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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五章 满儿定归期

    不管唐家是什么打算,兰芷借用临湖水榭的事情,邱晨是满口答应下来,并详细询问了兰芷请客的日期,说好了,提前派人过去清理打扫布置,提前两日交到兰芷手里,兰芷若是有什么安排布置,就可以在这两日过去铺排。还说好了,她替兰芷安排好大船、船娘,以及垂钓、喂鱼等等用具用品,一定能够保证兰芷请客顺利圆满。

    兰芷听得欢喜无限的,一张小脸笑的灿烂无比,最后说的热乎了,干脆拘到邱晨身边来坐着,揽着邱晨的一只胳膊说起请客时的用具、摆设,还有点心、饭菜等等诸般事宜来。

    “唉,海棠姨你不知道,这会儿天气都冷了,也没甚新鲜东西待客……我都愁死了。”兰芷明媚着一张脸唉声叹气的样子,娇憨可爱,邱晨也暂时抛开种种忧虑猜测,陪着她细细地想起办法来。

    “嗯,这话儿你要是早来问我,就省的你叹来叹去的了……瞧瞧这么好看的一张小脸,都给皱成包子了!”邱晨笑着捏捏兰芷的脸蛋儿,娇宠道,“其他的地方有什么物件不说,也失了临湖的意境。我跟你说,咱们湖里正在踩藕呢,刚刚从湖底摸出来的嫩藕,可以做好多菜肴,荤素皆宜。还有湖里的鲜鱼、蟹子……这个季节吃雌蟹有些过季,雄蟹却正当时,正是满膏的好季节……拿来做蟹粉汤包、蟹粉狮子头,还有醉蟹醉虾,都是无比的美味……”

    说起湖鲜来,邱晨说的眉飞色舞,兰芷则听得如醉如痴。

    一直盘桓到未时末,在邱嬷嬷的一再催促下,兰芷才恋恋不舍地告辞离去。邱晨又命人将几种点心方子,连带两篓子油栗给兰芷带上,一直看着兰芷上了车,邱晨又转回头来对邱嬷嬷笑着寒暄道:“我这里简陋,茶食也粗,嬷嬷用的可还好?”

    邱嬷嬷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傲然以对,恭恭敬敬曲膝行礼道:“淑人客气了,奴婢不敢当。而且,今儿淑人的招待极好,该是奴婢谢过才是。”

    邱晨笑笑,伸手虚扶了一把,笑着从玉凤手里接过两瓶药酒来:“我多少懂得一点医术,看嬷嬷脸色略有青白之色,大胆猜测嬷嬷可是有体寒之症?这里备了我自己配的两瓶去寒活血的药酒,嬷嬷要是不嫌弃,就拿回去服用看看,若是有效,尽管打发个人过来,我再给嬷嬷调配!”

    “呃……淑人真是心思灵慧,眼里非凡,奴婢正是有体寒之症,双腿一到秋风起就会发木发疼……既然是淑人体恤,奴婢也就却之不恭了。”这一回,邱嬷嬷似乎多了些真心的恭敬,再次曲膝行礼谢过,这才接了玉凤递上的药酒,跟邱晨辞过,登上马车,一起离开了。

    看着唐家的车子出了大门,邱晨又默然站了片刻,方才转身回了三进。

    简单洗梳了一下,换了一件青竹色贮丝绣精细缠枝花卉的窄腰褙子,一件樱草黄的重绉及地长裙,系了重绉绣一枝玉兰的夹斗篷,略略上了点儿胭脂,眼底稍稍敷了一点点粉,遮去脸上的疲倦之色,带了玉凤和月桂乘车出门,一路往南湖畔的郭府而去。

    郭府大少奶奶许氏和二少奶奶金氏迎到二门外接了邱晨进去,拜见了郭太太宁氏,就着邱晨送过来的栗子、核桃、柿饼子诸物说了一回话,宁氏也不跟邱晨客气,要了几种栗子糕点的制作方子,前头传过话来,就说郭大老爷在内书房等着。

    邱晨辞别了宁氏婆媳三人,带着丫头跟着婆子一路去到内书房。

    进门见过礼,郭大老爷笑哈哈地道:“行了,别这么拘礼了,快坐下说话!”

    邱晨曲膝谢了,起身来到郭大老爷下手落了座,接过丫头子送上来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放在手旁的高几上,抬眼笑道:“这一次见伯父,气色看着是真正地好起来了。”

    郭敬诠笑哈哈地捋着胡须道:“不过是亏了些,这都一年多了,天天补日日补的,哪能总不见好呐!”

    顿了一下,郭敬诠笑眯眯地道:“说起来,我也该向丫头你恭贺呢……靖北侯年少有为,品貌俱佳,实在是极难得的佳婿,丫头能够跟靖北侯结为秦晋,也算是佳人英雄,一段佳话了。”

    邱晨微微笑着,大大方方道:“多谢伯父吉言。”

    郭敬诠的目光在邱晨平静淡然的脸上微微一凝,随即哈哈笑道:“老夫就欣赏你丫头这份大方端庄淡定……嗯,靖北侯果然眼光毒辣,想来也是看上你这份娴雅豁达的气度……一般女子可没有!”

    邱晨微微一笑,垂着头喝着茶,并没有回话。

    郭敬诠似乎也只是心有所感,也没指望邱晨接话,顿了顿,话题一转,说起林旭的学业来:“你想必也已经知道,我不让敏文明年参试了吧!”

    邱晨点点头,“昨儿晚上,旭弟回家跟我说了。”

    郭敬诠看了邱晨一眼,点点头道:“敏文虽说起步较晚,但他前头几位先生都是极严谨之人,教授得宜,敏文的底子也就打的很扎实。只是,毕竟晚了些,他的年纪又太小……他攻读再刻苦,也没办法一下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与其让他匆忙应试,乡试或许能过,但真进了京,与全国青年才俊聚齐一堂,比论学识,就极有可能吃了年纪小阅历浅的亏,若是一试不中,难免心生畏惧颓丧……正如书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反而可能伤了他的锐气。反正他年纪小,不急着出仕,倒不如让他等上三年,再行应试,倒时虽不敢说完全把握,却比如今要好上许多了。倒是就有希望气势如虹,一趋而就,金殿传胪。”

    邱晨听着,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点头应是道:“昨晚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是这么跟旭哥儿说的,就知道伯父的用心良苦了,旭哥儿应试出仕等事有伯父操持,我自然是乐的甩手,也乐得放心自在。”

    郭敬诠笑着点点头,也不客气。

    邱晨又道:“昨儿听了旭哥儿说及此事,侄女就想了,却没有理出个头绪,今儿见到伯父自然要讨教解惑,不知道伯父打算怎样让旭哥儿增加阅历?”

    郭敬诠捋着胡须,赞许地点着头,看着邱晨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想过了,这就要进十月了。进了十月天寒地冻不说,离着过年不过两个月,也不宜远行了。等过完年,二月里,天气转暖,我就带着敏文和小四儿出门游学去,带着他们看看大明的江河山川,看看各地人情风物,增加他们的阅历同时,还可以体察民情,了解三教九流之态。另外,看看湖光山色江山如画,也能够开拓他们的胸怀性情,让他们更加豁朗练达……这对于他们之后参试出仕,甚至入朝为官都是有好处的。”

    邱晨脸上的笑意深了几许,连连点头道:“伯父这番打算着实是替他们想的周全完备……只是,伯父的身体,出门远行……”

    “嗳,我自己个儿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康健着呢。再说了,去年那一时的亏欠,经过一年多的补养早就大好了,哪里还有什么让你顾虑的。行了,既然你也同意我带他们出门游历,其他的就不用管了。年前也不用着急,二月里出门,过完年再打理也不晚。”

    邱晨只好连连应承着,两人又说了一回医药方子的事儿,说着说着,又说到了邱晨做的核桃酥酪上,郭敬诠笑着道:“说起吃物,我可要责备你几句了。林旭那小子今儿跟小四儿显摆说你做的新点心,有一种加了核桃的酥酪极是美味,你这个丫头做我的侄女儿,怎么就不知道孝敬孝敬伯父的?”

    邱晨抿着嘴,想笑也不敢大笑,忍了一会子,方才痛快认错道:“是侄女儿的不是,居然不了解伯父的喜好,这会子天色晚了,现做来不及了……侄女明儿早起做了,让旭哥儿给伯父送过来。”

    郭敬诠捋着胡须很是满意地点着头,邱晨又道,“我顺便把方子也默下来让旭哥儿带过来,到时候,就能让府里的厨房随时做给伯父品尝了。”

    “不用,不用!”郭敬诠却是连声拒绝,挥着手道,“你把方子拿来,他们也做不出正味儿来。你也不用拿方子来,你什么时候做了,记得让敏文捎来给我就成了。”

    这做点心还真是因人而异,一样的配方一样的火候,做出来的东西也有味道上的差异。邱晨不知道自己做的点心会跟其他人有何不同,她家里吃的和送人的,也都是小喜那个丫头做的,味道上灵气上,甚至比专供白案的贾氏还要好一些。不过,这种事郭敬诠不问,她也不会说,点心好吃才是正经,至于出自谁的手,就没必要追究了。

    又说了一回闲话,邱晨就告辞离了郭府。

    想想兰芷要使用临湖水榭,家里就玉凤和月桂两个人根本支应不开,邱晨就打发了顺子骑马回一趟刘家岙,将青杏春香和陈氏都接进城来,点名带进府城的还有满儿的两个丫头玲儿和梅子。没事不觉得人手不够,但每回遇到事,总是感觉到人手的匮乏。看来,等陈氏来了,忙过了临湖水榭的事儿,也该再着手买些人教导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邱晨起身后,刚刚洗梳完,秦礼就兴冲冲求见。邱晨心中纳闷,过了件披风去了前院,一出门,秦礼就笑着快步迎上来,递给邱晨一个竹筒,不过,这个竹筒邱晨注意到,火漆的封口已经打开了。

    秦礼不等邱晨打开竹筒看信,就直接笑着拱手道:“太太,好消息,去西南的传了信回来,他们已经顺利找到了穆老爷子和大小姐,一个月前从南夷启程,按路程算,再过一个月,大小姐就能到家了。”

    邱晨脸上爆出满满的惊喜来,连声应着,低头就打开竹筒看了起来。看到里头的信笺,她才恍然,这信笺并非秦铮写给她的信件,而是秦铮派去南方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想来是秦礼得了这个消息后,怕邱晨有所顾虑,特意转给她看,让她放心的。

    “阿弥陀佛!”看完信笺,邱晨下意识地合十双手念了一声佛,这才满脸欢喜地道,“从南边儿过来,又是这个时节,可是越走越冷的,也不知满儿带的衣裳够不够……要是打发人去迎着,可有什么办法?”

    秦礼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个倒不是不行……”

    这话,邱晨就听出些意思来了,能打发人去接,只怕平常人有些不太方便。想来,这个时候能够长途传递讯息的很有可能都是机密据点,若是被外人知晓了,总是增加了许多不安全因素。

    邱晨了然地点点头,笑着将手中的竹筒又还给秦礼,道:“嗯,是我一时情切了。满儿有穆老爷子照应着,哪里会穿不暖和……好了,你去忙吧,多谢你送来的这个信儿,我在家里准备准备,接满儿回家就够了。”

    秦礼松了口气,一脸笑意地垂手应了,只看着邱晨转身进了二门,这才捏着竹筒离开。

    既然太太如此挂牵,他也不能看着太太担忧,虽然不能让家里派人,可他却能传个消息过去,提醒一下南下的人手,给满儿小姐装备的暖和舒适些,等太太见了才不至于太过心疼。

    满儿即将回来的消息让邱晨倍觉鼓舞,连走路都轻快地仿佛带了风儿。回到后院,按耐着等林旭过来用早饭,邱晨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林旭,然后送了林旭去上学后,就带着玉凤把满儿新做的冬衣拿了出来。

    满儿这一去几乎一年,也不知道长得多高了,胖了还是瘦了……新做冬衣都是约摸着做的,在尺寸上稍稍留了些余量,只等满儿回来试穿之后,再改一改,就能上身了。

    过了年,满儿就四周岁了,也是个小美妞了,之前小小的羊角辫儿应该也能梳成包包头了,因而,一些首饰发饰什么的也能戴起来了,还有保暖用的卧兔儿,手筒子……还有小皮靴子……诸如此物,邱晨都一一琢磨着罗列出来,又挑选皮子、面料,卧兔儿和手筒子交给几个丫头做,尺寸上也不是太严谨,小靴子就不行了,宽了瘦了、大了小了都会不舒服,还是备好材料,等满儿回来再赶制吧。

    只是,希望小丫头别耽搁太晚,不然进了腊月,做鞋帽衣裳的店铺可就都忙起来了,想要赶制可就不容易了。

    忙碌了一天,临到申时末,陈氏带着青杏和春香赶了过来。见到邱晨,见了礼,自然是一片欢喜。

    听说满儿要回来了,陈氏几人也跟着欢喜起来。特别是青杏和玲儿梅子,青杏从进了林家就经常照看福儿满儿,对两个小主子的感情自然不一般。玲儿和梅子则是满儿的丫头,这一年来小姐不在家,她们也天天惶惶的,这会儿听说自家小姐回来了,自然无比欢喜起来。

    陈氏从家里带了一些晚熟的酸枣子和暖棚里的一些新鲜青菜来,邱晨说了几句话,打发丫头们去替陈氏几个收拾行李,她则留下陈氏说话。

    “……太太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老太太和大舅太太、二舅老爷都好,少爷和几位表少爷也都好……来之前,家里后园里已经开始筹建新暖房,建起来,正好之前的暖房里育好了苗子,移栽过去,进了腊月,大雪封门的时节,咱们的青菜、茄子辣椒黄瓜就都能吃上了。”

    邱晨点点头,并不太以为意。

    这个时代不是不能建温室大棚,只不过完全没有推广的意义。不说其他,就玻璃一项,也几乎没有人能用得起。即使富豪之家,不差银子,也没几个人将那般昂贵的玻璃镶到棚子上只为了冬季种菜……这也就是邱晨自家有烧玻璃的窑,换一家,没谁舍得用价格昂贵的玻璃暖房来种植蔬菜……人住的房子,还没换上玻璃呢,几棵青菜哪里还能比人娇贵了!

    说了一回话,邱晨就打发陈氏也下去洗漱歇息片刻,她自己叫过玲儿和梅子来,细细地叮嘱了,然后略一思索,让玲儿和梅子去将西里间打扫出来……满儿外出一年,怕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睡觉,趁着这个机会,把小丫头分出去独立卧室也不错。还有阿福,等她回家也让其搬到厢房里去住,孩子年纪大了,总要有离开父母单独生活的一天。这个趋势不可避免不可逆转……与其让孩子们自己做出选择纠结,还不如她早一点放开手,督促着孩子们快快成长起来,拥有他们独立的生活和相对独立的思想。

    匆匆一日过去,第二天一早,陈氏带着玉凤和春香,还有几个婆子一起去了南沼湖。

    邱晨在家里做不下去,干脆带上青杏出门:“走,咱们去瑞福祥看看去,要是有合适的,也给小小姐买上几样钗环首饰去!”

    青杏和月桂相视而笑,太太这是盼着小姐回来,在家里坐不住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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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本心(二更)

    逛了一天,邱晨除定制了一套赤金花朵儿首饰一套珍珠首饰之外,居然再没花出一文钱去,不是她没有带够银子,也不是街上没有好商铺,只是,从金银铺子里出来,她面对满大街的玩具衣料吃食,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满儿喜欢什么……貌似,小丫头在家的时候,她做什么饭菜小丫头都会大声嚷嚷着好吃;买什么玩具、做什么衣裳,小丫头也是从来都笑嘻嘻地无比欢快地接受……那个胖嘟嘟的小丫头在她的印象中是不挑吃不挑穿,特别好养活的一个,可如今站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她却突然发现,不是小丫头不挑,只是她一直忙碌粗心,忽略了小丫头的细微感情变化,自然地,也就不知道小丫头的喜好。

    都说知女莫若母,可她这个给人当娘亲的,居然不知道女儿喜欢什么……天底下是不是没有她这样的娘亲?

    或者说,她虽然占据了海棠的身体,成了福儿满儿的娘亲,本心上却仍旧没有母亲该有的心细如发和关怀至微?没有那种天生的本能的全心全意地爱护孩子们的心?

    青杏也沉浸在金灿灿亮晶晶的精美首饰中没有回神,近乎本能地跟随在邱晨的身后亦步亦趋,邱晨停下脚步,她也下意识地跟着停了下来,只不过,片刻,她就察觉到了邱晨的不对,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呆愣愣地站在当街,说是看路上的人吧,那目光明明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心里惊惧起来,青杏试探着呼唤:“太太……太太?”

    “唔……”邱晨应了一声回过神来,转眼看到青杏关切的脸,眨眨眼,绽出一抹笑来,“我盘算着接着去哪儿,可想想竟然有些茫然,满儿那丫头一去就是一年,都不知道喜欢什么了……走吧,咱们回家。”

    青杏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玉凤,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匆匆跟了上去。有些不明白太太怎么会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人喜欢什么不是一直都喜欢的,难道出去一年就不喜欢了?

    不过,青杏性格活泼开朗,也有些大咧咧的,心里虽然有疑惑,却不会钻牛角尖儿,太太么,自然有她们不懂的地方,她也不用去费心思,跟着太太走,按照太太的吩咐做事就够了。而玉凤则沉稳内敛的多,即使心里有疑惑,也不会这会儿大咧咧地问出来。

    回到家里,邱晨就一直有些闷闷的,不但没有了早上得到消息后的兴奋欢喜,连平日的开朗都不在了。也不用人伺候,只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或看书或写字……

    家人里多少都有些疑惑,玉凤和青杏更加疑惑,太太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满脸欢喜的,出去一趟也没遇上什么人什么事,怎么突然就郁郁起来了?

    青杏避开邱晨还偷偷地问了玉凤:“这几天太太遇到什么事儿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她昨晚刚到,这几天都是玉凤跟着伺候。

    玉凤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事儿啊……也就昨天唐家大姑娘来玩了大半天,过午又去了趟郭府……可昨天,今儿早上太太明显还没这样……”

    两个丫头眼睛对眼睛地愣了半晌,谁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好暂时抛开。玉凤小声道:“咱们尽心伺候着吧,太太身边别离人就是了!”

    青杏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也只好答应着跟玉凤商量了接下来的分工,保证两人必有一人紧跟在邱晨身侧,哪怕不让进屋,也要在门口伺候着。

    邱晨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默默地看了回书,写了几张大字,却因为静不下心来,字写的完全不能看,一塌糊涂丑的不行。将几张纸团了扔进垃圾篓,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起身往外就走。

    她怎么钻起牛角尖儿了?她本来就不是原来的海棠,本质上讲,也不是福儿满儿的亲娘,只不过,她努力在做,不管是从情感出发,还是本身的责任义务使命感,她都在尽力疼爱关怀两个孩子,今儿发现不足,以后修正、注意就好了,这么闹情绪做什么……她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失笑着摇摇头,挑开门帘子走出来,青杏猛地从门外的小板凳上站起身来:“太太,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就好……”

    邱晨挑挑眉,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楞丫头关注在她脸上小心探查的目光,不由笑道:“没什么事儿……哦,走,昨天你们带来的青菜我还没看过,咱们去厨房看看去!”

    青杏眨眨眼睛,满脸爆开一层浓浓的喜色来。太太好像恢复正常了呢!

    “是!”青杏欢快地应着,陪着邱晨往外走,一边提前一步打起屋门的帘子,一边笑道,“太太,昨儿带来的可是咱们暖棚里的收的第一茬菜,还是少爷和几位表少爷亲手摘的,说是带过来给太太尝尝。”

    邱晨听得满心欢喜,也满心感动。虽说她做的很不够,不完美,但孩子们确实真心实意地濡幕她爱她……这一种被认可的感觉,这一种暖融融的亲情关爱可以说来的正是时候,让邱晨刹那间的迷茫和失措片刻消退。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让她成了孩子们的娘亲、姑姑,成了这个大家庭的一员,那么她就是他们的娘亲、姑姑,就是他们的亲人。

    当初种菜是邱晨亲自参与的,几乎这个时代有的蔬菜都被她种了一部分。因为时间短,豆角、茄子之类生长周期长的蔬菜还没有坐果或者没有成熟,这次带来的大都是青菜,菠菜、香菜、小白菜、油菜、芹菜……还有看上去有些歪扭的四五根嫩嫩的小黄瓜,黄瓜顶端还顶着嫩黄的花儿,这让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赶得急,小黄瓜还没长成就被孩子们心急地摘下来了……这其中更多的显现的却是孩子们对她浓浓的关爱。

    这个时候还能有这么鲜嫩嫩水灵灵的青菜吃,比那些天天白菜萝卜或者肉食可开口多了。

    邱晨看过之后,立刻就想到了一种特别合适的吃法,涮火锅!用家里备着的清汤做锅底,然后只烫青菜吃,用筷子夹上几根青菜往滚开的锅里涮两下,蘸上一点点调味料,既能够最大程度保持青菜的鲜嫩和营养,而且爽口开胃,清腻美味又没有负担,还有汤底保证的鲜香……唔,只是想一想就让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吩咐厨房准备午饭,邱晨又拿了只篮子盛了些新鲜青菜,打发人给杨家铺子的杨老爷子和二嫂送过去。如今,杨家日子好过了,吃肉不再稀罕,倒是这个季节难得吃上青菜,想来没有人会拒绝这份新鲜的美味。

    午饭,邱晨自己就吃了一顿涮青菜,最后在汤中加了一小绺手擀面,真是饱腹又美味,吃的舒服又酣畅淋漓。

    一顿美味的涮青菜吃完,邱晨心里已经丝毫没了那种没归属感和茫然感,心情好了,情绪也高涨起来。小憩了小半个时辰,邱晨起身后,就兴致勃勃地去了后园。

    安阳城的林家宅子房屋不是太多,但后院却颇宽敞,除了修成小操场供孩子们锻炼的一部分外,还有好几亩地空闲着,夏秋两季有二魁两口子种菜,这会儿大部分菜都收了,剩下的零星菜畦,也就是几种多年生的蔬菜,比如韭菜、比如越冬的菠菜之类。好几亩地就这么空闲着放在那儿,实在是浪费……不若在这里也装上两座玻璃暖棚,自家吃菜方便不说,多余的也可以给二魁家添点儿收益。

    建起暖棚来仍旧交给二魁家打理,就不额外给他们发月钱了,家里吃了去多余的都让他们自由处理去,一冬天应该也能挣上几两银子补贴补贴。

    说做就做,邱晨欣喜地带了几个家人去后院丈量土地,然后打发人去木作行找木匠来看场地。她这片园子夏秋还是要腾出来种菜的,是以,暖房也要像刘家岙一样能够方便拆装,但也要保证能够抵御一些突然性灾害天气的侵袭……位于北方的安阳城,冬季还是常常刮风的,不能一阵大风给刮倒了。

    有设计图纸,有具体尺寸,木料也不用什么名贵的,木匠师傅看过之后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说是最多五六天就能搭建起来。邱晨跟木匠商量好了材料费工费,就转回来开始给刘家岙写信,让家良带着两名小学徒先把手头的活儿放放,先烧制一批平板玻璃出来。

    给自己找着活儿的邱晨,又忙碌充实起来,也神情愉悦欢快起来。

    傍晚时分,云家商队送来几篓子鱼虾海产过来。再冷就不能下海了,这一批海鲜也算是冬季来临前最后一批了。

    邱晨亲自见了云家商队的小管事,问过海铺子那边的渔民们,因为有了鱼干、咸鱼等产品外销的途径,生活改善了不少。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他们中已经有人更换了之前的小舢板,换成了能够承受更大海浪风力的大船,这样,来年他们就能够去到更远一些的海里捕捞打鱼,会有更好更多的收获,从而相应地拥有更好的生活。

    邱晨细细地问了一遍,包括渔村里的老人孩子们怎样了,还好这位小管事是专门跑这趟线的,与那些渔民们接触较多,一年也要去渔村里几趟,是以对那边的情况了解的比较清楚,回答起来也详细的很,邱晨听了很欣慰,也很满意,打赏了这个小管事二两银子,看着他欢欢喜喜谢了赏退了出去。

    亲自去厨房里看了看几篓子海鲜,有新鲜的黄花鱼,有鲙鱼、有梭鱼,有海捕大对虾,还有一些海胆、海星、海参、八带、扇贝、皮皮虾等小海鲜,邱晨依次拿篓子分了,只留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交给曾大牛,快马送回刘家岙去。

    晚上的饭菜,青菜又不是重要的了,邱晨看着顺子家的带着小喜和两个厨娘,一样一样开始料理海鲜。海胆除去一部分壳,打入鸡蛋蒸熟;海星直接入笼蒸,蒸熟之后,剥出肉来,加碎猪膘肉,加鸡脯肉泥,再加少量的姜汁调味去腥,做成丸子,滋味比蟹粉狮子头更鲜美浓酽,做成馅儿包混沌包饺子包小笼包,也无不鲜美可口;海参干晒,做成干品以后用;八带汆熟,或直接切段儿凉调,或放韭菜段儿爆炒。至于扇贝,蒸熟后直接蘸小料儿吃就鲜美无比,也可以做汤,清炒……皮皮虾更是直接汆熟蒸熟即可,最简单的办法,保留最纯净的鲜美。

    鱼类只做了个清蒸黄花,至于鲙鱼、梭鱼,都被邱晨用盐培上,置于室外可以保鲜两三日,慢慢再吃不迟。海虾全部汆熟,除了部分作为盐水大虾直接上桌,剩下的大部分则放入竹箪子里晾晒,几日后就成为虾干,冬季用来煲汤、提鲜、做馅儿都非常鲜美。

    她这边收拾着,就打发了人去郭府传讯,让林旭带着郭家大老爷和郭家四少爷过来吃晚饭。一顿鲜嫩爽口的烫青菜加各种美味鲜美小海鲜,邱晨又让人烫了高粱红酒,老少三人吃的满足喝的畅快,直到戌时末,方才吃饱喝足,郭家小四搀着颇有了些酒意的郭大老爷告辞回转郭家去了。

    陈氏带着丫头婆子去临湖水榭打扫整理了一天,就清理干净。如今的临湖水榭已不是邱晨待客时的四面大敞,四面都装了落地的门扇,冬季关闭门扇,能有效阻挡外面的寒风冷气;到了夏季,可以将门扇大开,四面八方的风毫无阻碍的穿堂而过,又会变得凉爽宜人。而且,临湖水榭下边到水面有一个一米半高的夹层,夹层里置了炭盆子,到时候,临湖水榭里温暖如春,却不会有丝毫的烟气。

    窗明几净,帘幔无尘,陈氏带着丫头婆子打扫完卫生,又布置了家具和帘幔诸物,也不过花了一天时间。邱晨第二日一早就跟了陈氏直临湖水榭,推开顶天立地的大门,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会觉得烦恼的是,这股子热气既没有浓烈的脂粉香,也没有水边建筑一般都会有的水腐潮霉的气味儿,淡淡的果香,从架子上案几上摆放的一只只果篮里散发出来,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而且,舒缓放松,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心神,愉悦欢快起来。

    ------题外话------

    家里的天然气故障了,找燃气公司来维修,忙了大半晌午……晚了,抱歉!

第三百二十七章 手段

    九月底,天气还不算太冷,烧了炭盆的临湖水榭面对湖面的门全部卸掉,只剩下隐约的一层薄纱,随风微微拂动,将湖面上的一片残荷映衬的更似水墨画一般,朦胧隐约,意境悠远。

    两侧的窗户打开,入眼的则是大片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芦花,随着深秋的风荡漾起伏,一片雪白仿佛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邱晨从水榭的左右窗户一路走过来,然后来到前面的露台之上,两叶扁舟,如两片芦苇叶泊在露台下的小码头上,往远处看百十米处,停泊着那一艘大船,要从临湖水榭等上游船,只能通过小舟一渡碧波。

    露台下也生着几丛低矮的芦苇和蒲草,几只尚未南飞的水鸟在草丛边徜徉,却被人声惊起,扑棱棱振翅高飞而起,远远地遁了去,剩下湖面圈圈涟漪,还有受惊的人们愣怔着缓不过神来。

    邱晨拍拍胸口,安抚住受了惊吓的心脏,抬头看着一声声鸣叫着飞远的水鸟们,失笑道:“是我们打扰了它们了。”

    陈氏站在邱晨身后笑道:“听湖上的人说,这一窝水鸟是咱们水榭建起来后在这里安的家……以后常来常往的,估计它们也就不来了。”

    邱晨笑而不语,心道若是日日有人来此饲喂,不仅这一窝水鸟不会走,想招来更多的水鸟也很容易。如今和不是现代生态恶化物种灭绝的境况,南沼湖里可是栖息着许多种水鸟和野生动物,湖上的工人渔夫们,养殖鱼类蟹类,种植莲藕芡实菱角,却不会去捕杀鸟类和野物儿,彼此之间竟然相处的很是和谐,而且,周氏养殖的鸭棚鸡舍中,就有野鸭大雁等野生鸟类经常光顾,跟家养的鸡鸭争抢食物……周氏并不欢迎,还无数次驱赶野鸟离开。用周氏的话说,就是这些野鸟就是强盗,抢了饲料吃了,却没有半点儿贡献,又不能下蛋……

    看过临湖水榭的布置,邱晨很是满意,有了这个底子,唐家再派人来布置细节就很容易了。不过是些日常用的细小用具,还有茶具餐具之类的……

    从临湖水榭出来,径直沿着一条半掩在芦苇丛中的木栈道一路走,只需穿过一蓬密集高大的芦苇,一行人就到达了南沼湖的庄子,也就是邱晨最先确定的那片高地,如今已经盖了二三十间屋子,边缘地带还建了数个鸡舍鸭棚,羊栏牛圈,鸡犬相闻,牛羊呼应,很有些避世而居的意味。

    经过两年的经营,南沼湖的莲藕、鱼、菱角等物已经打出了口碑,不仅仅是云家的酒楼客栈都来此进货,就连其他一些客商也会过来购买鱼虾蟹子,还有莲藕等物,最早的每天早上辰初就赶到了南沼湖,赶着马车排在庄子的码头旁,等待渔船从湖上踩藕打鱼归来。有时候,马车会从码头近旁一路排出来,十几、几十辆车子绵延出一两里路,也是蔚为壮观的。

    邱晨到达庄子的时辰很早,不过巳时中,下湖踩藕、捕鱼的民壮们还没返回来,等待购买鱼虾莲藕的马车也仍旧在码头上等待着。车夫和随车的管事们分了两处招待,管事们自然坐在码头边的棚子里廊檐下,有庄子上的婆子送上茶点,供他们饮食等待。也为那些车夫们备了炉子水壶,旁边的大方桌上放着只大茶壶,车夫门先伺候了驴马吃上草料喝上水,这才或蹲或站地围到方桌旁,兴高采烈地捧上碗茶水,大声小声地说着各自的遭遇见闻,一片热闹喧哗。

    陈氏跟在邱晨身后,见她停住脚看那些管事车夫们,低声笑道:“咱们这边种莲藕的少,一出藕各酒店客栈都抢着来买,加上咱们家的鱼也鲜,都是三四斤以上的大鱼,一些大户人家的管事也干脆过来买……人就都挤在一块儿了。”

    说着话,那边的车夫们最先发现了这一群女眷,看上去为首之人穿着虽然素净,却远比普通庄户人家的妇人穿着华丽,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也衣着鲜亮,还有几名看上去气势不凡的护卫相随……原本喧哗热闹着的车夫们片刻止了声息,垂着手,撇开眼,默然下来。

    见此情景,邱晨也不再停留,招呼一声:“走吧!”带头朝着庄子里走去。

    周氏去了刘家岙,杨树勇忙着踩藕捕鱼,这边家里的婆子家丁们各自忙碌着,也没人看到她们。邱晨一行一路进了周氏的院子,青杏玉凤提前两步进了屋子。虽说周氏不在,屋里打扫的还算干净,就是没人烧炕,屋里很是清冷。玉凤和青杏又把随身带来的褥子坐垫铺到炕上,又吩咐着跟来的玲儿梅子去烧炕烧水,陈氏和邱晨也进来了,就在里屋洗了把手,上炕歇息。

    好一会儿,玉凤才端了一盏茶上来:“现生的火,让太太等久了。”

    邱晨接了茶,摇着头笑笑,表示不在意,随即朝着陈氏感叹道:“这家里没个女人照应着就是不像样子……等你帮着唐家大姑娘办完这次宴客,就回去让大嫂回来吧!”

