帘,但见红紫之色在晶体中游弋闪耀不定,不禁眨了两下眼。定睛看去,却是一对晶莹剔透的镯子躺在匣中。

    “殷兄,这是何意?”

    “送与桓兄。”

    “哦,殷兄为何送此大礼啊?”这镯子本身的价值倒罢了,桓阶也没少见过。难得的是这对镯子造型大气简约,工艺细致精湛,很是符合他这世家子弟的审美观念,随手取出一只欣赏,暗暗思忖:“他如此贿赂于我,却为何来?主公购买战船,除了邓家船行,大半都搁在你这里了,而且一时半儿不可能再换第三家。难道你独吞所有订函?这未免太狠点,主公、军师也不可能同意。”江陵凤凰渡邓家是殷浩的岳家,徐庶、桓阶等当时决定采购战船时考虑到竞争的问题,所以虽然邓家离长沙较远,联络、验货、取货都很不方便,但还是把部分订函给了邓家船行,以免过于依赖殷氏,出现主客逆转的战略性严重后果。

    “听说我兄的爱女即将出嫁飞帅,小弟一点心意而已。这对水玉镯子,却是稀奇罕见,与令千金正相配。”

    桓阶脸色一变,持匣的左手不易察觉地微微晃了两下,心:“稀奇罕见?你是挖苦小女不守妇道么?”

    殷浩还不知道已经触到桓阶心中的隐痛暗疮,继续道:“这对水玉镯子据说乃是春秋末时楚国名匠制作,为楚怀王三宝之一,吴王阖闾攻破楚都郢(今湖北江陵西北)之后,把镯子从楚宫里抢了去,带回吴国。后来他儿子夫差将此宝赐给了越国美女西施,另一名越国美女郑旦求得其一,夫差不许,郑旦因此气郁而死呢。我看飞帅眉英目挺,额广口方,实是大贵之相,令千金戴上此镯,却与飞帅正相般配。”

    桓阶把那镯子放回匣内,冷冷道:“殷兄自小打滚江湖,似乎从来没有信过面相罢?”

    殷浩尴尬地笑一笑,道:“嘿,桓兄面前,我也不说假话。我看飞帅这人实在是了不得,老兄得此佳婿,小弟日后要拜托之处还多着呢。”

    桓阶哼了一声,颇不耐烦:“这话殷兄该当面去和我主去说,说不定主公一高兴,就把《水战大全》的专用权也送给你了。”把那对水晶镯子往殷浩手里一塞,拂袖而去。

    殷浩怔怔看着他下楼的背影,满脸讶色。

    他实在没到,如此厚礼,居然被桓阶毫不客气地拒收。没道啊!了一,忽然明白过来:“他大概是恼我有贿赂之意吧?天啊,我其实并无此心也!唉,这桓老兄跟了飞帅,竟然清廉到如此地步,真是可佩可敬。”

    他轻轻摸了摸下巴,脸上现出沉思的神态。

    楼梯稳稳响了几声,有人从天台上下来。

    殷浩听出来,是徐庶的脚步。

    他忽然下了一个决断,举步迎了上去。

第六章 悠悠草庐

    回到油口,天已很晚。

    从船上下来,我简单交代几句,让大家尽快处完公事就回家。

    其实也没什么公事,我们这艘楼船只是后卫,船体几乎没有什么损伤,人伤亡更少。陆子云道:“主公,等候二号战船的事交给我,您和军师、参军快去歇息吧。”

    我点点头,道:“一旦杨都尉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我还惦记着见见那陈江越呢。

    陆子云低头答应。

    我命人护送徐庶、桓阶、韩暨各回住处休息。

    现在是非常时期,要随时保持相互间的联络,所以大家的住处都不是很远,散聚比较方便。

    忙了一天,我也有点累,和殷浩告别,返回自己的临时府邸,正要先洗把脸。张南悄悄进来,呈上今日刚收到的四封讯鸽密函。

    自从苏君宇一句“创业之际,主公万事都当亲力亲为”之后,徐庶和桓阶就坚持不再掌管鸽站密函,我不在的时候,还得专门委任一下谁来接替负责。

    一切都照规矩来。

    这下我烦恼大了。

    随手打开一份,是杜似兰的。哦,美女妹妹,得仔细看看。

    函中说新近刘备反客为主,扑下芒砀山,一战而击破曹洪前锋曹真军,阵斩大将蔡阳,已占领汝南数县,催促新野刘、龚两位渠帅尽快前去合增援。虽然她现在以一年之期未到而拖延着,但因为黄巾枪王的压力,龚都渐渐也有些顶不住了。杜似兰请我仔细斟酌,早做定夺。最后说阿袖在公子刘磐的陪同下已安全到达新野,她妥善安置,要我勿念。

    我低头沉吟。

    当时我在平舆城下,曾与刘辟有约,一年之内他不得返回汝南。那是去年七月份的事,也就是说最多再有两个月,这约定就失去效力了。现在刘备、赵松催迫在外,刘辟逼迫于内,杜似兰能撑到七月,恐怕已是极限。

    嗯,怎么办呢?让这支队伍去随刘备打曹操,不但我不愿意,杜似兰也不愿意,她早已议,全军南渡长江,直接撤到长沙来。但由于沿途关口难以打通,新野守将霍峻首先就不同意放行。而龚都又心怀犹豫,所以一直拖而不决。

    了半天,没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揣起来,明天去问问徐庶他们,看有什么高见。好在阿袖无恙,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打开第二份,却是张凤发出来的消息。说她师傅淳于宾携关中富户数名,自邺出发,正在前来长沙的途中。

    去死!我心中怒起,随手扔在一边,又去取第三份密件。

    忽然停住手,道:“若单只这么一件小事,张凤发密信么?”

    建立九州鸽站虽说是我来到长沙之后才开始的工程,但在此之前,我实际上早有一个联络网的雏形。张凤作为最早的北方联络官,她不不明白这种情报的昂贵和重要之处。

    那她为什么要发这么一个短消息给我?就因为淳于宾是她师傅,所以要显示郑重?不,它不是那种不知利害的无知女流。捡回那密函仔细再看,终于发现问题:“淳于宾带着关中的富豪,怎么却从邺城出发?”

    古代称关中地区,所指的范围大小不一。一般指函谷关或潼关以西为关中,亦称关内。也有说在秦岭以北的范围内,包括陇西、陕北的广大地区都称为关中。但不管怎么说吧,它怎么也不能关到邺城那么老远去。那里是袁绍的地盘,他在那里捣鼓什么,难道是去看望自己的徒弟?呸,这老家伙最热心的是他的“公益事业”,恐怕没那么多闲功夫去扯淡。

    了半天,还是没弄清楚,先收起来再说。

    翻出第三份,却是长沙杜袭的急报。说这两日瘟疫骤然发作,城中吏民多有患病亡故,数名主要武官也不同程度地被传染,公子张铎不幸病死,韩玄、和洽也已躺倒在家,难以事。还好神医张机率领本郡医士连日用药施针,附近各地也有许多医生自愿赶来帮手,目前长沙城中人心惶惶,形势峻急。

    我心中大惊。

    走之前,我和杜袭约定,长沙内务,三天一报。三天前长沙的密函还是一派太平,如何疫情突然就紧张起来?现在只有杜袭一人支撑长沙郡务,肯定是十分吃力。

    等取过第四份密函一看,我忽然笑了。

    好小子,你还真行。

    正在此时,忽报徐庶来访。

    我心:“说曹操,曹操到。我正要去找你呢。”忙道:“有请。”

    徐庶进来,后面还跟着殷浩。

    我道:“有事?”

    徐庶点点头:“殷兄请主公过府做客品茶,我已代主公答允。”

    我看了他一眼,心下感到奇怪,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不赶快歇着,还喝什么茶啊?

    徐庶和殷浩似乎已有默契,并不多说,都只是微笑。

    我点点头,看来不是坏事,且去瞧瞧再说。胡乱擦了两把,跟着二人就走。

    到了殷府,殷夫人出来相迎。

    我一见是她,心:“坏了,不是那种好事。”殷夫人那么正经高贵的世家夫人,总不跟丈夫一起来给我拉皮条吧?

    等大家坐定了,喝过一口茶了,殷浩道:“有一个人,一直见飞帅,只是我一直拦着他,不肯为他安排。”

    我道:“哦,是谁啊?”

    殷浩拍拍手,道:“你可以出来了。”

    幕后转出一人,抢身过来,拜倒在地:“亡命之臣宋定参见飞帅。”

    我一愣,谁,宋定?

    徐庶在我耳旁低声道:“就是原江东孙策将军的飞月军宋司马。”

    喔,原来是他。

    我记起来了,我的细作曾经打探过,孙策的亲军称为“飞月”,分为上中下三军,每军一千人,战斗力极为强悍,这宋定便是原飞月军上军的首领司马,算是飞月军的重要将领,听说后来犯了事,弃职逃走了。问道:“你不是在庐江的么?”

    爬在地上的宋定身体忽然一颤。

    殷浩叹了一声:“飞帅,你就别那事了。”

    怎么了?我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跟这宋定,是什么关系啊?

    殷浩道:“宋定,你先起来。”

    我道:“对啊,起来讲话舒服。”

    宋定磕头道:“亡臣请飞帅收留,否则不敢起来。”

    徐庶道:“我主为人,最讲义气,宋司马请放心。”

    我一皱眉,心:“你这不是义气,你这是意气。这家伙怎么离开江东的,我可知道,贪污军饷。这种人我要他干什么?你也不能一见是逃犯就引为同类,惺惺相惜呀!”

    徐庶白了我一眼。

    宋定站了起来,抬起头。

    我仔细瞧他一眼,见他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两只眼睛特别巨大,可与壮牛悍马一较,颇为昭目,心:“这人不像是心眼很多的人,他怎么贪污军饷呢?”

    眼睛是心灵之窗,心灵是眼睛之源。

    早在春秋时期,孟子就说过:“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现代研究证明,眼睛是大脑在眼眶里的延伸,人的心地是善是恶,都能从眼睛里反映出来。

    我原来不喜欢对初次见面的人进行这种评估,认为这种辨别手段,多半不准。不过自从开始研究催眠之道以后,情况似乎不知不觉就有些变了,在长沙多次试验,颇有应验。到现在,我自觉对观人之道已有些自信。

    殷浩道:“宋定在我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本来我让他去成都投刘璋,不过经过今日之战,我改了主意。”

    他看我一眼,续道:“我原来一直奇怪,徐军师、伯绪兄、韩都尉这些决非轻易为人所用的高士,竟然全都倾心委事飞帅,实在令我惊奇。今日看了这场水战,我也服了。飞帅根本不懂水战,但面对强敌,却指挥若定,竟敢放手让从未打过水战的陆子云大人全权指挥,而陆大人亦不负期望,终能以弱胜强,大胜而归。首领知人善任,部下奋发有为,如此勃勃进取之军,实在令我着迷。我,比起天下其他势力,长沙现在是差点,不过有了飞帅和诸位贤兄,迟早与孙、刘并驾齐驱的。宋定跟着飞帅,我很放心。”

    说到这里,他还专门补充一句:“飞帅,我这可都是真心话,不是专门拍你马屁。”

    我心道:“你先别忙说这些,我还没说要收他呢。我得问清楚了。”正要仔细问一下他的经历,忽然到:“阿飞啊阿飞,这就是你不对了。徐庶可是你最信任的军师,他已经代你向殷浩和这宋定打了包票,那就肯定有他的道。你现在要再胡乱盘驳,那可是同时扫了殷浩和徐庶俩人的面子啊!有什么疑惑,私下慢慢询问不迟,现在我得先跟徐庶谈我们更重要的工作。”

    看看大家,道:“殷兄真是谬赞多矣,阿飞何能当之?宋司马肯投入我长沙军,那是非常瞧得起我阿飞。这样,我现在的部曲,还缺少一位右司马,宋兄可愿屈就?”

