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儿女成双福满堂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儿女成双福满堂全文阅读

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章 看你装

    这艘大船是邱晨起意建临湖水榭之后去定制的,也是巧了,安阳的船坞里刚刚好有一艘打造好的松木大船,因为之前定制的人犯了事儿,这艘大船打造好主体的大船就搁置在了船坞里,成了烫手的山芋,邱晨也算是赶了个巧,花了比定制的价格还便宜一成的价格就买了回来。因为邱晨不喜豪奢花哨,仅仅让船坞又刷了一遍桐油,保持了木船原本黄白色松木本色以及木材漂亮的天然纹理,朴实厚重,跟临湖水榭一样,充分体现了主人的风格和性情,追求的是舒适自然,而不是华而不实的虚荣。

    林家没有专门的船工,又因为今儿是载着女眷游湖,是以临时就抽调了老何家的两个儿媳妇过来充当船娘。

    孩子们满眼小星星地看着水榭边的大船,闰申和俊礼两个小子在各自家里都是最小的,撒娇卖萌的活儿责无旁贷的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这俩小子也颇为自觉,不等哥哥们示意,就啪嗒啪嗒跑回了敞轩内,各自扑向自己的娘亲和姑姑,一通撒娇卖萌之后,吴氏跟邱晨也就顺应孩子们的意思起身,准备登船。

    船上所用的物品已经筹备好了,上船也简单。因为大船是直接靠在平台边,不用走摇摇晃晃的跳板,就是吴氏、兰芷这样真正的闺阁弱女子,也只需船上的人搭把手扶一下就能站在船上了。

    上了船,邱晨将吴氏和兰芷母女安置在了船舱里,何家的二儿媳、三儿媳上来拜见。

    吴氏笑着示意,跟着她的婆子连忙上前将两个小荷包递到何家两个儿媳妇的手里,何家两个儿媳妇没伺候过人,有些不习惯,拘谨地捧着荷包不知如何是好,齐齐将目光转向邱晨询问。

    邱晨笑着点点头:“这是吴姐姐赏你们的,你们安心拿着就是。”

    吴氏也笑:“今儿我们上船,要劳你们受累,而且,我们这一群人的性命可就交到你们手里了,还望你们用心维护,我这银子也有个说法,这是压船钱,你打这儿接了我们,游完湖还要将我们妥妥当当地将我们送回来才好。”

    两个荷包托在手上沉甸甸的,坠坠的有些压手。老何两个儿媳心里欢喜,却也没有太过惊喜,自打听从公公的话全家搬到了南沼湖,老何一家的成年人,不分男女都有不低的月钱,年底湖里的收成还有一成的分红,是以,虽然去年经历了大雨和瘟疫的威胁,老何一家人的收获还是比在老家时多得多,原本很少看到银子的人家,如今也是小有家底了。再看今年风调雨顺,仅仅这段时间的菱角、鸡头米和莲蓬已经卖了不少钱,可以预想秋后收获了鱼和莲藕之后,她们家能分得的银子也必将是去年的几倍甚至几十倍。是以,再看到几两银子的赏钱,她们喜悦却完全没有失态之色,只是恭恭敬敬地曲膝行礼致了谢,就平静镇定地回答起邱晨和吴氏的问话来,就退了出来。

    片刻后,趁着吴氏洗手的空挡,邱晨来到船尾掌控船舵的何家二媳妇身边,询问情况:“这船你们熟悉了几日,用着还顺手吧?”

    何二家的把着船舵,略略曲了曲膝算是行了礼,听着邱晨询问立刻笑道:“太太就放心吧,我跟弟妹虽说没有架过这么大的船,但这船大稳当得很,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船稳当着,划得又不急,绝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说起这艘大船,打小在水乡长大的何二家的就兴奋起来,忍不住夸赞道:“太太眼光真不错,这艘船算是买着了。”

    看邱晨露出一丝迷茫,何二家的连忙笑道:“太太不是水边儿长大的不知道,看起来一样的船,用料不同,耐用不耐用差的可远了。这造船用的木料可多了,大船一般用松木杉木,小船则用榆木、樟木之类的杂木。千年海底松,说的就是松木做成的船能在海里用上千年不朽不烂。太太买的这艘船就是用的松木,而且是木质最好的红油松,木板紧实坚牢,这艘船用的料又大,木板都是整块的厚板……若是就在咱们湖里用,这艘船用上几百年都不会损坏呢!”

    邱晨当时买到这艘大船也是赶巧,没想到还让她意外捡了个大便宜。虽说一艘船不值什么,但听了何二家的这番话,邱晨还是觉得满心欢喜,脸上的笑容都深了几分:“看来咱们这回是捡了个大漏儿回来啊!”

    从船尾回来,吴氏已经洗漱完出来,邱晨招呼着吴氏一起来到船头。

    船头上铺了干净整洁的竹席,又摆了三四张低矮稳当的小几,几上摆了茶水点心,邱晨陪着吴氏在靠后的一张几旁席地而坐,兰芷也按捺着兴奋挨着两人坐了下来,林旭占了另一边的一张小几,至于那些淘小子们则早就坐不住,跑到船舷边上,由秦礼等人看护着,跃跃欲试地准备着采摘莲蓬去了。

    但很快,这些小子们就很失望地发现,因为乘坐了大船,自然不能到莲藕丛里穿行,又为了船身行驶平稳,大船只能在尽量靠近莲荷的宽阔水面上行驶,孩子们想要置身莲藕丛里,亲手采摘莲蓬的愿望就难以实现了。

    好在,邱晨做了比较全面的准备,采摘莲藕不成,还准备了钓竿和渔网,孩子们很快就沉浸在垂钓和捞鱼的欢乐中去了。

    南沼湖中存鱼量大,又有何家两个儿媳妇和秦礼等人在旁边帮忙指点,几个淘小子居然也真的逮到了鱼,其中俊言还钓到了一条三斤多重的大鲤鱼。

    南沼湖面积几十亩,湖面宽广,正如何二家的说的,大船行的平稳却也缓慢,是以,船绕着外围的莲藕丛行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午时,太阳升到当头,阳光也毒辣起来,邱晨就带着吴氏和兰芷、林旭进了船舱。

    陈氏进来禀告说午饭备好,邱晨就吩咐丫头去喊玩的忘了形的孩子们进来吃饭。被闷了半天的兰芷连忙自告奋勇地站起身来:“我去叫几个弟弟进来吃饭吧!”

    吴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不过今天女儿能够乖乖地陪着坐了这么小半天已经难得了,她也心疼孩子玩不畅快,虽然明白兰芷这是假公济私出去透气,却假装没听见,并没出言阻拦。

    邱晨见兰芷一脸的期待和兴奋,自然也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却终究不太放心,就笑着道:“那吴姐姐在这里坐坐,我陪着兰芷出去叫那几淘小子进来用饭。”

    “嗳,海棠姨,不用你陪我!”兰芷连忙拒绝,笑话,要是让大人跟着,她好不容易争取了来的放风机会哪能尽兴。她还想着去亲手试试垂钓和捞鱼的乐趣呢!

    这话一出,邱晨微微一怔,回头看向吴氏,两人相视同时露出会意的笑容,只不过吴氏的笑容里出了宠溺还有些许无奈罢了。

    一直温文稳重的林旭此时起身,躬身揖手道:“大嫂,吴夫人,还是我走一趟吧。”

    吴夫人看向林旭的目光柔和赞赏,只不过没等她说话,兰芷就大大方方笑着对林旭曲膝道:“那就劳烦你了!”

    此话一出,吴氏再反对不但女儿没脸,而且反而容易让人想多了,再看林旭温文谦和,规矩守礼,自家女儿也是大大方方的,一脸的笑容没有半点儿忸怩之意,也就将心中隐隐的一点儿想头按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兰芷刚刚一时情急抢了话头,还担心母亲会出言反对呢,此时看到吴氏点头答应了,不由大喜,笑嘻嘻地曲膝跟吴氏、邱晨告了辞,扭身就走出了船舱,那急匆匆的脚步,要不知道的还会以为船舱里有什么怪兽让她赶紧逃离一样。再反观林旭,则是镇定从容的多,恭恭敬敬再次垂手行礼之后,这才跟在兰芷身后走出了船舱。

    吴氏心里滋味复杂地看着一前一后出了船舱的两个小的,默然片刻,转回头就状似随意地笑道:“你家二公子小小年纪就能得了秀才功名,我早就知道必是个才学俱佳的,今儿看了这一会子才知道,二公子最难得的不是才学俱佳,反而是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有这般沉稳的性子,不骄不躁,行止有度,实在是难得的很。……听说二公子幼年失怙,能有如今这样也足能够看得出是你真心爱护教导了。”

    邱晨笑着道:“吴姐姐不是别人,我也就不瞒你了,这孩子小时候跟着他大哥,虽说那时候日子苦,性子还活泛些,可自从他大哥被征去了北边,后来又传了噩耗回来,这孩子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虽然当时只有十二岁年纪,可却有了担当……当时我突闻噩耗几乎崩溃,为亡夫办了丧事之后回来就一病不起,亏得他了,又要照顾我这个病人,又要照管两个幼小的孩子……唉,若非是他,别说我,就是我那一双孩儿只怕也早不在了。好在,之后我寻出了当年的几个药方子,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供着他读书科考……呵呵,也是这孩子自己争气,之前虽说也读书,但家里清寒,又要帮着我料理家里的活计,读书的功夫用的自然少……后来专心能够读书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先生让他去参考我当时还担心,怕他不能够通过,没想到竟是一路考下来了,后来还得了郭大老爷的青眼收入门下悉心教导……说起来,这孩子能有今日,我这个没多少见识的没操多少心,主要是他自己个儿用心刻苦……”

    “呵呵,瞧你说的,把自己说的也太没用了!”吴氏睨了邱晨一眼笑道,“这孩子品性好我自然看得出来,但若非你悉心爱护供应,他也难能到今儿这一步。”

    邱晨也不反驳,笑着道:“虽说旭哥儿是我的小叔子,可看着他在眼前长大,真是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邱晨随即就笑着转移了话题,跟吴氏倚着船舱窗户指点着外头的景色说起话来。

    在船上用的午饭,自然是以湖鲜为主。

    孩子们逮的鱼收拾了,大鲤鱼做了糖醋鲤鱼,鱼肉炸的外酥里嫩,沾着酸甜的糖醋汁,是一道特别适合女眷孩子们吃的菜肴。而那些巴掌大的鲫鱼、白条儿等杂鱼,则做成了杂鱼锅,贴着锅帮还贴了一圈儿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小饼子。这种地道的庄户菜,吴氏和唐家的孩子们之前没有机会品尝,一尝之下连连赞不绝口,就连吴氏也吃了两条鱼两三个小饼子;至于其他的,还有酸辣螺肉,清蒸蟹粉,素炒蒲菜嫩菱,鲜甜的莲子羹,荷叶糯米鸡,鸡头米荸荠做的甜汤儿……

    林林总总十几个菜,几乎都是唐家人从没品尝过的,吃的一众人连连叫绝赞叹,也吃的尽兴满足。

    吃罢饭,邱晨就招呼吴氏在休息舱里午休,兰芷在吴氏有意的放水之下,自然得偿所愿地再次溜出了船舱,先是跟着一群淘小子在船尾钓了会子鱼,后来大船遇上采莲蓬的小船,兰芷干脆跟着几个淘小子上了小船,终于实现了在莲叶荷花丛里穿梭往来,亲手采摘莲子、菱角的愿望。

    邱晨心知吴氏放水,自然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也吩咐几艘小船就在大船附近小范围活动,不能远走。

    等吴氏行来,孩子们也已经顺利返回了大船上,很快,大船返航,邱晨也就陪着尽兴的唐家娘四个回了安阳。

    这一天的游湖行程算是皆大欢喜,俊言俊章几个小子没能下湖游水,却因为玩得欢乐,他们自己也没怎么在意。

    让邱晨注意到的是,等回程的时候,林旭跟唐家大小姐唐兰芷熟悉了起来,虽然还没道说笑无忌的地步,但邱晨很眼尖地看到下船的时候,跟在她跟吴氏身后的林旭一直护在兰芷身后,虽没有身体接触,但那亦步亦趋的样子,多少泄露了点儿关切之情。

    回到安阳,邱晨就着手准备,第二日送四个小子返回刘家岙。

    晚饭后,秦礼请见,送了一封信进来,邱晨看过之后哂然一笑,就把信笺借着灯火点燃了。

    看着信笺烧成灰烬,邱晨转而看起今儿刚刚送进来的邸抄来。看着看着,邱晨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近日,又有三名高官被革职抄家查办,其中两名是魏太师的嫡系,另一名却是徐皇后的表亲。

    又一个消息,八月二十是徐皇后的千秋节,皇上下令,京中三品以上诰封进宫贺寿,并允准每人带一名小姐进宫……

    皇后千秋,诰命夫人进宫觐见朝贺本就是遵循礼制,但‘允准带一名小姐进宫’这一条,就颇为引人瞩目了。谁都知道,当今皇上成年皇子三人,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三皇子皆已立了正妃,两名侧妃名额也已满员;倒是行二的皇子雍王杨璟庸至今未曾娶妻,之前这位雍王一直宛如隐形人,连皇家年终祭祀这种大典都称病不出现,朝堂内外很多人甚至已经遗忘了这个成年皇子的存在。偏偏去年末这位传说中缠绵病榻不久人世多年的二皇子凭空出现,并携大功一鸣惊人,高调出现在人前不说,还迅速获了圣眷,一举封为雍王。

    朝野震惊之下,好些人开始重新揣摩当今的圣心何在,魏家和徐家两派的明争暗夺也暂时出现休战迹象,大家都在观察……很快,这位一鸣惊人的二皇子又在朝堂上销声匿迹了,或者说,他只是冒了个泡泡,就又深潜水去了。

    观察了几个月的各方势力似乎松了口气,重新开始活动,期间二皇子也再次出现过,拿出个什么种牛痘防天花的事儿,随着夏天到来,天花进入低发期也成了虎头蛇尾,似乎不了了之;继而,这位二皇子就彻底地消失在了朝堂和公众视线里。

    只有皇帝身边的几个心腹知道,这位二皇子几次低调觐见,可都让皇帝欢喜不已的。

    在两代皇后的外戚势力重新开始倾轧争夺,朝堂上下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二皇子悄悄地带了几名工匠出了京城。与此同时,以文治天下的圣上宣布,七月底出巡原北戎,现已立为燕山北道的广袤地区,察看北边官兵驻守情况。

    新收疆域天子巡视,众人纷纷猜测扩土有功的靖北侯会随行在侧,但随行名单出来之后,却没有靖北侯秦铮的名字。只不过,天子于公布随行名单前一日亲临靖北侯府探视伤情延绵未愈的臣子,随即透出消息,靖北侯是因为旧伤延绵未愈,身体虚弱不堪远行,天子体恤,这才没有带上这位开疆扩土的年轻功臣,是以,随行名单出来后,朝中上下倒是一片平静,没有引发什么猜疑波澜。

    邱晨看完邸抄,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缓了缓肃穆的神情,然后目光不自禁地瞥向炭盆中一团黑灰色的纸灰,撇嘴腹诽--装,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题外话------

    晚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七夕贵人来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进了七月,那溽热的天气却丝毫没有转凉的意思,特别是从南沼湖上凉爽的环境中回到城中,人简直就像进了蒸笼的包子,又热又闷又潮湿,让人喘不过气来。

    先让俊礼和阿福睡下,邱晨自己沐浴了出来,就看到两个孩子把薄薄的棉布单子蹬的老远,只穿着小短裤睡着了,但两个孩子的身上头上却是汗淋淋的。也因为热,平日睡觉跟小猪崽似的俩小子睡得也不安稳,不时烦躁地翻翻身,动弹动弹。

    邱晨拿起一把芭蕉蒲扇给两个孩子扇着风,微微轻风让孩子睡得安稳了些,刚刚洗完澡的邱晨又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了。

    唉,在这个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的时代,这样溽热的天气真是难过的很。

    邱晨拿了块帕子给孩子们擦了擦汗水,手中的扇子往自己这边匀了点儿风,不知不觉的,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只是人已经进入梦中,摇扇子的手臂却仍旧一下一下地摇动着。

    下半夜,起了风,很快轰隆隆的雷声裹挟着闪电来临,狂风、电闪雷鸣中,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一阵炒豆子般的脆响。

    邱晨被雷声惊醒,听到撑起的窗扇发出吱呀的声音,连忙起身把窗户放下扣好,然后听得陈氏的声音从外屋里传来:“太太,您睡吧,我去各处转转!”

    “披上蓑衣!”邱晨嘱咐了一声,听着陈氏应了,脚步声慢慢从门外走远,她也回韶新进了帐子。

    一声霹雳仿佛在头顶炸响,阿福猛地从梦里醒过来,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满儿不怕,哥哥在!”

    邱晨心头一暖,伸手将阿福抱进怀里,慢慢摸索着儿子仍旧有些汗津津的脑门儿,柔声安慰着:“怎么,梦到妹妹了?”

    阿福这会儿依靠在母亲温热的怀里,眨了眨眼睛也醒过神来。夜里,一直努力让自己坚强勇敢的小小男子汉似乎也放防松了许多,下意识地往母亲怀里偎了偎,寻了个舒适而安心的位置躺好,低低的应了一声,片刻终究还是低声道:“娘亲怕么?”

    邱晨拍拍阿福的脊背,小声道:“娘亲不怕,福儿也不怕……娘亲告诉你啊,打雷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就是两片云朵碰到了一起,因为它们携带了一种特殊的物质不同,就像两个脾气不投的人遇上了,就吵起架一样,发生了打雷和闪电……”

    阿福眨巴着眼睛很好奇地问:“云朵也会吵架?”

    邱晨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这件事情等回家,娘慢慢解释给你听,这会儿还是夜里呢,该睡觉的,阿福乖乖睡觉吧……”

    “嗯……回家娘记得给福儿讲……”阿福又往邱晨怀里挤了挤,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熟了。

    邱晨摸摸儿子的背,触手又是汗津津的一片,于是又拿起扇子慢慢摇动起来。这会儿外头风大,窗户打不开,待会儿风势小了,记得打开窗户,也好凉爽凉爽……

    心里这个念头渐渐模糊了,邱晨再一睁眼,天色已经大亮。窗户不知何时已经被撑了起来,湿润而清凉的晨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连带着外头明亮的光线和啁啾的鸟鸣,都在昭示着,大雨过后,迎来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眨眨眼睛,邱晨转身,果然,身边的两个小子都起身了,应该是早起晨练了。昨晚有事酷热又是打雷的没睡好,没想到早上孩子起床她都没听到。

    睡的足,邱晨精神也饱满起来,伸了个懒腰穿衣起身。

    春香跟月桂听到声音端着清水送进耳房,月桂活泼,笑嘻嘻地跟邱晨道:“昨儿夜里那么大风大雨的,没想到今儿倒是个大晴天儿,也不耽误咱们赶路回家了。”

    邱晨一边穿着中衣下床一边笑着摇头:“刚刚下了雨路上可不好走!”

    月桂放下脸盆,懊恼地叫了一声道:“哎呀,咱们家里外都铺了青砖石子儿,走路干爽的很,倒是把路上的泥泞给忘了……”

    看着懊恼起来的小丫头,邱晨笑笑不再言语。相对于最初的拘谨小心,月桂明显的放松了,也活泼了许多,只不过,月桂的活泼与青杏的爽利泼辣不同,总是带着那么点儿质朴。

    邱晨洗漱过后,孩子们也回来了,一家人吃了简单的早饭,邱晨就带着四个小子启程回家,而林旭则仍旧留在安阳府,送过大嫂和孩子们后,他也出门去郭府继续上课读书。

    从安阳到清水镇都是一溜的官路,路面相对平整坚实,昨夜雨下的大,雨水很快就流走了,路面还算好,并不太泥泞。反而是过了清水镇,走上通往刘家岙的岔路后,道路反而泥泞起来,好在这段距离很短,不过五六里路,一步一滑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拐上了通往刘家岙的岔路,这条路林家出人出钱在两年前就修过了,如今显示出它的优势来,干爽平整,马车一行驶到这里,连马儿都轻快地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

    回到家里,人困马乏的,自有赵九带着人将车辆马匹接了过去安置,邱晨和随行的人则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临近傍晚时分,俊文俊书从外头匆匆进来,看到邱晨先笑着问安行礼,又跟闻声跑出来的俊言俊章和阿福俊礼厮见了,略略说了几句,俊文俊书就带着四个小的去晚练了。

    邱晨也从屋里走出来,来到后院。

    第二茬土豆如今也生长到了一尺多高,不过离收获时间还早,西红柿今年种植的多了,提早在大棚里种植的西红柿已经过了盛果期,但撤了大棚又种植的西红柿却恰好进了盛果期,如今每天都能摘两筐西红柿,除了林家的主子们,连作坊的工人们也隔几日吃一回,这种新奇的水果蔬菜兼备的东西,也受到了工人们的普遍喜爱。

    收了早茬玉米后,邱晨又补种了一茬,如今植株也有近一米高了,照这个生长趋势,应该正好合了现代大田玉米的生长周期,到八月十五左右就能收获了。

    有了这一茬玉米的收获,明年玉米种子也大大充裕起来,虽然不至于大面积推广种植,但据之前的亩产量,这一次收获的玉米除去给自家人品尝之外,剩下的也够种上几十亩地了。四个新买的庄子经过今年的复垦积肥,明年地力也能恢复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在四个庄子都划出一块地来种植玉米,看看那一种土壤更适宜玉米的生长,也好确定以后玉米大面积种植的地块。

    查看过这些植物,邱晨招呼着几个小丫头拿来篮子,去菜地里采摘些西红柿、辣椒、茄子、黄瓜,两个熟透的大西瓜,还拔了几根大葱和香菜,这才兴冲冲往回走。

    之前海铺子那边送来了一罐儿虾酱,大兴家的打开来,差点儿当场扔出去,那股子扑鼻子的腥臭味儿,她一个没吃过的人根本受不了。不过邱晨却是稀罕的不行,只不过,那会儿她忙着别的事,也没顾上弄这个,今儿突然想起来了,干脆动手做几个特色菜,在这暑热的天气里,也给孩子们开开胃口。

    西红柿、西瓜和黄瓜洗干净了,让丫头吊到井里湃上,邱晨则挽起衣袖,就在大厨房外头动手做自己的新菜肴。

    新鲜青辣椒、大葱、香菜洗干净,切段儿,放入虾油一调,最简单的一个凉拌老虎菜就做好了。

    然后挑了半碗虾酱,打入十几个鸡蛋,放入青辣椒和葱花,调匀之后,放进锅里翻炒成块,放入香菜段儿略炒出锅。原本腥臭的虾酱经过这样一加工,腥臭味儿不见了,只剩下扑鼻子的鲜香。

    做白案的贾氏也麻利地烙出一摞烙饼出来,邱晨随手拿了一张圆而薄的烙饼,挖了些炒好的虾酱鸡蛋放进饼中一卷,一口咬下去,面饼劲道,带着为微微的焦香气,里边卷裹的虾酱鸡蛋鲜香浓郁,还软软的嫩嫩的,满口生香,让人胃口大开。

    “嗳,都过来尝尝!”邱晨咽下一口卷饼,回头就看到大兴家的和贾氏等人都望着她,好像很吃惊她能将那样腥臭的东西吃出如此陶醉的表情来。邱晨不由失笑地招呼起来,“你们先尝尝,若是觉得好吃,以后也多了一种好菜……若是大家伙儿都觉得味道不错,这种菜肴可是最开胃下饭的,做起来也便宜,卷饼吃,配馒头、窝头、饼子都相宜。”

    大兴家的对虾酱的味道记忆深刻,一时仍旧有些迟疑不决,不太敢上前品尝。倒是月桂和春香两个丫头没闻过之前虾酱的腥臭味儿,又多次见识了自家太太做出新鲜食物的美味儿,这会儿倒是第一时间上前来,笑嘻嘻地谢了邱晨,自己动手卷了饼吃起来。

    一口下去,两个丫头就接连赞叹起来。贾氏也紧跟着上前来品尝,随后,大兴家的终于鼓足了勇气也走上前来……

    毫无意外的,经过邱晨的加工,腥臭的让人无法接受的东西,真的变成了简单实惠的美味,邱晨看着片刻就被分吃光了的烙饼和虾酱鸡蛋,不由笑起来。

    她似乎又给海铺子上的渔民们找到了一条开拓收益的法子。这种虾酱是用最小的虾米糟制而成,成本对于那些出海打渔的渔民来说是极低的,若是能够打开虾酱的销路……不,仅仅只是几个作坊里推广开来,消耗量也是很大的,也能给渔民们多出不少收益来。

    而且,虾酱易保存,到了冬季蔬菜缺乏的季节,有虾酱也能给单调的食谱增加一道不同的菜品。

    晚饭时,邱晨做的虾酱炒鸡蛋和凉拌老虎菜果然成了最受欢迎的菜品,孩子们除了吃饼卷鸡蛋外,就着卷饼吃老虎菜的劲头似乎更足一些,特别是俊言,一边儿辣的嘴里嘶嘶地吸着气,一边儿舍不得搁下筷子。其他几个虽然没有俊言这么夸张,同样吃了不少,结果就是一大盆绿豆汤没够喝--虾酱含盐分很高,孩子们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就觉得咸了,于是,解渴解咸的绿豆汤自然增大了消耗量。

    回到刘家岙,邱晨似乎整个人都慵懒放松了下来。

    吃过晚饭,孩子们照例去读书学习,她也在自己屋里练起了大字。那个曾经出现过的神秘简体汉字,她一直记得,却一直鼓不起勇气去看。

    简体汉字的出现她很明白意味着什么,只不过,她不敢确定,自己会看到怎样一个穿越前辈的内心世界……而且,那本手札的时间已过去百余年,哪怕有穿越前辈也早已作古……在这个世上,她仍旧只是最孤独的一个。至少在思想和灵魂层面上,是这样。如今她身边的人很多,但哪怕是孩子们,也永远无法抚慰她思想和灵魂的孤独。

    如今,邱晨的毛笔字虽说还谈不上多好,却渐渐工整起来,落笔也越来越流畅起来,邱晨一笔一划地认真临摹着大字,不知不觉地就真正沉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写起字来。

    两篇大字写完,邱晨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毛笔字,不由也有些小得意,这笔字搁在现代,虽说不至于一鸣惊人,但写个对联什么的应该足够了。

    第二日,就是七夕。

    对于这个在现代被商家大肆炒作的传统情人节,邱晨没有多大印象,倒是这个时代对‘乞巧节’颇为重视,未出阁的姑娘们会捉了蜘蛛来乞巧,也有的地方会用纫针的方式来比赛谁最心灵手巧,还有些地方会在七夕节举办灯会,甚至有人会在这个传说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日子去拜月老、拜观音,未婚的祈求一个好姻缘,已婚的祈求早生贵子……

    林家西院的小姐流落京城。林家东院的小小姐满儿被穆老头儿拐走,剩下一个女主人邱晨对针线一窍不通……所以,林家的主子们没人在意这个节日。

    不过,看着小丫头们从早上就唧唧喳喳商量着乞巧的样子,邱晨也来了兴致,吩咐玉凤带着丫头去库房里把元宵节挂的灯笼取出来,清理一番后挂到大门外的柳树上去,让村里人赏赏灯的同时,也好有个乞巧的去处。

    下午,邱晨又吩咐大厨房早早做了晚饭,然后就放了大小丫头们的假,由着她们去过难得的专属于女子的节日去。

    吃晚饭的时候,孩子们又跟她说了件意外的事,学堂的先生们竟然因为过节,没给孩子们留课业。然后,在孩子们期盼的目光中,邱晨一挥手,几个小的就欢呼着冲了出去。俊文俊书互相看看,俊书道:“我去跟着他们就够了,大哥还是回房读书吧!”

    俊文自知所学有限,参加明年的县试没有底,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能够读书的机会不多了,若是不能通过这次县试,他的年龄就该谈论娶亲,然后也该收了科考的心思回家来帮着姑姑照管家里的作坊和庄子了。

    是以,他也没推辞俊书的好意,点点头就要应承下来。

    邱晨看着两人兄弟友爱的样子颇觉欣慰,索性笑着打发两人都去读书,她自己则拿了一只芭蕉扇往外走去。难得过节,自己不祈求什么巧手,也不祈求姻缘的,也可以跟着大伙儿一起看看热闹。同时,也好照应着一群淘小子。

    家里的大小丫头们收拾利落了,早就不知跑去哪里寻找蜘蛛去了,婆子们仍旧在各处做着自己的活计,是以,邱晨在尚未完全黑透的暮色中一路走出三进,眼看着走到二门处,都没有碰到一个人,二门以内一下子空旷安静起来。

    邱晨不疾不徐走出二门,除了王氏在二门上值守外,竟没看到一个人,连一进院的仆人和秦礼等人也都没看到人影。

    与林家几重院落的安静不同,此时的林家大门外,各色灯笼已经点燃挂到了树枝上,错落点缀在树荫浓郁的柳树下,衬着丝丝缕缕的柳树枝条,一样的灯笼,与元宵节看到的景致竟是完全不同。

    作坊里散了工还没回家的工人们、村里的男女老少们,聚集在林家门前的开阔平台上,竟有些熙熙攘攘的样子。相对的,妙龄的姑娘们乞巧活动不知为何,却没有形成规模,只有很少三两个少女躲避着人群,远远地看着柳树上的彩灯。

    邱晨有些愕然,不知道姑娘们为什么没有出来……村里的闺女们她不了解情况,可家里的丫头们早早就不见了踪影,不在大门前,又能去了哪里?

    怔忡中,秦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走到邱晨身边,低声道:“夫人,有人请见!”

    邱晨眨了眨眼睛,恍惚中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想起那封信提及杨璟庸出京带人过来学习光学玻璃的烧制一事,她还是不敢怠慢,暗暗错错牙,隐忍着不情不愿吩咐:“带路!”

    随即,秦礼不往外走,竟直接引着邱晨返回了林家大门内,而且一路往里走,过夹道,直奔后园的马厩车库而去……

    若非对秦礼的了解和信任,走在空无一人,光线昏暗的两道高墙夹道里,邱晨都要以为秦礼是心怀不轨了……然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林家除了正院的大门、作坊工人行走和进出货的角门外,还有一个后门,开在后院的角落里。

    ------题外话------

    嘿嘿,亲们知道,来的人是谁么?

    七月流火,不是说天很热,而是天气转凉的意思。

第三百一十二章 未嫁先休(二更)

    果然,她看到角落的后门开着,然后在门外,她看到了秦勇正牵着胭脂在等候。

    到了这里,邱晨还没看到任何需要她见的人,停住脚步看向秦礼。

    秦礼立刻笑着道:“夫人,侯爷在村口等你!”

    “哦……你们侯爷不是伤情缠绵未愈么?”邱晨突然很想骂娘,这人天天装神弄鬼的,偏偏还总是爱干这种刀刃上的游戏,他为了避免功高盖主连续自伤几次,难道就不知道,这样四处乱跑,会招来言官的弹劾和君主的责难么?

    这话秦礼可没法接,只能嘿嘿干笑几声来应付。见他这样,邱晨也没办法继续说什么,秦礼秦勇四人一直跟在她身边,可能有小动作,但对她和孩子们确是不打折扣地尽心尽力,她也不能为了另外的人为难他们,再说,他们的身份在这里,某人想做什么他们也阻止不了。

    瘪瘪嘴,邱晨脸色虽然仍旧不好看,却伸手从秦勇手里接过缰绳,又接了秦勇递上来的一袭黑色斗篷披在身上,兜头遮脸地罩了,吩咐秦礼秦勇:“照看好家里!”

    然后,在得到秦礼秦勇的应诺后,邱晨双腿一夹马腹,控马从山坡上向东,绕过学堂和操场,远离了林家大院之后下了山坡,从田间小路斜插过去,径直往村口赶去。

    大晚上的这么折腾人,某人最好给她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两刻钟后,邱晨坐在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借着头顶琉璃灯盏晕黄的光线看着对面毫无形象的某人,很是气馁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哎呀,我说林娘子……哦,不对,是杨淑人吖,你一句话,我就被打发来跟你学烧制玻璃,这日夜赶路地从京城过来,颠的都快散了架了,到这会儿饭还没吃呐……”唐文庸唧唧歪歪地絮叨着。

    邱晨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淡淡道:“累了有客栈,饿了有饭馆儿……难道,唐公子囊中羞涩,连住店吃饭的小钱儿都拿不出来了?”

    “呃……”唐文庸被噎了个仰倒,转眼狠狠瞪了旁边泥塑木雕的某人,重新收拾起笑脸道:“那啥,咱们不是朋友么?我这就要到朋友家门了,哪有在外头投宿吃饭的理儿?让人知道了不说我没银子,我是怕人说朋友不够意思,给朋友脸上抹了黑不是?”

    邱晨这会儿已经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听了唐文庸信口开河,干脆垂着头喝茶不予理会了。今儿晚饭吃虾酱吃咸了,这会儿正口渴呢!话说,唐文庸做人说话不着调,生活却是很讲究的,这茶明显比她花几十两银子买回来的所谓明前龙井还好……芽嫩汤清,气若幽兰……唔,看一朵朵嫩芽在清澈的茶汤中载浮载沉,若是换成上好的玻璃杯,又该是另一重意境了!

    被无视掉的唐文庸终于技穷,讪笑着抓抓头,起身下了车:“既如此,我就先走一步……哎呀,我是又累又饿了,赶紧回去,洗洗吃饭去!”

    唐文庸这句话之后,车外一阵马蹄声后,很快恢复了寂静。

    一直充当木雕泥塑,自从邱晨上车就没出过声的某人终于开口:“此次出京是奉了旨意的!”

    此话一出,保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邱晨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对面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在对方的木头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很气馁地吐出口气来:“既然是奉了旨意,那何不大大方方地……”

    “密旨!”秦铮惜字如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来,成功地打消了邱晨继续的念叨。

    好吧,邱晨决定不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转而公事公办道:“你叫我出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秦铮看着对面一脸别扭的女人,满心无奈地吐口气,握住她扶在小几上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挣扎,脸色郑重地开口道:“我是有件事要跟你商议。”

    被突兀地握住手的邱晨正要抽回自己的手,听到秦铮如此郑重其事的一句话,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中一紧,下意识地问:“什么事?”

    “你说,我明日上门提亲,是来刘家岙,还是去杨家铺子?”秦铮无比郑重地询问。

    邱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盯着面前神情郑重的一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上门提亲?给谁?”

    问完之后,邱晨下意识地不想停口:“是秦礼还是秦勇?我那两个丫头……”

    秦铮挫败地失笑,手下一紧,成功地让某个絮絮叨叨的女人停了话头,目光也转了回来对上了他的眼睛,这才笑道:“我自己还打着光棍儿,哪里顾得上那几个小子。”

    说完这句话,秦铮重新肃正了面容,看着邱晨道:“我要向你求亲,请求你嫁给我为妻!”

    这句话郑重无比,也无法忽略说话人的真挚,只是,求婚不应该是询问征求么?怎么,这人虽说是请求,却根本没有征询意见的意思,用的竟然是陈述句!

    脑海中飞快闪过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念头,然后收敛心神,同样肃正了颜色,开口道:“齐大非偶,想必侯爷听说过,我不过一个庄户女子,又是如此身份,实不敢对侯爷生出什么心思。还望侯爷日后不要再拿这种事情说事。”

    说完,邱晨冷静地抽回手,起身,不再看车内侧的秦铮,径直转身走出车厢。

    侍立在车厢外不远的秦义等人看到邱晨走出车厢,都略略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迟疑地赶紧上前伺候着。

    邱晨踩着脚凳下了车,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向秦义几个道了谢,深吸了一口气,将头上的风帽兜好,径直朝着胭脂走过去。

    “呀!”刚走了两步,邱晨腰间一紧,双脚不由自主地离地而起,眨眼间,整个人已经被带上了马背。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呼,人已经被人拥着骑马飞驰了出去!

    这样被人拥在怀里侧坐在马背上,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跟自己骑马掌控一切的感觉完全不同,邱晨下意识地就伸手揪紧了身后人的衣襟,另一只手则摸索着抓紧了马儿长长地鬃毛。

    这一扯一揪不要紧,大黑马颈上吃疼,撒开四蹄,沿着路飞驰而去。

    不知跑了多远,待大黑抡于气力用尽,渐渐放慢了奔跑的速度,被颠簸的七荤八素的邱晨才听到有人在自己耳畔低声宽慰着:“来,放开马鬃,我护着你,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长时间的抓着马鬃,邱晨的手指也僵硬了,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松开了马缰。大黑马唏律律叫唤了一声,似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身下马匹不再暴躁疾驰,邱晨也渐渐放松了身体,努力地找回了自己的狼和冷静。

    尽力地挪了挪身体,让自己坐的更稳当一些,邱晨淡淡地开口:“深夜劫掠民妇……这就是秦侯爷的为人之道?”

    秦铮很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一手控着马缰,同时紧了紧抱着某人的手臂,然后道:“大明律法也没有不允许丈夫带自己妻子出行的条文吧?”

    邱晨一滞,往旁边躲了躲身子,抬眼瞪过去。不等她发话,秦铮又道:“元宵节,我们一起观灯猜谜……今儿七夕,我特意从京城赶来,就是要陪你赏灯的……嘘,别说话,听我说,我此次回京皆已料理清楚,就是专程来向你提亲并迎娶你过门的!”

    若说刚刚邱晨还能义正言辞地回应,这会儿却没有办法再说出那样的话来。刚刚秦铮一句元宵节,让她想起了当时郭家济世堂掌柜郭怀安曾误认她跟秦铮的关系……而她当时为了避免多说多错,并没有声明否认……

    这人是提醒自己早已经默许了么?

    默默思量着,马儿缓缓而行,前头一片房舍街市渐渐在昏暗的夜色之中隐现出来。

    临近街市,街道两旁的酒馆客栈门前一盏盏灯笼放出团团光芒来,人声市声也渐行渐多,渐渐喧嚣繁华起来。

    邱晨讶然地转首看向越来越多的摊贩行人,就听身后人道:“今儿七夕,临清镇毗邻运河,扼水陆通途,市商繁密,南来北往的商人也带来了他们家乡的风俗,是以,临清镇的七夕远比南直隶其他城镇热闹。而且,……临河长街上的商铺都会挂灯以供来往行人赏玩。还有许多人会来河边放灯。”

    之前秦铮所说提亲之事让邱晨有些心不在焉,但当她被秦铮抱着跃下马背,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酸疼的身体,终于被绍繁华的市声人声所吸引,转头看向旁边河面上宛如星河落下九天来的满河灯盏后,就决定暂时将烦心事丢开。

    话说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处处照顾影响名声,还真没如此放松地出来游玩过几回。

    既已至此,机会难得,且玩且放松吧!

    沿着临河长街一路行过来,邱晨也不管自己一身家常衣裙,和身后神态肃正还牵着马的男人这一组合诡异,只是放松了心情,一路赏玩过来,还在一个卖河灯的摊子上,用耳上的银耳塞换了盏漂亮的河灯,又借了摊主的笔墨在灯上写下自己的祈愿,然后放进河里。

    走出不算大的临清镇,人声市声被抛在脑后,邱晨终于开口道:“秦侯爷……”

    “我更希望你叫我连生!”

    “呃……好吧!”邱晨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答应着,继续道,“连生,我不知道你因何要向我提亲……但要想我答应,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好!”不等邱晨说出什么要求,秦铮就毫不迟疑地一口应下。

    邱晨转眼看了看仍旧一脸正色,却显然比平日神色柔软了许多的男人,继续道:“我没想过攀权附贵,但既然你如今如此要求,那我也不妨直白地告诉你,我容不下我对丈夫除我之外还有其他的女人,妾室、通房、甚至在外的逢场作戏都不行。我不是什么贤惠人,我答应嫁人自然会一心一意相待,同样我也希望我的丈夫能够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当然,若是你做不到这个,那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完全可以当做没听过。若是你自称能够做到,那就请给我写一份休书!”

    秦铮静静地听着,嘴角禁不住慢慢地挑了起来。

    他果然没有看错,能够如此大方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女人,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一个了。反观无数女子,高门深闺也罢,小家碧玉也好,哪个不是装出一副贤淑贤良之态来,甚至会主动替男人安排女人,殊不知私底下却狠辣歹毒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正满是宠溺欣赏地听着妇人说话的秦铮,猛地听到一个剽悍的词汇,还是吃了一惊!

    休书?她不会是神思不清了吧?他跟她求亲,她怎么先就提起休书了?

    “休书?”下意识地反问道。

    “嗯。”这会儿把话说开了,邱晨反而没了什么心理负担,神色平静道,“是的,我不是什么贤良之人,你这会儿或许能够答应我所有的要求,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嗯,你听我说!”

    阻住想要开口的秦铮,邱晨无视对方沉郁下来的脸色,继续道:“你不用说君子一言……与其到时候你秉持君子之道,与我想看两相厌,还不如坦白些。我希望相濡以沫,却不希望相敬如冰!这个世上不兴女休男,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你给我先写好休书。理由么,就是善妒好了!到时候,我就可以自请下堂,也省的翻脸成仇!”

    秦铮嘎巴嘎巴嘴,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邱晨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心情也彻底地放松下来,回身朝脸色难看的秦铮淡淡一笑,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一支毛笔和一块素白帕子来,笑眯眯地递到秦铮面前。

    “你要么写休书,要么就此送我回去,再也不用提什么求亲之事!”

    秦铮垂着眼睛看着几乎伸到自己鼻尖儿上的,做工低劣的毛笔和素白绸帕,脸色冷的几乎结冰。他终于知道,放河灯时这妇人为何突然开口请求自己帮忙……原来,她趁机跟那河灯摊主买毛笔了!

    想及此,秦铮抬眼,果然,原本应该留下一只的银耳塞也不见了。

    一对银耳塞换了只值不到十个大钱的一盏河灯一支秃笔……看来是早就算计好了。亏得他看着她一脸的疏离,一脸的悲喜不辨,还一直忐忑不安着!

    见他沉默以对,并没有接过毛笔帕子的意思,邱晨哂然一笑,随手将毛笔一丢,转身从他手里接过大黑马的缰绳,认镫上马,居高临下道:“多谢侯爷热心带小妇人赏灯游河,天色已晚,未免家人挂牵,且容我先行一步了!”

    秦铮阴着脸,盯着马上笑语言言的妇人,不等她话音落下有所动作,他伸手一按马背,人已经轻巧地落在了邱晨身后,马缰也随即换了手。

    然后邱晨感到背上扶了一只大手……热热的掌心温度隔着薄薄的夏衫传过来,让她的身体瞬间一僵,下意识地就要躲开。

    “别动……我这就写好了!”秦铮低沉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后边传来,让刚想动作的邱晨停止了动作。

    片刻,一团柔软的布料被塞进邱晨的手中,然后身后的男人一控马缰,双腿一夹马腹,喝道:“坐稳了……驾!”

    夜色昏暗,邱晨只知道塞进自己手里的是一块布料,隐约能够看到浅色的布料上有些字迹,却一时有些不明白,她明明把毛笔丢了,秦铮又是用什么写的字?

    还有,他写了什么内容?是否真的是休书?这么黑咕隆咚的,她也没法子看看!

    带着困惑,一路疾驰,不过大半个时辰,邱晨就再次回到了林家后院的后门外。

    秦礼秦勇似乎一直在此等候,邱晨秦铮同骑一马刚刚在后门外停下,秦礼秦勇就从门口的黑影中显出身影来,恭声垂手道:“侯爷,夫人!”

    秦铮淡淡地应了一声,秦礼和秦勇往后退了两步肃立。

    然后,秦铮一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随手也将邱晨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扶着她在马侧站稳,秦铮看着有些困顿疲惫、头发也因为驱马疾驰有些凌乱的女子,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浓浓的柔情来。她要休书也不过是心有畏惧罢了,且随了她的意,日后待她了解了自己的真性情,自然不会再生出什么自请下堂的可笑念头了!

    放松了表情,默默地看着面前沉默着的女子,破天荒地抬起手来,将她凌乱的鬓发理了理,以他自己都没注意的柔软音色低声叮咛道:“家里杨二哥和孩子们只知你已睡下,并没人知晓你跟我出去一趟,你尽管放心回去。明日一早,我既派人登门!”