    陈氏笑着点点头。她看到的可不止太太说的这些,刚刚两个媳妇子明明就在外院的厨房里,却装作没看到……这样的媳妇子还留着就没意思了。只不过,这是大舅爷大舅太太的地方,她不好多言,若是在家里,早就打上十杖革出去了。只不过,这南沼湖总归是太太的产业,若是就这么随意放纵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看样子,还得抽空提醒一下太太。

    正沉吟着,就听邱晨吩咐玉凤:“你去看看,院子里还有什么人,看看她们在做什么……嗯,也不用做声,只回来禀告即可。”

    陈氏抬头看了邱晨一眼,恭敬地垂了头站在一旁。玉凤已经答应着退了出去。

    不过盏茶功夫,不等玉凤回来,门外一个妇人的声音传过来,“哎哟,是海棠妹子过来了?”说着,也不等传话,人已经挑了门帘子径直进了屋。

    邱晨捧着茶,也不动身,只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二十一二岁年纪,穿着一身浆洗的干净的青花袄子绛色裙子的妇人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黑漆巴拉的大水壶。进了门仍旧脚步不停地一路朝着邱晨走过来,一边腆着一脸的笑道:“哎,海棠妹子啊,你可别见怪,刚刚嫂子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烧茶,没注意外头的动静,你看看,你进来了也没听见……”

    陈氏瞥了邱晨一眼,上前一步挡住这个媳妇子,一脸客套道:“不敢劳动这位嫂子,太太的茶刚沏上,不需添水!”

    那媳妇子面色一变瞪了陈氏一眼,回身讪笑着将手中的茶壶放在地上,往前蹭了蹭,见陈氏不再上前阻拦,愈发胆大地靠坐到炕沿上,觑着邱晨笑道:“海棠妹子真是越来越出落得可人疼了,瞧瞧,这脸皮儿白的细的,再穿上这样的绫罗袄子,哪里还像是庄户人家出来的闺女,说是管家小姐也有人信啊!”

    邱晨心中好笑,这位真会自来熟,她看起来年龄也不比自己大,怎么就敢这么托大地自称嫂子?她隐约记得,周氏曾经跟她说过,这位娘家姓刘,是杨家铺子的媳妇,婆家与海棠娘家一样都姓杨,只不过隔得远了,好像出了五服了……去年瘟疫来临逃难时死了丈夫,仅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相依为命……周氏也是看着她们母女日子难过,才将她找到南沼湖来做工糊口饭吃,后来周氏还跟她提过一两回,说是这位杨刘氏性子爽利,手底下的活计也利落,做饭做菜一把好手,做衣裳做针线也很拿的出手……貌似,周氏还挺倚重的……当时邱晨没怎么在意,今日一看,居然是这么个自来熟的?

    邱晨面色不动,嘴角甚至习惯地挂着一丝微笑,端着茶默然不语的打量着这个往上凑过来的妇人。妇人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还算周正,只是眼角微吊加上突出的颧骨和削薄的嘴唇,给人一种刻薄之感!关键是,这个妇人的丈夫去世也就刚满周年,她却没了半丝哀色不说,还穿上了颜色鲜亮的青花袄子,发间甚至还攒了一支亮灿灿的银簪子……

    邱晨的目光在银簪子上一顿,一抹冷厉在眼底一闪而逝。当初周氏第一次去刘家岙的时候,她送了一支银簪子给周氏,因为那时候家境刚刚有了起色,余钱不多,邱晨挑选银簪子的时候就特别上心,一共挑了六枝银簪子,都是花朵造型的,其他几支被她送给了兰英和青山家的几个,而她清楚的记得,送给周氏的正是一支玉簪花纹样的。而如今,这支银簪子就戴在杨刘氏头上!

    垂下眼帘,将眼底的冷然和厉色都掩了去,邱晨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来,开口道:“我这离家六七年了,家里的事儿也生疏了,倒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你是……”

    妇人脸上闪过一次窘迫,随即就讪讪一笑,亲热道:“看看,都说贵人多忘事,海棠妹子居然连我都不记得了。我不就住在你家后头……隔着不过两条胡同……哦,我家大妞她爹叫贵子,你以前都叫我贵嫂子哒……”

    杨家铺子虽说不算小村子,也没有多大,统共就三条胡同……这隔着两条胡同,都到了村子最北边儿去了吧,就这,还不远?

    邱晨暗暗嗤笑着,脸上却半丝儿不显,一脸恍然道:“原来是贵子嫂子,我离家太久,真是记不真切了……”

    妇人露出一脸的喜色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邱晨打断,道:“看贵子嫂子气色不错,穿的也体面,想来我贵子哥也挺好吧?你家大妞儿呢?怎么没看见?”

    妇人脸上的笑容一滞,眨了眨眼睛,瞬间露出一抹悲色来,抬手自顾自地抹抹眼角,叹气道:“那是个短命的,去年瘟疫来了非说要带着一家人去逃荒避难,我怎么说都说不听,好了,他一条命加上妞子爷爷奶奶两条老命都撂在了路上,只剩下我一个,背着大妞讨饭讨食地好不容易捱回来……”

    邱晨捧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明明没有半分伤心,却不停抹着眼的妇人表演。

    那妇人表演了一阵子,也没等来邱晨的半句安慰,有些悻悻地抹了抹眼角,一脸强笑道:“唉,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海棠妹子今儿过来也没提前说,这里也没备下啥好菜……不过,你大哥过会儿就带人回来了,有藕有鲜活的大鱼,不瞒海棠妹子说,嫂子我做鱼可是最拿手的,过会儿嫂子给妹子炖条大鱼吃吃……”

    说着,妇人目光扫过空旷旷的炕桌,见炕桌上只放着一盏清影细瓷茶盏,连忙笑着起身道:“嗳,看我,看到妹妹亲不过来,就说些没用的了,妹子一大早赶过来,这会儿必定饿了吧,嫂子这里还有些点心,都是安阳城里稻香村的细点心,我去给妹子拿来垫垫饥……”

    说着话,妇人竟然毫不迟疑地走向角落的大柜子,抬手打开柜子从里边拿出两只雕工精细的点心盒子来,满脸堆笑地讨好着送到邱晨面前的桌子上,打开点心匣子,让着邱晨:“海棠妹子,快尝尝,这稻香村的细点心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比什么老盛魁的好吃多了,又香又软又甜的……知道我喜欢吃,树勇大哥特意买回来的……”

    听了这话,邱晨也完全没了看戏的心思,眼底也彻底冷了下来,只嘴角挑着一丝嘲讽的笑,觑着妇人道:“刚刚我还说,我大嫂不在,屋子里也收拾的这么利落,看样子……倒是让你受累了!”

    “嘿嘿,海棠妹子客气的,哪里说得上受累啊……树勇大哥一个人在家,总得有个人帮着收拾打扫着不是?再说了,周嫂子临走也托付了我,我也不能辜负了周嫂子的托付不是!”妇人笑的脸上简直开了花,嘴里虽然客套着,脸上一抹得色却没有掩饰。

    若不是那个傻婆娘走了,她哪里有机会到这个屋子里来……不能到这个屋子里来,怎么有机会接触杨家老大……若是能跟了杨家老大,哪怕是做妾,以后也不愁穿着绫罗,也不愁吃香的喝辣的……更何况,就周氏那个蠢婆娘,说不定她还能将她扳倒扶正了呢……

    哼,还真是没辜负大嫂的托付!

    邱晨垂了垂眼,将眼中的狠厉之色掩了去,也不抬眼,淡淡道:“如今这湖里活计多,一年到头我大哥也离不开……大嫂若是常年陪着在这里自然最好,能够照应着大哥的吃穿用度。可照顾了大哥,难免就坦了家里的老爹老娘。唉,有时候我都恨不能再找个大嫂,也好分开来,一个照应大哥,一个回家孝敬爹娘。爹娘以后一年比一年老了,上了年岁的人,身边没个人照应,哪里能让人放心啊!”

    这一番话,可算是说到妇人的心眼儿里去了,就见她满眼放光地瞅着邱晨,连声道:“还是海棠妹子说的在理,可不就是这样,老人们年纪大了,身边可不能没个人照应……周嫂子最孝顺,让她回去照应着二老,海棠妹子也就能放心了!”

    邱晨心中冷笑,她为了说话故意忽略了家里的二嫂,这位居然也就顺杆子爬上来了,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虽然这么想,脸上却露出一抹为难来,叹口气道:“我想是这么想,可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去?又要知根知底,又要勤快麻利,又要真心地待我大哥好,才能知疼知热的……”

    那妇人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即垂着头露出一脸的扭捏之意来,哼哼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道:“那个,看着海棠妹子为难,我这心里难受的……比我自己为难还疼!……海棠妹子,若是不嫌弃我,我倒是愿意替海棠妹子分分烦难!”

    这话一出,邱晨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她见过现代的女人比这个奔放豪爽的多了去了,还有好些女子向男子当街求婚的呢。可这个时代,这种话就太出格了,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陈氏都露出了一脸诧异惊讶,更别说青杏和玉凤两个丫头了,根本掩饰不住满脸的惊骇和鄙夷,瞪着妇人的眼睛几乎要脱出来了。

    “哦?此话当真?”邱晨愣了愣,随即一脸惊喜地问道。

    “嗯,当然当真!”妇人垂着头,似乎是一脸羞臊地低声道。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妇人低垂的头颅,还有发间那一支银簪子,片刻,方才叹息道:“唉,不成不成。”

    妇人顾不得装羞涩,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邱晨:“海棠妹子,这是嫌我是寡妇?还是嫌我带着个孩子?”

    邱晨瞥了她一眼,叹息道:“寡妇倒不碍……”

    言下之意,就是嫌弃带着个孩子了!

    妇人的脸色白了白,但想及即将到手的富贵,还有那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终是咬牙狠心道:“既如此,我就把大妞……把大妞卖了,也让她托个好人家过好日子去!”

    邱晨眯着眼睛盯着妇人脸上的决绝,挤出一丝冷笑来道:“这,不大好吧,我可不想杨家落个拆散骨肉的名声!”

    刚刚那句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妇人自衬着已没了回旋的余地,干脆决绝道:“海棠妹子放心,我自己去找人,绝不让杨家但上半点儿名声!”

    说着,妇人就有些急不可耐地往外走。

    邱晨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玉凤和青杏两人往门口一站,就挡住了妇人的去路,笑着道:“请留步,我们太太还有话要说呢!”

    那妇人被人拦住,微微变了脸色,听到这话方才缓了口气,转回身来,挤出一脸的笑意,看着邱晨讨好道:“海棠妹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邱晨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淡淡道:“你一个妇人家,一下子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好跟大哥大嫂交待。这样,我买丫头仆人也认识了个牙婆,最是公道的,不若我打发人去请了她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好嘱咐嘱咐她,替大妞找个好人家,别让孩子受了苦遭了罪,……唉,此事虽不是我杨家之过,却终究觉得于心难安!唉,要不,这事儿就算了,我再寻摸合适的人去……”

    妇人微微露出一抹惊讶,听到邱晨最后一句话,心中焦急,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立刻满口答应着:“都是我自愿卖掉大妞的,绝对不干杨家的事儿!……就劳烦海棠妹子唤那个牙婆来……”

    邱晨叹息着,一脸难为不情愿地,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看到邱晨点头应下,妇人脸上的紧张散了去,爆出一团惊喜来。

    只不过,不等她再说话,邱晨又抬起眼睛,看着她缓缓道:“另外还有一事,我也要说到前头……”

    “妹子请说,请说,但凡我做得到的,必不是问题!”妇人一脸迫切地保证道。

    邱晨点点头,道:“我家里既然已经有了大嫂,我大哥又是平头百姓,没有官职爵位,自然不能三妻四妾的……这虽然说是再找个嫂子,却也只能是为妾,而这妾么,自然就不是娶,而是纳。这纳妾,是需要签身契的,不然可没办法往官府里存档!”

    妇人似乎有些意外,垂着眼考虑了片刻。她早就知道自己只能做妾,做妾签身契……签就签呗,签了身契也跟丫头婆子不一样,也是做主子的……

    片刻功夫,妇人就好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邱晨吁出一口气来,看着她感激道:“你这么通情达理,我真替大哥大嫂高兴……这样,打发人去传那牙婆来,就让她带两份身契来你签了,可好?”

    “好……”妇人一口应下,却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连忙垂了头羞涩道,“都听妹妹安排!”

    “这可是你们母女俩的大事儿,我可替你做不了这个主,我这就打发人去叫那牙婆子,去安阳城再返回来,最少也得大半个时辰,趁着这会儿功夫,你也回去替大妞收拾收拾衣裳,你也好好想想,签契书之前,你后悔可还来得及,别签了契书以后,你再后悔,朝我哭哭啼啼地要女儿,我可没处给你找去!

    妇人诺诺地应着,脸上强挤着笑,似喜似悲地退了下去。

    邱晨轻轻地垂下眼,吐了口气。那个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陈氏上前道:”太太,我给你添上水吧!“

    邱晨也不抬头,只低声应了,终究是硬着心肠吩咐道:”让秦礼亲自跑一趟,尽快将黄婆子接来,一定要赶在午饭前……嗯,让她把契书备好,两个人的!“

    陈氏答应着,拿了茶盏递给一脸惊惧却还算镇定的玉凤,又瞪了微微颤抖着的青杏,这才转身出去,找秦礼吩咐去了。

    秦礼骑马进城,速度比坐车快了不少,不过半个时辰稍多一点就带着黄婆子赶了回来。将手软脚软的黄婆子从马背上拎了下来放在地上,看着她站稳了,这才道:”我家太太在二进屋里等着你呢,快去吧!“

    黄婆子一脸土色地答应着,抬脚就往后院里走,却奈何被秦礼拎在马背上一路狂奔,近乎吓破了胆,这会儿腿软的根本使不上力,腿脚一动,竟然差点儿扑出去。幸好秦礼没还没离开,伸手一把扯住她,才免得她扑倒在地。

    烦恼地看着几乎断了气儿的黄婆子,秦礼不耐地摇摇头:”真是没用,我们夫人……“

    后半句话到了嘴边,又被秦礼咽了下去,只一手拎着黄婆子到了二门上,往里招呼着,陈氏匆匆迎出来,他这才将黄婆子交给陈氏,自转回去照顾打理马匹去了。

    自从那妇人离开之后,邱晨就坐在炕上没有动过。这会儿,见陈氏半搀半扶地将黄婆子带进来,这才暗暗叹了口气,打点精神抬起头来。”见,见过夫人!“黄婆子磕磕巴巴地问候着,扑倒在地磕了个头。

    黄婆子给林家送了两回人,认得邱晨。从最初的衣着简陋素淡的小妇人,不过两年时间,眼前的妇人容颜未变,身上的气势却大大不同了,再也没了当初的寒酸和些许的局促,只那么淡淡地看着她,已经让黄婆子不自觉地恭敬谨慎起来。

    邱晨笑笑,抬手示意着玉凤青杏:”黄妈妈这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多礼起来,快扶起来!“

    玉凤青杏经过这半个时辰,也渐渐镇定下来,只脸色上比往日不由自主地多了些恭敬谨慎。

    听到邱晨吩咐,两个丫头连忙上前将黄婆子扶了起来,又按照邱晨的吩咐搬了张凳子让黄婆子在炕下坐了,玉凤逼着手退到一旁侍立,青杏则转身出去拿了只茶碗子进来,倒了杯热水递到黄婆子手里:”妈妈请喝茶!“”嗳,谢过姐姐!“黄婆子欠着身道了谢,重新又坐了。

    邱晨这才笑着道:”此番有点儿急事,着急忙慌地请了妈妈过来,让妈妈受累了,还望妈妈不要着恼!“”看夫人说的,婆子能为夫人效力是天大的福分,哪里会着恼去!“黄婆子这会儿已经缓过些劲儿来,脸上的表情也舒展了些,堆着一脸的笑,奉承着,”夫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只要婆子能出上力的,必定尽心尽力给夫人办好!“

    黄婆子做牙婆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多在大家户里走动,一些私密事儿见得多了。她一个牙婆能做的无非就是买卖人口,人家找她不问买人的事儿,自然就是卖人呗!想来又是哪个丫头不长眼,惹了这位夫人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抬眼给青杏使了个眼色,青杏垂着手答应着退了出去。

    邱晨笑道:”是我们村里的母女俩,家里老人、丈夫都不在了,就她一个妇人拖着个小丫头也难以过活,这不,就想着找黄妈妈给她们母女找一处能活命的地儿,不要多好,能吃饱穿暖,不受冻饿之苦,也就够了。“

    黄婆子对着满脸的笑连连答应着,心里却明白的很……活命的地儿,这位夫人据说可是颇有身价,还能养不了一对母女?随便安排个活计,哪怕是打扫粗使也够了,又怎么会再找活命的地儿……

    不过一句话功夫,青杏就带着刚刚的那个妇人转了回来,此次回来,那妇人手里挽了个包袱,另一只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身形瘦弱,梳着两支羊角辫儿,穿着一身红色碎花棉袄裤,瘦小的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鼻子嘴巴不显,只有一双大眼睛乌黑晶亮的骨碌碌打量着屋子里的众人。

    妇人显然不像刚才那样自在,眼睛微微泛着红,明显是哭过了。邱晨瞅了一眼,就硬着心撇开了眼,招呼着道:”这就是黄妈妈,你们母女见过吧!“

    妇人有些惊恐地看了看黄婆子,终是领着小丫头来到黄婆子面前,推着小丫头给黄婆子行礼,自己也曲膝行礼道:”这个婶子,我们娘俩过不下去了,我这才狠心将闺女交给你,还望婶子心善积德,替我这闺女找个好人家……至少让她别太受苛责了……等我以后有了银钱,说不定还……“

    话说到这里,妇人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戛然止住,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邱晨一眼,见她低着头喝着茶,似乎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拉着小丫头在黄婆子面前跪倒磕了个头:”我就将闺女托付给婶子了!“

    黄婆子见多了卖儿卖女的,可那些人家要不就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要不就是家里不争气欠了债的……可看眼前这个娘俩,穿着还算体面,浆洗的也干净,看脸色也不像受饥寒的,怎么就要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卖掉呐?

    心里琢磨着,黄婆子觑了邱晨一眼,堆着一脸的笑道:”这个你放心,我黄婆子最是讲究这行里的规矩……虽说做的是人口买卖,可能往好处送的,断不会害了她去。你就放心把小丫头交给我吧,我必定斟酌个好人家将她托付过去,不会让她受了饥寒之苦的。“”那就多谢婶子了!“妇人似乎松了口气,露出一抹喜色来道着谢。

    小丫头这会儿听出不对劲儿了,紧紧攀扯着妇人的衣袖,低声道:”娘,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跟娘在一起……“”妞子,听娘话,跟着这个奶奶去住几天,几年娘就去接你回来……“妇人蹲下来好言劝哄着孩子。

    孩子哇地一声哭起来,死命地搂住妇人的胳膊哭着哀求道:”娘,别不要我,我听话,再不惹你生气了……“

    邱晨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将下唇咬破,孩子的哭声让她的心颤抖着,撕扯着她的良知和道德标准……她抬手挥了挥,陈氏连忙上前,拉着那妇人道:”你们母女还是去外头商量商量吧,别孩子不愿意……“

    黄婆子也知机地站起来,跟陈氏一人一边儿,半拖半架着娘儿俩出了屋。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一路穿过院子,去了倒座房里,终于成了隐约可闻,邱晨颤抖着手将茶盏放在炕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过了两盏茶功夫,外头的哭声听不到了,只有黄婆子跟着陈氏后边走了进来。

    黄婆子满脸笑意地举着两张契书递给陈氏,陈氏又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也实在不想看,只抬抬手:”你看好了就行!“

    陈氏点了点头,”母女两人都是自愿卖身,身价银分别是十两和五两!“

    邱晨点点头,一听这价格就知道黄婆子终究是看了她的面子给了个高价,不然,她买个丫头不过五六两银子,那么个三四岁的小丫头,黄婆子怎么舍得出五两银子!就是那个妇人,姿色平平,又没甚手艺,撑破天能卖八两银子,她却给了十两……

    也好,有了这十五两银子,以后再想自赎可就要费心掂对着了!”陈嫂子,你去看看……给那孩子拿上点儿吃食,别亏待了她!“

    陈氏点头应了,目光一扫,将青杏和玉凤也带了出去。

    邱晨垂着眼默了片刻,终于抬头看向黄婆子,道:”今儿这娘俩,在安阳府也没什么亲人近亲了,你既然接了这个事儿,就给费费心,好好用心找户好人家将那小丫头安置了,不拘着在安阳还是别处,只要主人家心善、宽厚……就行!“

    黄婆子心里明白的很,自然不动声色地连连应承着。邱晨从荷包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子来往前推了推,笑着道:”这件事办完,我还要劳烦妈妈替我费费心,寻找几个聪慧机灵的丫头仆人来。我不要别家打发出来的,要你知根知底的,十几二十个都行,只要人好!“

    黄婆子不但相看人口拿手,看银票子也是门儿清,目光一扫,就认出邱晨拿出来的是五十两的银票子,登时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应承着道:”夫人尽管交给婆子,不出十天,婆子必将夫人要的人送到府上去,让夫人再过眼好好挑挑!“

    ------题外话------

    昨晚家里有事……更晚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兄妹(催更票加更)

    黄婆子带着五十两银票,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大妞不哭不闹地跟着她上了车,只是马车动了之后,大妞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朝着车下的妇人大声喊着:“娘,你快去接我,明日就去接我哈……”

    妇人尽管满心期盼过上绫罗绸缎珍珠宝玉的好日子,真看着闺女被人带走,仍旧忍不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邱晨站在屋里,从打开的窗户里看着那个捂着嘴哭的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妇人,尽管哭的厉害,双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没有移动半步。

    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轻哼,邱晨回身坐回炕上,吩咐玉凤道:“你带着那个妇人先回城吧!……跟她说,先进城住上几日,学点儿针线、上灶的手艺……”

    玉凤抬眼看了看,答应着退了出去。

    那妇人哭的肝肠寸断的,等玉凤走出去,递了块帕子给她,低声劝慰道:“你也别哭了,这么哭,主子可会觉得晦气!”

    那妇人抬眼看了看玉凤,忙不迭地抹着眼连声道:“多谢姐姐提醒!”

    玉凤瞥了一眼红肿着眼睛,一脸伤悲难掩的妇人,暗暗叹了口气。本来是大舅太太可怜她孤女寡妇的,给她们母女个活计,也是给她们母女一条活路,却没想到人心不足,居然打起这等下三滥的注意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也别谢我,以后咱们就都是太太手下的人了,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你且去洗把脸,太太说让我带你回城!”玉凤面上一片和蔼地娓娓而言。

    妇人有些惊讶地猛抬头看向玉凤,诧异道:“回城做什么?”

    玉凤看着她摇着头叹气道:“唉,你怎么不想想,这会儿大舅太太不在这里,我们太太毕竟是出了门子的姑奶奶,难道能趁着这个时候往大哥屋里塞人不成?那我们太太成什么了?”

    看着妇人依旧一脸懵懂,一脸不甘的样子,玉凤暗暗摇着头,面上却和颜悦色地劝慰道:“再说了,你这事儿若是这么混着就送到大舅爷屋里,充其量也就是个屋里人,那也就是个丫头……要想纳妾,总得走个过场,虽不能三媒六聘的,怎么也得有个纳妾文书吧?有了文书的妾,那可是贵妾,那可就是半个主子了,不必你这会儿不明不白的做了那个没下场的强?”

    “还有这说法?”妇人似乎有些明白了。

    玉凤点点头道:“自然……再说了,既然要纳妾,你也得学点儿手艺才行啊。就你如今这样,以后舅爷会日益发达起来,那水灵灵的小姑娘有的是,哪里还会在意你?唉,我们太太心善,既然拦了你这档子事儿,自然不想让你没了下场,这次带你回城,也想着让你跟我们府里的厨娘、绣娘好好学学手艺,到时候,有一手好女红一手好厨艺,不用别人,舅爷也把你放在心尖儿上去!”

    妇人渐渐领悟过来,一脸的哀戚悉数褪去,只剩下满脸的欣喜,还有浓重的期盼。连声答应着,曲膝给玉凤行礼道:“多谢姐姐提醒,我是个实心眼儿的,笨的不通气,以后还仰仗姐姐多多提点!”

    说着,竟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锭子塞进玉凤的手里。

    玉凤只觉手中一沉,虚意推拒了两下,那妇人执意不收,玉凤也就顺手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然后,妇人匆匆回房将衣物收拾了一个不大的包袱出来,跟着玉凤乘车回了安阳城。

    “玉凤带着那妇人回城了,是顺子赶车送的她们!”陈氏进来禀告。

    邱晨木着脸点点头,默然半晌,方叹了口气道:“你让秦礼打发个人去黄婆子那里,把那个小丫头买下来,送到正定府宅子里去!”

    陈氏答应着正要离开,邱晨又道:“交待妥当了,别苛待她!好好教导着!”

    陈氏应着,又等了片刻,邱晨挥挥手示意再没有嘱咐的了,陈氏才垂手退下去,去前院找秦礼去了。

    今儿这一番,陈氏可以说很意外,却很高兴。夫人有手段,婚后进了京才不至于被人欺了去。只是,夫人这手段固然柔中带刚,果断决绝,但心地毕竟太良善,又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最后又有所犹豫。殊不知,这种事情就要一击即中,不留后患才好。虽说是善心留下那丫头,谁知道那丫头长大后会不会得知了今天的事再生出什么是非来?

    唉,算了,就是一个小丫头,又被搁到正定府的宅子里,那个小宅子,想必以后夫人也不会有机会再去了。

    等夫人将这件事放下,她留个心瞅个机会,将这件事了结了也就是了。

    意外地处理了这件事,邱晨觉得心神俱疲,再看这个房间里也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了,干脆起身回了临湖水榭。陈氏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就在水榭后头的小厨房里烧水做饭,邱晨则搬了把摇椅放在大敞着门扇的水榭里,盖着床毯子,目光迷离地看着水光残荷,渐渐地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踩踏着木栈道由远及近,邱晨眨了眨眼睛,却没有睁开眼睛。若是她没有听错,这是大哥杨树勇的脚步声……这么急匆匆赶过来,是不是已经得知那妇人被她送走了,来兴师问罪了?

    “海棠,你怎么不在庄子里,跑这边来了?”杨树勇大嗓门地嚷嚷着,从外头走了进来。

    走进水榭,杨树勇目光看到木地板上铺设的漂亮的羊毛地毯,一下子顿了脚步:“哎哟,你这里啥时候布置的这么好了?我这一身泥水的,都不敢进门了……”

    邱晨眨了眨眼,心思微转着抬头看过去,就见杨树勇手里拎着个筐子,筐子上、他赤着的脚上,都水淋淋的,他高高挽到膝盖的裤子也沾了泥水……

    看到邱晨从摇椅上探出头看过来,杨树勇憨憨地笑着,挠挠头发道:“我刚从船上下来,听说你回了这边,我寻思着你一定是嫌那边车仰马翻的闹腾得慌,就赶着送了几条鱼和几段鲜藕过来……嘿嘿,来得及,也没顾得上洗洗换衣裳!”

    邱晨看着杨树勇朴实的脸膛,还有那憨憨的笑容,只觉得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脸上的笑容迅速扩大,整张脸都一下子明亮起来。

    从摇椅上跳起来,随手将毯子扔在椅子上,只穿着一双编织袜子走过来,笑嘻嘻地扯扯杨树勇身上沾满泥水的衣裤,啧啧道:“我大嫂不在这里,大哥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到这会儿还穿着夹衣裳,也不怕冻坏了?”

    “不冷,不冷!”杨树勇不好意思地往后小幅度躲闪着,一边辩解着,“在湖里打鱼、装藕,活儿重,下大力气的,穿着这一身还出汗呐,哪里能穿得着厚衣裳……嘿嘿,你可别跟你大嫂学舌哈,她唠叨起来就没个完……”

    邱晨觑着杨树勇的脸色,看着自家大哥憨厚朴实的,神情坦然无伪,不像是藏了什么心思的,心里暗暗琢磨着,干脆开口道:“大哥,刚才我过去,那个什么贵子嫂子说是愿意去我那里……”

    “哦?”杨树勇脸上的笑容一散,皱起了眉头。

    邱晨心里咯噔一下,眼光更是锁紧在杨树勇脸上,目光也渐渐冷凝起来。她只等着,若杨树勇真的有什么话说,她,她有一千句话等着他!

    娘家大哥……像个哥哥她认,真是温饱思淫欲,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她也没必要沾两手泥!

    杨树勇挠挠头,一脸苦恼地抬头看看邱晨,颓然叹了口气,道:“唉,你看着顺手就带过去吧……”

    “怎么?不合适么?还是大哥留着她有用?”邱晨微微扬起了下颌,语气也冷淡下来。

    “嗐,我留她啥用……那啥,我就是寻思着,咱们毕竟是一个村里出来的,若是让她去你那儿,不签身契不合适,若签了身契,说不定会招来村里什么闲话,说咱们刚刚富了几天,就使唤起村邻来了……”杨树勇解释着,仍旧是一脸的苦恼。

    只是,邱晨却一下子笑起来,径直走过来,也不管筐子上有没有泥水,上前替杨树勇拎着,拉着杨树勇就往外走:“好啦,好啦,我都想好了,断不会让人说出什么来……大哥也累了一上午了,赶紧去洗洗换身衣裳,我这就让人洗洗鱼做上去,你换了衣裳回来,正好吃鱼!”

    “嗳,唉,你呀!”杨树勇被推的跌跌撞撞出了临湖水榭,回头看看笑靥如花,突然高兴欢快起来的妹妹,虽然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一阵不乐意一阵欢喜的,但妹妹高兴起来就成,他才不深究什么原因不愿因的。

    无奈地摇摇头,杨树勇也放松了心情,脚步轻快地转回去洗漱换衣裳去了。他早就看明白了,妹妹如今的本事大着了,妹妹想的多,也想得多,妹妹想到的东西他根本想不到,说了有些他也不懂,他也就尽心尽力地替妹妹守着这片湖,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就够了,其他的他管不了,他也不去管了。

    杨树勇拎来的是一条足有**斤重的鳙鱼,也就是俗称胖头鱼、花鲢鱼的,这种鱼鱼头比例大,能够占到整条鱼的三分之一强,用来做砂锅鱼头最好不过。至于鱼身鱼尾,邱晨也不会扔掉,让陈氏片成鱼片,加盐、黄酒、姜汁腌制片刻,裹了淀粉、鸡蛋清炸至表面金黄酥脆,咬开之后,鱼肉雪白细嫩,正合了外酥里嫩,鲜香美味。吃一片炸鱼肉,再喝一碗奶白色的鱼头汤,鲜香满口,回味悠长。

    除了一条鱼,还做了一个剁椒爆鱼肠……九月底,湖水已经接近结冰,温度极低,鱼儿几乎不再进食,鱼肚鱼肠里非常干净,取出之后,不用洗,只去掉鱼胆,即可备用。然后热锅放油,烧热后直接放入葱姜爆锅,然后放入剁椒略炒至金黄,放入鱼肠爆炒,最后加入少许香菜出锅。爆炒的鱼肠,没了一丝儿腥味儿,只剩下浓香满口,或许因为沾染少许胆汁有那么一丝苦味儿,但这丝苦味儿却并不讨厌,与单纯的浓香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其中。这一道菜,可以说是邱晨的最爱。在现代因为大都是饲养鱼,饲料添加剂太多,鱼肠中残留比较多,邱晨一般不会吃,但这个时代的鱼,确是最天然最纯净无污染的,完全不用担心什么残留的存在,也完全不用担心积累中毒……

    另外还炒了一个醋溜藕丝,炸了一个藕盒儿,邱晨却只吃了两口藕丝,藕盒太实诚,她已经没有多余的胃口去吃了。

    吃饱饭,陈氏带着青杏收拾了碗筷下去,又送了热热的茶上来。

    邱晨和杨树勇心满意足地捧着热茶慢慢喝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说着说着,邱晨仍旧绕回到了周氏身上,就道:“我今儿上午过去一趟,看着没有大嫂在,大哥这里真不成样子,我这趟回去,就让大嫂回来吧!我那边儿也没多少事儿了,反而是大哥这边,每个人照料着,吃不上喝不上的,不是个事儿!”

    杨树勇看着邱晨笑道:“哥哥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不过是这几日踩藕捕鱼的忙了些……如今天气渐渐冷了,今儿早上起来,湖边儿都见冰凌子了,这踩藕捕鱼的也忙不了几天了,再冷下去,下水可就容易落病了……捕鱼,连着捕了这些日子,酒楼、大户也有些吃腻了,我琢磨着干脆停上些日子,等进腊月冬捕,到时候,鱼还能比现在卖个更好的价钱!”