    徐庶心头一松,道:“主公做得漂亮!”道:“我主的部曲,目前虽然人数不多,但不久之后就必然充实。现在只有一位首领张南张司马,长于步战。宋司马是飞月军中第一位的高手骑士,我军日后马战的训练,恐怕就要宋司马多多出力了。”

    宋定大喜,心主公真是知我,除了马战,我是什么都不懂。

    再度跪地磕头,接受了任命。

    殷浩心:“飞帅真给面子,这种重要位置居然给了宋定这个亡命之臣。”看看夫人,殷夫人点一点头。

    殷浩道:“飞帅,日间船上所谈购船之事,我已经和夫人商量妥了,这单生意,我殷氏接了。飞帅您看,双方什么时候交货为宜?”这笔生意是以书易船,所以双方都得交“货”。

    我看看徐庶,道:“自然越快越好。”

    殷浩道:“哦,眼下我们已有一批现成战船,大致和飞帅要求相当,原是刘益州定制,如果飞帅急用,我殷家可以先调拨给飞帅。”

    刘益州便是西川刘璋,他自领益州牧。

    我知道这是宋定之事的回报,道:“多谢多谢,不过现在军务渐渐繁忙,而且要参详其他武的意见,所以我写那两本书,估计至少怎么也得有三个月时间才能拿出初稿……”

    殷夫人道:“此笔生意若成,我殷氏后利丰厚,便等三年,也是心甘情愿。但眼下情况特殊,万事以军中为先,所以飞帅不必有任何顾虑。”

    徐庶道:“夫人言之有,主公就不必推辞了。”

    既然顺水,我就推舟:“那么一切依夫人和军师之见。”

    生意谈定,我也就不多耽误了,带着徐庶、宋定回到自己府中,先叫来张南,给他介绍新的同僚,让他带宋定先下去休息。

    张南心眼灵活,善于言辞,和粗豪的宋定一见如故,亲亲热热就把他给拉走了。

    我没等徐庶说话,先掏出杜美人和张美人的密函,让他出主意。

    徐庶看过,心中首先到的居然是蔡阳:“世事真是难料,那蔡阳在伊川那么险恶的情况下也能逃脱而去,不到,却在汝南丧命。”微一沉吟,道:“刘备军养精蓄锐,潜伏多日,又有赵枪王为他广结党羽,击败曹真,斩其大将,甚至击败此次汝南主将曹洪,依我看都不足为奇。”

    我道:“是啊,曹洪那家伙是败仗专家,在汝南地区打过那么多次仗,连张绣、刘辟这些次货都对付不了,他怎么能赢刘备啊!”

    徐庶忍不住笑了:“主公,话也不能这么说。在曹军四大将里,曹洪确实差一些,但也算一猛将了。不过呢,汝南是许都的后心要害,曹操是势在必保,曹洪纵然失手,他也再派大将前去,所以刘备军的前景,我实在是不甚看好。”

    我深有同感:“那怎么办呢?”

    徐庶道:“且拖一拖,过几日我随主公再去襄阳一趟,看是否可以打开南下通道,让杜军师他们能返回到我们这里。”

    去襄阳?这么大的事怎么你从来没跟我过?

    我警惕地扫他一眼,只为此事么?

    徐庶脸上忽然现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关于我师弟庞统之事,我也该先去见见几位长辈,向他们讨个主意。”

    哦,你是顾忌要与庞统斗智,希望先得到司马徽、庞德公他们的谅解。

    嗯,虽然麻烦些,但确有必要,我还去看看诸葛亮呢。

    “至于张姑娘这封密函,我一时也拿不准,我这就代主公草拟一封回函,问一问她。”

    这种信函,明明疑虑重重的,写的时候还得装作十分明快清爽的样子,这种信我写不了。徐庶对此自然十分清楚。

    徐庶看我一眼:“主公,还有什么事么?”

    “你先看看这封密函。”我拿出杜袭的急件。

    徐庶看完,也是吃惊非小。我们俩仔细讨论半天,决定派桓阶明日一早便返回长沙,和杜袭一道,重新顿长沙的军政要务,指挥长沙军民抗击瘟疫。

    徐庶特别醒我,把杜似兰那份密函也让桓阶过目。

    我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一个人要专心致志地干好自己的工作,杂念自然越少越好。

    阿袖安全平安的消息,应该可以医治好桓阶的最大心病吧!

    徐庶忽然按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我被他传染得也是一个哈欠,我知道他累了,我也累了。

    可是还有件事得告诉他。

    “你再看看这份。”我掏出最后一份密函。

    徐庶接过,却不打开,微笑着看我:“主公,还有多少,你都一次取出来吧。”

    “没有了,这次是真的全都没有了。”我也笑了。

    看着徐庶认真阅读的神色,我心里感慨,什么人干什么事,这些对我来说非常头疼和烦闷的事情交给对徐庶这种专业人才去办,实在是驾轻就熟,举手之劳。

    忽然有些厌倦,这么多麻烦的事,非得我都去一一看过,再让徐庶去决定如何处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古人都能这么,我是现代人,也该有点现代的气派,推行各司其职,分工协作的现代化管,何必非要向其他首领那样日带着数不清的疑虑烦恼去活着呢?

    徐庶身上忽然一激凌:“不好。”

    我吓了一跳:“什么事不好?”

    “桓嘉找到长沙王的墓穴,虽然不错。但这件事非同小可,桓伯绪明日就要返回长沙去……”

    “唔……这个我倒真没过,你是担心秘密泄露,他知道了非常反感?”

    徐庶苦笑:“主公,伯绪回去主持长沙局面,此事必然瞒他不住。他得知此事有什么反应,我实难预料。反感倒也罢了,万一他……”

    “我明白。”不满是轻的,万一他因此而怀恨在心,举郡造反,那我们可立刻就再度成为没根的木头,无主的亡魂。

    “主公,可否另外派人返回长沙?”

    “除了他,你说还有谁合适?”我反问一句。

    徐庶无言以对。

    现在这种形势,还真没第二个人能替代桓阶。

    屋里沉默下来。

    过了一儿,我下定决心,道:“既然我们大家都希望能永远合作下去,就必须坦诚相待,明日桓参军过来,这四份密函全部让他过目。伯绪是我军参军,我们现在的经济状况,他一清二楚。掘几个古墓,增加一些收入应付眼下的窘境,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主公,这未免过于冒险了。”

    “徐兄,你说说,我们现在干的事,那一样是有把握的?”我直视着他,“不仅如此,我还决定恢复以前的作法,我军所有往来密函,仍由你和桓参军首先批阅,非常之事决定不了,再来找我。”

    “主公!”

    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拆看密函这种苦差使,还是你们替我分担吧。我实在是受不了!”

    “可是,军中有非议,对主公的声望也不太好。”

    “我们现在,一切以实用为出发点。君宇他们那里,我自去和他们说。”

    徐庶仔细了,道:“主公得比我周到。嗯,我看陆子云都尉经过这次水战,已能独当一面,油口有他坐镇,月内应无大碍。我过完端午就动身前往襄阳,主公以为如何?”

    “子云性格冷静,而且勤奋好,留他在这里,我也很放心。不过我们三天以后就出发,是不是过于急促了?”

    “主公尚有何虑?”徐庶心:“主公不以为,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就可以去进攻江陵了罢?”

    “你回襄阳拜诸长辈,师父、师兄弟面前总不能空着手吧?我让桓嘉给我们准备一点古墓的珍奇宝贝,那样还需要几天。”

    “啊?”徐庶连连摇手,“千万不可,我师父、庞德公他们,视这些东西如粪土,送他们这些玩物,反而起到反作用。”

    “是么,那便罢了。”我心里不以为然,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古往今来,有谁是真正淡薄名利的?迫不得已的时候在家卧几年也就是了,真有本事,哪儿能一辈子呆家里折腾啊?”暗暗决定,趁现在还掌握收信权力,一儿就写封密信,让桓嘉以飞鸽传宝,从长沙火速送几件能引起那些隐士兴趣的宝贝过来。

    一切都计较停当,徐庶道:“主公今日劳累,关于宋定之事,我明日再详细向主公禀报吧?”

    这件事是我正问他的,不说清楚我哪儿睡得着啊?

    刚要问话,忽听张南在外大声报告:“陆子云都尉、杨龄都尉凯旋献俘,请见主公。”

    我精神一长,顿时改了主意,冲徐庶道:“好的。”

    ※※※

    离襄阳城南约二里的地方,有一所“业堂”,乃是刘表倡办的官。来此就读的,不是鸿生大儒,就是州郡官吏的子弟。

    每天,人们都能在这里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和嘈杂的讨论声。

    这天下午,大约是酉戌时牌(晚上7点),綦毋闿老夫子终于结束了《五经章句》的最后一个课时,宣布放。

    诸葛均急忙收拾好自己的书和笔,匆匆出门,向附近的一个小饭馆走去。

    在那里,他寄存着自己的小黑。

    饭馆的小二远远隔道竹帘就看到他了,对旁边雅座里的人道:“公子,他就是诸葛均,那头小黑驴就是他寄存在小店的。他几乎天天这时候放,然后骑着小驴回家。小的听大家都叫他‘诸葛驴生’。”

    旁边那人点点头,道:“好,呆他进来,你请他过来一下。”

    小二迟疑一下,道:“公子,他从来是取了小驴就急急回家的,从来不在小店逗留半步。”

    那人道:“那好吧,他取驴的时候你告诉他,有人要见他。”随手塞了几枚铜钱给他。

    小二乐癫癫地跑了出去。

    不一儿,小二回来了,身后跟着满面疑惑之色的诸葛均。

    小二把诸葛均引到雅座,便即告退。

    诸葛均看看对方,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便道:“这位兄弟,是你要找我么?”

    那孩子站起来,道:“是啊,是我找你。”

    诸葛均道:“不知道兄弟是……”

    那孩子嗯了一声,打断道:“啊,对了,先问一下,你今年贵庚?”

    诸葛均道:“我今年十四。你问这个干吗?”

    那人嘿的一笑,道:“没什么,不过我已经十五了,你难道不应该叫我一声大哥么?”

    诸葛均瞥他一眼,昂起头道:“我大哥现在江东,乃孙权将军府中长史。你这小小孩儿,也妄做我大哥,实在可笑。”

    那孩子脸色一变,了一,又挤出个笑脸:“是我不对。我叫皇甫西,你叫我阿西哥好了。”

    诸葛均道:“除了我两位兄长,我不叫任何人哥哥。快说吧,你有什么事?我家好远,得赶路回去呢。”

    阿西忍气道:“好吧。”从怀里取出一封书憨,交给诸葛均。

    “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给你二哥诸葛亮的信,你好好收着,回去给你二哥。”

    诸葛均不肯接,道:“你怎么不自己去我家?”

    阿西虎起脸:“我不认识你家。”

    诸葛均道:“你不认识我可以带你去,但既然受人之托,你就应该忠人之事。”

    阿西道:“你好多废话啊,反正你顺路,快拿好。”摇一摇那信。

    诸葛均道:“不行。”转身就走。

    阿西恨恨盯着他背影,忙道:“好了,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就是。”掖好信,急忙跟出去。

    诸葛均已经骑上了自己的小黑,道:“路还远呢,你怎么去啊?”

    阿西瞪他一眼,说道:“不要你假惺惺。”突然一伸手,在诸葛均的驴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小黑驴受了惊吓,猛然张开四蹄,一路小跑而去。

    阿西见诸葛均被小驴一橛一撅颠得前仰后合,晕头转向,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诸葛均紧紧握住缰绳,急叫道:“小黑,小黑,停下,停下。”

    那小黑驴却不主人喊叫,一股脑地往下奔。诸葛均无奈,好在回家的方向没错,也只得让它乱跑。

    小驴奔动起来,自没有训练有素的战马舒服,诸葛均咬着牙,任它如何颠簸,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远方,心里却很奇怪:“这个阿西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如此之坏?”

    忽听一阵马蹄声响,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跑得挺快啊!”正是那坏孩子阿西。

    侧头一看,一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从右边跟了上来,马上坐着瘦小的阿西。

    诸葛均本来满腔怒气要待发作,但见了阿西乘马的德性,忽然“噗哧”一声,忍不住乐了。

    “你怎么骑那么大的马啊,骑驴不好么?”

    “傻了不是,我要骑你那样的小驴,还不得把我颠死啊,那样现在也追不上你了。”

    “哼,你才傻呢。那么点个人,骑那么大一匹马,好难看。”

    “难看就难看,总比你这破驴强。”

    诸葛均脸一红,道:“我只是没训练它而已,要我训练一下,保证比你的马好。”

    阿西道:“切,骗谁啊,要真这么容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训好马,要骑匹驴子出来?”

    俩人年纪相当,一路上吵吵闹闹,倒也开心。阿西自跟了甘宁之后固然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一直以来都接受夫子们教训的诸葛均平日其实也非常的沉默寡言。

    所以俩人在2多里的路程当中,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寂寞。

    空气之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兴奋起来。

    ※※※

    在汉水以南,襄阳城西里的地方,山峦起伏,山谷幽深,其中最高的主峰恰好居中,处于众山环抱之下,因此名为隆山。

    主峰隆山之下有一个小山村,因山得名,称为隆中。

    诸葛均和他的哥哥诸葛亮,目前就居住在这个隆中村里。

    阿西随诸葛均到达隆中村时,已是戌时将过,快九点了,诸葛亮却并没在家。

    诸葛均大为失望,问嫂子:“嫂子,二哥今天早晨不是还在么?”