    邱晨迷迷糊糊地握紧了手中的布料,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果然,只有陈氏匆匆迎了出来。

    “夫人,小少爷和表少爷都跟着二舅爷歇在了二进。”陈氏一边迎着邱晨进屋,一边低声禀报着。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跟着陈氏往耳房里走,经过东次间的时候,下意识地在灯火旁停住脚步,然后慢慢地张开手……手中一块素白色的茧绸帕子被她攥的皱成一团,但那素白布料上腥红的字迹,却让她瞬间变色!

    ------题外话------

    这就算尘埃落定了么……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或者可以期望更多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简短的四行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若说哪里合了邱晨的要求,仅仅一条,那就连没有书写日期。

    人说字如其人,秦铮的字却有所不同。

    或许是因为用的手指不是毛笔,或许是因为马匹奔驰中难以掌控,或许夜色暗沉视线不好,也或许是书写的‘桌面’不好用,这短短的四句话,一个个字横平竖直,没了秦铮平日字迹的遒劲,没了笔触的老练,而是仿佛初学写字的稚童笔迹,略显凌乱,但每一笔看得出都用了心,显然写字的人努力想要认真写好……是以,每一笔都极重,腥红的字迹洇透了绢布,甚至略略弥散晕染开来。

    一怔之下,一股汹涌之气从胸中猛地腾起,冲向她的咽喉,却被挡住哽在那里,变成了强烈的辛辣酸苦冲上来,刺痛了她的鼻腔、更刺痛了她的眼睛,殷红的字迹瞬间模糊在一片水光雾气之中。

    邱晨突然停住脚步,陈氏走了两步诧异地转身看过来,只扫了一眼,她心头一跳,慌忙转开眼睛。心里却长长地舒出一口起来,双手更是不自禁地合十默诵……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虽然她看着侯爷长大,又是受其母所托照应侯爷,名分虽是主仆,但在她心里,侯爷更甚于自己亲生的儿子。

    自从受托来到林家,她就知道林家娘子在侯爷心中的分量,可当初她也不过把林家娘子当成侯爷的禁脔,并没想过有一天侯爷会如此郑重地提亲。但随着跟林家娘子接触的时间渐长,陈氏对林家娘子了解越多,她对这个庄户人家出身的妇人就越敬佩越赞服,她甚至屡屡惊讶,一个庄户人家出身的女子是如何有这等气度心胸的,那比任何高门贵女都不差的广博见识又是哪里来的?杨家老少她也都见过,淳朴憨厚人品不错,在庄户人家也算气度出众的,但毕竟只是庄户人家,并没有多出格……这种违和感,长长让陈氏有一种异样的猜测。人说多智近乎妖,这位林家娘子论阴谋算计自然不行,但学识见地,处事不惊的那份从容镇定,却是世所罕见。

    期间,她也发现,自家侯爷在林家养伤一住就是几个月,可却跟林家娘子以礼相待,除了两人比较谈得来,会在一起过节,吃几顿饭外,竟再无越距之处。

    她之前的判断竟然是完全错误!

    也由此,她推翻了之前关于侯爷和林家娘子的关系猜测!

    林家娘子在侯爷心中绝对不同毋庸置疑,那么,一直以礼相待的缘由就只有一个,侯爷是真心尊敬、看重这位林家娘子。一个女人能得到男人的欣赏不难,但一个女人能得到一个男人真心的敬重却不容易。

    男人看重你,自然就会事事处处替你着想,不论是名声、还是名分,绝对不会做出一点亵渎之事。

    果然,侯爷用血书许下重诺!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侯爷和夫人的好事将近了呢?

    两滴泪来不及控制已经滴落下来,砸在邱晨手中的巾帕上,迅速洇湿成两点,同时,也晕湿了一点腥红。晕开的红色让邱晨略略清醒了些,她缓缓昂起头,仿佛让冲上来的水汽倒流回去。

    仰着头,张开嘴深深吸了几口气,哽得生疼的喉咙仍旧生疼,可眼中的水光终究被她压制了下去。

    “夫人,奴婢多句嘴,这是好事啊……”陈氏轻声地在旁边劝慰着。

    邱晨低下头来,转眼看着陈氏微微一笑,再不迟疑,脚步匆匆地径直走进耳房去了。

    陈氏紧跟进去,帮着邱晨把头发洗好,又往澡盆里添了一些热水,低声道:“夫人泡一会儿舒缓一下吧,夜深了,奴婢在厨房里给夫人炖了一盅燕窝,这去给夫人端进来。”邱晨闭着眼睛靠在澡桶壁上,无声地垂了垂头,耳中就隐约听到陈氏细微的脚步声走了出去,渐渐听不到了。

    邱晨彻底地放松下来,闭着眼睛依靠着浴桶,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刚刚看到血书时的震撼感动这会儿已经平复,邱晨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两世为人,她就要这么嫁了么?嫁给那个似乎熟悉,其实根本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的男人?那个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野心觊觎的高高在上的侯爷?

    满心茫然,隐隐地还有浓浓的不知所措和惶惑,让她一贯还算沉稳冷静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只是暗暗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希望让自己清醒一些、冷静一些……但,茫然中的努力,却完全成了无用功。

    陈氏颇为善解人意,知道夫人这会儿怕是最希望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梳理自己的情绪,所以,去厨房端燕窝的她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在厨房里站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约摸着夫人应该舒缓过来了,也该洗完澡了,这才端着燕窝返回来。

    只是,进了屋之后,却没有找到夫人,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将燕窝放在榻几上,匆匆走进了耳房。

    果然,夫人基本上保持着她离开的姿势,靠着浴桶一动未动……只是,让陈氏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夫人脸上不是得知喜讯的喜悦?为什么夫人的一张脸惨白的几无血色?

    心中飞快地闪过几个问号,陈氏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夫人!”

    然后,陈氏伸手探进浴桶的水中,触手的凉意让她吓了一跳,连忙回身从旁边的矮几上拿了一条大布巾过来,急声唤道:“夫人,快起来吧,水冷了,再泡在里边会生病的!”

    “呼……”邱晨又舒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坐了半天,身体都坐僵了,她也没能自己理清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没有走进过婚姻,前世的她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实验室中的课题研究上,将近四十了才为自己挣得安身立命的条件,才让自己的生活稍稍舒适一些,可就当她想着能够稍稍松口气缓一缓脚步的时候,一场大雨让她穿到了这个莫名的时代;而来到这里之后,她就更悲催了,明明是未婚女子,睁开眼却已经嫁为人妇,还有了一双儿女,还家境清贫的连老鼠都绕道走……努力挣扎着有了温饱,又渐渐地有了自己的产业,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当廖文清向她表白,即使她没有男女之情,却仍旧含含混混地算是答应了。偏偏,种种变故之后,廖文清绝了娶她之心,她也没有见闻过的失恋悲哀,充其量只是暗暗叹息两声就完了。已经做好了安安静静带着一双儿女度日的准备,小日子也越来越舒适惬意了,谁知道,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年轻侯爷,只怕被大明所有未嫁适龄闺秀看做钻石王老五,功勋卓著的连皇帝都嫉妒的男人,居然要娶她。而且,还未她用鲜血立了字据……

    她是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人,更是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哪怕天上真的掉馅饼也不会砸到她的头上……

    可,若是她真的嫁给秦铮,只怕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在这里的亲戚朋友都会认为天上掉馅饼砸到她头上了!她一直秉持的可是低调做人的生活原则的呀……

    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乱纷纷地如同乱麻,越揪扯越乱……

    邱晨的身体却仿佛完全脱离了思想,任由陈氏把她从浴桶中拉起来,替她擦干了身体,又拿了一件浴袍将她裹了,扶着她回了卧室的榻上坐了,然后接过陈氏递上来的燕窝,食不知味的吃了,胃里有了一点点暖意,邱晨纷乱的心绪和僵硬的身体这才略略缓和了一些。

    眨眨眼睛,邱晨抬起头来,一眼看到连带忧色看着她的陈氏,心中微微一暖,扯开一抹微笑道:“陈嬷嬷去歇着吧。我这就睡了!”

    陈氏应着,手下收拾了碗盏调羹,并没有立刻退出去。

    邱晨上了床,扯了条茧绸夹被盖在身上,然后突然想起明儿的事情来,连忙又对帐子外还没离开的陈氏道:“嬷嬷早去歇着吧,明儿……明儿可能还有许多事呢!”

    “是!”陈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大脑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略略咀嚼了一下邱晨话里的意思,脸上闪出一团惊喜道:“夫人,可是侯爷明儿要来?”

    “呃,”邱晨滞了一下,然后尽量放平缓语气道,“侯爷或许不来吧……那个,提亲应该不需要他亲自上门吧?”

    “嗳,嗳,”陈氏的笑意迅速延伸开来,一贯自持的她,满脸的笑意几乎溢出来,连连应了两声,才笑道,“这个也没有定规,侯爷……国公爷远在京城只怕赶不过来,侯爷这里又没有其他亲友长辈,或许,侯爷亲自上门,也不算违了规矩!”

    邱晨低低地应了一声,打发了乐得不知所以的陈氏下去,她自己却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陈氏是秦铮的人,哪怕是秦铮真违了规矩,她也不会说什么吧?

    就说今儿晚上,别说未曾订下婚约,就是订下婚约的未婚男女,在这个时代也不能这么偷偷地出去见面吧?陈氏跟秦礼等人可都算是帮凶呐!

    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念头,邱晨原本还以为今晚难眠呢,可没多会儿她就睡着了,一觉就睡到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

    睁开眼睛,邱晨仍旧有一刹那的不确定。貌似从昨晚回来后,她就有些神思恍惚了,像这种睁开眼的片刻迷茫,她也好久没出现过了。

    怔了会儿,邱晨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看看天色连忙穿衣起身。

    从昨晚出去,到今儿早上,她都没看到阿福了,这会儿醒过神来一下子就惦记起来。也不知一直跟着她睡的阿福离了她有没有睡好……

    玉凤和青杏听到声音,带着春香和月桂进来伺候着邱晨洗漱了,玉凤拿了一套半旧的家常茧绸衣裙出来,邱晨看了看,终究没有说什么,接过这一身月黄色绣缠枝小黄菊纹的衣裙穿了,让玉凤给她简单盘了个发髻,只用一支木簪子攒了,就走出门去径直去前院看孩子去了。

    孩子们还在晨练,邱晨也没有打搅,站在操场边缘看了一会儿,见阿福虽然身体单薄,但练拳的一招一式都沉稳认真,腰腿看上去也已经有模有样了。孩子的脸上虽然挂满了汗珠,气色看起来却还好,邱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默默地转身回了家。

    似乎是为了补偿昨晚的过失,邱晨亲自下厨给孩子们做了几个凉菜,一个虾油黄瓜,一个红油鸡丝,一个老醋木耳,还有一个蒜味海带丝;最后又用西红柿、黄瓜和西瓜做了个水果沙拉。

    饭菜端上桌,孩子们也转了回来,跟在孩子们后边的还有一大早去了作坊备料的杨树猛。

    孩子们看到邱晨都格外高兴,俊文和俊书年龄大,第一时间问候道:“姑姑,昨晚陈嬷嬷说你身体不适,今儿可感觉好些了?”

    邱晨有些讪然地笑笑,点头道:“好了,好了……瞧瞧这一个个满头满脸的都是汗,赶紧洗洗咱们开饭了!”

    说着,邱晨颇有些落荒而逃意味地拉了阿福和俊礼径直进了耳房,亲自给两个小子冲了澡换了衣裳,这才带着孩子们返回饭厅。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去,孩子们吃了饭都去了学堂,杨树猛却坐在原地没动。

    邱晨将孩子们送到门口转了回来,迎面就遇上了杨树猛严肃审视的目光。

    “呃,二哥……”在这样严肃的二哥面前,邱晨莫名地有些心虚。

    杨树猛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倒了杯茶放在自己对面,示意邱晨坐了,他才开口,却是将玉凤青杏等几个丫头都撵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了兄妹二人,杨树猛这才看着邱晨,直接问道:“昨晚是谁?唐公子还是……秦侯爷?”

    秦铮来去肯定没被除秦礼等人外的任何人看到,邱晨一下子听到杨树猛这么准确地说出嫌疑人的名字,暗暗意外之下看向杨树猛的目光登时露出端倪。

    杨树猛一看妹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昨晚苦心安排将妹妹接出去的人必是这二人其中一个。

    脸色更加难看了两份的杨树猛,狠狠地一拳捶在腿上,额角的青筋都突出出来……邱晨还从未经过杨树猛如此暴怒过,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叫了声:“二哥……”

    不等她解释,杨树猛已经略略压制了自己的情绪,瞪着邱晨问道:“到底是哪个?他怎么跟你说的?”

    这事儿,邱晨远也没打算隐瞒,再说,今儿秦铮打发提亲的人就要上门了,她瞒也瞒不住……只是,她从昨晚就一直深思恍惚着,今儿一早到现在也没得了功夫跟杨树猛说明,没想到,杨树猛却被惹怒了。

    咽了咽口水,邱晨面对暴怒的二哥却反而冷静下来。

    看杨树猛的样子,必定是误会了,只怕是以为自己跟人出去做了什么丑事,而且,自己轻贱了不说,关键是杨树猛绝对想不到秦铮要娶她,而不是逢场作戏,哪怕会负责,在杨树猛心里,也只能是给人做小……

    这样的事情,一想爱护妹妹的哥哥自然生气发怒……同时,更多的可能是对她‘不知检点’的恼怒,还有为她以后生活的担忧!

    吸了口气,邱晨冷静地坐直了身体,开口道:“二哥,你先消消气,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子。”

    “哦?不是我想的样子,那是怎样?”杨树猛怔了怔,转眼看向邱晨冷静端正的神色,不由也缓了神色,却丝毫不肯迟疑,甚至是迫切地追问起来。

    “二哥,我昨天晚上确实出去了,见到了唐公子和秦侯爷两人!”邱晨斟酌着说道。

    一听是唐、秦二人,杨树猛又是露出一丝意外,随即就彻底放缓了脸色,惊喜道:“真的?他们大晚上找你出去何事?可是有什么祸事?”

    说到一半,杨树猛又给自己一个新的猜测引得担忧起来。那两人身份之高,在京城都是数得着的,能让那两个人大晚上跑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

    看着杨树猛脸色数变又焦急起来,邱晨忍不住失笑起来,摇摇头道:“二哥,你不用担心,他们过来没什么祸事……呃,他们来是有件事要跟我说,另外,秦铮还跟我说,今儿会打发人上门来提亲!”

    “哦,没事就好!”杨树猛一口气没松下来,就猛地听到了妹妹的后一句话,瞬间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盯着妹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出来:“提亲?给谁?阿福阿满可都还小啊……”

    邱晨瞪着杨树猛哭笑不得地叫了一声:“二哥……秦铮要打发人来向我提亲!”

    最重要的话说了出来,邱晨感觉仿佛放下个包袱,杨树猛却一下子怔住,然后就脸色不佳地沉默了下来。

    邱晨喝了一杯茶,抬头看到杨树猛垂着头脸色不佳的样子,稍稍转转心思也就明白了这个憨厚朴实的汉子心里想的什么了。毕竟,杨家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庄户人家,妹妹还是嫁过一次人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这样的人,哪怕就是在家世相似的普通人家眼里,也只能是做续弦、后娘的命。秦铮这突然提亲,就显得太不正常……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哪怕这会儿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盘算,那以后妹妹嫁过去后,日子会不会很难过?不说妹妹这样的身份身世,就是高门大户的闺女嫁了人,丈夫又有几个不纳妾收通房的?

    杨树猛了解自己的妹妹,别看平时笑微微的看起来和气的很,一旦触及她在意的事,那绝对是不管不顾,敢杀敢拼的性子!

    已经伤心过一次,杨树猛是真的不希望妹妹以后的日子再有什么不顺意。

    憋了半天,就在邱晨忍不住想要开口劝慰的时候,杨树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邱晨问道:“他还说什么了?另外,他家里什么情况?纳了几房?是不是已经有了庶出子女?”

    “呃……”杨树猛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邱晨也傻了眼。

    她昨天晚上光纠结着秦铮以后不许再有女人了,根本没想到问问之前会不会有侍妾、通房之类。如今一想,秦铮那等家庭里出来的,据说十四五岁家里就会给安排通房……哪怕是秦铮没了亲妈给安排这些,但一个成年男人,身边又不缺美貌丫头伺候,哪能没个人?或许不止一个,十个八个的或许都有了……

    貌似,她吃亏吃大了!

    邱晨愕然间,杨树猛也看明白了,自家妹子根本没想到这些,连问都没问……也是,自家妹子打小在庄户人家长大,嫁了人后虽说命运多舛,林升被征边关后没有再回来,可也一直没经历过高门大户中妻妻妾妾的事情,一时哪里能想到那高门大户中种种腌臜……

    杨树猛毕竟是男人,而且之前赶车走得地方多,见得人也多,对于这些高门大户的腌臜事自然听得也多。他深深地明白,那些高门大户的老爷太太看起来一个个绫罗绸缎珍珠宝玉的,可背着人处,哪一个又能干净了?老爷少爷的纳小妾收通房不说,还有好多养外室,出入风月场所青楼妓馆的更是比比皆是……那高门大户就是个皮儿鲜亮,里子还不知道腌臜糟烂成什么样儿呢!

    也正因为如此,杨树猛不由更担心起来,若真的答应妹妹嫁入那等人家,她以后的日子真的能够幸福?

    杨树猛担心忧虑着,正想着怎么劝说妹妹拒绝了这门亲事的时候,邱晨却已经扬声唤人:“叫陈嬷嬷进来!”

    玉凤在门外答应着,不过盏茶功夫,陈氏就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张帖子,未等邱晨和杨树猛问话,陈氏就满脸喜色地禀报道:“太太唤我,正好前头来人通报,布政使云逸舟大人登门拜会!与云大人同行的,还有,呃,还有唐文庸唐公子!”

    一听说升任了南直隶布政使的云逸舟登门,邱晨和杨树猛都是微微一愣。待听到还有唐文庸同行,兄妹二人立时也就明白了云逸舟此来的目的。只是,让他们颇为惊讶的是,靖北侯秦铮居然请了布政使云逸舟登门提亲……这自然就说明了秦铮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也表明了对邱晨尊敬!当然,请如此重量级人物做媒人,也远比请什么媒婆登门要有诚意的多!

    邱晨经过刚才杨树猛的一番追问,早已经恢复了狼,也冷静下来。

    听了这些话,邱晨略略惊讶了一下,也就很快就恢复过来。

    略一沉吟,邱晨就直接对杨树猛道:“二哥,你且去前后招呼一下云大人和唐公子……嗯,至于他们要是说什么事儿,你就暂时推托做不了主,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再给你送信过去!”

    事已至此,那等身份的媒人登了门,也实在是轻忽不得。杨树猛也不反对,点点头起身径直往前院去了。

    看着杨树猛出了门,邱晨这才叫过陈氏,让她上前,低声问道:“陈嬷嬷,你跟着我一年多,想必也了解我的性子……我也不瞒你,我不是什么贤良人,容不得男人三妻四妾、丫头伎女的……这会儿虽然秦侯爷让人上了门,但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就是拒绝了,两方也不会有什么损害……但若是遮遮掩掩地凑到一起,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我不好过,秦侯爷想必也是烦恼多多,是以,还请陈嬷嬷有什么话跟我实话实说,千万莫有所遗漏!”

    陈氏听得邱晨这话,先是惊讶,待看清邱晨双眼清明,神色镇定冷静,根本没有了昨晚的迷茫之色,不由也暗暗赞叹!谁说只有高门大户女才有?看看太太这出身庄户人家的小家女儿,这份处变不惊,这份雍容大度,只怕绝大多数高门大户女反而不及远矣!

    笑了笑,陈氏神情放松地低声道:“夫人尽管放心,奴婢虽是出身秦府,但也是真心实意伺候夫人的……况且夫人所言极是,与其成为怨偶或者反目成仇,反而不如此时察觉不妥拒绝了亲事干净利落,伤害最小……”

    邱晨默默地听着,并没有插话。

    果然,陈氏微微一顿之后,又紧接着笑道:“至于侯爷身边伺候的,夫人尽管放心……原本国公府李夫人备了四个姿容出众的婢女,可不等李夫人安排,十五岁的侯爷就去了边关从军。这一去,就是十年未归。而军营里也是从来不允许夹带女眷的……前年,侯爷得立不世功勋,终于返京庆功,身上却是带着重伤的……随即,当今圣上恩旨嘉奖,封了侯爵,又专门为侯爷赐了府邸,侯爷随即从国公府搬进了侯府,只逢年过节在京才回国公府请安问候……”

    都道是父母在不分家,可秦国公这一支,明明秦国公只有四十多岁,还称得上正值壮年,亡妻所处的嫡长子却已经变相地分家单过了。

    这对邱晨倒是个好消息,真是这样,她要是嫁过去也省的天天去给一个续弦的婆婆晨昏定省、伺候服侍……更省了跟秦国公那些繁杂众多的姨娘、庶出弟妹们淘气交道。

    陈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邱晨的神色,见她神色渐缓,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起了作用,连忙又笑道:“侯爷搬进侯府之后,一直住在外院书房的正气堂,院子里只有小厮和亲卫伺候服侍,一直没用丫头……侯府的后院,自然也有丫头,除了宅子里原来就有的人外,还有各王爷、国公、侯爷伯爷等送过来的人,只不过,依着侯爷的命令,都分派去了浆洗上、针线上,要不就分派到各院子、后园子伺候花木,清理打扫,也大都只是些二更三等份额……侯爷不好饮宴歌舞,是以侯府也没有养那些小戏、歌伎,整个侯府肃静的很……唉,就是有些太肃静了!”

    说到最后,陈氏轻轻地感叹了一声,睨着邱晨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容来,低声道:“等夫人过了门,有福少爷和满小姐,夫人再添上几个少爷小姐,还有表少爷们……那侯府也就不愁太肃静冷清了!”

    邱晨还在消化秦府的人事关系呢,不妨陈氏这会儿开了这么句玩笑……她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忸怩女子,听了这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不由失笑:“陈嬷嬷,你这一句话说的可就太远了!”

    邱晨这样的反应,可以说颇为不同,也略略出了陈氏的预料。只不过,这样的反应可以说大方端庄,没有半点儿不好,远比扭扭妮妮羞羞答答更合……会更合侯爷的心思吧?!自然合了侯爷的心思,自然也就合了陈氏的心思,禁不住的,她心里对邱晨的赞许就又多了一分,也只有这样雍容大度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侯爷那样的英豪男子呀!也难怪,侯爷会撇开京城那么多高门勋贵之女不要,千挑万选地选了夫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之间的默契不知不觉地更多了一层。

    邱晨就垂了眼看了看手上拿着的云大人的名帖,沉吟着道:“二哥还在前头招呼客人呢……嗯,就劳烦嬷嬷亲自跑一趟,给前头的云大人唐公子送些点心去。顺便问问云大人和唐公子是否留下用午饭!”

    这就算答应了!

    陈氏心中一喜,喜笑颜开地连连应承着:“……云大奴婢不知道,唐公子只怕是不肯走的!”

    说完,转身去前院送点心顺带着给杨树猛送信儿去了。

    果然如陈氏所说,当陈氏询问客人是否留饭时,南直隶布政使云逸舟云大人尚未回话,唐文庸已经一口应承下来。云逸舟略略意外地看了唐文庸一眼,也就毫不迟疑地附和了。

    陈氏笑着应承了,转身出门的时候给杨树猛使了个眼色,杨树猛暗暗叹了口气,也知道亲事已经反驳不得,少不得打点起精神来,陪着两位贵客说话。

    之后,陈氏又请了丁先生和潘佳卿过来相陪,这才让杨树猛略略松了口气。不是他拿不上桌,主要是人家云大人和唐公子动辄说话文绉绉的,很多话他根本听不懂啊。

    云逸舟和唐文庸在林家用了午饭,也就不再多留。他们此次前来不过是提亲,双方口头约定了,又有唐文庸一口定了纳采的日子,就在两日后的七月初九。亲事都答应了,接下来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再祖三拨四的了,杨树猛连根邱晨商议也没有,也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至此,云逸舟和唐文庸二人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了,将消息传回去,秦家备了纳彩所用之物,然后七月初九再由他们……主要是云逸舟带人过来纳采,这门亲事也就算正式定下了。

    古代中原婚俗一般尊周制六礼,纳采是第一礼,之后依次是问名、纳吉、纳徵、请期,最后是亲迎,也就是迎娶过门。

    纳采是初议,即男方有意跟女方结亲,派媒人带礼物上门求婚,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提亲。得到应允后,男方再派正式的媒妁上门纳‘择采之礼’,正式向女方求婚,并携带一定的礼物,故而称之为纳采!

    等杨树猛送走云逸舟和唐文庸,又谢过丁先生和潘佳卿,并送二人离开后,这才忧心忡忡地转回后院,见到邱晨将情况说了。

    秦铮求亲之事太过突然,邱晨根本没想过接下来的婚嫁诸事种种繁琐,听杨树猛说及纳采,才有些头大,索性将事情该准备什么,该怎么做都交给陈氏去安排处置了。

    这件事说完,也安排了下去,邱晨才有了心思,将从陈氏那里问来的情况跟二哥杨树猛说了。听秦家如此情况,秦铮不但没有妾室,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略略惊异之后,杨树猛不由大喜,也算是松了口气。

    随即,杨树猛就提议道:“虽说再嫁由己,可妹妹的婚事一直是爹娘的心事,不若把爹娘接了来,接下来的事情有老人们出面毕竟更好一些!”

    这个提议邱晨自然没有异议,只不过她有些担心赵氏。赵氏生了小六儿俊仪刚出了满月没多久,搁在家里不放心,若是一起到刘家岙来,又怕一路上颠簸溽热,小六儿禁不起生个病什么的,也是实在让人不放心。

    略略思忖了片刻,邱晨就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却没想到邱晨担忧的事情,杨树猛却根本没往心里去,笑着摆摆手道:“庄户人家的孩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娇气,让你二嫂带着小六儿就在家里,家里有婆子有丫头,又有看门护院的人,再跟大哥说一声,让他跟大嫂多往家里跑几趟照应照应,还能出什么事儿!”

    邱晨还是不太放心,再次确认之后,杨树猛仍旧不以为意,她也只好附和着应承下来。

    随即,杨树猛又道:“这事儿打发谁家去也有些话说不清楚,到时候爹娘问不明白难免着急上火的,不若我跑一趟,好好地把事儿跟爹娘说清楚了,再替爹娘收拾收拾接过来……嗯,我这就骑马回去,明儿跟爹娘收拾收拾,就接着爹娘回来,或许晚一些,歇一晚,后儿见客人也就不耽误了!”

    一听杨树猛要连夜赶回去,就连杨连成老爷子和刘氏老太太也要贪黑赶路,邱晨不由担心道:“这么赶,爹娘的身子骨能不能经受的住哇?可别为了我这点儿事,把爹娘累病了!”

    去了心里最大的心病,杨树猛这会儿真真正正只剩了满心欢喜,脸上终于挂了一层真心实意的喜色,连连摆着手道:“无妨无妨,我赶车慢着点儿,路上爹娘累了完全能够睡一觉歇歇,回来再好好歇息上两日,也就没事儿了。咱爹娘这两年身子骨反而比前几年硬朗多了,咱爹在家里浇地挑水都不用别人……你尽管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会照顾好爹娘二老的,不会让他们累着的!”

    想想杨树猛也确实不是那等不孝顺的儿子,邱晨也就不再说什么,只站起身来要去收拾礼物,却被杨树猛伸手拦住:“我一个人骑马回去,哪里能带什么东西,你就别忙乎了,咱爹娘明天晚上也就过来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孝顺不行啊,何必弄些东西来回累赘……行了,你晌午也没歇着,趁这会儿没了事儿也歇歇去吧,我这就去后院牵马走了……嗯,这会儿骑马走,大概戌时也就到家了!”

    说着,也不用邱晨相送,起身大步出门,匆匆去了。

    剩下邱晨一个人坐在屋里,一时也不知道心里迷茫还是怎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但有一点她却可以确定,自从陈氏介绍了秦府,特别是秦铮的侯府情况后,她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忧虑忐忑了。如今唯一让她迷茫的,不过是亲事来的太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坐了一会,她也渐渐静下心来,回头看看自己这一夜一天的种种反应,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不管怎样,这个时代定亲是异常郑重之事,既然答应了亲事,若非特别的理由,她都没法子反悔了。而她自己也相信,自己不是那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性子,之前,连穿越到这种落后时代,而且是那种窘困潦倒,连饭都吃不上的境地的情况,她也应付过来,而且很快适应了有一双儿女的事实,还带着小叔和一双儿女把日子过得火腾富裕起来,如今,不过是再走一步,嫁人,换个地方继续生活罢了,哪里值得她忧虑不安的?

    这么想着,邱晨走进内室,从柜子抽屉里拿出那块血字帕子来,看着上面颜色渐深的四行字,邱晨更加安定了心绪。

    既然已经答应了婚事,那么她也就不用怕了,一步步往下走就是了。

    虽然,她没有经历过婚姻,可也听人说的多了,婚姻是靠经营的,也是需要细心呵护的,只要她秉持冷静、保持狼,遇到事情解决冷静应对就是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没法解决的!

    她没有爱过,没有经历过婚姻都不怕。

    学会爱……找一个值得的人,相守……或者还可以期望更多一些……相爱!

    ------题外话------

    终于赶在零点前完成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纳采

    家里的人有限,婆子们各司其职,都有活儿要做,陈氏少不得把玉凤和青杏两个大丫头带了去筹备。纳采虽说只是初定,礼节简单,可林家毕竟只是初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是买来没多长时间的,规矩上、应对上的经验都有限,也没有几个真经历过这种重要的场合,陈氏又卯着劲儿要做到完美,好给邱晨长面子,自然就事无巨细起来,只把玉凤和青杏还有抽过来的几个家人婆子指使的团团转。

    丫头婆子们倒是没有谁不耐烦,反而个顶个的满脸喜色,脚步轻快……

    哎哟,虽说知道自家太太有本事,之前挣回个三品诰封来都以为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谁也没想到,太太不动声色地居然把那位爷给圈牢了。尽管,林家上下谁也不敢确定那位爷的身份,但眼里再迟钝的也看得出,那位绝对不是个一般人……那气势,那作派……再说了,能请动一省布政使老爷上门做媒的人,身份能低了?那可是比知府老爷还要高的正三品大员!

    能请动三品大员做媒人的,最低最低也是个三品以上的官儿吧?三品以上的官儿……那不是跟皇上差不多啦?……

    邱晨这边也不知道丫头婆子们作何反应,如何猜测,只将那块帕子叠好,放进床头暗格里的一只匣子里。然后,进耳房自己拿清水洗了把脸,再出来也没叫丫头伺候,自己拍了点儿花露和乳液,重新将头发梳通简单绾在脑后,然后施施然地起身去后院儿了。

    婚事定下之后,也就不用她操心了,该怎么应对该怎么筹备,都有陈氏操持。等杨老爷子和刘氏过来,一些人情往来更不需要她理会了,她还是琢磨着,怎么把玉米、马铃薯的产量进一步提高些吧。

    已是申末时分,太阳却仍旧高高地挂在天空,不遗余力地释放着自己的余热。

    邱晨手里拎了块帕子沾湿了,搭在额头上,遮阳防晒的同时,湿湿凉凉的帕子贴在额角、两颊,丝丝凉凉的很是舒服。

    做白案的贾氏从大厨房里走出来,一看到邱晨站在井旁,连忙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上前行礼:“见过太太。给太太道喜了!”

    邱晨睨着她笑了笑,淡淡道:“如今道喜尚早……你帮我拿个篮子过来,我看着有两个南瓜能吃了,摘下来,咱们晚上做个南瓜饼吃!”

    贾氏满心奉承,没想到没奉承对时候,脸上难免有些讪讪的。待听到邱晨吩咐干活,急忙连声应承着,却还算没有昏头,还没忘问邱晨:“太太,可需要用发面?正在蒸馒头呢,要是用发面,我让她们留出些来。”

    邱晨摇摇头,又询问道:“端午用的糯米还有吧?吩咐人蒸上一瓦盆,今儿咱们做个糯米南瓜饼!”

    贾氏这才答应了,匆匆走回厨房里转达了邱晨的吩咐,又拿了个挎篮子,紧跟在邱晨身后往园子里走去。

    这个时代南瓜早就种植了,本地人称之为番瓜。因为这个名字,邱晨才知道,原来南瓜这种现代最常见的蔬菜,竟然也是从外洋传播过来的。

    这个时代种植的南瓜是绿皮带着斑点花纹的,皮肉较薄,而且,一般含糖分不是太高,庄户人家都是用来炒菜做馅儿……只有邱晨种的早,又一定要等到南瓜外皮变成橙红色才肯摘……相对于南瓜炒菜做馅儿,她更喜欢软糯甜口的南瓜羹、南瓜饼等南瓜食品。

    这一次,邱晨难得的没有在马铃薯和西红柿的地块里停留,径直绕过成片的园子,来到几片依山坡修建的梯田菜地间隙,这个时候的土地都稀罕的很,庄户人家种植南瓜都没有用大块田地的,不过是在地头沟渠边儿上种植,南瓜秧儿也任由它爬到田地外头,不让它侵占田地。

    邱晨蹲下来,拍了拍一只已经转红的南瓜,听到发出嘭嘭嘭的坚实声音,满意地点点头:“听声儿应该挺厚实,咱们摘了尝尝……”

    切开来,南瓜是比平常的肉厚一些,瓤儿也成了橙红色,邱晨沾了点儿切面泌出来的液体,用食指拇指试了试,嘿,挺粘手的,应该含糖分挺高!

    把南瓜切成大块儿,正好厨房里的糯米也泡了一会儿了,一起放在笼屉上,跟馒头一起蒸。馒头熟了,南瓜块儿和糯米饭也软烂了,邱晨当先用筷子掂了一块南瓜盛在碗里,来到厨房外,吹了吹,送进嘴里品尝。

    “唔……甜度还好,可是还不够糯,稍微有点儿发脆……”邱晨点点头,又摇摇头,回头招呼贾氏,“把南瓜和糯米晾得不烫手了,放进大盆里揉成泥……嗯,做的时候分成两些,一些里加白糖揉匀,另一些加桂花蜜,做出来咱们尝尝,然后排成巴掌心大的小饼子,用油煎至两面金黄就好了!”

    贾氏仔细地听邱晨说完,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并不难,连忙笑着应承道:“太太放心吧,听起来不麻烦,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就得!”

    邱晨笑着点点头,又道:“这个不用急着煎,估摸着晚饭吃的差不多了再煎了送上去……黏米做的物事,空着肚子吃多了不好消化!”

    贾氏和做完活过来的大兴家的都点头应承了,邱晨这才离了厨房,却也没回前院,而是仍旧去了菜园子。

    说起来,马铃薯、红十类的植物都比较好管理,也远比一般的叶类蔬菜、果类蔬菜少生虫、生病。可地下的土壤层里也不是没有害虫,就有一种蛴螬和一种地蝼蛄专门在土壤里活动,花生、马铃薯、红十类的地生植物特别怕这些虫子祸祸,一些叶类植物、果用植物的根系也有可能受到这种虫子的祸害。

    邱晨转回菜地里,从黄瓜、豆角儿畦子里一样一样地看过去,两个照顾花木菜园的家人照顾的很用心,瓜菜长势都很旺盛。只是走到马铃薯畦子里时,邱晨一错眼间,就看到两棵马铃薯秧子蔫了半边儿。

    她首先蹲下摸了摸根部的土壤,黄土地攥一下还能成团儿,就说明土壤的水分充足,并不缺水。她疑惑地蹲着身子往秧子底部四下看了看,只看到刚刚除过草的地面很松散,并没有看到什么端倪。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扒开打蔫儿植株的根部,就见已经有鸡蛋大小的几块马铃薯都被啃烂了不说,连根系也被咬断了不少……这是招了虫子了呀!

    邱晨对那个类似于甲虫的土蝼蛄并不害怕,却害怕那种白白胖胖软软的蛴螬……

    《诗经》中有一句描写美人的语句--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说的就是美人的脖子像蝤蛴,而蝤蛴就是蛴螬的别名……这个比喻让邱晨每每想起来都恶寒无比。

    看到马铃薯被咬了,邱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种白胖虫子,吓得再不敢用手扒了,正想起身去拿个工具来,两个照顾菜园子的家人过来了。

    邱晨连忙招呼两个人过来:“你们看看这些下头,是蛴螬还是蝼蛄……嗯,找到了,咱们再想办法治一治,不然都给祸害了……”

    这片马铃薯貌不惊人的,但林家上下的人都知道,主家对这种新物事多重视稀罕,一看枯死了两株,还是被太太亲自发现的,两个家人心里很是害怕,只怕太太会惩罚他们照顾不力。可没想到太太只是指使他们查找害虫,还说要想办法治虫子,却没有责备他们一句。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和惭愧,连连答应着直接就过来拿手扒拉起来。

    “回太太,找到了,是蝼蛄!”很快,一个家人就叫起来,还举着一只黑乎乎胖乎乎的虫子让邱晨看。

    这玩意儿虽然不像蛴螬那么可怕,却也够丑的,邱晨摆摆手,往后避了避道:“嗯,你们小心些翻翻看,找到的都扔进鸡窝里去喂鸡!”

    这么说着,邱晨脑中一闪,想起一种很得实用的诱杀害虫的办法来。

    吃过晚饭,邱晨招呼着俊文俊书几个孩子去了后院。读书学习固然重要,一些实用的技能也同样重要。

    菜园子里,挨着马铃薯畦子的空挡里已经清理了出来,并挖了一个坑,坑里放了一只盛了半盆水的陶瓷盆,盆上面支了个木架子,架子顶上捆了浸了油的棉布条儿,并且已经点燃了,火苗儿燃烧的很旺,在夜色里跳动着,光线远远地传播出去。整个后院里黑黢黢的,鸡鸭动物们都进窝睡了,树梢上的知了似乎知道秋日临近拼命地唱着最后的歌,草丛里的金铃子、蟋蟀此起彼伏的叫声也渐渐响亮起来。

    啪嗒!一个不大的声音从坑里的陶瓷盆子里传出来。

    在旁边忐忑地守着的两个家人伸头一看,其中一个顿时惊喜地大叫起来:“哎,太太的法子真有用啊,点了火还真有蝼蛄跑过来呀……”

    这个欢喜的叫声,恰好被邱晨和孩子们听到,俊言第一个起了兴趣,一边儿叫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一边拔腿就往菜园子那边跑去。

    有了他带头,俊章、俊礼和阿福都紧随其后跑了过去,就连俊文和俊书也是第一次见夜里点火捉虫子,也难免好奇兴奋,一边照应着邱晨,一边加快了脚步。

    等邱晨赶到火堆旁,陶瓷盆子里已经落了七八只虫子,只不过并不只是蝼蛄,还有蟋蟀和蛾子……

    吱……啪嗒!

    一声蝉鸣由远而近,然后一头落在火把上,掉落进下头的陶瓷盆子里。

    “哎,还能捉知了哇!”俊言兴奋地一下子跳起来。

    俊章阿福俊礼显然也被这个发现激动的不行,几双小眼睛端详着火把的设置,一边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

    俊文和俊书毕竟大了,看到这个装置很快就反应过来姑姑带他们过来的目的。

    俊书眼睛也是亮亮的,指点着盆子里越来越多的各种虫子,道:“姑姑,这要是在地头弄上几个火堆,也能把地里的虫子引出来杀了……”

    俊文跟着点点头,沉吟片刻,突然惊喜道:“姑姑,这个法子若是用在飞蝗上有没有用?”

    看着两个大的能想到这些,邱晨也很欣慰。只不过,她的答案注定要让俊文失望了:“蝗虫对火焰、亮光不感兴趣。不过,大面积蝗灾的时候,可以用湿草点燃起浓烟,浓烟能够有一定程度的驱蝗作用……”

    “嘿嘿,姑姑,你知道的真多……”俊章在旁边伸过小脑袋来,拍了句马屁。

    邱晨伸手摸摸俊章的脑门笑道:“这些东西也大都是姑姑从书上看来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读书如此,做人如此,处事也是如此……”

    杨树猛出发的虽然晚,但空身人骑马赶路的速度比坐车要快了许多,加上他催马赶得急,又是走熟的路,许多马车过不去的小路,骑马却不碍,几处加起来,杨树猛赶到杨家铺子时不过酉时末,天色还未完全黑透。

    一看到杨树猛满头大汗地骑马赶了回来,杨连成老爷子和刘老太太都给吓了一跳,拉住上前行礼的杨树猛,刘老太太连声问道:“出了啥事儿了?咋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啦?”

    赵氏也闻声赶过来,看着丈夫跟二老行礼请安,她也没作声,只连忙洗了块湿巾子递上来。

    杨树猛抹了把脸,朝二老嘿嘿一笑道:“爹娘别着急,儿子赶回来确是有事,可是喜事,不是坏事。”

    “喜事?啥喜事?”刘老太太问了一声,不等杨树猛回答,又接着问道,“可是有人给俊文说亲?”

    杨树猛抹了两把不过意,干脆端了脸盆在屋门口哗啦哗啦洗了两把,连头带脸地洗去汗水,这才擦着脸回到二老面前,道:“娘,是有人说亲,不过是给海棠说亲,不是给俊文。”

    “该海棠说亲?”刘老太太脸上的喜色更盛了一层,拉着杨树猛的手连连追问道,“说的哪里的人家?多大岁数?家里有没有孩子?家境咋样?”

    听刘老太太问的急切,内容却无外乎猜测妹子去给人家做填房,杨树猛的眸子暗了暗,随即将屋里伺候的雨荷和跟着赵氏过来的张婆子都打发了出去,又关了房门,只留了赵氏和爹娘两人,这才开口将情况说了:“是京城人家,当官的……前头没娶过亲……”

    听杨树猛说着说着,屋里的另外三人都渐渐变了脸色,最初三人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转而换上了一层越来越浓重的忧虑和疑惑。

    刘老太太更是不等杨树猛说完,就一脸担心地打断问道:“人家又是京城又是当官的,还没娶过亲?没娶过亲咋肯娶你妹妹……你没打问打问,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杨树猛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听老娘这么问,他暗暗苦笑,他这还没敢说秦铮就是大名鼎鼎的靖北侯呢,要是让爹娘知道,男方是赫赫威名的靖北侯,大明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侯爷……爹娘还不得以为他说瞎话儿啊!唉!

    杨树猛转着心思,斟酌着道:“娘,瞧您这话说的,如今海棠也不是一般的庄户人家了,您忘了,海棠可是有了皇命诰封的三品夫人的!旭哥儿又中了秀才,据说过了年还要考举人……林家如今也算是读书人家,门第不同了呢!”

    一番话说的刘老太太脸上的担忧减去了不少,却仍旧嘟哝着:“这么说起来是有些道理,可京城的人家儿,咱们隔得这么远,到底啥情况也没处打问打问……这样的人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赵氏也在旁边听着,见婆婆公公都不做声了,她忍不住小声问道:“那人家是京城的,咋知道咱妹妹的?”

    这话一问出来,刘老太太和杨连成老爷子都齐齐将目光望向杨树猛,等着他的回答。

    杨树猛想了想,还是有所隐瞒道:“爹、娘,去年瘟疫时,京里不是来人了?就是那会儿见到海棠的。”

    这话虽然有所隐瞒,但也不算撒谎。

    赵氏和刘老太太听了这话也就信了,同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来。

    一直没出声的杨连成老爷子,这会儿开口道:“有人给你妹妹提亲,你跑回来作甚?”

    杨树猛听着老爷子话锋不对,摸摸脑袋笑着道:“妹妹家里什么情况二老是清楚的,给妹妹提亲,总不能她自己个儿出来应对吧?还有之后的小定、问名、下聘种种礼节来往,也总得有个人替她操持着……我就想着,把您二老接过去帮她操持操持……”

    “胡闹!”杨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怒喝一声,将刘老太太和杨树猛赵氏都吓了一跳。

    三人惴惴,又莫名地看向杨老爷子,赵氏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抚慰刘老太太,好一会儿,才帮着老太太顺了气儿。

    刘老太太就恼道:“你个老头子发啥疯啊,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啊……再说了,海棠是咱闺女,她嫁人自然有我们替她操持,老二说的不对咋的?就是不对,也不用你这么唬人啊!”