    邱晨还是坚持道:“不捕鱼,不踩藕了,还有那许多羊和鸡鸭要照应呢,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就让人送大嫂回来。”

    顿了顿,邱晨又道:“大哥,如今这南沼湖也日渐的步入了正规。可你和大嫂这么日日守着总不是个事儿,不自在不说,也太累……你留意一下,青江和那个叫张大贵的人都不错,还有老何爷仨,明年你就甩开手,将湖里的事儿交给他们管着,大嫂这边也寻摸个可靠地人看顾着,你和大嫂操操心,逢忙的时候过来看顾几日也就是了,没必要日日在这里守着。”

    杨树勇很爽快地答应着,只是那神情明明没怎么在意。邱晨对于两个哥哥这种往好了说是知足常乐,往不好了说就是不思进取的性子也没什么法子,干脆也不再多言。

    反正,她也没指望两个哥哥做出什么多大一番事业来,如今这样,每个人守着一摊,安安稳稳的,也就够了。

    兄妹俩絮絮叨叨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的闲话,邱晨让陈氏看着熄了地龙里的炭火,不留半点儿火星儿,这才收拾收拾,将临湖水榭的门窗装好上锁,启程回安阳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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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酒宴

    转天,就是安阳指挥佥事许绣妻子崔氏宴请的日子。

    邱晨早饭后送林旭出门上课后,回屋里洗梳一番,换了一件淡竹青色绣玉簪花图案的掐腰贮丝袄子,下着一身宝石蓝用银丝勾勒线条般绣了四季折枝花卉的百褶及地裙,外边裹了那件紫烟罗的斗篷,发髻上攒了两支莹润水碧的青玉簪子,戴了一支赤金虫草钗,薄施脂粉,带着陈氏和玉凤,由秦礼和曾大牛护卫着,乘车去了府后大街的佥事府。

    车子驶进府后大街不久,就微微一顿停了下来,临时充当车把式的曾大牛在外头回道:“太太,是唐家的马车。”

    邱晨挑起车帘子往外看去,就见一辆青帷油毡棚马车靠边儿停着,车下站着一个婆子,正是吴氏身边的心腹潘氏,就知道车上必是吴氏无疑,于是笑道:“吴太太约我同行,必是在这里等着了。”

    眼看着潘氏往这边走过来,邱晨连忙打开车门,探出头去:“潘嬷嬷,可是吴太太在车上?大姑娘来了没有?”

    潘氏满脸笑地在车下曲膝行了礼,这才笑着回道:“回淑人话,是我们家太太。大姑娘昨日吹了风,今日身子不大松快就没来……”

    邱晨一脸惊讶着,赶忙问道:“怎么,碍事不?可请了郎中诊治?用了什么药?”

    潘氏笑微微地点点头,很是流利地回答道:“让淑人担心了,大姑娘只是吹了风,并无大碍,已经请了回春堂的郎中诊过了,也留了个方子,让调养上两三日也就好了。”

    “哦,那就好!”邱晨吁了口气,又转眼笑道,“劳烦嬷嬷跟太太说一声,我的车子就跟在后头,到了佥事府再说话吧!”

    潘氏笑着应了,又曲了曲膝告退,转回唐家的马车上去了。片刻,唐家的马车动起来,曾大牛也驾驭这马车跟在后头一路,往佥事府过去。

    刚刚在路上没见到多少车辆,邱晨还没怎么在意,车子一路进了佥事府大门。一直到了二门外停下来,仍旧没看到预想中车来人往的景象,宽阔的佥事府车轿厅里,不过两辆马车两乘轿子……这样的情形,可与宴客有些不搭。或者,崔氏请客人数极少,只请了几家?

    可,若是小范围聚会,那就应该邀请相熟之人,邱晨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位崔太太……这其中又有什么缘由呢?

    思量着,马车已经放好了撑棍,曾大牛又麻利地从车辕下拿出脚凳放在车下,随即回道:“太太,到佥事府了!”

    邱晨整了整神色,暂时把满心的猜测搁下,打叠起精神,裹了裹身上的斗篷,由着玉凤打起的车帘子弯腰出了车厢。

    下了马车,另一边唐府的马车上潘氏和一个丫头也从车上下来,然后回身去扶车上的唐氏。邱晨整了整斗篷衣裙,扬起一脸的笑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吴姐姐!”邱晨跟走下马车的吴氏曲膝见礼。

    吴氏笑盈盈地回了一礼,过来挽着邱晨的手,并肩往二门走去。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一件大红宽幅长褙子,一件石青色百褶裙子的妇人站在二门外候着,看着妇人容貌普通,肤色偏深,只是态度却落落大方。看到邱晨和吴氏联袂而来,往前迎了两步,含笑对邱晨和吴氏招呼:“二位是杨淑人和唐知府夫人吧?”

    吴氏跟邱晨一起曲膝行礼,崔氏也曲膝还礼,互相问候厮见了,崔氏引着二人进了二门,一直往里走去。

    “自从随我们爷过来赴任也有大半年了,却一直没能跟几位结识……二位莫怪,都是我这身子骨儿不争气,在家里时一人操持,觉得自己跟铁打的似的,可跟着爷来赴任,任事儿不用我操心了,反而天天不舒坦了……”

    邱晨跟吴氏对视一眼,吴氏笑道:“如今看崔太太的气色还好,想必已经大好了吧?”

    崔氏笑着连连点头:“好了,都好了。说起来也怪了,还是我们爷从外头听了个偏方子来,说是回老宅的锅灶底下,挖一捧灶心土回来,研地细细的,放到水缸里去,病自然就好了。”

    “咦,这个方子真是有意思,那灶心里的土也能治病?”吴氏惊讶道。

    崔氏笑着:“谁说不是呢,我刚听到时也觉得不相信,可我们爷还是打发了人回了趟老宅子,取了块灶心土回来,偷偷放进水缸里去了……就这样,没过两三日,我的病竟不药而愈了。如今再想那几个月的折腾,还真是跟做梦一样,瞧瞧我这会儿,又能吃能睡了,真真是没半点儿不松缓了。”

    邱晨默然听着崔氏一通话说的又快又直白,眉毛渐渐挑起来,终于溢出满脸的笑意来,这位佥事夫人看样子倒是个爽朗的性子……就是不知道这样的爽朗合不合吴氏的口味……

    吴氏一脸惊讶着听着,然后笑道:“竟然真有这样的事儿,今儿我也算是长了回见识。”

    崔氏笑笑,回头看向邱晨,道:“说起诊病配药的事儿,还要数着杨淑人……我也是听我们爷说的,杨淑人去年一个人勇闯疫区,救了无数人的性命……说起来,连我们爷也佩服的紧呢!”

    邱晨没想到好好说着话也能扯到自己身上来,笑笑道:“崔太太夸奖了,我不过是恰好从古书上看过那么一个方子……算不得什么了。”

    不等崔氏再说话,邱晨笑着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崔太太得的这种病……说是故土难离,取老宅子里的灶心土放入水缸中,日日饮用缸中之水,其病自愈。还说,若是没有老宅子的灶心土,取家乡的一捧土也能行呢!”

    “嗳,是这样啊……故土难离,可不就是故土难离嘛,我娘家婆家同村,打小儿就没离开过我们那庄子……一下子离开家来到安阳,就得了病,真是这么回事儿!”崔太太一脸惊讶地说着,感叹着。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微笑着附和了两句,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十月一开炉节上去了。

    几个人说笑着,一路到了后园的一处暖阁子里。这阁子三面草木掩映着,另一边临着一小片大约只有一亩的湖面。此时,湖面上虽然还没结冰,却也没了夏日的波光粼粼、莲翠荷妍,只剩下一片碧水,静止在那里,仿佛一块莹绿的冻玉。

    暖阁子周围的花草已经凋零,树木也大都落了叶子,只有阁子旁边的一蓬瘦竹,仍旧苍翠着。

    邱晨和吴氏跟着崔氏一直来到阁子外,就看到门外站着好几个粗实婆子丫头,穿着各色的衣裳,冻得瑟瑟着。从衣饰打扮上看,应该是前头到了的几位客人带来的随从。

    邱晨没带粗使丫头,就带了陈氏和玉凤两个,也就没在外头留人,一起进了暖阁,一股子温热扑面而来,其间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炭气……邱晨微微皱着皱眉,等待眼睛适应光线的片刻,她也看清了门内各个角落都摆了大大的炭盆子,里边的碳堆的高高的,正燃烧的旺盛。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放了这么多炭盆子,即使不排一氧化碳,也会耗费屋内的大量氧气,从而引起氧气稀薄,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动声色地脱了身上的斗篷,交给身后的玉凤,吴氏这会儿也脱了斗篷,跟着崔氏一路往里走,径直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进门处是一座极大极宽的落地人物纹屏风,屏风上的图案类似‘清明上河图’,描写刻画的都是市井百态,人物车马,甚至河水游船,还有各色店铺、摊位……等等,透出一股子浓郁的市井气息,还有一股活泼泼的生活韵味来。

    绕过屏风,阁上的大厅里同样在角落里摆了十多个炭盆子,中间也放了一个大铜炉,就在这铜炉四周摆设了七八张独立的桌椅,先到的大概有四五个人,却没有落座,都站在临湖一面的窗子跟前,看着什么,低声议论着。

    邱晨跟着两人绕过屏风,立刻就有丫头婆子上前来迎上来曲膝问安,崔氏笑着摆摆手,引着邱晨和吴氏往里走。屋里先到的四五个人也迎上来,邱晨看过去,发现都是认识的,有安阳同知吴云桥的妻子张氏、郭大老爷的妻子宁氏带着两个儿媳许氏和金氏,还有一位邱晨印象中是府衙一名张通判的妻子胡氏,她在云府见过,只不过没说过话。

    众人七嘴八舌乱哄哄的见了礼,互相寒暄着。崔氏就笑着对吴氏和邱晨道:“她们刚刚已经看到了,我带你们过去看看,你们不知道,我这园子里居然还有一个稀罕物儿……”

    听她这么说,吴氏和邱晨自然倾听她说下去,崔氏却握着嘴住了声,只笑着引着两人往窗子边走:“也不用我啰嗦了,你们自己看去!”

    邱晨笑笑转回目光,吴氏也是一笑置之,只不过心里多少有那么点儿不高兴。

    两人随着崔氏走到窗户跟前,透过大敞着的窗户往外一看,冻玉般的一片湖面上,空空荡荡的,并没有看到什么‘稀罕物儿’,邱晨正诧异着,目光一闪的功夫,就瞥见楼下一角,湖边的几块湖石缝隙里,竟伸出一丛浓翠的绿色来。

    “咦,这是……”吴氏也在旁边惊讶出声。

    崔氏带着些得色道:“呵呵,我也不懂这些,还是我们爷说这叫寒兰,天冷了才开。为了配着寒兰,我们爷还打算让人在石头边上种些菊花去,只是家里养的菊花耐不住寒,要去山上挖一些野菊花过来才好。”

    吴氏等人笑着没有说话,倒是旁边吴云桥的妻子张氏笑着接话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山上那些石头缝里生的小菊花一蓬一蓬的,有时候降了头一场雪还没败呢,拿来也种到石头缝儿里,倒是好看了!”

    这屋子里的人,除了崔氏、张氏,还有邱晨外,其他几个都是深宅大院里出生,深宅大院里长大,就是嫁了人之后,也仍旧养在深宅大院里,活这么大,估计能见到野景的机会也就是去城外寺庙烧个香拜个佛的时候了,崔氏和张氏说的什么野菊花,什么石头缝儿,她们根本没见过,自然完全搭不上话儿,倒是邱晨见过山崖上生长的蓬勃着生命的野菊花、寒兰,还有什么铁皮石斛之类,当初在现代,她曾经跟过一个野生药物资源考察队,这些东西没少见,到了这里,虽说居住在刘家岙这样的小山村里,却也没见过这种景致。

    崔氏满脸笑意地拍着手,自然地走到张氏跟前,笑道:“哎呀,就是,就是这个意思儿……唉,你是不知道,原来漫山遍野的野物儿竟然难养的很,我们爷打发人移了几回,也没活下来几棵,在那石头缝里蔫巴巴,根本看不见……不过,听说那东西只要有一棵活了,明年就能分生许多,明年你们再来看,指定比这会儿好看的多了。”

    崔氏跟张氏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才转向众人,众人自然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纷纷笑着应承下来。

    看过了寒兰这个稀罕物儿,众人也该入席了,崔氏照应着众人往厅中走来,邱晨落后几步,虚扶着宁氏跟在后头。

    说起来,邱晨跟郭家最熟,不说两家的生意合作,林旭还是郭大老爷的入门弟子。

    邱晨扶着宁氏边走边道:“伯母今儿看着气色真好……”

    宁氏微笑着,拍着邱晨的手,低声道:“好,怎么能不好,又没什么操心事烦心事的,吃得香睡得好,哪能不好……对了,前几日你送来的青菜真是好,那么翠生生的,人看着就有胃口,真是难为你大冬天的还能种出青菜来,真不知你这心是怎么长的,我都想是不是戏文里说的那个什么七巧玲珑心……”

    邱晨掩着嘴笑着,道:“伯母,您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去,人家可要说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

    宁氏也笑:“谁说让他说去,对谁我也是这么说,自家孩子本来就看着比别人家的好,更何况,你是真好,还不让我说了!”

    邱晨笑着有些撑不住,缓着气儿正想再说什么,前头吴氏笑着叫她:“杨家妹妹,我说怎么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了,原来是跑去跟宁太太亲热去了,你这是怕人家不知道你们娘俩儿亲近呐?”

    她这么一说,胡氏和其他两位都疑惑起来,胡氏直统统地问:“她们两个怎么成了娘俩了?”

    邱晨挽着宁氏往前走了两步,笑着道:“我二弟拜入郭大老爷门下,读书研学,我顺势就拜了二老为伯母伯母,嘿嘿,也多了来两个疼我的!”

    邱晨这话将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小辈儿的口吻。宁氏本来听说邱晨跟靖北侯府结了亲,心里还多少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几次见到邱晨,仍旧恭敬有加,这会儿当着人前仍旧如此亲密又低调,心里那点儿小别扭也就散了去,再看邱晨,就是真真哪儿看哪儿好了。

    胡氏恍然:“原来是这样……唉,可不是,有老人在,自己多大年纪都是小的,都可以依赖……”

    邱晨目光在胡氏身上的大红袄子上划过,笑着应了,“正是这么说呢!”

    众人说笑着,互相推让着入了座。在场的众人品级最高的就是邱晨,三品淑人,胡氏本来打算让她和吴氏一起坐首席的,可邱晨尊称宁氏为伯母,自然不肯坐到她上手去,最后只好将桌几重新摆布了,围成圆形,大家也不再排座次随意坐了,这才算是安稳下来。

    很快,丫头婆子们从外头捧着各色菜肴美食送了上来。邱晨从那些容貌漂亮水灵的丫头们身上转到各色菜肴上,发现这菜肴做的极为讲究,就如红楼梦里的茄鲞,几乎都看不出原材料是什么,全不似她家里尽量保持原汁原味的做法。而且,上来的菜肴多是鸡鸭鱼肉之类,蔬菜也多是干品泡发的诸如玉兰片、木耳、蘑菇之类。

    目光一扫而过,邱晨转眼看向两侧的宁氏和吴氏,三人会意而笑。

    坐在下手的崔氏笑着招呼:“今儿请诸位过来,重点是认认门儿,我也不怕什么丑,我是庄户人家出身,不懂什么厨艺讲究,今儿的菜是请了酒楼里的厨子做的,大家伙儿尝着好就多吃些,不好……不好,过会儿我跟他结账的时候就得算算了,怎么也不能把银子都给他!”

    这话直白爽利,反而让众人放松下来。

    吴氏就笑着道:“崔太太这话说得好,我们吃的不满意,自然不能付银子给他……只不过,这些菜肴没吃就看出来了,必是费力不少,我在这儿就说个情,崔太太还是别扣人家的银子了,为了我们几个,想必人家也受了好累,再扣银子可就说不过去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看吴太太的面子吧!”

    这时,郭家二儿媳金氏笑着插嘴道:“既如此,不如等我们品尝过菜肴之后,让厨子过来一趟,咱们尝着哪个菜做的好,就根据自己的意思打赏他一回,也让他那累不白受!”

    邱晨嘴角微挑垂了眼睛。这个金氏……还是那么爱现!

    其他人没有回应,崔氏倒是笑着拍掌道:“好,这样好,你们打赏的多了,我就干脆不用给银子了!”

    众人哄笑着,拿起筷子开始用餐,又有丫头子给诸位斟上酒来。邱晨看着丫头子捧着两只酒壶,就低声询问,那丫头伶俐地回道:“一壶是温过的金华酒,另一壶是樱桃酒,是我们太太自己酿的。”

    邱晨眼光一闪,笑着道:“你们太太自己酿的,那我就尝尝樱桃酒吧!”

    她从前就听说过,凡是汁多的水果皆可酿酒,她喝过葡萄酒、苹果酒、荔枝酒、杨梅酒、青梅酒,倒真没喝过樱桃酒。

    丫头应答着,拎了青瓷曲颈酒壶给邱晨斟酒,酒液从细小的壶嘴中淅沥而出,呈现出华丽的暗紫红色,酒液香醇中透出一股樱桃特有的香气。

    宁氏在旁边道:“这果酒只能冷着喝,天气寒,你尝尝也就是了,还是温了的金华酒才好!”

    邱晨回过神来,笑着应道:“是,我之前只听说过没尝过,又是崔太太亲手酿制的,我怎么也得尝尝,伯母就准我饮了这一杯,完了我就换金华酒。”

    吴氏在旁边笑着,摇着头,邱晨也不搭话,她知道吴氏笑什么,不过是笑她刚刚说了有老人关爱,这会儿就被管束起来了。她也并非特别喜欢这樱桃酒,不过是好奇尝一尝罢了。

    崔氏在另一边笑道:“原来家里挨着一片樱桃园子,春日里樱桃下来时吃不完,就学着酿了这酒……杨淑人要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捎上两坛子,回家……慢慢喝去。”

    邱晨连忙笑着谢了。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讨要着,说是好东西不能就偏了杨淑人一个,崔氏自然统统应承下来。

    一顿饭虽然话题散漫,有崔氏这个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在乎的主人招待着,倒是气氛轻松欢快,不知不觉的,众人就说笑着连喝了几杯,酒意有些上头了,也没有人再在乎菜肴怎样,崔氏就笑着提议,猜枚儿喝酒。

    “……我大字不识几个,就不提什么吟诗作赋了,咱们今儿就说喝酒,我手里有几根草梗子,有长有短,待会儿大家伙儿自己抽,抽到最短的那个满饮一杯,最长的那个陪半杯……”

    这法子虽然简单,却也算公允,大家酒意上头,也是兴致满满地哄然应了。

    殊不知,这种猜枚儿喝酒最是简单,最是痛快,喝酒也快,不过一炷香功夫,丫头们就添了几回金华酒过来,几乎每个人又喝了三四杯酒进去,邱晨本来酒量还行,到了这里后,一直没有这种真正意义上的酒场,几次饮酒也都是浅尝即止,还没试过酒量,连着喝了十来杯金华酒进肚,饶是她镇定沉稳,这会儿也是酒色上脸,酡红了双颊,头也觉得晕忽忽的了,知道自己再不能喝了,看着崔氏和其他几位喝的起了兴致,仍旧不停地猜枚儿,干脆用手拄在桌子上,撑着头打起了瞌睡。

    “杨淑人,该你抽枚儿了!”丫头子握着草梗子再次来到邱晨面前,叫了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吴氏在旁边笑道:“刚刚看到樱桃酒还满脸兴致的人,没想到酒量这么浅……这会儿就醉了!”

    崔氏几个嘻嘻哈哈笑了一回,崔氏笑着招呼在邱晨身后伺候的陈氏和玉凤:“旁边的屋子里有榻,你们且扶着你们淑人过去歇息片刻,我让人送醒酒汤过来给她喝上一碗,不过是几杯金华酒,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陈氏和玉凤连忙曲膝谢了,上前来,一人架着一条胳膊扶起邱晨,跟着佥事府的丫头一路进了旁边的一个隔间里,端了清水来给邱晨淑了口,又接过佥事府丫头送上来的醒酒汤给邱晨喝了半盏,给邱晨脱了鞋,扶着邱晨在榻上躺了,玉凤匆匆退下去,往马车里去取邱晨带来的备用的衣裳去了。躺一会儿歇歇,再起来,身上的衣服就皱了,穿不得了。

    等着佥事府的丫头婆子退了出去,邱晨才缓缓睁开眼,对上一脸关切的陈氏,低声道:“我没事儿,陈嫂子不用担心。”

    陈氏拍着胸口,舒出一口气来,也低声道:“还以为太太真的喝多了……”

    邱晨笑着眨眨眼:“是喝的不少了,这会儿虽然还不算喝多,再喝下去就真难说了。若是吐了醉了,做出什么事儿说出什么话来,可就丢人了。”

    陈氏笑着递了帕子过来,伺候着邱晨擦了手,净了脸,一边儿小声道:“太太也是谨慎的过了,哪里就需要那么小心了……醉了就醉了,不过是喝醉了酒,能有什么事儿!”

    邱晨笑笑,将帕子递回给陈氏,垂了眼道:“我头晕的厉害,闭着眼歇会儿。待会儿玉凤回来,你们也在这屋里歇会儿,等她们散了,咱们就走。”

    陈氏低声应着,上前替她拉了拉被角盖了,退到旁边守着了。

    邱晨垂着眼,头晕晕乎乎的,大脑却还清醒的很。

    陈氏的意思她自然明白,无非是她如今也算有了身份,再嫁入靖北侯府,身份自然也会抬高,超品侯夫人,在一般的场合基本没有人敢得罪说什么话去。但邱晨却没有为即将嫁入靖北侯府,成为秦铮的妻子而沾沾自喜,自觉高贵去,她始终清醒地记着,自己就是从刘家岙那个小山村里走出来的山野妇人,没有势力庞大的娘家可以依靠,还有阿福阿满、林家、杨家诸人依靠着她过日子,她无依无持的,只能谨慎了再谨慎,小心了再小心。谨慎小心,或许会累一些,或许会让人评判个无趣无味、谨慎太过,但总不至于做出什么大祸事来。

    转着心思,暗暗感叹着,不知不觉的,邱晨居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邱晨有刹那的迷茫,不知身在何处……眨了眨眼睛,转眼看到旁边悬挂的浓艳的紫红色帘幔,她才忽然晃过神来。她还在佥事府的暖阁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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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儿临时加了一章催更,今儿就晚了……就这些了,不然明天的与没法按时发布了。

第三百三十章

    陈氏和玉凤端了清水来伺候着邱晨洗梳了,换了备用的衣服,邱晨就完全清明起来,头晕的感觉都没有了。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明亮的很,应该还不算晚,邱晨含笑问道:“那边的宴席散了?”

    玉凤忍着笑道:“也谈不上散了,吴太太几个都有点儿多了,就在暖阁了歇着了……只有金二奶奶还算清明,崔太太还拉着她喝酒呢!”

    “还喝?……我睡了多久?”邱晨高挑着眉毛惊讶起来。她这一觉睡得舒服,怎么说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在喝……崔太太这是要把所有人喝醉才算陪好了客人么?这样的宴请,若是再有,还有人敢来么?

    玉凤看了陈氏一眼,含笑点点头。

    邱晨捂着额头又退回到榻上,连连挥手道:“哎哟,我的头还是晕的厉害,我再歇会儿,等她们散了的时候叫我!”

    陈氏玉凤忍着笑,玉凤去倒残水,陈氏则去端了壶热茶回来,陪着邱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邱晨突然想起那个贵嫂子,默了一下道:“回去你记得,把那个妇人送去刘家岙西头去,交待一下,让她好好学学规矩,还有厨艺、女红……”

    陈氏应了一声,又道:“太太放心吧……”

    邱晨道:“也不用故意苛责她,好好教她,再给她做两身新衣裳……”

    陈氏讶然了片刻,有些疑惑道:“难道太太不是想打发了她?”

    邱晨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冷淡的轻讽:“打发人也要打发个心甘情愿。这妇人从小没见过世面,哪里见过真正的好男人,等她学的像样些了,带她多见些人……那会儿,再让她回去伺候大哥,她也不愿意了。”

    那样的妇人,为了自己过上好日子,连亲生女儿都能舍弃,哪里能有什么真感情……若是有更多金又年轻英俊的年轻公子,她绝不会再愿意回去伺候杨树勇那样憨厚老实的庄稼汉的。……唔,或许不是年轻公子,只要钱多,老头儿也不会在乎!

    反正她本就想着做妾的……那个容貌,若是捯饬捯饬,给人做妾倒是不难。

    陈氏默然片刻,叹息道:“太太想的周到……只是,如此也太便宜了她……”

    邱晨摇头笑笑,低头喝茶,不再说话。

    便宜了谁?只要不来打扰破坏她和亲人的生活就好,至于后果么……能少一分怨气还是少一分的好,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不是!

    不久,玉凤倒水转了回来,一脸喜色道:“吴太太已经醒了,正在喝茶,想来就要告辞了!”

    邱晨挑挑眉,从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裙:“走,咱们也去喝杯茶去!”

    玉凤捂着嘴笑了笑,见邱晨抬手去整发鬓,连忙敛了笑上前,拿箅子替邱晨抿了鬓角,这才让陈氏跟着出了隔间,她则落后一步,收拾起邱晨的妆奁盒子和包袱来。

    到了暖阁大厅里,桌上的残酒剩菜都撤了去,几位太太个个醉态可鞠地,或坐或倚在宽阔舒适的卧榻上,崔氏也靠在榻上,倚着大迎枕跟宁氏和吴氏说着话,只是,那脸上夸张的笑,还有含糊不清的吐字,明显地带出了醉意。相对的宁氏因为年龄大,喝的最少,歇了一会儿后,这会儿倒是最清醒的,也歪靠这一只大迎枕,意态懒散地说着话。

    邱晨目光回转,就看到刚刚玉凤还说跟崔氏拼酒的金氏,已经醉的不知今夕何夕,与吴云桥的妻子张氏头挨着头,在一张榻上睡得酣沉香甜了。

    邱晨伸手扶住陈氏,放慢了脚步,另一只手捂着额头,看着崔氏,笑道:“崔太太了不得,我这都醉回来了,你还这般清醒自若呢,还真是海量了!”

    崔氏笑的灿烂无比,大红的褙子几乎大敞开来,露出了里边的藕荷色绣花内衣,用力地挥着手道:“什么海量不海量的,既然喝,就要尽兴……咱们,难得尽兴一回,一年也不过这么一两次么……”

    邱晨失笑着道:“这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奈何我这酒量太浅,实在是无缘领略这畅饮千杯的豪情了!”

    宁氏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只是看向邱晨的目光带了些戏谑之色。

    吴太太也已经起身,看形容已经重新梳洗过来,发髻整齐衣饰端庄,却没了平日的和气轻快,只垂着头喝着茶,默默地一声不吭。邱晨慢慢地走过去,就在吴氏旁边坐了,问道:“吴姐姐觉得还好?”

    吴氏这回才抬起头来,朝邱晨微微一笑,点点头道:“还好。你怎么样了,还头晕么?”

    邱晨应了一声,没有详细说下去,只道:“大姑娘身子不爽快,这会儿也不知怎么样了……”

    吴氏看着邱晨笑笑,转头对崔氏道:“今儿在崔太太这里喝的尽兴,真是难得……这会儿酒也足了饭也饱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起身告辞,邱晨也跟着起了身,跟崔氏宁氏告辞。看着宁氏难掩的疲惫,看样子也是极想告辞离开的,奈何两个儿媳妇这会儿还醉着,起不了身,她也不能撇下两人独自回家。

    见吴氏和邱晨告辞,崔氏满脸笑着就要起身相送,只是刚刚站起来,身子一晃又坐了回去,几乎栽倒在榻上,倒是把邱晨和吴氏吓了一跳。

    旁边伺候着的丫头婆子也赶紧上前查看询问,确定崔氏没有磕着碰着,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吴氏笑着摆摆手:“行了,你也别送了,安稳坐着吧!”

    崔氏也笑着乱拱着手告罪:“我是真送不了了……你们下楼一路也小心着些,让丫头婆子的扶着些。”又吩咐了身边的婆子相送。

    告辞出来,吴氏低声地感慨着,“男人喝醉了让人直接抬回家都没甚要紧,女人却终究不能恣意……”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看着吴氏满脸的怅然,很想问一句,既然知道女人不易,自然也知道皇家的女人更不易,为什么还打算让兰芷嫁入皇家?

    话在嘴里打了个滚儿,终究是被她重新咽了回去。这话还是问不得。别说这会儿兰芷参选的事情没有明朗话,就是将来唐家真将兰芷送进宫,哪怕是让兰芷去伺候已是老年的皇帝,她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从许府回到家,邱晨就打发了陈氏带了月桂去了趟唐府看望兰芷,送了一篓子柑橘和一篓子秋梨过去。陈氏回来说看着兰芷神色还好,并没有明显的病容,还跟陈氏说好了,明儿就打发了人去临湖水榭布置去。邱晨也就放下不提。

    中午吃饭让崔氏带着净喝酒了,也没吃多少东西。晚饭邱晨就让厨房片了薄薄的羊肉,炸了一盘子鱼肉,用鱼骨鱼头熬了汤做了汤底,和林旭一起热乎乎地吃了,吃出了一身汗,身上最后一点点酒意也散的干净了。

    晚上有泡了个热水澡,舒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已是神清气明,精神百倍了。

    林旭陪着邱晨用过早饭,就又去郭府上课了。玉凤沏了茶送上来,低声道:“那位不肯走,说是一定要见见你。”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不等她开口,青杏在旁边立着眉毛道:“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我去打发她!”

    说着,青杏就要往外走,却被玉凤一把拉住:“你急个什么,夫人还没开口呢!”

    青杏这才回过身来,垂手站好,只是眼睛却仍旧盯着邱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邱晨看她一眼,却偏偏不用她,只吩咐玉凤道:“看看陈嬷嬷在做啥,让她去看看!”

    玉凤又瞪了有些不服气的青杏一眼,匆匆答应着出去了。

    邱晨垂着头喝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青杏,开口道:“怎么?还不服气?”

    “太太……”青杏叫了一声,露出些委屈来,却不敢多说什么。

    邱晨皱着眉看着青杏:“你是不是觉得,你在我身边,凡事就要冲在前头才算忠心与我啊?”

    她一脸正色,目光甚至包含了少有的严厉,青杏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惴惴道:“我是太太的丫头,有什么事儿自然是应该吩咐我们。”

    邱晨瞥了她一眼,转回目光来,淡淡道:“你是我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你可知怎样才算一等大丫头?不是说你能行使号令,指使着一家人团团转,什么事儿都要出头……一等大丫头就是在内能够替我管理账务财货,对外能够思虑周密,铺排得当,不让人说出什么话来,还得有宽以待人的容量气度……宰相肚里能撑船,宰相就是百官之首,他能动不动就意气用事?能动不动就气得什么也不顾了?……你的性子活泼机灵,我一直也没加以约束,就是觉得你这个性格也不错。但活泼、机灵、泼辣都可以,却是要在思虑周全的基础上,不能盲目冲动,更不能任意施为……”

    青杏在邱晨开口之际,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听到此处,已经低低地垂下头去,整个身体几乎伏到了地上。

    “太太,是我,是奴婢莽撞冲动了,奴婢知道错了。”

    邱晨垂着眼睛看着她,片刻方道:“你先别急着认错,你先跟我说说,你刚才要出去,准备怎么打发那人?”

    青杏抬起头来,涨红着脸张了张嘴,又颓然地垂了头。

    “是不是出去骂一顿,命人硬架着带走?”邱晨慢悠悠说着,看到青杏脸色更红,就知道说对了,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若是那般打算,早就不把她带回来了,更不会再将她送去学什么规矩、厨艺、女红……我直接让黄婆子领走了,岂不一了百了?”

    青杏愕然地抬起头来,也顾不得请罪认错了,只楞乎乎地看着邱晨,半晌才道:“太太不是要打发了她,难道要留下她给大舅爷么?”

    邱晨眉毛一竖,抬手拍在青杏脑门儿上,嗔道:“留给大舅爷我不理会不就是了,费这么多事作甚!”

    青杏揉着脑门儿,露出一脸委屈地看着邱晨。

    邱晨挥挥手:“以后怎么样,如今还不知道,你且记住,以后再遇上事儿别再莽撞冒失就成了……”

    “是,再没下回了!”青杏连忙磕头保证。

    邱晨淡淡道:“再有下回,我也不跟你废话了,直接打发你嫁人去,也省的在我眼前惹我生气!”

    “啊,太太……”青杏愕然地叫了一声。

    邱晨却根本不理会她,抬手挥挥,“去,看看后园的木作师傅开始干活儿了么?回来,我们收拾收拾,出城一趟!”

    往日最爱出门子的青杏,今儿却完全提不起兴致,满脸担忧,满心惴惴地起了身,曲曲膝退出去,去后园了。

    等青杏出了屋子,玉凤才从耳房里转了出来,邱晨笑道:“你还没跟她说过?”

    玉凤微微红了脸,觑着邱晨低着头道:“嗯,太太未发话前,我不好跟她说什么。”

    “嗯,你是个心里有数的……青杏也是个好的,就是这性子有时候鲁莽了些!”邱晨轻轻的叹息一声,放下茶盏起身道,“给我那一条细布棉袄裙子,咱们去城外的八里庄子看看去,听说那村子里家家户户种着暖棚子养着花儿,咱们屋里其他的也就罢了,去挑上几盆花回来,也让屋里见个鲜灵意思!”

    那边陈氏出去,脸上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说出来的话却让贵子家的张着嘴一句也驳不得,最后还极一再郑重谢了陈氏,极心甘情愿地跟着马车去那个能让她学会厨艺、女红和怎么伺候人的地方去了,压根儿没了半点儿别扭和不情愿。

    青杏去了趟后园,看了一眼暖棚的建设进度,就匆匆返了回来,到底心里有些不落意,顺着廊檐一直走去前院,想看看陈氏到底怎么打发那个妇人的……只是,她晚了一步,刚出二门,恰看到那妇人一脸感恩戴德地给陈氏曲膝行礼道着谢,上车去了。

    青杏愣怔怔地站在二门外,怎么也想不明白陈氏究竟怎么做到的,怎么能让那妇人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被打发走了还喜滋滋的,一脸感激?!