    诸葛亮的妻子黄氏道:“兄弟,你二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他天哪有个闲暇日子啊,何况如今局势复杂,大家都打得那么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到襄阳来了,你二哥他能坐得住么?”又对阿西道:“阿西兄弟,你也甭急,在这里住个两三天,外子定然回来。”

    阿西见这黄氏貌不惊人,而且年纪甚轻,看样子比自己也大不了两岁,但说话间却自带一种长姐一般的温和气质,令人喜于亲近,连身诺诺,一句嘻笑的话也不敢说了。

    诸葛亮的居处也不怎么宽裕,俩人吃过黄氏专门为他俩做的香喷喷的饭菜,诸葛均便带阿西到自己房间,同卧一榻。

    阿西在外漂流惯了,也不觉得如何,诸葛均却很不适应,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诸葛均发现,阿西不见了。

    急忙出屋,黄氏正在做早饭,问起阿西,黄氏指指隆山:“刚上山去了。”

    诸葛均道:“嫂子,今天我不去上了,好么?”

    黄氏一笑:“难道你不怕宋老大人的板子?”

    诸葛均道:“怕啊!不过现在教我们的不是宋大人了,换成綦毋闿老夫子了,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们,嘻嘻。”

    黄氏奇道:“怎么?宋老大人为人严规矩,八年来从来没有误过一天课时,难道他病了么?”

    诸葛均道:“不是的,好像是襄阳出了事,把宋大人给请回去了。”

    “襄阳出事?”黄氏凝眉一,心中忽然一惊:“莫非是潘睿、董允之累?”看一眼诸葛均:“嗯,那你今天就好好陪客人去吧。”

    诸葛均大喜,转身就要往外溜。

    黄氏急忙叫住他:“回来。这位阿西兄弟很不一般,你要多听他说话,自己少说。”

    诸葛均应了一声,急急跑了。

    他熟悉道路,从后山抄小道往上钻,速度很快,等他登上峰顶,正在山顶远眺的阿西回头一看,不由一呆:“你怎么上来的,跑这么快?”

    诸葛均看看他,道:“你上得更快。”

    阿西道:“我也刚爬上这里。”

    诸葛均哦了一声,心里平衡了些,问他:“你看什么呢?”

    阿西道:“我在看山啊!”

    诸葛均道:“看山?这山有什么好看的?”

    阿西摇摇头,叹道:“你不懂的。你看这隆山,它盘旋转折,势若游龙,林泉幽邃,风景秀丽,确是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但它又北枕汉水,雄视荆襄,若常在这里口讲指画,谈论天下大事,不更是乐事么?”

    诸葛均白了他一眼:“国家大事,你就懂了?”

    阿西哼了一声,低声道:“朽木兮,朽木兮!”

    诸葛均道:“你说什么?”

    阿西道:“我没说什么啊,我说……秋风起,秋风清……做首赋。什么是赋,你懂吗?”

    诸葛均咬了咬牙,把嫂子的交代忘到脑后,忽然高声道:“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他初时还只是刻意吟咏,到后来心随词动,意由性发,不觉高歌起来:“……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草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阿西脸色一变再变。开始是骤闻清韵,用心思索,不由听得呆了;等他唱了起来,虽然辞意高雅,颇含深味,但听他童稚歌音,不觉好笑,脸上便放松了不少,候他唱完,大力鼓掌,喝彩道:“果然好歌!”

    诸葛均唱完一曲,小脸憋得通红,鼻中呼呼喘气,看着阿西。

    “不过呢,这歌肯定不是你做的,更不是你唱的,对不对?”

    诸葛均刚刚褪色的小脸又趋于红色:“你怎么知道?”

    阿西得意洋洋道:“我就是知道。”

    诸葛均有些恼怒,他平日虽然沉默寡言,但也不是被人欺压的主儿,可现在口舌上老是被这小子占便宜,心里真是不舒服。

    阿西走过去,拢住对方肩膊,道:“好了,阿均兄弟,咱们先下去吃饭吧。你嫂子的菜真是好吃,我特爱吃。”

    他一向聪明能干,平时颇受主人器重,养成自重身份的习惯,在他人面前总是一副沉稳干练的形象。但在这个意趣相近,比自己还小的孩子面前,却是不自禁生出亲密友好的情愫。

    诸葛均本是一时之气,见他如此待己,顿时又高兴起来,恰好这时,听到山下有人在喊:“均儿,快下来,吃饭了。”正是黄氏的声音。诸葛均道:“好,咱们下山。”

    两个孩子一起往山下跑。

    一迈步,俩人对看一眼,几乎同时说道:“看谁先下去。”说完,风一般冲下山去。

    一刻钟之后,黄氏的面前,站着两个头发杂乱,气息不匀的两个孩子。

    黄氏摇头:“快进去吧,你二哥在里面等你们吃饭呢。”

    ※※※

    饭桌上,诸葛亮看完书信,停箸不语。

    阿西和诸葛均都饿了,只顾埋头吃饭,没注意他神色。

    黄氏却有所觉,问道:“夫君,是什么消息?”

    诸葛亮看她一眼,微微摇摇头。黄氏便不再言语。

    吃完饭,诸葛亮让诸葛均带阿西先出去闲步消食,自己和黄氏来到书房,开始写回信。

    黄氏取过笔墨白绢,慢慢开始研磨墨汁。

    诸葛亮沉思良久,忽道:“小英,你说,士元和元直,谁与我们更亲近一些?”

    黄氏呆了呆,道:“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士元。论师门,士元是恩师的亲侄,恩师除了你,最喜欢的就是士元;论亲戚,咱家二姐夫是士元的堂兄。元直虽与夫君志同道合,交情非浅,但比之士元,毕竟还差一些。”

    诸葛亮点点头,自言自语道:“那元直凭什么以为,我帮他呢?”

    黄氏问道:“元直要夫君帮什么忙?”

    诸葛亮道:“他最近要来拜恩师,希望到时我也能一起去恩师家,求恩师对士元施加影响,让他脱离周瑜的江东军。”

    “哦!”黄氏磨墨的纤手一顿,他们虽然住在远离城市的郊区,但消息并不闭塞,最新的前线消息往往在十日内便都大致能知道。庞统和徐庶之争,一直是最近月余各位在野贤良的主要话题。

    “既然这样,元直何不去求水镜先生?先生不是他和士元的师傅么?”

    诸葛亮道:“正因为士元和元直都是水镜先生的高足,水镜先生才不便做左右袒。”

    黄氏微皱秀眉,沉吟道:“但元直没有到么,现在他们是各为其主,别说庞公,就算水镜先生也愿意帮他,以士元的脾气,又岂乖乖听从?”

    诸葛亮道:“我瞧元直只是顾及师门脸面,不和士元兵戎相见,所以才到庞公这里求助。虽说各为其主,但士元帮助江东孙氏攻击荆襄,毕竟令多数前辈和同道不满。我昨日去襄阳,见着大姐和姐夫,他们对士元的行径就很不解,弄得他们蒯家极其被动,族中精华,都不得不率军出征。我没敢去蔡家,舅舅现在估计恨不能吃了士元呢。”

    黄氏道:“舅舅自取其辱,又能怪得何人?”

    诸葛亮微微一笑,心:“小英也不喜欢她这舅舅。”

    黄氏的舅舅,便是蔡瑁。她母亲是蔡瑁的姐姐,也是刘表后妻的姐姐,所以自诸葛亮17岁成为黄承彦的女婿之后,就和蔡瑁、刘表都是亲戚了,蔡瑁是他妻舅,刘表是他姨丈。

    黄氏了,问道:“大姐和大姐夫不在房陵么,现在怎么都在襄阳啊?”

    诸葛亮道:“嗯,周瑜攻占江陵,等如是在姨丈胸上狠狠插了一刀。所以姨丈发了狠,现在荆州所有能打仗的官吏,全都调到了襄阳城里。”

    黄氏起早间诸葛均说到的宋忠其事,问丈夫。诸葛亮轻叹道:“也是被士元牵累的,他自己为孙家做事也就罢了,但不该劝诱潘睿和董允,姨丈认为他们三人都是宋老大人的生,所以招了他回去,责问他如何授徒的。”

    黄氏很是气愤:“姨夫如何能这般对宋老大人?”

    诸葛亮摇头:“这话你出去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讲。听大姐夫说,现在姨丈几乎失去智,稍有触逆就动怒。”

    黄氏担心道:“那二姐夫他们,岂不很危险?”

    诸葛亮的大姐和二姐分别嫁给了蒯家的蒯祺和庞家的庞山民。蒯祺是蒯氏家族仅次于蒯良、蒯越兄弟的干才,现任房陵(治今湖北房县)太守。庞山民则是庞德公的儿子。

    “那倒暂时不,恩师是襄阳士子们的领袖,外面现在强敌逼境,姨丈还不至于那么愚蠢,要跟庞家过不去吧?”

    “嗯,最好咱们最近去庞家一趟,见见二姐他们,顺便也跟恩师聊聊。”

    诸葛亮诧异地看妻子一眼:“你是说,我们帮元直一把?”

    黄氏道:“帮谁不帮谁,这是夫君的事,我没有异议的。不过恩师和二姐那里,总该去看看的。”

    诸葛亮若有所悟,缓缓道:“那么我就给元直回信了。”

    黄氏一笑,继续磨墨。

    ※※※

    油口至襄阳的直线距离,大约有四百里之遥,加上途中易船、换骑、躲城、绕路等等麻烦事情,渡长江,走枝江,越当阳,穿中庐,过漳河,奔宜城,一路上足足走了二十天,才到达襄阳城南的一个小镇,名叫欧庙。

    我们到镇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夜幕将临,繁星渐出,只是天上没有一丝月亮,令人感觉有点奇怪。

    徐庶找了户中等人家,给了那家人几贯大钱,得到一个单独的庭园,让大家住了下来。

    那院后有几个比较宽敞的房间,一人一间,倒也舒服。

    随我和徐庶来襄阳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部曲右司马宋定,另外一人,却是从长沙过来的桓嘉。

    虽然是草房,虽然门外不时刮过很大的凉风,可是坐在屋里,仍然感到很热很热。

    我看看盆中那颜色已很浑浊的洗脸水,摇了摇头。

    毕竟快六月了!这个时代里,夏天就是难过。

    我卸了外衣,慢慢走出房,来到天井院,一眼就看到宋定。他光着上身,下体穿了件犊鼻裈,正四仰八叉地倒在院中一块硕大的青石板上,口中呼呲呼呲直冒白气。

    我不觉微笑,走近前去,道:“老宋啊,天很热吧?”

    宋定啊了一声,说:“是啊,热死我了。”忽然到,自己怎能在主公面前赤身露体,高卧不起呢?这一急,身上顿时雾气大增,全都热将起来,便要翻身从石板上下来。

    我忙拦住他,道:“行了,行了,你就当我没来,天这么热,不必拘泥小节。”

    转过身,向院外走去。

    忽听后面有人叫道:“师父,师父。”

    回头一看,却是桓嘉,他也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快步走过来,双手端着一个木桶,里面全是凉水。

    “师父,冲一冲吧?”

    我道:“我就不用了,你给老宋。”

    桓嘉道:“刚给宋大哥冲过,这桶是给师父的。”

    “专门给我打的?”

    他自己也满头满脸的是汗,却还忙着先给别人打水冲凉,单是这份心意,就不能不感动。

    “那……好吧。”

    宋定这时也跳了起来,道:“主公,你来躺这里,冲着特凉快。”

    我瞪他一眼。出来都快一个月了,这人怎么还是毫无长进。

    宋定被我瞪得一愣,桓嘉忙道:“宋大哥,你快去拿条干净布巾来,给师父擦身用。”

    宋定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忽然明白过来,大嘴顿时发出“啊”的一声悔叫。

    我道:“行了,行了,老宋你快去吧。”

    宋定道:“是,主公……人。”急忙向屋里走去。

    我差点没气晕过去,交代他多少次了,怎么就知道主公主公的。

    桓嘉让我摹仿他们俩,脱得溜溜的,躺在大石板上,一桶冰凉凉的井水当头一淋,果然暑气大消,清爽许多。

    宋定拿了一大块布巾出来,要给我擦拭。

    我急忙夹手抢过,道:“我自己来。”

    让部下大将这么伺候我,我可从来没过,更没干过,心:“你要是个美女还差不多!”