    “你个婆娘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啥?”杨连成老爷子却丝毫没有软化的趋势,反而怒气勃勃地又是一声呵斥。

    “你……”刘老太太当着儿子媳妇的面儿被呵斥了,脸上很是下不来,涨红着脸,张张嘴却再说不出啥反驳的话来了。

    “娘,您消消气,我当儿子的,爹骂两句就骂两句,没啥……”杨树猛见此情形,连忙起身劝慰着,又连连使眼色,示意赵氏扶了刘老太太去里屋里消消气去。

    待赵氏将刘老太太扶进里屋,杨连成老爷子看着杨树猛突然低声问道:“那人你见过是吧?”

    杨树猛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抬眼看见杨老爷子眼里不容置疑的肯定目光,他禁不住就泄了气,无力地垂垂头道:“见过……爹、娘,你们也都见过!”

    杨连成老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默然了片刻,开口直接问道:“姓唐的还是姓秦的?”

    杨树猛只觉得喉咙里发干,嘎巴嘎巴嘴,半晌才道:“姓秦的。”

    杨连成老爷子脸颊上的肉抖了抖,目光锐利地盯着杨树猛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杨树猛忍不住抹起汗来,这才叹出一口气来,颓然道:“行了,你不用说了。大老远赶回来你也累了,去洗洗,让你媳妇给你整治点饭菜吃了,早早歇着去吧!”

    听老爷子如此说,杨树猛如蒙大赦,连声答应着。

    杨老爷子就扬声朝屋里道:“老二媳妇,老二还没吃饭哪,你去张罗着给他弄些饭食,伺候他吃了饭就歇了吧,不用再过来了!”

    赵氏听到公公吩咐,不敢耽搁,又安抚了婆婆两句,匆匆出来往厨房去了。

    一夜无话,刘老太太堵着气也没理会老头子。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太太就起身收拾东西,又翻箱倒柜地找合身的衣裳。

    杨老爷子被从梦中惊醒,躺着运了一回气,坐起身来,呛声道:“你一大早晨稀里哐啷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刘老太太回头瞪了老头子一眼,却根本不搭腔,仍旧自顾自地收拾起着自己的行李。

    “哎,我说你这么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去干嘛?”杨连成老爷子终于缓和了语气询问道。

    老爷子缓了语气,老太太也不好拗着,却仍旧有些没好气道:“干嘛?我住闺女家去!我闺女要说婆家嫁人,我当娘自然要去替她操持着些……难不成,还跟你似的……乱发疯啊!”

    说着话,老太太手下动作不停,从箱子里找出一件绛红色团福团寿纹的杭缎夹袄来往身上比量着。这件衣裳颜色太鲜亮,老太太虽然喜欢,在村子里却穿不出去。不过,如今闺女有说亲事是大喜,她也想到时候穿上这件袄子喜庆喜庆。

    可不等她将袄子比量好,杨老爷子从旁边劈手就将袄子夺了下去,甩到炕上后,黑着脸道:“你不能去!”

    说完,也不等刘老太太愣过神来,杨老爷子扯起一件褂子披在身上,破着脚出了屋门。

    “哎哟,你个老头子,这是发啥疯啊……”刘老太太醒过神来,低低的骂了一声,忍不住的泪流了满脸。

    虽说闺女说的这个人家,她心里没底,可怎么说也是喜事啊,她作为娘亲去帮着操持操持也错啦?咋地平日很通情达理的老头子愣是发起疯来了?

    终究,杨树猛也没能接成人,杨连成老爷子都不让老太太去闺女家,他自己个儿更是不会去。

    杨树猛劝也劝了,说也说了,老太太哭的跟泪人一样,老爷子就是不松口。没办法,匆匆地扒拉了几口早饭,杨树猛只好又一个人骑了马返回了刘家岙。

    等二儿子走远了,二儿媳妇也被叫回去给孙子喂奶了,杨老爷子才从外屋走进里屋去,拿了条巾子递到炕上哭泣的老妻面前:“喏,擦把脸吧!”

    刘老太太一肚子气和委屈,根本不想理他,一扭身子,给了老爷子个脊梁。

    “唉!”杨老爷子叹了口气,将帕子放在炕桌上,颓然坐在刘老太太对面,开口道,“你个老婆子不想闺女嫁过去好过啊?”

    “呸,你个死老头子,咋反咬一口啦,我咋不想闺女好过啦,我这不是惦记着闺女才过去帮她操持的嘛,你咋就发了疯地不让我去了?”刘老太太一听老爷子的话,是真恼了,回头就是一顿抢白。

    杨老爷子啪啪地拍了两下炕桌,看刘老太太停了话头,这才冷声道:“你也不动动脑子,初嫁由爹娘,再嫁由自己。咱们闺女是再嫁,哪里有你我说话的份儿?”

    见刘老太太不服气地又要开口说话,杨老爷子又接着道:“不说这个,你不想想,海棠这回说的是啥人家?人家是为官为宦的,海棠有三品诰封勉强也算般配,可我们杨家呢?一家老小都是地道的庄户人家,要不是海棠帮衬,这会儿还在赶大车呢,这样的亲戚过去,不是想让海棠让人看不起?”

    刘老太太被杨老爷子一番说的怔了一回,止不住地又落起泪来:“可我是她亲娘……”

    “亲娘,亲娘,海棠知道你是亲娘,少不了孝敬你也就是了,这种往来礼节的时候,你还去做什么?那不是帮海棠,是给她拖后腿呐……”杨老爷子一手撑着炕桌,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等海棠那边下了大聘礼,我就叫她来一趟,咱们把老大老二的事儿也说清楚了,最好落在纸上……”

    刘老太太抹着脸上的泪,有些不忍道:“不用做这么绝吧?”

    杨连成老爷子道:“唉,之前海棠孤儿寡母的,咱们让老大老二过去是帮衬,是增加个人气;可等海棠嫁入那等人家,咱们再掺乎就没有好作用了,说不定还被人说成是娘家人侵占闺女的财产……把事情做到前头,以后也省的生出口舌是非来!”

    说到这里,杨连成老爷子止不住也抹了把脸,闷闷道:“咱们原本没指望海棠再嫁会嫁入那样的人家,可眼下这事儿已经定下了,依海棠的眼力想必也是看好了的。但是,哪怕新姑爷厚道不说啥,还有亲戚礼道的,咱们人穷势弱,不能给海棠添威助阵,可也不能给她拖后腿……”

    刘老太太这会儿也差不多明白了老头子的苦心,虽是仍旧止不住泪,可心里的怨气、恼怒已经基本没有了。

    擦擦眼泪,刘老太太道:“俊文俊书几个孩子读书都用功,说不定就有考出来的……”

    杨连成老爷子点点头:“他们用功不错,可真要考出来怎么也得七八年之后了。再说了,也不是考上进士老爷就能官运亨通,考中进士按制不过是授七品官而已,也就是个县太爷……相比起人家京里那些世宦大族来,可是差的远了……”

    刘老太太心里没了恼怒,却又添了无限担心忧虑,忍不住叹息着道:“你说海棠咋就应了这么一门亲事呐……嗳,老话儿说的门当户对、门当户对,这门户不当,以后万一再出啥岔子可咋办呐!”

    杨连成老爷子瞥了眼流泪不止的老伴儿,叹口气道:“你也别担心太多了……你也要看看,海棠这两年长进多少……没有本事,哪能挣下那么大一份家业;没有本事,哪能挣来御笔牌匾,还有三品诰命?三品诰命啊,知府老爷的夫人也不过是四品、五品,你还是沾男人的光,可不像海棠这样,全是凭的自己个儿挣来的……海棠长本事了……长了本事的海棠,普通人家她又哪里看得上?”

    “嗳,你说说,海棠原来为闺女的时候,在咱们手底下可没这些本事,这林升出了事儿,她咋一下子就好像得了神助一样呐?这本事简直是天上来的似的……”刘老太太被老伴儿念叨的也跟着感叹起来。

    杨连生老爷子眯了眯眼睛,将眼底的一丝猜疑遮掩下去,劝慰道:“你也说了,是林升出事后……海棠那丫头是个倔的,宁愿饿着也不肯上咱们门上来告诉……或许也是这股子倔劲儿,嫁了人后又跟林升认了些字,这才学着炒药、认药、制药……人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逼急了就啥都会了。”

    刘老太太已经止了泪,眼角却仍旧干涩地发疼,她抹了抹眼角,点点头附和道:“也就只能这么说了……要不就成神气儿了!”

    杨树猛赶回刘家岙的时候临近巳时末,邱晨正带着家里的家人丫头婆子收拾园子种白菜。

    头伏萝卜末伏菜,这会儿正是种植冬白菜的最适宜季节。这个季节种上的大白菜,霜冻之前正好能够长成,并裹结识了菜心,这样的大白菜才耐存放,能够支撑起北方漫长冬季各家各户的餐桌菜盘子。

    杨连成老爷子的倔强邱晨是见识过的,是以,杨树猛白跑了一趟,她也没觉得太意外,还安慰了杨树猛几句,让他先去洗一下,歇歇。邱晨就再次转回身来,指挥着丫头婆子将新收获的芥菜、辣菜搬到大厨房外的空地上去,然后该蒸的蒸,该焯水的焯水,蒸过或焯过水之后,晾成干菜。还有一些则用大坛子封好,腌制成泡菜……

    杨树猛看着忙忙碌碌地忙着收菜储存冬菜的妹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回二进院沐浴换衣服去了。

    爹爹那样不近情理,妹妹这个当事人吧,也跟没事人儿一样……感情,就他一个人着急上火了,这简直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

    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两三天的功夫,倏忽之间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七月初十,秦家来纳采的日子。

    纳采之日,周礼用雁,用鸿雁之归,示意婚约的郑重。

    后来,纳采渐渐添了诸般财物,但最初所用的雁因为难以捕捉,渐渐地用木雕大雁,或者用鹅代替。

    这一日,邱晨好歹算是不去忙着腌菜、晒菜干了,却也只是穿了一套八成新的茧绸衣裙坐在房间里看书,并没有特意收拾装扮,也没有羞羞答答见不得人。

    春香月桂被调到前头的大厅里伺候客人,玉凤跟着陈氏接待照应着,邱晨的身边也就只剩了青杏一个陪着。

    看自家太太不急不躁的,青杏却有些坐不住了,小意儿奉承着道:“太太,天儿这么热,我去后边的井里给您拿几只湃好的柿子去?”

    邱晨斜睨着这个丫头,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只不过,对于这点儿小把戏她也不在乎,与其看着她在眼前头抓耳挠腮,还不如直接放了她出去,只约束着她尽快回来,不许去前院也就是了。

    “嗯,那你就去大厨房传个话,今儿少爷们的午饭都送到我这边来。然后你去二门上守着,等少爷和表少爷们回来,就带他们回来用饭……前头人多事儿忙,可能没人能顾得上他们。”邱晨很配合地给青杏指派了个任务,看着青杏欢欢喜喜地曲曲膝,穿花蝴蝶儿一般翩然出去,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婚事经过今儿这一回就算正式定下了,玉凤和青杏到年也十六岁了,也该到了说亲的年纪……嗯,提前问问她们,也将一些话说明白了,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思,仍旧愿意跟着伺候的也不是不行,若是有意中人,索性替她们想想法子成全了她们……不管是秦家的还是林家的,反正嫁了人之后也还是家里的仆妇,正好补上家里婆子不够用的缺口。

    临近巳时中,青杏满脸喜色地从外头跑进来,一进门就向邱晨道:“回太太,前头纳采的人来了,不但有那日的云大人,还有知府唐大人和知府家的吴太太……前头刚刚送进来的信儿,车子已经到了村口了,您要出迎,也该赶紧换身衣裳才好……”

    邱晨稳稳地听完了青杏的回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牙白色袖口领口精绣缠枝紫藤花的上襦和烟紫色满绣丁香的百褶长裙……摇摇头道:“不必换衣裳了,你只给我拿那件玉色绣八仙花的纱罩衣过来就行了!”

    青杏听了连忙去柜子里拿衣服,邱晨则来到妆台前,拿梳篦抿了抿鬓角几丝乱发,将发间的黄杨木云头簪子取下来,又从妆奁盒子挑了两支玉质莹润皎洁的羊脂白玉簪子,斜斜地攒在发间,想了想,又拿了眉黛稍稍扫了扫眉梢眼角,让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一些,就起身穿了青杏拿出来的纱罩衣。

    由着青杏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襟,前头有小丫头飞奔而来:“回太太,知府夫人的车子到了,已经进了大门!”

    邱晨点点头,吩咐青杏道:“这会儿也分不出人手来了,你带人收拾收拾屋里,备下茶水点心,我叫上两个小丫头过去好了。”

    在院子里随意点了两个总角的小丫头赶去了二门,吴氏的车子已经停在了二门内,邱晨疾步赶上去,正好迎着吴氏下了车。

    “哎呀,想不到几日不见就出了这么大喜事,真是恭喜恭喜了!”吴氏跟邱晨熟稔的很了,这回身边又没带女儿,自然是熟不拘礼,看到邱晨就恭喜上了。

    邱晨笑着上前挽了吴氏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大方方道:“多谢姐姐的吉言!”

    吴氏睨了邱晨一眼,见她一身衣饰仍旧素淡为主,头上身上也几乎不见什么首饰,脸上也是脂粉不施,不由笑道:“今儿怎么还穿的这般素淡?这也就是我,了解你的性子,换个人还以为你对这门亲事不中意了!”

    邱晨笑着道:“我随意习惯了,也不惯大红大紫的富贵喜庆……以后姐姐多指点着我些。”

    吴氏毫不客气地点头应承着,随即转了话题道:“哎哟,你是这么一个素淡性子,另一个一样是清冷着一张脸……要不是我知道某人带着伤亲自去捉了两只活雁来,我就会以为你们这一对是强扭的瓜儿,谁也不乐意呐!”

    邱晨笑笑,没有再做声。

    吴氏也就不再开玩笑,转而细细地打量着评点起林家的老宅子来。

    “原来只说是老宅子,没想到这屋舍俨然,门前的荷塘、亭榭,还有荷塘另一边的树木成荫……还真是田园野趣,妙不可言呐!”吴氏说着话进了屋里,青杏立刻带着小丫头将备好的茶水点心流水般送了上来。

    落了座,喝了杯茶之后,吴氏从身侧侍立的丫头手中接过一只精致紫檀木匣子来,从桌面上推到邱晨面前,示意邱晨打开看看!

    邱晨很疑惑地看了看吴氏,却没有得到任何提示。

    纳采的礼物应该在前头呈上礼单子,不应该单独送到她面前来呀……

    不过,唐氏的表情端正,没有任何调笑之意……

    正迟疑着,唐氏终于绷不住笑了:“不咬手的……是某人专程托我跑这一趟送过来的……”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是秦铮托吴氏送来的,心中疑惑,却也不着急这会儿看了,笑了笑,干脆不再理会,只笑着转了话题:“吴姐姐今儿过来正好,我昨儿才琢磨了一种新点心,过会儿给你尝尝……”

第三百一十五章 欠条、嘉禾

    她算是知道兰芷活泼爱说笑的性子是随了谁了!

    邱晨很无奈地看看吴氏,伸手拿过匣子来打开,入目的是一沓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张。看到这样的东西,邱晨也忍不住有些惊讶,难道秦铮如此大费周章地专程请了吴氏过来,就是为了送一封信?话说,秦礼秦勇他们一直在啊!

    吴氏凑过来瞅了瞅,微微讶异之下,也失笑道:“我这也算做一回鸿雁?”

    既然已经当着吴氏的面打开了,邱晨索性也不扭捏,拿出匣子里的纸张打开来,只是,看到纸张上的内容和页面下方的红色手印,她就愣了。吴氏也意外地愣怔住了。

    秦铮送过来的不是什么信件,更谈不上什么情书,却是一沓子二三十张契书……卖身契、地契!

    这是要将他的家底都交给她的节奏么?

    邱晨这会儿很后悔当着吴氏的面儿打开匣子了,也很有一种想要捂额的冲动……这人,哪怕是想要她放心,把财产交过来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啊……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她?

    哂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纸张,邱晨很有些无奈地将一沓契书放进匣子,毫不避讳地当着吴氏的面儿将匣子交给青杏收起来,转眼看着吴氏笑道:“吴姐姐这会儿要不要尝尝我新做的点心?”

    吴氏失笑,看着邱晨的目光却也更加亲昵了一些。这样的坦承大方才最难得!

    双方都有足够的诚意,秦家派来的人虽说管高位尊,却没有倨傲,林家这边出面的人仍旧是二哥杨树猛和两名先生,一个纯朴,另外两个则是态度恭谨,言之有物,彼此好商好量的自然没有什么不愉快。

    纳采毫无悬念的顺利完成,彼此皆大欢喜。之后,云逸舟和唐言璋公务繁忙,往来两家的自然而然地成了吴氏。

    纳采第二日,一直没露面的唐文庸带着三名琉璃师傅上了门。

    邱晨传话出来,不便见外男,让管家赵九酌情招待。

    此话一传出来,唐文庸正在喝茶,一口茶果断地喷了。

    咳了好一会儿,唐文庸咳得脸色通红的,用手中的折扇指着陈氏,磕磕巴巴道:“就她……这会儿知礼了……当初穿了男装去北……呃,进疫区的不知道是哪个……”

    陈氏不急不火地曲膝施礼,恭敬道:“夫人说了,她原来是庄户妇人,礼数粗陋谁也挑不出啥来,可如今她的一言一行都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若是再疏于理会,怕给我们家侯爷招来闲话!”

    唐文庸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又连连咳了好一会儿,这才悻悻道:“就那个人……还怕她这一点半点儿的闲话!”

    说着,干脆不再前厅等候了,晃着折扇就出了前厅,一边往后头走,一边询问跟上来的陈氏:“你们夫人在哪?她怕闲话不出来,我去找她!”

    “二爷……”陈氏跟出来,情急下叫了一声。

    唐文庸脚下一顿,回头睨着陈氏道:“她也知道?”

    陈氏默了默,垂手道:“是奴婢情急失措……不关夫人的事。”

    唐文庸的目光在陈氏身上扫过,点点头,却又一次问:“她在哪里?别跟我说什么礼制规矩,她可没讲过什么规矩!”

    盏茶功夫后,唐文庸如愿以偿地在后院中找到了邱晨,然后看着赤着脚、挽着裤腿儿、缚膊束发,双手抱着裙裾,正在一只高大的木桶内欢快地踩着山葡萄的妇人,满脸涨红着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那礼制规矩说话的人?这么光天化日的,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赤脚露腿,还将两条白花花的胳膊完全露在外头……这是守得那门子的礼制规矩?

    邱晨正努力地踩着半桶野葡萄,看着一串串葡萄被踩成葡萄汁,想象着不久的将来,这些葡萄汁就将酿造成美味的葡萄酒,心里就无比欢喜。而且,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她就一直顾虑着自己的一言一行,避免太过与众不同招引麻烦。这回能借着酿造葡萄酒的机会放松一回,又想着在自家后院,身边也就几个丫头婆子,不虞被外人看到,难免就有些忘形。

    却没想到,正踩得欢快带劲儿,另外两个木桶中的丫头婆子纷纷惊慌失措起来,她惊讶地回头,就看到那个始作俑者也同样目瞪口呆地站在后院门口,一脸惊愕!

    几个缚膊的丫头慌慌张张地把衣袖裤脚放下来,也顾不上紫红的葡萄汁毁了衣裤,邱晨却根本没有这个自觉,只瞪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唐文庸,白皙的脸上,因兴奋和运动的绯红还未退去,眉毛却恼怒地直竖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喝道:“出去!”

    被邱晨这一声喝,唐文庸随即从惊愕中醒过神来,慌忙转开目光,随即又侧转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慌乱地声明道:“我找你有事……并非故意……咳咳!”

    陈氏心头乱跳,她只知道后院里夫人带着丫头婆子们做葡萄酒--去年做葡萄酒是用手揉碎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夫人今年又想出来用脚踩的法子,还缚膊亲自上阵……

    这样的形容落在了二爷眼中……再想起刚刚二爷眼中的惊艳,陈氏越发觉得头目森森,简直不敢去想那后果。

    不过,她终究比那一干婆子丫头镇定一些,哪怕是维持表面上的镇定的能力。

    看到闯祸的人转身避开去,她虽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却也能强撑着赶过去,略带紧张地劝着邱晨:“夫人,先出来吧!”

    邱晨瞪视着那个慌乱的身影逃一般出了后院,这才努力克制着自己胸口的怒气,收回目光。这会儿也顾不得木桶中的葡萄是否踩碎踩匀,只悻悻地从木桶中出来,洗了腿脚上沾染的葡萄汁。又由着陈氏半蹲下替她穿了鞋袜,整理好了裤脚裙裾。玉凤和青杏则顾不上自己浑身的狼狈,匆匆净了手上来,把邱晨缚膊的带子接下来,上下打理了一回。

    邱晨身上的衣裳倒没有沾染葡萄汁,却因为绑缚弄得起了皱,一沓褶子。

    “夫人,还是回房换身衣裙吧!”玉凤小声地提醒着。

    邱晨呼出口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裙,再回头看看比她还要狼狈不知多少的几个丫头婆子,悻悻地挥挥手:“让陈嬷嬷陪我回去换衣裳就行,你们也回去打理一下吧!”

    两人在小花厅坐定,邱晨让了一下唐文庸,随即垂着眼端着茶杯喝起茶来。

    “嘿嘿,杨淑人,恭喜恭喜……”唐文庸似乎已经从尴尬中恢复了过了,也不在乎邱晨的冷遇,没话找话地开口,“昨日纳采,小可正好有要事缠身,没办法亲自前来,实在是一大憾事啊……嘿嘿,杨淑人不会因此怪罪小可吧?”

    “唐公子事务繁多,区区纳采小事,哪里敢劳动唐公子亲至!”邱晨无比客气道。

    “那就好,那就好!杨淑人最是通达……果然不会那么小气!”唐文庸摸摸鼻子,有些讪讪地笑着,自顾自地接着道,“今日我来,是把内府将作监的三名琉璃师傅带了过来……咳咳,他们虽说不会烧制千里眼的琉璃,烧制琉璃盏、琉璃灯、琉璃香薰球却很在行……”

    邱晨仍旧垂着眼睛,注视着杯中上下浮沉的茶叶,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样的冷淡疏离,让一贯脸壮皮厚的唐文庸也有些撑不住了。他讪讪地笑着,正想着再找个什么话题说下去呢,邱晨仍旧纹丝不动,却突然开口了。

    “唐公子此次前来,是奉了谁之命?……或者,唐公子此次代表的仅仅是你个人的意思?”

    “呃,这个……有什么区别么?”唐文庸愣怔了一下,继而反问道。

    邱晨终于从茶杯上收回目光,缓缓地抬起眼睛来看向唐文庸,直视着他道:“当然!”

    “若是唐公子此次送琉璃师傅过来,是奉了君命旨意,那邱某为臣为民自然是无条件奉旨行事。但唐公子此行只是代表着你个人,那么,唐公子不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传授千里眼制作秘法的条件么?”

    “呃,这个还要条件……”唐文庸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对上邱晨倏然眯起来的眼睛,竟一下子卡了壳,瑟缩了一下,接着道,“刚刚我不是说了,那三个可都是内府将作监最好的琉璃师傅,他们可是专门烧制御用琉璃器皿的高手,你让人教他们烧制千里眼玻璃,他们也可以教你们烧制御用琉璃器具……嘿嘿,谁也不吃亏嘛!”

    邱晨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盯着唐文庸道:“唐公子既然说了是御用琉璃器具,那么我学来又有何用?”

    “呃……”唐文庸这回是真的卡了壳。

    既然是冠上了御用的名头,民间百姓非赐不得使用,更别说拿来卖钱了……不能用、不能卖,连私自烧制都是违制地……这么一想,那烧制御用琉璃的技艺哪怕是学了来,也真是没用。

    愣怔了片刻,唐文庸一脸尴尬地红一阵白一阵,讪讪道:“那,杨淑人可是有所求,不妨说出来听听!”

    邱晨收回目光,干脆也将一口未喝的茶杯放到桌上,淡淡道:“我暂时想不到有什么所求……就请唐公子写下欠条一份,待我想到所求之物,再凭条兑现如何?”

    不如何!这三个字唐文庸差点儿脱口而出。

    邱晨却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紧接着就补充道:“放心,我不会无理取闹,所求之物必是你能给得起的!”

    唐文庸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差点儿呛住,脸色似红似白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盯着邱晨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邱晨抬眼,目光坦然地看着唐文庸,道:“不过是一个人情欠条,你能还上就还。还不上……我顶多就是看走了眼一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走了眼又不是第一回了,当初还不是以为唐公子虽然性格有些别扭,但总算正直爽快质朴……”

    邱晨的话没说完,在唐文庸变色之前戛然止住,然后睨着他上下打量着摇了摇头,顾自不再说什么了。

    偏偏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反而将某一种痛悔交友不慎的懊悔、自惭之情表现的淋漓尽致。偏偏,被表达不慎的对象还就是唐文庸自己……这简直比直接点着他鼻子喝骂还让他难堪。

    唐文庸先是目瞪口呆,继而脸色青黑,再继而,待邱晨收回目光,端正坐好后,他反而怒极而笑了。

    “好,好,好!”唐文庸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道,“我就给你打个欠条……嘿嘿,就照着你今儿所言,我也不能让你再看扁咯!放心,你这回不会再看走眼了!”

    邱晨神色不动,随即吩咐在门口伺候的陈氏准备笔墨纸砚,然后跟着唐文庸一同起身,走进西次间里,看着唐文庸挥笔而就。邱晨拿过欠条来看了看,指点着欠条落款处:“唐公子不钤印么?”

    唐文庸盯着邱晨看了片刻,抿着嘴,从衣襟下的一只荷包里摸出一只小指大小,却通体浓黄油润的小印出来钤了印。

    邱晨重新拿起来细细地端详了片刻,也没看明白印鉴上繁复花纹中宛如花纹的篆书写的是什么字。索性也不多看,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袖袋,这才淡淡地丢了一句过来:“我一介无知妇人,看走眼也很正常,所以,唐公子大可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我真的……没关系!”

    唐文庸这回是真的笑不出来了,磨着牙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逼出几个字:“我有关系!”

    说完,再不愿在这里停留片刻,唐文庸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邱晨眯着眼睛看着唐文庸出了屋门,又从袖子里摸出刚刚的欠条看了看,重新折好放起来,瞬间露出一脸喜色来:“走,咱们去后院继续酿葡萄酒去!”

    即使陈氏自衬见过了大风大浪,可这会儿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刚刚还刀光箭影血雨腥风,怎么眨眼就成了雨过天晴风和日丽了?

    夫人刚刚那样毫不客气,一丝情面不留,是不是真的半点儿没察觉唐公子的身份?还是,夫人明明知道唐公子身份,却故意将错就错……?

    眼瞅着邱晨都走出去好远了,陈氏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再琢磨,匆匆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七月份,山葡萄渐次成熟了,林家比去年提前一个多月收购山葡萄,当然,只收购完全成熟的……

    因为林家收购山葡萄的消息传了出去,刘家岙往西十多里地的村子也有人用牛车拉了山葡萄过来售卖,邱晨也下令,只要不坏不烂是熟透的山葡萄一律收下。

    是以,哪怕只收成熟的山葡萄,林家每日也能收到二三百斤。邱晨带着丫头婆子亲自上阵酿了两天葡萄酒,就腿也疼腰也痛地受不了了,干脆将这个活儿交给了已经基本掌握了葡萄酒酿制法子的月桂春香掌管,带着一群从村子里临时招募来的小姑娘去做。当然了,除了第一日外,剩下的葡萄都是用手、用碾子压碎榨汁,不再冒着有伤风化的危险用脚去踩了。

    不亲自去酿制葡萄酒的邱晨也没闲着。

    眼看着就要七月十五中元节了,是除了清明外另一个重要的祭祖上坟的节日。林旭届时也会赶回来祭祖上坟。

    邱晨带着人去了库房,将去年酿制的葡萄酒打开一坛子。

    邱晨紧张地攥着双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个婆子去掉坛子口上的泥封,心中暗暗祷告,千万不能成了醋哇!

    随着啪嗒一声,坛子口上的泥封被破开掉在地上,一股浓郁芬馥的酒香四溢开来,邱晨提着的心也随之落了地,兴奋地走上前,拿提子吊了一些葡萄酒汁出来,倒在细白瓷碗中,微微晃动了一下,紫黑色的葡萄酒汁滑过碗壁,挂上了一层红色的印迹!

    邱晨满心欢喜地嗅了嗅,耐着性子等了盏茶功夫,这才慢慢地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尝。唔,入口微酸后甜,紧随其后的就是浓郁的芬馥酒香充满喉舌口腔……不错,不错,这酒至少比她前世喝的什么干红干白都不差。

    一坛子足有二十斤,开了封可就放不住了。邱晨于是招呼几个丫头去库房里拿了两打玻璃瓶子来,将酒分装进去,用软木塞封了,又用蜡封了口。

    看着盛放在玻璃瓶中的紫红色液体,邱晨心里乐开了花。

    七月十五中元节不需要人情往来,可眼瞅着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却是大节,诸如唐家、郭家、廖家、云家……都要悉心准备礼物,原来邱晨还有些犯愁,不能总拿些土特产加香皂送礼吧,这回有了这几瓶红酒,她的中秋节礼物算是有了着落了。

    七月十四傍晚,林旭乘车回到了刘家岙。

    先到东院沐浴换过衣物,来见过邱晨,然后就去西院向林家老太太请安问候,在西院陪着林老太太吃过饭,这才转回来。

    俊文俊书已经带着几个小的去二进读书写字去了,邱晨招呼着林旭在次间的榻上落了座,看着青杏送上热茶来,摈退了丫头们,只剩下叔嫂两人,邱晨这才开口。

    “几日前,秦家派了云大人过来提亲……”

    林旭打断道:“是靖北侯秦家么?”

    邱晨坦然地点头应对:“是。”

    林旭看着眼前的大嫂,自从大哥噩耗传来,大嫂一场重病之后仿佛换了个人,虽然对他仍旧很好,却不再如之前那般柔弱、悲伤,凭着一个女子柔弱的肩膀,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并奇迹般地创下了偌大一份家业……他从当初上不起学的穷小子,成了家境丰裕的林家二爷……而且,一路替他打点铺路,让他才能如此顺利地考过县试、府试、院试,拥有了秀才功名……

    可以说,他能有今日,都是大嫂给予的。而且,大嫂真的嫁入侯府,对于他和林家来说,也只有好处……

    靖北侯秦铮,林旭认识,而且早在他上北疆之时就已经接触过,也知道,那是个难得的好男人,这与高官厚禄、声名显赫无关。既然肯请了云大人前来做媒,足以看得出秦侯爷对大嫂的尊重和对这门亲事的重视……这样,大嫂嫁过去,秦侯爷应该能够好好地待承大嫂……

    只不过,听了这个消息,在感情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毕竟,大哥还在……他原本还希望大哥大嫂有冰释前嫌的一天。一旦大嫂改嫁,这个希望就完全破灭了,再不可能实现了。

    而且,林旭隐约有那么些忧心,大嫂嫁入侯府,就将是秦门妇,那还是他林旭的大嫂么?

    然而,大嫂如此开诚布公地将此事告诉他,神情坦然,没有半点儿掩饰、扭捏,林旭又实在说不出什么不祝福的话来。

    看着林旭垂着头沉默不语,邱晨也没有催促他。

    秦铮提亲突然,她当时考虑了彼此的感情和以后的生活,却忽略了孩子们的感受,这其中包括林旭,包括阿福……

    如今,她没有逃避,选择坦然以告,就是想将之前自己的忽略尽量弥补掉。她扪心自问,即使嫁了人,也不会疏远林旭,更不会改变对阿福阿满的疼爱,她也希望,坦承交流,能让孩子们也了解并相信这一点。

    两人相对默然了片刻,邱晨开口打破了屋里的安静:“嗯,这件事只是初议,你知道就行了,不用过多地理会。距离明年乡试也不过一年时间了,你只管安心读书……还有,俊文俊书准备明年春天参加乡试,你有时间跟他们说道说道。你是考过的,上场需要注意什么比别人说的清楚准确。”

    见邱晨轻易地撇开婚事的话题,转而如常说起学业,林旭不自觉地端正了身体神色,恭敬地听着,然后拱手应承了。

    “你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早点儿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天咱们再说。”

    邱晨笑着打发了林旭,看着林旭垂手施礼后转身出去,她脸上的笑容退了去,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来。

    中元节,作坊、学堂里都放了假。

    孩子们依旧早上参加了早锻炼之后,一起吃过早饭,邱晨就领着阿福,由秦礼秦勇护卫着,出门向东去给林升上坟。

    烧纸,叩拜,邱晨带了阿福返回来。

    秦礼秦勇知机地落在了后头,邱晨拉着阿福的手,和缓地低声道:“阿福,娘亲准备给你找个爹爹,像别的孩子一样,有爹爹有娘亲,好不好?”

    阿福歪着头看了看邱晨,眨着黑亮的大眼睛道:“是秦叔叔,对么?我和妹妹以后要叫秦叔叔做爹爹么?”

    孩子的直白让邱晨有些意外,但想及阿福的懂事早慧,也就释然了,于是坦然道:“是秦叔叔。不过,以后阿福和阿满要不要叫爹爹,都是阿福阿满自己决定,你们喜欢叫爹爹就叫,不喜欢叫也可以一直叫叔叔……”

    阿福转回目光,一边踢着一块小石子儿,一边沉默着走路。邱晨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并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好一会儿,快走到学堂跟前了,阿福抬起头,看着邱晨道:“娘,若是秦叔叔喜欢我叫爹爹,我就叫好了。”

    邱晨怔了怔,看着眼前过于懂事过于乖巧的儿子,忍不住眼窝发热,红了眼圈儿。

    这样懂事的孩子,她无论怎样也不能忽略了他,更不会减少了对他的疼爱。

    蹲下来抱了抱阿福,邱晨拉着阿福的手继续往家走:“走,今儿晚上要放荷灯,咱们回家吃饭,然后早早准备下去!”

    中元节又称鬼节,出了祭祀上坟外,就是纪念目连救母的活动。刘家岙这个小山村本来并没有这许多讲究,林家的日子火腾起来,村里人的日子也宽裕起来,各个节日才渐渐重视起来。

    是以,这一天吃过晚饭,当林家的孩子们拿着漂亮的荷花灯来到清水溪边时,村里的好些孩子也拿了荷灯赶了来。村子里的人家日子好过了,原本不舍得给孩子们买玩具的,如今也有好些人家已经不吝啬话一两个铜板给自家孩子买上盏荷花灯了。

    邱晨没有跟着孩子们去河边,她只是站在林家大门口,越过荷花池望过去,遥遥地看不清孩子们的身影和笑脸,却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飘飘摇摇地,随着溪水顺流而下,宛如一条并不丰盈的星河,不够华丽,却也释放着属于自己的星光和璀璨。

    林旭课程紧,原本打算七月十六就返回安阳的,得知七月十八秦家过来行问名之礼后,就主动地要求留下来。看着林旭不再躲闪的目光,邱晨很是欣慰。

    云逸舟远在正定,又公务繁忙,不能只顾着这件事。唐言璋本就中正平直,上一次初礼纳采上门已是破天荒,这一次问名也没有过来,一起过来的秦家代表是唐言璋的夫人吴氏。

    只是,邱晨刚刚将吴氏迎进门来,两人叙了礼还未坐稳当,前头就又来了一拨客人--景顺帝跟前的大太监韩喜亲自赶了过来,却并没有带旨意,只是赐了两支羊脂玉如意、两支红珊瑚树下来。

    邱晨带着林旭、阿福跪谢了天恩,接过圣上恩赐之后,随手就递了一个薄薄的荷包过去。

    轻飘飘的荷包入手,韩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笑着拱手道:“杨淑人能与靖北侯结为秦晋,实乃天作之合,咱家来的匆忙也没来的及置办礼物,等秦侯爷和杨淑人成亲之日,咱家定当送上贺礼恭贺志喜!”

    “韩总管客气了,这一路从京里赶过来鞍马劳顿,让您受累了……既然到了家里,午饭就在家里用吧?也尝尝咱们这庄户饭?”邱晨笑着寒暄。

    韩喜轻飘飘地瞥了旁边一直含笑而立的唐文庸,竟是没打迟疑地答应了下来:“好好,早就听说杨淑人家里的饭菜美味,咱家就厚颜叨扰一回!”

    “呵呵,粗茶淡饭、薄酒几杯,韩总管莫嫌弃才好!”邱晨寒暄着,把韩喜和唐文庸都交给林旭、杨树猛照应,“二哥、二弟,韩总管和唐公子就交给你们招呼了,我去后头厨房看看!”

    唐文庸含着笑,却并不出声,邱晨猜测这位估计还念着那日的不痛快,也不理会。倒是韩喜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邱晨只当他客套,也没再搭话,曲曲膝去了后院。

    因为行问名之礼,家里原本就准备了食材,邱晨琢磨着唐文庸爱吃辣椒,爱吃鱼,又特意加了一个剁椒鱼头和一个尖椒小炒肉,酒上了买来的杏花村和邱晨刚刚拿出来的葡萄酒。

    当晶莹的玻璃瓶装葡萄酒送上去后,韩喜两眼不由一亮。

    山葡萄酒偏酸甜口,微涩,酒精度数却不高。杨树猛并不喜欢,林旭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也喜欢杏花村的醇厚,也对山葡萄酒不怎么感兴趣,唐文庸在北边驻军多年,虽然容貌清逸俊美,但性情却早已经被军营的粗犷豪放所感染,同样喜欢白酒的浓烈。另外潘佳卿也喜欢白酒,倒是丁先生和韩喜一样,对山葡萄酒的芬馥爱不释口。

    前头伺候的春香和月桂很快把席上的情形传了回来,邱晨略略琢磨了一下,取了两瓶玻璃瓶装葡萄酒给韩喜带上,把个韩喜欢喜的比得了那个轻飘飘的荷包还高兴。

    邱晨陪着吴氏在后院用了午饭,吴氏对葡萄酒同样很是喜爱。

    与吴氏熟不拘礼了,邱晨直接给她装了两坛子,又拿了四只玻璃杯:“不瞒姐姐说,这葡萄酒就是我拿山上的野葡萄自酿的,酿了好些个,你喝完尽管再来拿。倒是装酒的瓶子没多少,我就不给你了,给你带上四只酒盏,我觉得拿这个来喝葡萄酒倒是好看一些。”

    这会儿,大明的琉璃仍旧属于御用之物,烧制琉璃的方子都被控制在内府将作监,别说平民百姓,就是世宦勋贵之家,琉璃物事也都是御赐,也是有数的,邱晨一出手就是四个琉璃盏,这让吴氏惊喜之余,难免有些忐忑。

    “哎呀,酒我不跟你客气,可这琉璃酒盏……就太贵重了吧!”吴氏虽如此说,眼睛却有些挪不开。

    邱晨笑道:“姐姐就别跟我客气了……还有,这两坛子酒我可没开封看过,也不知酿成了酒还是醋哈。”

    吴氏满脸笑意地拿起一只玻璃杯端详了,根本没在意酒醋的事情,连连道:“酒、醋还不一样吃,放心吧,是醋就直接让人送厨房去。”

    送走了韩喜,又送走了拿了写了邱晨生辰八字和姓名的庚帖的吴氏,邱晨轻轻松了口气,一回头却看到唐文庸摇着折扇,嘴角噙着一丝笑睨着她。

    “哎,唐公子是否还有事情?”邱晨很不客气地直接开口询问。

    应酬了大半天,又意外地接了趟赏赐,邱晨累得人都快垮掉了,一回头还有这么个不知趣的,也难怪她直接不客气了。

    “啧,这刚送走韩喜你就忘了,今儿的赏赐可是……今儿的韩公公可是我领过来的!怎么,你就连一声谢都没有呢?”唐文庸很是不平地表白着。

    邱晨很不客气地翻了翻眼睛,对着唐文庸略略曲曲膝,道:“是我疏忽了,还请唐公子多多包涵。今儿有劳你了,我在这里谢过了您了!”

    唐文庸笑眯眯不客气地受了邱晨的谢礼,然后摇着折扇道:“就没什么谢礼吗?”

    邱晨仍旧按捺着,客气道:“哪能没有啊,早就给唐公子备好了,跟天使的一样!”

    唐文庸摆摆手,笑嘻嘻地凑近了一些道:“那葡萄酒虽好,却不对我的胃口,不要也罢……我倒是听说你新栽种了一种什么马铃铛,还有一种玉米,亩产能达十石以上,可是真的?”

    邱晨脸上的表情不变,目光扫过旁边的杨树猛和林旭,就见这二人完全不知所以,还乐呵呵地连连点着头呐!也只能暗暗叹息,这个时代的人远没有多少保密意识,不管是杨树猛还是林旭,只怕都在为自家有如此高产的庄稼而自豪吧?!

    “是真的!”既然都被自家人抖搂出去了,邱晨也没啥好隐瞒的,直接地承认了。

    唐文庸爆出满脸的兴奋来,再一次追问了一句:“真的可以亩产十石粮?”

    邱晨这一次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略略沉吟了片刻,方才答道:“这个我真是没办法给你个肯定的答案……”

    一听这话,唐文庸难免露出一抹失望来,却听得邱晨又道:“因为这两种作物我也是今年刚刚得到,也是开春之后刚刚试着种植……因为用了玻璃暖房,比正常庄稼早种了些时日,已经收了一茬……十石的亩产是根据那会儿的产量估算出来的……如今种的这一茬基本跟其正常耕作季节相符,再过一个月时间,也就是八月十五左右就能收获,到时候能亩产多少也就知道了。”

    听邱晨详细地解释完,唐文庸脸上刚刚升起来的一抹失望早早就散了,满脸喜色,又颇为急切地询问道:“你带我去看看这两种作物可好?”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带他去看看自然没什么不可以了。

    邱晨也没迟疑,却直接指使杨树猛和林旭:“二哥、二弟,你们带唐公子去后园看看吧。我去收拾收拾……唐公子看过之后,若再有什么话打发人来叫我即可!”

    唐文庸心急去看玉米和马铃薯,又念及邱晨招呼客人忙碌了大半天也必定累了,去歇息一下也属正常,也没在意,连连点了点头,就直接随着林旭和杨树猛一路往后园去了。

    邱晨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回了后院,吩咐抬了热水进耳房,她要沐浴。

    泡在温热的澡桶之中,将婆子丫头们都打发了下去,她靠着浴桶壁默默思量着。

    纵观中国古代数个朝代,都是农业社会,帝王最大的希冀就是国泰民安,而国泰民安的先决条件就是让老百姓吃饱饭……民以食为天,这是困扰无数封建帝王的难题。从而使得‘得嘉禾’可以与‘开疆扩土’相提并论,可见,得到一种能够让老百姓都吃饱饭,不再挨饿,从而实现民安从而国泰的庄稼新品种,对于一个国家一个帝王来说何等重要!

    当今景顺帝在位,已经扫平了北境,驱逐了北戎,可以说,自立国以来,还没有哪个帝王能够做到。若是再得‘嘉禾’,景顺帝之功勋,将完全能够彪炳史册,流芳千古了!