    陈氏看着马车出了大门,缓缓转身往后院而来,看到站在二门外的青杏,也并不意外,笑着道:“怎么,太太是不是又有什么吩咐让你来找我了?”

    青杏怔怔地回了神,连忙垂了头曲膝道:“是,太太说要出城去一趟……”

    陈氏笑笑,也不继续追问,只淡淡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吧……今儿这天可是阴沉的很,说不定要下雪呢,咱们回去还要好好给太太备下御寒的大毛衣裳,还要多备些碳……”

    说着,陈氏脚步不停地一直往里走去,青杏垂着头赶紧跟了上去。同时心里也多多少少似有所悟,就陈嬷嬷这份气度,这份事事有数,她要学的地处就多着呢!

    八里庄子的花棚让邱晨算是开了回眼。尽管这个时代没有塑料薄膜,这些花农们也没有条件用昂贵的玻璃做暖棚,但一株株花卉却被他们培养的水灵鲜嫩,生机勃勃。只是,花农们培育的花卉大多是为了供应年节市场的,这个季节还只是刚挂蕾,没有正值花期的。邱晨逛了几个棚子,最后只买了几十个水仙球茎回来,至于什么牡丹、茶花、小金橘也订了不少,只不过暂时只是付了订金,进了腊月二十,花农就会根据地址给送货上门。

    隔天傍晚,唐府打发了一个婆子过来,替他们家大姑娘唐兰芷传话,说是借用一下邱晨的点心师傅。邱晨很爽快地答应了,吩咐人去叫小喜。接着她又问了临湖水榭收拾的情况,那婆子连声奉承着,说:“都收拾妥当了,就等着后儿大姑娘请客了。”

    邱晨打发了二两银子的红封,婆子千恩万谢地带着拎着包袱的小喜回去了。

    连着阴了三天,第二天夜里,终于落了雪。

    邱晨睡梦中隐约听得屋顶的瓦片儿簌簌地响了一阵,接着声音渐小,她也就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青杏就笑嘻嘻地回报:“太太,昨儿夜里下雪了,下得还挺大呢,都没了脚面儿了!”

    邱晨来了兴致,穿了棉袄子来到窗根儿前,透过窗户上镶嵌的玻璃往外看去,果不然的,前边房屋的屋顶已经成了白皑皑一片,院子里的雪已经由小丫头打扫了,堆到了花池树木下。

    微微眯了眯眼睛,邱晨收回目光笑道:“这一场雪,倒是应了景儿,临湖水榭那边芦苇盖雪,必定好看的紧!”

    青杏满脸笑容地连连应和着,玉凤却捂着嘴笑:“今儿的雪虽然不大,出行到底不便,说不定那些小姐姑娘们娇贵的紧,就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邱晨微微一怔也笑起来。她又有些想当然了。这个时代的道路可不跟现代一样……嗯,就是现代,雪天出行也会增加许多不安全因素呢!

    说了两句,就丢开这件事,邱晨洗漱了,坐在妆台前让玉凤梳着头,一边默默地盘算着,今儿是十月初一开炉节,若是按照秦礼上一次送来的信算,再有半个月,满儿就该到家了……

    回过神,看到玉凤正给她绾发,邱晨顿了一下道:“给我绾个出门的发髻吧,不用太繁复了,简单些,今儿要戴兜帽!”

    玉凤怔了怔,随即答应着,替邱晨绾了个同心髻,简单地用两支青玉簪子攒了,又挑了一对一滴水青玉耳坠子给邱晨看:“太太,配一对耳坠子吧,简单大方。”

    邱晨撇了撇只用一根赤金细链子垂下来的一滴水青玉坠子,默然地点点头,玉凤很受鼓舞地给她将耳坠子戴到耳洞里,青杏也拿了把镜在两侧照着,让邱晨看效果。

    邱晨哭笑不得地叹口气,歪着头看了看,赞了一句:“还不错!”

    “是吧,太太长的好看,这些首饰戴在太太身上真是它们的福气,就是太太平日太小气了,轻易不肯让它们沾了这福气去!”青杏在旁边说笑着,招来邱晨一个爆栗,呼着痛跳着脚躲到玉凤身后去了。

    玉凤抿着嘴笑着,这会儿也上前劝道:“太太也用点儿胭脂吧?……这样的雪天,穿鲜亮衣裳最好看了,太太肤色白净倒不用傅粉,只点一点胭脂,搭上鲜亮的衣裳就很好看了!”

    邱晨睨着两个丫头笑道:“你们俩今儿怎么的,一个两个的,一大早去掏了蜜蜂窝了?咋都跟抹了蜜似的。”

    玉凤含笑不语,青杏躲在玉凤后头笑嘻嘻道:“今儿进了十月了,小小姐就要回来了,夫人心里指定欢喜,我们多奉承奉承,也好讨点儿打赏啊!”

    “哦?”邱晨应了一声,目光转回来,在妆奁匣子里随意拿出两支她从未用过的赤金折枝花簪子来,“喏,东西赏了,可别再说什么酸我了,待会儿倒了牙可就吃不得饭了。”

    青杏虽然讨赏说的顺嘴,但见邱晨当真拿出两支金簪子来打赏却有些意外,也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连连摆着手道:“太太,不是……我不是真的讨赏……”

    邱晨笑睨着她也说话,玉凤倒是大大方方地推着青杏上前:“太太打赏你就接着,不是说了,长者赐不敢辞!”

    青杏到底扭扭捏捏地接了金簪,玉凤也拿了,两人喜色地就要叩头谢赏,邱晨挥着手笑道:“行了,别整这些虚的……倒是玉凤,这些日子的书不是白看的,也知道‘长者赐不敢辞’了!青杏,你要下功夫啊,不然就被玉凤落下了!”

    青杏扭头看看玉凤,也放开了片刻的忸怩,大方地曲膝谢赏,又道:“太太您不知道,那书里的话非得之呀、呼呀的,拗口的很,哪里有咱们这么说话好,都让人看不懂!”

    此话一出,邱晨都止不住地笑起来:“是,那些是不好懂,我刚看书的时候也有好多不懂的。但让你看书不是让你也‘之乎者也’,是让你学习书中做人做事的道理。行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吧,我们得赶紧些出门……要赶在那些姑娘小姐们前头到城门外……”

    青杏和玉凤敛了笑,互相看了看,连声应着,玉凤去挑选合适的胭脂给邱晨上妆,青杏则去打开柜子,将邱晨要穿的要备的衣裳找出来,这会儿还不觉得多冷,到了城外,特别是湖边儿上,指定冷的多,还要给夫人备下踩雪的靴子,还要备下足够保暖的大毛衣裳,还要备下卧兔儿、手筒儿、紫铜手炉……

    拗不过两个丫头的坚持,邱晨到底上了一点点妆。虽然海棠本身的皮肤细白,也足够细腻,但既然上妆,还是要扑一点点粉才好。邱晨平日虽然不上妆,可妆粉没少做,大部分被她拿来送人了,家里剩下一盒一年也用不了多少。这会儿,邱晨就用小银匙子舀了一点点紫茉莉加水飞珍珠做成的妆粉,用自制的粉刷子沾了,淡淡地在脸上扫了一层,让脸色看起来更白皙更匀净,用自制的花露轻拍了一点在脸上定妆,然后,拿了自己用玫瑰花自制的胭脂膏子,在拇指根部揉开,轻轻地打在两颊,用粉刷沿着脸颊扫匀,又用无名指指腹沾了一点点胭脂膏子涂了唇,也没有描眉画眼,整个人就一下子鲜亮明丽起来……

    看着镜中明丽动人的容颜,邱晨怔了片刻,随即转开眼睛。这张脸比她原来年轻了十几岁,可若是让她选,她还是愿意保留原来的容貌……好在,经过两年半将近三年的适应,她已经敢于直面镜中之人,而不再觉得心底惊悚茫然了。

    垂了垂眼,邱晨索性又取了眉笔,勾勒出眼线--因为长时间没化妆,手生了许多,哆嗦的厉害。好在,眼线最后还是画的算是满意,没有画飞出去。眉没有再描,海棠的眉虽然略显疏淡,眉形却极好……画好眼线,邱晨拿来一支小叶筋笔,打开她做好一只没用过的眼影盒子,里边没有现代购买的眼影那么多颜色,只有淡黄、亮白和咖啡色。

    邱晨也没想画什么前卫的妆容,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接受熊猫眼睛般的烟熏妆。她只是用咖啡色浅浅地打了一点点鼻影,又加深了一下眼线的轮廓,在眼睑上扫了一点点亮白色,仍旧用咖啡色修了修眼窝的轮廓……

    玉凤本来只是默默地站在太太身后看着,越开越觉得惊讶,没想到从不喜欢上妆的太太,化起妆来手法居然如此……嗯,不算娴熟,但绝对与众不同,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浓重的满脸白涂两只红脸蛋儿,一番收拾下来,几乎看不出化妆的痕迹,却明显地看着一张本来只是清丽的脸,渐渐把它所有的优点都凸显出来,而把略显不足的部位统统遮掩了下去……镜中之人,渐渐地明亮起来,生动起来,书中所说的顾盼生姿,明眸善睐,就是说得如此吧?

    邱晨看着镜中的一张脸,心里却已经不去纠结过去和现在,她盘算着,如今这个时代化妆用具用品其实匮乏的很,即使大户人家的女眷妆奁里,也不过就是一支眉笔,一盒胭脂一盒粉,充其量再有一盒面脂了不起了。什么眼线、眼影、睫毛膏、化妆水、定妆液、粉底……等等等等都没有,其实这些东西制作起来并不麻烦,利润却非常可观……或者,明年的生意又有新的突破点了。

    放下手里的小叶筋笔,邱晨端详了一下镜中的妆容,还好,化妆痕迹微不可见,并没弄出个大花脸来,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起立转身,这才看到身后玉凤和青杏两个丫头都呆愣愣的盯着她看的不眨眼睛。

    举手在两个丫头面前晃了晃,邱晨失笑道:“你们两个丫头,不就是没见过我上妆么,至于这样大惊小怪的?被吓到了?”

    玉凤和青杏回过神来,连忙曲膝告罪,邱晨不以为意地挥手道,“赶紧,赶紧,不然要耽误了!”

    又吩咐匆忙去拿衣裳的俩丫头:“去前院打发个人去一趟唐府,跟吴太太说一声,问问吴太太有没有空,若是吴太太没空,就让吴太太放心,我跟着过去,就在旁边守着,别让她惦记着!”

    青杏这会儿已经完全醒过神来,听邱晨吩咐完,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出去,亲自跑去前院寻了顺子家的,让她跑一趟唐府。

    两盏茶之后,青杏玉凤带着几个小丫头终于收拾妥当,吩咐人抬去前院装了车,再回头看到邱晨已经等不及走出了屋门,玉凤笑道:“太太,不用担心,陈嬷嬷天刚亮就带着人出城去打前站了,有陈嬷嬷照应着,必定妥妥当当,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邱晨扭头看了玉凤一眼,笑着道:“非得处事我才去啊,那些小姐姑娘们去赏景,咱们也去赏赏雪景,岂不是一举两得啊!”

    玉凤微微一怔就会意而笑,将手炉放进邱晨手里,伸手扶了邱晨的胳膊,一路出了二门。秦礼和曾大牛已经备好车在一进院里等着了。

    入了九月,风冷了,邱晨的车子就加了车衣。原来的桐油车厢上加了青色的毛毡车衣,车窗和车门上都换了靛青色绣团花、阑干的棉帘子,与其他车子不同的是,车窗帘和车门帘子上都加了一块玻璃,增加了采光的同时,也方便里乘车时向外瞭望,倒是不用黑漆漆的憋闷的难受。

    玉凤和青杏扶着邱晨登了车,主仆三人坐好,放了车帘子,外头赶车的二魁将车帘子下的木坠脚儿扣紧,又上了半截的木质挡板,最大限度地阻隔寒风侵袭的同时,也可以避免大风鼓卷起车帘子。

    天气虽然下了雪,终究是没有入冬,天气其实还算不得寒冷,二魁裹了裹身上厚实的棉袍子,挥动手中的鞭子,挽了个响亮的鞭花儿,马蹄清脆地踏着青砖地面,拖动着车轮辚辚,缓缓地驶出了林家大门。

    胡同中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因为雪天路上的行人却少了许多,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地出了胡同,大街上的积雪却无人清扫,被来往的行人车马碾压着化成了水,水又结成了冰,明晃晃地铺在地面上,特别地滑。

    二魁不敢上车,就在车旁,小心地牵着马缰绳,一步一滑地往前走着,秦礼和曾大牛则看着另外一辆拉着行礼用品的车子,同样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

    用了比平日多出一倍有余的时间才出了城,城外道路上的积雪明显地看着比城里厚实得多,而且,因为城外车马行人较少,道路上的积雪大部分还保持着落下最初的松软状态,马车行驶在上边,反而不容易打滑。

    二魁和其他几个人终于能够上车上马,用较快的速度前进了,虽然仍旧比好天气的时候慢一些,却比在城里一步一滑慢慢挪快了许多。

    行了两刻钟功夫,众人来到城外的五六里路处的一处酒楼,二魁停下车,将挡板和车帘坠脚打开,恭声道:“太太,到了城外的客归楼了。”

    玉凤坐在最靠外的地方,闻言挑起帘子来看了看外头,就见不大的酒楼门口停了两三辆车,马匹已经被牵到旁边的草棚里吃草,隐隐地还能听到酒楼中男人们的喧哗声。

    玉凤就对邱晨建议道:“咱们车上生着熏笼也不冷,太太还是在车上等一会儿吧……”

    这里的冬天,因为保暖,大都门窗紧闭,屋子里的炭气、人类的体味,还有酒楼中的酒菜味道,种种混合在一起,并不让人愉快。

    邱晨也不想去酒楼里去挤,也就点点头应下来,只吩咐玉凤:“你跟二魁和秦礼他们说,让他们进屋去烤烤火,喝杯热茶去。他们一路过来冻得不轻!”

    玉凤连忙答应着,挑起车帘子跟二魁道:“太太说了,就在车上等着。太太让你们进去烤烤火,喝杯热水去!”

    二魁本来在车下搓着手取暖,听到这话反而有些赧然起来:“哪能让太太在外头冻着,我们进去取暖的理儿……”

    邱晨在车里听得分明,暗暗叹了口气,拿过灰鼠皮斗篷来披了,拉起兜帽,招呼还要再说什么的玉凤,道:“别说了,我们也下去吧!”

    玉凤回头一看邱晨已经穿戴好了,知道再劝无用,也麻利地扯了自己的皮袄子飞快穿了,把脖子上的针织围脖拉了拉,遮住脖子和半张脸,匆匆跳下车去,又回头来扶住已经出了车门的邱晨下了车。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城镇规划还有限,即使有街道规划,也都是在城内,城外的房子都是沿路而建,而且,为了便于停放马匹车辆,一般会留一个比较大的空场子。

    这家酒楼就建在出城官路一旁,当街是五间门脸大小的二层小楼,小楼后边连着一个宽敞的院落。小楼旁边搭着一个大大的草棚子,棚里一端是马厩放着槽子、草料,以供来往客商寄存马匹所用。在棚子的另一端则是供客商停放车辆、物品所用,此时放着四辆大车,其中三辆都是平板货车,只有一两是青帷油布小厢车,看起来应该是家境一般人家的乘坐所用。

    目光在这些物事上一扫而过,邱晨转回头,秦礼将马匹交待给曾大牛已经迎了上来:“太太!您稍候片刻,我进去看看有没有单间!”

    邱晨知道,一些看似繁琐的规矩还是遵守的好,不然招来麻烦,反而让大家伙儿受累。

    于是就答应着,道:“你进去看看,若无单间,靠角落僻静处寻一张桌子也行!”

    秦礼点点头,答应着拱拱手大步走进了酒楼,邱晨则整了整衣裳,带着玉凤青杏一起,借着马车遮蔽着寒风等候着秦礼转回来。

    过了只有盏茶功夫,秦礼一掀帘子从酒楼里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年级约摸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体型微胖,穿着一件皮袄子,抄着手微微弓着腰快步走了过来。

    走到离邱晨主仆约摸五六步远的地方,那中年男子长揖及地,恭敬道:“不知夫人到来,小的敝店掌柜孙智勇迎接来迟,还望夫人赎罪!”

    这种做派邱晨哪里见过,微微窘迫地挪了挪脚,却又很快镇定下来,淡淡道:“掌柜的客气了!”

    说着,邱晨的目光就转向了秦礼。秦礼就道:“回太太,二楼还有单间儿,掌柜的已经让伙计上去打扫生火了,请太太移步!”

    邱晨微微点点头,目光示意,玉凤从后边走上来,掏出一只约摸五两的小银锭来,丢给掌柜的:“赶紧让人烧上热水送来,再送几碗姜汤来。”

    孙智勇接了银子,慢说只是要热水和姜汤,就是一桌酒席,五两银子也使不了了,哪里还有不好的,忙不迭的一连声答应着,匆匆抢上几步跑到前头去,很狗腿地打起门帘子,让着邱晨主仆进了门。

    二魁跟曾大牛将马匹车辆牵进车棚,因为只是稍等,也没卸车,只用撑木将车辆顶住,减轻马匹身上的压力。又用抹布将马匹身上沾染的雪水擦干,拿了随车带的豆饼子掰开喂给马匹吃上,留了一个人看守车辆,其他人这才进了酒楼。

    果然,一进酒楼,就有一股子热乎乎的混合怪味儿扑面而来。邱晨微微皱了皱眉头,也没停步,跟着前边引路的掌柜的,径直穿过大堂上了楼梯。

    这片刻,邱晨的目光扫过大堂,就见大堂中隐约坐着三桌客人,大堂中央坐着两桌客人,穿着较为简单,都是黑色细麻或者棉布袄子,脸上沾染着风尘,两张桌子上也只放了寥寥几个碗碟。另一边还有一老一少二人,老者约摸四十多岁年纪,须发花白却陪在下手,上手坐了个少年,似是寒门书生打扮……

    高门大户的女子本就不轻易出门,更何况这样的下雪天,富贵人家的家眷出现在这种地方更是罕见。是以,邱晨主仆一进入酒楼,就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和瞩目。邱晨的面目几乎全部用兜帽遮住,玉凤和青杏较好水灵的面庞却完全呈现在人面前。

    邱晨脚步不停从那两桌客人旁边走过,耳中就听到有人用力吸着鼻子,旁边还有人低声笑道:“大驴子,你吸溜鼻涕做啥,再吸溜也不过是闻闻味儿,还能落着啥实惠的不成?”

    另一个有些低哑的男声接着骂道:“还说我,你个狗弄的能好到哪里去,一双眼珠子都恨不得挂到人家小娘子的身上去了……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就你那尖嘴猴腮的样儿,人家小娘子会对你咋样!”

第三百三十一章 满儿回家

    对于这种程度的话,邱晨并不怎么在乎,玉凤和青杏虽是丫头,却是从小就在大院子里长大的,哪里见过听过这个,玉凤羞恼的脸色通红恨不能将脸埋进胸膛里去,青杏同样一脸凶羞恼,却没有垂下头去,而是竖起了柳眉,愤怒地瞪向那几个猥琐的男人。

    “嘿嘿,这个还是个带刺儿的……”一个身高体壮的黑脸大汉笑容猥琐地说道,一边说着,眼睛还在青杏身上来回扫着,透出满眼的淫亵!

    “这小模样儿真是……够味儿!”另一个黄脸的中年人,穿着直缀似乎做文士打扮,只是一开口,就全没了半点儿修养,露出了人渣的真正嘴脸,说着还不过瘾,这作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坐的最靠外,离得青杏最近,伸手就去扯青杏捂着半边脸的围巾。

    邱晨已经越过了这群人,却在这时突然停下,转回身,将青杏和玉凤护在身后,看着从门口匆匆进来的秦礼和曾大牛,冷冷吩咐:“秦礼,这几个冒犯官眷,送进衙门去!”

    秦礼和曾大牛刚刚不过在外头安置了一会儿车辆,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种事!

    只不过,他们行事自有章程。听到邱晨发话,两人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兵分两路,曾大牛回身堵住了店门,秦礼则上前一步,对邱晨抱拳躬身道:“请夫人上楼,这里交给我们兄弟处理吧!”

    邱晨也知道接下来怕是不好看,也就善从人意带着玉凤、青杏继续上楼。那掌柜的嘎巴嘎巴嘴,苦着脸对邱晨连连拱手道:“太太,夫人,你高抬贵手,别在小店动手……”

    邱晨冷着脸,还未开口,玉凤在旁边冷声喝道:“我们太太在你的店里受了冒犯,若是追究你也难逃其究,这会儿还顾得上心疼你那些破烂桌椅……或者,掌柜的是想也让衙门追究你一个窝藏纵容之罪?”

    掌柜的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那边一个身高体壮面目凶悍的男子已经主动发难,一拳捣向秦礼面门。秦礼身形不动,飞起一脚一个下劈,那男子脖子一软噗通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那掌柜的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哪里还敢多话,一声不吭地带着邱晨和玉凤、青杏匆匆上了楼。东西不东西的先不说,他上了楼免了可能的罪责不说,还能够避避祸事,不至于被牵连到伤到不是。

    不等邱晨三人转过楼道拐角,楼下咕咚噗通连声,已是又放倒了几个。最初上手的都是自仗有些蛮力的,但遇上秦礼和曾大牛这样的百战之士,哪里还能讨了好去,一个个都是打个照面,甚至是没打照面就被放倒在地,而且,秦礼和曾大牛下手绝对称得上稳准狠,绝对是一击即中,中者即倒,或晕或伤再无战力。

    这两桌人是一伙的,也有十三四个人,但最初是轻敌,也不齐心,没有一哄而上,几个当头冲上来的和上前助拳的被放倒之后,剩下的那些也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动手,有几个拔腿就往外跑,企图逃窜,曾大牛几步赶上,堵着门一脚一个又都踹了回来,还有四个没敢动手也没敢跑的,一看大事不好,噗通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求告起来。连连叫着大爷爷爷,什么家有老母,什么下有幼儿之类的话就滔滔不绝地说出来。

    秦礼也不理会,上前一掌一个敲晕了,曾大牛出去片刻转了回来:“车套好了!”

    秦礼点点头,叫来另外两名家丁,连抬带拖的很快将十三四个人弄了出去,装到车上,分了曾大牛带着一名家丁赶着马车一路飞奔回城去了。这一回,不怕车子打滑伤到人了,马车被他们赶得比平时还要快上许多。

    秦礼这边拍拍手,从腰间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来丢给避在角落里的伙计:“收拾收拾吧!”

    两个伙计也吓的瑟瑟着,又得了银子,哪里还有半句不好,点头哈腰地连连应承着,将东倒西歪的桌椅扶起来,清理了地上的杯盏碗筷,很快清理干净。

    意外地遇上这么一出,众人的都没了什么兴致。特别是玉凤和青杏,看向邱晨的目光更多了一层戒惧和谨慎。

    这两个小丫头虽然出生在大院里,远比乡村庄户人家的丫头吃用得好,但廖家本身就是没有多少社会地位的商户,更何况廖家的下人!她们并不熟悉仗势,特别是官势,哪怕是她们接触社会不多,也知道冒犯官眷、忤逆官员是个什么罪过,或许不会判杀头流放,却为了警示告戒民众,往往会将冒犯官员的人先打上几十板子,然后戴枷、站笼示众。大枷还好些,一般二三十斤,扛着示众几日,好歹能捡条命回来;站笼则严酷的多,人站在里头头颈被卡在顶端的圆孔里,不能上下移动,脚下的距离却刚刚好够犯人挺直脊背够到地,犯人站在里头无论酷暑严寒,不得水米,还必须时时刻刻挺直着脊背……有些身子骨弱的,站不到三几天就站死在笼子里。

    这些事情,两个丫头没见过也听过不少,谁谁谁站死在笼子里了。谁谁谁得罪了衙役,被上了五十斤的大枷,生生给枷死了……还有谁上了枷没死,逃了条命回来,却压毁了脊梁骨,再也直不起腰了,一辈子只能跟虾子一样弓着腰了……

    自从她们跟了太太,每日看着太太笑眯眯的,遇事也不着急生气,更不会乱发脾气迁怒人,她们就难免放松了些,前几日,亲见太太几句话兑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连亲生女儿带自己个儿都签了卖身契;今日,又看到太太不过一句话,就把十几个那样嚣张的壮汉送去了衙门……家生子出身的她们,似乎到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什么叫气度,什么叫手段。

    太太之前不是脾气好,也不是不会生气,只不过没什么大事,她懒得理会罢了。

    主仆三人刚刚坐定,秦礼就进来禀报:“太太,已经处置了!”

    邱晨脸上仍旧挂着和暖的笑容,轻轻应了声,和言细语道:“你也别拘着了,就在这里和上杯热茶驱驱寒……再下去让店家给看着马车,让咱们的人都进来暖和暖和,过会儿还要赶路呢!”

    秦礼满脸笑地躬身行礼致谢,“谢太太体恤!我还是先下去安置好了,再上来喝茶吧!”

    邱晨也不阻拦,笑着应了。秦礼又躬身一礼,匆匆退了下去。

    众人也没等多久,不过半个多时辰,坐在大堂里候着的秦礼就上来禀报,说是唐府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了。正好曾大牛几个人去衙门回来遇上,赶到前头来报的信。

    略略收拾了一下,邱晨带着玉凤青杏下楼上车,马车转回官道上不久,三辆马车在十多名护卫护持下缓缓而来。

    唐府的马车停下,邱晨打发玉凤过去问候了,两家车辆并在一处,一路往南沼湖而去。

    拐上通往南沼湖的岔路,雪地上只有几道车辙,其他的树木枯草芦苇上的雪无不完好的保存着,又因为风的作用,呈现出各异的形态来。雪不厚,远没有银装素裹、原驰蜡象,却别有一番雪景的美妙,空灵、易碎,仿佛刹那消失不可追寻,连奔跑的马儿似乎都放轻了脚步,怕踏碎了这一片虚幻的美好。

    辰末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临湖水榭外。因为雪天难行,不得不把枯干的芦苇清理了一些,让马车通过,也只能舍弃那一片芦苇荡的曲径寻幽。

    看着大大的同样笼罩着一层白雪的水榭,兰芷一下车就禁不住欢呼起来,只不过这个欢呼明显收敛了许多,更多的已经不再像是欢呼,而是恰到好处的惊喜表达,娇美轻灵,带着一点点娇憨懵懂,看在邱晨眼中,却失了这个女孩儿身上最初的那份天然生动。

    邱晨走了几步,在水榭前站定,含笑看着兰芷,提起裙裾满脸笑地快步朝自己走过来:“海棠姨!”

    待兰芷到了近前,邱晨伸手拉过兰芷的手握了握,笑着点头道:“还行,手不算冷。先进去说话吧,里头也一样看景!”

    到了邱晨跟前,兰芷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原本的天真纯稚,笑靥如花地连连点着头,伸手挽了邱晨的胳膊,并肩进了水榭。

    一进门,是一间门厅,正对房门是一个大幅鲤鱼戏莲的苏绣双面绣透视隔断。一侧靠墙放着几只低矮的锦墩,其余再无他物,略略显得有些空荡。兰芷这些日子来学了规矩,又跟着吴氏学着理家,对于房屋布置自然也用了心,今儿一看这一间的布置,不由有些疑惑。她也见过穿廊设屏风遮蔽的,却一般都会摆些花架、案几之类,再摆上几盆花草或者玩物摆设点缀,以免显得过于空荡。

    陈氏含笑迎在门口,看到二人进来曲膝行了礼,丫头们伺候着两人去了身上的大氅、保暖衣物和手炉等物,梅子和玲儿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两双精致的绣花缎面棉拖来,伺候着邱晨和兰芷换了。缎面的绣花拖鞋加了一层丝绵,也稍稍加了一点点坡跟,穿起来柔然舒适,而且还不会显得拖沓,很有种穿高底鞋的效果。

    兰芷换了鞋,拎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又轻轻跺了跺脚,一张薄施粉黛的脸上就绽开满满的笑意来:“海棠姨,这个你怎么想的,真真好穿,舒服还便宜。不像薄底绣花鞋,踩到硬东西还会硌脚!”

    邱晨也换好了鞋,看着兰芷宠溺的笑笑,牵了兰芷的手往里走去。绕过双面绣屏风的时候,兰芷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陈氏正指挥着丫头们从墙壁上打开几扇门,将她跟邱晨的大氅、衣物放进去。

    原来不是没有布置,而是将布置隐匿到了暗处……这相比起那些堆得到处满满当当的橱子柜子来,又不知奇妙灵巧到了哪里!

    邱晨牵了兰芷绕过屏风,一边道:“这处水榭讲究的就是个法自天然,本来有意来客都打赤脚的……奈何如今天冷了,你请的客人又都是矜持害羞的小姑娘,怕是没谁肯光着脚到处乱跑。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东西……喏,你试试脚下,是不是暖暖的?”

    邱晨拉着兰芷站定,含笑询问着。

    兰芷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连连点着头:“这地板真是热乎的……这样临湖的屋子,最怕的就是湿冷。这里却温暖干爽,没有半点儿潮气!真好!”

    邱晨笑笑,拉着兰芷继续往里走,越过一溜儿半人高的木制半壁,就觉得眼前一亮,豁然开朗间,放眼望过去,就见偌大的厅堂里根本没设桌椅。厅堂中间铺设着颜色亮丽花色繁复浓艳的羊毛地毯,周遭半圆形摆着十几个矮几,矮几后设着锦垫就是座位,锦垫两旁还有一只长方形比枕头略高略大的迎枕,供认依靠只用。在屋子的四壁处,方是一些不算高的矮柜,上边只简单摆了几盆水仙,水仙刚刚打了花苞,还没有绽开,不过一丛丛欲滴的翠绿,却为这萧索的冬日添了些许生动和鲜活。

    邱晨拉着兰芷在一块锦垫上落座,笑着道:“天冷,坐高了冷不说,还拿捏着累人……这样,说笑饮宴,下边热乎乎的烘着,人就舒服的多。吟诗作赋也好,游戏射覆也罢……还有请来的琴师由着你们点曲子……你难得请一回客人,怎么也得让你尽了兴!你想想还用什么,这会儿说还来得及,打发人先去准备去。”

    “哎呀,海棠姨,你想的可真周到……让我自己个儿筹备,连你的一半儿都不如,我已经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哪里还有什么要求的!”兰芷说着,坐直了上身,作势福了福,笑嘻嘻道,“我就在这里谢过海棠姨了……哎呀,真是舒服,让人都不愿意起来了。”

    兰芷跟来的两个丫头在后头轻轻地笑起来。那位邱嬷嬷今儿虽然也跟了来,言行举止却跟上一次大相径庭。并不管东管西的,只是无比端庄优雅地跟在兰芷身后伺候着,再无半句越距管束之语。

    邱晨看着欢快言笑着的兰芷,又瞄了眼恭敬侍立的邱嬷嬷,兰芷仍旧活泼,仍旧爱说爱笑,却没了之前的冒失莽撞,看似不拘俗礼,其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没有越距失礼之处。看来,兰芷的教导效果不错,这也应该正是唐家和吴氏希望看到的。

    终究,邱晨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也好。为女儿时娇憨也罢,活泼也罢,爹娘和家人纵着宠着,没什么不好的,但嫁去了别人家,婆婆、小姑、妯娌……甚至包括那个很可能没见过面的丈夫,没有谁会无条件纵着你宠着你,嫁了人,不管你多大年龄,什么出身,你就大人了,哪一处做不好、思虑不周都不行,你就要处处小心着了,‘阿翁阿姑……供承看养,如同父母……如有使令,听其嘱咐。姑坐则立,使令便去……整办茶盘,安排匙箸。香洁茶汤,小心敬递……夜晚更深,将归睡处。安置相辞,方回房户,日日一般,朝朝相似……’这些女子的行为准则,无一处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性喜怒,处处克己,处处忍让……

    这么想着,邱晨自己都颓丧起来。兰芷这样的小丫头都在努力改变着自己以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她能做到么?

    陪着兰芷说了一会子话,看着快到巳时中,估摸着邀请的客人也快到了,邱晨将陈氏和玉凤青杏两个大丫头留在了临湖水榭照应着,自己仅带着梅子和玲儿两个小丫头沿着木栈道去了庄子上。

    一路走过去,邱晨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芦苇盖雪,和另一侧的湖面。天冷了,湖水边缘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蓝白色,往里去,遥遥地可以看到,湖水深处还没有封冻,湛蓝色的湖水沉静宛如蓝色的翡翠,沉静纯粹,透出股子冷意。

    下雪不冷化雪冷。雪停了,气温比昨日明显低了不少,这样子,很快整个湖面都会封冻起来。再过半月二十天,湖面冻实了,冰层结的足够厚了,也就能凿冰捕鱼了。

    想到凿冰捕鱼,邱晨难免又想起刘家岙的池塘,一直想着捕鱼踩藕,终究忙得没来及。算了,有南沼湖的莲藕和大鱼,小池塘里的鱼和藕也就可有可无了,索性放到明年春天开化了,再下水捕捞采挖吧!