    宋定嗬嗬地笑了,说道:“小的原来在孙伯符将军属下时,经常为他擦拭身子呢。”

    我心:“孙策?听说那人喜欢男人更甚于女人,说不定是个BL,我能跟他比么?”看看宋定魁伟壮健的身体,忽然对自己这种法感到恶心,再说宋定这家伙一点也不懂得如何伪装自己,不跟他说了。站起来,道:“你们先凉快着,我出去遛遛。”

    宋定道:“小人保护主人去吧?”这儿他起该怎么说话了。

    我扔下布巾,抓起自己的衣服,边穿边闪:“不用,不用,我就在院子外面走走。”

    我走的是侧门,一出了院,前面就是一片黑黑的野地,我眼神好,偶尔可以看出田中的稻穗摇来摆去,这应该是几亩已经接近能收割的稻田,远处隐约传来夜枭的低鸣和野狼的闷嗥。

    天上有几颗零散的小星星闪烁着,不过对照明毫无帮助,我穿好外衣,深一脚浅一脚,随意地走着。

    绕过稻田,走近一条小溪,溪水轻轻地淌着,青蛙的咕叫越来越杂。

    好一派田园风光。

    忽然间,鼻前传来一股淡淡的香味。

    很奇怪的香。

    不是饭菜中的油香,也不是女儿用的脂粉香,那是什么?

    忽然明白,那是……药。

    什么药,竟然这么香?

    摒住呼吸的同时,我已同时后退三步。

    未知深浅,先图自保。

    骤然,一道锐利寒气,直逼我的后心。

    直至感觉到明显的寒意,我才听到剑气破空之声。

    然后是那人低声的喝叫:“看剑!”

    好快的剑!

    我身子蓦地停下,似乎原本就准备停下一般,然后以几乎很后退一样快的速度再往前冲。

    暗中的敌人没有料到这一点,因为他以为我不敢。

    但只是很短的几秒种。

    接着,我的后心再度感受到冰凉。

    好轻功!

    心中苦恼地赞叹一声,我不得不使动秋风扫的心法,前趋后闪,左躲右避,先保证身体不受伤。

    依这敌人的实力态势,我只要中了一剑,很可能小命堪虞。

    但无论怎么闪,那道寒气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凝聚成形,令我不敢使足身法,强行破袭而去。

    这是什么类型的杀手,居然有这等好的功夫?

    忽然,火光一闪。

    一人用一种很平静但却的确非常意外的语气道:“‘俏杀手’,是你?”

    那道寒气微微一滞。

    我抓住这难得机,起瞬间所能凝聚的最强一口真气,连使了三四种心法,身子如灵蛇般扭曲怪异地变速奇行,摆脱了被他气场控制的困境,在离他丈许的地方,才敢转回身来。

    火把下,我一眼看清了对面这杀手的真正面目。

    “好功夫,你是谁?”我言出由衷。

    我几乎不敢相信,刚才险些刺杀我于无形的超级杀手,就是对面这个美少年。

    “嘿嘿!”那少年冷笑。他笑得很阴、很冷,也很好看:“你也很不赖,不愧是飞帅。”目光暴射如冷电,罩在我的脸上。

    竟然是控制心神的功夫!

    我毫不畏惧,一双眼灼灼逼视着他,冷哼一声道:“你这功夫遇到我,就不太中用了!”心中却大起警惕。

    互相凝视片刻,俏杀手忽觉目中微痛,忙转开眼睛,心下怒气更盛:“哼,别看你狠,我天天晚上来找你破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撑几何。”

    我轻出一口气,知道自己的“黏音迷意”催眠内功尚胜他一筹,却也暗暗惊异:“这人擅长暗杀,若是阴魂不散死死缠着我,岂不麻烦?他到底是什么人?”

    俏杀手目光一斜,阴森森道:“徐庶,你为何搅我好事?难道非要我先杀你不成?”

    高举火把的徐庶冷冷盯着他,道:“徐中流,徐庶之命,你若杀得,尽管拿去。但在我主面前,却不容你放肆。”

    原来是他?我骤然一醒,难道他就是暗徐家“清风五子”中的“埋黄”徐中流?

    俏杀手喝道:“这可是你说的。”暗暗调匀一口真气,蓦地扑出。他是顶尖的杀手,轻功在江湖上的杀手榜中数一数二,把握杀人时机的技巧更出类拔萃。但见一道寒光电射而出,疾奔徐庶。

    徐庶亦非弱者,而且已有准备,右手火把迎面一挥,后退一步,左手已拔出一柄铁剑,“唰”一声斩了过去,正是一招“风助火势”。

    这一招攻守兼备,更借上火把的威势,迫得对方定住身体,落了下来。俏杀手赞声:“好!”手中丝毫不停,跟着又是连环三剑。徐庶咬住牙关,奋力拒敌。

    只听一声清喝:“着!”徐庶疾退数步,火把一晃,险些脱手。

    原来他右肩已中了一剑。

    俏杀手俏眼瞪起,抢上一步。忽然侧面衣袂闪动,我闪身已站在徐庶前面,横剑挡住他剑势,沉声道:“你好卑鄙!”

    俏杀手哼了一声,道:“我本杀手之首,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看我一眼,冷笑道:“久闻飞帅精通剑法,今日我就领教一下!”

    缓缓后退几步,凝气运转全身一周,脸上气度已变,一片庄严肃穆之色,诚心摒意,双目盯着自己的剑尖。

    我微微一怔,以他杀手阴暗之身,居然能行剑客正大之礼,实在是稀罕之极,心中大是惊讶,默运真气,暗做准备。

    此时圆月忽现,柔和的光芒开始映照着冷清的大地。徐庶丢了火把,看着这边的景况,心中微感紧张,道:“徐中流今晚的表现,似乎很反常。难道……”

    俏杀手左手自然垂落,捏住剑诀,右前臂缓缓抬起,直到剑身与肩平行,停顿片刻,忽然闪电回收至左胸,剑尖指天。剑脊一道寒光闪动,配合着他冷焰逼人的双目,煞是威风。

    我一怔:“乾坤剑派的正宗剑法‘兰叶剑’!”

    俏杀手嘿地一笑,道:“正是。”心下暗暗烦躁:“这人心神已分,可手眼腰膝步,还是处处门户精严,并无一丝可以利用的漏洞,武功底子真是扎实之极,一举一动、随时随地都是可攻可守的高级姿势。他功底如此之深,今日我要以正招取胜,可真比登天还难。这可如何是好?”

    我哼了一声:“自甘堕落!来吧。”

    俏杀手目中异光一闪,掌中长剑突然在空中“爆”地一响,剑体震裂开来,碎片四溅。我还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俏杀手左手扬起,一股强大劲气挥出,嗤嗤连响,数束乌光射出,“叮当”声不绝于耳,几十片长剑碎片夹杂着不知什么暗器,一齐向我射来。

    我微皱眉头,不敢怠慢,长剑缓缓在身前挥动,自左而右划了个半圆,空中飞溅的暗器一碰上长剑,立被吸住,牢牢附在剑脊上。一个半圆下来,十之七八的暗器已被清除,剩下少数漏网的细小金针碎剑,或躲或捉,自更奈何我不得。

    俏杀手喝道:“好功力,飞帅,再试试我的埋黄手。”双掌一错,猱身而上。

    我见过他暗徐家两位师兄弟的掌法,知道利害,心:“任你阴毒,遇到我九阳神功,也是无用。”道:“好,看你什么花样。”抛下长剑,觑准俏杀手掌势来路,左拳虚晃上扬,封住他右掌来势,右拳直击而出,隐隐挟有风雷之声。

    俏杀手嘴角微带笑意,心:“你以为内力胜我,就可不惧我掌力之毒,这可全错了!”拳掌相交,二人神情都是一变。

    俏杀手只觉体中一阵血气翻腾,内息大乱,他本来就没打算和对方硬拼,急忙借力疾退数丈,竭力调匀真气。那边我惊怒交迸,身形如影追至,大喝一声,双拳齐出,风雷声大作。

    俏杀手顾不得运气,在势又不敢硬挡我拳力,忙纵身后跃。我哪容他有喘息之机,大步向前,又是一拳当头劈下。盛怒之下,我使上绝技“龙行步”,步子虽然极阔,也不见有何迅疾,但以俏杀手的绝顶轻功,却休能摆脱掉我这一击。

    俏杀手体内被我内劲所逼,胸口烦恶已极,自知难敌我一拳,暗暗懊悔。但他生性刚横,既躲不开去,索性便不再逃,双掌齐出,架住我的铁拳。

    只听咯咯疾响,俏杀手身子摇晃,嘴角渗出血迹,却居然接下这一拳。

    我见他奋力抵抗,面无惧色,心下也暗佩服他一股狠劲。当下拳劲微收,道:“你把兰叶刺的解药给我,我不难为你。”

    俏杀手瞪我一眼,道:“真的么?”

    齐银刀皱皱眉,道:“你我素无怨仇,暗徐家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算太差,没听说杀害过什么君子好人,看在徐兄份上,我就放你一马。”

    俏杀手瞪着我,咧嘴笑了一下,鲜血立刻顺着他嘴角淌了下来。嘿嘿一声,他道:“你功夫很好啊,你这人也不错。”

    我见他这等模样,知他内脏受了重伤,心中忽有不忍,拳劲又收一分,道:“那你是同意了?”

    俏杀手叹口气,道:“我打不过你,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

    我微微一笑,收回拳头。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此刻,俏杀手双眼暴射出丝丝冷焰,我只觉脑中一晕,暗道:“上当了。”刚念及此,俏杀手冷笑一声,一指已戳在我胸口大穴上,轻声道:“我打不过你,又不同意,只有用这法子了。”一语未毕,“噗”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身体摇摇欲坠。

    我颓然倒地。

    旁边响起稀疏的掌声,徐庶一边鼓掌一边走近,冷冷道:“徐中流就是徐中流!虽然卑鄙,可这一手败中求胜却真漂亮,你那四个师兄绝对使不出来。”

    俏杀手心中暗惊:“怎么把这家伙给忘记了?”勉强稳住身体,衣袖在嘴上抹了一下,冷冷道:“他瞧不起我的俏冷眼神功,我就要用这功夫打败他。”

    徐庶观测着他,道:“要是我主拳力不收,你岂不死定了?”

    俏杀手冷冷道:“他不肯收手,那就让他杀好了,反正我真打也打不过他。”

    徐庶了,拍了拍手:“好了,你把兰叶刺的解药给我,咱们就两讫了。”

    俏杀手道:“什么?”

    徐庶道:“你使的功夫,恐怕不是埋黄手,而是仙人掌吧?我主身肩大任,我决不能任他死在这儿。”

    俏杀手哼了一声:“不到一向自负的徐庶,也为人爪牙。”从腰里取出两个瓷瓶,将一个绿色的丢给他,自己拔开黄色的瓶盖,一仰手,把里面不知药丸还是药水一股脑吞了进去。这几个动作并不复杂,但他喝完药之后,身子又一阵摇晃,腿一软,竟坐在地上,手中的瓷瓶也垂落掉下。

    他摇摇头:“这家伙功夫怎么练的,门门都这么邪门,连我的轻功也给他轻易便克制住。”

    徐庶一面给我手上敷上药粉,一面道:“别废话,这药要不要内服?”

    俏杀手皱皱眉,费力摇一下头,道:“你这人原来挺爽快的,现在怎么罗里罗嗦的?那么点毒,要什么内服?我真不信你还是那个豪奔三千里追杀仇敌的游侠儿。”

    徐庶心中念头几转,最后叹了口气:“我早已不是那个游侠儿了。其实你伤害我主,依我旧日脾气,早该杀了你才是。可谁让你昔日对我有些情义,罢了!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对阿飞起了杀心?”上次徐东去和徐西行二人在我徐家出现,明显没有拼命的意思,怎么这回你这么下死手?

    俏杀手横目睨他,道:“我是不是得用这个消息买命?”

    徐庶淡淡道:“随便你怎么。刚才你利用我惊扰飞兄的心神,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忽然一伸手,捡起我遗弃的长剑:“这把剑虽然不如你的那么好使,但要杀你,应该还是够的。”

    俏杀手双眼转了好几转,终于妥协:“好吧,看来你是真的变了,我不冒那个险。老实跟你说,老爷子受到强大压力,已经改了主意,要取阿飞的性命。不光是他,包括刘备和张燕,都在必杀之列。”

    徐庶道:“曹操?”