    如此重要的事情,被杨树猛和林旭不小心捅了出去,只不过,韩喜临走之时神色并无什么异常,应该还不知道。那么,她就只需要将唐文庸搞定即可……

    玉米和马铃薯她没想藏私,可也要斟酌之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拿出去……

    蒸制酒精的方子、棕色火药的理论、瘟疫(霍乱)的防控和治疗、预防天花的牛痘接种法……乃至千里眼的制作方法……自愿的不自愿的,林林总总她拿出去的东西也不少了,虽说景顺皇帝也不算太吝啬,也给予了相应的赏赐嘉奖,可往往是如此,一次两次别人会觉得惊喜;惊喜多了,也就疲沓了……哪怕是不疲沓,也有可能会招来无端的嫉妒和猜忌。

    更何况,如今她已经不仅仅是带着孤儿的守寡村妇身份了,她即将加给靖北侯秦铮为妻。

    不管她如何想的如何做的,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理会在意,她其实都明白,若说之前的一系列‘功劳’还只是在安阳备受关注的话,跟秦铮的婚事一下子就将她架到了火堆上……

    她的身份,她的家世背景,与秦铮差距太大,说是天壤只差也不为过。也正因为如此,外界对她的猜疑、谣言肯定少不了……

    这个时候,她再拿出什么嘉禾来,那就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另外,她也要顾及秦铮的立场,那位可是不惜连续自伤以避猜忌的……她既已与他议定了婚姻,那就彼此关联、互相依存了,哪怕不为自己,为了秦铮考虑,她都不应该再冒头了。

    低调为人吧!

    唐文庸去后园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了,却仍旧难掩兴奋。

    想着亩产十石多粮食,能让多少百姓不再饿肚子,他就恨不能一下子飞回京城去,将这件天大的喜事奏上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唐文庸兴冲冲从后院赶回来,未等说话,就被邱晨兜头泼了一瓢冷水。

    “看过了,看出什么来没有?”邱晨淡淡地问。

    “看过了……呃,如今只是看着生长旺盛,哪里看得出什么……”唐文庸兴冲冲地道,完全没有注意到邱晨脸色的冷淡,一口喝干面前的茶水,又感叹道,“不过,这两种作物真是没见过……哎呀,看着那玉米的棵子跟高粱也差不多嘛,真想不到,亩产能达到十石之多。”

    邱晨为他添了新茶,抬眼看着唐文庸道:“你也说了,如今只能看到棵子……至于,能不能亩产达到十石,这会儿别说你,我也不敢说。毕竟,没有在大田里种过,谁也不知道种到大田里怎样……在暖房里种那么几棵,跟孩子似的伺候着,产的多一些也很正常,大田里可做不到那样精心的照料。”

    唐文庸愕然半晌,嘎巴着嘴,眨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上的兴奋之色已经褪去,却仍旧信心满满道:“你说的对,是我太心切了。不过,暖房里能收十石有余,想来种到大田里去怎么也能收个七八石吧……有七八石,也比麦子的三四石,甚至两石翻出一番不止了。有了这些粮食,能解天下黎民饥饿之苦,民安则国泰……”

    邱晨看着说着话又重新欢喜起来的唐文庸,垂了眼喝起茶来。等她一杯茶将将喝完了,唐文庸才从美好的未来憧憬中止了话头,转回目光有些不喜地看着邱晨。这妇人沉稳干练不错,可也太过沉稳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不能给点儿欢喜的颜色呢!

    邱晨却丝毫不理会唐文庸眼里的怨色,淡淡地抬眼,道:“今年是第一年中,又是打破正常的种植时节连种了两茬……收获多少都不敢当真。而且,今年数量太少,别说解百姓饥饿之苦,就是在自家庄子上种的种子都不够。是以,稳妥起见,我的意见是再看一年,最少等到明年秋后,在自家庄子上种植收获之后,看收获再做进一步打算。”

    说到这里,邱晨停了一下,看了看唐文庸,继续道:“如此,不但收获数量能够确准,而且,经过一年的种植,栽种培育的法子,适合的土质,水肥照料等情况,我们也能拿出一个比较详实准确的方案来,届时,你再上奏也罢,推广也罢,也不至于有什么纰漏……更重要的是,老百姓种粮关系着一家老小的温饱生存,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这一番话说出来,唐文庸兴奋激荡的心情总算是慢慢冷静下来,特别是邱晨最后一句话,说是严厉、不留情面的指责也不为过,唐文庸脸上多少有那么点儿讪讪的,心里却暗暗叹服。

    有些事情上,这个妇人的沉稳冷静,实在值得他另眼相看。而且,这个妇人不但遇事冷静沉稳,思虑缜密,还心怀百姓天下……若是这样的女人母仪天下,才是天下百姓之福吧?

    这么想着,唐文庸再看邱晨坦然淡定的神情,不知觉得,越看越觉得赞赏起来。

    大事上这样冷静沉着,缜密细致,生活中……

    想到此,唐文庸脑海中不期然地又闪出妇人那日缚膊抱裙在木桶中踩葡萄的画面,那样的笑靥如花,声如银铃玉珠……

    有她在身边相伴,想必日子也不会枯燥乏味,定是时时充满了惊喜和生动的吧!

    可不过转念,唐文庸就醒过神来。如此可心可情之人,却偏偏已经被人抢了一步……暗暗叹息一声,唐文庸心里有些泛酸,再抬眼,神色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然,甚至带着点点慵懒不羁起来。

    “唉,也是……”唐文庸拍拍自己脑门儿,似乎有些懊恼,又似乎漫不经心道,“种田之事我是知之甚少的……嗯,这事儿就依你。不过,过些日子,这两样收获之时,你可要给我个信儿,我要过来尝尝,究竟是何等美味儿,让你们家杨二哥和旭哥儿都念念不忘,赞不绝口的。”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到时唐公子有功夫,尽管来,今年虽然种的不多,救济不了饥寒百姓,但管唐公子一人吃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送走唐文庸,杨树猛和林旭不约而同地又来到了三进院。

    邱晨看着二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二人必定是因为说走了嘴心生愧疚了。

    这事儿,虽然被她成功抹到了一年后,但这样丝毫没有保密观念却还是应该提个醒儿的,不然,就这二人淡薄的保密意识,说不定被人家兜了底儿去,他们还自得自喜呢!

    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才能委婉一些,杨树猛首先开口道:“海棠,今儿的事,我也没多想,就想着咱家有这种好东西挺光彩……”

    杨树猛开了口,窘迫的林旭也就随声附和道:“是,说起来,话头还是弟弟说起来,倒不能怪二哥……”

    听二人抢着往自己身上揽错,邱晨禁不住失笑了:“你们两人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错了……”

    “其实,咱们家得了玉米和马铃薯的事情,早晚也是要给大伙儿种的,就是现在,咱们家之前并没有藏着掖着,别的不说,村里和作坊里的人也知道的不少……只不过,唐文庸毕竟是官场上的人,这时候让他知道,还略略有点儿早。”

    说到这里,邱晨见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茫然,于是又解释道:“二哥和二弟,你们想想,咱们平日里种的麦子、谷子,最好一亩地也不超过四石,可玉米和马铃薯的亩产差不多能有十石,一亩地产的粮食翻一番,这样的东西,别说老百姓知道了都会抢着种,官员们甚至……嗯,他们知道了,恐怕当下想的就是祥瑞,必定想着上奏朝廷邀功。而,咱们如今也只是试着种,究竟能不能亩产十石,适不适合种到大田里去,这些咱们都没底儿。一旦被上奏天听,玉米和马铃薯拿到别处去却没种出来,或者没能产出十石的收成来,咱们岂不是要落个欺君之罪?”

    看杨树猛和林旭都有些变了脸色,邱晨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她倒是没有觉得欺君之罪怎样,可这个时代的人,习惯了皇权至上,一个欺君,那可是天塌了的罪过。

    想了想,邱晨又道:“也或者,咱们不至于被定成欺君,毕竟不是咱们直接奏报上去的,可那官员因此吃了挂落,他不会说自己贪功冒进,却能拿咱们当出气筒……当然了,咱们费这么大心力物力人力地种玉米种马铃薯,怎么也得有点儿收益吧?可若是把事儿奏上去,这两样东西指定不归咱们说了算了,咱们还怎么挣银子?……二哥、二弟,再有这样的事,咱们可要守好了密。闷声发大财才是王……才是正事儿!”

    一番话说的杨树猛和林旭脸色缓了不少,却仍旧是一脸惭愧地连连答应下来。

    邱晨也就笑起来转了话题,说起明年玉米和马铃薯的种植计划来:“这一茬看样子仍旧能有个好收成,届时,除了咱们自己吃的外,其他的都留成明年的种子……我想过了,就咱们后园子里的收成还不牢靠,明年咱们就分到几个庄子上去,安排专门的人手负责照看侍候,看看不同的土质地块上的收成情况。一年种下来,哪样的地块种来收成最高,品质最好也就有数了,届时,哪怕是奏报上去,咱们也不怕有什么闪失了。另外,明年一年下来,数量也多了,哪怕是被调一部分出去,咱们至少也能留够了自己用的种子……毕竟是新物事,收成又这般可观,就是卖种子,咱们也能卖几年好价钱,有个三五年的,咱们这两年的投入也都出来了,而且,也应该能够赚些钱……”

    杨树猛和林旭听着,又是欢喜兴奋,又是暗暗惭愧。他们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都是男人,这些事情却完全没想到,还都是妹妹(大嫂)操心思虑……有此事,这两人也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说话行事都要好好思量思量,而且,家里的事情也得多思多想,也好分担一些去。

    问名取了邱晨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去,秦铮没了母亲,京里的父亲、继母也没有出面,就由唐吴氏拿了双方的生辰八字姓名庚帖,特意去安阳铁塔寺里合了姻缘,合出个天作之合来。

    铁塔寺的主持慧觉大师还拿着秦铮的庚帖道:“……此子修罗转世,又犯下无限杀孽,而女子纯善悲悯,活人无数,立无量功德,一杀一救,看似相立相克,实乃相融相济;以杀救世,以慈悲渡众生,犹如火上添油,锦上添花,主一世和谐。”

    唐吴氏大喜,直接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喜滋滋拿了批语回去转达去了。

    慧觉大师目送唐吴氏离开,脸色无波地垂了眼。他有一句话未说,这两份生辰庚帖固然可以一世相谐,可也因为男人杀戮太重,终是有伤阴德……另外,女子的庚帖也有诡异之处,明明是个寿浅早夭的八字,却另现生机……而且,这生机蓬勃无限,竟是远比一般人的命格旺,甚至隐现贵极之兆……

    唐吴氏拿了合好的婚贴回去,自然毫无障碍地拿了男方,也就是秦铮的八字庚帖又跑了一趟送到刘家岙。这一趟也就是六礼中的所谓‘纳吉’,也称‘过大贴’、‘换鸾书’,又称‘通书’,双方交换正式婚书,为视重视,有的人家会去衙门备案,有些在衙门存证公证的意思。至此,婚姻六礼过了三礼,婚事才算正式确定,这个仪式也就有些‘订婚’的意义在里头了。

    大红色洒金的婚书被陈氏郑重其事地收进柜子最里头的匣子里,陈氏和林家上下方才长长舒出一口起来。若说之前秦杨议亲让众人意外惊喜的话,终究有些做梦般的不真实之感,如今,有了婚书,议亲之事终究落到了实处,众人心里这才觉得不再是做梦,是实实在在的了。谁也没说什么,一家上下却空前地欢欣鼓舞起来,人人脸上笑意盎然的,进进出出忙碌的时候,仿佛脚步都轻快的不花一点儿力气了。

    陈氏放了婚书,玉凤和青杏两个大丫头先上前恭喜:“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在外屋侍候的春香和月桂也笑嘻嘻地进来道喜,“还有我们,还有我们,恭喜太太,贺喜太太!”

    陈氏回过头来笑着嗔道:“你们这就等不得来讨赏钱啦?”

    玉凤抿着嘴笑,青杏大大方方笑道:“太太大喜,我们当丫头的也想沾沾喜气……嘿嘿!”

    邱晨捂捂额头,指点着几个丫头,失笑道:“银子玉凤管着呐,你们跟她要不就是了……罢了罢了,玉凤青杏一个大赏封,其他人一人赏一个如意锞子!”

    青杏大喜,拉着玉凤带着月桂春香等人欢喜地跪下来谢赏。

    邱晨的一个大赏封可就是二两银子,一个如意锞子也是一两银子呐,这可抵得上她们近两个月的月钱了。

    让丫头们带着赏封去发,邱晨回头对陈氏感叹道:“好歹算是走完了三礼了……嗳,从没想到这么麻烦。”

    陈氏只当邱晨当年出家是庄户人议亲,因人力财力不足,往往从简,加之当时婚事礼仪自然由杨家长辈操持,不用女儿家自己操心什么。却不知道,邱晨是真的没经历过婚嫁之事,两世为人,这真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回。

    陈氏笑着宽慰道:“六礼过了这三礼,婚事也就议定,接下来就能喘口气了……”说到这里,陈氏不由想起女方的嫁妆来,虽说林家如今也算小有家资,但毕竟不如世家大户多年积累那样雄厚,特别是一些精美摆件玩器、典藏书画这些,林家几乎一件都没有。另外,在嫁妆中占大头的婚房家具,大户人家不但讲究木材贵重,还讲究用材一致。而林家也没有存下木材,还得赶着去购买了,再找手艺精湛的木匠师傅赶工期打造出来……仅仅搜罗一样的木材好料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原本陈氏打算送走了客人,就跟太太说道说道这些事情,可看着邱晨一脸疲惫之色,她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且让太太先歇一晚,明儿再说吧,再急,也不差这么一晚了。

    婚事既然议定,拿到了婚书,杨家铺子那边还是得送个信儿过去的。

    接了信,这些日子一直提着心的刘氏老太太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双手合十连连念了好几声佛,这才喜地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赏了来报信儿的家人。

    打发了送信的人,刘氏老太太回头看见一直沉着脸没作声的老爷子不由又升起一股怨气来,哼了一声道:“咱们老杨家几辈儿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你个死老头子还使倔性子不让去,瞧瞧,咱闺女不用你,婚书也定下了……阿弥陀佛,盼着她从今后顺顺当当的,嫁进去后再生上几个小子,跟姑爷也恩爱和谐的就好了。”

    说着,刘老太太就吩咐开了:“赶紧打发人去趟南沼湖,把这件喜信儿跟老大老大媳妇报过去,也让他们跟着欢喜欢喜。”

    前些日子,老大媳妇回来跟她说,有一个大掌柜对海棠有意,海棠却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当时她还跟着大儿媳妇惋惜担忧了一阵,如今看来,说不定当时闺女心里已经有了数。

    好了,如今这个姑爷虽说门第高,又是当官的,可从来送信的人那里打听到的,从纳采、问名到纳吉,竟是处处用心,足能够看得出姑爷对自家闺女的看重……女人活一辈子争得啥,不就是一份尊敬和看重么,有了这个,闺女虽是二嫁,嫁过去有姑爷看顾体贴着,也不用太担心她受委屈了。

    喜气洋洋地打发了人去南沼湖送信,回过头来,想起闺女的婚事自己终究没法过去看着,帮持着,刘氏难免又伤心起来,喜一阵悲一阵的,自顾自地抹起眼泪来。

    “唉,行啦,大喜的事儿,你哭眼抹泪的做啥。”杨老爷子喝了一声。

    “嗳,你还说,还不是你个死老头子使什么斜倔,不管咋样,海棠也是我十月怀胎生的闺女……虽说是二嫁,可也要有个人在跟前帮衬着才好,你说说,里里外外就她自己个儿操持应对……你说你个老头子咋就这么狠的心呐……亏得闺女心心念念地孝顺你,这么忙还惦记着你的药酒喝完了给你送了来……”

    看着老妻一边数落,一边泪珠子落得更多了,杨连成老爷子终究是忍不住叹口气道,“别哭啦,你想去就去,明儿一早套了车,不过半下午就到了……”

    “……你说啥?你让我去刘家岙?你不是说咱们去了对闺女不好嘛?”刘氏初听老爷子的话还不太敢相信,待确定了之后,又迟疑起来。若真是对闺女不好,她即使惦念也可以忍着的。

    “说你个老婆子不动心眼儿你还不乐意……这会儿跟当初能一样么?那会儿不过是议亲,婚事未定,咱们去了除了拉后腿没啥用处。可这会儿婚事议定了,婚书都立下了,接下来不就是下聘送嫁了,其他的你帮不上忙,帮着海棠筹备筹备嫁妆总能行……海棠虽然想的周到,可毕竟没经过婚嫁大事,一个人怕是想不周全,你去了也替她看顾着些嘛!”杨老爷子虽然对刘老太太颇有不屑,可还是细心地替老太太解释了一番。

    刘老太太脸上渐渐露出喜色来,抬手摸摸脸上挂着的泪珠子,往老爷子跟前凑了凑道:“你说的这些倒是真事儿……可咱闺女这回嫁的不是一般的人家,究竟该准备什么嫁妆我也没数啊。”

    “嫁妆无非是个多少之别,大礼上都是一样的。让你去照应着,也不是说由你去做主用什么嫁妆,你只管做个眼睛,替她看着些,不然人多手乱的,说不定丢了少了的,没处查找去不说,耽误了事儿就麻烦了。”杨老爷子细细地解释宽慰着,刘老太太听得满脸信服,连连点头称是。

    杨老爷子习惯地摩挲着伤腿,又道:“上一回海棠出嫁,咱家里也没啥东西给她陪送,如今,家里多少也有些积蓄了,赶明儿老大回来,让他去安阳订上两副赤金头面,挑着好的打,别吝费银子……唉,也算是咱们当爹娘的一个心意吧!”

    刘氏听着杨老爷子这么说着,心中的怨气渐渐淡了去,又禁不住红了眼圈儿,抹抹眼角道:“唉,嫁入那样的人家,咱们是真一点儿帮不上她了……唉,以后要是受了欺负,咱们家也说不上个话……”

    “哎呀,你又哭个什么劲儿……”杨老爷子念叨一句,又宽慰道,“咱们虽然就是普通庄户人,可咱们站得直行得正,海棠真得受了欺负,我老头子破上一条老命不要,也要找个说法回来……再说了,咱们都老了,有本事没本事的能看顾她几年?你要看看俊文俊书他们几个小子,念书那么用功,说不定真能考出个名堂来,到时候,咱们杨家也改换了门庭,海棠娘家也就有了依靠!”

    提起几个孙子来,刘老太太也展了颜色,带了些笑意思道:“嗯嗯,亏得海棠把几个孩子都送进了学堂,俊文俊书也知道用功,能考出一个来,海棠也就有依靠了。再不济,读了书识了字,也能帮着她料理料理作坊庄子,总比外头的人信得过!”

    杨连成老爷子看了老伴儿一眼,叹口气摇摇头道:“你个老婆子咋说着说着又糊涂了,海棠那些作坊庄子都是林家的将来除了给满儿做嫁妆的,给旭哥儿的,剩下的都是福儿小子的,咱们杨家的小子想要有产业自己挣去……他们姑姑供他们念了书识了字,又拉拔着咱们杨家过得宽裕了,这些产业的事儿可别提,海棠是咱闺女不差,不会多想,但谁知道外头咋说?再说了,不能惯坏了几个小子,让他们觉得不动手就有现成的差事做!”

    刘老太太虽然爱唠叨,可心计也不算差的,初听老头子说的话不中听,但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老头子的苦心,倒是没再反驳,只感叹道:“我就是想着自家人用着放心……好好好,我知道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还不中!”

    这里杨家二老商量着念叨着,那边南沼湖的杨树勇和周氏接了杨家送去的信,惊讶过后,周氏一拍膝盖恍然道:“难怪那日海棠不乐意那个霍大掌柜,原来议了做官的人家!”

    “胡说什么?”杨树勇瞪了周氏一眼,挥手打发了送信的人回去,回头呵斥道,“你咋说话没个把揽门儿的?咱妹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若是那时候她就议了这门亲又怎么会不跟你说?再说了,你刚刚那话要是传出去,落在别人耳朵里,说成是妹妹私下里往来,岂不是毁了咱妹妹的名声?”

    “哎,你这人……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啊!”周氏冤枉地辩解着,看杨树勇气咻咻的,连忙道,“好了,好了,我以后说话注意些还不行吗……嗳,你说海棠如今这订了亲,接下来还要备嫁妆吧?她那里可连个帮手都没有……这会儿,湖里的菱角、莲蓬都摘完了,踩藕、网鱼还早,正好有个空当,不如你去一趟看看,有没有咱们帮得上忙的,也好过她自己一个人里外的张罗。”

    杨树勇点点头,却道:“有老二在那里,跑跑腿张罗张罗的活计比我还强,我去也多帮不了多少了。老二媳妇有小六儿离不开,不如你去住上几日,帮着她理理嫁妆单子,铺排铺排,帮不上别的,帮着她看顾看顾……你去,就是踩藕、逮鱼也不用着急着回来,索性帮着她把嫁妆备好了……就是帮不上别的,你照应着孩子们些,也能给她替些功夫出来。”

    周氏琢磨了一会儿,点头应承下来:“成,我去。嗳,我这不去看看还真放不下心来,你说嫁给那么个当大官儿的,海棠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

    杨树勇倒是对妹妹颇为信赖,摇摇头道:“别乱说,海棠不是原来的庄户丫头了,如今也有了三品诰命不说,见识也早就不是一般庄户人家可比的,我旁观着,海棠如今的见识,不比那些官太太差,又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嫁过去照样能挺直腰杆儿,怕他怎地!”

    周氏点点头,不由又想起那日她提亲事时海棠说的那一番话,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也是,别看平日里笑模笑样的,海棠心计够深,心眼儿也够多,吃不了亏!

    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京城,韩喜匆匆走了一趟南直隶,再赶回宫里御前听值。

    景顺帝听完政之后,在乾清殿东暖阁批折子。韩喜也不敢打扰,悄无声息地到了皇帝侧后方安静侍立。

    一本折子批完,景顺帝搁下朱笔,韩喜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热茶,景顺帝接了,慢慢拨着茶水,淡淡道:“见到朕封的杨淑人了?”

    “回万岁爷,见到了,奴才还在杨淑人家里用了顿午饭,嗯,这是杨淑人给奴才的荷包……”说着,韩喜双手托了个靛青色的素茧绸荷包放在皇帝面前的龙案上。

    景顺帝挑了挑眉毛,睨了韩喜一眼,韩喜立刻垂手恭敬道:“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子!”

    景顺帝点点头,“唔,看来传言杨淑人生意做得不错倒不是假的。”

    韩喜笑着道:“杨淑人家东跨院就是制作香皂的作坊,据说用了上百人。”

    景顺帝不置可否,端了茶认真地喝起茶来。韩喜在旁边也专心致志地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悉心地伺候着,看着景顺帝喝了两口茶,连忙接了茶杯放在一旁,又立刻递上一块元白的茧绸帕子上去,伺候着景顺帝用了,这才后退一步,又回归到景顺帝侧后方侍立。

    坐在书案后边默然了片刻,景顺帝起身走了出来,韩喜亦步亦趋,不急不缓地跟在皇帝侧后两步处,微微弓着腰垂着手。

    踱了半圈,景顺帝开口问道:“那位杨淑人怎样?”

    韩喜抬头飞快地睃了一眼,半分不显迟疑道:“回万岁爷,杨淑人容貌尚可,穿着素净,举止倒是大方,爽快……嗯,据说做的一手好菜,还会酿酒……这一回奴才去,杨淑人还送了奴才两瓶葡萄酒,据说是杨淑人用山上的野葡萄酿制的。”

    “野葡萄酿的酒?”景顺帝感兴趣地问道。

    韩喜满脸喜色地点点头:“回万岁爷,是,杨淑人是这么说的……那葡萄酒奴才喝着还好,酸甜儿不涩……”

    “嗤,”景顺帝嗤笑一声,点着韩喜道,“瞧瞧你那点儿出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是几杯葡萄酒么……”

    “嘿嘿,万岁爷恕罪,奴才不该贪这点儿口腹之快……”韩喜连忙跪倒请罪。

    景顺帝嗤笑着踢了他一脚:“别做这鬼样子……嗯,你不是说做的一手好菜,难道还给你上了什么珍馐美味了?”

    韩喜磕头谢了恩,垂着手道:“没有什么珍馐,不过是些庄户菜,倒是有一种自己种的柿子,还有一种辣椒,柿子酸甜,能入菜也能做果子,而辣椒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辣味的尖果子,炒菜特别出味儿,据说,还能祛寒气、湿气……”

    景顺帝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琢磨了片刻。

    韩喜觑着皇帝的脸色,接着道:“杨淑人每样都给奴才带了一筐,奴才已经交给御膳房了,让御医看过之后……若是万岁爷赏脸,就能让御膳房做了呈上了。”

    微微点了点头,景顺帝斜睨了韩喜一眼,道:“你这一去,连人家种的菜都带了回来……还真是庄户人家走亲戚的样子。”

    韩喜这回没有答话,只笑嘻嘻地应着。景顺帝抿了抿嘴角,几步又走回到书案后头拿起一份折子批阅起来。韩喜回归到他的位置,无声地吁了口气,抬起袖子,按了按额头的汗珠子,然后就垂手侍立,再没半点儿异样之举了。

    各方反应不同,邱晨并不知晓。

    连续忙碌了这些日子,虽说大都交给陈氏铺排,邱晨还是觉得劳心劳力,疲惫不堪,这一回纳吉礼过后,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她也准备好好放松放松,歇上几天。

    哪成想,第二天一大早,安平县、安阳府比较有点儿头脸的人家就都上门来道贺了。

    邱晨很是疑惑,她跟秦铮议亲虽说请了安阳知府和南直隶布政使云逸舟云大人作伐,可一直比较低调,并没有张扬。更何况,前头议亲、和纳采、问名都没有人上门道贺,怎么到了纳吉之后,却呼啦啦都上了门呢?

    很快,邱晨就得知了原因。

    原来不是她这里泄露了消息,而是天使上门赏赐的事情被消息灵通者得知了,她跟秦家结亲的事情自然也就传开了。一个庄户妇人,两年多来,先是白手起家挣起了一大份家业,之后又是得了御笔亲书的牌匾,又是得了诰授三品淑人……如今,更是了不得了,居然以寡妇身份嫁入了京城勋贵梁国公府秦家,而且世人震惊的是,人家嫁的还不是旁支庶子,而是梁国公嫡长子,自己立下赫赫战功,被封靖北侯的秦铮秦侯爷!

    这个消息,丝毫不亚于原子弹爆炸的威力,一经传出,瞬间就在正定府、安阳府迅速传播开来,大街小巷,不知道杨淑人的有,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靖北侯秦侯爷啊,那可是大明朝开国后最为威名赫赫战功彪炳的大将军,也是开国后敕封的最年轻的侯爷!在老百姓心中,那就是战神和英雄的化身啊……这样一个人,要爵位有爵位,要本事有本事,又年轻有为,咋就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呐?

    有人扼腕,有人不解,有人猜疑……

    当然也不乏那心思转的快的,迅速地给这个充满悬疑的事件补充出种种不同的版本来……或香艳的小寡妇容颜绝色;或美人救英雄的报恩故事;更有稍稍了解杨淑人一点点的,那小寡妇据说有些本事,很能挣钱,是不是那秦侯爷看中了人家挣银子的本事……

    呼啦啦涌上门来的贺客让邱晨意外之后,很快也就淡然了,干脆都丢开了手,统统丢给陈氏和赵九去应对,她自己则带着丫头们穿了粗布衣裳,从作坊里绕出去,去了玉米地里给玉米人工授粉去了。

    玉米种的有限,给玉米授完粉,邱晨又带着丫头们去辣椒地里摘辣椒,带回来之后,穿成串挂到屋檐上晾晒……

    完了之后,她索性也不再出去了,拿了几本书在房间里读书,写字,完全不理会大门口的迎来送往,各色应酬。

    看了两天书,邱晨家里也没什么感兴趣的书籍了,索性又去炕柜抽屉里拿穆老头儿留下的手札去看……拉开抽屉,她的目光却定在了抽屉里的另一个薄薄的册子上,正是她那次意外弄湿后显现出简体中文字的那本。

    当时因为有事没顾上看它,就暂时搁置了起来,这段时间时时忙碌,居然把它给忘了……

    正在这时,玉凤匆匆进来通报:“太太,前头传了话过来,云二公子和廖三公子来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娘家人

    听到这个禀报,邱晨怔住了。

    曾几何时,云济琛和廖文清于她是那样合作愉快的伙伴,也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交下的两个朋友,甚至,她有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会嫁个廖文清……她们书信来往密切,回春堂来往运送货物的也会将彼此的消息传递过来……

    唉,自从廖文清的母亲高氏去世,廖文清几乎愧疚出家,她跟廖文清就生分了,跟云济琛似乎也随之淡了许多。

    见邱晨沉吟不语,玉凤趋前几步,轻声道:“太太,前头说,云二公子和廖公子带了几车东西来……”

    抬起眼睛看了玉凤一眼,邱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道:“帮我洗梳一下吧!”

    简单梳洗了一下,邱晨在青杏捧上来的几条衣裙中挑了件鹦哥绿绣白色千丝菊的半臂,又换了一条挑线白色裙子,回身从妆奁匣子里摸了一支凤尾碧玉簪子递给玉凤,让她斜斜地攒在发间。

    换了衣裳,邱晨站在落地穿衣玻璃镜前,任由玉凤和青杏上下替她整好了衣襟裙裾,玉凤退后几步,上下端详着微笑着道:“这样鲜亮的衣裳穿上身真是衬颜色,看起来人都精神了。”

    邱晨瞥了镜中人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往外走去。

    海棠这具身体个子高挑纤细,自从她接了手后,注意日常的保养调护,原本稍稍有点儿黯淡的肤色也莹润透白起来,再加上邱晨性子开朗自信,让原本清丽纤柔的女子,眉目间清朗大气起来,挺拔的腰背少了这个时代女子惯常的柔弱感,却没了半点儿扭捏拘谨,大方端庄,又不失优雅矜持,不同的气质甚至隐约多了那么点儿男儿的英豪之气,整个人就明朗亮眼起来。

    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幅,邱晨一路来到前院。

    正屋厅堂中,方几上已经上了茶水,可两人都没有入座,茶水显然也没有人动过。

    云济琛负手站在堂中,微微仰着头看着正堂上方悬挂的御笔匾额,微微有些出神。而廖文清坐在东侧的椅子上,手里下意识的摇晃着折扇,同样有些心思不属。

    玉凤打起门帘,邱晨踏进正房屋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见云济琛穿了樱草色锦袍,头戴僕头腰缠玉带,恰是翩翩佳公子装扮。旁边坐着的廖文清则是一身萧索,蓝灰色的袍子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挂在清瘦的身上,低头蹙眉,脸色也隐隐有些晦暗之色,似乎,曾经那个洒脱不羁,俊逸非凡的廖三公子与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人。

    脚步顿了顿,邱晨绽开一抹微笑,扬声道:“你们二人是不是知道我开了去年的酒坛,闻着味儿来的?”

    云济琛和廖文清似乎都怔了怔,随即回神齐齐地将目光转向了门口,在看到一身明丽的女子笑语嫣然地走进来时,两人又同时有那么刹那的晃神,随即,云济琛就下意识地瞥了廖文清一眼,见那位虽然有些神色恍惚,却终究是起身相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还是杨淑人知我二人之心啊,哈哈,可不就是听说杨淑人酿的葡萄佳酿开了坛,我们就来啦。”

    说笑着双方见了礼,让着分宾主坐了,云济琛又笑道:“我可说好了,今儿我是打着连喝带拿的,杨淑人可不能把酒给藏了。”

    邱晨笑着道:“不过是几坛自酿的葡萄酒罢了,二公子尽管放心,管喝管拿!”

    双方说的热络,邱晨却禁不住暗暗叹息,这样刻意地亲近话,过去云济琛也罢廖文清也好,可从没有说过。本心亲近,自然不需要语言热络攀扯!

    寒暄过后,云济琛和廖文清都没有提及秦杨议亲之事,邱晨也没有谈论这个的瘾头,故而,话题一转就说起新得的洗浴类产品供内用的事情来。

    提起双方合作的生意,云济琛明显放松自然起来,脸上的喜色也真挚了些:“……供上用之后,咱们的香皂、沐浴露、洗发乳更是大受追捧,京中勋贵世族趋之若鹜不说,就连辽地以北的奴儿干行省也有人过来接洽,希望能够拿到货卖到黑水以北去。……也就是产量不够,不然,咱们的东西早就卖出大明去了。到时候,不说高丽、倭国,就是南爪洼,甚至天竺锡兰也卖过去了……”

    邱晨含笑不语地看着云济琛兴奋地说着,感叹着,等他说的尽兴告一段落,这才笑着道:“咱们既然卖了方子,怎么也得给买方子的留条活路吧……天底下的钱多了,咱们挣能挣的银子也就够了,难道还把天底下的银子都挣光了不成!”

    云济琛用折扇敲敲手掌,释然地笑着道:“哈哈,还是杨淑人豁达……嗯,正是如此,我不过是念叨念叨罢了……”

    略略一顿,云济琛瞥了廖文清一眼道:“你那个玻璃瓶子什么时候能够量产啊?咱们的洗发水、沐浴露若是用那个瓶子装了,一样的东西就能够翻上两倍价钱去!”

    邱晨笑着道:“你们也知道,琉璃向来是御用之物,虽说大明朝开国之君大度豁达,没将琉璃再定为御用,可一直以来,琉璃师傅都在内府将作监却是大家伙儿心知肚明的。我拿出来的这个瓶子,虽说远不如御用琉璃那般华彩流溢,那般精致贵重,可不知道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生出事来……是以,这件事暂且搁一搁……哦,等会儿走的时候给你们每人带上几片玻璃,装在窗上也透亮些。”

    “嘿嘿,那敢情好,云二先在这里谢过了!”云济琛也不起身,拱拱手做了做样子,随即笑道,“从上回来我就看着你窗户上的玻璃眼馋,却没好意思开口……嘿嘿,这回好了,回去也给老太太装上两块,也省的老太太每到冬天就嫌弃屋子里暗。”

    邱晨笑笑端了玉凤送上来的新茶喝了一口,又道:“这是小事,以后能放开了手,自家想要多少没有……嗯,你们不来,我也想给你们捎个信儿过去了。原本咱们的香皂等物就不够卖,如今添了上用所需想必就跟紧张了。眼下咱们的三个作坊都全负荷运转,再想增加产量除了扩张外,是不是再开一个新作坊……至于作坊开在哪里,以及建设用人这些,我都不管的,你们只要商量好了给个传个信儿,我给你们备好制皂把式。”

    云济琛爆出满脸的喜色来,连连应承道:“好,好,真是太好了。再开一个作坊,原来的几个作坊再扩一下,每个作坊里再至少添上三百人手……”

    云济琛热切地筹划着,啰啰嗦嗦说了好些打算,邱晨只端着茶含笑听着,既不插言也不打断,间隙里目光扫过坐在下手的廖文清,那一声凄清寂寥,还有那过分清瘦的脸庞,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之前廖文清打消了出家之念后,有一段时间气色看着好了一些,这一回见,廖文清的形容气色竟是丝毫不好的当初执意出家时的样子了……这样下去,本来大好年纪身体岂不是糟蹋了?

    心思转着,能不能开解开解廖文清,那边云济琛也终于展望完了美好的未来:“……新建的作坊我看也不用挑了,我前些日子刚刚在辽地奉天城外买了一片庄子,就将新作坊按在那边如何?那边的作坊建起来,以后北至奴儿干行省,东至高丽,南望北直隶和京门,都便宜的很,而且,辽地毕竟稍稍偏僻些,咱们这个庄子索性建的大一些,招上两三千人,也不像在这边儿,一举一动都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

    邱晨低头沉吟了片刻。辽地地处北边,由辽东总督驻守,她曾经在邸报上看过,辽东总督和黑水总督分辖现代的东三省外加库页岛、贝加尔湖大片的区域,因为地处酷寒地带,前朝又是北方少数民族区域,少数民族、高丽、倭国,甚至被称为罗刹人的俄罗斯族混杂往来,各方势力渗透交杂,这两个总督是唯二两个世袭统辖的总督,都有些无冕之王的意思。也正因为两位总督的世袭制,让他们并不热衷于朝中过些年就会上演一回的夺嫡之争,也因此,在这两地置产置业反而最不容易受到朝中风云变幻的干扰,也是除海外最好的一处退守之地……

    如此琢磨着,邱晨甚至都有些动心去白山黑水之间买上一片庄子了。若是没记错,这会儿大片肥沃的黑土地可是完全未被开垦。‘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该是何等诱人的情景啊?更何况,她可是记得东北有好几处储量丰富的地表金矿,还有大量的浅表煤炭储藏……

    暗暗失笑着将这个念头暂时按下去,邱晨笑着点头道:“这个我不管,你们商量好了就成,我只管着到时候分银子!”

    “哈哈,好,好!”云济琛笑着转回头,看向廖文清道,“廖老三,我还要照管着南边儿,怕是不能长期住到关外去,这件事少不得你要担待起来了!”

    “呃,也好!”廖文清被点了名略略惊讶了一声,也就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边……”邱晨看着瘦的几乎脱了形的廖文清,下意识地担忧起他能不能承受得住东北的酷寒来,只不过,刚刚出了一声,她就顿悟过来,云济琛这样安排怕也是让廖文清换个环境,松散松散的意思,于是,一顿之后笑着道,“听说辽地可是宝地,不但盛产人参、鹿茸,还盛产上好的松子、榛子、干蘑,对了,听说那边出产的一种鸟儿,被称为飞龙的,吃过的人称其为飞禽之首……文清过去之后打听打听,若是真的有,明年开春我跟二公子也过去,好好见识见识关外风景,也尝尝这‘飞禽之首’究竟是何等鲜美!”

    廖文清寂寥萧索的神情一淡,微微露出一抹欢喜来,但随即,这抹欢喜又变成了苦涩,摇着头道:“那等苦寒之地哪里是你去的……你且放心,不过是几只飞龙,再有什么想要的,你只管说,我去了就打发人给你送回来。”

    虽然表情苦涩,但廖文清话语中的疼惜和宠溺却是不容错认的。邱晨垂了眼,掩去心头的涩然,然后笑着道:“那我也要学学二公子提前道声谢了!”

    云济琛也随即在旁凑趣道:“别落下我,还有我一份呐!”

    廖文清掩去苦涩,笑着点点头。

    云济琛就提起话头说起他去关外的经历来,说了一会子话,邱晨起身笑着道:“我去年用葡萄酿了不少,之前打开了五坛,可是有一坛成了醋的,今儿我也不动手了,你们自己个儿去挑,多挑出几坛来,中午咱们喝了,另外的给你们带回去……这样,你们挑回去的是酒是醋,也省的埋怨我了!”

    这个话头,云济琛和廖文清谁也没拒绝,跟着邱晨去了后院的库房,一人挑了两坛子出来,另由邱晨挑了一坛中午饮用。

    中午,邱晨叫了杨树猛一起,四人一起吃了午饭。云济琛对邱晨酿造的葡萄酒大赞不已,廖文清倒是没怎么说话,却用行动证明了他的赞赏--一个人几乎喝了小半坛酒进去,哪怕这种纯葡萄汁酒酒精含量低,廖文清也喝的过了,最后被两个两个小厮架上马车前,低声对邱晨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家!”

    而云济琛离着十多步远,直到看着廖文清被架上马车,才笑着走过来:“今儿带来的都是可能用上的物件儿……你这里若是需要什么,不用管别的只管知会一声,别的不说,南北物件儿只要有的,咱们就不愁弄不来。”

    邱晨笑着谢过,目送着两人的车子在小厮护卫门拱围下,渐行渐远,这才转回来。

    此次,云济琛和廖文清足足给她送了十来车东西来,其中珍惜的绸缎纱绉诸般衣裳料子二十箱、上好珍贵的皮子十箱;各色把玩件、摆件儿、杯盏瓷器又是几箱;最多的莫过于十几大车上好的紫檀木料,算是解了邱晨备嫁的燃眉之急。而且,就连手艺精湛的木匠把式云济琛也送了六个来,据说是从苏州花大价钱聘来的。有了这些老紫檀料子和这些老木匠把式,邱晨送嫁的家具就有了着落了。

    这些东西都不用邱晨理会,有陈氏带着玉凤和青杏清点后入库,邱晨则是抱着一只黄梨木匣子回了自己房里,将匣子放在炕几上看了片刻,方才慢慢打开来。

    匣子里放着两本账册,一本是香皂、沐浴露等物的销售账目,账册下放着一沓厚厚的银票子。另一个账册则是她跟回春堂合作的制药生意的账目,账册下同样压着一沓银票,虽然制药生意的收益已经远不及制皂作坊的获利,但看着这账册银票,邱晨却是一阵感叹一阵唏嘘,满心滋味莫辩难明。

    得了这些木料,邱晨还有可无不可的,倒是陈氏满脸喜色掩都掩不住,走路带风地当晚上就把要置办的嫁妆粗略单子放在了邱晨面前。

    正想着抽空儿研究研究那本特别的册子的邱晨,本来并没在意,但将嫁妆单子拿在手上略略一扫,就不由得头大了。

    “不用这么多吧?这什么子孙桶、什么脸盆架的也都得现打出来?……”邱晨无语地指着单子上罗列的一项项嫁妆,简直瞠目结舌了。再看后头什么冬用帐子几顶,夏用帐子几顶,连椅垫儿、椅袱、门帘子之类的也罗列在上,不由扶额哀叹起来--那些木作家具竟不是最麻烦的,这些个针线活儿,还都标明了百子千孙、榴绽百子之类的繁复绣花图样子,在这个没有缝纫机、没有电脑绣花,针线活完全凭手工缝制刺绣的时代,得做到什么时候去?

    陈氏在旁边看着失笑:“瞧太太说的,按理儿这嫁妆用的针线活儿,都要新娘亲手绣制才好呢。就是高门大户不指望小姐们都自己做下来,最好也要每样动上几针……”

    不等她说完,邱晨就哀叹着连连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该怎么准备你尽管准备去,咱们家的绣娘不够,就再花钱请去,只我是做不了针线的,一针也做不了。”

    这回不但陈氏,连旁边伺候的玉凤、青杏都撑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她们太太能制药、能做出香皂、烧出琉璃,上灶的手艺也是极好的,偏偏对针线活儿是一碰不碰,据说当初一场大病下来,手就拿不得针了……唉,怪不得有句老话叫‘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了!

    转天,没指望过得刘家老太太带着大嫂周氏竟然来了。邱晨自然大喜,随即就将陈氏打发给了这两个人,但凡嫁妆事宜统统不管不问,算是彻底甩开了手。

    刘老太太和周氏到了刘家岙,时节也进了八月。

    邱晨张罗着往各处送节礼,又打发格外众多的上门送节礼的回礼、赏钱,诸如此类,直忙到八月十三,林家门上才算清净了些。

    八月十三下午,郭家四少爷郭铭恂带着郭家济世堂大掌柜郭怀安上门拜会。

    林旭也从安阳赶回来过节,郭铭恂见过邱晨之后,就有林旭接待。邱晨则见了郭怀安,听郭怀安交待了上半年邱晨跟郭家合作的成药生意的账目,并将上半年的分红送了来。

    郭铭恂笑着道:“这是依着上半年的账目估计出来的整年收益,伯父让小弟先送过来……伯父说了,杨淑人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郭家虽算不上豪富,但几辈子人也攒了些家底儿。上好的木材、奇珍异玩什么的,也存了些,还望姐姐不要不好意思开口!”

    邱晨起桑重谢过,笑道:“铭恂回去替我谢过伯父,我眼下不缺什么,若是哪天缺了,必定不会跟伯父客气的。”

    郭铭恂笑着回礼,又道:“我来前,大伯母也叫过我去吩咐了,既然叫一声伯父伯母,郭家就算姐姐的娘家人,到姐姐发嫁前,郭家也备了些嫁妆陪送……其他的不用提了,其中郭家在京南良乡大通河畔有一个十五顷的庄子,不算大,胜在水浇便利土壤肥沃;另有京城西郊香山上有个山庄,秋日里风景极好,还有一眼极好极甘甜的泉水;这两个庄子不算好,却是京里的产业,若是特意买,一时不凑巧说不定没有这么便宜!”