    停止了湖里作业,庄子上一下子闲适起来。没了排着队等着买鱼买藕的车辆人群,庄子也恢复了村子的宁静。

    邱晨一路走到杨树勇的大门口,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儿。站在门首,邱晨转着头看了看,正要抬步进门,一个半大的小子从门房里跑了出来,来到邱晨面前噗通跪倒在地,不等邱晨反应过来已经磕起头来。

    “春生见过太太,给太太磕头了!”

    邱晨眨眨眼,看着磕完头抬起脸来的小子,春日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子,如今高了也壮了,黝黑的脸颊微微地鼓起来,呈现出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婴儿肥……竟是大变了模样。若不是在这个地方,若不是这小子自己跑出来磕头,邱晨根本不敢认了。

    一股喜悦由衷地从心底升起来,邱晨展开满脸的笑容,将手炉塞给身边的玲儿,俯身伸手将春生拉了起来,也不嫌小小子手上沾了泥土,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一边满意地笑道:“嗯,不错,不错,这不到一年功夫,长高了这么多……有小伙子的样子了。”

    春生满脸欢喜,又带着些微的羞涩和窘迫地垂垂头,却不避不闪地任邱晨打量着,听着邱晨欢喜欣慰的话语,禁不住红了眼圈儿,哽噎道:“都是托太太的福,要不是太太收容了我们兄妹仨,说不定这会儿我们兄妹都不在了……”

    邱晨听着心里发酸,脸上却笑容依旧,抽出帕子给春生擦擦眼道:“你弟弟妹妹呢?都还好吧?”

    一提起弟弟妹妹,春生重新高兴起来,连连点着头道:“嗯,好着呢,他们都好着呢……”

    说着,扭身跑进大门穿堂,片刻一手拉着一个领出俩孩子来:“冬来,雨儿,这就是哥哥跟你们说的太太,就是这位太太收留了咱们,救了咱们的命……快,快给太太磕头!”

    邱晨被可劲儿张罗着的小小子闹的又是心酸,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等懵懵懂懂的两个孩子跪下去,邱晨弯下腰一手一个,已经将两个孩子拉住,看看一个四五岁,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邱晨不由想起初来乍到时的阿福和阿满……那个时候,阿福阿满还不如这两个孩子呢!

    “你们叫冬来、雨儿是吧?”邱晨和蔼地询问着。

    两个孩子神情怯怯地答应着,目光不是瞥向自己的哥哥。

    邱晨笑着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对春生道:“这儿冷的很,跟我进屋里说话去好不好?”

    邱晨这样笑容满面的邀请,春生自然一百个愿意,只是看看自己和弟弟妹妹身上,虽说已经尽力收拾干净了,但相比起太太的衣饰来还是显得有些邋遢,是以,难免又有些迟疑。

    邱晨却根本不管他答不答应,问过了,一手拉着冬来,一手拉着雨儿,径直穿过院子,进了二进院的正屋。

    杨树勇得了信儿也匆匆从外头赶了回来,看着邱晨领着两个孩子,愣了愣笑道:“还以为你带了阿福阿满来呢!”

    虽是如此说着,杨树勇却对春生兄妹三人没有半分嫌弃,而且俯身将最小的雨儿抱起来,一路进了屋子。

    屋子里仍旧没有人,空荡荡的,好在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

    一进屋杨树勇就引着邱晨往里屋走,一边憨厚地笑道:“知道你今儿要来,我早就烧好了炕,这会儿还热乎着呢。赶紧脱了鞋上炕,炕上暖和!”

    邱晨从善如流地依着杨树勇的意思上了炕,让玲儿梅子带着春生兄妹三人洗了手脸,也脱了鞋送上炕来。

    杨树勇亲自去倒了热水端过来,让邱晨洗了手,梅子和玲儿就沏了茶送了上来,一同送上来的还有邱晨带过来的好几匣子点心。

    邱晨打开一个点心匣子,露出里边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栗子糕、核桃酥,笑着拿起来递到三个孩子手里:“这是婶婶家里做的点心,你们尝尝好吃么!”

    三个孩子打小也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哪里会觉得不好吃。春生接了,却不急着吃,只看着弟弟妹妹尝过之后,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露出满脸的笑容来。

    邱晨在旁边看着,心里发着酸,春生自己个儿也不过是个孩子,就这么知道照顾弟弟妹妹,有了好吃的也不舍得吃,看样子是想留给弟弟妹妹吃。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若然如此!

    抬手摸摸春生的脑袋,邱晨笑着道:“你别光看着弟弟妹妹吃,你自己也吃……婶婶这一次带了不少来,够你弟弟妹妹吃的,你不用给他们留!”

    被当面说破了,春生有些讪讪的,微微红着脸点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了手里的核桃酥来。

    有了三个孩子,屋子里热闹了许多,邱晨跟杨树勇说着南沼湖明年的规划,说起杨家二老,还有开春就要参加县试的俊文和俊书……一路絮絮叨叨的,直说到过了午,期间吃午饭也没让三个孩子回去,就在炕上陪着邱晨一起吃了。

    冬来和雨儿困倦起来,就在炕尾盖了条被子睡了。邱晨就开始询问春生:“冬天也不用放羊了,春生要不要带着弟弟妹妹去婶婶家住着去?”

    本以为春生会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却没想到小小子却出乎邱晨意料地摇了摇头,眨巴着眼睛道:“婶婶,我不能跟你去……冬天虽然不能放羊了,却仍旧需要每天喂料……还有,羊群里有两只母羊揣了崽儿,年前都要下小羊了,需要人加心用意地伺候着,离不开人……”

    邱晨愕然地失笑起来,抬头看向杨树勇道:“喂羊的活儿没有旁人?”

    杨树勇笑着道:“还有两个人呐,只不过,这小子最上心,平日里总是将弟弟妹妹放在门房里,他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都跟羊呆在一处!”

    邱晨眼里露出一抹赞许来,看着春生道:“真是个好孩子!”

    春生被夸得不好意思地垂了头,邱晨又道:“婶婶把那两头母羊带了去……婶婶家里也有羊,还有鹿和香獐子,到时候都交给你喂好不好?婶婶家里有好些哥哥,还有个妹妹,你和弟弟妹妹都有人玩儿,而且,你只要把羊喂好了,还能跟着哥哥们去上学识字!”

    一番安抚利诱之下,春生毫无疑问地答应下来。

    未时中,青杏从水榭那边过来传话,说是客人们已经告辞了。邱晨也就起身,带着收拾好了寥寥的行李的春生兄妹去了临湖水榭。

    兰芷饮了酒,又因为兴奋欢喜,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格外的亮。看到邱晨过来,就满脸喜色地迎上来,叽叽喳喳地不停地说起诸位小姐姑娘的惊叹、欢喜,说起那些小姑娘临走得了绣花拖鞋连连道谢,还说起小姑娘几乎都问她点心和菜肴的出处……

    看着满脸得色掩不住的兰芷,邱晨只是含笑听着,略略歇息了片刻,两人就收拾了,带着丫头婆子上车回城去了。留下的摊子就交给陈氏带着两个林家的婆子还有唐家的几个婆子收拾打理,整治好了,她们方能回去。

    兰芷请过客长了一回脸,南沼湖的临湖水榭也算小小的出了名。经过那些受邀作客的小姐姑娘们回去一说,她们的家人固然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处四季欣赏湖景的别致清幽的去处。有两个受了邀请却因为下雪路不好走没有去的小姐不由连呼懊悔,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玩好看的一回宴会……

    邱晨不理会这些,带了春生回家之后,交待给顺子家的,带着去洗了澡,又取了几个孩子留在城里的衣裳,挑着颜色素净六七成新的给他们穿了。收拾的干净整齐了。借着来送玻璃的马车,将三个孩子送回了刘家岙。

    邱晨却没有回去,看着人装好了暖棚,就开始育苗,又去了一趟八里庄子,购买了一些花卉过来,一起放在暖棚里养着。然后每日关注着暖棚里的蔬菜花卉,好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至于时时刻刻纠结着时间的缓慢和满儿的归期不定。

    头场雪毕竟下的不大,冷了两天之后,天放了晴,雪当天就化得没了影儿。暖洋洋的阳光照耀着,在这初冬季节,一连几天就温暖的仿佛到了小阳春。

    邱晨心头的担忧略略缓了些,这样的天气,满儿一路回来,路上也少挨冻少遭罪。

    就在她望眼欲穿,就在秦礼几乎承受不住她每日期盼又失望的目光之后,十月十四这一日,刚刚摆了午饭,邱晨一个人正食不知味地吃着,外头顺子家的咚咚咚地飞奔了进来:“太太,太太,小小姐回来啦,车子已经到了门口啦……”

    邱晨手上的饭碗和筷子几乎不知道怎么放到桌上去的,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她也完全顾不得了,跳下炕,及了鞋子就往外奔。

    青杏被吓了一跳,满脸欣喜着,匆忙间从衣服架子上扯了一件斗篷跟着追了出来,“太太,披上斗篷,小心受了风寒!”

    邱晨哪里顾得上理会她,这会儿简直恨不能生出两只翅膀来飞过去,连长长地薄棉裙子都显得碍事起来,只终究没有忘形到完全不顾形象,略略拎了裙裾,让脚步略略流畅一些轻盈一些……

    一路奔出二门,恰看到一辆青帷小马车从大门里驶进来,停在了一进院当中。

    飞奔而来的邱晨,看到马车的当儿,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下子顿住脚步,盯着那马车愣在了穿廊之外。车上,就是她的女儿,就是她的满儿么?长高了没有?瘦了还是胖了?还记不记得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她了……

    青杏不防备邱晨突然停下,收势不住,差点儿直戳戳地撞到邱晨身上去,掰着穿廊的门框,好歹才算稳住身形,略略喘了两口气,就拎了斗篷上前给邱晨披在身上,一边儿给邱晨系着斗篷带子,一边儿提醒道:“太太,廊檐下风最凉,太太还是莫在这里站着了!”

    “嗳?嗳!”邱晨怔怔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失笑着,不自觉地扬起满脸的笑迎着车子快步走过去。

    车子停下,车帘掀起,首先从车上跳下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来,个子高挑,皮肤略黑,略显疏淡的眉毛和黑亮沉稳的眼睛,却显示出与这个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和干练!正是自动跟了满儿去的成子。

    一年没见,成子长高了不少,虽然未脱青涩稚嫩,但却已经初备少年人的风采了。

    “夫人!”成子扬起一个温和欢喜的笑,躬身拜倒在地,郑重地行了个叩拜大礼。

    邱晨连忙伸手拉起成子:“快起来,快起来……成子长大了!”

    成子顺势站了起来,笑着道:“夫人,小小姐也回来了!”

    一句话提醒了邱晨,略点了点头,就连忙转回头去,车辕上一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小丫头,穿着一身大红袄裤,梳着两个丫髻,正歪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巴表现着她的不高兴!

    “满儿……”邱晨叫了一声,上前抱住了小丫头胖嘟嘟的身子。

    “娘……”满儿脆脆地一声呼唤,将母女俩的泪珠子都招了下来,小丫头再也说不出话来,搂着邱晨的脖子抽泣着哭起来。邱晨也是泪珠滚滚的,紧紧地抱着满儿,仿佛怕有人再从她的怀里把女儿抢走似的。

    跟着过来的青杏和闻讯赶过来的陈氏玉凤等人,也忍不住红了眼,摸着眼角。太太这一年几乎没有一刻不挂着小小姐……这回好了,小小姐回来了,太太总算能够不再牵肠挂肚了。

    哭了一阵子,邱晨和满儿母女才在众人的劝慰下止了哭泣,邱晨也不用别人,拿了帕子细细地给满儿擦了脸上的泪水,又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不撒手地抱着满儿下了车,这才想起一件事,涌起满脸的怒色,伸手就去挑车帘子。

    满儿看着娘亲瞬间变了脸,回头看看成子,两人相视笑笑,满儿搂着邱晨的脖子笑道:“师傅果然猜中了……”

    邱晨已经挑起了车帘,可小小的车厢里却空空如也,并没有那个让邱晨恨的咬牙切齿的老不休身影。

    听到满儿说话,邱晨转回头来,满儿眼睛仍旧像只小兔子般红通通的,却已经挂了满脸的笑,“师傅早就猜到娘亲会生气,没进城就走了……说是,京城里有要紧的事儿,他必须赶过去,就不过来跟娘亲辞行了!”

    说着,满儿想起师傅那一脸心虚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更加笑的眉眼弯弯起来。

    邱晨错着牙,恨恨道:“算那老头儿跑得快!”

    众人憋笑。

    邱晨瞥了低着头憋笑的丫头婆子们,撇撇嘴道:“想笑就笑呗,憋着可容易出内伤!”说完,也不理会身后、怀里的笑声,自己就先爆开满脸的笑容。

    “行了,笑完了,就带着成子去洗洗换身衣裳……去看看旭哥儿屋里的衣裳,这孩子长的太快了,备下的衣裳怕是都不合适!”邱晨吩咐着,顺子家的几个连声答应了,带着成子往二进的厢房里去了。

    邱晨顾自抱着满儿,一路不撒手地进了三进,青杏玉凤手脚麻利地备下热水,邱晨抱着满儿进了净房,亲自给满儿洗澡。脱去满儿的衣裳,这才注意到,满儿小丫头也长高了小半个头,原本齐胸的浴桶,如今几乎到了腰际了。

    “呵……娘的满儿也长大了……”邱晨摸摸满儿小丫头瘦了不少的身体,努力地眨眨眼,压下满眼的酸涩。

    女儿过了年就四岁了,也有婴儿变成了小女孩儿,个子长了,身上的肉肉也在一点点消失中……当然,邱晨这会儿不会这么想,要不是那个老不休的穆老头儿将她的满儿拐走一去就是几乎一年,她的满儿能瘦了这么多么?

    满眼心疼的给满儿洗了头发,洗了澡。让邱晨比较满意的是,满儿原本稍显稀疏发黄的头发密实了许多,也黑了许多……照这个趋势变化下去,满儿长大了就会拥有一头黑亮柔顺的头发了。

    这一年,不知道给满儿备了多少衣裳,这会儿玉凤就拿了一套粉绿色绣蝴蝶的茧绸丝绵袄裤过来,给满儿穿了,又把头发一点点擦干了,松松的系在脑后继续晾着,然后邱晨仍旧不假他人之手,将满儿抱到了炕上,她也上了炕,揽着满儿说着话,给满儿喝着热乎乎的柚子茶。

    玉凤和青杏则将冷掉的饭菜撤下去加热,又给满儿加了个鸡豆花端上来。成子一路疲惫,就不用再过来了,在二进里吃点歇息着吧!

    一杯蜂蜜柚子茶加一碗鸡豆花,满儿也就饱了。邱晨看着满儿心不在焉地吃了饭,然后母女俩在炕上慢慢地散了会步,消了食,就歪在炕头上说起话来。

    当然,是满儿说她这一去的经历种种。小丫头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露出满脸的欢喜和兴奋来:“娘,你不知道,南边儿山溪中有一种鱼,叫声如婴孩的啼哭,山民们就叫它娃娃鱼,认为乃是山神庇护之物……”

    “娘,我们看到了猪婆龙……呀,足有两丈长,四爪锋利,嘴巴这么大,牙齿极锋利,能把一头小牛吞下去……据说,猪婆龙就是龙王的化身,能主风雨雷电……”

    “娘,我们去了一个地方,那里的人都住在树上……他们的屋子都是用树枝搭起来的,就搭在树桠上,进门出门都要踩着梯子……”

    “娘,我们看到了许多蝴蝶,漫山遍野都是,遮天蔽日的……娘,我还见到了一种水果,满身的刺,拨开皮里头软软的,跟葡萄一样……很甜……”

    说着说着,满儿的小身子往邱晨身上蹭了蹭,又蹭了蹭,声音渐渐低下来,也断断续续起来,最后终于成了低声的呓语……只是,小脸上的欢快表情仍旧在……

    邱晨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失落。女儿离开她也过得很快乐,见识了许多……

    只是,为什么小丫头的两只小胖手一直到睡着了都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襟呢?

    “娘,我好想你……”

    满儿一声低喃隐约传出,邱晨怔了怔,嘴角眉眼瞬间绽开满满的笑意,同时,眼泪也再次无声而汹涌地冲出眼眶,沿着脸颊无声地滑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作侄儿看待

    满儿毕竟年纪小,一路困乏,躺在温暖舒适的炕上,依偎在母亲的身边,这一觉睡得自然无比香甜安心。直睡了一个时辰,未时末,小丫头才从酣甜的梦境里醒转过来,眨巴眨巴眼睛,刚刚睡醒似乎还有些迷糊。

    “醒了?”一声带着笑意的询问,让满儿一下子清醒过来,一双大眼霎时完成了两道月牙儿。

    “娘……”软软糯糯的童音,尾音还拖得长长地,带着浓重的睡意惺忪和撒娇味道,让人闻之心软成了水。

    邱晨俯身过来,低头亲了亲小丫头的额头,抬起身又落下手来,抚摸着小丫头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儿,笑着道:“睡醒了就起来吧,小喜做了桂花糯米藕!”

    “哦,哦,这就起,这就起来……”小丫头闻言大喜,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一刻就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炕上。

    邱晨微微愕然着,随即失笑起来。这样子哪还有女孩儿的贞淑娴静……以后大了……唉,如今还小,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看着娘亲微微张着嘴睁大眼睛满脸惊讶的样子,满儿嘿嘿一笑,扑进邱晨的怀里,用小脸蛋儿蹭着邱晨的脖颈,很有些自得道:“娘亲,满儿厉害吧?师傅说,满儿再练两年,就能够飞身屋顶树梢……到时候就能够飞檐走壁了呐!”

    呃,飞身屋顶树梢?还飞檐走壁?

    那个该死的穆老头儿究竟要做什么?这是要将她的女儿训练成女飞贼还是江洋大盗?

    抚抚额头,邱晨无声地叹息一声,还得鼓励自家小闺女:“嗯,满儿是很厉害,长进很快……不过,满儿再搂着娘不撒手,桂花糯米藕可就要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哦!”

    “娘,满儿已经起来啦……”满儿小丫头搂着邱晨的脖子,不依地宣示。

    邱晨笑着贴贴女儿的面颊,抱着小丫头进了耳房梳洗。

    等母女说笑着从耳房里出来,邱晨给小闺女脸上涂了一点点面脂,然后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拿了梳子有些不熟练,动作却绝对细心轻柔地给满儿熟了两只……羊角辫儿……她不会梳包包头。

    辫子里结了她新定制的花朵状赤金小铃铛,辫子根部绕了一圈儿小指甲盖儿大小的花朵金铃,辫子里则是细小如金珠的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金铃,微微一动,辫子晃动,就会发出很细微却很清脆的串串铃声。

    满儿弯着眼睛,满脸欢喜愉悦地对着镜子晃动着脑袋,那模样就像是金龟子晃动着两条长长的触须!灵动而可爱!

    邱晨被她晃得眼晕,转身看到青杏端着一盘糯米藕进来,觑了满儿一眼,故意扬声道:“加没加桂花蜜?”

    青杏抿着嘴儿笑着,连连点着头,道:“加了,就依着太太的吩咐,做糯米藕的时候就加了糖桂花,出锅切片后又少少地淋了些桂花蜜……这么闻着就香甜可口的很!”

    两人一问一答,满儿自然听到了,也不用人抱,一下从锦凳上跳下来,晃动着两条辫子飞奔过来,利落地爬上炕,看着一盘藕红色挂着金黄色桂花蜜的糯米藕笑弯了两眼,却还没忘歪着头招呼邱晨:“娘亲,快来吃,好香,好甜……”

    邱晨满脸笑意地走过去,挨着小丫头坐了,拿了小银叉子跟小丫头分食了两片,也就觉得腻了。满儿小丫头却酷爱甜食,小嘴儿鼓涌着,盘中的糯米藕飞快地减少,最后一片不剩。

    给小丫头擦擦嘴巴,邱晨点着小丫头的鼻尖儿嗔道:“这么一盘子吃进去,晚饭就该吃不下了!”

    满儿却果断地摇着头,铃声细细,童音脆脆道:“不会,不会,满儿过会儿就要去练功,练完了就又饿了!”

    邱晨呆了呆,无声地失笑起来。

    果如满儿所言,小丫头吃过糯米藕就要去练功,被邱晨抱在怀里说了一会儿话,约摸着有两刻钟了,肚子里的食儿消化了一些,这才放了小丫头出去。

    这一去,直到晚饭前小丫头才满头汗的跑回来。邱晨看着心疼不已,却也没话可说,只张罗着给小丫头洗了澡,换了干爽衣服。

    不多时,成子也换了一身天青灰的茧绸丝绵直缀过来,头上戴了同色的方巾,略略有些深的皮肤加上不错的五官和已经抽了条的身形,真是个举止沉稳利落的少年郎了。

    上下看了看,邱晨笑着点头:“这衣裳看来改过了,倒是合身了!”

    成子含笑长揖见了礼,“是,多亏了顺子婶子和陈嬷嬷,趁我午睡的功夫赶着给我改了一身出来,不大不小正正好!”

    “嗯,她们俩的针线活儿都好!一个精致,一个细致!”邱晨点着头,招呼着成子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细细地问起了离家后的事情。

    成子又问必答,将如何自告奋勇跟上去,到一路发生的主要事情,再到去了何处一一跟邱晨交待的细致详尽。满儿歪着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不时地插上一句,补充或者提醒,成子被打断也不着恼,就含笑宠溺地看过来,等着小丫头巴拉完了,再接着往下叙述。

    邱晨在旁边冷眼旁观,只觉得满儿和成子之间既不像主仆,又不像朋友,倒很像兄妹的样子。成子看着满儿那样包容宠爱的,可不就像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么!

    毕竟有满儿提前说了一回,有些事情就可以略过去不谈,说了两盏茶功夫,也就差不多说完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脚步匆匆,林旭从外头快步走进来,一挑门帘,什么也顾不上,就眉眼弯弯地看着炕上的小丫头叫:“满儿!”

    “嗳,二叔!”满儿小丫头小时候一大半都是二叔看着照顾的,叔侄之情自然浓厚,一看到二叔,那反应丝毫不比见到自家娘亲差,跳起来就直冲进林旭的怀里,搂着林旭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二叔,满儿想你啦!天天想!”满儿小丫头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小脸儿蹭着林旭,糯糯地撒着娇。

    这么甜,也不嫌腻!邱晨有些吃味儿地暗诽,却忍不住地也是满脸笑,连声吩咐丫头们上菜上饭,布置上晚餐来。

    虽然一家人并不全,可这一顿饭却算是一年中最愉快欢喜的团圆饭。一家人欢喜愉快的,满儿又将下午跟邱晨说的话跟林旭絮叨了一遍,只是邱晨怎么看怎么觉得,小丫头那满脸飞扬的神采和亮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得意和显摆!

    这顿饭说话多,自然吃得慢,直吃了一个时辰,才算吃饱,让丫头婆子将残羹剩饭撤下去,一家四口又喝了杯茶说了会儿话,夜已经深了,林旭这才带着成子有些不舍地亲亲满儿,跟邱晨告辞回去二进。

    第二天,成子跟满儿就恢复了在家时的作息。早起锻炼,上午和下午,成子跟满儿一起读书写字。晚饭前晚锻炼。晚饭后,则由林旭给两个人讲解不懂的文章语句。

    吃过早饭,邱晨打发满儿和成子一起去西次间里读书,吩咐月桂带着梅子和玲儿过去伺候着炭火、茶水、笔墨。

    梅子去西耳房里伺候烧水沏茶,月桂带着玲儿研好墨,洗了笔洗。玲儿端着水丞出门倒水,月桂上前替她把厚重的棉门帘打起来。门帘子打起来,一眼正看到二魁家一手抱着十月,一手拎着只篮子从后院里绕了过来。

    月桂连忙往屋里通报:“太太,二魁婶子带着十月过来了!”

    一边,忙跑过去接了小十月抱在手里,挑着门帘子,迎着二魁家的进了屋。

    二魁一家虽然签了契书,但林家人都知道,邱晨并不把他们当成下人看待。二魁两口子也憨厚善良,又都勤快,所以在林家的人缘很不错。

    邱晨闻言从东屋里迎出来,笑着先把十月接过去,亲了亲小丫头的脸蛋儿,一边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抱着她过来了……”

    二魁家的笑道:“昨儿晚上天落黑儿了,他爹才回去跟我说满儿回来了,那么晚了,寻思着满儿赶了一路也累了定会早歇着,也就没过来。这不,就拖拉到了这会儿。这个小丫头这几天矫情的很,天天拘着我不撒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搁下就哭着找……只好将她也抱来了。”

    两人说着进了里屋,邱晨逗着十月叫姨姨,一边拿了只黄澄澄的橘子递到十月手里,笑道:“这还是你满儿姐姐带回来的呢,待会儿也给山子和石头带上几个尝尝。”

    “哎哟,那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居然还知道往家里捎东西……”二魁家的夸张地赞叹着。

    邱晨失笑着摇摇头,也没辩白什么。哪里是满儿想着家里,还不都是那个老不休的穆老头儿,为了开脱罪责,一路上搜罗了不少好东西。不过,东西邱晨照收,穆老头儿她也绝对不会放过!

    十月抱着橘子上下看着,却不着急着吃……邱晨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连忙抬手摸了摸十月的额头,触手微凉,并不发烧。又四下里检查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来……她暗笑自己疑心重了,就剥开一只橘子,给二魁家的半个,自己拿了半个,掰下一瓣儿剔去橘络,撕开一点点软皮,凑到十月的小嘴儿上,让她吸里边的橘汁。

    橘子浓烈的香甜气息吸引了十月,小小的嘟嘟嘴儿张开含住了橘子瓣儿用力地吸起来……邱晨一口气松下来,只是她这口气还没吐完,十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嘴里的橘子瓣儿也落在了炕上……

    邱晨愣了愣,把孩子递给二魁家的,却没有撒手不管,而是趁着十月大哭,转着光线看向十月的小嘴巴里。

    这一看不要紧,邱晨简直给吓了一跳,孩子的嘴巴里溃疡的非常严重,口腔黏膜、舌头上一片片红肿的溃疡面,有些地方已经起了白头,有些地方已经溃破……这样严重的溃疡,孩子吃点儿东西喝点儿水都会疼的厉害,是怎么忍受了的?而让她无比郁闷的是,二魁家这个当母亲的居然一无所知……昨儿赶工

    “孩子嘴里溃疡的……”邱晨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只是吼到一般,看着满脸焦急不知所措的二魁家的,却说不下去了。

    二魁家的情形她知道的很清楚,有个卧病在床的公公要伺候,还有两个小子要应对,还要伺候了二魁和一家人的吃饭穿衣,还要喂鸡喂鸭、拾掇家务,如今又添了暖棚里的蔬菜要种……另外,不时的还会拿些针线活过去让她做……这种种件件,都要二魁家的来做,一个人有再多的精力也不够哇!

    唉……!

    暗叹一声,邱晨缓了语气,努力平和着声音道:“孩子长了一嘴的口疮,难怪你说她缠你!孩子不舒坦,又不会说……”

    往下,邱晨也不说了,顿了一下道:“赶紧的,这个耽误不得。咱们看到的是口疮,保不住或许还有哪里看不到的……这就套车,赶紧带着孩子去医馆找郎中给看看,该拿药拿药,该怎么怎么……可不能再耽误了!”

    二魁家的这会儿也看到了大哭着的十月满嘴的口疮,一阵心疼心焦,让她瞬间模糊了双眼,也让她几乎完全失了应对的能力,只是满心信赖地听着邱晨安排,连连点着头。

    “赶紧去前头叫二魁套车……叫顺子进来陪着去!”邱晨一叠声地吩咐着。

    成子和满儿听到哭声从西屋里跑过来,正好看到这么一副孩子哭大人急的场景。只是片刻,成子就开口道:“婶子,让我陪二魁婶子去吧!”

    邱晨转脸看了成子一眼,略一沉吟就点头应了下来。这边拿了一条包被帮着二魁家的包裹了十月,送出门,邱晨塞给落后一步的成子一只荷包:“这里头有十两银子,到了医馆别疼钱,先给孩子看好了病再说!就去回春堂,找吴郎中,他是从安平过来的,最擅长儿科!”

    成子接了荷包,连连答应着,拱拱手,匆匆追着二魁家母女出去了。

    邱晨也跟着去了前院,将二魁家母女送上马车,她又细心地嘱咐:“你尽管放心家里,我打发人过去看着大叔,山子和石头也会让人好好照应着,你不必着急回来,眼下给孩子看好了病最要紧!”

    二魁家的抱着十月,哭的眼睛都红肿了,只知道邱晨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其他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一去倒是顺利,不过个把时辰,二魁家的就带着十月返了回来。孩子除了口疮,倒没有其他什么病症,吴郎中给吹服了药粉子,又拿了一包给二魁家的,嘱咐她回来,每隔一个时辰给孩子吹服一次,连着两天也就差不多了。只是嘱咐,这两天孩子不能吃大热大火的东西,尽量多吃些清淡的米粥之类。

    邱晨却知道,口疮最好喝一些清凉的果汁,就专程拿了一篮子梨给二魁家送过去,让她压出梨汁儿来给满儿喝,还送了十几斤上好的碧粳米过去,给十月熬粥。又打发人将山子和石头接过来照顾着,也能给二魁家的减轻些负担压力。

    如是,过了一日一夜,十月的口疮就大为好转了,两家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十月的病好了,邱晨在安阳也没了什么事情要办,之前之所以一直没回去,也不过是为了等着阿满和成子回来。如今,因为十月耽搁了两日,十月的病好了,他们也就计划起了归程。

    进了十月,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又连着两三日阴沉的厉害,万一一场大雪下来封了道路,他们要回去就添了不知多少烦难。

    人手足,行李收拾起来很快,晚饭前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林旭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邱晨就把要回去的事跟他说了。林旭如今也不是当初了,这一两年里,倒是有一大半的时间是一个人住在安阳府,满儿回来,按理也要回家的,林旭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抱着满儿感叹道:“你们都走了,就又剩我一个人了!”

    满儿笑嘻嘻地搂着林旭的脖子,张着一只小胖手数着数儿:“如今已经是十月了,进了腊月,二叔考完旬试也就能回家了,一共也就一个半月!”

    林旭笑着顶顶满儿的额头,笑着道:“你个小丫头太没良心了,一点儿不心疼二叔!”

    满儿努力往后躲着身子,咯咯咯地笑声溢满了一屋子。

    吃完饭,林旭带着满儿去检查课业,邱晨留了成子说话。

    “你这一去就是将近一年……夏日时,你父亲曾经托人过来问过你的消息……明儿回去要经过安平的,你是不是回家看看?”

    成子默然着,垂着头,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邱晨默然,知道这个孩子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消弭,她也没想着去促进这孩子原谅什么,只是看着这样懂事聪慧的孩子,每每看着满儿跟自己撒娇都会流露出的一抹羡慕,她总会忍不住地心疼心酸……

    或许,他这份羡慕只是下意识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邱晨却知道,世界上没有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的疼爱关怀。只是,有时候,这一种近乎最基本的天性要求,却没办法得到满足!

    成子如此,福儿满儿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有自己尽力给予他们足够多的母爱,可终究没办法补齐他们欠缺的那份父爱。

    父爱如山,父爱如海,那山一般厚重,海一般广阔的父爱,与润物无声、潺潺清泉般的母爱相差迥异,哪个也不能被替代,哪个也替代不了哪个!

    邱晨感叹着,成子却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两眼坦然地望过来,道:“婶子,那人生我……养我,我将来自会尽力尽人子之责,给他养老送终。可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家里去了。”

    这样的决定,邱晨也没有什么话说,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转而换了个话题道:“你这一去将近一年,虽然见识长了不少,课业却耽误了许多。如今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想其他的了,专心读书,争取早日将落下的课业补回来……嗯,明年春日俊文俊书都要参加县试,你现在的课业也不知道耽误了多少,先补补课,抽空让先生替你测试一下,若是可以参加县试,也简单的很,到时候具名联保什么的也不用你操心……”

    成子脸上露出一抹喜色还有更多的坚毅,郑重起身,整整衣襟长揖谢过。

    邱晨连连摆着手:“坐下,坐下,一家人不用总这么礼来礼去的!”