    俏杀手十指在暗处悄悄地动了动,没有什么力道,心中丧气,道:“猜这个你是高手。上个月曹丞相得知你们三家结盟,非常震怒,专门让徐宣给老爷子送去一封信,请他选派高手,不择手段刺杀这三人。你也知道,老爷子虽然脾气有点臭硬,对曹操却丝毫不敢得罪,曹操信中语气虽然客气,但却不容置疑,据说还为我徐家开出了无法抵御的条件。所以我们清风五子只得再次全体出动,另外还请了无影陈的明月双姝。”

    徐庶心头巨震,三家四门七大世家中的七大杀手,竟然全部出动。

    “不可能,陈家的老神仙,是绝不同意杀害飞帅的。”

    俏杀手暗暗凝固内气,但知徐庶机警,口中不得敷衍:“老神仙似乎也被曹操软硬兼施给拢住了,答应让明月出手。不过呢,你可以放心,张燕和刘备现在很是嚣张,属下高手又多,所以我们的大半实力,都去应付他们去了,来南边的,就只有我一个。”

    徐庶稳稳大脑,瞥了他一眼:“你‘俏杀手’徐中流是谁?徐家的事我知道得虽不多,可是你的情况却瞒不过我。你一个人,抵得他们三个。”

    俏杀手察觉他语气似有不善,心中一惊,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腹中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内气又不觉消散,泄气道:“算了,今晚不跟你斗了。”

    徐庶点点头:“嗯,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去吧。”

    俏杀手自知身处险地,歪歪倒倒地站起来,道:“总之你自己一切小心,我是不放弃的。这段时间我要养伤,不动你们,待你们回到油口,那可对不住了。”

    徐庶挥挥手,道:“下次遇见,不光阿飞,我也用尽全力的,你好自为之。”

    俏杀手看出他有点心不在焉,但了一,还是不敢尝试,哼哼两声:“除了你的头脑和这家伙的内力,其他什么的,我可不放在心上。”转身隐去。

    徐庶看着他消失,皱起眉,游目四顾,身子却一动不动。

    我忽然一挺身坐起,道:“靠,怎么这回换曹操要杀我了?”

    徐庶一愣,急忙俯下身来:“主公……”

    我笑道:“他点我大穴的时候,我身体只是略感麻木,并没完全中招。”

    徐庶颇为诧异,道:“徐氏五杀,以徐中流的技艺最是全面,他的点穴手也极其阴毒狠辣,主公以何法避之?”

    我附在他耳旁,低低道:“我扔了那件唐猊皮甲的胳膊,只留下剩余的部分当汗衫,你还记得那是用什么制成的么?”

    徐庶恍然记起,那正是韩暨的杰作,以穿山甲和野猪的胸皮混合而成的,坚韧无比。不禁喜道:“主公如此善于自护,我就放心了。”

    我心:“现代社里,这不过就抵件防弹背心而已,算不得什么。”

    徐庶低头看我的手,道:“毒已经不碍事了么?”

    我点点头:“没事了,我刚才躺在地上,已经运功在逼,等你为我抹上解药,功行加速,一儿就全部逼出来了。”

    徐庶非常高兴,心:“徐中流要看到这情况,决不敢再轻易尝试。”他知道徐中流定然没有远去,正暗中窥视这里的情况。忽然起我既然一直清醒,这事就须要解释两句了,道:“适才我放走了徐中流……”

    我道:“我知道。”摇一摇头:“不到我这颗人头如此值钱吶,竟然惊动了曹丞相的亲笔。”

    徐庶听我言中甚有得意,心:“这岂非就是你要的结果?”道:“徐庶昔日离开徐门的时候,欠了他一些人情,私放敌人,请主公责罚。”

    我道:“徐家是否我们的敌人,目前还很难说。再则能换来这么有价值的情报,也足以抵消了。看来,曹操明的暗的,都开始对我三家联盟动手了。”

    徐庶心中感激,明白我的意思是兄弟之间不要讲那么多规矩,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加紧行动,尽快解决周瑜问题。”

    我道:“元直,襄阳准备如何?”

    徐庶道:“6月15是庞公的生辰,正是个好日子。原来我们小一辈每年都借这种机聚聚。我已分别发信邀约了恩师、黄承彦老先生和他的女儿女婿孔明夫妇、石韬、孟建等人在庞公家合,一起来劝庞师弟。”

    “有用么?”我非常怀疑。

    “可能没用,但起码要试试,表明我方愿意和解的态度。而且我主见见襄阳的在野名士们,也许有意外收获。”

第七章 再访襄阳

    考虑了一晚,第二天一起床,徐庶忽然对我道:“我要先去襄阳找个人。”

    “谁啊?”我还没清醒,眨眨眼,心:“难道是伊籍?还是魏延?”

    “我要去找铁挺。就是上次买给我们兵器的那位名匠。”

    “找他?”你和铁挺,似乎还有些许“旧怨”的吧?我去找他,可能他很欢迎,你去就未必了。

    “是啊,临走时我还听韩暨抱怨,说江南的铸造匠人都缺乏大气度,造点什么东西都只穷其枝节,却没有好的体感觉。我上次在襄阳,见铁挺所制兵器颇有孔大师华丽大方之风,所以去拜访一下。”

    “哦,军师拉他入伙?”

    “正是。”

    “可是现在襄阳局势正是最紧张的时候,铁挺这种名匠,襄阳的军中也一定非常需要,军师恐怕难以如愿啊!”前数日和阿西联络,阿西回信上说现在刘表正把襄阳的将士源源不断地调往麦城,城中不管是官吏还是平民,所有的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魏延已经奉命去了前线,董恢、伊籍虽然还是继续管他们的市集,但也不能像从前那么悠闲散漫了。

    “嗯,我小心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宋定随我前去就可,主公就不必去了。”

    我看他一眼,心:“你得说个道出来。”

    徐庶道:“昨晚我又收到一封密函,是襄阳来的,如此如此……”

    现在九州各地的信息大部分又归他管了,所以在消息方面,他可以说比我灵通。

    我哦了一声,心中虽然十分好奇,点头同意。

    “那我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去庞德公或者你师傅哪里?”

    徐庶微笑道:“都不是。我刚得到一个邀请,可又无法分身,恐怕要劳主公去趟宜城。”

    宜城?我一皱眉,昨天刚从那里经过啊,又回去做甚?

    “怎么要去哪里?”

    “主公可听说马氏五常之名?”

    听过,当然听过,我还听过一句话,叫:马氏五常,白眉最良吶!

    不过我不清楚现在是不是就有这种叫法,憋在肚里也不敢说,只道:“知道。”

    徐庶道:“马氏家族也是荆襄的豪门,居于宜城,离鹿门山很近。既然要大聚,不如把他们也邀上,也许有帮助。”

    哦,原来如此。

    “为什么非得我去?”

    “马氏宗族内盛行棋艺,他们得知飞帅在近处,派人赶了好几十里地,连夜赶来见我,说非常希望能得到棋道大高手飞帅的指点。”

    我疑惑地看徐庶诚恳认真的眉脸:“他们真这么?没有这么简单吧?”

    徐庶笑了:“当然不仅仅如此。我应该是在目前这种局面下,马氏家族希望和飞帅建立一种相知互信的关系而已。”

    “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马氏五兄弟,都是很有名的清流士子,在襄阳豪门中声誉尤佳。还有,马二仲常和庞师弟交情很深,他说话对庞师弟很有影响。”

    “唔,这样啊!那好,我们分托焓恼蠓ㄖ酢!?

    “不,不是,主人……取出天子密诏之后,……阿西……就……就跟随主人了。”

    “为什么?”

    “主人……气度极大,令人心折。阿西不再给人当奴隶,阿西跟随主人建功立业。”

    阿西的眼睛终于成功地避开了我的控制,说话流利起来。

    我暗暗吃惊,虽然我是心软放松,但他这门反精神控制的方法也很不错,出乎我的意料。

    我知道自己也无心再搜他的魂儿,毕竟我还是非常欣赏他的,索性收了内气,问道:“好吧,那我就跟你好好谈谈。”

    阿西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两只眼睛又灵活起来,他看我一眼,恭身答道:“是,主人。其实小人早和主人说明,只是怕事机不密,泄露了出去,让皇甫家发觉小人的心思,小人可就死定了。”

    我微微皱眉:“皇甫世家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搜籍使者?”

    阿西道:“共有四人,我们从家族中出来之后,以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为名。”

    “哦,就四个?那你们在家族中的地位,应该不低吧?”

    阿西道:“是啊,虽然我们年龄都比较小,但大都机智能言,各门各类的知识也都知道一些,家族中除了春夏秋冬四大门主之外,就要数到我们四大使者了。”

    我道:“像你这样的人才,培养起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阿西笑了一下,道:“多谢主人夸奖。”

    我冷笑一声,道:“你既然在皇甫家族中居于如此地位,却为什么仍叛变而去呢?”

    阿西脸现惭容,急忙解释道:“主人你没做过搜籍使者,不知道我们的艰难。我们要偷要求的,并非普通之物,而是各家各派的绝密之技,一旦被发现,必然死得其惨无比。上一代的四位搜籍使者,有三位都是被秘籍的主人发现而被残忍处死,尸骨无存,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回来。我们身在异乡,吃苦受难也还罢了,最吃不消的是日日夜夜都得担惊受怕,过的都不是人过的生活啊!”

    我解地点点头,干间谍这一行当然是这样了。

    阿西道:“小人一家三代都在皇甫家做奴隶,前代家主因与吴郡顾氏争夺清江船行,被对方派高手半路截杀,我祖父是负责保护家主的伺奴长,在护主的打斗中被杀;父亲长于筹算,因为祖父的功劳,得以在皇甫家中做三管家,他不该卷入家主之争,结果扶错了主子,最后被迫投河而死。那时小人刚出生,母亲什么都不敢跟别人说,只敢说是病死的,一直等小人长到十一岁担任了搜籍使者,她老人家病得奄奄一息不行的时候,才偷偷告诉了我。小人不敢在家族里久呆,怕被家主记起往事,借故害我,一直在寻找脱身的机,后来我私下求冬门主设法,让小人接受了到甘家搜籍的任务,才出来跟了甘大爷。”

    我哦了一声,道:“这么说,其实你与皇甫家是有仇有恨,无恩无惠。”

    阿西恨恨道:“主人说的是。”

    我道:“嗯,那你本姓什么?”

    阿西道:“小人本姓贾,复名连诚。”

    我知道古人以复名为贱,听他名字,倒也不以为异,道:“贾连……算了,我还是习惯叫你阿西好了。阿西啊,那么你是决定以后都要忠心耿耿地跟随我么?”

    阿西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磕头道:“主人,阿西早就决心效忠主人了,自从跟随主人以来,小人做事非常勤勉,没把军中一丝重要消息透露给皇甫家。上次陈江越和皇甫夏船队遭袭,家主特意发来密信斥责小人,若非主人已释放了他二人,小人差点就被他们招回。小人知道,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家主起杀害之念,所以这次得知主人到达襄阳附近,急忙赶来叩见,顺便把小人的这一隐衷向主人禀报。”

    我心:“原来他忽然紧张,是告诉我他的家世,我倒误他了。”

    “你这门抵抗我摄魂术的法子很不错啊!”

    阿西苦笑一声:“皇甫家一直训练这种搜籍使者,对使者暴露之后可能的遭遇早已有备,严酷刑法倒也不惧,就怕被人以搜神摄魄之术追出家族底细,所以每个搜籍使者出发前都要受到严格的精神训练。可是主人的手段太强,小人实在抵挡不住。”

    “好了,现在你告诉我,阿昌的情况到底如何?”

    阿西点点头,正要说话,门外忽然有人道:“飞帅,马哲有急事,可否告进?”

    我一怔,忙道:“仲常么?请进来说话。”

    阿西知机道:“王先生,您若没有其他问话,小的先告退了。”慢慢退后,向门外退去。

    房门一开,马哲推门进来,一把抓住他胳膊:“哎,此事与你有关,你可不能走。”

第八章 江东悍将

    炎热中午,却月城头。

    再次击退敌人的进攻。

    个城墙已成为血墙,旧血块上又沾上新鲜的血液,如条条小溪般汩汩顺着墙往下流淌着。

    徐盛脸上又黑又脏,头发披在肩头,胡须散乱,手握一口大片砍刀,在城上走来走去,不时大声激励将士:“弟兄们,不要忘了皖城之恨!让他们知道我却月城的厉害。”

    城上士兵都红着眼,握着带血的弓,执着染红的箭,脸上带着兴奋残忍的冷笑。

    他们都听说了,江东狗不是人,特别是小蛮子孙权,已经发出命令:一旦破城,鸡犬不留。这消息时针是假不知道,但前年(公元199年)孙策在皖城的血腥屠杀,大多数人都是记忆犹新。

    那一次,皖城光是百姓,就死了上十万口。

    面对要报杀父之仇的孙家兄弟,他们都下定了决心:只能死拼,不能投降。

    所以他们虽然已经很累了,却仍然积极地抬起浸泡在血泊中的大石巨木,放置城头,准备应付吴军的再度攻击。

    丁奉趴在垛口前,对着城下唾了一口:“他们不就欺负咱们城里人少么,可是我甘家军难道是好惹的么!”