    郭铭恂这一番话说下来,即把郭家的意思表达的清楚明白,又丝毫没有倨傲之嫌,真真是周到圆滑,分寸拿捏的真真是恰到好处。

    邱晨连连点头称赞的同时,自然是连忙致谢。转而又不由感慨庆幸,即使当时自己能力有限寻了郭大老爷个林旭作先生,可如今看来,却真是没有找错人,不说郭大老爷,就这个郭小四儿的周全周到,林旭跟他多多相处,在人情世故上也必会长进许多。

    郭家主仆到刘家岙已经临近傍晚,说了一会子话之后,邱晨就将郭铭恂交给林旭招待,她自己则转回后院去了。

    陈氏跟着邱晨往后走,一边低声笑道:“最初我还为太太的嫁妆发愁,没想到这些日子下来,就这些送上门来的就用不了了,今儿郭家又送来这些物件儿,太太的嫁妆就更是丰盈了……”

    邱晨默然不语听着陈氏说着,等回了房里,邱晨打发了丫头们,只留了陈氏伺候她洗漱更衣,然后斟酌着道:“这些人情往来我不是太清楚,交给嬷嬷打点就是信得过嬷嬷,可嬷嬷也要仔细甄别了才好,有些太过的东西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收……咱们不怕什么,不能给侯爷招来麻烦!”

    陈氏连声笑着应承道:“太太放心吧,这些人不过是些乡绅富贾和地方官吏,送来的礼物,咱们挑拣着能用的留了,也按例回了礼的。往来礼单账务我也让青杏清楚地记着呢,不论谁看了,也绝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怎么说,咱们的回礼都不差,论起价钱来,有的还是咱们吃了亏呢!”

    邱晨这才放了心,点点头:“嗯,我就是嘱咐一句,陈嬷嬷掌管着,我还是放心的。”

    隔天就是中秋节了,郭家四少爷也不能多留,在刘家岙住了一晚后,第二日就带了邱晨送上的两坛葡萄酒,几筐西红柿,一筐鲜玉米,一筐马铃薯,还有两套玻璃餐具、玻璃酒具回去了。

    中秋节是大节,作坊里和学堂里都放了假的。早早的,邱晨就给南沼湖的杨树勇捎了信,让他带着杨老爷子过来一起过节。

    到了十四这一天,才收到回信,杨老爷子不肯来。南沼湖那边也正在出鱼踩藕,杨树勇也离不开身,没办法,杨家人过中秋只好分在两地了。

    八月十五是大节,是家人团圆的节日,也是个相对私密的节日。就连某位准女婿和某个不怎么知趣的唐文庸,也只是在之前打发人送了两车节礼过来,没有在正节日这天上门打搅。

    这一天,八月十五这一天,一家人略有遗憾,却也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团圆节,邱晨还跟刘老太太、大嫂周氏一起,带着丫头婆子们亲手做了十多种口味的月饼。

    自然,嫩玉米和马铃势作的食物也成了这个中秋节最受欢迎的。

    八月十五过后,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了细密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秋老虎仿佛一下子被打跑了,气温骤凉,邱晨和孩子们都穿了夹衣,刘老太太因为有咳喘的毛病,更是早早地穿上了薄棉背心。

    八月十九,连绵了几日的秋雨终于停了,下半晌的时候,太阳重新露了脸,让林家上下特别兴奋地,停了雨,林家就要开始收获玉米了。至于马铃薯,则因为土壤含水分太大,需要再等上两三日,也正好等玉米收获完毕,反而方便安排人手。

    八月二十一大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犹如水洗过一般,清澈纯净。

    刚吃过早饭,唐文庸就上了门。与他同来的,还有从议亲就未曾谋面的秦铮。

    前头通报进来的时候,邱晨正跟周氏在刘老太太屋里商量着堂冬衣,一听说唐文庸和秦铮上了门,邱晨并未多想,直接笑道:“唐公子一直惦记着玉米能收多少,这必等不及了赶过来了。娘,大嫂,你们商议着,我去前头看看,接着就带他们去田里了。”

    周氏跟刘氏互相看看,都在心里闪过一规矩:订了婚的男女婚前是不好见面的……可两个人谁也没能说出来,邱晨曲曲膝,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娘,这个……海棠毕竟是定了亲的人了……”周氏有些迟疑地说道。

    刘氏叹口气摇摇头:“海棠当初戴着重孝,为了这两大家子人,也没少了去抛头露面……唉,这规矩在她身上早就说不得了。罢了,罢了,咱们也别多操心了,姑爷既然不说话,想必也不在意这个。”

    周氏安下心来点点头:“也是。之前海棠的事儿姑爷都知道的,既然不说,也真是不在乎这个了。”

    邱晨虽说努力适应这个社会的习俗规则,可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一些细节上还是不能知之太详尽。她根本不知道周氏和刘氏为了她去见秦铮担忧了许多。

    既然要去地里,邱晨也就没穿什么径直衣裳,穿了一件月色绣了黄色小雏菊的通臂窄腰小夹袄,系了一条天青色弹墨撒花袷裤,脚下穿了双素面靛三梭布面千层底布鞋,一路走出去,就见唐文庸和秦铮也没进屋,就站在一进正房的廊檐下,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说着什么呢。

    一看到邱晨,唐文庸就立刻笑着迎上来:“今儿是不是要收获了?这几日一直下雨,这一停雨也该收了!”

    邱晨笑着曲曲膝见了礼,又遥遥地对秦铮略略一曲膝,然后笑道:“唐公子何必如此焦急,今儿只是收获,却没办法得出收成数目来,收回来还要晾上几日,待晒干了,打出粮食来,才能知道一亩地能收成多少呢!”

    “哎,话不能这么说,既然是新得的嘉禾,看看怎样收获也好……”唐文庸摆摆手说着,就急不可耐地催促起来,“这会儿也该走了吧?看看,我今儿为了下田,可是有备而来的。”

    说着话,唐文庸挺了挺腰板儿,向邱晨暗示自己的穿着,一身绛色长直缀,下摆已经掖在了腰间,露出青色茧绸撒腿裤子和青缎子薄地轻靴来。这样一身衣物穿着在唐文庸看来已经是极尽简朴了,邱晨暗暗撇撇嘴,却没再多说什么,只笑着道:“二位既然如此热心,那我也不客气了。赵九,看看后头的家伙事儿备好了没有,收拾收拾,咱们开始收成去。”

    赵九一迭声地答应着,道:“回太太,家伙事儿早就备好了,抽出来的人手也都候着了,就等您一声吩咐了。”

    邱晨点点头,回头招呼唐文庸和秦铮道:“既然准备好了,那二位就请吧!”

    很快吩咐下去,邱晨示意一下,引着秦铮和唐文庸一路往后院而去。

    不多的玉米种子经过一茬的增殖,这一茬种了差不多有三四亩地的样子。都是林家后院依山建设开垦出的小片儿梯田里。这样的山坡地不算肥沃,哪怕是有园丁悉心照料、肥水充足,算起来地力也不如大片的良田好。

    一行人来到后院,邱晨当先取了一个背篓就往身上背,旁边同时伸过来两只手,杨树猛诧异地看着另一只手的主人,微微点了点头,将手缩了回去。

    秦铮难得扯出一抹微笑来,叫了声:“二哥!”

    杨树猛刚刚还多少拿捏着矜持着,这一声二哥让他瞬间绽开大大的笑脸,连连点头笑道:“嗳,嗳,今儿活不多,我带着他们倒棵子,你们在前头把玉米棒槌掰下来就行。”

    “好的,二哥!”秦铮礼貌的答应着,伸手将背篓背上,也不理会唐文庸强忍着笑几乎抽搐起来的脸,大踏步当先走进了玉米地。

第三百一十八章 武夫泼妇

    因为已经种过一茬玉米,林家上下都有了掰玉米的经验,就见丫头婆子或者年纪小的小厮或背着背篓,或挎着篮子,打头走在前头,两手握住玉米棒槌微微用力,咔嚓一声,一只沉甸甸的玉米棒槌已经落在了手里。后边则是身体强壮的家人手拿半镐,跟在后边四五步处,挥手扬镐,咔一声,高高的玉米植株就被砍了下来,被随手放在身后。再后边,又有人紧跟着上来,将一棵棵玉米秫秸集中成一堆一堆,打成捆,然后运到地头的马车上运回家里去。这些玉米秫秸不禁能够晾干后做烧火用的柴草,还可以拿来喂牛喂马喂羊,是优质的青饲料。

    今儿过来采收玉米,林家没用雇用劳力,也没有从作坊里抽调青壮工人,因为听说林家要收庄稼,周边的村民除了在作坊里做工的人外,其他老老少少几乎齐上阵,自发地拿着镐头、挎着篮子过来帮忙。

    这会儿,秦铮背着背篓跟着杨树猛进了玉米地,然后,杨树猛手把手地教着秦铮怎么掰玉米棒子,秦铮一双手能够灵活地驭马,能够有力地握刀提枪,也能够射的一手精准的箭法,写得一手好字,可到了玉米地里,握着一只只玉米棒槌却显得生疏笨拙起来,掰第一个玉米棒槌因为用力过大甚至把一只玉米给握碎了……接下来一个,又连玉米秸儿一起掰断了……

    杨树猛就拎了手里的镐头,耐心地给他讲述掰玉米的技巧……

    邱晨正无语地看着严防死守实行紧盯政策的杨树猛,笑着摇摇头回身正要再去拿一只篮子,兰英和青山家的凑过来,兰英觑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挤眉弄眼地笑道:“这就是那个人吧?”

    邱晨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青山家的就在旁边接了话过去:“挺好,那样人家出来的爷们,肯下地干活儿……真是不错!”

    兰英也笑着连连点头道:“嗯,嗯,还知道替海棠,知道体贴人,挺会心疼人……看看人家读过书的人就是比咱们家里那些大老粗强!”

    青山家的笑着睨了兰英一眼道:“你这话我可不相信,庄里人谁不知道,你家满囤最是心细,也最会疼人啊……”

    见两个女人自己歪了楼,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她可不是没见识过庄户妇人的剽悍,开起玩笑来,那是什么荤段子荤话都敢说的。说的不过瘾有时候还会动手,邱晨就亲眼见过作坊里的一个调皮小伙儿被几个妇人围攻剥光了衣裳……

    匆匆拎了只篮子逃也似地走进玉米地,唐文庸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满脸喜色地拎着一只玉米棒子跟在邱晨身后:“这,玉米穗子居然如此生长,呵呵,我最初看到时,还以为上边的才是穗子……”

    邱晨看看玉米植株上已经干枯的雄花穗不由也笑了,传统的庄稼不说小麦、稻谷,就是跟玉米最相似的高粱,高粱穗子也是生在植株顶端的,说起来,还真是没有其他作物像玉米一样果穗生在当中间儿的。

    “是啊,这个我第一次见也很是奇怪了许久……”邱晨随口应和着,手下不停,掰下一只只沉甸甸的玉米棒槌放进篮子里。同时,她也密切注意着棒槌的生长状况,见几乎所有的玉米棒槌都生长的很好,虽然不能跟现代经过改良的玉米良种相比,但玉米棒槌也差不多有十五公分左右,上面的玉米粒生长的也很饱满,几乎覆盖了棒槌顶端,玉米颗粒也金黄饱满……看着这些沉甸甸的玉米棒槌,第二茬玉米的收成应该不比第一茬低,也就是说,亩产至少不会低于十石。

    邱晨终于放下心来,有了这一年的种植经验,明年的种子再经过优选和进一步熟练的耕种之后,相信明年的玉米收成也会保持住十石以上的亩产,有了这个产量保证,再推广也好,上奏也罢,也就有了底气。

    连着掰了十多个玉米棒槌,篮子里沉甸甸的几乎装满了,邱晨一回头却看到唐文庸仍旧跟在她身后,手里就拿着那一只玉米棒子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满脸笑容地转着头看着身边的玉米,却并不伸手去掰……

    “嗳,唐公子,你既然不掰玉米,那就不要跟进来……这玉米棵子遮得密不透风热不说,叶子还刮衣裳头发的……你要看玉米的收成,尽管等在地头上就好了,或者干脆回家去喝着茶等着去,等打出粮食来自然会跟你报出产量来。”

    “此话差矣,此话差矣!”唐文庸却对邱晨的好意提醒很不以为然,连连摇着头道,“不走进庄稼地里,怎知百姓耕作之苦?当然了,不知耕作之苦,也就没办法体会到收获的欢喜嘛!”

    邱晨很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将唐文庸手里的玉米棒子拿过来,放进篮子里,返身送回地头,又折返来,指使着唐文庸道:“既然唐公子要体察百姓耕作之苦,不动手哪里体察的到?来,你掰这一行,我掰这一行,咱们来比一回,看谁早掰完!”

    被一个女人如此挤兑着,唐文庸也不好拒绝,甚至有那么一点儿小兴奋地顺着邱晨的指点,到旁边的一行开始掰起了玉米来。奈何这位,相对于秦铮更不如,虽然不至于力道大的掰碎了,可掰一只玉米像绣花,看着落了后,又手忙脚乱起来,掰下的玉米看也不看就随手丢下,由着拎着篮子紧跟在后头的安辔捡拾,他则忙着赶进度。

    邱晨连着掰了几个,回头一看唐文庸居然没被落下多少,再看紧跟在后头的安辔,还有唐文庸掰一个丢一个的动作,撑不住大笑起来。

    “哎,有什么好笑之处?”唐文庸被邱晨盯着笑的不自在起来,张着手上上下下看了自己身上,除了衣服上沾了几片草叶子,划了几丛毛刺外,没有什么不合宜的啊,这女人身上比他还不如呐!

    邱晨又笑了一气儿,才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点着唐文庸道:“唐公子这样掰不顺手,我教你一个法子,你看,这样……掰下来的玉米棒子直接夹在胳肢窝里,掰一个夹一个,多么顺手啊,也省的后头的安辔跟着一个个捡拾不是!”

    唐文庸打小就让人伺候惯了,从没想过伺候的人会不会不方便,会不会多受累……不过听邱晨这么一说,看着邱晨那样往胳肢窝里夹东西的动作虽有些粗鲁,却不失豪气,不由也起了兴致,连连点头称是道:“嗯嗯,这样是比刚才好……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唐文庸掰了一只夹在胳肢窝里,又掰了一只夹进去……奈何邱晨做示范时,胳肢窝下头就是篮子,掉下来的玉米棒子自然落在篮子里,唐文庸可没挎篮子,放进第二个玉米,第一个自然就落到了地上……

    看到唐文庸如此,邱晨还没怎样,旁边听过邱晨讲狗熊掰玉米故事的几个丫头婆子却撑不住地笑起来,又不好大笑,一个个捂着嘴,缩着肩膀,一副憋笑憋不住的模样……脸皮稍薄些的,只怕都会被笑得受不住了。

    但唐文庸显然不在此列,他一脸喜色转成一脸的懵懂,看着那些忍笑忍得辛苦的丫头婆子们,诧异着认真道:“她们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没听到?唉,刚刚就顾着学你掰玉米夹玉米了……”

    对上这样的人,邱晨一点儿想笑的心情都没了,眼角抽了抽,转回身往地头送玉米去了。她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去招惹这些人……人家只怕从襁褓里就开始经历各种明争暗斗、唇枪舌剑,又岂是她这样的斗争小白能比的?自己个儿找不自在了她是!

    邱晨也好,唐文庸、秦铮也罢,终究没有跟着掰完所有的玉米,玉米棒槌装了车运了第一趟,他们跟着一起过来了。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丫头婆子们,以及要赶回作坊做工的兰英和青山家的。

    玉米被运到一进的院子里。兰英和青山家的去了作坊,邱晨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围拢在一起,飞快地扒去玉米的外衣,并一个个结起来,挂到墙头、屋檐上去。

    唐文庸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邱晨身旁,指点着邱晨剥好的玉米棒儿道:“这样就行了?怎么打粮?是不是也像谷物一样压场啊?”

    听唐文庸说出了谷物的收获方式,邱晨也略略有些意外,随即道:“不是,这个不用轧,等晾干了,直接用手把上边的玉米粒儿搓下来就行了!”

    这么说着,邱晨索性拿了一个小笸箩过来,给唐文庸做着示范,一边儿收集了小半笸箩玉米粒儿,然后递给大兴家的:“拿到磨上去破一下,中午就用这个做个粥,再做个玉米煎饼!”

    大兴家的答应着去了,邱晨转回来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唐文庸,笑道:“留种子不在这么点儿。等你尝一下,看看味道可还入得了口……仅仅有产量还不行,难以下咽也没办法让老百姓种。”

    唐文庸放松下来连连点着头。秦铮在旁边伸过手来,将邱晨手里的一根玉米棒拿下去,扯着邱晨的手掌看了看,皱着眉道:“别在用手搓了……”

    邱晨闻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掌和大拇指一侧已经红肿了起来,看样子再搓几个玉米棒就该起水泡了。

    无声地抽回自己的手掌,邱晨垂着头眨了眨眼睛,抬头对秦铮道:“嗯,其实多了还可以想办法用家什脱粒……这么一点儿,我没想到会这样……”

    看着秦铮一脸不赞成地看着她不言不语,邱晨莫名地有些心虚地补充道:“嗯,过会儿我去涂上点儿药膏就好了,没事儿……以后不会再做这个了。”

    听到这声保证,秦铮才看了她一眼转回目光去,俯首捡起一根玉米棒打量着端详起来。

    唐文庸戳了戳邱晨的胳膊,挤眉弄眼低声道:“那家伙总是那副死样子,好像别人都欠着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邱晨看着唐文庸,突然笑了,同样压低了声音道:“这样,才有男人样儿!”

    唐文庸被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靥晃花了眼,晃走了神,就在他怔神的功夫,却听到邱晨说了这么一句,脸上迷茫恍惚的表情瞬间僵硬,随即惊愕地瞪着邱晨,说不出话来。

    邱晨却不理会他怎样的表情,好心情地起身,拍打拍打手上沾的碎屑道:“你们也去歇歇吧,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用玉米做几个特色尝尝。”

    看着妇人施施然地离开,唐文庸嘎巴嘎巴嘴才回过神来,结果一转眼恰看到某人正一脸得色地睨着他,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笑来。

    “你个……武夫、泼妇!哼!”唐文庸霍地站起来,将手中的玉米棒直接砸过去,然后气咻咻地回屋里洗漱歇息去了。

    秦铮轻松地将玉米棒接在手中,垂着眼摩挲着,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武夫?泼妇?又怎样!

    秦义、秦孝都在秦铮近旁不远,以他们的耳力,邱晨说话时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没能瞒过他们的耳朵。

    他们此时拼命低着头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愕和……笑意。妇人说侯爷有‘男人样儿’……如此大胆坦白的话,乍一听似乎非常离经叛道,可莫名地,他们就觉得这样的女子敢说敢做,有担当有勇气有胆量……如此,才能配得起他们的侯爷的吧?!

    人手多,玉米种植有限,是以,一上午就把所有的玉米掰了回来,连玉米秸秆也用马车运了回来,堆放到了后院的北院墙根儿下,马厩、羊圈、香獐子都在那边,玉米秸儿放在那边用来饲养动物方便,也可以避开房屋,从而最大程度上避免火灾发生的可能。

    中午的玉米碴子粥做了一大锅,玉米粒儿加面煎的小饼子却只做了两盘。

    秦铮和邱晨既然订了亲,刘氏自然就是岳母。回一进正房的西里间洗漱过换了身干净衣裳,秦铮就进了三进院拜见。

    邱晨人在厨房里看着人做菜,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唐文庸一手拿着玉米饼子,吃着剁椒鱼头,连连点头赞道:“别说,这东西还挺好吃,香味儿独特,细细嚼起来,还有股甜味儿。”

    与他相对而坐的秦铮这次没有沉默,也点头赞同道:“嗯,不错……有了这个,天下饥馑之民能少一些了。”

    唐文庸大吃二嚼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夹了一大筷子鱼肉放进嘴里吃下去,终是道:“嗯,不管如何,民以食为天,只要能吃饱穿暖,他们才不管其他!”

    秦铮抬头看了看他,垂了眼低头喝起粥来。有些话,唐文庸能说,他却不能接话。

    看秦铮再次沉默下来,唐文庸突然了然无趣起来,将手中的筷子一放,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块饼子都碰到了桌面,终究是没舍得放下,顿了一下,干脆抬手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后咽了下去。

    这玉米确是嘉禾无疑……只是,此时局势未明,他若是将这种能解百姓饥馑的嘉禾,说不定就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正如刚刚所说的,老百姓要的是吃饱穿暖,平安喜乐地过日子,根本不在乎上头那个人是谁……若真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就那几个兄弟,根本没有兄弟之情,个顶个恨不能把其他兄弟都掐死……不行,他绝对不能便宜了那几个人!

    心里这么盘算着,唐文庸也没了吃东西的兴致,将筷子往桌上一搁,端起一玻璃杯葡萄酒一仰而尽。

    秦铮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抬眼看看牛饮的唐文庸,淡淡道:“什么好东西这么喝都给你糟蹋了!”

    唐文庸挥手就将手里的玻璃杯掷了过去,秦铮略略一偏头,抬手稳稳地将玻璃杯接住,放回桌面上:“这儿可不是你的半闲阁……”

    唐文庸气呼呼瞪他一眼,又拿起一只小巧的玉米饼子咬了一口,狠狠地咀嚼起来,一口咽下,自觉都没有意思,烦躁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眼看又到秋冬,也又到了天花肆虐之时……好好地就有那么几个孩子种痘死了……这事儿……”唐文庸烦躁着,满脸苦恼。

    “已经派人查过了,那几个死了的孩子,并非痘疮所致,而是被人下了毒……只不过,那毒药无色无味毒性不显,没有一般毒药所致的七窍流血、面色青黑诸多特征,一般的仵作查验不出来……”秦铮慢慢地叙说着,然后道,“我已经打发人赶往西南夷……等师父回来,这些毒难不倒他老人家的。”

    唐文庸点点头,有些萧索地坐下,叹息道:“原想着去年安阳、顺庆两府经过大疫,百姓会比较积极地响应种痘……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那可是活生生的性命,那可是大明的子民百姓……他们罔顾性命至此,将来若是得了大位……”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悚然的场景,唐文庸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然后用力地摇摇头,仿佛要将脑子里的什么东西甩出去一般。

    此时,那些人尚未得位尚且如此……尚且几次欲致他于死地而后快,更何况得位之后……到那时,只怕他就是个……生不如死……他就是个生死不能!

    一时吃过午饭,邱晨带着阿福略略午休了片刻,阿福起来去上学,她也梳洗了,换了一身颜色明净的枫叶黄的及膝半臂,手指在妆奁匣子里摩挲了一会儿那朵蜜蜡芙蓉,终是换了一支黄玉云头簪让玉凤给她攒上,起身整了整衣角就去了西屋。

    因为杨老爷子和大哥杨树勇都没有过来,周氏就陪着刘氏住在三进正房西里间里,邱晨走过去,见雨荷坐在西里间门口正在做着绣。看到邱晨连忙起身行礼问安。

    邱晨摊眼看了看雨荷放在针线笸箩里的绣品,是一小片靛青的素缎子布料,中间牡丹富贵的花样已经绣完了,此时正在做的是四周‘卍’字不到头的花边儿,虽说绣工与几位苏绣绣娘没法比,但也算是精细用心了。

    “……是给老太太做的一条抹额……老太太上了年纪,容易吹了风头疼,做个这个戴上,就能好些……”雨荷衬度着邱晨的意思在旁边细声细气地解释着。

    邱晨抬眼看了看她,心中多少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当初买回来不算多出色地丫头,没注意的时候,居然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加之,又是个心思伶俐的,……若是跟在旁人身边还罢了,跟在刘老太太身边,还能如此细心周到,也算是尽了本分了。

    略略点了点头,邱晨淡淡道:“这是你的用心处……老太太是个心善的,你好好伺候自然亏待不了你。当然,你替我们兄妹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服侍,我们也自会记得你这份功劳。”

    雨荷激动地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地匍匐在地,叩头道:“太太这话奴婢不敢承受,伺候老太太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行了!……你记得今日说的话!”说完,不再理会雨荷,挑起门帘走进了西里间。

    刘氏和周氏都已经起身,周氏正伺候着刘氏穿衣裳。邱晨看着刘氏要下炕,连忙走过去蹲下给刘氏穿鞋。跟过来的青杏连忙上前,替了邱晨半跪下给刘氏穿了鞋子。

    刘氏站稳了,跺了跺脚,笑着道:“别说,海棠琢磨出来的这个袜子确实舒坦,一点儿不硌脚,也不困得慌,不像原来的布袜子,穿上一天,脚腕子都给箍麻了。”

    周氏也笑着附和道:“是啊,这袜子不光不困的慌,还暖和,看着薄薄软软的一层,比纳了几层的厚袜子都热乎。”

    邱晨笑着道:“我也就是想想,活儿可都是丫头们做的。”

    说着话,青杏和雨荷备了水伺候着刘氏和周氏先后梳洗了,丫头们退了出去,娘儿仨坐在炕上说起话来。

    刘氏开口道:“刚刚姑爷过来了……”

    邱晨微微惊讶着,周氏就道:“我也见了……人的长相气度自然没说的,待咱娘和我也都有礼周到,就是那人脸面上太硬了,从进门到出去,都没怎么见到笑模样儿!”

    刘氏也跟着在旁边感叹:“这当官儿的就是不一样,往那里一坐,就让人觉得心里发紧……”

    邱晨止不住失笑:“娘,大嫂,他是武官,带兵的……”

    周氏拍拍腿道:“哎呀,难怪……带兵的武官,不威势怎么唬得住人呐!”

    邱晨含笑不语,刘氏点点头转了话题:“这孩子虽说出生高门,脸色也冷硬了些,却礼仪周到,对我这个老婆子也尊敬有加……没有瞧不起咱们的意思……唉,看他这样,我也算是放了些心了。其他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待承你好,待承福儿满儿好……”

    邱晨垂了眼,将眼中的情绪掩住,随即笑道:“娘,大嫂,你们放心吧,这人虽说出身行伍,却也是那知书识礼的,不会慢待我们娘仨……再说了,我如今有作坊有庄子,若真有他欺负人的一天,大不了我带着孩子过就是了……之前不也过得挺好!”

    话音未落,刘氏一巴掌已经拍在她背上,呵斥道:“你这孩子胡说呐!既然嫁了人,就实心实意地跟人家过日子……两口子过日子天长地久的,有点儿磕绊也是难免的,你咋能存了这样的心思?带着孩子单过要是好,你还嫁人干嘛?……这心思不能有,听到没?”

    不等邱晨反应过来,周氏也在旁边帮腔:“咱娘说的在理,海棠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要强……你对外性子要强是好事儿,嫁了人成了家,对着自己那口人可就不能再要强了。多体贴、关怀些人家,有什么事儿也多和人家商议商议,男人就是顶门立户的,有什么事儿让男人多操持着,你好好照应着福儿满儿,再赶紧调养好了身子,争取尽快抱上添上几个小子闺女……其他的事儿都能往后搁搁,这孩子才是大事儿,没了孩子,两个人还生分着,有了孩子,才算是一个家了……”

    邱晨听得头晕脑胀,看刘氏、周氏都是一脸的严肃郑重,她也不敢表现出什么来,只好乖乖地垂手听着,好一会儿,觑着刘氏周氏说累了,她才借口去看看作坊,脚底抹油,从西里间里溜了出来。

    带着青杏从三进院出来,邱晨一路来到前头。刚刚倒是让她想起一件事,门前池塘的鱼和莲藕也该收成了。不然等到天气再冷些,下水就遭罪了。

    前院,家人丫头婆子们已经将玉米外衣剥完了,一串串地挂在屋檐、院墙上,金灿灿黄澄澄的,与大串大串的红辣椒相映成趣,一下子就让整个院子都溢满了沉甸甸的丰收喜悦。

    赵九带着几个家人正往屋檐、院墙上挂玉米,看到邱晨出来,连忙迎上来笑道:“太太,我看着咱们这回的收成比上一回的还要好……玉米槌子比上一回的大,粒子也多……刚刚青山大哥和满囤大哥毛估估了一回,说这回咱这玉米差不离得有十二石的收成。”

    即使邱晨之前心里大致有了个猜测,这会儿从别人嘴里,特别是熟通农事的青山、满囤那里得到这个好消息,仍旧是抑不住地喜色上面:“十二石……真有十二石,明年咱们庄子上就再没人挨饿了。”

    赵九也满脸喜色地连连称是:“是啊,是啊,还是太太心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庄户们的日子。”

    邱晨笑着道:“庄户们收成好了,咱们收佃也容易,收成也多不是?小河有水大河满,都是一样的道理!”

    正说着,秦铮和唐文庸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邱晨上前笑着招呼,双方见了礼,唐文庸笑道:“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邱晨也不隐瞒,直接道:“刚刚管家跟我说,有两个精通农事的庄邻毛估了一下,说这一回的玉米差不多能有十二石的收成,你说该不该高兴?”

    唐文庸挑着眉毛愣了一瞬,随即也惊喜起来:“十二石?这么多……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

    话说完,唐文庸有想起朝中之事,眼中闪过一抹阴霾,随即笑道:“若真能有十二石的收成,杨淑人此次又是大功一件呐!”

    邱晨看着唐文庸笑着道:“这算哪门子的大功啊……我不过是碰巧得了这个种子又种上了……若说起来,也是天佑我大明,降下这等好东西来,免去百姓饥馑之苦,让我大明百姓安居立业,国泰民安。”

    唐文庸愣怔了片刻,想笑,张开嘴却没能笑出声来,很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抬脚往那边挂好的玉米穗子走过去。

    这种大加赞颂追捧的陈词滥调,他从小听到大,也从小看到大,早就腻歪的不行了……你说你一个好好地挺爽快的妇人,咋就不学好,偏偏去学这些东西!

    看着唐文庸转眼阴沉下来的脸色,邱晨有些莫名其妙,转眼看向秦铮求教:“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秦铮摇摇头,看了眼已经过去跟赵九攀谈起来的唐文庸,道:“你没说错什么……他自己心里有事,与你无关!”

    “那就好……”邱晨垂了垂眼,心中不期然地响起周氏刚刚的叮嘱来,略略沉吟之后,道,“这玉米高产虽说是好事儿,可我想着,去年有瘟疫之事,今年又有牛痘和千里眼,若是再弄个玉米出来就太招摇了……此事,你看能不能压上两年,两年后,种的也不止一家了,再报上去也不那么招眼了,你觉得行么?”

    秦铮看小妇人喁喁低语跟自己商量,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慢慢地溢出无限的温柔和欣悦来,听邱晨说完,秦铮好不犹豫地点头:“嗯,你顾虑的对……你且安心,该怎么种怎么种,或送或卖,都不要顾虑什么……最快明年秋天,若是可以,后年秋日收获报上倒是最好……”

    说过这事,秦铮话题一转,柔声道:“我已经派人去西南夷寻穆师傅去了,想必满儿也快回来了!”

    “哎呀,真的?”邱晨满心欢喜起来。说起来,玉米收十石十二石她都不觉得怎样,倒是满儿小丫头走了这大半年,让她日夜挂念的,听到小丫头能回来,她自然是惊喜万分。

    得到秦铮含笑确认后,邱晨差点儿跳起来,满脸喜色地对秦铮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真是太好了……再不回来,满儿说不定就不认识我了!”

    秦铮微微地失笑起来。这妇人还真是……孩子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娘亲?!

    可,转念,他脸上的笑意就散了,因为他下意识地回忆自己的母亲,竟是记不起母亲的容貌是什么样子了……他只是记得其他人对他提及诉说的母亲的话语、母亲对他的疼爱、对他的期待厚望……至于母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不清了。更别说母亲的性情怎样,母亲的喜爱憎恶了……这些,他都不知道!

    邱晨欢喜地自言自语了半晌,转回眼看向秦铮道:“一有了消息,麻烦你就给我递个话儿过来,我也好做做准备。”

    这是小事,秦铮自然不会拒绝。

    顿了顿,秦铮目光扫过身后侍立的秦义秦孝,二人知机地立刻退远了些,并保持戒备警戒状态,防备有人打扰了两位主子说话。

    邱晨似乎没注意这细小的动作,满脸喜色地道了谢,跟着秦铮出了一进院,顺着夹道一路往后院走去。秦义秦孝带着邱晨的两个丫头落后十几步远远地跟着。

    来到后院,邱晨自然而然地朝着菜园子走过去,秦铮也没有异议,自然地跟上邱晨的脚步。

    “除了玉米,这个马铃薯也是好东西……一般的沙土地地力薄,耕种不易,种它却最合适。不用太精细的伺候,只要不发病虫害,产量就不会比玉米低。而且,咱们这边种好了也能收两季……往南边儿些,种两季更容易。算下来,一亩沙土地就能收获二十几石甚至三十石马铃薯,一个五口之家都够吃了……而且,这个不但能够替代粮食管饱,还可以做菜,还可以提取里边的粉糊,做点心、做吃食,都很有用处。”

    秦铮挑着眉看着神采飞扬起来的妇人,眼睛里的那丝没落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只剩下满眼的温柔和宠溺。

    “听起来倒真是个好东西!”秦铮挂着一丝笑附和着。

    邱晨笑笑,道:“当然,弄好了,这个比玉米的价值高得多。而且,这个耐储存,有了它,冬天就又能多出不少菜肴来了!”

    说着话,邱晨弯下腰在边儿上的马铃薯下扒出四五块大个的马铃薯来,招呼青杏拿了个篮子来盛了,拍拍手,跟着秦铮沿着菜畦子地垄走着,慢慢地欣赏着菜地里生长旺盛的蔬菜,一边低声的说着话。

    “那日,唐夫人去合婚的时候也问过婚期之时,铁塔寺主持师傅称今年冬季就剩了九月和十月分别有个日子不错……九月显然是来不及了,十月里,圣驾返京,少不得我要回京城一趟,也就不行了。……倒是明年三月十九是个上上吉的日子,只是时间长了些……”

    虽然之前议亲,并过了三礼,连婚书都订好了,可以说,这会儿两个人已经差不多相当于领了证没举行仪式的法定夫妻了。可邱晨却一直没有多少代入感……她的狼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嫁人,要成亲,可忙忙碌碌的她却仿佛是给别人操持一般。

    直到这会儿听到秦正商议婚期的事儿,她在初初的惊愕之后,也恰好听到秦铮说的最后一句,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长,不长……呃,我的意思是备嫁妆总要花些时日!”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丰收

    秦铮微微惊愕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妇人,清楚地看到她脸上少见的窘迫和紧张之后,忍不住失笑了。这神情,倒有了几分待嫁新娘的模样!

    两人往里走了几步,来到西红柿畦子旁边,秦铮指着宛如一个个红灯笼挂在枝桠间的西红柿微笑道:“这就是做菜的那个柿子?这个之前也没吃过,也是跟玉米、土豆一起得到的?”

    邱晨笑着摇摇头,有些小得意道:“这个是我前年去北边的时候,在路上的一个客栈里得到的,那客栈掌柜说什么番邦客商带来的狼桃,只能看不能吃的物事……海特特地嘱咐了我有毒……呵呵,那一回得到的还有西瓜,哦,是在临清镇得的,他们叫寒瓜。喏,就在那边!”

    秦铮微微张大了眼睛,看着瞬间笑容灿烂着神情飞扬起来的女子,恍惚了一下,又顺着邱晨的示意看过去,目光是落在那边一个个圆滚滚绿皮黑花的西瓜上,心里却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婚期定在来年三月真是晚了……要不要干脆提到今年十月里来?

    这个女子可是个能在家里窝住的……当然,他喜欢的也是她的洒脱开朗自信……只是,如此,好的女人在外边行走的多了,难保没有同样看到她这份美好的人,虽说他也不怕有人生事,可毕竟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的好。

    说着话,邱晨突然想起了吃过的地三鲜,如今土豆茄子辣椒都有了呢!还有东北的大锅烀菜,茄子、土豆、豆角……一锅烀出来,拿蒜泥酱油香油一调,嗯,清淡却极为美味爽口!今晚晚饭就来这些了!

    想着就来了兴致,邱晨扬手招呼青杏拎了个篮子过来,招呼着秦铮道:“你在这边摘几个柿子,挑着红透的摘,我去那边摘些茄子辣椒,今晚我给你做个庄户菜!”

    秦铮看着完全鲜活起来,浑身充满了阳光和生机的女子,不自觉地也笑容从眼角唇角扩散开来,溢了满脸,“去吧……你的手还肿着,让丫头们摘!”

    邱晨低头看看基本看不出红肿的手掌,朝着秦铮笑道:“我知道了!”

    说着,带着青杏直奔不远处的茄子畦和辣椒畦。

    摘了辣椒、茄子,邱晨满心满脸的都是欢喜。心里盘算着自己听说过吃过的庄户菜,又想起了烀菜中必不可少的毛豆夹和花生……她就想着种植一些新物种了,怎么就忘了这两种优良的本土植物食材呢?

    豆荚倒是好说,村子里就有好些种的,虽说豆子的用途不大,村里人多会种上一点儿,冬天用来换豆腐吃。可花生……因为这会儿花生榨油并不普及,刘家岙的土壤也不太适宜花生生长,所以,这会儿想吃鲜花生是不好办了。

    唉,这算是今年的一大失误,明年,明年一定记得在后园子里种上些。

    这会儿盘算着来年种植计划的某人,完全忘记了刚刚秦铮跟她商量好的三月的婚期……明年即使在后园里种上花生豆荚,她人在京城又哪里吃得上!

    将花生、豆荚带来的些许遗憾抛开,邱晨带着青杏兴高采烈地摘了大半篮子茄子辣椒扁豆黄瓜豆角儿,临了还去摘了一只黄透了的老南瓜,转回头,秦铮也摘了十几个红彤彤的西红柿,在菜畦子边儿上摆了一溜儿,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邱晨睨着高大挺拔的秦铮,再看他脚下摆的整整齐齐的西红柿……这画面太喜感了!忍不住笑容满面起来!

    看着走过来的女子,笑的欢畅,那瞄在他身上的眼神却微微透着戏谑之意……秦铮有些疑惑,却只是含笑迎上那目光,慢慢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直接拉过她的手,擦去上面沾的些许灰尘,又仔细地拉着她的右手拇指和掌心看了看,确定红肿已经退下去许多,这才放心。

    青杏看着自家姑爷如此小心体贴,忍不住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只低了头,匆匆走过去将姑爷摘的西红柿装进篮子里,偷偷地笑了一回才罢了。

    邱晨怔怔地任由秦铮拉过手去,看着他细心地替自己拂去掌心沾染的些许菜叶土屑,感受着手指被他握在掌心的温热,莫名地心跳如擂鼓一般,跳的她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头晕晕的,手脚也麻麻的……

    秦铮检查完某个不听话之人的手掌,收了帕子,却没有松开纤细柔嫩的手掌,反而大手一转就将邱晨小几号的手包裹在了掌心里。

    “走吧!”低低地说了一声,却随即发现妇人微垂着头,木木地没有动作,秦铮诧异地低下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低着头的女子早就绯红了脸颊,另一只手掌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呵……”这个发现让秦铮欢畅起来,轻笑一声,略略用了点力气扯了扯妇人的小手,轻笑道:“你不说要做庄户菜给我吃?已经巳时中了!”

    邱晨怔忡地晃过神来,抬眼看了眼秦铮,下意识地慌乱地避开目光……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邱晨就禁不住在心里开骂,不就是被男人拉拉小手么,那啥,在现代,跟师兄弟、同事、甚至导师拥抱庆祝也没觉得怎样过,怎么到了这里,也跟着拘谨扭捏起来了!

    暗暗吸了口气做了个深呼吸,邱晨给自己打着气壮着胆,努力镇定着转回目光来,对上秦铮含笑的眸子,突然就觉得心安了起来。这样宠溺温柔的眼神,至少他这会儿是喜欢自己的吧?!

    止不住地弯了眼睛,邱晨笑着点头:“好!”

    秦铮微微笑了笑,也不再说话,握着邱晨的手掌却略略紧了紧,自然地转身,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厨房走去。

    土豆辣椒茄子炒的地三鲜。西红柿炒鸡蛋。用茄子、豆角儿、南瓜洗净放在笼屉里蒸的‘烀菜’,鲜香浓郁。黄瓜拍了拌了个海蜇皮儿,脆嫩爽口。还有邱晨后来又加上的韭菜盒子……

    桌子上摆了林林总总的饭菜,几乎都没经过多少繁复烹制的菜肴,原汁原味地上了桌。这些菜肴虽然简单,但贵在材料现摘先做,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原材料本身的鲜香口感,地地道道的农家饭,就像庄户人一样纯朴敦厚。

    唐文庸一手拿着韭菜盒子,一手拿着筷子,吃一口韭菜盒子,吃一口烀菜,满口鲜香的停不住嘴。直吃了两只韭菜盒子,吃了好些菜下去,胃里七八成饱了,这才放慢了速度,却又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只韭菜盒子,咬了一口,咀嚼着咽下去,满足叹口气,道:“嗳,庄户人家要是顿顿都能吃上这样的农家饭,也不愁天下不太平了。”

    端了一钵绿豆汤送进来邱晨正好听到这句话,一边接过玉凤递上来的绿豆汤碗送到两人面前,一边笑道:“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风调雨顺的年景,夏秋两季,偶尔吃上一顿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夏秋两季是庄户人家最好过的时节,难过的是冬天,特别是开春,青黄不接之际,好些人家别说这样的饭食,稀粥能喝饱了就算光景不错的。”

    听了这话,唐文庸心里沉甸甸的,看着手里吃了半截的韭菜盒子,突然一言不发地低头大口大口地吞了下去。

    “嗳……”邱晨回头的功夫,就看到唐文庸吃的有些快,噎住了,连忙递了一碗绿豆汤过去,唐文庸接了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碗下去,这才将盒的食物冲下去,缓过劲儿来。

    “你慢着些吃……”邱晨接了唐文庸的碗,又给他添满了,继续道,“如今这周边的庄户人家过得都好了,不说刘家岙,就是四周围村子里的庄户人家也不再挨饿了。等明后年都种上玉米和马铃薯,更不用愁吃饭的事儿了。”

    唐文庸听着脸色稍霁,但眼底却仍旧沉沉的。刘家岙和周围村子里的村民之所以吃饱穿暖,不外乎因为有了林家开的作坊,招募了大量的劳力来做工挣钱,林家的月钱开的足,只要认真干活,一个月最少也能拿上七八百个钱。不能来做工的,也能上山采摘罗布麻、五味子等药材卖到林家来,林家收购药材开的价钱也公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或者六七岁的老妇,采摘药材售卖一年也能挣上四五两银子。更何况,林家每年还会收购一些山葡萄、榛子、松子、栗子、核桃之类的干货,像去年遭了大水,村民错过了秋粮的播种,林家又出面让村民们种菜,林家负责收购,让村民们不至于因为天灾耽误了农时而挨饿挨冻……

    可以说,林家日子火腾了,没有忘了庄户邻里。只不过,林家没有单纯地拿钱出来做什么善事,而是鼓励村民们动手劳作,采药、种菜、做工,让日子也过得宽裕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举措,倒是颇有些‘以工代赈’的意味!

    而且,林家如此作为,在村子里甚至周边村子里绝对树立了极好的口碑和声名。当初从外乡里迁到刘家岙居住的林家,单门独户,家境窘迫,几乎没什么亲知近友,可如今,林家绝对能做到一呼百应,甚至一呼千应!谁也不会因为林家寡妇掌家而敢于生出什么轻视觊觎之心来!

    安定天下,让黎民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本应该是朝廷是官府的责任,可,那些人在做什么?又做了什么?一口一个刁民,遇事只知动用军队弹压,又有谁真心实意为老百姓设身处地的考虑过?又有谁体察过老百姓的疾苦饥寒?

    其实,老百姓真的很容易知足,能吃饱能穿暖,还能有那么一点积蓄,以备不时只需,他们就很满足。没有人比老百姓更希望安居乐业的……所谓饥寒起盗心,老百姓安居乐业了,哪里有那些刁民?

    若是上至朝廷,下至地方衙门,能够真心体察民情,为百姓开拓生路,为黎民寻觅良种嘉禾,疫灾有救助,疾困有相帮,老百姓念的就不再是一人一户,而是衙门、而是朝廷,那何愁天下不安?又何愁天下不治?

    因一顿饭,唐文庸从心情沉重渐渐琢磨出了一丝明路,脸上的表情也从沉重渐渐轻松喜悦起来。

    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绿豆汤,唐文庸抹了把嘴,抬眼看过去,却只看到对面端坐如仪,不紧不慢吃着饭的秦铮,哪里还有那妇人主仆的身影。

    “咦,人呐?”