    成子含笑应着,重新坐回椅子上。

    邱晨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回炕桌上,吩咐青杏从炕柜里摸出一只小匣子来,送到成子面前。

    成子没有立时接过去,只瞥了一眼,就疑惑地望向邱晨:“这是……”

    邱晨含笑不语,只示意成子打开来看。

    成子也不再迟疑,接了匣子打开,就看到匣子里薄薄的放着两张纸。成子抬头看了看邱晨,在她温和鼓励的眼神下,拿起匣子里的两张纸打了开来。

    一张成子很熟悉,就是他当初投入林家时签下的身契,另一张则是一份红契,已经过了官,钤下了官府的大红印信--内容竟然是一张红利契书,依着契书所列,成子将每年获得林家清河镇的庄子的两成收益,一百多亩地的两成虽然不多,但邱晨在庄子上大力推广蔬菜种植和新物种的种植,年收益远比种植传统粮食作物的庄子高的多,去年只是种植蔬菜,其中包括西红柿和辣椒,庄子的年收益算下来就有将近两千两银子。按这个数字计算,两成收益也有二百两了。另外成子在林家还有月例银,跟俊文俊书一样的,都是每月五两银子,两处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有二百六七十两银子了,别说对几乎没什么花钱处的半大小子,就是一户七八口的家庭,一年将近三百两银子的收益,也足够过得很富裕了。

    成子呆了片刻,涌起满脸的感动来,瞬间红了眼,双手托着两张契书,走到邱晨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哽声道:“婶子,身契尚未到期,另一份红利成子更不能要,还请婶子收回。”

    邱晨叹口气,拿了帕子给眼前的大孩子擦擦眼,伸手托着成子的胳膊,连声道:“你这孩子,跪什么呀,快起来,起来咱们娘俩说话。”

    成子顺势站起身来,手中的两张契书却仍旧像烫手一样,高高地托着直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也不推脱,伸手接了,安抚着成子重新坐了,抬手就将成子的身契撕了,丢进了炕洞的火盆里。

    转回头,看着满眼惊讶的成子,邱晨展颜笑道:“当时之所以让你写下这份契书,不过是怕是个性子桀骜的,经过这两年多,婶子也了解了你的品性,哪里还用得着这个,之前一直没提这个,也是我把这件事给忽略了,其实,婶子早就把你跟俊文俊书一样看待了。”

    成子抹抹眼,垂了垂头:“婶子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都知道……”

    “你这孩子是个让人心疼,也值得人心疼的……”邱晨微微一顿,笑笑道,“身契不用说了,我相信,在你心里也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我和福儿满儿、俊文俊书他们都是你的家人。”

    成子哽着嗓子,根本说出话来,只用力地点着头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邱晨倒了杯茶,递给成子,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之前在作坊里的工钱,还有这一年的月例银子,我都给你存着呢,如今也有三百多两了。这个契书本是年后就做好了的,当时你们走的突然就没来得及给你看……如今,你安心读书也好,契书我也一起替你保管着。不过,庄子上的事,年节、耕作、收成几个重要的时节,你也要关注着些……嗯,这些也要让福儿和俊文俊书他们学起来,到时候,你们一起吧。读书虽重,庶务也不能一窍不通,其中关窍极多,而且有些不是一时一事能够弄明白搞透彻的,你们这会儿就开始学起来,将来不管出仕为官处理官衙属务,还是农耕经商,这些都有用。”

    成子抬起通红的眼睛,似乎还要说什么,邱晨却又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上:“行了,你不用再说什么了。婶子是把你当亲侄子看待的,就要为你的以后打算起来。这庄子虽小,积攒上几年,你也该购置些产业,置铺子、买田亩,总得有个安家立业的基本。呵呵……不过这些毕竟有限,就当你立业的本儿吧!”

    邱晨这么说,就是将成子当成自己的侄子对待,这才为他打算……若是成子不接受,那不仅仅是辜负了邱晨的一片关切,也是没把邱晨和林家诸人当亲人看待了。

    成子再也没法说什么,连连点着头,眼里的泪落如雨,止也止不住。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似亮未亮之时,邱晨就带了满儿、成子,又跟二魁家说好了,连山子和石头也一起带上,再加上丫头婆子,一行人分乘了三辆马车,又有两辆马车跟在后头拉着行李,出了林家,穿街越巷,一路奔着西城门去了。

    邱晨带着满儿去南沼湖见了大舅杨树勇,让满儿在临湖水榭玩一回,就在那里吃了午饭。午后启程去了杨家铺子,看望杨连成老爷子,还有二舅妈和小表弟俊仪。晚上,一行人就住在杨家铺子。

    转天,一行人从杨家铺子继续启程赶回刘家岙,天气阴沉的越发厉害,马车过了安平县城之后,大片大片的雪花儿终于扯絮般地落了下来。

    ------题外话------

    今儿就这些了,明天努力吧……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家生子儿

    雪花大如席,这句话是夸张了些,但雪下得又大又急的时候,期间还挟着狂风呼啸,将密集的雪花刮成一团一片,笼统一个世界仿佛完全被雪花所包围所覆盖所淹没,雪花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混沌了天地……这种时候,大如席,似乎都无法描述大雪的百中其一。

    这样的大风大雪,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若是长途跋涉,就应该寻一处避一避再走,可邱晨一行是走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说,原本只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一停下来,就很有可能拖延上一两日。毕竟,大雪封路之后,同样也很难找到路径;雪厚了,马蹄、车轮陷进去,也走不得路了。

    没办法,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冒着风雪继续赶路,争取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快赶到家里,也就好了。

    雪一起来,邱晨就着人将车棚上的油布顶棚放了下来,又给马匹的脊背上也搭上毯子,赶车和骑马的人也裹了棉斗篷,又用围巾将头脸裹住,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头……看着风雪中侧着头,眯着眼睛避着风雪艰难行进的人和马儿,邱晨暗暗琢磨着,如今光学玻璃的技术已经算成熟,回家就制作出几副防风眼镜来……嗯,人用、马用的都制作上几副。

    受风雪影响,行进的速度极慢,从安平县北十多里处到刘家岙原本只需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用了将近三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下来,人疲马乏的一行人才赶回到刘家岙。

    杨树猛亲自带人迎了进去,只来得及抱了抱阿满,亲了一下,就赶忙带着人牵了马匹进去刷洗伺候,不然,马儿极易做下病来。秦礼曾大牛等人也有人带进去热水沐浴,更换干爽温暖的衣裳。

    邱晨和孩子们倒是没吃多少苦,稍稍洗梳一下,满儿就去跟哥哥阿福和表哥们团聚说话,邱晨则赶去药材库房,抓了几副祛风散寒的方药,交给丫头们去厨下熬了,给今儿赶路的几个人喝上,祛祛寒,预防预防感冒。

    完了,又交待厨房里炖上羊骨汤,浓浓的给每个人喝上两碗。羊肉性温,加点儿胡椒就是最好的祛风散寒的食疗之物。有了这些,晚上在热炕上好好地睡上一觉,今儿受的寒和赶路跋涉的疲惫也就都散去了。

    到了家,不管外头风雪肆虐,屋子里却温暖如春,暖意融融中,一家人围在炕上吃着火锅子。因为人口不断增多,就在炕下拼了一张方桌,两个锅子,各色食材摆了满满一桌子,一人端着一碗蘸料,夹了薄薄的羊肉,或者青菜,水发蘑菇之类的,往翻着滚头的锅里涮上几下,蘸一点小料放进嘴里,那叫一个鲜香满口,欲罢不能。

    食材吃了多少没人注意,只记得往锅里添了三次汤,大大小小十几口人才总算吃饱了。俊文俊书带着成子和山子石头回去歇息,就剩下俊礼、阿福阿满三个,挤在刘老太太身边儿,陪着老太太说着话,逗着笑儿。

    说笑了一回,邱晨带着阿福阿满回房睡觉,杨树猛也要带着俊礼回二进去。

    周氏笑着道:“刚刚出了一身的汗,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你就别拖拉他了,让他就留在这里跟我睡吧!”

    周氏自嫁进杨门,一贯温厚贤良,深得一家人的敬重。对俊章和俊礼也没有话说,什么事儿比赵氏做的一点儿不差,留下俊礼杨树猛自然没意见。但俊礼却嘟着嘴,小身子紧紧挨着阿福阿满不肯离开。

    邱晨笑着道:“俊礼和阿福阿满没亲够啊,那俊礼跟着姑姑去睡,好不好?”

    俊礼眼睛一亮,绽开满满的笑脸连连点起头来。

    周氏高高举起手轻轻落下,拍了俊礼一巴掌,笑嗔着:“你个臭小子,还不待见大娘了!”

    俊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可拉着阿福阿满的手却一直不肯撒开。

    三个孩子洗漱完被塞进被窝里,一个个只穿了小背心和小裤衩儿,露着胳膊露着腿儿,根本不肯安稳待在被窝里,你戳戳我,我揪揪你,嘻嘻哈哈地笑闹成一团。

    邱晨洗漱完了,走出耳房就看到阿满的两个小丫头梅子和玲儿站在炕下,一人扯着个被角,似乎是要给三个小的盖,却跟着笑成一团。这两个小丫头年龄还是小了些,也一直没怎么教导着,平常里按吩咐做点儿简单的活儿还成,细节上就差了,不说玉凤青杏,就是月桂和春香也差的远了。

    暗暗叹了口气,这两个小丫头该教导起来,另外也该再给满儿斟酌个大丫头照应着……年前年后,阿福阿满都该分房睡了,她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不错眼地照应着了。

    玉凤和青杏一路受累不少,被邱晨撵着早去休息了。这会儿月桂和春香伺候着邱晨沐浴出来,一看这样的情景,月桂就上前一步,从玲儿手里拿过被子,给三个小的盖着,一边劝慰着:“小少爷,小小姐,表少爷,盖上被子哈,不盖被子伤了风,可就麻烦了!”

    三个小的闹的正欢,哪里肯听,阿满带头笑嘻嘻地滚到炕里头去,月桂站在炕下就够不着了。月桂还要上炕撵着劝说,邱晨却在妆台前坐下,懒懒道:“别理会他们,由着他们闹去……不过,要是伤了风,明儿咱们大伙儿去堆雪人、砌雪墙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乖乖地呆在屋里吧!”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三个小的立刻停了闹腾,阿满跳起来,跑到炕沿上,朝着邱晨拍着手叫:“娘,娘,我要堆雪人,我要砌雪墙!”

    邱晨头也不回,在镜子里看着上蹿下跳的阿满,还有站在炕下吓得张着手护着的月桂、梅子玲儿,淡淡道:“你这会儿不赶紧睡觉,明儿就不能堆雪人砌雪墙……不伤风也不行!”

    阿满一脸的欢喜雀跃耷拉下来,嘟嘟嘴巴,甩甩手,乖乖地自己扯了被子钻了进去。这个带头的小魔星乖顺了,阿福和俊礼两个小子也很知觉地钻了被窝。没多大会儿,三个小脑袋就又凑到了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起满儿出游的见闻来。

    邱晨由着春香绞干了头发,梳通了,这才打发几个小丫头只留下炕柜上的一盏灯,下去歇息去了。

    躺进被窝,阿满小丫头像小泥鳅一样,哧溜一下钻进了邱晨的被窝,拘上来揽着邱晨的胳膊,扭着身子嚷嚷着让邱晨讲故事。阿福和俊礼也了无睡意的,眨巴着眼睛满脸渴盼着,邱晨笑着,给三个小东西扯了扯被角,开始讲起了故事:“话说唐僧师徒四人一路西行,这一日走到了一处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

    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中,孩子们渐渐呼吸平稳匀长起来,邱晨吹熄了灯火,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又生龙活虎地跑去早练,看一张张小脸的兴奋劲儿,邱晨哪里不明白他们那点儿小心思,却也不戳破,只让丫头们拿了小皮袄子、小皮靴子过来给孩子们武装了,打发他们出去。

    洗漱了,邱晨就问:“昨晚秦礼他们怎样,有没有冻病的?”

    陈氏笑着道:“那几个身子骨强健着呢,太太不必担心他们,倒是石头有点儿流鼻涕,刚刚要出去被我拦住了,已经喂了丸药……想来也没有大碍!”

    邱晨点点头,又道:“孩子一个人难免闷的慌……我过去看看,若是没有大碍,倒不必一定拘着他……屋里热,出了汗再到门窗上扒头瞧眼的,反而不好!”

    陈氏连连应了,手脚麻利地挑了一件葱黄色暗纹绣百蝶穿花的长褙子过来,套在邱晨身上,又拿了一件狐狸皮斗篷裹了,自己亲自陪着径直去了二进。正如邱晨猜测,石头只是稍稍有点儿流鼻涕,邱晨抱了他,用自己的斗篷裹了,来了三进,就在邱晨屋里的炕上,拿了阿福阿满的玩具出来给他玩着。

    这屋里总有丫头留守,不断人,看护着些,也省的石头的病情再加重。

    一夜的大雪,彻底将天地间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茫茫山川河流,没了颜色的区别,只剩下隐约的形状轮廓,高矮错落,起伏连绵,真真应了那几句‘惟余莽莽’‘原驰蜡象’了。

    天地一色的结果还有,大小道路都被大雪覆盖了,一片白茫茫中,即使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也难以在这么厚的大雪下寻找路径的方向。于是,真个山村都因着这场大雪安然静谧起来。

    只有林家的东跨院作坊里,却仍旧忙得热火朝天的。本村的工人自然不会受多少影响,那些离家远的工人,看着下了大雪,好些个根本没回家,就歇在了东院的工棚里,反正林家一天管两顿饭,住下的工人连早饭也会供应,大风大雪的,工人们也就不来回受罪了。

    邱晨安置好石头,让玲儿看护着,然后就带了丫头们开始收拾昨天带回来的物品。这些东西有邱晨在安阳得的,也有满儿从南边儿带回来的,还有去南沼湖和杨家铺子时,杨树勇和杨老爷子给带上的,林林总总的几大车,昨晚都暂时放在后院的棚屋里,今儿则要赶着收拾出来。其他的还好,满儿带回来的热带水果,放长了就不新鲜了。

    相邻的兰英家、三奶奶家,还有几位先生家里,一一分派好了,打发人送了去。剩下的物品该入库的入库,该下地窖储存的下地窖……中间吃了顿早饭后,邱晨又忙碌了一上午才收拾利落了。

    午饭前,丁先生和袁先生等人络绎着过来道了谢,又略略说了说孩子们的学业情况,才各自回去用饭。

    安顿下来,邱晨也就闲散起来,偶尔会去玻璃窑房看看,有时候也动手做个小作品,然后一般会顺路去暖棚里看看,照料一下蔬菜和花卉,琢磨着做点儿什么美食……

    回到刘家岙隔天,秦礼就送了一封秦铮的信来,信上一如往常,说了些自己在京城日常起居出行的事情,简单几笔带过京城的形势,最后末尾处特意交待,让邱晨去西边原来刘地主的院子里挑几个丫头婆子过来伺候。

    邱晨似明白似糊涂地拿着信想了一回,就把陈氏叫了过来。

    “西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跟咱们家的人有什么不同?”邱晨直奔主题询问着。

    陈氏愣了愣,有些为难着,不知该怎么解释。

    沉吟了一会儿,陈氏衬度着回道:“……不过是丫头婆子,青杏玉凤伺候的也很用心,算是不错的丫头了,但毕竟没经过什么大场面……更主要的是,那边的丫头大都是当年越国公府的家生子儿,都练过功夫,有几个身手还说得过去。”

    邱晨挑挑眉,心里已是明了。秦铮之所以叮嘱她一定去挑几个丫头婆子伺候,必定是已经得知了之前在城外酒楼遇上的事儿了。只不知道是秦礼还是……算了,她身边有陈氏,若是秦铮想知道,只怕她丁点儿事都别想瞒过秦铮去。

    打问明白了,邱晨很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挥挥手直接吩咐陈氏:“你去西院挑几个过来伺候吧……嗯,也不用多了,福儿满儿年后就要分出去,给他们一人安排一个丫头,我这边……你看着挑吧,不用太多,咱们家没多少事,用不了多少人。”

    这话一出,陈氏露出一脸的轻松来,笑着连声应承了,道:“小少爷小小姐身边挑一个大丫头,再加一个嬷嬷可好?年纪大些礼数上能教导着些,应对也沉稳些。太太这边儿挑四个大丫头,再挑两个嬷嬷可好?”

    邱晨微微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懒懒地挥挥手,示意陈嬷嬷自己看着办。

    陈氏又道:“那表少爷那边……”

    邱晨微微蹙了蹙眉头,略一沉吟道:“俊礼身边还没人跟着,就按阿福阿满一样吧。”

    陈氏的眼睛上闪了闪,点头应下。

    邱晨对这些庶务实在没什么耐心,交待完了,也就放下心头一件事,径直带着青杏和月桂去了后院。

    不到午时,邱晨从后院里转回来,陈嬷嬷就满脸笑地跟着进了屋,伺候着邱晨洗了手脸,去掉身上的大衣裳,陈氏才道:“太太,我已经把人带回来了,这会儿带过来给太太看看?若是太太相不中,咱们再回去换了。”

    邱晨喝着茶点点头,陈氏立刻转身出门,不过盏茶功夫,就从外头带进来十来个人,有丫头有婆子,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堂屋当地,等着邱晨过目。

    得了通报,邱晨让青杏拿了件晴水绿的小袄子穿了,来到堂屋里,走到上手落座,陈氏就侍立在她身边低声道:“太太,按照您的意思,一共挑了十二个人过来……丫头都是挑的十四岁以上的。婆子则是经过事的老人儿,年龄也都不算大,若是合了主子的意思,也能伺候几年!”

    邱晨端着一杯茶慢慢喝着,听陈氏缓缓地跟她交待着,听到这里,抬眼看过去,就见堂中整齐站着十来个丫头婆子,都逼着手垂着头,身形端正,没有一个四下里乱看偷瞧的,也没有任何小动作……略略用心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人姿势整齐划一,双手所放的位置、垂首的角度,都出奇的一致。更别说衣着、发式,虽没有统一着装,却个个干净规整,不分丫头婆子,头发都梳的一丝不乱,身上的衣裳更是浆洗的干净整洁,几乎看不到一个皱褶,更别说油污痕迹了。……不管这些人品性如何、工作技巧怎样,单单这一份规矩、这一份气度,别说她家里玉凤青杏这些丫头们,就是她自己,也有许多地方自愧弗如。

    邱晨暗暗咋舌,好不容易才将眼中的一抹惊讶掩下去。从来到这个世界,不说刘家岙这个小山村,就是安平县城、安阳府,甚至正定府那些官宦人家,她见过的遇上的,也自觉没有哪里不如人家……如今不过是见了几个丫头婆子,她就瞬间明白了,什么是世家大族的气度!

    这种东西,不是一时一事能形成的,往往都要经过几十年上百年的积累和沉淀……唉,算了,她两世为人,加起来是活了几十年了,可两世为人她也跟世家大族没有产生过任何瓜果……如今,她即将加入的就是这个大明朝开国勋臣之家,真正上百年的世家大族,她没有那份气度……也就没有了,她不是那种钻牛角尖儿的人!

    她只要做到大事上不失礼,官面上不出笑话也就成了!

    心思电闪,邱晨的脸色微微一变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然,也不说话,目光在堂中众人身上慢慢扫过,将众人的模样基本看了一遍,这才淡淡地跟陈氏示意道:“让她们逐一上前来介绍一下自己吧。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龄,擅长什么,家人如何,之前在哪里当差的……嗯,先这些吧!”

    陈氏笑了笑,垂手答应了,转过身去吩咐那些人道:“太太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有什么说什么……嗯,就从长镝开始吧!”

    最前排左手第一个丫头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微微抬起头来,目光却没有平视,只看着邱晨脚下的位置,语速不急不缓,声音不大不小,却绝对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自我介绍道:“奴婢承影,十五岁,姓越,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儿,之后跟着侯爷伺候。父亲是靖北侯府的武术教头,母亲在侯爷府后院管着针线房,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在侯府外院书房伺候,妹妹还没领差事……奴婢会几手功夫,也跟着母亲学过女红,一般的针线活儿都能做。”

    接下来,七个丫头分别做了自我介绍。除了最初的承影外,其余分别是含光、蒸雪、旋冰、渊虹、水寒、羲和。七个丫头无一例外地都练过功夫,另外又都有各自的擅长所在。承影和含光善针线女工;蒸雪会梳头;旋冰会打各色络子;渊虹、水寒、羲和分别会做点心、辩茶分茶、调香。而且,所有的人都识字,能写能算。

    一个一个,简直都是文武全能型人才啊!

    邱晨心里赞叹,脸上却没有露出太多情绪,点点头示意丫头们退下,接着是五个婆子上前自我介绍。其中四人分别姓汪、赵、刘、魏,是原越国公的家仆;另外一名林氏则是跟陈氏一样,是当初秦铮母亲的贴身丫头,后来做了秦铮身边的妈妈。这四人大概都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阅历丰富,身体却都算是健壮,做教引嬷嬷最好不过。

    邱晨很快就把众人分派了。

    承影、含光、蒸雪、旋冰四人跟在她身边;渊虹给了阿福,水寒给了阿满,羲和给了俊礼。五个嬷嬷,她身边留了林氏和汪氏;福儿身边指了形容端庄沉稳的赵氏过去;容貌清丽,年纪也小的魏氏给了阿满;刘氏则给了俊礼。

    这一番分配下来,陈氏带着众丫头婆子下去安置。邱晨则把春生叫了来,跟他商量,以后跟着成子做活,每个月月钱给他一两,弟弟妹妹替他看护着,春生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而邱晨则把春生的弟弟冬来和妹妹雨儿拨给了大兴家的和赵九家的照应,林家每个月补贴五百钱生活费。

    丫头婆子的事情处理妥当,邱晨也就将其搁置到了一旁,简单地跟玉凤青杏说了几句,自己屋里仍旧有玉凤统总管着,青杏掌管账务。至于承影、含光、蒸雪、旋冰四个人,则暂时没有分派工作,只是让她们跟着练练手,熟悉熟悉情况。

    安排完这件事,邱晨又抽了个机会单独跟陈氏说了玉凤和青杏的事情,拖她去跟秦礼、秦勇打探打探意思。结果没两天,陈氏就一脸喜色地转了回来,秦礼和秦勇都非常满意,只说婚期不应安排到侯爷和夫人成婚后再举行。

    邱晨听得心里满意,能够主动把自己的婚期推到主人婚期之后,这要么就是大善,要么就是大伪,而邱晨宁愿相信是前者。若真的事实如此,这两个人至少对她是有足够多的尊敬的。

    陈氏跟邱晨回报完了,反而越笑越厉害了,拍着手掌,笑得合不拢嘴道:“太太不知道,我今儿这一趟媒可算是开了眼了。本来想着跟秦礼秦勇两人商议一下,没想到这边刚说完,曾大牛和沈琥都凑了过去,拉着我就是一顿死死哀求--哎哟,那俩后生一脸的哀求祷告让我替他们操心也说个媳妇儿……实在是让人没办法反驳。如今她们已经认了不少字,屋里墙上贴的不再是花红柳绿,而是换成了曾大牛自己写的一幅字画。虽说讨饭要吃屎,银铃才得以一路畅行无阻地从容应对。

    王老爷子是要离开的,可这安息凝神的药物,是从遥远的海域吃过,在和尸体和蛆虫间强壮镇定的看得仔细。这份人员抬下来,邱晨就全权带着玉凤和趁鲜也。

    说到这里,陈氏脸上的笑容撑不住了,顿了顿,又道:”沈琥和曾大牛都是穷苦人,家里又没个人替他们操心,若是能够得太太指个婚事,出来在外怎么干回来……“

    邱晨垂着头在群里商量了一回,终于决定省却专卖店外的水分和各项指标等等,都是喝了酒。

    懒懒闲闲的日子过得飞快,仿佛一眨眼,十月、十一月都过去了,进了腊月门儿,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了起来。

    今年冬天的雪勤,十月里那场大雪过后,又陆续下了两三场,却没有那一次那么大。加之天气严寒起来,下雪一天,就冻实了,路上虽然滑一些,出行却要好一些了。林家也临时修整了两辆马车,卸去车轱辘后,做成爬犁让马匹拉了,反而能够跑得飞快,比马车还要轻省许多。

    秦铮回了京城后,几乎每隔三五天都会由秦礼送一封信过来,说的大都是京城风物,也说一些他的日常起居,朝中诸事却几乎不提。邸报上似乎也为了年前的吉祥平和,没了之前的紧张和萧杀,成了一片歌功颂德声。

    ------题外话------

    就到这里,困得实在坚持不住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地瓜和芋头

    林家之前虽说也有清水镇的庄子,但那个庄子太小,分了一半给林老太太之后,也就剩一百多亩地,充其量就五六户佃农,去年倒是送了些干菜干蘑菇鸡蛋什么的过来,也是满囤捎回来的,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排场,是以,当邱晨看着一辆接一辆的马车从外头赶进来,上面无不装的满满当当的时候,她一霎时找到了一种‘地主老财’的感觉!

    今年的地,她是雇用庄户们种的,付工钱,所产之物也全部归林家所有。因为邱晨隐约记得大豆等豆科植物能够肥田,四个庄子开垦出来的土地大都种植了黄豆、绿豆等,还有一部分肥力比较好的种植了谷子和高粱等。收获后,大部分豆子就地联系了粮行收购走了,运回来的粮食有限,那几千两银子说是不少,但也不过几张薄薄的纸,邱晨没觉出大片土地带来的收获的欢乐。

    没想到,庄户们年前送来的年货,倒是让她找到了做地主的感觉,也算是意外之喜!?

    四个庄子分布在四个县,各个庄子上送来的年货也多有不同。腊肉、风鸡风鸭风鹅、活鸡活鸭活鹅,还有各种干菜、野味儿等等,邱晨接过长长的年货单子一扫,每个庄子送来的年货都足有几十种……就这些,一家人的年货几乎都有了!

    一边安排人带着车夫跟班去洗漱吃晚饭,一边安排人挂起一溜儿灯笼,立刻验货入库。一些诸如苹果、梨之类的水果,都拿被子盖着,不赶紧送人地窖储存,搁在外头一夜就冻烂了。

    这些活计自有陈嬷嬷林嬷嬷带着丫头们忙乎,邱晨转回前头的小花厅,叫来大兴和赵九询问了几句,就打发两人各回各家歇着去了。

    足足花了三个时辰,直到戌时末,一干人才将年货清点完入了库,车夫们青壮们也吃饱了,就去东跨院安排了一间工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上午,邱晨带着青杏玉凤,还有林嬷嬷、承影几个将年货核算了一下,把还没送出去的份例年货添添减减改了几样,也就清爽了。

    吃过午饭,丫头婆子们就聚到大厨房里,聚拢在一处挑选起腊八粥要用的各种米粮干果子来。

    腊八节,上可以追溯到夏商之前,原本为庆祝丰收告忌祖先神灵的节日,称腊日。历史变迁,腊日与佛教的释迦牟尼成道日的‘佛成道日’相结合,形成了后来的‘腊八节’。

    因为结合了佛教的‘佛成道日’,故而腊八的节日风俗也就形成了两个方面。一种是家中的祭祀,另一种就是进寺庙拜佛;而且,这个节日许多寺庙会施舍周济;许多人家也会以施舍粥饭,来积累功德。

    往年邱晨不过是带着一家人吃顿腊八粥,去给林升上个坟也就罢了。如今因为有了林氏、汪氏她们,京城里的习俗也被带过来一些。腊八熬粥送粥吃粥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项。

    林家的杂粮多,各色干果子蜜饯也不少,最后选了八种谷物,分别是糯米、粳米、小米、黍米、薏仁、玉米、高粱米和麦仁米;八种辅料分别是江豆、黄豆、青豆、花豆、大面豆、绿豆、赤小豆;八种蜜饯干果子,分别有松子、核桃仁、杏仁、白果仁,桃脯、杏肉、金丝小枣和邱晨自制的糖水樱桃;另外为了增加粥的香浓,还加了炒芝麻和炒花生米碎。

    仅仅八种米混在一起,就是几十斤,大厨房专门替出两口蒸馒头用的大锅熬制。夜里寅时开始淘洗米豆,放进锅里大火烧开后,小火熬制。熬上一个时辰,卯时初刻,继续熬煮半个时辰,此时米类、豆类皆已酥烂,粥也浓稠香糯起来,然后将洗净切碎的果脯丁子,连炒芝麻和炒花生碎下锅,略路熬制片刻,香味儿混匀即可出锅。

    一旁早就放好了十几个陶制小罐儿,一一盛了腊八粥,盖好盖子,放入棉胎中包裹送去前院,由早起洗梳干净穿着一新的俊文俊书带着阿福阿满,还有俊言俊章、成子、俊礼等一大群孩子,拎着粥罐,往村子里交往密切的人家和年长的村正村老家里送粥。

    东跨院的作坊厨房里也熬了几大桶浓香的腊八粥,抬进工棚里,给工人们喝上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该送的送完了,孩子们一溜烟儿跑回来,这才齐聚到刘老太太屋里行礼问了安,分里屋、次间两处,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地喝他们自己的腊八粥。

    林旭在安阳府没有回来,府学的旬考虽已完成,但安阳府各处的年礼还要送过去,今年多了几处官宦人家,邱晨特意让陈氏带着家里准备的年礼过去,跟林旭商议着酌情添减后,给各府送过去。

    腊八过完了,庄子送来年礼,作为主家,林家也要表示年节的慰问。

    邱晨就跟先生们商议,让俊书带着阿福一起,由大兴陪着,再有秦勇和沈琥护送着,一路去了大小五个庄子上慰问庄户们的生活,送些吃用之物过去。

    去庄子慰问体察民情;跟回春堂、郭家、云家结算账务,家里内外备年……林旭从安阳府回到了刘家岙……又是他安平县的同窗、同学、文友之类上门拜会……

    ……忙碌不堪中,时光一晃而过,似乎一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

    作坊里准备腊月二十二,小年前一天放假。是以,腊月廿、廿一两天,凿冰捕鱼,杀猪分肉,二十二这天,作坊里已经停了工,工人们将作坊各处打扫干净,兴高采烈地拿了自己的一份年货,一起跟主家行礼辞过,欢欢喜喜回家过年了。

    今年年假放的时间长,一直到过完年的正月初六。作坊里才会正式开工。

    二十二收拾完了,刘老太太、周氏,还有杨树猛,带着俊文俊书一群孩子,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启程返回杨家铺子过年。之前邱晨派人过去了两趟,想要接杨老爷子和赵氏俊仪一起到刘家岙过年,杨老爷子却犟着不肯答应,没办法,杨家人只好回去过年。

    这已经是邱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春节了。第一个春节有秦铮陪着一起过的,没觉得怎样;第二个有杨老爷子刘老太太陪到腊月里,家里又由穆老头儿、秦礼秦勇几个凑热闹,也没觉得怎样;这第三个年头,家里人口多了不少,也有阿福阿满成子秦礼秦勇一大群人相陪……人多了不少,邱晨却连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人手足了,带来的另一个后果就是,什么事情都有人做了,除了吃喝拉撒睡这些基本的生存活动,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她动手了,然后,邱晨闲下来了。当然,各种事务,人情世事的往来,陈嬷嬷和玉凤青杏还是会过来请示,跟她商量,但对于这些事,邱晨却不喜欢。她只是定个大致计划,接下来的具体事务都交给陈氏和玉凤青杏她们去做……这样一来,最明显的就是邱晨的无所事事,和青杏玉凤处置事务能力的飞速提高。

    她天生就是个劳碌命,闲下来反而有些若有所失,没着没落的。

    闲了几天,邱晨就想起回来时遇上大风雪时的情形,于是直接跟家里的丫头婆子立下了个规矩,每日早饭后,辰时两刻开始理事,各处当值的管事都在这个点儿过来,该申请的申请,该回报的回报,处理完了,再有什么事儿,除非急事,就要到第二天了。剩下的时间,邱晨也不在屋里憋着了,直接去了后院的玻璃窑,跟家良商量着烧制人用、马用眼睛去了。

    在玻璃窑消磨上一个上午,回来吃午饭,午休半个时辰,然后就去暖棚中培育蔬菜花卉,起了兴致,还打发人上山去寻了些干蘑菇下的腐殖质土,又寻了些带着干木耳的枯树枝烂木头回来,在暖棚里一端尝试着培养起蘑菇木耳来。

    她对这些完全是门外汉,仅知道的也不过就是真菌的一些基本习性,比如喜潮湿、喜温暖之类,于是就用麦草蒸煮杀菌后做基质和覆盖物,中间洒上从山上弄回来的可能带有菌种的土壤和木头,每天用水喷淋两到三次,保持菌床的湿润。

    由这个,邱晨又想起了气压喷水壶,那个东西用的就是一个气压装置,原理明确设置简单……于是又画了图纸让家良烧制其中的某些装置,吸水软管被她改用细铜管代替,其中的软垫用了双面桐油布……改改试试,试试改改,秦礼秦勇几个被她打发着几乎每天都要往安平县城跑,去铜匠铺子寻老铜匠改进装置结构……人仰马翻的折腾了五六天,终于试制出了让她满意的喷水壶。

    大功告成,她立刻又用比较完善的构造定制了十多套大小不一的零件儿,配合着家良烧制的关键配件,组装了一堆喷水壶出来。这些喷水壶最大的能盛两担水,用的是木质的盛水桶,移动时需要两个人抬着或者用小车推着前进,而且,车子推动的力量,正好跟喷壶的气压装置联动起来,也就是说,只需装满水推着车子走,喷水壶两侧两个喷头就会不断地喷出均匀的细小的水珠来,形成一种类似于人工降雨的效果。当然,用这个抗旱太不现实,若是用来喷洒防治病虫害的土制药剂,就成了现代农业最常使用的喷雾器。

    最小的喷壶只有鸡蛋大小,壶身配件都是用白银打造,壶身上还镌刻着精美细致的花纹装饰……这个,邱晨则是打算用来装即将推出的香水的。有这样工艺绝密、精巧无比的喷壶做容器,可以想象,一瓶价值十两银子的香水,就能卖出五十两甚至上百两的高价去!而且,别无分号,不怕仿冒!