    汉代并无武昌、汉阳和汉口等武汉三镇之类的称呼和建制,三地皆属江夏郡之沙羡(音y-)县,也即俗称的夏口。

    眼下据守江夏的荆州军以黄祖军和江陵蔡中的援军为主力,分别驻扎在却月、鲁山和沙羡三城之中。

    沙羡的治所沙羡城原在江北的涂口(今武汉金口镇),城廓二、三里,是控遏长江中游的要地,前年孙策曾在此大破黄祖,黄祖视其为不祥之地,又嫌其首当吴军,已于去年中放弃此城,将自己的主城搬至龟山之上,并建却月、鲁山二外城相护。

    却月城在龟山以北,为夏口北城,沔水(又称汉水)从城中东去,汇入长江,守将是甘宁;鲁山城在龟山西南,背靠龟山,面向汉津(今汉阳),为夏口南城,由苏飞镇守。

    甘宁按剑坐于箭楼的之前,身下,仍然是他那张极有特点的大床。

    他冷冷瞪视江中多如蚂蚁的东吴战船,面上沉静如水,丝毫不为所动。

    但他的胸里,却如釜中滚油,心焦如焚。

    江东围城已有半月,但不惜人力的猛攻,却只是近几日的事情。却月城里,除了他自己的私兵千人外,另外就只有黄祖拨给他的一千步弓手,比起对面的江东大军,实力极其单薄。

    幸好他颇知兵法,早在孙权开始全面逼近前就开始修加固却月城。北侧瓮城再度加厚两尺,城东侧的沔口是却月城最薄弱的环节,一马平川,毫无遮挡。他不惜工本,在东门护城河外的沔水入江口处,硬是凿沉了两条巨型蒙冲为基,两船间以大铁链十余条串联稳固住,犹如两扇铁门,紧紧锁住了东城门。

    后来的进程不出他所料,黄祖忌他之能,只给了他千名弓手,却要他在却月城抵挡近一万的东吴善战水军。

    他心里的怒火,几乎可以把条长江烧干。

    江陵赶来的援军有近三万之众,黄祖却不肯再多拨一兵一卒给他,明明就是借刀杀人,利用这次机除了他这震主桀骜之将。

    他实在不通黄祖怎么这么愚蠢。没有了我却月城,就算你龟山城人马如山,一旦被吴军断了粮道和水道,你能支持几天?

    但他现在却只能和黄祖同进同退。

    他很明白,若让吴军夺去却月城,龟山城、鲁山城的失守便只是指日间事。而江夏一旦继江陵之后落入孙权之手,孙吴声势更盛,一手可遮蔽江南,对阿飞军的威胁就更大了。

    长沙将可能不得不立刻面对江东无边无际的滔天巨船,再无回旋的余地。

    千怪万怪,都怪那江东的小周郎!

    怎么也没料到,费尽心机劝降王威,最后却是给周瑜一个成名立威的机,让他取巧夺走了江陵。

    握着剑鞘的左手用力地捏紧,手背上青筋如柱。

    “吴军攻城了,吴军攻城了!”城垛后,一个小头目忽然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徐盛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叫你妈的头!吴狗攻城,有什么好张惶的?”

    丁奉探头往外看看:“在哪里?在哪儿呢?”

    那小头目按着嘴巴道:“吴……吴军从东边过来了……”

    徐盛和丁奉都是一惊,忙走过去,顺着东城墙往外看。

    甘宁看着徐、丁二人脸色沉重地走过来,淡淡问道:“是谁的旗号?”

    徐盛道:“是董袭。”

    丁奉道:“还有凌操。”

    甘宁脸色一阴,敌人首次攻击东面,居然就派出了这两名一流的悍将。

    看来,孙权也急了。

    他一对三角眼在徐、丁二人脸上扫了一圈,忽然道:“听说那董袭不识水性,每逢水战却冠军履锋,轻舟先登,而且从未落败,是不是?”

    徐盛脸色沉凝,应道:“正是,他号称‘旱龙’,平生经历大小战役数十场,没有落过一次水,负过一次伤。昨日他在南城攻击苏督的亲军,双方大船对冲,他一跃而起,飞行数丈跳到对方的船上,一刀斩了苏督军的部曲大将张硕及其下属将士十余人,独自夺船而归。我军周围船舰竟然无人敢于上前与他再战,任他耀武扬威而去。”

    甘宁冷冷哼了一声:“不知水战之法,却要强拈长江之锋,当真以为水性柔弱,淹不死他么?”他慢慢站起身来,挽起战袍下沿,扎入腰带之中。

    一头赤发在空中轻轻飘动,分外威武。

    徐盛挺身而出,道:“兵来将挡,他江东有悍将,难道我江夏便无勇士么?大哥且请宽坐,兄弟我去擒他。”

    丁奉也道:“对,我跟二哥一起去,保证把这俩家伙都给您捉回来。”

    甘宁严厉的目光盯在他们的脸上,片刻之后,见二将士气甚高,毫无惧色,才满意地点头:“多加小心。”

    徐盛、丁奉行了一礼,转身下城。

    甘宁了一,忽然赶上几步,冲已走下城梯的徐盛、丁二人喊道:“两位贤弟且慢。”

    徐、丁急忙停步,仰头道:“大哥还有何吩咐?”

    “此战之后,我当与主公、军师计议,与你二人再次结拜。”

    徐盛和丁奉都是大喜,道:“多谢大哥。”

    甘宁笑道:“你们恐怕该改口叫我三哥了。”

    徐盛道:“不管是大哥还是三哥,您永远是我们最亲的兄长。”并拳施礼,昂然率军出城而去。

    大江上,旌旗招展,鼓声隆隆。

    矮敦敦壮硕硕的董袭身披软甲,手挥双刀,向着邻船的凌操喊着:“凌破贼,且看今日谁先破那甘宁巨贼。”

    凌操心头火起,喝道:“好,董扬武,今日就来比比,看谁能在万军中耀武扬威。”

    凌操于孙策初兴时就开始追随马后,他为人轻侠有胆气,为孙策所爱,不就就右迁破贼校尉。董袭加入孙策军稍晚,孙策见了他的勇力,也非常高兴,立即任命他担任自己的门下贼曹。这本来是份优差,但董袭却嫌其官名不好听,天天盼望着能当破贼校尉,所以每逢战事,就要把自己跟破贼校尉凌操比较一番。开始凌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打过几仗之后听到军中传言,顿时就怒了,那以后俩人开始明里暗里反复较劲,数次公开竞争战功。现在董袭已经晋升为扬武校尉,但二人的“战仇”却似乎越结越深,再难松解。

    凌操对身后水手怒喝一声:“妈妈也的,死小子们给我冲!”

    他和董袭乘坐的都是大舸船,最多可载百人,七十人为划船水手,三十人为冲锋战士。

    当下凌操一声将令,大舸呼地就冲了出去。

    他身后本部人马战船,也齐齐启动,向却月城冲去。

    董袭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回头向大家道:“弟兄们,这些天咱们也露够了脸,今天对付锦帆贼,可别翻了船,丢老子的人。”他巡视众军校一眼,忽然厉声喝道:“冲进城去,都有重赏。有哪个没胆子的中途跑,别怪老子钢刀无情。”

    众军齐道:“大人放心。”副将成当一声令下,船尾巨鼓震击三声,大船顿时箭一般窜射而出,不一儿就超过凌操的军阵,率先向却月东门撞将过去。

    凌操急了,暴叫道:“妈妈也的,死小子们,快追!”

    他儿子凌统站在他身后,醒他道:“爹,董校尉船上,一百人里,有九十名水手,我们再怎么划,也不可能比他更快。”

    凌操一怔:“他疯了,只带十个战士就敢冲过去?”

    凌统道:“他一直抢爹的官衔,今天又正好对上甘宁军,当然压咱们一头了。”

    凌操道:“妈妈也的,死小子没安好心。”

    凌统道:“他就算冲过去,十个人也没法斩断那护城铁链。老爹你也不用心急。”

    凌操跳了起来:“妈妈也的,你小子是不是我凌操的儿子?老子不急,谁妈妈的急?”

    凌统小脸一躁,挂不住了,跺脚道:“妈妈也的,那咱们也冲。”

    凌操大笑:“这才是老子的种!妈妈也的,给我拼命冲过去。”

    对面,江夏却月军七百名弓箭手乘坐三十艘战船,由头领徐顾、谢奇、陈江生三人各率一队,各队、各船交错开空当,在铁链后分三行排开。

    这七百名士兵均是跟随甘宁多年的亲卫老兵,个个久经沙场,遇险不慌。随着头领的命令,众人有条不紊地摆开阵势。

    徐盛、丁奉是总指挥,在最后面的指挥船上督阵。

    徐盛见敌人先锋船速度奇快,这么片刻便已进入弩箭的射程范围,颇感诧异,立刻下令:“放箭。”

    第一排是船弩队,头领徐顾是他的族弟,闻言手势一挥,三百支劲弩齐发,在空中如同一条黑带,呼啸着飞向董袭的大舸。

    董袭几步迈上大船前沿的中央,他副手成当手执一面铁盾,急叫:“将军,给您盾。”

    董袭喝道:“护好众水手,别乱动。”

    眼见强弩射来,他圆睁双眼,大喝一声:“且看我败贼的刀舞。”

    忽然间双刀已自挥起,他身前如同忽然筑起一道白色光网,壮硕结实的身体随刀势而动,双脚却牢牢站在船中央的甲板之上。

    劲射而至的黑矢不断从这光网中跌出,跌出时即已丧失了喧嚣和锐利。

    其他八名士卒四人一组,分两小队坐在大舸的前端,每小队负责一只大型的铁盾。成当独自握着一面小一些的铁盾站在董袭身后,只露个头在外面,同时照顾着主将和部下的情况。

    那八名士卒缩在大铁盾后,拼命抵着盾的铜把手,不久双手就有震荡麻木的感觉。

    他们虽然是军中有名的勇士,但耳听着那“咚咚咚咚”的长箭敲击大盾的巨响声,也是忍不住脸上变色。

    徐盛喝一声:“好刀法,真个是泼水不入!”

    丁奉道:“真的么?谢奇,该你了,给我射倒那疯狂的家伙。”

    第二队头领谢奇断喝一声,声势骤然大起,二百支瞄准了董袭的响箭带着摄魂夺魄的厉啸声扑向东吴水军。

    董袭哈哈大笑:“来得好!”刀舞更急。

    这一轮是弓箭,准确率大为高,但力道却稍微弱了一些。

    董袭功力特异他人,气劲甚是悠长,长刀飞舞之下,这轮急箭对他毫无影响。

    蓦听几声惨叫,发自船的左舷。

    董袭手舞足不蹈,正自心情畅快,没有注意。成当却心中一惊,知道坏了,急忙盾向右侧抢去。

    原来划船的水手分坐大舸的两侧,纵然人数相当,但因天下人多善右手担力,所以右舷之浆入水力量往往比左舷大许多,这造成船行方向的左偏。

    因此一般的战船,都是左边水手多过右边十人左右。

    董袭这种船本来水手上限为七十人,左四十右三十,是为正常。但董袭为了抢功,特意减去了二十名战士,以二十名水手替代,变成了左五十右四十。

    这一增减,初时还无大碍,待一遇到敌人的弓箭,顿时显出隐藏的弊端。前沿铁盾虽大,护卫范围虽宽,但因为左舷的人实在过多,一旦接近敌阵,部分水手就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了。

    伤亡一些人,任何战斗都是必然有的。但现在问题是左侧水手少了几个,左右划船的力量顿时不匀,而在董袭奋不顾身地亲自示范之下,没有人敢于有丝毫懈怠,这样一来,左右的水手再也无法有效地协调船行的方向。

    果然,大舸不久便偏离正道,向左侧内道划去。好在右侧船没有超标,而成当也及时张开了自己的铁盾,护卫住右舷暴露出来的弱点。

    成当心里暗暗叫苦,这么偏移下去,不久条船都打横过来,那时候这船上的人就全是敌人的箭靶子了,急忙大喊:“减速,减速。”

    因为距离很近,他声音又大,这句被董袭给听见了。

    董袭大怒,两脚不情愿地耍个花步,就地一个旋舞,奋力格出七八支敌箭,在身体旋至面向部下的那一瞬间,喝了一声:“什么减速,加速!给我加速!”顺手在成当铁盾上敲了一刀,以示警告。

    水手们看看满面红光的主将,默默照办了。

    正在拼命追赶,已然接近“追尾”状态的凌操舰受到挤压,生怕撞上前船,水手不敢再用全力。

    凌操一看,你丫抢功也不能这么抢吧?跳脚大骂:“董袭你个死人头,妈妈也的,快闪开路。”

    凌统今年才十五岁,但头脑远比父亲冷静,道:“爹,董大人的船似乎不大妙,这么下去,他不但抢不了功,成为我们立功的累赘,而且那条船上的人都得死光光。”

    凌操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道:“妈妈也的,老子也知道的。只是儿子啊,如何解决?”这回谦虚了,低头向儿子问计。

    凌统脸上闪过一抹酷酷的神色:“爹,你看我的。”忽然抽出自己的角弓来,搭上三支近战短箭,嗖嗖嗖一阵连射,顿时射倒三人。

    “啊,你怎么射自己人?”凌操一看,这不都是董袭的水手么?