    秦铮瞥了他一眼,慢慢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喝了口汤,这才道:“走了。你吃饱了,她忙乎了半天可还没吃饭呢!”

    唐文庸盯着秦铮看了一会,有些气馁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问一声么……这还没娶过门呢,就心疼上了!原来怎么没看出来,你也是个没出息的!”

    “连自己妻儿也不知爱护,就不是男人!”秦铮淡淡地回了一句,眼皮儿也没撩,接着吃饭。如今,他虽说许久不用上阵厮杀,可每日早晚都会打拳练武,射箭骑马也没有搁下,活动量大,饭量可比对面的大得多。更何况,今日这饭食虽说简单了些,却几合他的口味,不自觉的,比平日吃的更多了些。

    被噎了个仰倒,唐文庸气哼哼地瞪了秦铮半天,也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有些歇气地嘟哝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真是!”

    这句话秦铮爱听,垂着眼专心吃饭的他没再做声,可嘴角却禁不住高高挑了起来。

    吃过晚饭,已是戌中时分,秦铮如今跟邱晨订了婚约,见面已是勉强,再住下自然是不可能,略略收拾一下,也就告辞离开。

    秦铮和唐文庸进去向刘老太太辞过,邱晨跟杨树猛带了孩子们一起送了两人出来。来到一进后,杨树猛先行一步,去看着车辆马匹准备的情况,唐文庸则在旁边笑着询问俊文俊书几人的学业,只有阿福被邱晨牵在手中,一起跟秦铮走在最后。

    “秦叔叔,满儿妹妹就要回来了么?什么时候到家?”满儿跟福儿的感情深厚,说起对满儿的挂念来,只怕邱晨也远远不及做哥哥的阿福。是以,这会儿眼看着秦铮就要告辞离开,阿福小家伙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口询问起来。

    秦铮俯身抱起阿福,难得的带了些笑容柔和了表情道:“福儿想妹妹了?”

    阿福被秦铮抱在怀里有些拘谨,却仍旧乖乖地点头:“是!妹妹离家快一年了!”

    秦铮微微一笑,道:“已经打发人去了,若是顺利找到穆师傅,此时应该已经返程……大概九月,福儿就能见到妹妹了。”

    “哦,太好了!”一听说很快就能见到妹妹了,一贯表现沉稳的福儿也禁不住欢呼鼓掌,然后,很自然地搂住秦铮的脖子,在秦铮的脸上亲了一下,“谢谢叔叔!”

    几乎从没人如此亲近过,秦铮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有些生硬地笑道:“不必!”

    眼看走到了大门口,邱晨伸手想要接过阿福,却被秦铮微微一侧身避开了。

    往上撮了撮阿福,秦铮看着邱晨低声道:“那日让唐夫人送来的契书你看过了吧?那边的人都是可以相信的,你这边平日还行,准备嫁妆,再应酬日常事务难免摆布不开,你尽管打发人过去吩咐,或直接把人调到这边来……另外,这边的地毕竟近便,你再种什么东西也便宜。”

    邱晨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些我只是瞥了一眼,还没细看过……”

    秦铮有些失笑,这妇人不是最爱做生意挣钱么?怎么对送到手上的财物如此不上心?

    “无妨……那些人陈嬷嬷都熟识,有什么事你尽管问她。”秦铮说着,又嘱咐了一句,“有什么事为难的,尽管打发人给我消息,别自己担着!”

    邱晨含笑点点头,应下来。

    秦铮又回头嘱咐阿福:“孝孺是男丁,好好照应娘亲,有什么事不能处置的,就让你礼师傅、勇师傅给叔叔送信!”

    被如此郑重托付,福儿满心自豪和骄傲,小小的胸脯挺了挺,很郑重地点头道:“是,孝孺记下了!”

    说着话,三人也走出大门,来到了车子跟前。秦铮将阿福放在地上,抬起手掌:“击掌为约!”

    阿福压抑着满心的欢喜和骄傲,也稳稳地抬起小巴掌,神色郑重地用力击在秦铮的大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汉相视而笑,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在这一击之中无形地拉近了许多。

    送走秦铮和唐文庸,回到房里,邱晨把唐吴氏送来的匣子从抽屉里拿出来,展开了细看。一叠卖身契也还罢了,无非是姓名年龄之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当邱晨拿出两张地契一看,这才惊讶地恍然而悟。

    原来,这两张地契上的土地居然就在刘家岙,正是去年村西的刘地主卖掉的土地和宅子。

    看了这两张地契,许多隐在邱晨心中的疑问也就迎刃而解。她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刘地主父子明明先上门询问她是否购买,每隔几天却匆匆卖给了别人,又搬进了县城去。以及,秦礼秦勇明明没有离开,也没有人看到他们接待外客,却总能及时地将秦铮的信收发……原来,一年前,秦铮就在刘家岙买了宅子买了地……这与在刘家岙设置了一个堡垒没什么两样。

    她之前还疑惑,秦铮对她若是早就上了心,为什么那么沉得住气,而且,对她做的什么事都似乎了如指掌的……她以为人家往她身边安插了陈氏和秦礼秦勇,没想到,人家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这也让她明白了,她缺粮食的时候,为什么那家人那般‘无私’地送来了大批的粮食……

    若是之前掀开这件事,她或许会有其他反应,如今,亲事都议定了,他的也就是她的,她也不用胡思乱想什么有的没的了。邱晨很快就将这个消息消化了,然后把陈氏叫了过来,让她详细地介绍了一下那边宅子里的人口情况。

    听邱晨终于问起了那边宅子的人事,陈氏就知道必是侯爷提了醒了,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品性如何,有何擅长,甚至连身世关系都介绍的无比详尽。

    那边宅子里秦铮放了五十多口人,这细细地一个人一个人介绍下来,自然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说完的。邱晨就让陈氏挑着眼下能用上的人介绍了十几个,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阿福做完了课业转了回来,邱晨就挥手止住了陈氏,带着阿福洗漱睡觉了。

    之后的两天,一直是秋高气爽的日子,玉米晾晒了两天就差不多晾干了。

    这一次邱晨没有亲自动手,从村子里招了十多个婆子过来,就在一进院子里,三五个人围着一只笸箩搓起了玉米。这个活计没什么技术含量,婆子们很快就上了手,将近三亩地的玉米,这些婆子们竟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搓完了。邱晨按之前说好的,按照搓玉米的重量付了酬劳,搓一斤玉米一文钱,这些婆子虽说辛苦了两整天,腰酸背疼、手掌也起了几个泡,可每个人却都拿到了将近五百文大钱,还吃了四顿好的,没一个不是心满意足满脸欢喜地千恩万谢了,这才喜滋滋回了家。

    而林家上下也是喜色上面,齐齐地围在一杆大称周围,看着杨树猛跟赵九带着人一袋一袋地过着称……

    “一共是四十二袋半,每袋五十斤,一共是两千一百二十五斤!”杨树猛高声报出最后的数字来,人群瞬间轰动起来。

    这些玉米可是种在山坡零散的地块上的,统共也不太够三亩,而且,山坡上的地,地力实在谈不上多肥沃……就这样,三亩地还能收了两千一百斤,平均下来,一亩地可是足足收了六百多斤粮食!这跟只有二三百斤的小麦产量比起来,一倍、甚至两倍的产量了,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边的数字报出来,安辔机灵地飞跑进屋回报。秦铮和唐文庸在这里坐等了一天了。

    “回爷,侯爷,玉米产量出来了,三亩地玉米共总收了两千一百二十五斤!”安辔满脸喜色地大声回报着。

    “多少?”唐文庸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地追问着。

    “回爷,一共收了两千一百二十五斤!折合每亩地产了近六石粮食!”安辔放大了声音,干脆地又报了一遍!

    秦铮也有些坐不住了,手扶着炕桌微微直起了身子,随即道:“一亩地六石!”

    “哎呀!”唐文庸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猛地叫了一声,从炕上跳下来,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满心兴奋的简直无以言表,恨不能大吼大叫蹦上几下子才行。

    见他这样子,秦铮反而略略冷静下来,从袖子里摸了一个金锞子扔给安辔:“行了,去看看杨淑人在哪里,若是有空,请她过来说几句话。”

    “谢侯爷赏!小的这就去给杨淑人传话!”安辔心满意足地磕了个头,爬起来飞也似地跑出去传话了。

    “哎呀,亩产六石!这一下,天下再无饿殍就指日可待了!”唐文庸仍旧满脸兴奋地在地上来来回回走着,一边走一边嘟哝着,那神情简直有些欣喜若狂的趋势。

    秦铮睨了他一眼,摇摇头,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

    “哎呀,亩产六石啊!”唐文庸又叫了一声,回头看着沉稳如昔的秦铮,很是不满地走过来,指到秦铮的鼻子上,质问道,“你没听到么?亩产六石啊,你怎么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啊?六石啊!七百多斤粮食啊,够五口之家吃半年了……”

    秦铮叹了口气,抬手将他眼前的指头拨开,淡淡道:“之前不就估过了?再说了,七百多斤粮食,若是普通百姓收了,能留在自己手里的又有多少?若是佃户呢?只怕二百斤都落不下。二百斤粮食,你让五口人吃半年试试,不饿死才怪!”

    随着秦铮的话,唐文庸脸上的喜色一点点散去,那股子兴奋地劲头也渐渐平缓下来。他只觉得一口气被卡在喉咙里,憋在胸口中,生生地把一脸的兴奋憋成了青紫色。

    “你,你个混账,就不能说句好话?”好半天,唐文庸才骂出一句话来,卡在胸口的气似乎也随之吐了出来,却仍旧一脸懊恼沮丧,一屁股坐到了秦铮对面,伸手摸起炕桌上的一杯茶一口喝了,将茶杯往炕桌上一放,长长地出了口气,怏怏道:“你就不能不赶着给我泼凉水?让我欢喜一回不行?”

    秦铮看他一眼,抬手给他添上茶,却没有做声。

    “呵呵,你们知道了吧?玉米的数量出来了……加上之前吃掉的,应该有两千三百斤……这合算下来,一亩地差不多是刚好六石的产量了。当然了,这回是在园子里种的,水肥充足不说,开花的时候,我还带着人做了人工授粉,产量高些也是自然。若是移到大田里种植,水肥没有这么充足,人工授粉也不可能,产量可能会低一些……但不管怎样,只要风调雨顺的年景,四五石的亩产还是能够保证的,这可比原来种植的谷子高粱收成高多啦。”邱晨一脸喜气地走进来,噼里啪啦就说了一通。

    说完,她才发现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据安辔说欢喜傻了的唐文庸一脸的烦躁恼怒地瞪着她,根本没有半点儿喜色。

    抬头看了看秦铮,与他对视一眼后,邱晨也猜到了个大概,缓了缓语气,仍旧笑着在炕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笑道:“粮食产量高了,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就算是佃户,交了佃租去,剩下的也能多一些。原本五口之家需要租种二十亩地才能糊口,若是种了玉米,种十亩地也就够了,若是仍旧种二十亩,多出十亩地的收成来,他们就可以给孩子做上身新衣服,或者可以将孩子送进学堂读书……不论哪家佃出田亩,佃租总是按成收取的,五成也好六成也罢,亩产高了,佃农落下的自然也就多了,怎么说也是好事不是!”

    唐文庸脸上的烦躁随着邱晨的一番劝解渐渐淡了去,最后瞪了秦铮一眼,回头对邱晨笑嘻嘻道:“还是你会说话,不像某人嘴臭的跟茅坑似的,一句话能臭死人!”

    说着,好像怕邱晨不明白他说的何人似的,还连连瞪了秦铮两眼,奈何秦铮照旧波澜不惊地端坐喝茶,对他的话和小动作根本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两个人一静一动的相处模式,邱晨从第一次见他们就见识过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笑嘻嘻地端坐着,听唐文庸发完牢骚,这才接话道:“你们让安辔叫我来可是有事商量?”

    唐文庸敛了脸上的懊恼,正色地看向秦铮略略点了点头。

    秦铮这才转回目光,看着邱晨道:“此次玉米收成之事,暂时只是林家上下知道,你吩咐下去,这件事暂且隐一隐!”

    邱晨原本就没打算现在捅出去,是以,刚刚给玉米过称的时候,早就打发了雇来的婆子们,又将闲杂人等遣退了,当时在场的看着人数不少,林家也就杨树猛和赵九两人,连抬粮食口袋的都是秦礼秦勇和秦义秦孝几个人。是以,秦铮这句话一说出来,邱晨就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了下来。

    “嗯,我已经嘱咐过二哥和赵九了,这件事不会从他们嘴里传出去。”邱晨说着,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只不过,咱们家之前收玉米的时候村里有些人知道,也大致毛估了产量,还有雇来的十多个婆子,只怕大致也能估出个数来……”

    唐文庸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戏谑之色,神色肃穆道:“这个不怕……我们要的也是不从咱们的人嘴里吐出实信儿去,至于庄户们那里,由着他们说去!”

    若真是一点儿消息都透不出去,还没办法引鱼上钩呢!

    邱晨略一沉吟也就明白了,点点头应承着,又笑道:“今儿大家都关注在玉米上,你们就不问问收了多少马铃薯?”

    说完,不等唐文庸和秦铮说话,邱晨又立刻补充道:“也是三亩地,比玉米稍多,也多不了多少!”

    唐文庸脸上又露出一抹兴奋之色,道:“难道比玉米收的还多?”

    邱晨笑嘻嘻地点点头,目光却端正坦然道:“就在玉米过称的时候,那边也过了称,三亩马铃薯统共收了……三千六百多斤!十石!”

    这回,不止是唐文庸了,连秦铮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邱晨。

    “真的?”这是唐文庸的反问!

    “这么多!”这是秦铮的感叹!

    “嗯,没错!”邱晨笑着点点头,然后道,“而且,据当时捎种子来的人说,马铃薯更适宜种在沙土里,种在沙土中的马铃薯,只要水肥得当很可能产量更高!”

    唐文庸这回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直了直身子,终究没像刚才那样失态,脸上的喜色却是掩也掩不住了:“产量如此之高,又适于沙土种植……不但能够增加粮食产量,还能够让被人嫌弃的沙土田得到充分利用……这一来一去,可就不止是一个十石的产量了!”

    邱晨含笑点着头,秦铮这一回也带了一抹笑意:“关外大片的土地大都是沙土,若是能够适应那边种植,我大明将增良田何止万顷!”

    此话一出,邱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了去。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正是因为大面积草原开垦成了农田,破坏了原来的植被,才导致草原快速大面积的沙化,从而导致了之后数十年的退耕退牧,以养护修复当地的生态环境……

    下意识地,邱晨就开口道:“不可!”

    这一声喝如此突兀,让唐文庸和秦铮齐齐一脸惊愕地看了过来。

    邱晨喊出来之后,略略有些尴尬,却并没有退缩,迅速组织着句子道:“关外草原一直是畜牧牛羊,刚刚侯爷也说了,那边多是沙土地,沙土地之所以被许多人嫌弃,无外乎就是不易留存水肥,地力薄。这样的土质开垦容易,但养护地力很难。而且,关外雨水比咱们这边少的多,一旦开采,没有充足的水浇灌下,很可能就干燥风化成大片的沙漠……一旦形成沙漠,别说耕种了,就是畜牧也不能够了。而且,一旦形成沙漠,就会影响周边的土地……呃,所以,那边最好不要冒然开垦!”

    这一番话说下来,邱晨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完全不知道环境破坏的严重性,也根本不知道,生态一旦破坏,再想修复是多么困难……

    唐文庸和秦铮都有些茫然,听邱晨说完之后,互相看了看,唐文庸笑着道:“你不用着急,哪怕开垦,也要等你种出足够多往那边用的马铃手子来才成啊。”

    邱晨嘟嘟嘴,垂着眼嘟哝道:“我过会儿就把马铃薯都煮熟了去!”

    她的声音很小,唐文庸听得含含糊糊没有听清,秦铮的耳力好,却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很讶异地看向邱晨,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对开垦关外抱着这么大的抵触……难道是那一次落雁山谷发生的事情让她至今害怕?

    唐文庸看着邱晨气鼓鼓的模样,莫名地畅快起来,起身笑着道:“哈哈,你也不用多想了,他也不过是那么一说,哪怕是顺利,要想开垦只怕也要十年二十年以后了,哪里是说开垦就开垦的。”

    经他这么一说,邱晨也就放开了手。是她对现代那样严重的环境污染深恶痛绝、深受其害……才会应激性地发出这种反应来。其实,就她一个人能做什么?若是朝廷真的决定开垦塞外,她又怎么能够阻挡的住?

    再说了,现在并非土地不够耕种,关内尚有大片的土地没有开垦呢,塞外那样艰苦险恶的生存环境,谁会愿意跑去那里开荒种地去!

    邱晨这点极好,只要撂开了手的事情,很快就搁下了不想了。

    收了玉米和马铃十后,她才想起一件事情来,马铃薯可不能直接放进粮仓里储存,防止冻伤、发芽、脱水,最好的办法就是放进比较干燥、温度又比较恒定的地窖里去,并也用沙土覆盖储存。这样可以防止冬季冻伤,也可以防止过了年之后萌发产生毒性。

    林家之前倒是挖了地窖用来储存冬菜,只不过,原来的地窖容积有限,更何况今年还要加大冬菜的储存量,原本的菜窖本来就要扩大……

    由储存马铃薯的地窖,邱晨又想起了供应夏季的储冰窖,再之后,若是可能,再建一个供家人躲避灾难的地窖才最好,万一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来不及逃脱的话可以暂时躲避一时,说不定就能救了全家性命!

    若只是储存马铃薯,交给满囤爹就能找人搞定。但储冰窖估计满囤爹和村子里的把式们就干不了了,更别说要求更高的避祸暗室了……只不过,既然是用来避祸的,就不宜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了,最好能找几个外地的师傅来建设,建完付了工钱打发回去,地窖的存在基本也就不虞让人知道了。

    这事儿宜缓不宜急,等有了机会慢慢寻放着些吧……

    “嗯,嗯,我知道了。”邱晨摇摇头将话题揭开,然后笑着道,“今日两种新庄稼都出了产量,也算是多少有了点儿底气……今年产出来的这些,你们可有什么安排?”

    唐文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瞥了秦铮一眼,却见那位仍旧波澜不惊,倒好像是提前知道了一样,不由有些无趣。收回目光,唐文庸看着邱晨笑道:“你种出来的粮食,自然由你说了算……”

    说到这里,看到邱晨毫不客气地朝他撇了撇嘴,唐文庸不怒反笑,道:“呵呵,你也不用不以为然,我说的是实话。今年毕竟所得不多,明年你放开手再种一次,再次收获后,应该就能够做些什么了!”

    还好,给她留了一年的期限。

    只不过,邱晨也不会就这么完全听凭他人摆布,于是道:“行。不过,我要提前跟你说明白了。明年的出产我要预留两成自主支配……我种了这两种东西,毕竟有许多人知道,一些关系由不得我不照应到,送些种子过去。而且,我还要留出下一年的种子和自己食用的部分来!”

    种玉米一亩地用种十二斤左右,却能产出七百斤粮食……两千斤玉米,经过筛选,应该能够拿出一千六七百斤的良种来,她明年就能够种植一百四十亩玉米,按照今年的产量,明年大概能够收获九万八千斤玉米,两成,差不多就是两万斤玉米……她要送人一部分,剩下的,也应该能够种上一千亩玉米。

    邱晨一直没有忘记,杨树猛对于酿酒的热爱,等她种上两个庄子玉米之后,所产的玉米也足够拿来给杨树猛酿酒了!

    玉米产量高价格低廉,用玉米酿出来的酒却口感很好……到时候,玉米经过酿酒,又是一个价值的飞跃了!

    唐文庸不知道邱晨心里盘算的什么,一听她开口不过要求留两成做种子送人情,心里也不由感动,笑着道:“两成嫌少,就给你留三成吧!”

    照着她刚才的估算,一成可就是近万斤的玉米。邱晨自然不会推辞,欢喜地应下来,道谢。

    完了,连她自己也暗暗鄙夷自己,怎么拿自己的东西,却还要感谢别人去?你说这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虽说中间被秦铮泼了瓢凉水,但玉米和马铃薯的丰收,还是让唐文庸喜色无限。

    跟邱晨说了一回话,就提议去看看收获的玉米和马铃薯,邱晨自然不会拒绝,起身陪着二人出了一进,径直往后边走去。玉米装了袋子已经运到了后边的粮仓,马铃薯则是挖出来之后直接放在了院子旁边的一处空地上。这个东西不能用袋子装,又预备不充分,也只好先堆在这里,等着挖了地窖,下到地窖里去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温室效应,也没有暖冬,八月底已经很有些寒凉,进了九月,天气就会一天冷似一天,大部分的年份,九月底河水湖泊就会结冰,当然了,要到封河,到冰冻三尺,则还需要一些日子的寒冷蓄积,大概要到十月底十一月初了。

    是以,这一回,马铃薯收获没有分批次,天冷了,马铃薯也停止了生长,再留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

    刚刚挖出来的马铃薯已经经过了最初的筛选,比较整齐光滑的大个马铃薯是留作明年做种子的,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起。另外一些个头小的,有些伤残的马铃薯被分别堆放在一处。伤残的马铃薯不耐存放,要先吃掉,个头小的,则可以稍稍储存下,也可以用来做土豆泥、炸薯片,或者直接做炖菜、烀菜,还直接用来打浆提取淀粉、做粉皮粉条等加工品。

    丰收是大事,也是喜事,不但杨树猛在后院,连刘老太太和周氏也在后院。

    秦铮作为准女婿,见到岳母、大嫂自然要上前见礼,唐文庸落后半步,也随着施施然上前拱手作揖行了礼。

    刘老太太接触过秦铮几次之后,已经没了最初的拘谨,这会儿看到唐文庸容貌俊美,年纪也就比俊文大不了两岁的样子,又是文质彬彬,客气有礼,自然就格外欢喜,笑着伸手扶住唐文庸道:“唐公子吧?别这么客气。”

    被一个农家老太太伸手扶住,唐文庸还是第一次,微微一怔之后,随即笑道:“……老太太这个年纪身体如此硬朗,儿孙们也孝顺,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庸跟老太太亲近亲近,也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题外话------

    那啥,粟粟弄错了玉米的产量。

    玉米最初的产量大概在五六百斤左右,应该是五到六石。石来石去的,给弄糊涂了……

    前头已经改了,还可能有遗漏的地方,亲们看到帮粟粟提个醒,粟粟去改!

第三百二十章 姓杨行二

    四十多袋子玉米一个个码在仓库里,密密匝匝一大片。因为玉米刚刚剥下来,水分含量还稍稍有些高,装袋存放两天后,还要再次晾晒,所以不能码垛,就这么平铺在库房里,整整占了一间屋子,很具视觉冲击力。

    唐文庸看着一屋子的玉米袋子,还有敞着口的口袋里露出来的金灿灿的玉米,脸上的笑容就灿烂成了花儿一样。相对于堆成小山的马铃薯,不得不说,人类的惯性思维,还是让人觉得玉米更接近传统意义上的粮食,也更让人欢喜和满足。

    邱晨没学过心理学,也不知道人们这会儿心里想什么,但她却看得出众人看玉米的目光要比看到马铃薯时亮一些,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一些。她就琢磨着,怎么让这些人更多的接受马铃薯,认识到马铃薯的价值。

    于是,晚饭时,邱晨又变换了花样,几乎做了满满一桌子的马铃薯菜肴食物。

    酸辣土豆丝、牛肉炖土豆、地三鲜都是吃出口碑的菜,自然必不可少。这一次新添加的就是用马铃薯打磨成浆现提取的土豆淀粉制作的菜肴。粉条儿粉皮现做来不及,就用土豆淀粉做成凉皮儿、凉粉儿,软糯中带着爽脆,加上香醋、油泼辣子,再几滴香油,浓香清爽,还辣辣的开胃,不但能做菜,同样也管饱,放在夏日吃更爽。

    用土豆淀粉包的皮儿半透明的水晶包子,吃起来软软糯糯的,还带着一点点弹牙,加上馅儿的鲜香,真是美味无比。

    还用土豆淀粉加牛肉、鸡肉做成的烙饼,肉块儿浓香,中间又有土豆淀粉的软糯……

    一桌子菜肴,有荤有素,花样繁多,但无一例外的,都用了马铃薯作原料,而且,无一例外地香气四溢,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这一餐吃下来,相信不仅唐文庸会对马铃薯有了改观,其他吃过的没吃过的人都都会知道这种不起眼的食物,同样可以顶粮食,而且重点的是同样可以做出各种无上的美味来!

    玉米酒今年没得酿,葡萄酒却很充裕。天气凉起来,葡萄酒更加爽口,入口酸甜的,跟糖水儿也没多大区别。

    吃着满桌子的马铃薯美食,唐文庸想想这等能助天下黎民摆脱饥馑的‘嘉禾’,却不能第一时间推广开去,让更多的百姓得到温饱,让大明不再有饿殍……唐文庸越吃越觉得气闷,心里又堵又憋闷,吃进肚子里的美食仿佛变成了砂石、变成了干草,让他满心嘈杂的难受,偏偏没法吐出来……他仰首喝干面前玻璃杯里的葡萄酒,安辔连忙上前给他斟上。

    “倒满!”唐文庸冷冷地盯着安辔,吩咐道。

    安辔这会儿哪里敢说,是杨淑人说喝葡萄酒就要浅浅地斟上一点,刚刚够一口品尝就好,多了就是饮马饮牛了!

    唐文庸的眼睛仿佛被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翻滚的深红色液体所吸引,一瞬不瞬地盯着安辔斟了满满一杯酒,几乎不等安辔退下去,他伸手端起玻璃杯,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一滴酒液从他的嘴角溢出来,顺着下颌一直流下来,直淌进了衣领中,在他雪白的杭绸衣领上晕开一点殷红,他却恍若未知,将手中的玻璃杯往桌上一放,立刻道:“斟酒!”

    如是往复几次,邱晨送过来的两玻璃瓶酒就已全部告罄。当唐文庸再次把酒杯放在桌上要求斟酒时,安辔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爷,没酒了,您喝的不少了,酒多伤身啊……”

    “你!”虽说两瓶葡萄酒不算少,但唐文庸还很清醒,只是喝了一声,却没有再行训斥,只气咻咻地道,“不就是几杯果子酒么,你也阻着爷?你个混账……”

    安辔从小跟着他,跟着他去边关上阵前,吃过风沙受过酷寒,最是忠心耿耿的,而且,平日里聪慧伶俐,说话办事也特别知情知趣……这会儿能如此劝谏,确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他又怎么能胡乱发脾气!打小儿他就学着控制自己的脾气,在那座庞大的仿佛没有边际、仿佛有数不清的屋宇房舍的城里,他不是早就被那些冰冷残酷拔光了尖刺、磨平了棱角了吗?他不是早就磨练的能够喜怒不形于色了吗?

    这会儿,他又怎么能为了杯中物迁怒到最信任的小厮身上呢?

    坐在对面一直未做声的秦铮这会儿抬手示意安辔起身,又吩咐道:“去外头吩咐一声,让他们再送酒来!”

    安辔已经站起身来,眨着眼看了看秦铮,见他端坐如仪,表情淡然,也就不再迟疑,应了一声,匆匆退出去要酒了。

    “在这里,你想喝酒就喝,想怎样就怎样……”秦铮淡淡地说着,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慢慢地摇晃着杯中深红的酒液,然后一口喝在嘴里,垂着眼睛慢慢品味了一回,方才徐徐咽下,“喝酒如布阵,不急不躁,不慌不乱,方能看透战局之万千变幻,也方能布下相对的阵法……只要做到这一些,就大可斟酒以待,等待庆功畅饮了!”

    唐文庸脸上些许的酒晕因秦铮的寥寥数语,渐渐地涨红了起来,酡红满脸,眼睛黑湛湛地没有丝毫的温度,又似乎隐着无尽的火焰般,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父子相谐?为什么不能兄友弟恭?为什么天家无亲情父子兄弟?明明是骨肉至亲,却要如生死仇敌一般,红着眼恨不能扑上去三刀六洞?!

    他心里有无数的疑问想要破口而出,想要问一个究竟明白……只不过,话到嘴边儿又被他咽了下去!

    问什么呢?他不是比谁看得都明白?他也比任何人知道的更早、更彻底、更身受心受?

    况且,这样的话,他也没办法问。或者,他问了也没人回答他!

    话哽在嗓子眼儿,唐文庸颓然地收回目光,垂了头。

    “奚人、女真,不过山林蛮夷之族,根本无力与我大明相抗……但我要消灭北戎,开疆扩土,又怎么容得他们继续游离在外?反过来,若是北戎成功侵入我大明疆域,就会容许腹背之处有他人窥伺?自然也不能!”秦铮慢慢地说着,说的仿佛是最简单不过的军事战略,但言中之意,唐文庸却听得再明白不过。

    之前,因为他的隐忍,朝中先魏皇后和如今的中宫徐皇后双方各有擅场,互有往来,虽两系拼杀激烈,却一直没有拼出个胜负输赢……但不管他隐忍与否,等那两派分出胜负,等获胜者替出手来,像他这样无关大局之人,也不用存什么侥幸之心。

    不管那两派谁输谁赢,最后都没有可能放过他!

    他根本没有退路,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他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好地,那么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唯一的一条路,绝对没有第二个选择!

    可,多年来唇枪舌剑的习惯,加上内心深处的愤懑和抵触,让他不想就这么承认,于是,忍不住问道:“那些小部族除了顺应天意民心自动归附外,你还能告诉我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保证自己活下去,而且,保证自己部族的安危……”

    秦臻垂了垂眼,再抬头,看向唐文庸道:“有。小部族人少力微,根本没有办法跟泱泱大国相抗衡。可也正是因为人少力微,他们行事举止远比我等大国谨慎警醒!若是能够约束住部群民众,在另外两支相对抗的时节,努力壮大自己的实力,谁说,就不能在另外双方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一举翻转,甚至能够‘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顿了顿,秦铮道:“更何况,有些部族不显山不露水,并非没山没水,而是隐忍克己,不冒然显露自己的实力罢了。……你见过饿虎扑食么?它不会如群狼一样,围追堵截,疯咬疯缠;它只会慢慢接近目标,寻找最有利的时机和位置,伺机而动,不动则已,一动致胜!”

    唐文庸默默地听着,刚刚涨红的脸色却没有半分缓和--此时他脸上的酡红满面已经不是愤懑和激动,而是酒意渐渐上来,染红了他的双颊脸面。

    “今儿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有了喝酒的兴致?”一个女子含笑的声音,脆脆地从门外传进来。

    秦铮神色未动,却随即将目光转了过去。唐文庸神色一滞,迅速调节着脸上的表情,也回复了一贯慵懒惫懒的模样,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含着一抹戏谑的笑容,懒懒地看向那片靛蓝色绣花草鱼虫的门帘!

    门帘一晃,一幅完整的花草鱼虫图案瞬间打破折掩,秦义站在门口高挑这门帘,随即面容清丽,神色爽利又不乏温和的妇人,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呵呵,刚刚安辔去要酒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文庸也是如此性情中人……”邱晨笑微微地说着话,曲膝福身给秦铮见了礼,又转回来给唐文庸行礼,只不过,她行礼行到一半之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来到她面前,手臂一伸,已经将要行礼的她扶了起来。

    “嗯,这会儿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唐文庸笑着随意地说着,随即又道,“既然过来了,不妨坐下共饮几杯……今晚上的菜品真是不错,你也跟我俩说道说道!”

    与唐文庸也算是老熟人了,特别是跟跟秦铮定下了婚约,又有秦铮在旁边相陪,邱晨本也不太计较那些规矩礼制,可她这会儿也看出来了,唐文庸怕是有什么事借酒浇愁,表情这会儿是看不出来了,情绪和语言却明显不对……之前,说笑玩闹不少,唐文庸在正事儿上却从未出过什么错漏,今儿,若非情绪不对,又怎么会当着秦铮的面,让她这个未婚妻相陪饮酒呢?

    飞快地琢磨着,邱晨含笑往旁边退开两步,让后边跟进来的秦义把一大坛葡萄酒放在地上。葡萄酒坛上的泥封已经拆除,只剩下坛口封着的一层桑皮纸……然后,秦义和安辔配合着,拿了酒漏子,将葡萄酒倒进空出来的玻璃酒瓶里,然后安辔拿着盛好的酒给唐文庸斟上。

    “嗬,我尝尝这一坛味道如何……”唐文庸一边说着,一边又是仰头将一整杯酒喝了下去。

    邱晨咋着舌看着唐文庸牛饮完一杯酒,回转目光,跟秦铮四目相对交换了个眼色,随即笑着道:“刚刚这些菜都是实惠儿来的,好吃下饭,却实在不合适喝酒做下酒菜……你们喝着,我再去做两个下酒菜过来!”

    说完,微微屈了屈膝,也不管对方表情如何,心中如何作想,只转身就走,径直去后园大厨房给这边添菜去了。

    两盏茶功夫,邱晨带着一个丫头,托着一个三层食盒转了回来。

    邱晨将几碟小菜一一放上桌,一碟黄瓜海蜇皮儿,一碟熏鸡丝,一碟水晶冻,一碟去骨泡椒凤爪,笑着道:“这几样清淡爽口,搭配葡萄酒应该得宜……”

    回头,两玻璃瓶子葡萄酒又见了底,唐文庸满脸酡红着,看着她笑嘻嘻道:“还是大嫂……呃,如今叫大嫂还早,不若,我就叫你一声姐姐如何?”

    邱晨失笑:“我就一个弟弟,多一个又何妨!……不过,你以后做了我弟弟,可就要听我的话了!”

    唐文庸手握酒杯,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弟弟万事听姐姐吩咐!”

    邱晨抿嘴一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再给你们盛两瓶酒,喝完了,再不许多喝了!”

    唐文庸嗤地一声笑起来,放下酒杯,起身拱手长揖:“弟弟知道了,姐姐放心!”

    邱晨转眼看了看秦铮,两人会意,邱晨转回目光,笑着伸手将唐文庸虚扶了一把:“好啦,快起来……”

    吃过晚饭,送两人离开。唐文庸熏熏然脚步虚浮地由安辔扶着走在前头,跟杨树猛说着玉米和马铃薯的种植。秦铮则一出门就抱起了阿福,跟邱晨走在最后。秦义秦孝几人去门外准备车马,丫头们也没跟上来,身边十几步都没有人过来凑热闹,意外地清净。

    秦铮跟阿福说了几句话,问了一下阿福的学业情况,就转头对邱晨道:“此次回去,我就要准备回京了,就不再过来了。”

    唐文庸带来的几名琉璃师傅,经过这些日子的互相切磋学习,在某些人的暗示明示下,几名内府琉璃师傅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烧制琉璃的手艺传给了家良。而相对应的,家良也将制作光学玻璃的关键技术脱色、去泡教给了几名琉璃师傅,可以说双方各有所得,主客皆欢。

    唐文庸今儿饭前叫过几名琉璃师傅问话,邱晨就猜到了他们要离开了,是以,此时听到秦铮如此说,并不感到意外。

    点了点头,邱晨默然了片刻,开口道:“回京不管面临什么,都不要再‘旧伤复发’了!……一种方式用多了,也没人相信了!”

    秦铮扭头看了看邱晨,眼中闪过一抹欢喜,一抹了然,片刻才点头应承下来:“你放心!”

    此话是邱晨一直想要交待的,这句话交待完了,对于京城、对于朝堂纷争并不了解的她也几乎找不到话题了。

    两人加阿福一起沉默着走到大门口,已经能够看到门外,唐文庸正跟杨树猛说的热闹,秦义几人则备好了车马,连登车的脚凳都放好了。

    秦铮和邱晨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在了门内,然后一起开口:“你回京……”

    “我走后……”

    开口,两人又同时止住微微惊讶又隐隐欢喜地看向对方。然后,两人又同时开口:“你先说……!”

    “你说……”

    再一次撞车之后,两人相视而笑,阿福倚在秦铮的肩头也懵懵懂懂地跟着笑了起来,一边还歪着头看着邱晨眨着眼睛……这几次,秦铮过来总会带着阿福说话,考察他的拳法和课业,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邱晨很惊讶地发现,本来过于沉默寡言的阿福居然活泼起来开朗起来了。

    邱晨伸手捏捏阿福的小脸,因为凑得近了,秦铮自然地伸手揽住了邱晨的肩膀,邱晨不由自主地伏在了秦铮怀里,两人之间还夹着阿福,一下子成了三口相拥的状态。

    “你……”邱晨身体微微僵直了一下,刚要开口阻止,就听秦铮的声音在耳畔低低的响起。

    “文庸其实姓杨,排行老二!”略微一顿,不等邱晨反应,又道,“我走后,万事小心,出入当心。”

    虽然之前种种迹象让邱晨多少有些察觉,有些猜测,但听到秦铮亲口告诉她此事,邱晨还是觉得颇为震惊。身体伏在秦铮怀里,都忘记了挣扎。

    片刻,邱晨觉得怀里一沉,一双小手攀上了她的肩膀,环住了她的脖颈,她才猛地醒过神来,连忙将阿福抱住,抬眼,就看到秦铮正好松开抱着阿福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叮嘱道:“出入带上秦礼他们……周遭我也安置了人手,应该无大碍,也不必太惊慌担心。”

    邱晨脸上的肌肉僵硬着,却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来,点点头道:“你放心吧!”

    秦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凝视了半晌,方才道:“将西边宅子里的人手调过来……我走了!”

    前半句声音极低,后半句方才放开音量,又凝视了邱晨片刻,终于转开目光,抬手摸了摸阿福的头,叮嘱道:“好好照顾你娘亲!”

    阿福乖巧地点头应是,挥手跟秦铮告别!

    秦铮目光不移,抬腿走了两步,抬起手挥动两下,转身,挺直脊背大踏步直趋马车,登车离开,再没有回头!

    阿福挣扎着滑到地上,牵了邱晨的手,一起目送着马车在护卫们簇拥下渐行渐远,渐渐隐入四合的暮色之中去了。

    夜幕降临,意味着黑夜正式拉开序幕。但夜幕降临,又何止不是孕育新一个黎明的开始?!

    秦铮和唐文庸离开之后,邱晨就按照秦铮的嘱咐,闭门谢客,照应着作坊和家里,南边儿四个庄子只打发杨树猛带着大兴和赵九去巡查安置。

    筹备嫁妆的事情,她则全部交给了陈氏打理,一些日用品也是说个大概意见,具体规制礼仪之类的事情也都推给刘老太太和周氏去操心。她除了每日早上过去作坊照应外,就带着家人收拾后园的菜地,平整菜畦,又找了两名木匠师傅把春日拆除的玻璃暖房装了起来。每日吃过早饭,她就去玻璃暖房看着家人们培育秋冬的蔬菜种苗,什么辣椒、西红柿、黄瓜、茄子……看着一片破土而出的幼芽嫩苗儿,她就忍不住满心欢喜。今年冬天,终于不用天天萝卜白菜了!

    秦铮和唐文庸是八月末离开的,转眼进了九月,又到了九月九重阳日。风吹在身上没了粘滞感,爽利清凉起来,早晚甚至有了些微寒,体质弱的要加一件薄袄子了。

    去年,重阳日,一家老小登高望远,今年,邱晨却没有了这个兴致。

    学堂里照例放了假,邱晨前一晚跟秦礼商量好,有秦礼秦勇带着孩子们上山登高,邱晨却不跟着了。

    不过,比去年不同的是,提前数日,就有县城和府城来往的人家送来了节礼,其中不乏品种名贵精致漂亮的各色菊花。那两个种园子的家人都懂一些园艺花卉种植,邱晨就将这些花都交给那两个人打理。种了一年菜的两个人高兴地什么似的,如得了宝一样,天天精心照料,因为邱晨不喜插花,刘老太太和周氏也保持着最淳朴的庄稼人思想,认为花啊草啊庄稼啊还是长在盆里才最好看,是以,重阳前一晚,陈氏就指挥着婆子们将各色菊花摆满了各个院子。檐廊栏杆、穿廊角落、窗户下,甚至甬道两侧,铺排开来,黄的如灿金,红的如火焰,墨菊仿佛浓重的化不开血,还有淡雅的毫不招摇的绿菊花,俊逸清雅的仿佛世外高人,大有逸士风范,各型各色的菊花将内外三重院落装扮的花团锦簇,几乎让人忘记了傻萧瑟的秋日,反而像是回到了百花吐艳的春天。

    不仅如此,学堂里的先生都由着他们自己挑了两盆去,学堂的教室里也送了几盆过去摆设。

    ------题外话------

    今儿就这些……

第三百二十一章 忘了大事了

    一番花团锦簇中,邱晨带着家人丫头婆子往村子里去,给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送节礼。邱晨带着丫头婆子往几家走动比较密切的人家,大兴家的带着几个家人婆子则往其他几家。

    先拜访了村西的村正刘玉贵和刘占祥的爷爷和林子的奶奶。三位老人都是七十岁左右的老人,刘占祥的爷爷更是高达七十六岁高寿,在村子里也是最年长的老人。

    邱晨亲自拜访,让三位老人特别欢喜。

    刘玉贵家如今有了每年的收购药材生意,每年也能有几百两银子的入账。泉哥儿虽说签了林家的身契,但人家没有丝毫轻视,泉哥儿如今在京城的作坊里是大把式,每年不但有二百两银子的月钱,去年还因为做的好给了一线红利。别看小小的一线利,那可是整个京城作坊红利的一线,去年京城作坊盈利可是高达十二万两!十二万两的一线是多少?一千两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如今邱晨再到刘玉贵家,别说刘满银一贯的热情,就连之前还端端村正架子的刘玉贵也是一脸的慈祥,看着邱晨没口子的夸奖着,又恭喜邱晨结了门好亲:“……那可是京里的世家大户呐,我听说还是长子嫡孙,你这一嫁过去可就是嫡长,以后就是宗妇……呵呵,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有大福气大富贵的命格……”

    邱晨不想谈这个话题,笑着打断了刘玉贵的话,“玉贵爷,前儿我刚接了京里的信儿,泉哥儿在京里干的很好,有好几家有闺女的都看中了泉哥儿,不知道他跟家里说过没有?”

    如今,泉哥儿可以说是刘家未来的希望所在,只要事关泉哥儿,就没有不重要的。更何况是关系重大很可能影响到泉哥儿今后人生的亲事?

    邱晨此话一出,不但刘玉贵顾不得七扯八扯,连刘满银和季氏也都竖起了耳朵,一脸关切地凑了过来。

    刘玉贵关切道:“杨淑人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家?”

    邱晨笑着道:“有作坊里的大管事,还有周边的乡绅,还有一个据说是当地的一名县丞。”

    虽说刘玉贵是刘家岙的村正,但家境有限不说,刘家岙毕竟只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刘玉贵这个村正与外界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是以,凭借刘家原来的家境,泉哥儿想要攀上这样的亲事根本不可能。如今听说不但有作坊的大管事,还有乡绅有县丞看中了泉哥儿,想要将自家闺女嫁给泉哥儿……这让刘玉贵和刘满银夫妇怎能不欢喜不已、兴奋不已?

    刘玉贵和儿子互相看了看,在彼此的兴奋欢喜中,难免夹着一抹隐忧。

    这些人中貌似县丞的地位最高,初听到时他们父子最惊喜的也是有宦官人家看上自己孩子,但细一想,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县丞固然是朝廷命官,但能当上作坊大管事的,也必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再说了,那作坊的东主可不是普通的商户,那可是南直隶省布政使,掌控一省财赋人事,大权在握的三品高官。还有眼前的杨淑人,可是已经跟京里官宦人家订了婚,虽说不一定是什么世家大户,可京里的势力互相勾连,哪怕是京城的小吏也不容小觑不是!

    再说了,自家孩子毕竟还要在作坊里做下去,若是掰了作坊大管事的面子,难保以后不会公报私仇拿捏。而且,自家孩子一个大把式都能拿到一厘红利,那大管事怎么也能拿上一厘两厘吧?那可就是几千两银子的收入!