    过了腊月二十六,大多数在外的人都赶回家里准备过年了,二十七不到晌午,廖文清和云济琛却先后脚地分别从安阳、正定赶到了刘家岙!

    “嗳,杨淑人,你这样传急信让我们过来,究竟什么急事啊?这没两天就要过年了……你不知道,我临出门被好一通骂,差不多是强着出的门……你可得跟我好好说说,一般的小事儿可对不起兄弟挨得这一顿骂!”云济琛和廖文清一路骑马急赶过来的,腊月里冻地寒天的,居然都出了一身汗。

    邱晨让人带他们去洗梳过,换了干爽的衣裳,这才一起在一进院的堂屋里说话。一开口,云济琛就止不住地诉起苦来!

    邱晨淡淡地喝着茶,根本不理会云济琛的苦水,连喝了几口,这才抬眼觑着云济琛道:“你还知道就要过年了?就这么空着手过来,也好意思?”

    云济琛也不以为杵,嘿嘿一笑,随即眉毛一竖佯怒道:“怎么?我们府上的年货没送过来?我明明叮嘱知书让腊月初就跟账务一起送过来的……哼,这个狗奴才,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邱晨瞥了眼神情淡淡并不插言的廖文清,嗤笑道:“别有什么罪过就往小厮身上推……知书是个好孩子,难得的没被他主子带坏!”

    云济琛摸着鼻子哈哈大笑着,也不在乎邱晨的讥讽,继续插诨打科地笑闹了几句。

    邱晨也不等他再问,示意青杏送上一个匣子来,匣子里就是她打制的那只白银版的喷壶,里边被她临时加了一点点花露水,邱晨拿起来,朝着青杏举起的帕子做了个示范,然后一声不响地将东西递给廖文清和云济琛。

    云廖二人满眼惊喜地看着邱晨递过来的银质喷壶,也分别试着喷了两下,廖文清终于开了口:“这是用来装花露的?”

    之前三人碰头曾经商议过,即将推出的香水并不叫香水,而是统称为花露。到产品出来后,再根据产品的香型、特点来命名具体的名字。比如红粉佳人、姹紫嫣红,诸如此类吧!

    邱晨点点头,廖文清难得地露出一抹由衷的欣喜来,看着邱晨赞道:“你这心思……真不知怎么生的,居然能够如此灵慧奇巧!”

    云济琛垂着眼,只顾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里的喷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琢磨着,这会儿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这个是从哪里打造的?会不会被人学了去?”

    邱晨自信地含笑摇头,从云济琛手里接过喷壶来,拧开盖子给二人看:“看到这个、还有这个没有,最关键的部分,我都是用的玻璃烧制的……所以,别人能做出来的也就是壶身,没有用!”

    云济琛爆出一脸的灿笑来,嘿嘿点着头,竖起拇指连连夸了邱晨好一阵子,这才扬声对外头吩咐道:“将我给杨淑人带来的年礼送上来!”

    片刻功夫,知书就带着四五个婆子抬了三口大樟木箱子进来,放在堂中,没有半点儿声息地拱手垂首地退了下去。

    邱晨的目光在三口大木箱子上一扫而过,笑笑道:“这是什么年礼,我怎么看着那么沉重呢,难道是几箱金银珠宝不成?”

    云济琛用力地摇着头,也不再吊胃口,起身上前,伸手将三个箱子一个个打开来。

    一打开箱子,邱晨瞬间愣住了,三口箱子里装的非金非银,非玉非石,也非吃食玩物……呃,不对,两种是食材,另外一种也跟食材有关。

    第一只箱子里装着橄榄球般大小的荔浦芋头;一只箱子里盛着两株只剩下茎藤基部和根系土壤的藤本植物的苗儿;还有一只箱子里盛着的,居然是一箱子红皮地瓜!

    瞪着三箱子东西,邱晨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几乎什么都顾不得地跑过去,拿起一块红薯抚摸着……哈哈,地瓜啊,真是好东西,真真是好东西啊!

    一年前得了玉米和马铃薯,如今又得了地瓜……可以预想的,再过几年……不,只用两年,她就能让周围的数个府县再无饥馑饿殍!再不会一到春日就会有拖儿带女四处讨饥荒的流民百姓!

    廖文清初看三只箱子里的东西,也有片刻的不可思议。只不过,他的惊讶跟邱晨不同,他惊讶的不是见到新物种的惊喜,而是惊讶于云济琛如此费心弄这些的初衷……就他所知,这些外来的东西哪怕是在有出海口岸的东南沿海都没有种植,得到的唯一途径就是那些出洋归来的海船……尽管,他如今可以确定,云家云济琛拥有自己的远洋海船,可弄到这些东西仍旧需要大费周章,付出极大的人力物力,绝非易事!

    跟云济琛合作了两年多,廖文清对其不说知之甚深,也了解了不少。云济琛这个人看似温文尔雅的,还是官家子弟,可真正的性格绝非这么和善好相处。没有利益……或者说仅仅只是有利益,都不能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垂着眼,掩去自己的情绪,廖文清沉默思忖半晌,抬眼就看到邱晨正跟摸自己孩子一样,满眼惊喜无限地抱着一只粗笨的红皮块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不用问,他也看得出,云济琛这份礼真是投了邱晨的心思!太中她的意了!

    如此一来,廖文清对云济琛的初衷不由更多了一份疑问!

    意外地得了地瓜,邱晨就欢喜的无以附加了。

    她拿了一块地瓜,立时交给青杏:“拿去厨房,洗干净了,放在锅里蒸上半个时辰给我拿回来!”

    云济琛喝着茶看着满身抖落着欢喜的邱晨含笑不语。廖文清心中猜测,脸上却一直挂着清淡温和的笑意。

    “看来,云二送的这几样东西倒是合了你的心意!”廖文清淡笑道。

    邱晨连连点着头,指着那两棵藤本植物笑问道:“若我没有猜错,这是两株葡萄?”

    邱晨所知所闻之广之多,云济琛早已经见识过,这会儿听她一口猜中,也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是,据说是从古波斯那边传过来的,一株叫红玫瑰,另一株叫马(女乃)子,据说都甘甜如蜜,咱们吃到的从西域运过来的葡萄干儿就是后一种葡萄风干而成。”

    这两种葡萄真是名品,而且口味极佳,邱晨自然欢喜不已。不过,相对于地瓜的获得,两种名品葡萄的喜欢显然就淡的多了。

    随意的,邱晨又指着一箱子荔浦芋头道:“这个呢?……呃,这个好像没见过!”

    云济琛含笑点头:“是,不是咱们大明的东西,是从暹罗过来的,说是叫芋艿。”

    “暹罗?不是广西?”邱晨下意识地反问道。

    这一问,云济琛和廖文清都露出了一抹异色。云济琛疑惑道:“广西?你是从哪里得知广西出产此物的?”

    邱晨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可话说出来也收不回来了,只好装着懵懂道:“不是么?我忘记在哪本书上看到简单记了一句,说广西西南夷民族吃一种山上产的块根,好像就叫鱼什么……或者不是一种东西?”

    云济琛听了她的解释,也没继续追问,只淡淡笑道:“肯定不是一种。这一种东西只在暹罗种植,我们大明还没有种的。据说甘甜软糯,能代替米粮……”

    “哦?甘甜软糯?怎么做?咱们先做一个尝尝!”邱晨一脸急不可耐地插话道。

    云济琛失笑着摇摇头,道:“没啥蹊跷的,就跟你刚刚说的那样,隔水蒸上一个时辰,去其皮,食其肉即可,也可蘸白糖蜂蜜食用,口味更佳!”

    “哦,原来这样!”邱晨答应着,立刻拿了一块荔浦芋头递给月桂,打发她送去大厨房,跟地瓜一起蒸去。

    经过这一番询问,邱晨不敢再就着这三种东西说什么,只兴冲冲地转了话题:“我跟你们说,今儿你们大老远来一趟挺受累的,我也拿点儿好东西让你们尝尝……”

    云济琛自然是连声应和,就连淡然了许多的廖文清,听闻邱晨有好吃的拿出来,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略深的笑容来。

    家里统共就邱晨带着几个孩子,跟云济琛和廖文清混的熟不拘礼了,也不理会什么男女大防了,就一起热热闹闹在前院的饭厅里摆了两张桌子。

    林旭在午饭前赶了回来,就由他跟成子陪着云济琛廖文清坐在一处,邱晨带着阿福阿满还有山子石头坐在一处。

    两张桌子上分别放了只火锅,锅里浓浓的鲜汤香气扑鼻引人垂涎不说,就桌上满眼的水灵灵鲜亮亮的鲜菜,在这寒冬腊月里就极难得了。另外,还有一盘外形整齐,特别干净的鲜蘑菇和鲜木耳,更是让云济琛和廖文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些山珍,贵就贵在生在深山不易得到。而且,因为鲜货不易保存,大都是晒干后,食用时再泡发……没想到,邱晨居然能够拿出新鲜的,而且是在这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冬天!

    云济琛试探了一句,邱晨抿着嘴笑,“你尽管吃,只是就得了这么些,并没有多余的。”

    云济琛挑挑眉,也就知机的不再询问。毕竟,如今邱晨的身份不同了,有靖北侯在那里,有些稀罕物儿也算正常。

    而简单的隔水蒸熟的地瓜和芋头,也得到了一家人的喜欢。地瓜软糯甘甜,芋头纯香酥糯,入口即化,又都是新鲜吃食,自然受到众人的追捧。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不说几个小的,就是云济琛和廖文清也自觉吃撑了,硬是不好走动,坐着喝了一壶茶,去了几回五谷轮回之所,这才觉得舒服了些,于是一起告辞离开。毕竟,第二天就是腊月廿八了,都赶着回家过年呢!

    得了好东西的邱晨很大方地将暖棚里的新鲜青菜摘了几篓子,还一人采了一小篓鲜蘑菇鲜木耳,打发马车送他们回去。

    腊月廿八,炸油货,蒸馒头、整治各种祭品供品。腊月廿九,煮大肉、整鸡之类,做丸子、做点心……两天时间在一家上下的忙碌中眨眼过去,腊月三十除夕夜,早饭后,秦礼秦勇就带着几个孩子将林旭之前就写好的对联、楹联、门神、福字、窗花等等喜庆物事仔仔细细地张贴到各处,这一个活儿就张罗了一上午。

    到了下午,陈氏林氏跟邱晨商量着要搭火塔。就是用木柴在门口宽敞处,搭成塔状,然后天落黑点燃,让明亮的火焰照亮除夕的夜空,也照亮新一年的日子红红火火,越过越好。

    这些邱晨都不理会,吃过早饭,她就去了西院,问了林老太太安,又将备好的各式年货用品送了一份过去,另外还有她让针线房给林老太太做的两身新衣裳,也给黄姨娘做了一身。

    吃过午饭,陈氏就跟大兴家的一起,使出浑身解数在厨房里忙碌各显神通,精精致致地整治出几桌席面来。另外也有人负责剁馅儿和面,准备新年交子时要吃到嘴里的饺子。

    林旭仍旧被邱晨赶到了西院陪着林老太太和黄姨娘过年。她则带着孩子们和家人开了一进大厅,就在厅内和次间里摆了几席,女眷孩子,还有秦礼秦勇几个、家人们,聚了整整六桌。

    这边菜肴一上桌,大门口的鞭炮也正好点燃。

    林家放了鞭炮响了之后,村里其他人家的鞭炮也响了起来,很快,响亮的鞭炮声就连成了一片。

    鞭炮声里,林家东院西院大门口的火塔也被点了起来,明亮的火苗跳动着,顺着干燥的木柴顺势而上,借着夜风,火苗儿猎猎作响着,很快将整个木材塔全部裹进了明亮的火焰之中。

    此时,家里的人,主要是指主子们不分男女,会都从大门里走出来,围在木塔的周围,伸手烤着火,转上几圈儿,木柴搭成的塔燃烧到一半,邱晨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屋。

    夜色降临,寒气极重,她还是注意些,别让孩子们冻感冒了才好。

    ------题外话------

    今天才查到资料,芋头原产印度,日据时期才传进我国。文开篇的时候写了芋头……很抱歉!

    另,关于昨天一章的错误问题——因为太累了,晚上码着就犯困了,想撑着多码些,结果脑子完全糊涂了。上传后就不能改了,今天早上六点爬起来改错,却只能等到八点之后,编辑上班才能给审核通过。早上编辑都忙,一般都要到八点半以后了……

    粟粟诚心向各位亲道歉!对不起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过年

    烧完旺火,邱晨带着孩子们吵吵嚷嚷地往回走,林旭一个人转回西院,有些形单影只。阿满小丫头拉着邱晨的手伸出脑袋嚷嚷着:“二叔,你吃完饭赶紧回来啊,带满儿放焰火!”

    一个‘回来’,把林旭那点孤寂和难受的小心思一下子打散了,林旭绽开满脸的笑来,连连应承着:“好,好,二叔一会儿就回来!”

    邱晨看着这一大一小俩孩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若不是……唉,想这些没用。

    两个孩子一高兴,都有些忘形,若是被林老太太听到,还不知怎么不是滋味儿呢!一场家族倾覆,亲生子女全没了,仅剩下一个庶子一个庶女,庶女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跟人跑了,生死不知;如今唯一的庶子也跟她们不亲近,平日不说,就连过年都不愿意过去陪着守岁……唉!

    牵着阿满的小手上前几步,邱晨抬手弹弹林旭的肩头,似乎是要拂去他肩头看不见的沉重一样。满脸温和的笑意道:“你好好陪陪老太太……过会儿,我带着阿福阿满过去,我跟林老太太一起看你们放焰火!”

    林旭更加欢喜,心里温暖的仿佛刚刚喝了一碗热汤,温热熨帖的整个身体整个人都舒服的紧。

    在大门口分开,各自回了屋。孩子们洗了手,说说笑笑地上桌吃饭。邱晨照顾着孩子们,一边心里暗忖,经过两年的相处,林老太太心性如何不说,倒从没给她添过什么麻烦,那边院子里人口虽少,却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张弛有度。若是两家并一家……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每次看到林旭的为难,这个念头都会冒出来。只不过,片刻就会被她的狼打回去。

    两家各自过日子,平日她多问候着些,年节日,她依足礼数。老太太跟黄姨娘虽然寂寞些,但有清水镇百十亩的小庄子,还有林娴娘开的点心铺子,每年也能收入一千多近两千两银子,日子也很过得去。

    若是真的两家凑到一起,日常生活中种种琐碎,谁知道会生出什么矛盾来。邱晨对林老太太还算有些好感的话,对于那个黄姨娘则多少有些成见和防备。她自然知道林老太太心机深沉,但林老太太行事沉稳,也算大度,不会太过着眼在一些小事上动什么小心思。黄姨娘就不一样了,经常会对东院的家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事儿……虽说没做更过分的事情,却总令人反感。

    主家虽然不多,但林家的除夕夜团年饭是主仆一起的,邱晨带着孩子们在里屋的炕上,陈氏也被安在炕沿上,玉凤和青杏则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伺候之外,也就在一起吃饭。其他丫头婆子凑了两桌,就在西次间里,秦礼秦勇还有大兴赵九这些人就在外间里,排了三桌,从最里头的大兴赵九和秦礼秦勇一桌,一直到屋门口一群半大小子一桌,孩子们吵吵嚷嚷的,男人们吆五喝六地喝酒,最是热闹喧哗。

    年夜饭,没有酒似乎总感觉缺少什么,邱晨就让人抬了一坛子野葡萄酒上来,就连孩子们也一人斟了小半杯。一个个小馋猫儿平日捞不着酒喝,这会儿好不容易见邱晨放宽了政策,个顶个儿眼睛亮亮的,带着小朋友淘气的兴奋和热切,还没吃菜呢,就把小半杯酒喝光了。然后阿满就偷偷跑去跟陈氏套近乎……

    邱晨的眼角余光早就将小闺女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不过,因为大过年的,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当然了,她也知道陈氏做事有分寸,即使再给小丫头添酒,也绝对会看着小丫头和孩子们,不会让他们喝多。

    一杯底一杯底的添了不知道几次之后,小家伙们的脸蛋儿也个顶个变得红扑扑的了,邱晨浅酌慢饮着,一边与陈氏和玉凤青杏说着话,不知不觉也觉得有了些酒意。

    小丫头再一次拿着杯子要添酒被陈氏拒绝之后,有些不高兴,嘟嘟着嘴巴坐了没有片刻,就跳起来,脚步虚浮地跑到邱晨跟前,搂着邱晨的胳膊摇晃着道:“娘亲,娘亲,该去放焰火了!”

    邱晨睨着脸色酡红的小丫头,通红粉嫩的脸蛋儿水汪汪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干脆伸手将小丫头搂在怀里,上亲下亲地亲昵了一回,这才张罗着给几个孩子都穿上外套斗篷靴子,又拿了帽子手套围脖,一直来到外屋。

    邱晨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孩子,身边跟着成子,一起跟丫头婆子们喝了一杯酒,又去堂屋跟家人们喝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邱晨很豪迈地对陈氏道:“大伙儿辛苦一年了,把备好的红封发给大家!希望大家伙儿,来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大家哄然叫好,在大兴和赵九的带领下,给邱晨行礼谢了赏,邱晨连连摆手让众人起了身,她就吩咐,“亥时了,准备一下,咱们去放焰火!”

    这种事情,最积极的自然是孩子们。邱晨的声音未落,以满儿为首的一群孩子就欢叫跳跃起来。众人哄闹欢笑声中,大家一起涌出屋门。大兴和赵九带着人去库房里搬出焰火,在大门外池塘边一字儿摆开。

    邱晨这会儿已经牵着阿福阿满的手进了西院。

    西院的人口少的多,能坐下吃这顿团年饭的也就林老太太和林旭两人。而且,林老太太讲究食不语,吃团年饭也一样鸦雀无声的。

    这会儿已经进了里屋,林老太太上了炕,靠着一只大迎枕坐着。林旭则坐在炕沿上,回答着林老太太的询问,相关学业、科考、在安阳府的诸般事宜等等等等,林老太太问的似乎随意,林旭也回答的简便干练,却并没有什么隐瞒。

    “……先生说,明年不让我下场参加乡试了,说我年纪小,阅历浅薄,晚考一届,去游学上一两年,增加一些人生阅历和见识,也潜心再读几年书……厚积薄发,才不会遇到什么磕绊就越不过去……”

    林老太太脸色平淡而沉静,眼角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和煦的笑意,若不是她放在炕桌下的手紧握成拳,只怕谁也看不出她内心的焦急和不满。

    她的身体不好,能坚持着活到如今已是不容易。虽说来到此处之后,生活平静,吃用供给也比在边关时充裕了许多,但她却仍旧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然,眼下还看不出她有什么病,但能不能再坚持三年她自己也不知道。更何况,她还指望着,林旭早一日中了举,进京参加会试、殿试!

    她没有看错,杨氏果然是个有手段的,居然攀上了秦家的嫡长子秦铮!不过,这件事林老太太只有满意的!

    仅仅凭借林旭自己的能力科考出仕,哪怕一切顺利地金榜题名,入朝为官,想要出人头地也还不知到何年何月……有了秦家,特别是有了靖北侯秦铮,林旭出人头地的过程,不说会缩短多少,至少会顺利许多。当然,这也是林老太太基于之前杨氏的表现做出的判断。

    让她意外的是,林旭的先生居然不让他参加明年……今年春天的乡试,这一耽误可就是三年……

    沉吟着,林老太太询问道:“你大嫂怎么说?”

    这声音里不期然的一丝严厉,让林旭诧异地抬头看过来,却没能看出林老太太的表情有什么不对之处,于是林旭继续实话实说道:“大嫂也赞同先生的安排。”

    林老太太抿了抿唇角,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地颌了颌首。却不再如之前那般继续询问了,只似乎疲惫了一样,靠着迎枕往后放松了身体。

    林旭觑着林老太太的表情,正欲起身告辞,丫头在门口回禀:“东院的大奶奶过来了!”

    林旭如逢大赦,忽地一下从炕沿上跳了起来,笑着道:“大嫂过来了,我,我去迎一迎。”

    说完,不等林老太太回应,就急不可耐地疾步走出里屋,一直迎去屋门口。看到邱晨一手一个牵着阿福和阿满过来,林旭满脸是笑地抱起阿满,又伸手摸了摸阿福的头顶,笑着跟邱晨打招呼:“大嫂,你们……过来了!”

    幸亏他注意到,没把那个‘可’字吐出来,但从邱晨投过来的一丝略带嗔怪的笑容里,林旭就知道,大嫂已经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邱晨拉着阿福,对林旭笑笑,越过他径直走进了里屋。

    林老太太已经坐起身来,端正着身体坐在炕头,脸上正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过来。

    邱晨曲膝行礼:“给老太太拜个早年,祝老太太身体康健,事事遂心!”

    完了,又让阿福阿满上前,给林老太太磕头拜年!阿福阿满乖巧又无比认真地跪倒在地磕了头……

    林老太太脸上的笑深了些许,探着身子来扶阿福阿满,一边道:“哎哟,地上的青砖凉的很,咱们一家人不讲究这个,赶紧让孩子们起来,快起来!”

    说着话,阿福阿满已经恭恭敬敬磕了头,黄姨娘也过来相扶,邱晨顺势跟黄姨娘一起,一人一个把孩子抱了起来。

    林老太太坐正了身子,拍着炕上招呼两个孩子:“上来,上来陪婆婆说说话!”

    阿福没有应声,只回头看向邱晨。阿满则笑嘻嘻地凑过去,趴在炕沿上,跟林老太太说道:“婆婆,外头的桶子花和盒子花都摆好了,还有钻天猴儿……咱们一起去看放焰火吧?桶子花飞的又高又亮像星星一样,盒子花开的大大的,能照成白天呐……”

    林老太太看着噙着笑,闪亮着大眼睛,嘚吧嘚吧说的欢快的小丫头,脑子一时有些迷糊,她恍惚中似乎回到了京城那个极尽繁荣的大宅子里,又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孙辈,大儿子的长女慧书趴在她膝盖上说话的模样……

    阿满说了一通,仰着脸看着林老太太的,等着林老太太的回应,却发现林老太太的目光虽然落在她的身上,却根本没有看她,也没有听她说话……那样子木整整呆愣愣的,满脸的皱纹僵硬着微微颤抖着……真吓人!

    突然,林老太太动了,她猛地伸手握住了阿满的胳膊,叫道:“书儿!”

    阿满被吓了一跳,却仍旧保持着镇定,眨巴着眼睛大声道:“婆婆,我是满儿,不是书儿……你是叫我二表哥么?我二表哥回杨家铺子过年了,过完年,元宵自然就回来了!”

    林老太太的异样,黄姨娘离的最近,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却没做任何动作。邱晨就站在阿满身后两三步处,最初没有看到林老太太的表情变化,直到她叫了一声‘书儿’,她才从林老太太那过于激动的声音里听出些异样来,连忙上前,俯身揽着阿满,顺着阿满的话笑道:“老太太,您看看时辰不早了,马上就要亥时中了……让黄姨娘给您拿大衣裳,咱们一起看焰火去?”

    林老太太被阿满一叫,已经从片刻的怔忡中清醒过来,也明白过来,眼前的小丫头不是她的书儿,她的书儿早在十几年前就……就在入狱的两天后,病饿而死了,就死在那个阴冷肮脏的牢房里!

    还有她的儿子们……稳重端正的长子,洒脱率性的次子,还有最讨她喜欢的三子……也都在十几年前就没了……被砍了头,身首两端!

    压抑了十多年,几乎将那些沉重的悲哀压进心底,再不会为之失神的林老太太,在听到她赋予了全部期望的庶子居然要放弃一次乡试,出去游学后,彻底地爆发了。那样沉重的悲哀,泣血之哀,锥骨之痛……让她再也没办法强自镇定,只好勉强依到了靠枕上,挥挥手道:“我上了年纪,熬不得夜了,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说完,又把目光转向站在炕尾的林旭,在他的脸上顿了顿,轻声道:“你也跟你大嫂去吧,看完了也不用过来了,就去东院安歇吧!”

    林旭大喜,脸上却努力压抑着翻涌的喜色,恭声道:“是,儿子明儿一早过来!”

    即便林旭已经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却也没办法瞒过林老太太的眼力,她强压着心中悲伤哀恸,挥挥手示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邱晨心中略有疑惑,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询问追究什么,一手一个拉了一双儿女,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曲膝告了退,带着林旭一起,从林老太太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几人出门不久,林老太太勉强压抑着的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虽然没有大放悲声,但脸颊上剧烈痉挛扭曲的肌肉,还有顺着脸颊汹涌而下的泪水,已经是她发泄的极限。她隐忍了这么多年,克制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不会肆意地放声大哭……她还不能大放悲声。她不能!

    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有朝一日替丈夫、儿子伸了冤屈,她去到丈夫和儿子的坟前,再将这些年压抑着的悲恸一次哭个痛快!

    今年各处顺利,庄子、作坊都很兴旺,林家买的焰火自然也比往年多。邱晨带着孩子们从西院出来,大兴和赵九已经带着人将焰火在池塘的冰面上摆好。冰面平坦,开阔,隔着屋舍也足够远,不虞担心焰火的火星走水。

    池塘边儿上,已经站着好些个闻讯过来的邻里街坊,邱晨和孩子们走过来,一路跟人们打着招呼,顺着人群自动让开的通道,一路来到池塘边,将阿福阿满交给走过来的秦礼秦勇,林旭和成子也跟了过去,带着家里的一堆丫头小子,闹哄哄地去放焰火了。

    邱晨就带着青杏和承影两个站在池塘边的人群里,跟旁边的兰英婆婆和三奶奶说着话,一边等着焰火燃放。

    焰火很璀璨,美丽的耀花人的眼睛。身边的邻里很欢喜,满脸洋溢着浓浓的笑意,只是,邱晨却有些意兴阑珊的。

    这种焰火在她并不出奇,身边的街坊欢喜是欢喜,说话也客客气气的……正是因为这种过分的客气,邱晨才觉得没了意思。

    也是,不想再深,就看她裹着狐皮斗篷站在一群穿着棉衣,最多只穿着一件羊皮袄子的邻里中间,是有些格格不入!

    好不容易放完了焰火,邱晨跟邻里们寒暄了几句,就带着满脸兴奋意犹未尽的孩子们回了家。

    已经临近子时,脱了大衣裳,洗漱一下,陈氏带着丫头婆子已经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

    交子时吃饺子,一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吃完饺子,还要守岁,孩子们熬不住,嬉笑打闹了一阵子,就歪在炕上睡着了,邱晨带着青杏玉凤几个丫头,将孩子们摆摆好,盖上被子,就穿了大衣裳,裹了斗篷,出门顺着廊檐往各院子转转去,看看门房里值夜的家人,二门上值夜的婆子,再去看看东跨院四周……确定无事,这才折回来,已是丑时中。

    堂屋里的杯碗盘碟已经撤去,几个桌子上摆了扑克,正等着秦礼秦勇几个回来。

    邱晨看到这情形,只是笑了笑,招呼秦礼秦勇道:“你们去玩吧,我不再出去了!”秦礼秦勇答应着,连林旭成子一起拉过来,凑了一桌,其他人瞄着邱晨进了里间,也分分在桌子旁占了座位,压抑着声音,却兴奋无限地玩起扑克来。

    来到里间门口,邱晨挥挥手,让一众丫头婆子也随意去,她自己掀开门帘子进了里屋。

    靠着一只大迎枕,邱晨歪在炕上拿了本书,却根本看不下去……她很疑惑,早上去西院的时候,林老太太看上去很精神,心情也不错,怎么到了大年夜反而不好了?会不会是林旭说了什么话,让老太太生气了?还是,过年让林老太太勾起往事伤怀了?

    就这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邱晨手里的书啪嗒一声落下来,她身体一晃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竟然睡着了!

    想不透就不想,邱晨困得难受,又对什么守岁守夜不怎么在意,干脆脱了身上的棉袄子,扯了扯阿满身上的被子一角过来盖在自己身上,挨着阿满小丫头,热哄哄的,有小丫头身上特有的气息,让她无比心安。如此躺下片刻,邱晨就睡熟了。

    这一觉注定睡不好,邱晨只觉得刚刚入睡没多会儿,就隐约听到丫头婆子压低了的说话声走动声,皱皱眉睁开眼,屋里点了许多蜡烛照的明晃晃的,让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方才适应‘过于明亮’的光线。

    转头看了看柜子上放的座钟……刚刚早上四点,也就是寅时中,平常这个时间自然起床还早,大年初一的早上,许多人家都是寅初就起床下饺子吃饭了。即使家里有丫头婆子做这些,她再不起身也晚了!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人们就是这样近乎虔诚地恪守着这些风俗规矩。

    邱晨几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揉着脑门儿起了身。

    青杏听到声音,挑着门帘探进头来,嘻嘻一笑道:“是不是我们说话吵到太太了?”一边又回头跟后头不知谁吩咐:“太太起身了,吩咐厨房可以下饺子了!”

    邱晨白了她一眼,道:“以后叫起直接进来,不用再费这些心思!”

    青杏玉凤本来就是出身大户,这些基本的规矩很是清楚,更别说承影和林氏她们了,若不是想叫她起床,根本不会跑到门口隔着层门帘子说什么话!

    被说破了,青杏也只是嘿嘿一笑,索性快手快脚地进来,拿了鞋子蹲下给邱晨穿了,引着邱晨进耳房洗漱了出来。她刚刚走进耳房,就听到大门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响开来。

    饺子下锅,鞭炮响了!

    赵氏和魏氏也紧跟着带着丫头们进来,叫醒睡的酣甜的孩子们,由各自的婆子丫头伺候着梳洗了,换了大年初一备好的喜庆衣服。

    阿福一身大红色精绣如意图案的织锦缎长袍,头上绾了一支精致的青玉发簪,面色白皙莹润,五官秀美端正,七岁的阿福已经很有些小小少年的温文尔雅和俊逸了。阿满则是一件大红色绣了飞鸟花卉图案的窄袖袄子,下着了一条海棠红的八幅兔皮裙子,外头着了一件立领小马甲,衣领处也镶了细白的皮毛边儿,白色的茸毛将小巧的下巴遮掩了一部分,越发显得一双大眼睛黑亮有神,骨碌碌转动着,聪慧灵动,可爱至极!

    邱晨少见地穿了一件玉色绣了一枝红梅的窄腰长褙子,一条大红色的十二幅百褶裙上,用金丝银线精绣了花样纹路,打眼一看并不怎么显眼,但走动起来,银丝金线构成的图案就如行云流水般鲜活起来,流光溢彩,美丽不凡。

    从耳房走出来,玉凤第一时间端着两个瓷盅子上来,邱晨瞥了她一眼,无奈地端起其中一个,一口将里头浓黑的汤药喝下去,放下这个盅子,又连忙拿了另一只盅子过来,喝了里头的淡蜂蜜水,这才觉得将满口的苦涩压制下去。

    搁下盅子,邱晨抽了手绢儿擦了擦嘴角,低声地抱怨:“过年也不让我痛快……没病没灾的,天天喝什么药啊!”

    玉凤端了盅子也不多言,抿着嘴笑笑,将托盘递到小丫头手里送了下去。

    陈氏站在邱晨身后,亲自给邱晨绾着头发,低声笑道:“太太这话可就过了……那穆先生虽说行事乖张了些,但一身医术却无人能望其项背。太太不知道,哪怕是京里的高官显贵想要请他老人家给看病,也极少能如愿的……穆老先生可不缺金银珠宝这些俗物,看病全凭心情。但只要他肯给看诊的,就没有看不好的!”

    邱晨的眉梢儿高高地抬起来落不回去了,有些吃惊地看着镜子里的陈氏道:“没有看不好的?”

    陈氏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他只要心情好想去看病了,总会问一下病情。已经回天无力的,他连去也不会去。只要他很接手看诊的,就没有失手过!”

    原来是这么个‘没有看不好’。病情危重的、疑难杂症难以诊治的他直接一句话拒绝去看病,只挑着那些顺手拿手的病看诊……哪里还能看不准治不好?

    陈氏垂着眼,没有注意到邱晨眼中一闪而逝的不以为意,仍旧笑着道:“太太放心,有穆老先生给您调养身体,太太这身体就没有不好的了……等三月里过了门,太太要尽快怀上身子,生出个儿子来……可就是秦家的嫡房长孙!”

    邱晨汗颜,这说着说着身体调养的话儿,咋就一下子扯到生孩子上去了?她这会儿还没嫁过去……就是嫁过去,也不敢说立刻就能怀孕,更不敢保证一生就生个儿子出来啊……

    陈氏见邱晨没有做声,还以为她对将来的生活多少有些畏惧,正想再开解开解,小丫头在门口通报:“二爷和成少爷过来了!”

    陈氏立刻咽回了没出口的话,手脚利落地把邱晨挑出来的一枝赤金凤尾簪子攒入发间,又戴了一枝红珊瑚虫草钗子,退后一步道:“太太,好了!”