    凌统收起弓,端起盾,道:“爹,这一来,董大人的船就不偏了。”

    凌操道:“哎,哎,你……你,妈妈也的,给老子冲啊!”忽然发现,董袭的船果然让开水道,渐渐又正了回去。

    妈妈也的,这小子以后比老子横!

    可是在江东,横着走的人很多啊!

    凌操半是得意半是忧心地瞅瞅儿子。

    那边董袭对这些变故全然不知,或者说即使知道也是全然不顾,他只知道,今天非得把挡在前面不远的十余根绷得紧紧的铁链一条条都斩成软皮水蛇。

    这是主公的命令,也是他董袭势在必得的光荣!

    江夏军有些急了,三队头领陈江生不待徐盛、丁奉发话,便自作主张发令道:“前面左沿,两轮连射!”

    徐、丁二人互看一眼,默认了他的命令。

    陈江生是创建庐江帮的大寇陈兰的族孙,虽然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但自小聪明过人,受过陈兰的教诲,对水战一点也不外行。上次私载阿飞和徐庶时被甘宁救了一命,大家本来就是一窝的,待试他几下,还真行,甘宁就让他做了自己私兵的二级头目。

    一百支船弩,一百支长箭,集中射向董舰的右舷。

    接着又是一百支船弩,一百支长箭。

    这两轮强袭抓住了董袭舸的弱点,加上距离较近,正是弓弩发挥最强作用的时候。

    成当一声凄叫起头,接着十余声惨呼,二十余名右舷水手中箭落水。

    董袭听声音不对,心中一惊,偷眼觑去,只见自己的副将成当面上接连中了三、四支弩箭,两眼暴突,尤自力靠铁盾,死撑不倒,叫道:“大人……小心……”

    大舸失去控制,立刻右转,横了过来。

    董袭大叫一声:“成大哥!”运刀如风,还抢上救他。

    徐盛岂肯放过此等机,立刻命令道:“第一队,第二队,速射三轮。”

    一时遮天蔽日,早已再度蓄势的巨弩劲弓连续发射,万箭齐飞,组成一道齐的黑色死亡之链,开始了无情的绞杀。

    转眼之间,成当身上被如蝗的羽箭射成刺猬状,顿时气绝。

    董袭刚扑上两步,“噗通”一声,尸体带着那面铁盾,一起倒栽入江中。

    就这么一疏神,董袭背上也连中好几箭。

    丁奉大喜,道:“看你这狗贼还敢嚣张!”

    “叮叮”几声,羽箭掉落下来,董袭毫发无损。

    丁奉直了眼:“怎么这样?”

    徐盛忽然明白过来:“难怪他经历那么多次战役,场场立功,却没受过一次伤。原来他身上的软甲,竟是刀箭不入的宝物。”

    丁奉道:“那怎么办?”

    徐盛一时也没了主意,道:“别急,先看看。”

    董袭一眼扫去,己船上无论水手还是战士,已全部战死,只剩下自己一人。脚下的这条船,也已多处破漏进水,渐渐要沉了。

    他转过身来,须发皆张,怒吼声震动长江:“天杀的贼子们,我要杀了你们!”双足一蹬,身子骤然纵起,如同一条怒龙,凌空扑了过来。

    后面的凌操一看:“妈妈也的,你要找死啊?”

    凌统忽然稚声大喝道:“胜负之机,在此一举。”长身而起,双手挥起自己的铁盾,原地转动两圈,借助腰、腿、腹部的力量,用尽全身的内劲,把那盾牌向董袭飞行的方向猛掷了过去。

    一掷之下,凌统手足酸软,跌坐在船头,再也无法动弹。

    凌操叹道:“妈妈也的,这帮死小子们,都比老子狠。”知道他脱了力,忙让部下扶他到后面暂时歇息。自己看着空中的董袭,道:“我儿子帮你到底了,以后就看你这旱鸭子的了。妈妈也的,你这次要得了首功,老子就算让了这破贼校尉给你,却又如何。”

    那边徐顾骇然看着半空中张牙舞爪的董袭,牙齿打战:“唉哟我的妈呀,这是人么?”

    他身后船上的谢奇急叫:“放箭,放箭!”

    稀稀拉拉几支箭射过去,却点董袭的脚毛也没沾着一丝。

    原来刚才连续急射,无论是弓箭手还是弩箭手都有些用力过猛,还未来得及喘息调节过来。

    按正常水战的规律,这么连续射击过去,敌人再多,一时也得暂退里许,以避锋锐,免致更多的伤亡。可没料到董袭全船覆没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恶狠狠猛扑过来。

    城头上观战的甘宁也不禁赞叹一声:“好一悍将,不愧叫‘旱龙’。”心中起了爱惜之心,道:“若能将其生擒劝降,我长沙水军日后与孙、刘争霸,便有了好帮手。”

    陈江生见势不妙,忙抢过一枝刚搭好箭矢的三石小型弩,举手便射。

    这种小弩箭矢挽力不是太强,锋细身短,对身着重铠的甲士威胁不是很大,但飞行速度奇快,用于近战偷袭最佳。

    董袭身在半空,无力可借,心:“好狠的小子。”

    却是又被陈江生看出他破绽,那弩箭飞去的方向,正是他甲衣的下沿,而且方位、速度算度精准,正是他无宝甲卫护的大腿根部。

    突然一盾凭空飞来,正正落在董袭脚下。

    叮叮,连着两下准确的敲击,全都射在这铁盾之上。

    董袭大难不死,连轻伤都没有,心头狂喜:“今日之功是我的了。”他此时离那些铁链已不足丈余,足下一踏,借那铁盾最后一垫之力,身体已扑过铁链群,直接落在徐顾之侧一艘船的船头,大喝一声,雪光飞现,如砍瓜切菜一般,逢人就劈,遇弩便切。

    船弩手们毫无这种近战的思准备,抵抗之力微乎其微,眨眼间船上血光冲天,鬼哭狼嚎,少数较为聪明的水手急急跳水逃生。本该指挥改变战术的首队头领徐顾惊傻了眼,愣愣站着不知如何应付。

    董袭埋头一轮疯砍,见再无活物,这才抬起头来。他双目如血,头脸四肢更是染满了鲜血。

    徐顾忽然醒悟过来,妈呀一声,扭头便跑。

    这一声叫引起董袭注意,他瞪着血红的双睛,看出他是个首领,一跳而起,已跃上徐顾的指挥船,一刀将他砍翻在地。

    第二队的谢奇喝一声:“休伤我友!”跃将过来,却哪里得及?董袭运刀如风,左手刀一经劈中,右手刀随即就跟上,罕有能避者。

    只听他断喝道:“让你射我成大哥!”手起刀落,冤枉的徐顾顿时人头落地,一腔颈血涌泉喷发出来,死尸栽倒,染红了个船头。

    徐盛大叫一声:“顾弟!”当时就晕了过去。

    谢奇和徐顾平日关系最好,将此惨状,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挥矛杀了过来。其他各船的勇敢之士也都挥刀舞枪,跳将过来,合攻董袭。

    面临众敌,一向脾气甚糙的董袭反而冷静下来。

    任何一个有过数十次苦战经验的人都冷静下来。

    他一手沉着地抵挡住谢奇的拼命招数,另一手则斩杀着船上的弩手。

    手执弓箭,正在寻找机的丁奉急道:“二哥,二哥。”丢下右手的箭矢,俯身出指,力压他人中穴。

    徐盛悠悠醒转,咬牙切齿,翻身而起,便要过去跟董袭拼命。

    丁奉道:“二哥莫急,那董袭依仗宝甲和骁勇,孤身陷阵,并不足惧。但他身后尚有凌操等战船,我们若被董袭拖住,待凌操等上来砍断铁链,却月大势去矣!”

    徐盛勃然道:“你在此指挥就是,我去斩下他首级便回。”虎跃而出,几步就已到了谢奇之侧,替他挡开董袭一式必杀之技“双刀毙”,反手一刀,把董袭逼退一步。

    谢奇大喜:“二哥,你怎么来了?”董袭刀法刚才骤然加紧,他眼花缭乱,遮挡不及,本已自份必死,突然得救,士气顿时大振。

    徐盛大喝道:“众兄弟,杀死董袭者,我徐盛私人所有的三百斤黄金,就全是他的。”

    这一声喝,就连陈江生也跃跃欲试起来,他手中本有一支小弩,这时交到左手,右手又抢过一支,一起端起,慢慢移动过来。

    城头上,按剑端坐的甘宁眼中冷光一闪,咯咯声响中,他慢慢从大床上站起,忽道:“取我虎贲七石弓和点钢破甲箭来。”

    侍卫的五童之首阿雄急忙取来弓箭,奉递给他。

    甘宁看他一眼,道:“阿雄,你跟我几年了?”

    阿雄一愣,了半天才道:“甘爷,小的……小的不记得了。”

    嗯?甘宁也一愣,忽然拍拍他肩膀,哈哈笑了起来。

    “是了,是了,你随我最久,当然不起来了。”

    阿雄满脸通红,低下头去,嚅嚅道:“小的……小的一向比阿西、阿昌笨……”

    甘宁笑声忽熄,他用手抬起阿雄的下颚:“不对,你比他们都忠心于我。”

    阿雄脸上现出惊讶却非常欢然的笑容,脸色涨得红紫,道:“甘爷,甘爷,小的……小的……”忽然跪地,磕了个头。

    甘宁道:“你起来。”待他站起,一指战场前方:“现在,敌将仗着兵甲犀利,武艺高强,在我军中发威肆虐着,我的忠心部下死伤着,再过几十招,连你家二爷也未必能保。我这五支点钢破甲箭是恩师所传诀要,虽然比不上他黑云透甲锥那么凌厉,也算是武将的克星,就都送给你了。我命令你,用我的虎贲弓,把他给我射到水里去。”

    阿雄傻了:“我?”

    甘宁道:“是的,你。”

    他忽然叹口气:“我本来应该自己出手的!但我此生从未在人背后施射,目前这种情况下暗算于人,更是做不出来。所以我要你来射!你是五童中膂力最劲者,我虽然教了你这……许多年的箭术,你还没射过这么牛皮的大将吧?哈哈。”他轻轻一挥手:“今天你试试,成了,以后你下去做头目,手下人也信服;不成,就他娘的再射。”

    阿雄点点头,持弓迈前,常吸一口气,双脚前后一分,成倒弓箭之步,身凝气合,挽弓搭箭,也不就是一箭飞出。

    那箭如生了眼睛一般,正中董袭的左胸,直穿而入,嵌钉在董袭那柔软的宝甲之中,箭尾兀自簌簌急颤,显示箭力之遒,并未因距离稍远而有所损泄。

    “啊!”一声暴叫,董袭左手长刀失手堕地。这么一缓,谢奇毫不迟疑,一矛捅去,正戳中他左腋,却被他衣甲挡住。

    董袭又是一声闷哼,退后两步,已至战船的边沿。

    这一矛虽然没能透入衣甲,但劲力颇强,撞断了他两根肋骨。

    他大喝一声:“好箭法!”随手拔出那箭,反手一掷,“噗”地正中谢奇的面门。

    谢奇捂面而倒。

    徐盛更怒,更不说话,让过谢奇,大砍刀扑进中宫,与董袭近身搏战。

    双方以刀对刀,劲斗了十余招。

    董袭精神复振,道:“好样的,不到锦帆贼手下,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好汉。”

    徐盛虽恨其杀害自己族弟,但也忍不住暗暗心折:“这家伙,难道是铜浇铁铸的不成?”董袭适才受伤多处,摇摇欲坠,他以为只要狠逼数招,至少便可逼他下水,然后以泳技取胜。谁料斗了这些回合,对方刀法越来越是凌厉,反而逼着自己一步步后退,渐渐到了船沿。

    董袭的搏斗近战经验,远比徐盛丰富。又斗数合,已摸着对方刀法路数,觑准他一个刀招连接处,剧斗中突然踢出一脚,正中徐盛下腹,将他踢倒在地。

    徐盛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他自知五内俱伤,不能再战。恰好身子靠近船边,顺势一滚,已落入水去。

    丁奉和徐盛情如兄弟,当徐盛作战时,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此时疾发三箭,先挡兄危。

    董袭格开箭矢,扬天狂笑道:“难道贼军中除了这个好汉,就只有暗箭伤人之徒么?”