    父子俩越想越觉得相对于娶个县丞家闺女落个好点儿的名声,还不如闷声发大财,娶了作坊管事的闺女。只不过,毕竟事关重大,爷儿俩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邱晨也不多言,又笑着道:“你们有什么信儿尽管拿来,让往来的商队帮你们带过去。另外,天气凉了,满银叔也没多少活计了,若是想念泉哥儿,不妨去一趟看看,咱们这里到京城,充其量不过七八百里路,跟上车队六七天功夫也就到了。再说这会儿天气还不冷,过上个把月下了雪,再出门可就在遭罪了。”

    听了这话,刘玉贵和刘满银都是眼睛一亮,连旁边听着的季氏都露出满脸的意动之色来。

    该说的都说了,邱晨也就起身告辞。从泉哥儿家出来,又去了林子家和刘占峰家探望。

    两位老人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骨却都很硬朗。看到邱晨格外的亲热、客气,林子奶奶从见了面就拉住邱晨的手没撒开,满脸深深地皱纹都溢满了笑意,拉着邱晨絮絮地说着林子回来说在作坊里多么好多么好,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夏天东家给烧绿豆汤、切西瓜,冬天就把炕烧得热乎乎的,还熬姜汤驱寒……

    “……我不是说了么,林子这孩子是前辈子烧了高香啦,才能遇上你这样的好东主,孩子在那边做活好吃好喝好待承不说,年年节节的还总忘不了我这老婆子……”

    陈氏在旁边笑着插嘴道:“您老也是个有福气的,有林子这么好的孙子孝敬着!”

    老太太连连点着头,附和着道:“是啊,我也是个有福气的。吃了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老了老了,遇上这么个好人儿,不再挨饿受冻不说,还吃了这么老些个好东西,把前头大半辈子亏欠的都补上也有余了……”

    说起来,林子跟泉哥儿刘占峰基本上一时上的工,因为林子不如泉哥儿伶俐,不如刘占峰年龄大稳重,所以,第一批选大把式的时候就没有选他,知道今年开春,看着他渐渐历练起来,言行做事也有模有样了,这才签了身契,放在东跨院里做起了制皂的大把式,领的月钱才多了起来,而且,至今还没有给他红利……说起来,比刘占峰和泉哥儿拿的少许多。

    不过,林子家有个两个亲哥哥,还有三个堂哥一个堂弟,家里青壮劳力多,在林家放开收购四周围村子罗布麻的时候,林子家和泉哥儿家行动的快,占下了这个事儿,一年也有二三百两银子的收入。是以,如今,林子家在刘家岙也是数得上的宽裕人家。收完秋种完麦之后,如今正在老屋后头脱坯整地,看样子是要起新屋子了。

    老太太诙谐幽默又朴素知足的话语,让邱晨和陈氏还有老太太的三儿媳妇也就是林子娘,都跟着笑起来。

    看老太太说了半天话口渴了,端起茶水喝起来,邱晨就抬眼问林子娘:“刚才来时,我看见后头脱坯呢,这是打算起新屋了?看了什么时候了?”

    林子娘是个爽利的,当即笑道:“是呐!老大娶亲那会儿,家里穷,只好委屈在两间小厢房里。老二这么大了,还跟老太太挤在一盘炕上,今年也十九了,也等不得了……年前是来不及了,看到年后一开春,起了屋子,春天就把老二的亲事也办了,老大老二一人一个院子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他们两人的事儿就了了,再往后,就是林子一个人了,明年秋后再起个院子也就够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道:“到时候起屋子也给我个话儿,其他的不说,用车用马的咱们自己家里都有,就不用去外头寻摸了。”

    “哎哟,正盘算着去哪里借车呢……有东家太太这句话,可就得了大计了,我在这儿先道声谢了。”林子娘笑着叉手行礼,邱晨连忙示意陈氏扶住。

    又说了回话,邱晨才从林子家告辞出来。

    刘占峰家同样热情客气中带着隐隐的恭敬,邱晨问候了老人,又看了刘占峰的儿子,小家伙儿快一岁了,胖嘟嘟的长的很壮实,从看到邱晨就要往上凑,刘占峰媳妇儿怕抓脏了邱晨的衣裳拦着不让,小小子就嚎啕大哭,仿佛受了多大虐待一样。

    邱晨干脆将他抱过来,搂在怀里,小小子扑上来,伸手就去够邱晨裙子上碧玉坠子……感情,这小子不是看着邱晨心喜,而是看中了邱晨这块碧玉坠子了。

    邱晨看着失笑,索性将碧玉坠子解下来塞到了小小子的手里。小小子用五根胖胖的手指一下子攥住,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去。

    刘占峰媳妇儿又急又窘,好不容易从孩子嘴里抠出来,碧玉坠子和上边结的络子早就被口水沾湿了。

    “哎呀,这孩子,见啥都往嘴里塞,这是能吃的东西吗!”刘占峰媳妇也不管儿子嚎啕,一迭声地数落着。

    邱晨笑着摆摆手,止住她的唠叨,将那玉坠子重新塞进小小子的手里,看着小家伙仿佛按了开关一样,瞬间止了哭声,又兴高采烈地玩起来,心中惊讶无比,惊奇无比着,拿了帕子给小小子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儿对在旁边不错眼盯着的刘占峰媳妇道:“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别这么拘着他,不过是个玉坠子,不值什么,让他玩去!”

    从村西回来,邱晨又去了兰英家和三奶奶家。

    兰英公公刘大川和刘满囤都帮着邱晨看庄子不在家,她也就陪兰英婆婆王氏絮絮叨叨说了一回话。如今,兰英在作坊里管着食材衣裳等后勤物资,满囤父子也帮着林家打理着庄子,每年也有不少分成,日子好过了许多。王氏身上也穿上了酱色的茧绸袄子,但王氏的脸色却不太好,见了邱晨说的大都是小儿子的事情,说满仓在县城里的木作铺子虽说挣了些钱,可家里一个钱没见不说,前些日子有人给满仓说了个填房,是县里皂隶班头的女儿,开口就是二百两银子的聘礼,还要在县里置办什么宅子安家……满仓虽说挣了些钱,也不够这些开支,只好回来跟爹娘哥嫂商量。

    邱晨听着王氏唠叨,却一句也插不上话,这也不是她能参言的。但心里不免暗暗鄙视满仓的为人不咋地,当初撇下灵芝不管不顾,一点儿做父亲的责任感都没有,如今,不说回馈孝顺父母吧,都三十的人了,还转回头来跟老人哥嫂要钱……还真是应了一句话,人至贱则无敌!

    转了一圈儿回来,因为邱晨每家都坐了一阵子,倒是大兴家的带着人先到了家。

    看着大好的晴朗天气,邱晨就起了兴致,招呼家里的丫头婆子开始收拾一溜儿大缸罐子,准备收秋菜,储冬菜,腌制各种咸菜泡菜。

    因为过节,没有收菜,只放了消息出去,让村里和四周围村里的人准备收菜送菜来,她们也好赶着时节,在天冷下来之前把冬菜储好,把腌菜泡菜做好。

    孩子们不在家,邱晨也没特意做什么菜色,由着大兴家的做了几个菜,邱晨和周氏陪着刘老太太吃了。下午,周氏把准备腌菜的活儿接了过去,邱晨则带着几个丫头去后院里采摘园子里种植的千头菊,准备晚上做重阳菊花糕。

    半下晌午孩子们一脸兴奋,一身邋遢地回来了。邱晨笑着看过,没看到有孩子磕伤什么的,就打发一群淘小子去洗澡换衣裳。

    孩子们这一次上山走的另一条路,翻了西边儿的两个山头,居然发现了好些个核桃树板栗树,采了不少回来。虽说核桃板栗都要去皮,吃起来挺麻烦,但却极美味,营养价值也极高。

    邱晨对核桃还不算太热衷,但对栗子却是大爱。立时就将栗子交给大兴家,让她剥去外层的刺壳,再煮过剥去果壳,取了栗子仁儿,她要跟菊花糕一起做栗子糕。

    这个时候,核桃和栗子因为有坚硬的外壳,吃起来麻烦,又没有多少吃头,庄户人家并不怎么热衷,不是灾年,没有人专程上山采摘这个。

    不多时侯,邱晨带着丫头婆子采了大半篮子菊花,去掉花托花梗,只取花瓣来用。糯米粉和小麦粉按比例混合均匀,已经发好了,加入洗净的菊花瓣儿,轻揉成团,放在菊花形模具里塑形,然后醒上两刻钟,入笼屉蒸熟,就是一锅香喷儿的菊花糕了。

    栗子糕则是要将栗子仁儿捣碎,同样跟发好的糯米粉小麦粉混合,也用模具塑形蒸熟即可。蒸糕时可以加入蜂蜜或者糖粉,提高甜度。不过,邱晨更喜欢最大程度保留食材本身的香甜,所以蒸糕的时候没加糖和蜂蜜,而是盛了一碟子蜂蜜,到时候孩子们有喜欢甜食的,可以把蜂蜜涂抹在糕上吃也一样。

    这些有擅长白案的贾氏,不用邱晨操心。她看着婆子们正在剥壳的栗子眼睛一亮,没想到孩子们登高采回来的意外收获,居然捡到宝了,这云连山里的野栗子树,居然是那种个头小小的油栗。这种栗子只有拇指盖儿大小,却极软糯香甜,做糖炒栗子、或者入菜做主食,都是极好的食材。

    邱晨怕不确定,还特意拿了一只煮好的栗子剥开尝了尝,入口软糯香甜,可口非常。这还是新采摘水煮的,若是储存上一段时间,再用糖砂炒了,必将更加美味。

    想想今日在村子里看到的庄户们,虽说依附着林家日子宽裕了好些,但仍旧有限,好些个人家里也就是刚刚解决温饱问题,基本上没有余钱,仍旧穿着粗陋的粗麻衣衫。

    若是能够采摘一些栗子、核桃,家里人添些好的食材,也能给村里人增加点儿收入。

    动了这个心思,邱晨也不迟疑,直接吩咐下去,放出消息,林家收购板栗核桃柿子……至于收不收柿子,邱晨也犹豫了一下,毕竟那个东西不好保存,还是意外听周氏说她会旋制柿饼,这才决定下来收购。柿子加工成柿饼之后,也算是这个时代庄户人家比较高级的美味了,而且比较耐存放,一直能够存放到第二年夏天去。

    只是,邱晨没想到,消息一放出去,四邻八村的人都进了山,短短三天功夫,收购来的栗子和核桃就堆成了山。柿子也不老少,还是她看着吓人临时改变了柿子的收购,又连续收购,换成每五天收购一次……总得给旋制柿饼子留出点儿时间来吧!这是鲜果子,可不像栗子、核桃这些坚果一样耐存放。

    栗子核桃收的量大,加上要旋制柿饼子,邱晨又从村子里雇佣了二三十个妇人过来,给栗子、核桃剥壳,还有一些比较心灵手巧的则跟着周氏学习旋制柿饼子,并一个个用线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晾晒风干。

    三四天功夫,这些活计就上了轨道,看着后园一堆一堆的核桃、栗子,邱晨不情不愿地准备跑一趟安阳,为过剩的栗子、核桃,还有即将加工完成的柿饼子找个买家去。

    正盘算着,还没成行,邱晨就先后迎来了两拨人。

    一拨是新指挥佥事许绣的夫人崔氏送来的,请邱晨参加他们家设的赏菊宴。另一拨人则是知府夫人唐吴氏打发人送来的帖子,打开一看,里边儿还夹着一个小一号的素花笺,却是唐家大小姐唐兰芷送来的,想要借用邱晨在南沼湖的水榭,办一个品蟹宴,邀请府城的小姑娘们参加。

    这两个帖子,佥事夫人崔氏是第一次下帖子请人,自然不好不去。唐吴氏和唐兰芷母女俩的请求自然更是必须答应,而且,以防万一,她还要亲自去南沼湖看过才能放心,不然,请一群娇滴滴的小姐过去饮宴做客,再出点儿什么事情,可就麻烦了。

    两家都是打发了婆子来的,邱晨见过之后,接了帖子,问清楚了,让两家的婆子带信回去,若非突然有事,她必到的。然后一人赏了二两银子打发回去。

    本来邱晨就打算去安阳府,有了这两件事,她自然更要走一趟了。

    跟刘氏、周氏说了,稍作准备,邱晨决定九月十六出发去安阳。

    十四日这天傍晚,去庄子上忙乎的杨树猛和赵九,连同大兴一起返回了刘家岙。

    看着明显黑了瘦了,却不减一脸兴奋地杨树猛,邱晨笑着问候了,看着他给刘老太太见了礼,就笑道:“二哥这一身的灰尘汗水的,还是先去洗一洗换身衣裳,饭也得了,咱们再慢慢说话吧!”

    刘氏也笑着挥手打发二儿子:“你妹妹说的对,赶紧去洗洗,也解解乏。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一样。”

    杨树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带着两个管家大兴和赵九下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孩子们回来了,晚饭也摆了上来,杨树猛顶着一头尚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转了回来。

    孩子们数天没见到杨树猛了,此时自然都纷纷上前问候请安,俊礼小小子更是直接爬进了父亲的怀里,拘在杨树猛身上不撒手了。

    刘氏坐在炕里头,看着拘在杨树猛怀里的俊礼,伸手拍了小家伙一巴掌笑道:“这淘小子,几日不见他爹就香亲成这样了!”

    杨树猛嘿嘿笑着,抱了抱二儿子,就将俊礼放下地,打发几个小子去次间吃饭去了。

    因为孩子们日渐长大,都在炕上吃饭挤不开了,从这一次刘老太太过来,孩子们就被分到了次间里用饭,只有杨树猛、邱晨加上周氏陪着刘老太太在里屋用饭。

    杨树猛饿坏了,拿了馒头吃了一个,又喝了一碗软糯黏稠的肉菜粥,这才觉得胃里有了底儿,吃饭的速度放慢了,开始说起此次庄子上的事情来。

    因为去年的水灾和瘟疫造成了大量人口减少,许多田地就抛了荒,去年顺庆和安阳两府合作拍卖田亩,邱晨在四个受灾县分别买了一所庄子,合计差不过四千亩土地。

    因为抛荒严重,特别是易水县的庄子还被水淹过,土地需要平整、复垦,用工用力都比较多,今年邱晨就没有向外佃租,而是安排人雇用人工整墒平地,修建水利设施,边休整边耕种。因为林家出的工钱高,又开出了优惠的佃租政策,从周边府县吸引了好些个青壮劳力,许多人想着来年的优惠佃租政策,还有林家盖好的免费房舍院落,扶老携幼地全家搬迁了过来,六月份之前,林家盖好的房舍就已经都住满了。

    人口的增加和劳力的充足,让林家的几个庄子复垦很顺利。虽说边休整边复垦边播种,一番努力下来,居然也都种上了,最晚的田块复垦完已经入了伏,索性就种植了适合伏天播种的萝卜白菜等冬菜。有两个大作坊七八百壮劳力在,种的这些萝卜白菜也不愁消耗不完。不然也是要去庄户人家收购。

    毕竟种植的萝卜白菜是最后一拨播种的作物,所占田亩数量并不大。四个庄子大部分土地分批次地种植了谷子、高粱、大豆等作物,还有一大片土地种植了芝麻。

    杨树猛笑眯眯地说着收成数量,最后满脸隐忍不住的笑意看着三个人道:“你们猜猜,咱们今年的收入有多少?”

    刚刚杨树猛已经报了庄稼的收获数目,邱晨已经飞快地心算出了收获粮食蔬菜的价值,这会儿听杨树猛这样问,也不打击他,却只含笑不语。

    “还有收入?这又是人工费,又是盖房子,还买牛买家伙事儿的……我看就是经往外花银子了,哪里还能有啥收入?”刘老太太第一个表示疑问。

    周氏为人爽利,但一来不识字,算账更是不会,这会儿就道:“他二叔,你就赶紧说吧,怪让人着急的!”

    杨树猛瞥了一眼自家妹子,看妹子老神在在面带微笑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自己妹子,索性也不卖关子了,放出满脸的笑意来,道:“说出来我自己个儿都不敢信,四个庄子不但都没赔钱,还都有了收益……最多的一个是清和县的庄子,那个庄子抛荒的不厉害,平地整墒没花多少劳力,种的除了谷子高粱豆子,就是大片大片的芝麻,如今高粱谷子豆子都收成了,也出了收成数了,只有芝麻还只打了三回,至少还能再打两遍。就现在,清和县一个庄子的收成按今年的粮价算下来,毛收两千两出头,抛去帮着庄户盖房修房买牛买家伙事儿的投入四百两,再抛去人工费六百五十两,一个庄子净收入应该不少于一千两!”

    “哎哟,这么多!”刘氏和周氏都跟着惊喜地叫起来。

    邱晨笑眯眯地,却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杨树猛很是有些悻悻,索性也不卖关子了,干脆地把其余三个庄子的收成报了出来:“丕县的稍好些,最差的就是易水县的庄子,因为投入大,几乎本打本儿,最后算下账来,也就能落摸个二三百两银子。丕县的毛估有六百多两,辉县的也能落摸个三四百两,四个庄子算下来,差不多能够收入两千两银子!”

    邱晨这才笑着点点头道:“不少了,原本也没指望今年还有收益。那些粮食就都运到两个作坊里吧,到时候按照市价结算。芝麻打完了,留一些自家吃,剩下的都卖给油坊好了。”

    杨树猛点点头:“我认识个清和县城的油坊,人还算厚道,每年用的芝麻不少……今年种粮食的多,种芝麻的少,他差不多能够一次吃下!”

    “嗯,”邱晨应了一声,接着道,“今年最大的收益是平地整墒做完了,水渠也得了那位大人指点建的差不多了,明年开春不管旱涝就都不怕了,咱们的水车都打好了,若是天旱架起来就能用……嗯,辉县和易水紧邻易水,不愁没有水源,清和和丕县这边水源就没有那么便利了,到时候再打上几口深井,在井口上也架上水车,也就够用了。”

    “哎哟,那岂不是旱涝保收啦?”周氏惊讶地嚷嚷出来。

    邱晨跟杨树猛笑笑,邱晨道:“旱涝保收不敢说,小打小闹的旱涝是不怕了!”

    “阿弥陀佛,哪里有那么多大灾大难的,平常旱涝不怕也就足够了。”刘氏接过话去念了声佛,说道。周氏也跟着连连附和着。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展望着未来的美好的前景吃了晚饭,孩子们又进来说了一会儿话,就去二进读书了。

    邱晨也从西里间里出来,也不回屋,就在堂屋里等着,果然片刻杨树猛也跟着走了出来,一看等在堂屋的邱晨也笑了。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妹妹,自己什么都没说呢,妹妹就知道等着他了。

    兄妹俩就在堂屋里坐定,杨树猛也不隐瞒,直奔主题道:“春上咱们庄子上是缺人,现在,又有好些人要来迁来咱们庄子上,可房子已经不够住了……那些人看着都是些能下力干活的,又看着实在是穷苦的可怜……唉,我实在张不开口拒绝,你看看……”

    邱晨刚才就隐约看着杨树猛似乎有什么话没说,才在堂屋里等着,没想到让他烦恼的居然是这样的事儿。略略想了一下,邱晨道:“这事儿,还是叫大兴过来问一下吧,佃租田地、安置庄户的事儿一向都是他做的,他心里应该有个数……说起来这也不算大事儿,只要还有田地没租出去,房子……庄子上还有安置长工的房子,另外,也可以跟庄户们商量一下,两家挤一挤……来年开春再盖房安置也就是了。”

    杨树猛思量了片刻点头称是,打发了丫头子去叫了大兴来,邱晨兄妹二人问过了庄子上的田亩、人口还有田地佃租情况。

    这些事情都是大兴一手经办的,记得很是清爽,很干脆利落地回道:“咱们庄子上田地多,如今的庄户也就佃租出去六成左右,剩下的四成都是雇人种上的……若是再安置人也不是不行,就是房子没有了……眼瞅着天冷了,没有房子可不成!”

    一听这话,不等邱晨说,杨树猛就笑了,将刚刚兄妹俩的商量说了,大兴垂着头寻思了一回,笑着连连道:“太太这注意能成,小的也正犯愁呢,这回好了,多了不敢说,一个庄子上再来个二三百口人,咱们都能安置下。”

    邱晨笑着点点头,道:“那些人想来也没什么家底儿,说不得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这只安排了房子住还不成,还要给他们安排粮食……这样,你也别急着明儿回去,后日我回安阳,你跟我一起走,先去放了消息,统计一下要迁来的人口数,重点要核对一下人品……那些惯会偷奸使滑,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咱们可不能要……然后,根据人口好好去跟庄户里的人说,也不用让多少屋子出来,两间厢房也就够安置一家子的了。你去跟庄户们说,肯让出房子来安置人的,一口人少收一石租子。等人安置住下,让他们自己报数要粮食,都按数量打好欠条,明年地里的收成下来再还……也不用一年还清,就两年吧,两年把今年冬天的口粮还清。另外,咱们已经种下去的麦田佃租给他们,耕牛费和人工费算上,加上种子费用,你核算一下一亩地花了多少钱,到时候也在他们的收成里扣出来,跟口粮一样,统共两年还清就成。”

    大兴仔细地听了,又复述了一遍,确认过,这才笑着道:“太太慈悲,这简直是救命呢,别说咱们供房子供粮种,就是空地给他们种,也没有种咱们的地落的多!太太看着吧,今年这些人投奔过来算是有见识的,明年一定还有更多的人要来……不过,到那时,咱们的庄子满了,他们也只能干眼馋没办法了。”

    邱晨微微眯着眼,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今年咱们是田地复垦,又是从外头招募青壮人口,特别些也就罢了。明年种一年,后年就按照清水镇的庄子收佃子了,你也要早跟庄户们说清楚了。”

    大兴笑着道:“太太放心,小的早就跟庄户们说过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再说了,就是清水镇的庄子,佃户们交的佃子比别人家最少也要低一成,何况,太太还会在灾害之时出手相助,帮着他们度困呐,太太您不知道,如今,不止是安阳府,就是顺庆府都传遍了您的慈悲之名,特别是清和县和丕县两地,好些人家还供着您的长生牌位呢。当年若不是您不顾自己个儿安危进了疫区治疫,他们说不定那会儿就不在了。”

    之前,邱晨也隐隐约约地听说过清和县和丕县有人立长命牌位的事,她也没怎么往心上放,这会儿听大兴如此说起来,她不由地就多了心。

    这个时代可是除了皇家不允许有其他个人崇拜的,一个搞不好,就成了收买民心……之前她一个普通的妇人,哪怕是有了三品诰命也不怕,可她即将嫁给秦铮,两相结合起来,说不定就能惹来祸事。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那么简单的,着急上火没什么作用,邱晨记在心里,也就暂时搁下,转而跟大兴说起庄子上的事情来:“你再去庄子上,瞅着机会就跟庄户们早打个招呼,明年麦收之后,我要选一部分地种植辣椒和玉米、马铃薯,还有西瓜和花生……这几样种好了,比种一般的粮食都收益高。”

    “玉米种子够用了?能种多少?”大兴一脸喜色道,“我可是听他娘说了,太太在园子里种的玉米还收了六石呐。还有那个马铃薯,居然能产十二石……实在是太神了。”

    邱晨沉吟着,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明年能够拿出来的粮种,道:“玉米只是试种,每个庄子挑着土质不同的地块种上一百亩吧。马铃薯明年现在咱们这边种一茬,收了麦子正好种第二茬……这种东西适合沙土地里种,易水和辉县的土质多种些,差不多能分别种上四五百亩……另外就是花生和西瓜,也适宜沙质土壤种植,两个庄子种这几样也就差不多了。辣椒则挑肥田,就在清水和丕县种植吧……”

    大兴迟疑片刻,问道:“太太,西瓜、花生什么的都不愁销路,可辣椒,一般人没吃过的受不了,种太多,会不会卖不出去?”

    这个问题邱晨早就想过了,笑着摇头道:“不怕。辣椒一来是新物事,是人都有个猎奇心理,再说了,处理好了,少放也不会觉得辣……而且,咱们不会往外卖干辣椒,咱们只卖青辣椒和加工过的辣椒酱……”

    杨树猛有些愕然,随即反应过来一拍手笑道:“妹妹好算计,只卖青辣椒和辣椒酱,就不怕别人得了种子,咱们就会卖独一份。”

    大兴也两眼放光起来,跟着连声附和着。

    邱晨笑着摇头,道:“这是一个原因,却不是最主要的……”

    看着两人不解的目光,邱晨笑笑道:“青辣椒,咱们可以联络各个酒楼,凡购买咱们的青辣椒者,都附赠菜单一份。辣椒酱,那个就要有自己的配方了,而且能够直接食用,吃馒头吃米饭都极好,开胃下饭,冬天吃还会御寒……有寒湿病、老寒腿的吃了还有祛寒湿的效果……而且,做成辣椒酱之后,也能顺着洛河运往南北两地,南方潮湿,北方寒冷,都会有不错的销量……这个不指望一年就挣大钱的,慢慢来,最多十年,辣椒将成为很多人每餐不可或缺的调料和菜品!”

    大兴和杨树猛都有些隐隐的担心,但听邱晨说的如此肯定,如此信心非常,他们也就相信了。之前,邱晨做的许多事情,最初他们也看不明白,也不无担心,但做下来才明白……所以,如今他们和林家上下大部分人一样,对邱晨都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了。只要邱晨提出来的事情,他们想明白想不明白不重要,只要问明白了怎么做,照着去做就成了。

    邱晨打发了大兴先下去:“你也累了这么些日子了,回到家就好好歇歇,陪陪老婆孩子,明儿就放你一天假,在家里歇一天,后儿一早咱们启程。”

    看着大兴答应着退下去,邱晨回过头来跟杨树猛道:“我去安阳估计要待些时日,家里其他的事也罢了,二哥就看着作坊和收药收干果子这边就成,特别是干果子,一定要把住关,坏的虫眼儿的都要挑出来……咱们今年是卖口碑的第一年,若是卖出了口碑,明年就容易的多了。”

    杨树猛答应着,又感叹道:“这些东西,你收一点儿够家里人吃也就是了,何苦倒腾这么多……唉,你总是闲不住,咋就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找轻省,多歇息歇息呢!”

    邱晨拍拍脑门儿,失笑道:“二哥,咱们这点儿生意才到哪儿啊……再说了,这个也不用咱们做多少事情,不过是过过称,跑跑腿联系一下卖家就是了。这还是第一年,我刚刚也说了,今年卖出口碑,明年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也就不愁卖了!”

    杨树猛仍旧不赞成道:“这个又不跟你炒药一样,还有秘方可言,今年见你收这个,不管你挣钱不挣钱,明年肯定有人想着自己卖或者收购了去卖……就是那些今年买了咱们家干果子的商户,明年也说不定就会来庄子里自己收……到时候,你今年的辛苦不就是白给人做嫁衣裳了?!”

    邱晨微感意外地看看杨树猛,心下暗自感叹,其实二哥杨树猛心眼儿不少,思谋也足够周全,就是这个知足……让她很是无奈。他对眼前的一切已经很满足了,他琢磨的是怎么保住这些就够了,却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何况,做生意和许多事情一样,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旦失了进取心,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很快就有敢闯敢干的人出来,或许他手里没有秘方,没有手艺技能,但也很可能另辟蹊径把你赶超,进而就会把你打败,把你这前浪拍在沙滩上!

    暗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大哥二哥思维已经固定了,许多意识形态想要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了。以后,她引导着他做一些感兴趣的事情,奉养二老,抚养孩子们也就够了。只希望,俊文俊书这些孩子们能够多一些进取精神,真正撑起杨家的门户来。

    很不在意地笑着道:“这些本来就是收自己吃收多了才去卖……明年不管是咱们收,还是其他人来收,村里人起码都能多一份收入,日子也好过些。”

    杨树猛有些不理解,却也没再多说。

    转而道:“你如今毕竟不比之前,出外行走说话都要注意一些,那秦家还不知怎样,至少不会由着你如今这般随意出入……你这会儿就注意些,也省的嫁过去受不住……京里大户人家女眷非人情往来轻易不出门的,连外院的仆从小厮也不能轻见……”

    邱晨愕然着,怔了好一会儿,才垂了眼答应下来。

    杨树猛见她听劝,也就放了心,起身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早歇着吧。我也去睡了!”

    邱晨懒懒地应了一声,起身看着杨树猛出了门就算是送了行,转回目光,邱晨不由暗暗懊悔。她说怎么总觉得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会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秦铮跟她商量过婚期的事,却从没说过嫁往何处,还有她以后要在哪里生活,难道真的要进京,去过杨树猛说的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高高院墙括起来得那个四角的天空?天天看着一群丫头婆子叽叽呱呱絮絮叨叨说着毫无营养的八卦话题……做做针线、琢磨琢磨食材,再进一步的,读书写字作画弹琴……再有闲情逸致,还可以采了鲜花做点儿胭脂膏子香露汁子……还能聚聚会做个诗赏个花,吃点儿美食……

    上帝耶稣满天神佛,真要让她过那种日子,还不如杀了她!

    另外,她也忘记问秦铮,是不是要住到梁国公府去,和他父亲那些姬妾还有那些庶弟庶妹们相处……

    唉,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就给忘了呐!

    在屋子里呆站了片刻,邱晨等不住了,干脆走进里屋,吩咐了青杏备了笔墨纸砚,默然寻思了片刻,提笔给秦铮写起信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陪嫁丫头

    收到邱晨的信,即使冷静自持如秦铮,也几乎从椅子上跌出去。

    这个女人,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啊?什么叫不懂三从四德,什么叫没读过女戒女训,什么叫他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啊……

    她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他不了解么?虽说她身上也有种种隐秘,但那些她都解释过了,而且,她会做的那些,喜欢做的那些,制药也罢,制皂也罢,治疫病、治火药等等,不过是些技巧之事。而且,她做事也有克制,知进退,懂取舍,开朗乐观豁达勤奋自信……有了这些,那些喜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她之所以让他放在心上,并苦心孤诣,耐着心思一步步铺路,足足等候操作了两年……难道还会起什么悔婚的心思?而且,原因居然是不知所云的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女戒女训’?

    有哪个奉行‘三从四德’的女子会在提婚前先要下休书的?又有哪个熟读‘女戒女训’的女子,会直接开口自陈‘不贤惠’,容不得‘除我之外的任何女人’的?

    秦铮心思飞快地转了一圈儿,再转眼看着手中薄薄的纸张,那略显凌厉潦草的字迹……秦铮突然心中一动,脸上的愕然无奈化成了轻轻地一叹。

    这个女人是这么不信任他么?还是遇到什么事情被触动了,让她在婚姻上生出了一种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胆怯?

    唉,看来,仅仅他写的那一份东西并没有打消她心中的担忧和顾虑……看来,他耐心操作等待两年,最关键之处却忽略了。他忽略了让她了解自己,才让她如今突闻婚讯,生出浓重的担忧和顾虑来。

    沉默半晌,秦铮提笔一挥而就,却只有四个字:“如你就好!”

    邱晨把信寄出去,这件事也就被她搁下了。她写信表达的是她的态度,至于他会怎样回应,或同意悔婚,或不同意坚持,那就都是他的事儿了。反而不会影响她什么了。

    九月十五,一家人相对团圆地过了一天,邱晨商量着刘老太太,想带她一起去安阳城住些日子,却被刘老太太断然拒绝。

    “我可不去,那里就一个小院子,一关门,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理谁,相邻两家都互相不往来的,我住不惯,我还是留在家里好,替你看着家里些,也看护着孩子们……”

    刘老太太一贯比较好脾气,什么事儿都好商量,不像杨老爷子那样倔,但杨家几个孩子都知道,刘老太太主意正,一旦做出决定再无更改可能。是以,刘老太太这么一说,邱晨也就不再劝说,笑着转了话题。

    吃过晚饭,邱晨在西屋里陪着老太太和周氏说话呢,外头传话过来,说潘佳卿潘先生过来了。

    邱晨略一琢磨,差不多就猜到了潘佳卿过来的目的,于是笑着跟刘氏、周氏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月桂去了前头小花厅。

    果真让邱晨猜到了,潘佳卿此来是辞馆的,他今年已经除服,明年秋后要参加院试,要专心读书了,就不能再教孩子们了。

    邱晨心里早就有了盘算,这会儿含笑听着潘佳卿说完,见他一脸愧色地长揖致歉,连忙起身还礼,然后让着潘佳卿重新落了座,道:“潘先生这两年多来悉心教导,尽心尽力,让孩子们受教良多,进步长足,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潘先生您呢!”

    略略一顿,邱晨又道:“恕我多问一句,不知道潘先生以后可有了安排?”

    潘佳卿脸上浮起一抹惭愧来,垂着眼摇摇头:“学生想着进城赁所房子……在城中消息便捷些,跟同窗交流往来也便宜些。更主要的是,既然辞了馆,再占着学堂的房舍就说不过去了……”

    “潘先生不必多虑,学堂房舍充裕,不差你和伯母一个住处……”邱晨温和笑着,顿住话头,看着月桂送上茶来,退下去,这才接着说道,“既潘先生说及消息便捷、往来便宜,倒让我想起一个巧处……去年我在正定府置办了一处院子,平日里就四个家人看护打扫,空置在那里也无人居住,若是潘先生不嫌弃,不如去那里住着,往来学院方便,来年潘先生参加院试也不用往来奔波,便宜的很。”

    潘佳卿脸上些微露出些喜色来,却仍旧慎重道:“这……若是日后府中人去正定,会不会不方便?”

    邱晨喝了口茶,笑道:“潘先生不必多虑,因当初买院子的时候急促,没有合适的,就一起买了两座二进院落,打通连成了左右跨院各两进,东院一二进分别是客院和旭哥儿住的院子,西院两进原来我住过几日……不管那个院子,如今都闲置着,一半年的,我也没有去正定的打算,潘先生若是不嫌简陋,尽管带着伯母过去住着,我捎信过去,让人将东院一进打扫出来给伯母和先生住着。”

    潘佳卿略略沉吟了片刻,也就恭敬起陕谢:“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邱晨也起身还礼,又问了潘佳卿几句行程上的话,潘佳卿就要告辞离开,邱晨接过月桂递上来的一个小匣子放在潘佳卿面前:“潘先生,你攻读科考我也帮不上什么,这是些许程仪,不为其他,只希望你安心攻读,院试顺遂,以后步步顺遂,以潘先生大才,必能有施展之日。”

    潘佳卿满眼感动,抬手似乎要推却,遇上邱晨坦然鼓励的目光,竟让他有一种亲人般的真诚关切之意,心中种种顾虑羞窘竟一下子放下了,推拒的手势变成了将匣子拿在手里,双手捧着,躬身道:“杨淑人厚谊,佳卿此时不多言,只道一声多谢了!”

    邱晨坦直笑道:“潘先生就该如此……明儿一早我要去一趟安阳府,潘先生出行之日很可能没办法为先生践行了。家里的车子马匹给先生留着,先生什么时候用言语一声即可。”

    潘佳卿再次道谢,告辞而去。

    邱晨默默地站在小花厅门口看着潘佳卿出了大门,这才慢慢往三进走。

    月桂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穿过二三进的穿廊,终于忍不住道:“太太,我前几日看到之前徐先生上任离开,太太不过给了五十两程仪,如今潘先生辞馆离开,一次拿出五百两程仪,会不会多了?”

    邱晨回头看看皱着眉头的月桂,笑着摇摇头道:“彼时徐先生乃刘家聘请的私塾先生是一,后来,二爷去边关,又留了二百两银子给徐先生,前后加起来也不少于三百两了。更主要的,那时候我们林家不过刚刚解了饥寒之困,手里统共也不过几百两银子,还要开支收药之用,想多拿也拿不出来……而且,徐先生乃是赴任,到了任上自然就有俸禄。潘先生则不是科考,这银子还不知花到什么时候去,况且,如今,咱们宽裕了,拿出五百两并不吃力……而有了这五百两银子,潘先生不但明年考试的生计不愁了,就是过两年再参加乡试考举子也够了,他也能够安心攻读……”

    第二日一早,邱晨跟着晨练的孩子们一起起了身,稍稍收拾之后,就叫了杨树猛一起,将学馆里的几位先生召集在一起,将潘佳卿辞馆的事儿说了。原来学馆里的事务由潘先生主持,如今潘先生离开了,邱晨提议由几位先生自己推举,几位先生一致推举丁先生,这样的结果与潘佳卿的意见也一致,邱晨也就笑着将学堂的事务拜托给了丁先生,以后丁先生就由接任学堂的校长,以后学堂的诸般事宜就有丁先生主持安排,邱晨就撂开手不管了。

    处理完这些事宜,邱晨略略吃了点早饭,就辞过刘老太太和周氏,由杨树猛送出门来。大兴乘了车子跟在邱晨的车子后头,由秦礼曾大牛护卫着,一路往安阳府而去。

    这条路走得多了也顺了,在安平县城南的回铺镇吃了午饭歇了脚,下午申时初,一行人就进了安阳府。

    到了林家宅子里,邱晨洗了把脸,喝了杯茶的功夫,跟着过来的玉凤已经将带来的土产分了几份,拿进礼单子来给邱晨看来,交待给顺子家的和大兴带了人分头送到唐府、云府、廖府、郭府和许府等处去。

    其他各府或带了致谢或带了回礼回来,去唐府的顺子家的带回来的是兰芷大姑娘的帖子,说明儿上午就过来拜访。素笺上娟秀的字体工整漂亮,邱晨却仿佛看到了灵动的兰芷大姑娘一脸雀跃地模样,忍不住笑了:“大姑娘这是等急了!”

    顺子家的也跟着笑起来:“是呢,一听说奴婢过去了,大姑娘就心急火燎地赶了过去,要不是吴太太管着,看那样子恨不能当时跟我回来呢!”

    邱晨笑着点点头,将信放在案桌上:“你跑了好几家也累了,且去歇会儿,晚上挑着精细的点心备下几样,明儿早点儿起来现做出来……哦,我今儿带来的栗子,你看着人今晚上就剥出些栗仁儿,那个做糕做点心馅儿都好,明儿一早让小喜过去,那丫头跟着贾氏学得不错,做的点心味儿正。”

    顺子家的满脸笑地答应着,抬头看着邱晨,见自家太太端着一杯茶若有所思的样子,应该还有未尽的吩咐,也不敢告退,更不敢打扰,只垂着手静候着。

    自家这位太太最初不过是一个庄户人家的闺女,前一个嫁的男人去了,没想到守了寡反而显出本事来,不过两三年功夫,不但空手挣出偌大一份家业,还攀上了京里灼手可热的最年轻的侯爷,乖乖,侯爷啊,那可是超品!太太一嫁过去,那就是超品的诰命夫人啦,满大明朝扒拉着也不过有数那几位呢!

    刘家岙那些庄户们或许根本弄不清什么侯爷王爷的,但顺子家的毕竟是廖家出来的世仆,这些官场上的人自然懂得多一些。再说了,如今顺子家的统总掌着安阳府宅子的内事,与其他各府内院往来可都是她出面走动,消息也自然比其他人灵通的多。

    原来虽说就知道自家太太本事大,跟着吃不了亏,可有了这事儿,但凡有些眼力的都更是铁了心好好跟着自家太太了,以后进了侯府,自家太太成了超品诰命,他们这个贴心的仆从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宰相门前七品官,侯夫人的心腹那是几品呐?那时走出门去,该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威风!

    邱晨不知道顺子家心里的盘算,这会儿正琢磨一件事,那就是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玉凤和青杏,如今已经十六了,过了年可就十七了,在这个时代该说婆家嫁人了。

    只是,这个时代还有个不成文的俗例,那就是新嫁娘身边的陪嫁丫头,许多都是给姑爷备下做通房的。她是不会做这样倒胃口的事情的,但也不确定两个丫头和丫头家里人怎么打算的,是以,这会儿,她就琢磨着怎么开口才好。

    想了一回,邱晨也没有想到太婉转的说法,垂了垂眼,再抬眼就干脆地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玉凤青杏过了年就十七了,也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你们有没有替青杏看好的?”

    顺子家的别看想着发达富贵,可真没敢想让自己闺女做姨太太。别的不说,在廖家她可是看多了,那些费尽心思爬上主子床的丫头子,有几个能有下场的?更别说,当初他们一进林家,太太可就警告过了,林家不兴通房、纳妾那一套。

    是以,这会儿,顺子家的倒是很坦然,带着些苦恼笑道:“劳太太替她们操心……太太既然问起来,奴婢也不隐瞒,青杏那丫头性子太直,嘴上有不饶人,若是找个性子火爆的,怕是过不到一出去……可咱家里人有限,奴婢琢磨来琢磨去也没个合适的,愁的奴婢两口子不行,正想着赶哪天太太不忙了跟太太说道说道,让太太帮着费费心呐!”

    这话说出来,邱晨暗暗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略深了些。顺子家的觑着邱晨的表情,也跟着偷偷松了口气,果然,自己没生什么妄想的心思是对的。不然,将自家闺女搭进去不说,自己一家人也落不了啥好去。

    “有你这句话我就有数了,这个也急不来,我留心着,到时候有了合适的再跟你们母女商议吧!”邱晨轻松地笑着喝了口茶,又温和道,“你再见了青杏那丫头也跟她说说,有心仪的人也早跟我说,咱们替她把把关,我的丫头可不能给了那不知道善待心疼人的去。还有,你只管着把关就行,嫁妆的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等玉凤和青杏出嫁,我给她们置办全副陪送!”

    “哎哟,这可是想都想不来的大体面!奴婢先替那傻丫头谢太太了!”顺子家的满脸惊喜着,二话不说噗通跪倒连叩了三个响头,这才被邱晨示意的玉凤上前扶起来。

    顺子家的顺势拉着玉凤的手,觑着带着淡淡羞涩不自然的玉凤笑道:“我早就说了,你们俩丫头能跟了太太是有福气的,看看,太太比你们老子娘替你们想的还周到呐!”

    玉凤羞涩的羞红了脸,却仍旧努力镇定着表情,大大方方地点了头,也给邱晨行礼道了谢。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顺子家的才告辞退了下去。

    等顺子家走了,邱晨喝了两口茶,默然了片刻,这才对身边侍立的玉凤道:“刚刚当着顺子家的我没问你,你跟我说说,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这会儿你心里有什么怎么想的尽管跟我说,我但凡能替你做主的都替你办了……”

    顿了片刻,邱晨又道:“若是这会儿不说,等我过了门,那边儿的形势咱们可都是两眼一抹黑的,到时候只怕没有心力替你们操持了!”

    玉凤咬着嘴垂手站着,两手紧紧攥着一直帕子无意识地绞着成了一条绳儿也不自知。

    好一会儿,玉凤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声不吭地在邱晨面前跪了下去:“太太……”

    “无妨,你有话尽管跟我说,只要说出来,对的我自然会尽力成全。”邱晨温言和语地道。

    玉凤抬起头来,两颊涨红着,仿佛烧了两团火一样,两眼里却努力镇定着,满眼依赖地看着邱晨道:“太太,奴婢,嗯,奴婢看着秦礼秦师傅极是干练豁达,为人处事活泛,但心地不差,仗义忠心,尽心尽力……”

    邱晨有些愕然地看着越说越顺溜的玉凤,眨着眼透出满脸的笑意来:“我早就看着你是个沉稳大方的丫头,话不多说心里却比谁都明白,没想到你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也能这么……嗯,秦礼是个好的,只不过这事儿我也不能这么冒冒然地包揽下来,那样万一有个不对,以后日子不好过的还是你。”

    略沉吟了片刻,邱晨又道:“你且跟我说说,你若是嫁了人有什么要求?你是指望着男人将来建功立业替你挣个出身,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还有,以后若是纳妾你能不能受得了,你把心里怎么想的跟我说清楚,我去替你问,问好了,你们都愿意,这亲咱们结。若是有不合你意的地方,咱们就索性撂开手,以后再找更好的。”

    “太太……您真是……”玉凤愕然着,禁不住失笑起来,“我不过一个丫头,哪能可着我的意思……”

    “丫头怎么了?丫头就不是人了?”邱晨一口驳了回去,“再说,你和青杏跟了我这两年,识字算账知书达理,哪一处也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嗯,若是跟了秦礼还罢了,若是外头的人家,我就给你消了籍,没了这层身份,谁也轻看不得你!”

    “太太!”玉凤被邱晨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的红了眼,跪倒在地,膝行到邱晨跟前,扶着邱晨的膝盖道:“太太如此设身处地为我们盘算,我哪里能撇下太太不顾……我不脱籍,若是礼师傅……我就由太太给我在府里指个婚吧,我以后也仍旧能留在太太跟前伺候着。”

    被她这么哽咽着一说,邱晨也有些感动起来,吸了吸鼻子,抬手拍了拍玉凤的手道:“只要你不愿意走,我也不撵你,你和青杏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用顺了手的,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好了,你且跟我说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在我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旁人我不管,我只管你们不委屈。若是纳妾、安通房那样的事儿你也能接受,不觉得委屈,我也就不操这个心,若是不能受,你这会儿说,我毕竟压着你以后不受这委屈。”

    玉凤含着泪点点头,邱晨抽出帕子地给她,玉凤接了擦了泪,顺着邱晨的手站了起来,略略垂着头道:“太太,我,我若是生不出儿子来,为了承嗣也能纳个妾……”

    邱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和颜悦色地点头应着:“嗯,我知道了,我跟他说的时候,就告诉他,只要你生了儿子,他就安稳地守着你和孩子过日子。若是生不出儿子……那就等你三十五以后吧,三十五以后还是没有儿子,再给他纳个妾生儿子。若是纳个妾还是生不出儿子来,那就让他认命,再不能纳了。”

    听着太太断然而决绝的话,玉凤呆愣愣地直着眼睛看着脸色郑重没有半分玩笑意味的邱晨,忘记了眨动。

    邱晨说完,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看向玉凤,争取她的意见:“你觉得如何?”

    玉凤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满心感动着,又带着微微的忐忑和羞涩,垂着头低声道:“我都听太太的。”

    “呵呵,你都听我的,到时候不如意了,可别来哭给我看!”邱晨看着小姑娘的羞涩,忍不住笑起来。

    玉凤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思,脸上的涨红愕然都退了去,大大方方抬头看着邱晨笑道:“太太懂的比我多得多,只要太太说的,必定是不错的,我就听太太的……再说了,男人不如意就不如意去,到时候我索性专心伺候太太,还省得淘那个气去。”

    邱晨失笑着白了她一眼:“若是嫁了人,就好好过日子,婚姻也是需要仔细地……嗯,维护的,别动不动就来伺候我,你们过好了我看着也欢喜,伺候我的人不缺你一个,到时候若是你自己淘气,我可不给助势!”

    玉凤被说得不好意思地跺了下脚,抛下一句:“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好了没!”一扭身跑了出去。

    林家如今虽说没办法跟那些豪门世家相比,但厨房、各处的人员配置也算比较到位了,每日到了饭点,厨房都会打发人来询问是否摆饭,哪里用得着玉凤这个一等大丫头去亲自跑一趟。这丫头,前头说那些还挺大方的,说到以后的婚姻生活倒是知道羞了!

    邱晨坐在屋里笑了一声,然后陷入沉思。

    玉凤和青杏嫁了人就不能再在她跟前伺候了,空出来的两个一等丫头位置,就要再提起两个来。月桂厚道稳重,心思也周到细致,掌管内务很不错,算一个。春香……聪敏伶俐,待人接物上也灵透,只不过这个丫头的身世在那里,总惦记着回去夺回自家的财产,重掌家门,不是个能安心待在自己身边的,自然不能用;另外的几个小丫头倒是有两个机灵的,只是年纪还小,放在屋里来做三等丫头也就足够了,再多的还没用不上。

    唉,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家底子薄,一到用人的时候就为难。到了这种时候,邱晨真想叹息一句很欠拍的话:她穷的只剩钱了!

    转眼看看秦铮那边的一些人,人员素质确实不错,只不过,她这会儿还不知道秦家情况如何,对将来跟秦铮的婚姻生活说实话也没多少信心,所以,她从内心上有些排斥秦家的人到身边来,特别是这种成熟的人才,直接拿过来用确实省事,可这也让她打上自己的烙印变成极难的事情,没有她自己打思想行为的引导、教育、影响的人,她用起来就不会太舒服太顺手,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那就是忠心。秦家的背景牵扯太多太复杂,虽说秦铮说信得过,可她也不敢轻易放到自己身边来,她不敢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安危冒险。另外,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应对一个男人她的精力还够,若是要时时防备着身边的人的窥探,她累死也没办法防卫周全。

    思来想去,邱晨还是觉得从家里的小丫头们提起来更放心些,于是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搁下,等回到家里,再细细地琢磨琢磨那十几个小丫头,挑出几个来,交给玉凤带上大半年,也就差不多能入手了。至于一等丫头差一个,就差一个吧,以后有了慢慢再提,她宁愿缺着也不随便将就去。

    琢磨着,林旭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邱晨立时笑着行礼问候,邱晨笑着起身招呼了,“今儿回来的早一些!”

    林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大兴去郭府我知道大嫂来了,就跟先生禀告提前回来一会儿。”

    林旭平日读书很是用功刻苦,郭大老爷教的也悉心用意,管束的也极严格,早回来片刻也不是什么事儿,邱晨也不再多问,笑着招呼林旭道:“你赶紧去洗洗回来,我这就让人摆饭!”

    ------题外话------

    今天就这些吧……

第三百二十三章 暂缓入仕

    玉凤带着月桂和两个小丫头提着晚饭转了回来。

    邱晨起身去了耳房洗了手,林旭也洗漱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回来,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吩咐丫头们摆饭。

    玉凤带着小丫头将一个青椒牛柳,一个煎鲙鱼,一个栗子白菜,一个胡萝卜烧羊肉,一个野菌雉鸡汤,另有一碟玉米小煎饼,一份小米粥摆上桌,遣退了几个丫头,邱晨招呼着林旭道:“快来吃,今儿这牛柳肉嫩着呢,我让她们少放了青椒,不是很辣,应该合你的口味。”

    林旭谢了,接了邱晨递过来的一碗野菌汤喝了两口,这才安静地吃饭。

    一餐晚饭吃完,丫头们撤了残羹剩饭,递了漱口水漱了口,又送上茶来。

    叔嫂俩喝了半盏茶,邱晨将潘佳卿辞馆的事儿说了,林旭感叹道:“潘先生才高志远,若非父亲亡故,这会儿说不定连进士都考出来了。”

    邱晨笑笑,“虽说才高,但毕竟阅历有限,一路考上去,举人或许会顺顺当当,真到了京城会试,全国才子云集,也难说结果……如今,虽说耽搁了三年,但厚积薄发,对潘先生或谢有好处的。”

    林旭默默地听着,微微涩然地点点头,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来道:“大嫂跟先生说的竟是一样……”

    没想到郭大老爷也会这么说,邱晨略感意外,微挑着眉梢道:“郭先生怎么说?”

    “嗯,先生说让我莫要急躁……”林旭摸摸头,有些赧然道,“先生说我年幼,读书上处世上积累都不够,如今不要过分急进,要戒骄戒躁,潜心读书……明年的乡试,先生说到时候看,若是没有把握倒不如等上一场,好好潜心读上几年书,下一场一举得中,再进京会试、殿试,也就顺理成章了!”

    “哦?”邱晨沉吟着,又问,“此话是郭先生何时所说?”

    林旭回道:“大概有一个月了,嗯,就是我回家过完中秋回来后。”

    过完中秋,她跟秦铮就是中秋后过得小礼,签的婚书,林旭也是办完这些事回的安阳……郭大老爷之前一直说林旭虽然底子薄、年纪小,读书上上颇有天分,还说比他家里几个都是好的,才气灵气都不缺,关键是比一般的孩子通晓时事的多,有本性敦厚良善,心胸也豁达……就在之前他还亲口对邱晨说过,来年就让林旭下场参加乡试,倒时候虽说不敢保证得个解元回来,但中举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为什么几天时间,郭大老爷就换了说法,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林旭底子薄年龄小?

    或者,跟她的婚事有关,……跟朝堂的变幻风云有关?

    她也就是猜测却不肯定。只不过,邱晨有自知之明,不管是现代还是这个时代,她对于政治都不敏感,或许比一般的民众百姓强一点儿,可怎么也没办法跟郭大老爷这种官场上的老油子相比较。那人虽说没有做大官,但毕竟浸淫科举官场十数年,又潜心旁观着朝堂变换多年,对时局的把握远非她能比拟……不让林旭参加科考,单纯的仅仅因为林旭的知识积累不够?

    心思电转,邱晨微微惊讶之后,就温和地点头笑道:“还是郭大先生考虑周全……”

    看着林旭有些不解的目光,邱晨给他添着茶,笑道:“你这几年的刻苦努力大嫂看在眼里,你的学识经过几次考试也得到了验证,但正如郭大先生说的,你毕竟年龄小,又多拘在家里刻苦攻读,这处世之道和世情了解上难免就薄弱了些……如此,你迟上一届参加乡试,为人处事自然更加沉稳老练不说,学识上也能更上一层楼。人不说‘学海无涯’么,学识积累是没有尽头的,厚积薄发,才不至于因为小小的坎坷磨折就倒下爬不起来了。”

    林旭默默地听着邱晨的劝慰,垂了眼睛思忖着,半晌方才抬起头来,表情茫然道:“我知道大嫂和先生必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若仍旧在家苦读,那又如何增长为人处事之力?”

    邱晨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来。正如最初她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这个孩子时一样,他虽然学有小成,也有了初级的秀才功名,本心的纯良敦厚却一直没有改变。而且,更让她欣慰的是,经历了她跟林升的事,还有跟秦铮订婚的事之后,林旭对她仍旧全心信任和依赖,并没有因为这些生分和疏远了。

    邱晨抓了几颗糖炒栗子,剥出一颗栗仁递给林旭:“你尝尝这个,咱们之前竟不知道,云连山中出产的这种小栗子,别看个头这么小,却甜软香糯,比那些大栗子不知好吃多少。”

    林旭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过栗子放进嘴里,吃了后胡乱地点点头应承着,然后仍旧抬头看向邱晨,想要寻求一个解释为自己解惑。他之前刻苦读书,为了参加明年的乡试而不敢有一丝懈怠……可是,眼瞅着还有几个月就要乡试了,先生却告知他再等上三年,他之所以回家来说,也是想着让大嫂去劝劝先生,却没想到大嫂居然也支持先生的决定。

    邱晨垂着眼又剥了几颗栗子,给林旭递过去两颗,也拿了一颗放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地咀嚼品尝着,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林旭的焦灼和烦恼。

    好一会儿,邱晨才将栗子吃下去,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这才抬眼看着林旭道:“你在刘家岙和安阳两地住的时间最久,期间在县学里上过几个月,就你自己的体会,你对这三地的印象有没有不同?人心品行待人接物上又有什么不同?”

    林旭略感惊讶,不知道大嫂为什么把话题岔到了这里,却习惯性地认真回答大嫂的询问,垂着眼默默思考了片刻,慢慢道:“刘家岙时,跟邻里们虽然也有小矛盾,但民心纯朴直率,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恼了可能会上门理论,完了也很可能就又是好庄邻了……到了安平县城,市面繁华,接触的人多了,就是同窗之间,也有贫富贵贱,也有利益阴暗……但还算好,等进了安阳,见到了更多的人,弟弟才知道,安平县学还算是平静祥和的……安阳的富人多了,官宦人家也多了,原本不明显的贫富差异到了这里就明白地显现出来……韩静瑜最初恼了我,我也不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那样帮助他,接济他,他却反而恩将仇报……后来很久弟弟才明白了,有时候接济人多了,反而会让人不舒服……或许,他是以为我是像他示恩,或者以为我在他面前显摆……毕竟之前在县学之时,咱们家还不是太好……”

    说到这里,林旭的声音干涩起来,也低落下去,邱晨默默无语地递了杯茶给他,林旭接过去一口喝了,这才继续道:“之前,我刚入县学,因是村里去的学生,家境又一般,说话口音也浓重,县学里好些个富家子弟看我不起,经常就我的衣裳穿着,还有口音笑话我……韩静瑜情况与我相似,只是他才份高,学业出色,深受县学几位教谕先生的爱护,那些纨绔学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当时,他帮了我好几次,还主动地跟我讲习我欠缺的课业,没想到,后来会是那样……”

    邱晨也不知道怎么宽慰林旭,陪着他默然片刻,温和道:“这就是人情世事变换,你现在接触的人还有限,并且大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学子,即使心机深又能深到哪里去……但若是你明年去参加乡试,中举后,后年大比,会试殿试,一路顺遂的话,就会出仕授官,进入官场……官场可是最黑暗的所在,那些久历官场的人心机深沉的表面上笑的无比亲密,暗地里说不定就给你捅刀子……口蜜腹剑、阴奉阳违、两面三刀……种种种种,更何况还有派系、党争,还有迁怒和无辜牵连诸般种种,你若是懵懵懂懂一头撞进去,难说不会被人算计了去,给人当了枪使了,还代人受过……小委屈小麻烦也还罢了,若是大祸,可就前功尽弃,甚至危及到身家性命了……”

    听邱晨说的如此种种,林旭刚刚提及韩静瑜的一点郁卒也不知不觉散了去,神情流露出些许紧张来。

    转眼看到林旭的表情,邱晨顿住口,笑笑宽慰道:“这些虽是我看书听说来的,也脱不了大概……是以,郭大先生说让你历历世事,再继续科考是真心为你着想,你能想明白了就成,也不必过于忧惧烦恼……至于以后如何,我明儿就过郭府一趟,跟郭大先生商议一下,再做决定吧!”

    林旭点着头,经过邱晨一番话,他已经没了不能参加乡试的烦恼,反而开始思虑自己该怎样增加世情阅历来了。

    邱晨看林旭情绪低落的样子,暗衬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了,会不会让眼前这个心地纯善敦厚的孩子生出心理阴影来?

    琢磨着,邱晨从炕柜里摸出年初的两卷邸抄来,放到林旭面前:“从今儿起,你也开始学着看邸抄吧,这上边虽说记录的都是明面儿上的事情,但对于了解朝堂风云、官场浮沉,却是很有用。你先看着,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过来问我,也可以去问你们先生……慢慢地,了解的多了,懂得的多了,也就明白了。”

    林旭从刚才就暗暗懊恼着,自己枉读了那么多书,居然远不如大嫂知道的多,更不如大嫂看的明白……此时看到邱晨递过来的邸抄,他的眼睛禁不住亮了起来。是了,大嫂与他一样,接触官场少,而且几乎不串门子,这样还能了解那么多朝堂时事,必定就是从这些邸抄上看来的。他若是看起来,也必定能够获益匪浅。

    欢喜着起身恭敬道了谢,林旭道:“大嫂的话,弟弟都记下了。弟弟告退,这就回去学着看起来去。”

    邱晨看着林旭一脸的跃跃欲试,很想笑,却只能暗暗忍住,微笑颌首道:“嗯,你这会儿就是学东西的时候,就如郭大先生说的,戒骄戒躁,也不用忧心顾虑太过,多看多听多想,相信,很快,你们先生对你就会有另一番评价了。”

    “是,多谢大嫂勉励,弟弟知道了。”林旭脸色轻松下来,拱拱手,拿了两卷邸抄告退回去了。

    说话说得有些兴奋,邱晨一时也没有倦意,拿过新到的邸抄,在灯下看起来。

    京里,又有两位六部官员被黜免,其中一位是吏部左侍郎程济远,罪名是卖官鬻爵和贪墨;另一名官员则是户部掌管税赋司的五品郎中,罪名同样是贪墨……只是,邱晨却知道,这两人的黜落远没有表面上的罪名这么简单。这两个人分别关联着魏太傅一系,户部的五品郎中……之前似乎听说过是当今皇后徐家的门人。这又是两个关联着争储党争的牺牲品。

    因为这两件事,吏部尚书卢又林告老致仕,皇上驳回了一次,又上书就即准了。原来的吏部右侍郎唐崇无风无险地升了吏部尚书。而户部的五品主郎中也换了新人,由原任户部税赋司员外郎的王玉成担任。

    初看到这个名字,邱晨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待她看到王玉成的履历之后,看到曾任怀远镇县令,一年前调入户部税赋司任六品主事后,邱晨方才恍然。当初她去北边之时,也曾见过这位王县令,只是没有过多的接触……如今看来,这位王大人也必是某一派的官员。依据王玉成的履历来看,从怀远镇升起来的官员,是雍王派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北边由越国公、靖北侯两代人多年经略,雍王又在亲在北边待了数年,那边应该早已经成了他们的势力范围……王玉成能从那般偏远的小县直升六部,又连连升职……这背后若说没有人提拔,谁也不相信。

    搁下沉重的邸报,邱晨由王玉成不由想起徐长文来,那个文质彬彬如学长一般的男子,如今不知怎样了?还是年前让商队捎了些年礼去,这又是将近一年了,不知他近况如何,王玉成被提升之后,徐长文是不是也顺理成章地做上了怀远镇的县令?

    默然了片刻,邱晨抬头询问在旁边做着针线的玉凤:“去看看前头二爷歇下了没有?若是还没有歇,去看看厨房备了什么夜宵。”

    玉凤应着起身,叫了月桂进来伺候着,她自己带了个小丫头去了前院。盏茶功夫,玉凤捧了一个盖盅回来,笑着奉到邱晨面前:“顺子婶子给二爷备的鸡豆花,还给太太炖了一盅燕窝。”

    燕窝这东西据说滋补养颜,倍受这个时代的高门贵女们推崇,每每提及养生,第一个提及的必是它,第二个自然就是人参……邱晨对它并不迷信,可也为不着因为一份补品多费口舌去,也就欣然地接了过来,慢慢地喝了,一盅燕窝统共也就两口,并不难捱。

    玉凤收拾了碗盏交待小丫头拿下去,又从炕柜抽屉里拿出一枚药丸子,递了一杯蜂蜜水上来:“太太,您的药!”

    邱晨瞅着鸽卵般大小的黑药丸子,很有些无奈:“我又没病,干嘛天天吃这个!”

    玉凤却格外的坚持:“来前陈嬷嬷一再嘱咐了奴婢,让奴婢提醒着您……陈嬷嬷还说,这是侯爷亲自嘱咐过的。”

    这些药丸子还是当初穆老头儿在家的时候给她配的,当时老头儿也没说什么原因,更没交待药物配方成分,只说让邱晨吃上一年再说。邱晨奉行的是不乱吃药,因为是药三分毒,无缘无故的拿药当零嘴,她可不想吃出个药物蓄积中毒来。

    最初有穆老头儿天天盯着,她吃过一些日子,等穆老头儿偷偷拐着阿满走了,她气愤之下差点儿老头儿做的这些药丸子给扔了,自然就没有再吃。也不知怎么的,此次秦铮过来之后知道了这件事,嘱咐了陈氏,从那以后,每日早晚,陈氏总是准时地送上一枚药丸一杯蜂蜜水来,督促她把药吃下去。她解释拒绝根本无效,人家就一句话,侯爷嘱咐的……

    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想着,一定要把身边的人换成自己的心腹……好了,如今离了陈氏,只带了玉凤和月桂,没想到还是如此,这两个丫头可是她的丫头!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丫头!”邱晨烦恼地嘟哝着。

    玉凤忍着笑道:“太太这话说的,奴婢可承受不起……不止是陈嬷嬷说,当初穆老爷子也说过,太太之前大病亏损了身体,一直没能补过来,是要细细调理补养着把亏损的养回来才成。燕窝和药丸子每日必用的,万不敢端了……您可是断了半年呐!”

    “行了,行了,别唠叨了!唉你说你年纪不大,咋就这么能唠叨……我之前还一直觉得你话少内秀了!”邱晨很无奈地摆摆手打断玉凤的唠叨,接了药丸和蜜水过去,忍着恶心将药丸子吞了下去。

    玉凤见此笑笑,也不再多言,转而道:“水备好了,太太洗漱一下也该歇了!”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习惯了早起,起床后,信步绕过房子走进后园去了。

    安阳府这所宅子,最初只是二进院子,后来买了相对的另两所宅子合并了,两处宅院合在了一处,添了三进院子不说,也修整出一个宽敞的后院来。

    对应的院子留了个一进小院,给了二魁家居住,后园大部分地方开成了菜园子,也交由二魁两口子打理,除了宅子里吃用外,剩下的也都任由二魁家处置,也算是给他们家的一项贴补。眼瞅着又到十月,二魁家的小闺女也要到生辰了。那个邱晨看着出生的小人儿,也要两周岁了。

    邱晨来到后院,看到的除了萧条空旷起来的园子,还看到了正在晨练的秦礼曾大牛和林旭以及他的小厮钰良。

    看着跟秦礼曾大牛认真一招一式比划着的林旭主仆,邱晨眼睛亮了起来,看样子,林旭虽然大多数时候自己居住在安阳这边,却没有撂下锻炼身体,虽然不如俊文俊书几个,却也看得出底盘很稳很扎实……

    由此,邱晨又想起来,这两年功夫里,林旭的身体倒是一直很康健,连个小感冒小风寒都没得过……想来,都是坚持锻炼的结果。

    院子里四个人练得认真专注,邱晨驻足看了一会儿,也就转了回来。又去厨房看了看,邱晨就有些聊赖地回了房。不怪刘老太太不肯过来,住在城里是不如在刘家岙随意,走出家门转转也方便,哪里像这里,想活动活动,也只能在逼仄的院子里转转,想要出门,就只能穿过喧嚣的街道奔到城外去……

    玉凤看着神情有些郁郁的邱晨,笑着提醒道:“太太,昨儿唐家大姑娘不说今儿过来拜会么,您看,咱们要不要准备准备啊?”

    “有什么好准备的,刚刚不是去厨房看了,点心都备好了,就等着吃过早饭后,该蒸的蒸,该炸的炸,该炒的炒……”邱晨满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摇着头,“也不知道那些人家怎么都那么爱待客人,瞧瞧就这么一个客人登门,就要做这些准备,何况那许多人呐……还不得忙上好几天去!”

    玉凤跟月桂都捂着嘴笑着,玉凤道:“太太真是……其实客人不在多少,一个人跟许多人都是一样的准备,不过是数量上多一些罢了!”

    邱晨挑着眉想了想,点点头应和着:“也是。不过,招待起来总是麻烦吧?做客人都那么劳心费神的,可想而知做主家待客的人多少麻烦多少累!”

    玉凤和月桂这回只跟着嗤嗤地笑,却不再开口说话了。她们也看出来了,太太并非真的讨厌待客,只不过在老宅子里热闹惯了,到了这里空旷寂寥些罢了。

    回到屋子里,邱晨歪着头四下里瞅瞅,总算是想起要筹备些什么来。带着玉凤打开仓库,翻出一幅小插屏来,摆到次间的榻几上,还找出一只影青净瓶,一只南红玛瑙如意来,净瓶摆到屋角的高凳上,玛瑙如意就随手放在了插屏前头。

    瞅了瞅,邱晨看着榻上、椅子上用的松花色弹墨垫子、椅袱都是六七成新的,干净整洁,是她来之前顺子家替换的,连门帘子都是刚刚换上的夹毡靛青色团纹图案的,干净清爽,没有什么不好处,也就歇了手。

    “看看,里里外外的都布置的挺好的,也没有什么需要我动手的……”邱晨拍拍手,干脆地打发月桂,“去后院看看,二爷他们练完了没有,问问咱们也好摆饭。”

    吃过早饭,打发林旭去郭府上课,邱晨看看天色还早,干脆带了月桂去了二魁家。

    二魁在林家照料着马匹车辆外,还跟门子上排着班值夜。昨晚正好他当值,这会儿刚刚交接了转回来,洗了把脸正好在吃早饭。

    邱晨一路进了二魁家的院子,扬声道:“二魁嫂子在屋里吗?”

    二魁家闻声快步迎了出来,满脸欢喜道:“刚刚听孩他爹说你来了,正想着他吃过早饭就过去呢,倒是让你先过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二魁也随后从屋里迎出来,端着碗嘿嘿地憨厚笑着:“太太过来了!”

    “二魁哥怎么才吃饭?”

    “嗯,他昨晚在门上值夜了,刚回来!”二魁家的随口应着,打着门帘子引着邱晨进了屋。

    邱晨疑惑道:“咱们家不是都备了早饭的?怎么没在那边吃?饭备的不够?”

    二魁挠挠头道:“在前头吃了的,只是回来看着孩他娘做了米粘粥,又舀了一碗喝。”

    说着,抬手将碗里的粥倒进嘴里,匆匆端了桌上的一碟咸菜连空碗,往外就走:“我吃完了,你们坐这里说话。”

    邱晨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二魁离开,转回头来,她脸上的笑已经敛了去:“红梅姐,刚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二魁哥在家里受欺负了?”

    二魁家的笑笑,让着邱晨坐到炕上,略略带了些赧然摇头道:“没有,有你关照着,哪会有人欺负他……唉,今儿早上,前院的饭是白菜大包子,二魁想着他爷爷爱吃,就揣了回来……”

    邱晨皱起了眉头。二魁是省了自己的饭拿回来,她不反对,她只是不明白,二魁两口子在林家都有活计,她又照应着,每个月都有四五两银子的收入,再加上偌大一个后园,也有两三亩地,虽说没种粮食,但一年四季的蔬菜基本上不用买的。二魁家还在后园里喂了鸡鸭,鸡蛋鸭蛋除了自己吃,也能添补一点家用,照说,他们家的日子虽然不至于富贵,可生活应该很宽裕才对啊,这会儿看起来,怎么连个包子都要带回来……

    “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邱晨直白地问道。

    二魁家的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垂着头叹了口气,幽幽道:“原本有你照应着,日子不难过。接了石头他爷爷来之后,虽说吃药要花钱,也没觉出紧巴来……只是,上个月,二魁大哥找了来,非得说家里的房屋宅基都被我们侵占了,要去衙门里告我们……”

    ------题外话------

    周末,大家都懂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教引嬷嬷 (二更)

    二魁家的境况让邱晨很是无语,既有恨其不争的无奈,又有对二魁大哥无耻的愤然,明明对那两口子已经仁至义尽,却还怕被告上衙门……这只能说是无知的庄户人对衙门天生的畏惧所致么?

    另外,二魁家两口子都签了身契,不管她本心上有没有把他们当成仆从,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也该想到她,想到向家里求救。她相信,哪怕是顺子那个最老实的出面,也能够轻松地把大魁撵走,而不是被他将好不容易存下的积蓄都抢走。

    她对于那个大魁两口子真是厌烦透了,刘家岙民风淳朴,除了跟人跑了的收成家和大魁两口子,还真没有哪个这样赖皮无耻的,就是当初的二流子刘三河,如今在林家也是个小管事了,管着刘家岙收粮收菜……据说,已经有媒人上门给他说媳妇了,想来不久之后,也能说上个媳妇正儿八经地过日子了。

    奈何二魁家两口子都是这种懦弱的个性,她也没办法改变人的性格,却也不能将二魁家再挪地方,躲不是办法,得想个办法永除后患,不然,若是她真的嫁入京城,二魁家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不过,这个计划她没跟二魁两口子说,只是让二魁去前头预支了两个月的月钱,又给他们送了两袋子米面过来,暂时帮他们度过眼前的困难去吧。

    这件事都不用邱晨动手,她交待了大兴一声,不过几日,就传来消息,大魁赌博欠了债,实施盗窃被抓,判了流放。大魁媳妇干脆不见人了,两个孩子就没了着落。

    二魁家过来跟邱晨商议,想把两个孩子接过来,邱晨也没阻拦,却也不支持他们就这样把两个孩子再负担起来,二魁两口子没有大本事,虽然有邱晨照应,一个月也就挣那么点儿辛苦钱了,还要养三个孩子,还要赡养二魁爹,本来日子就不宽裕。

    大魁家那两个孩子她见过,除了不太有礼貌外,并没有大毛病。于是她给二魁家出主意,帮忙在府城的店铺里找了两个学徒的工作,把两个孩子送去学点儿手艺,以后也有个奔头。虽然小的只有八岁,可这是时代,六七岁就当学徒的不在少数,八岁也不算小了,更何况,邱晨让人找这个学徒工作的时候也仔细打问过,铺子待学徒还算宽允,至少能吃饱,也不会故意苛责,二魁两口子离得近,平日里再多照应些,也不会吃多少苦,比放在家里浪荡着强。

    这都是小事,如今也不用邱晨亲自做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从二魁家转回来,看看一时巳时初,邱晨估摸着兰芷那着急的性子也差不多该来了,就回屋洗梳了一下,换了一件象牙白底儿绣着黄色小雏菊的窄袖掐腰短袄子,一件黄色烟罗满绣小菊花的及地百褶长裙,头发简单地绾了,攒了一支羊脂玉芙蓉簪。

    玉凤又拿出一朵宫制金丝菊绢花来,柔声劝道:“太太,再戴枝花儿吧,要不太素淡了。”

    这个时代,不讲究素淡简约,除非戴孝时要求素淡外,其他时候太过简洁了就是失礼,会让人觉得晦气。

    没办法,邱晨很无奈地点点头,拿起那支紫藤花往头上比了比,还是弃之没用,选了三四朵黄色的雏菊攒在鬓发间,左右看了看,满意地起身。

    月桂捧着镜子站在她身后,连连赞叹道:“太太平日里就是穿得太素净了,今儿这一打扮,看着气色真好!”

    邱晨挑着眉伸手刮了月桂的鼻子一下,嗔道:“不就几朵小花,至于这么夸张嘛!”

    月桂吐吐舌头,跟玉凤一起赶忙收拾了妆奁,又准备果子蜜饯。

    巳时中,前头传了话过来,唐府的车子已经进了胡同了。邱晨连忙整整衣襟,披了一件重绢夹斗篷,带着玉凤和月桂往前头迎接去了。

    邱晨赶到一进院,大门上拆了门槛,唐府的马车已经进了门。

    邱晨迎上去,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首先踩着脚凳,无比端庄无比优雅地下了马车。紧接着,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容貌清丽的大丫头,邱晨认得她,是兰芷身边的大丫头秀菊。转眼,裹着一身大红漳绒斗篷的兰芷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扶着秀菊的手下了车。

    “海棠姨……”

    一声呼唤不及落地,唐兰芷就收了声,怯怯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守在车下的那个婆子。然后就如变脸一般,瞬间端庄起来,规规矩矩扶着丫头上前,福身而拜:“兰芷见过杨淑人,问杨淑人安!”

    邱晨出来迎接客人的,注意力自然关注在兰芝身上,是以她那一转瞬前后鲜明的变化自然没有错过。能让兰芷如此畏惧的婆子,究竟是什么人?看样子,这婆子可不是传说中的恶奴欺主,她这么做应该是受到唐吴氏许可和支持的。

    “呵呵,不过月余不见,兰芷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这行动上也越来越端庄了……”邱晨心里琢磨着,脸上却不露声色地伸手扶起兰芷,也没松手,就此挽住了兰芷的胳膊,回头又吩咐玉凤,“天气寒凉的,也别让人在外头等着,你带着秀菊和这位……”

    说道那个婆子,邱晨略略一顿,兰芷在旁边正要开口,那婆子却自行走上前来,无比恭敬无比优雅,骨子里却暗暗带着疏离和傲然道:“奴婢姓邱,是唐二奶奶为小姐请奴婢来教导礼仪的,所以,奴婢还是不能……”

    “哎呀,原来是邱嬷嬷,真是失敬失敬。呵呵,一看嬷嬷这份气度就非同一般,那更该尊敬着了,玉凤,你带邱嬷嬷和秀菊就在小花厅里歇着,记得好好照应着,别慢待了。我好久没见大姑娘了,我们娘儿俩去后院说说话去。”

    玉凤虽说言语少,心思却灵通的很,立时带着一个婆子上前,半搀半扶半拖地撮着邱嬷嬷去了小花厅。秀菊满眼喜色,连连福了福身,也匆匆跟了去。

    兰芷倚在邱晨身上,长长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可走了,我也能松口气了……我就知道海棠姨有办法!”

    看着瞬间松懈下来的兰芷,邱晨想笑又不敢放开了,挽着她的手一路进了二门,这才笑着道:“你娘给你请的教养嬷嬷?从哪里请来的,看起来倒是挺像样子!”

    “唉,海棠姨别说了,我都快被她折磨疯了!”一提起这事儿,兰芷一张小脸就苦起来,嘟着嘴皱着眉道,“哪里是我娘请的,是京里的大伯娘请来的,说是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导我礼仪的……你说我又不是不懂礼,不过是当着亲近的人时爱说爱笑了些么,至于弄这么一个严苛的婆子来苛责我么……你不知道,走路不让迈大步,给我的裙子上系了铃铛,铃铛一响,她就拿着戒尺打我……还有吃饭要按照顺序,先吃什么后吃什么……还不能吃多了……睡觉也是,不能蜷腿,不能侧身,不能托腮,不能说梦话咬牙……哎哟,海棠姨,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该给折磨死了……”

    越说,兰芷的眉毛蹙的越紧,到最后,两道弯弯的秀眉几乎蹙成了疙瘩,整张小脸都苦涩地皱到了一起,简直都快皱成满是褶子的包子了!

    邱晨最初只是惊讶,听着听着,简直是惊愕万分了。这位跟她同姓的嬷嬷简直就是容嬷嬷的翻版啊!

    只不过,看着兰芷愤愤地诉说着,虽然无限烦恼长吁短叹的,却并没有多少哀戚之色,脸色也红润可人的,没有半点儿黄瘦……这小丫头说的或许是事实,只不过,那位邱嬷嬷的严苛没有落实多少,否则,就依着兰芷说的这么个苛责法,眼前的小姑娘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眉眼飞扬的跟她诉苦?也是,吴氏非常宠爱女儿,比两个儿子还上心的,又不是那种软弱无能护不住自己儿女的母亲,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女儿挨磋磨不管?有那吴氏出手,想必邱嬷嬷即使有心,也做不了什么事儿。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邱晨松了口气,又忍着好笑,听兰芷抱怨完,就问道:“你大伯娘远在京城还想着给你请教养嬷嬷?”

    兰芷毫不客气地撇撇嘴,不屑道:“她哪里是真为我好的,不过是看着我娘亲跟着爹爹在外任上,家里事情管不上,她不忿罢了。”

    邱晨眨了眨眼,没有接这个话,转了话题道:“得知你今儿来,我一大早就让厨房里给你做了几样新点心,这会儿也该做出来了,走,进屋洗洗手,咱们吃着点心再说话去。”

    “嗳,新点心?是海棠姨想出来的花样子么?”兰芷一听点心,眼睛立时亮起来,立即就把满脸的苦涩抛开了,笑嘻嘻地问着,跟着邱晨进了屋。

    邱晨除了身上的斗篷,又照应着兰芷也脱了身上的漳绒斗篷,牵着她的手一路进了耳房。

    耳房里邱晨逐步地改造,在烧炕的炉子上装了个紫铜热水器,里边灌上水之后,只要炉子生了火,就能享受二十四小时的热水服务。为了便宜,热水器上面的墙上还并列装了一个水箱,用的时候,冷热水还能调节的。

    当然,这些笨重的东西还有炉子都是看不到的,耳房里能看到的就是一个遮掩在帘子后的大浴桶,另一侧装着一个玻璃的脸盆,脸盆是特制的,下方烧了个弯形的管子,又回到了烧火的隔间里去,那边放着一只大木桶,专门用来盛放污水,积多了,自然有人从那边拎出去倒掉。

    在洗面盆上方,则挂着一只两尺见方的椭圆形的玻璃镜子,洗面盆旁边的台子上,放着香皂、洗面乳之类的洗漱用品,林林总总却又规矩整齐……自从自家炒制出了玻璃之后,邱晨用的化妆品瓶子就都改成了玻璃瓶儿,兰芷看到这些精致漂亮的瓶子,就忍不住惊呼赞叹起来。

    “哎呀,真好看!”兰芷惊喜地赞叹着,伸手就想去拿,却在半路顿住,回头朝邱晨不好意思地笑笑,“海棠姨,这都是什么?”

    看这小丫头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邱晨忍不住笑道:“就是平日洗手洗脸的东西,不过是加了个玻璃瓶子!”

    “哦?海棠姨洗脸不用香皂的么?”兰芷惊讶地接过邱晨递来的瓶子,一边打开塞子闻了闻,一边问着,“唔,荷花香,我最喜欢这个,淡淡的,没有那么扑鼻子的腻人的香。”

    邱晨笑着又一一拿过几个瓶子来给兰芷看,一边道:“这是专门为洗脸调配的,没有香皂那么冲……洗脸会比较舒服。”

    “哦?跟洗澡洗头发的东西一样么?”兰芷最爱的就是淘澄香露、香汁子,看到这些兴趣浓浓地问起来没个完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差不多。只不过,人的身上各个地方不一样,头皮会比较爱出油,洗头发用的东西就会比较去油,另外还会有柔顺发丝、营养发质的作用;身上出油比较少,去油的成分就少一些,同样会有一些滋润皮肤的东西添加进去。另外,像今年那款清凉沐浴露里边,又加了防止痱子、驱蚊虫的药物成分……这个根据实用调配,可以调配出许多不同的方子来。”

    “哎呀,我之前就想着淘澄香露香汁子香粉了,根本不知道里边还能有这么多讲究……”兰芷兴奋地手舞足蹈的。

    邱晨拉着她道:“来,先洗手,咱们吃着点心,我慢慢跟你说去。”

    洗过手,邱晨带着兰芷回了屋里,五六种点心已经在炕桌上摆好了。兰芷低低的欢呼一声,坐在炕上捏起一块栗子糕送进嘴里。邱晨如今做的点心也不像最初那样中吃不中看了,小巧的点心用模具扣成各色花朵状,一个只比拇指盖大不了多少,一口一个,精致好看,也好吃方便。

    邱晨又拿了栗子酥给兰芷尝了,随即,月桂又送上来两只精致小巧的细白瓷小盏来,里边盛了奶黄色的酥酪,表面上撒了一层核桃粉,还放着几瓣橘子和几片苹果,精致好看的简直像花朵儿一样,兰芷捧在手里上看下看的,简直都舍不得吃了。

    一点点抿着吃了核桃酥酪,邱晨又给兰芷拿了一套自用的各色化妆品来,一一讲给她用法和注意事项,例如其中一款增加了人参萃取液的乳膏子,邱晨就不建议兰芷使用:“……这一款,太过滋腻,你用还早,我和你母亲用着才合适。不过,也要脸上不太容易冒油的用……你母亲的皮肤和我的有些相像,倒是正合适。”

    兰芷连连惊叹着,连连点着头,听得极其认真的。

    说了一回,邱晨的话题不动声色地绕回到教引嬷嬷身上去:“是不是京里的姑娘到一定年龄都要请教引嬷嬷教导?”

    一提这个话题,刚刚兴奋欢快的兰芷就苦了脸,撇撇嘴道:“哪里是必须的。大多数人家里自己就配备了教引嬷嬷从小教导礼仪举止,稍大些会聘请先生读书识字,再大些会请绣娘教女红,还会去厨房学着辨识各种食材、学着做菜上灶……这些一般都有的,根本不需要请专门的教引嬷嬷。当然了,也有两种,一种是礼仪学的不好,举止行动没有规矩的。另一种就是要应选的,要进宫或者进各个王府的,也要专门请宫里的教引嬷嬷教导宫中的各项礼仪规矩……”

    说到这里,邱晨脸上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她眼前的兰芷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夸张地叹息着,摊着手道:“你看看,我娘从小就给我安排了两位教引嬷嬷,什么礼仪规矩、什么女红厨艺、什么读书识字弹琴诗画,我都学过了,虽谈不上多精通,但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大伯娘却又打发了教引嬷嬷来,还打着我祖母的旗号……哼,谁不知道,祖母最疼的就是我了。比嫁出去的大姐姐可心疼多了,要不是祖母年纪大了,还想着跟到安阳来住着呢……”

    邱晨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和表情,等兰芷絮絮地嘟哝到一个段落,她倒了杯温热的奶茶递到兰芷手里,笑着道:“你大姐姐是你大伯娘的女儿?嫡女?”

    “嗯,”兰芷喝了一口奶茶,眯着眼细细地品味着奶茶的浓香腻滑,好一会儿,才抬眼道,“是啊,我大伯娘就我大姐姐一个,我大伯屋里一个堂哥一个堂弟都是庶出,另外还有两个庶妹,年纪很小……哎呀,我大伯家人很多,乱哄哄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离了京里,就我们一家人清净的多了。唉,要是祖母身体好,能接到安阳来就好了……”

    邱晨飞快地整理大脑里储存的资料。兰芷所说的大伯父唐言珏,原任四品金陵知府,年后刚刚升任了江苏省三品布政使,掌管江苏一省的财赋人事。昨天邸抄上看到的刚升任为吏部尚书的唐崇,则是兰芷的祖父……兰芷的父亲虽然仍旧只是个四品外官,可唐家的势力正在朝中不声不响地崛起是不争的事实。这个时候,兰芷大伯母突然给唐家如今唯一的嫡出小姐送来的宫里的教引嬷嬷,这背后的隐意,难道仅仅只是唐家两房之间的较量么?

    虽然兰芷说祖母对她疼爱有加,但若是为了整个唐家,兰芷的祖母会阻挡不让她嫁入皇家么?

    当今景顺帝已经五十多岁,这个时代人类的寿命可远没有现代长,特别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所谓天子,能活过六十岁的都算长寿,活过七十的寥寥无几……所以,唐家将兰芷送进宫去的可能性不大,而几个年华正茂的皇子就进入了邱晨的脑海……

    “海棠姨?海棠姨!”兰芷的呼叫声,让邱晨猛地醒过神来。

    怔了怔,目光渐渐在兰芷惊讶又满带稚气的脸庞上,微微顿了顿,将到了嘴边的叹息咽下去,眨了眨眼睛笑道:“听你说起家里人来,我也想起福儿满儿来了……”

    “哦,我说呐……海棠姨怎么都不带福儿满儿进安阳府来住着?你们住在老宅子里,隔着那么远,我想去找弟弟妹妹玩都不行!”兰芷没有追究,立刻就随着邱晨的话题感叹起来。

    邱晨笑笑,剥了两颗糖炒栗子递过去,放在兰芷面前的细瓷碟子里:“你尝尝这个,是不是特别软糯甘甜?”

    兰芷笑眯眯地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片刻就感叹起来:“哎呀,真是,栗子这么吃竟然这么好吃,比做成栗子糕栗子酥还好吃……我原来都不知道!”

    邱晨笑着,让兰芷看手心里的小栗子,道:“我跟你说,这样的小栗子才好吃。平日咱们见得栗子比这个大,但干涩不甜也不糯,并不是你不知道,那样的大栗子也就是做栗子糕加糖才好吃呢!”

    “哎呀,是啊,我去厨房学着辨认食材的时候见到的栗子是比这个大,刚刚我看到还不太敢认……”兰芷笑着自己伸手抓了两颗栗子,却找不到剥皮的办法。

    邱晨笑着伸手过去,教她:“这样,用指甲掐一个缝隙,然后一捏……喏,就好了!”

    两个人说笑着,谈论起吃穿玩乐来,邱晨留了兰芷用了午饭,直到前头传话来说邱嬷嬷催着回府,兰芷才说起要借用邱晨的临湖水榭来。

    “看的出兰芷真是长大了,知道交接小姐妹了……”邱晨笑着道。

    兰芷撅撅嘴,很不以为然道:“哪里是我想办这种事,那些人海棠姨也不是没见过,一个个矫情的不行,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都讲究笑不露齿,走不露足的……嗳,我也得拿捏着装成那样儿……想想就烦恼。还不是邱嬷嬷跟我娘亲提议的,说是什么多跟各家小姐接触,让我看看人家的小姐是什么样儿,也好学着跟那些人往来……真是的不知所云,我跟那些人交往什么?没趣儿的很,拘谨的难受……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呐!。”

    邱晨含着笑默默地听着,心里却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从兰芷的话语中,邱晨越来越觉得,若唐家真的有什么打算,只怕不仅仅只是兰芷的祖母、大伯母起的意,兰芷的母亲,也就是安阳知府唐言璋的夫人吴氏,只怕也在其中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不说多支持,至少不反对,或者反对立场不坚定。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836/ 第一时间欣赏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作者:红粟所写的《儿女成双福满堂》为转载作品,儿女成双福满堂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儿女成双福满堂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儿女成双福满堂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儿女成双福满堂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儿女成双福满堂介绍:
查看章节目录儿女成双福满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儿女成双福满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