    话音未落,面前有人沉声道:“叫你尝尝我陈江生的明箭!”

    两箭齐出,正中董袭的双睛。

    “嗡!嗡!”,直到箭已入目,弦声方起。

    这两记致命短箭距离实在太近,董袭毫无防备。

    他踉跄后退着,放声痛嚎,如一匹垂死的饿狼,充满不甘和愤怒。

    陈江生扔了两杆小弩,拔出腰刀,嘿然道:“任你勇猛盖世,却还是死在我陈江生的手上。”喝令手下去斩下董袭首级。

    身后上去两名欲要抢功的健卒,却见董袭大吼一声,长刀雪卷,那二人连叫都没叫一声,顿时身首异处。接着血光一闪,长刀脱手飞出,正正穿透陈江生的前心。

    董袭垂手站立,任凭脸上留着两支短箭,昂然望天,大呼道:“主公,臣恨不能为您击灭刘表,夺取中国,今日战死此地,永为毕生之撼!”

    甘宁站在却月城上,轻轻叹息一声,道:“为将当如董元代。阿雄,用我铁焰丽弧箭,送他回去吧。”

    阿雄在旁,早已被董袭的英姿感动的热泪横流,听了主人的话,应了一声,急忙挽弓搭箭,但试力多次,无论如何也拉不开那虎贲强弓了。

    甘宁喟然一声,伸手接过弓箭,大喝道:“两军交锋,士卒持勇,主将重谋。董袭你自恃勇力,孤身犯险,如今累己累人,尚有何撼?”

    他内力充沛,喝声充斥大江之上,远远传了开去。

    董袭如被当头棒喝,当时语顿。

    甘宁道:“如今你求仁得仁,我甘兴霸有恻隐之德,这就送你回转自己的营垒。”一箭飞出。

    他这支箭的箭体本身非是全直,飞行的角度更是奇怪,先是一头斜扎而下,在众船中穿了一个低弧角度,重新昂起箭头来,一箭正中董袭腰腹之中,竟将他敦实的身子自下而上,掀了起来,倒飞过那铁链群,直向凌操船坠去。

    凌操急伸双手,跃起半空,轻轻接下董袭。

    凌统得知消息,强忍全身酸痛,爬了过来:“爹,爹,董大人他……他怎么了?”

    凌操把董袭身体在甲板上放平,连声叫道:“董扬威,董扬威!妈妈也的,你倒是给我起来啊!”

    凌统爬将过来,见此惨状,痛呼一声,便要去拔他目中短矢,凌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死小子你乱动什么?”凌统左脸顿时红肿起来。

    董袭呻吟一声,清醒过来,他嘴角露出一个苦苦的笑容,轻微的声音道:“凌破贼,今日让你笑话了。”

    凌操骂道:“妈妈也的,那个死小子说的?”恨恨磨了两下牙齿,道:“今日被你抢了头功,老子这破贼校尉的职衔,看来也没面目做了,只好转给你罢。妈妈也的。”

    董袭道:“此话当真?”

    凌操咬牙切齿道:“老子从不服人,今天算服了你!”

    董袭哈哈笑了两声,道:“能让你服,我死也够了。哈哈……”忽然手脚一松,就此死去。

    凌统哭道:“董大人,董大人。”

    凌操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扇到半途,见儿子脸上已经肿了起来,忽然没来由的心中一软,两眼也热了起来,蹲在船头便大哭起来。

    那边丁奉等人救起徐盛,急令四人以木板抬起,送回城去抢救。

    徐盛遥闻对面苦声,知道董袭逝世,在板上抬起头来,遥遥凝视,心中的杀弟之怒,忽然消了大半。

    长江上旌旗挥舞,孙吴军中,终于响起鸣金之声。

    凌操虽不甘心,但无可奈何,只能听从指挥,愤闷而退。

    丁奉放下心来,正要指挥撤军,忽听左右道:“三当家,你看,南方又有大队敌军冲过来。”

    丁奉大吃一惊,扭头看去。

    果然,一支至少不下百船的大型船队乘风破浪,急速驶了过来。

    丁奉急忙传令:“各队准备迎战。”心中暗暗叫苦:“所带箭矢已使用过半,这么一支大船阵过来,如何能抵挡得住?”徐盛重伤之下,他深感孤军难支,忍不住回头向城头看去。

    却听城头一片欢呼声起,甘宁的巨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将军并力来援,甘宁深感大德。”

    那船阵之中,一个响亮的声音回应道:“聘来迟了!”

    丁奉再一看旗号,虽然大字不认识一个,但这个字却见得多了,很是眼熟,火气顿时大了,“啪”地给左右一人一嘴巴,斥道:“大旗上那么斗大的一个‘’字,难道你们都瞎了眼,没看到么?”

    左右惟惟称是,心:“我们眼是瞎了,可你也看了的,难道你也睁眼瞎?”

    聘带来了八千江陵精锐水师。

    他的来援使却月城士气更盛,甘宁和聘商议之下,重新调了城池防守的布局,使守御体系更加趋于完善。

    然后甘宁在城中设宴,招待聘及其部下主要将领。

    其时已是申酉时牌(下午四、五点)。

    饮完头盅酒,聘便道:“小将本来早该来援的。只是小将与蔡和将军一直在南城协助防守,昨日一战,南城伤亡惨重,所以一直小心戒备,不敢怠慢。谁料孙权如此奸诈,今日以疑兵去攻南城,却以主力绕道来攻却月。小将心急如焚,但无蔡和将军之命,却不敢轻动。若非甘督竭尽所能,却月城必然难保。”

    甘宁心暗暗感激,他早知以蔡和糊涂胆怯的个性,虽然有两万精锐,也定是龟缩在南城之中簌簌发抖,就倚仗聘打仗了。聘此时能来,恐怕也费了不少口舌心力说服教育。谦虚几句,殷切劝酒。

    喝到酣处,甘宁不经意间问道:“南城现在情况如何?”

    聘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最后说:“虽然我军伤亡惨重,但江东也没讨到好去,他们的大将黄盖肩上也中了苏督的飞刀,若不是他们人多抢得快,几乎要丧身于鲁山城下。”

    甘宁点点头,心:“我军也不是没有收获,苏飞的飞刀,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苏飞现在任江夏护城督,是江夏太守黄祖最信任的大将,也是甘宁在江夏最好的朋友。他原是汉水帮的副帮主,水上、陆上的武艺都很精熟,因为和帮主闹翻,被黄祖招揽到麾下。甘宁来到江夏,也是他一力向黄祖推荐的。

    聘又询问今日将士伤亡情况,颇为关心几名头领的伤势。

    甘宁也正了解情况,便问今日做善后工作的丁奉。

    丁奉道:“二哥小腹要害虽然中了董袭一脚,幸得体质极佳,内伤却也不是太重,医士说将养个十天半月,应该也就能好了。谢奇好在头仰得快,那箭没进到脑子里去,不过这面相恐怕是破了。今日我军伤亡也不太多,北城和东城三次攻击加起来,伤亡总共不到二百人,包括医治无效的,死去的只有七十六人。不过……唉,最可惜的是徐顾和陈江生两位头领战死。”

    甘宁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色,道:“尤其是陈江生,连续立下大功,一定要重重优恤他的家小。还有其他阵亡将士的家属,都不得怠慢。”

    丁奉道:“徐顾头领和其他将士的抚恤金都已发下,陈头领却没有妻小,只在夏口城里有个相好,现在也没法过去,只能等击退江东军之后再说了。”

    甘宁哦了一声,轻声叹息。

    其实他极其鄙视临阵脱逃的徐顾,暗你若非运气好,被董袭发现了,打完仗也得定你个死罪。现在你被敌人杀了,还能落个烈士身份,大家面上都好,也免得我自己动手杀了你,不好跟向解释。

    觉得心里闷得慌,又喝了几杯,借口要去更衣,让丁奉等人陪聘继续饮酒,自己起身走了出来。

    他的安民督府离城门很近,只有不到一里的路程。

    漫步走上城头,天已经黑了。

    甘宁凭垛而立,遥望城外那星星点点的江中船火,不禁感慨,道:“不知道大哥、二哥他们怎么样了?现在他们一定日夜难眠,谋划着复夺江陵罢?这城外吴狗人多将强,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撤军,助他们一臂之力都没有办法。”

    正间,忽闻江上号角声大起,听那声音,怕不有数千只号角。

    甘宁心头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一人道:“莫非孙权要趁夜攻城?”

    甘宁回头看去,一人慢慢走近,却是聘,道:“将军,你不在府中饮酒,怎么也出来了?”

    聘一笑:“城外强敌环伺,小将又怎能喝得下去?”看看城下,摇摇头:“甘兄,我看情况不大对,不像是要攻城的样子。”

    甘宁道:“嗯,我也觉得很反常,江中敌舰聚集在一处,外围的一圈却都是船尾对着我们,这怎么可能发起攻击。”

    聘一愕:“如此黑夜,甘兄也能瞧见敌船么?”

    甘宁道:“我是根据他们的船火判断的。”

    这时丁奉等将领听见异声,也先后赶到城上。

    甘宁道:“敌情未明,速速派人前去打探。”

    丁奉应命,急忙派出探子出城探听虚实。

    诸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一头雾水。

    甘宁凝神细听江上动静,隐隐似乎能听到一些细微奇特的声音。

    忽然间他两只耳朵微微一动,脸色微微一变,心:“是哭声?”

    半个时辰之后,探子回来报告:“启禀甘督,江东军没了两大将,正全军举丧,吊祭亡魂。”

    “没了两大将?”丁奉问道,“董袭死了没有?”

    那探子道:“除了董袭,尚有大将黄盖,也于今日亡故。”

    丁奉奇道:“黄盖也死了?”

    聘也很奇怪:“我亲眼所见,黄盖只是肩部中了苏飞一记飞刀,便丢弃铁鞭,被陈武、蒋钦等吴将救走,他的伤按说并不很重啊?莫非其中有诈?”

    甘宁心中透亮:“苏飞的飞刀上浸泡有异蛇之毒,剧烈无比。黄盖能挺到今日方才发作逝世,已是很难得了。”对探子道:“再去仔细打探,探明再来禀报。”

    那探子应了,飞快而去。

    甘宁脸色凝重,看看大家道:“不管董袭和黄盖是真亡还是假死,孙权都定再度来攻,那时彼有哀兵之势,攻势必然更加凶猛。我们要守住此城,必先去骄意,再清战心,前做好苦斗的准备。”

    聘心中佩服,暗:“不到甘宁不但勇猛善战,指挥有方,而且头脑清醒,条分缕析,对下一步形势看得如此透彻,真有大将之风。在此江夏城中闲置多年,真是太委屈他了。”凛然拱手道:“小将愿听甘督之令。”

    聘有偏将军衔,军职还在甘宁之上,他既率先表态,其他诸将自然更无异议,一齐施礼:“我等皆遵甘督将令。”

    甘宁扫视众人,道:“都去准备吧。”顺手拉过聘的手:“将军,我们去那边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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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古老而年轻的、网络第一部三国类型的长篇幻想小说。 本书新读者请看修订版,也就是前四卷最后的简体定本,修订了许多之前的错误和缺陷,尤其在江南和荆襄两卷中改动极大,嘿嘿,连结局都全部更正。请接修订版观看《英雄记》。 "/> <meta property="og:image" content="https:///files/article/三国游侠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游侠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游侠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