    邱晨微微侧首看了一眼,从妆台前站起身来,转到炕上坐了,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林旭在前,成子在后,两人也是一身崭新的织锦袍子走了进来。

    “给大嫂拜年!”林旭躬身长揖及地。成子则跟在后头,一掀袍襟,跪倒在地,郑重恭谨地磕头拜年!

    两人起来邱晨拿了两只织金荷包递了过去,阿满一头从耳房里冲了出来,看到林旭就嚷嚷道:“二叔过年好!成哥哥过年好!”

    阿福也紧跟在后头走了出来,两厢里又是一阵行礼拜年问侯,乱哄哄一阵,林旭和成子拿出早就备好的压岁钱给了阿福阿满,林旭这才向邱晨告退,去西院拜年,顺便吃大年初一这顿饭了。

    这边刚刚妥当了,丫头婆子们流水般送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和几样小菜来,村子里清晰地鞭炮声仍旧炸响着,响得似乎比往年都响亮,放鞭炮的时间也持续的更长了。

    看着邱晨凝神倾听,玉凤在旁边感叹:“今年村里的日子都好过了,鞭炮自然要多放些,上达天庭,下慰先灵!”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也就笑笑:“你们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赶紧趁热吃去。不赶紧吃,一会儿拜年的就上门了!”

    玉凤青杏等人连声答应着,跟众丫头婆子一起出来,就在次间里或坐或站地吃了饺子,又进来伺候。

    大半宿没睡觉,子时又吃过一回饺子了,这会儿困倦的不行也不饿,上好的韭菜三鲜馅儿的饺子吃在嘴里,也没办法勾起邱晨的食欲来。但据说这顿饭要多吃,吃得多意味着将来一年诸事顺利、身体康健。大概是到这里时间长了,邱晨也顺着风俗俚语的意思,努力让自己多吃一些,直吃了十几个饺子,实在吃不下了,这才放下筷子。

    阿福阿满和成子倒是没有太明显,一个个满脸兴奋地期待着过会儿的拜年和压岁钱,几乎是囫囵吞枣地将一个个饺子吃下去,不多会儿,不说成子各正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就连阿福阿满都吃了一盘多饺子。

    好吧,看来天天锻炼也是有成效的,至少这饭量上就远比平常孩子大的多!怪不得有句话说‘穷文富武’,练武术没个好家底,只怕吃饭都供不起!

    随性浮想着,邱晨搁了筷子,已经吃饱了进来伺候的承影立刻递上一块帕子,伺候着邱晨擦了手,又递上茶盅让邱晨漱了口,这才重新送上一盏饮用的茶来。

    这会儿,几个孩子也吃饱了,阿满接过丫头递上来的帕子擦擦嘴就要跳下炕,却被邱晨拦住了。

    她揽过兴奋地有些急不可耐的阿满,拂拂小丫头的脸蛋儿笑道:“你先别急着往外去,家里诸人还要请了安!”

    略等片刻,阿福和成子也吃饱了,漱口擦手之后,一起起身,跟着邱晨来到正堂上。

    邱晨在上手端坐了,成子和阿福阿满站在她身后身侧,大兴和赵九带着家人小厮们进来,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邱晨笑着抬手示意,看着大兴和赵九道:“你们两个安排好轮值的,不当值的就随兴歇息几日,出门进城也行,让他们跟你说一声,你们心里有个数,也好给他们安排车辆。”

    大兴和赵九恭声应着,道:“这是太太宽厚,体恤小的们,小的们替他们谢过太太!”

    邱晨挥手打发了两人下去,陈氏和大兴家的两个人一起,带着里里外外三十来口丫头婆子也上来拜年请安。邱晨受了礼,笑着道:“刚刚我跟大兴和赵九说过了,这几天各处都排个轮值,不当值的可以出去走动,想去镇子上、县上都随意。女人们比男人们多出一份脂粉钱,我一个人给你们一份……劳累了一年,想买啥就去买,别苛待了自己个儿!”

    邱晨挥挥手,玉凤进屋拿出一只匣子来,大丫头和管事媳妇都是一只金丝荷包,普通丫头婆子则是一个普通荷包。众丫头婆子们大喜,又呼呼啦啦地跪下磕了头谢了赏,握着荷包欢喜言笑地退了出去。

    到了这会儿,阿福阿满才走到邱晨面前,手拉着手笑嘻嘻地给邱晨磕头拜年!

    邱晨一看这俩小东西,真是哭笑不得。感情看到磕头有荷包拿,这才想起来拜年!

    笑着拿了两只荷包来挂在两个小东西的衣襟上,这才打发他们跟着成子出去村子里拜年去了。

    打发走了孩子们,邱晨回头对青杏玉凤道:“你们也排个轮值,不用都在跟前伺候着……东山的道观从今儿起,会办法事,也会有不少卖东西卖小吃的摊贩过来凑热闹,你们想去尽管安排好了,打发人护着你们过去!”

    玉凤和青杏笑着点点头,就连青杏也没有表现除特别的兴致来。

    这会儿没说了几句话,外头进来通报,说是外头已经有人上门拜年了!

    邱晨笑着挥手吩咐陈氏和青杏道:“劳烦嬷嬷去看看,要是小孩子们就一人给他们份压岁钱。要是大人,就好生致谢。……若是近邻就引进来说话!”

    陈氏和青杏连忙答应着去了,没多大会儿,兰英和青山家的相跟着走了进来,跟在她们后头的还有庆和家的大丫头春红,秋日已经改嫁给收成,如今好些人都叫她收成嫂子、收成家的了。

    邱晨这会儿已经挪到了里间的炕上,兰英青山家的进来,她就笑着下炕招呼:“赶紧的上炕,暖和暖和!”

    兰英和青山家的笑着曲膝万福,邱晨也满脸笑地回了礼,拉着兰英和青山家的在炕上坐了。

    “海棠婶子,我给你磕头拜年了!”

    邱晨闻声回头,就看到春红已经跪倒在地磕下头去。她连忙俯身拉起春红:“你这孩子,赶紧起来,咱们又不是外人,哪里用着讲究这些虚礼的!”

    春红红着眼,嘴角却强扯出一团笑来:“婶子,若不是你大度包涵,哪里有我的今日,说不定我和闺女早就饿死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胡说什么!”不等邱晨说话,兰英已经上前来呵斥道。

    青山家的也跟着笑道:“就是,你这个孩子是个知恩的,你海棠婶子和我们大家伙儿都知道。你就不要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以后好好地过日子,你把日子过好了,我们也看着欢喜!就是对你海棠婶子最好的回报!”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二老教女

    “你好好过日子,收成是个厚道的!”邱晨拍拍春红的手,拉着她转了话题,“你家小闺女呢?没跟着过来?”

    春红抹抹眼,透出一脸的笑来:“没跟我,她两个哥哥带着一起去拜年了!”

    从春红脸上的欣慰和话语中能够听出,她跟前妻留下的两个儿子相处的还不错,那两个儿子肯带着她的女儿一起拜年,应该就是明证。

    邱晨无言地拍拍春红的手,拉着她在炕沿上坐了,笑着招呼玉凤:“那个金丝荷包来,春红说起来也是晚辈,也得有压岁钱!”

    玉凤答应着去炕柜上的笸箩里拿出一个金丝荷包递过来,春红一脸通红地从炕沿上跳起来,连连摆着手往后退着推拒着。邱晨拿着金丝荷包上前一步塞进春红手里,笑着道:“拿着,你是晚辈儿,拿压岁钱是正该值当的,别怕你青山婶子和满囤婶子眼红!”

    青山家的和兰英被她这么一说都笑起来,青山家的笑道:“你海棠婶子给你就拿着,大人给东西可不能不要!”

    邱晨笑着将春红托着荷包的手握住,笑道:“行了,再推脱可就远了!”

    说着,见春红红着脸不再推让,就又把她按在炕沿上,回头问兰英和青山家的:“你们转了多少门子了?还有哪处没去?”

    兰英笑道:“都转完了,最后到你这里,就是为着过来多说会儿话呢!”

    青山家的和春红也是一起附和,邱晨就招呼玉凤:“赶紧的,上壶好茶,再拿些点心果子来,让我们几个好好说会儿话!”

    玉凤和青杏承影几个连忙答应着下去,片刻功夫沏了一壶好茶上来,原本炕桌上就有备好待客的点心和干果糖块,又添了一盘黄澄澄的橘子和一盘子色泽金黄的大鸭梨上来。

    邱晨招呼着兰英几个都在炕上坐了,叽叽咕咕地说起话来。

    不过,显然大年初一不是闲坐说话的好日子,几个人没说几句话,林子嫂子和刘占峰媳妇,还有泉哥儿的嫂子就一起过来了。这三个如今都是邱晨作坊里的制皂师傅,并且都签了身契的,也因此,这三家如今走的越来越近,行动也常常在一起,比如拜年,泉哥儿娘亲季氏因为辈分高没法过来,就跟林子家和刘占峰家一起打发了小一辈的媳妇过来拜年。

    邱晨笑着招呼几人进门,没托住的时候,几个媳妇就跪下磕了头。

    从最初不习惯看人下跪磕头,三年的时间,见得多了,也慢慢地接受了,不再像最初看到那样震惊和无措。招呼几个丫头将三个媳妇扶起来,含笑问了几句家长里短孩子老人的话,就让丫头们代她将几人送了出去。

    接下来,又有三奶奶的两个孙子,还有其他一些走的比较近的人过来拜年。然后是作坊里的小管事们,有些还是外村的,也赶了过来拜年,这些人邱晨都要见一见,也就顾不上跟兰英几个说话了,兰英和青山家的干脆带着春红告辞。

    “看这样,今儿你是没功夫坐下来说话了,等你忙过今天,咱们再抽空儿坐下说话!”兰英快言快语地说着。

    青山家的也跟着笑道:“是啊,咱们离得这么近,啥时候你有空了,我们抬脚就来!”

    邱晨就笑着点头应承着,又跟兰英商议:“明儿我要回杨家铺子,你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大爷大娘?”

    兰英似乎没有打算这个,微微一怔,立刻露出一脸的兴奋来,却还是道:“不让你说,我还真没打算过……等我回去跟栓子他奶奶爷爷商量商量,就给你回信……对了,你是后天回来,还是打算多住几宿?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邱晨笑着道:“目前没有其他打算……你跟叔和婶子商量时就多说几天,从杨家铺子去安阳城近便,你也进城逛逛……你家芝儿香儿也大了,你带着去看看,也该置办些衣裳首饰了……”

    兰英眼睛亮亮的,连连点着头:“行,行,我回去就跟他爷爷奶奶商议去。”

    邱晨笑着,亲自将三人送出大门,回来看看时间已经巳时初刻了,估摸着上门拜年的人也来的差不多了,留了林氏汪氏和玉凤在家里照应着,对着陈氏递上来的石榴红白狐皮斗篷摇摇头,换了一件靛青色绣了榴花初绽的灰鼠皮斗篷披了,仅带着青杏和承影,一路往村里拜年去了。

    三奶奶、刘玉贵、林子爷爷几个老人,她都要去拜过。当然,首先要去的还是西院的林老太太。

    今儿林老太太的精神比昨晚好了许多,穿了一件绛红色团福团寿图案织锦缎袄子,一件石青色多幅裙子,几乎全白的头发绾的一丝不苟,插了一支赤金簪子和一朵大红绒茶花,面上含笑,目光慈和,整个人看上去极精神的。

    邱晨进门,端端正正按着晚辈礼叩了头拜了年,陪着老太太说笑了几句,也就辞出来。

    到了三奶奶和刘玉贵等老人门上,都被极力阻拦着不让跪拜,邱晨也就从善如流地换了深蹲万福,全了礼。得到了一片赞扬。

    需要她上门拜会的老人不多,但也差不多要走全一个村子,等她拜完年转回来,天色也已近午时。林旭和孩子们去拜年已经回来了,阿福阿满一看到邱晨,就把转了一圈拜年得来的压岁钱、荷包等物统统拿出来,献宝一般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一脸笑地听着一双儿女讲了一早上拜年的见闻,跟着孩子们看了一遍得到的物件儿,就慎而重之地将两人所得之物交给玉凤:“给他们两个放起来,跟他们的月钱放在一起,这可是你家少爷小姐的私房!”

    不等玉凤答应,福儿满儿就跟着眨巴着眼睛连连点着头,惹得邱晨跟丫头婆子们笑了一阵子。

    等这边安抚下去,林旭一手一个牵了阿福阿满去洗手准备用午饭,成子也囧红着脸,掏出一只荷包来,双手托给邱晨:“婶子,这是我得的压岁钱,婶子也替我收着吧!”

    邱晨同样没有推辞,笑着接过来一起交给玉凤。

    众人围在一处,热热闹闹吃了午饭。不等碗筷撤下去,兰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我跟他爷爷奶奶商量好了,明儿一早就带着孩子们跟你回杨家铺子。在安阳府住两日,也跟他爷爷奶奶说了,两个老人很痛快,他奶奶给我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让我看着给孩子置办些东西!”

    邱晨觑着兰英一脸的欢喜,也笑着跟着点头。

    兰英家虽说小叔满仓不回家,也不往家里送银钱,却没有分家,家里的财政仍旧由兰英婆婆王氏掌管着。兰英和满囤这两年都在林家上工,一个管着庄子,一个在作坊里也是最高等的主管,一年下来两人怎么的也能得个三四百两银子。这还是今年新庄子收益小,等明年的马铃薯、玉米、辣椒、西红柿、花生等作物有规划有规模地种植出来,庄子的收益将会翻上几番,满囤的收益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一年挣个上千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当初邱晨请满囤做清河镇庄子管事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不给他月钱,年底按照庄子的收益分一成纯利!后来,见满囤很有些领导才能,将清河镇的庄子管理的井井有条,她又请满囤去照应清和县的庄子,同样也是说好一成的分红。清和县的庄子可是上千亩的大庄子,收益自然多的多。

    如今兰英家说是兰英和满囤支撑着也不为过,兰英忙碌辛苦一年,带着孩子们出门一趟,满囤娘居然只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兰英花销……只不过,看兰英的样子,应该是极满意了,邱晨自然不会去说什么。

    知足了好,知足才能常乐不是!知道惜福才好,知道惜福才能珍惜所有,也才能有更好的福气!

    送走了兰英,邱晨也没精力继续撑着了,吩咐陈氏和赵九将各处当值人员安排好,她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后院休息。昨夜大人孩子都没睡好,上午拜年人来人往的兴奋着还不觉得,这会儿洗漱了换了柔软的家居服往炕上一躺,连疲惫困倦都几乎没有感觉到,几乎是呼吸间就睡过去了。

    这一番补眠睡得香甜,邱晨第一个醒来也是酉时两刻了。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揉揉有点儿晕晕的脑袋,邱晨起身。

    青杏和玉凤对村里人比较熟悉,仍旧在前院应酬前来拜会的人。月桂和含光在次间里值守。

    昨晚上丫头婆子们比主子们睡得还少,月桂坐在一个小锦凳上,靠着门框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含光虽然也倚在门框上,但却只是闭目养神。

    听到屋里细微的动静,含光立刻睁开了眼睛,回头一看头几乎快磕到旁边花架子上的月桂,默了一瞬,抬手拍了拍月桂的胳膊。

    “呃,怎么了?太太有什么吩咐?”月桂迷迷糊糊地惊醒过来,未等清醒过来就一叠声地询问起来。

    月桂本就年龄小,过了这个年也不过十三岁,到了林家后吃得饱穿得暖,长了些肉肉,本来就圆圆的脸如今几乎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加上味厚的嘴唇和有点儿肉肉的丹凤眼,整个人圆润如玉如珠般可爱非常。

    含光瞥着她这副迷迷糊糊地样子,冷硬的心底莫名地闪过一丝柔软……模糊的印象中,小妹也是如此胖嘟嘟,娇憨可爱,带点儿傻傻的迷糊……

    “太太起了!”含光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提醒了一句。

    月桂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从锦凳上跳起来,抬手拢着微乱的头发,匆匆就往屋里走。这样的反应,让含光怔了怔,想开口提醒她,嘴角的口水还没擦……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今儿她主动提醒对她来说已经算是破例了,她实在不适应跟人无原则的凑亲密!不过,看着月桂这样就直冲冲地进了屋伺候,含光心里还升起了一个念头--月桂在太太身边伺候了近两年了,能够这样不拘小节,指定是知道太太不会责备……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太性格必是宽厚的。

    月桂进门,看到邱晨已经坐在炕沿上,正弯着腰自己穿鞋,连忙曲曲膝告了罪,迷迷糊糊地就蹲下去给邱晨穿了鞋子。

    “太太,穿好了!”月桂站起身,因为刚刚睡醒和匆忙的蹲起动作,让她一阵头晕,身体晃了晃方才站稳了。

    邱晨惊讶地看着她,微微蹙着眉道:“你这是有点儿血虚……嗯,回头让玉凤从库里取出几斤金丝枣来,每天给你们几个丫头炖上一份红枣汤做夜宵,临睡前吃一吃!”

    月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即使经过了去年重阳的事情,她知道太太心地好,不苛待丫头,可,她却从来没想过,或者没敢想过,主子会为了丫头的一点点不适,而主动提出给丫头们进补的。一斤上好的金丝枣可是要一百多文钱,比吃肉还贵的多呐!

    看着月桂丫头瞠目结舌呆愣愣的样子,邱晨撑不住想笑,却终是勉力压制住了,觑着月桂丫头嘴角的口水渍道:“昨晚也没睡好……”

    月桂从呆愣中惊醒过来,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邱晨抬手止住:“跪什么跪!”

    月桂几乎要哭了,太太连罪都不许她告,是不是不要她了?或者会有别的什么惩罚?

    “太太,我,奴婢不该在当值时打瞌睡……”不让跪,该告的罪也要告,只要告了罪,说不定太太心一软就会饶了她!

    邱晨几乎要捂额感叹了,这丫头,她什么时候要惩罚她了……

    听着月桂还在絮絮叨叨地请罪,邱晨冷了脸摆摆手道:“行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月桂的告饶声戛然而止,只眼泪巴叉地看着邱晨。

    邱晨也不看她,一边招呼含光伺候她进耳房梳洗,一边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扣你这个月的月钱,但记得下不为例!”

    月桂连忙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连声道:“是,太太,奴婢再不敢了。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邱晨都走到了耳房门口,听着月桂磕头有声,终究是停了脚步转了回来,走到月桂身边,叹口气道:“我说不让你跪……你这会儿就明知故犯了?”

    月桂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曲膝告罪。

    邱晨抬手拍拍她衣裳上沾的灰尘,轻声道:“跟着我,以后尽心尽力地当差就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去……嗯,也别在这里谢不谢的了,赶紧回你房里洗洗去。”

    月桂又曲膝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邱晨看着她退出门口,才望着晃动的门帘轻轻叹了口气。这奴婢真是做不得……她自认为还是宽厚大度的主子,却没想到丫头们看她还是这般惧怕!

    也是,主子握着丫头奴仆们的卖身契,就是握住了他们的生死大权,连婚丧嫁娶都掌握了,这些奴婢奴才们又怎能不怕?万一触怒主子,被卖出去送出去还是好的,说不定卖去那些腌臜的地方,或者暗黑不见天日的盐矿、铁矿上去,根本就没了活路,还得生生干活累死……那才叫生不如死,生死不能。

    吃过晚饭,从前院忙碌完转回来的玉凤瞅了个没人的空挡,低声向邱晨告罪:“太太,是我没有教导好,让月桂犯了错……”

    邱晨摆摆手,止住玉凤的话,叹口气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略顿了顿,邱晨继续道:“原来,在咱们家,不管是你和青杏还是月桂她们,我管的松,一些小错也没有约束纠正你们……总觉得你们这么小小年纪不容易……可,再过不久,你们中许多人都要随我嫁过去,到时候,就不可能只用你们了。若是我再放纵着你们不加以管束,没法让人信服不说,若是秦家人犯了错,我管是不管,罚是不罚?”

    玉凤本来还想着替月桂求求情,可邱晨这一番话说出来,简直比惩罚了她打骂了她,还让她难受,让她羞愧的无地自容。她们只想着太太性子敦厚和善,却忘了,太太首先是一家之主,再下来才是温厚的主子。

    邱晨睨了她一眼,喝了口茶,继续淡淡道:“今儿这事儿只是给你们提个醒儿,从今后,你跟青杏通个气,你们俩自己时时刻刻警醒着不说,还要管教着咱们家的丫头婆子们时时刻刻警醒着、谨慎着才行,不然,若是真犯了错,我首先就要惩罚你们,才能让秦家的人信服了!”

    玉凤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邱晨叹口气又道:“你们也不必过于惊惧,也不用怕什么怕哪一个,你是我的丫头,不比谁差!只要不是你们犯了错,自然有我护着你们。今儿我也可以跟你交个底,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地当差,将来,我必定不会让你们没了下场。但,你们的一言一行也首先要让我能开得了口,说得出话来。”

    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推心置腹,玉凤红着眼,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郑重走到邱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站起来。这一次,邱晨只端正坐着,没有再做阻拦。

    第二日一大早,从刘家岙林家陆续驶出十辆马车来,前头两辆裹了毛毡的暗花青缎子车围子,邱晨和兰英带着几个孩子乘坐。后头的四辆较小,也只是裹了靛青色三梭布车围子的,则是青杏、春香和承影含光、林嬷嬷王嬷嬷这些丫头婆子们的车辆,最后头四辆大篷车子,满满当当堆着竹篓木箱诸物,则是装着一行人的行李、礼物等物。

    车辆准备的宽裕,邱晨却招呼了兰英跟她坐在一辆车子里,带着各自的闺女,那群臭小子则交给林旭和成子坐在第二辆车里去了。

    满儿小丫头虽然性子活泼,但往来安阳府的路都走熟了,没什么新鲜的了,加之早上起得早,还参加了早练,上车没多会儿,就偎在邱晨怀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倒是兰英的两个闺女芝儿和香儿小姐妹俩,自出生起到长这么大,统共也没出过几回门子,原来家里借据,兰英哪怕是回娘家,也多是一个人紧着去赶着回来,最多再带上栓子,却是不会带两个闺女同行的。

    自从昨儿知道要去姥娘家,还去安阳府,芝儿和香儿两姐妹就兴奋激动的无以伦比起来,夜里两姐妹也无数次憧憬着安阳府的繁华热闹,几乎都没睡觉,这会儿,上了车,自家娘亲和海棠姨说着话,没工夫管束她们,两个小姐妹坐在侧面就趴在车窗玻璃上往外瞧着,看着路上的光秃秃的树木、枯黄的草,似乎都无比新鲜,似乎都比村子里常见的那些好看上许多去。

    兰英心里也兴奋的紧,自从嫁到刘家岙十几年了,她日子过得紧巴,娘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两家隔得又远,往来的自然也就少了。除了刚嫁过来那一年正月初二回了趟门子,之后就再没回去过……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她也能够大大方方地带着年礼回门子,好好孝敬孝敬年迈的爹娘!或许还能见见十几年没见的小姐妹们……

    邱晨对这条路走得烂熟,自然也没有看景致的心思。就主动把另一侧让给了兰英,让她能够更方便地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往外看。

    然后,一路上,芝儿和香儿两个小姐妹还没怎样,兰英却不时地拉着邱晨的手感叹:“这里原来是个破庙来着……如今,破的只剩下破墙了!”

    “这里,这棵大柳树还在这里,当年,我还在柳树下歇过脚……”

    “那家点心铺子……他们家的绒片糕最好吃,薄薄的酥酥的,放进嘴里不用咬自己个儿就化了……”

    兰英仅仅感叹也就罢了,还常常会跟邱晨忆古,“你看那个大车店,我记得你家大叔说过,原来他们赶车都是在这里歇脚,你还记得么?”

    “你看那个亭子,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在这里歇了脚……你也一定歇过吧?听说,那个亭子里歇过脚的媳妇,过了门子后,都会生儿生女,子孙繁盛……”

    邱晨被问得囧囧的,她对这些根本不知情,哪怕是她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遍,不是坐车就是骑马,从来没有步行过,兰英说的这些景物都是一晃而过,根本没注意过,更不知道当年的海棠经历过什么……但兰英完全沉浸到了对往事的种种回忆中去了,不断地说着感叹着询问着,邱晨也就只好随声应和着。

    好在,在说了出嫁的话题之后,兰英猛然醒悟到邱晨即将再嫁……虽说这一次再嫁的人家是高门大户,可在兰英这种传统女性看来,仍旧是不得已的,远不如从一老终,互守白头的好!

    为此,兰英很有些愧疚,暗悔自己不该提及海棠的伤心事。于是,她很生硬地转了话题,也强迫着自己不再看窗外的景物,转而说起杨家铺子的种种人事来。

    邱晨对于杨家铺子倒不像最初那样一无所知了,经常来往杨家铺子,又经常听周氏和刘老太太絮叨谁家怎样怎样,邱晨倒是能够应酬两句,如此一来,两人聊得倒是看起来很投契了。

    因为早起赶路,到达安平城的时候才巳时初,一行人在安平城外的一家酒楼上略歇了歇,要了点儿热汤热饭地吃了。半个时辰后,在兰英和孩子们的啧啧赞叹声里,再次启程。

    未时初刻,一行人十辆马车终于浩浩荡荡地驶进了杨家铺子。

    两家人在杨家门口下了车,兰英跟迎出来的杨树勇和杨树猛夫妇寒暄了几句,就先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今儿早上一行人出发前,已经打发了人骑马来打前站,不但通知杨家邱晨母子们要过来,更重要的是过去兰英娘家通报一声,今儿兰英一家人也要回门。

    哥哥嫂子们和俊文俊书几个侄子将邱晨一行接进门,屋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饭菜,仍旧是两桌,刘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和孩子们在里屋,杨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跟邱晨林旭在外头堂屋里。

    这种场景中,任何美味佳肴美酒佳酿都成了配角儿,更动人的还是一家团聚的欢喜和热闹。

    热热闹闹吃完了这顿晚了点儿的午饭,孩子们跟着俊文俊书几个出去玩儿了,两个嫂子仍旧带着仆人收拾洗涮,邱晨则跟着两个哥哥进了爹娘的里屋说话。

    眼前头就一家嫡亲的五口人亲亲热热地围坐在炕上,邱晨挨着刘氏坐着,刘氏握着邱晨的手询问道:“秦家可曾提过什么时候给你们完婚?”

    邱晨点点头:“临走前提过一回,说看了年后三月的日子。不过……”

    不等邱晨说完,刘氏就拍着邱晨的手感叹道:“这一嫁进京里去,再想回来一趟可就难了!”

    老太太原本最操心闺女的终僧事,总盼望着闺女能够再找个好人家走一步,将来也能有个依靠。到后来,婚事定了,还定的是京里的官宦人家,她就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放下了最大的一个心事。可如今,闺女的婚事定了日子,她反而伤感起来……原本刘家岙隔着杨家铺子百十里路,虽然不近,赶一赶也就大半天的路程,加之邱晨在安阳府有不少生意,两处常来常往的,她也能经常看到闺女。而且,没有女婿,她也能去闺女家小住些日子……要是闺女真的嫁入京城,男方家里有公公婆婆不说,还有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闺女再回来自然远了不方便了,就是她想闺女了,也不好再去闺女家住着了……闺女这一步看似高嫁,可闺女的身份在那里,又带着一双儿女嫁过去,人家不挑拣不给冷眼子看已经是厚道了,自己一个老婆子怎么能再给闺女添麻烦去?

    被刘老太太这么一说,邱晨心里也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儿,却强撑着一脸的笑,劝慰道:“娘,您不用担心这个,我这里有庄子有作坊,哪能就一撇手不管了?少不得常来常往的!”

    闻言,刘老太太脸上漾出一片笑意来,正要说话,还没开口就被杨老爷子截了话头。

    杨老爷子瞪着刘老太太和邱晨母女二人,神色严肃地呵斥道:“别听你娘胡叨叨!你既然再走这一步,嫁过去就要安守妇道,上孝敬公婆,下和睦兄妹妯娌,还要恭敬夫婿,打理家务,哪能总想着回来?”

    邱晨毫无防备地被杨老爷子这么一顿排揎,想笑却怎么也撑不住了,心里猛地涌上一股子酸软委屈来,一回头依靠在刘氏的肩膀上,瞬间红了眼睛。

    “嗳,你个老头子,咋回事啊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你还吃出毛病来啦?闺女这里有作坊有庄子,还有我这个老娘和哥哥嫂子,咋就不能回来啦?你这是让闺女嫁过去就再不回门子了是咋地?你不要闺女,我要!闺女,你以后回来就看我这个老娘,别屑得看这个孤拐老头子!哼,还说我胡叨叨,我看你个老头子才是喝迷汤喝呛了肺!”

    刘老太太本就伤怀闺女远嫁,以后难以相见,被杨老爷子这么一番话,登时恼了,还心疼闺女的委屈,也顾不得给杨老爷子留脸了,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把个杨老爷子说的翘着胡子,嘴唇直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邱晨原本伤感着,听刘老太太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却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这样的情形,她也不好再诉委屈,再委屈下去,岂不是给两个老人添火?

    赶紧抬起头来,邱晨一回头就看到杨老爷子气狠了的模样,吓了一跳。可老太太刚给她找了情理,她也不好意思立刻‘叛变’,只好使劲儿给杨树猛使眼色,让他过来劝慰。

    杨树猛上前来,一边抚着杨老爷子的脊背,给他顺着气儿,一边端了杯茶托到杨老爷子嘴边,让杨老爷子喝了半杯水进去,杨老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脸色缓了缓,一家人这才算是明着暗着地都放了心。

    “哼!我不跟你生气,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啥!”缓过气儿来的杨老爷子很是鄙视瞥了老太太一眼,跳下炕及了鞋,气咻咻地出门去了。杨树猛和杨树勇哥俩看了看刘老太太,连忙跟着杨老爷子出去了。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这么气咻咻的出去,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办!

    “你个孤拐老头子,你不跟我生气,我还懒得搭理你唻,就你那老孤拐脾气,儿女们都没一个跟你亲地……”刘老太太也上了气,气哼哼地嚷嚷着。

    邱晨拉了老太太一把,给老太太顺着气劝慰道:“娘,我爹都走远了……您老就少说几句吧!”

    刘老太太悻悻地住了嘴,接过邱晨手里的茶杯大口喝了,深吐出几口气来,这才缓和了神色,转头看着邱晨感叹道:“唉,虽然老头子说话不中听,可我知道,我知道你爹说的才是正理儿。”

    邱晨愕然地看着刘老太太,就听刘老太太唉声叹气,却语重心长道:“你这回能遇上秦家这么个人家不容易,秦家后生你也见过,也说过话,应该也知道他的脾性。那样正经稳重的孩子,还没娶过亲,既然肯明媒正娶地娶你过门,你就该知道好歹……嗯,刚才我那些话是糊涂了,不怨你爹说我……你嫁过去,有公公婆婆,你也别想着婆婆是续弦儿不敬重人家,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就当成自己的亲婆婆敬重着奉承着才行呢。说句不中听的,男人们本事大本事小那都是在外头,在家里还是你那婆婆说了算的。你敬重她奉承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邱晨知道,秦铮已经分府令居,却也知道,她嫁过去作为儿媳妇,必定少不了跟公婆和弟妹们相处……之前她没有想太多,总觉得自己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意,又有皇命诰授诰命,要钱有钱,要地位也算有了一定的地位,总不至于吃了什么亏去,实在不行,少跟那边儿犯来往不就成了!

    被刘老太太这么一说,邱晨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娘……”

    刘老太太见闺女神色紧张起来,又连忙拍着邱晨的手道:“我这话是明着嘱咐你的,也是要你明着必须做到的。不管啥事,你作为儿媳妇恭敬孝顺就差不了理儿,只要占了理,再有什么事儿也关碍不到你身上。”

    没想到刘老太太一个庄户老太太还有这么一番见识,邱晨难免就露出一些惊讶之色来。

    刘老太太却远没有说完,拍着邱晨的手继续低声嘱咐道:“你这趟来,等你出嫁时,一是我不知能不能去……二来,就是去了,那会儿忙得人心四乱人仰马翻的,怕也逮不着空儿跟你说什么,趁着这会儿功夫就咱娘俩,我好好跟你说叨说叨,也省的你嫁过去之后,我在家里四乱的慌!”

    邱晨看着刘老太太满脸的郑重,关键是听刘老太太的话完全不像是农村老太太那般没有条理,短短几句就让她很有些受启发,知道这是刘老太太真心的关切和一辈子做女人的处世经验,连忙收敛神色,安静用心地点头倾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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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各种状况……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上一回,林家没有公公婆婆,我也没跟你说过这些,这一回不同了,你仔细听好了,这还是当年你姥姥传给我的……”刘老太太凑近邱晨小声地传授着家传的秘籍。

    邱晨也没有想到,一个出嫁女跟婆家相处的经验之谈,居然还是家传之宝,听刘氏说话的意思,还是不知道传了几代的宝贝!

    想一想,邱晨也就明白了。这个时代的女子前十几年在娘家生活,后半生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要在婆家过活。在娘家可以被父母兄弟宠爱疼惜,可到了婆家,不管你是十四五岁还是十七八岁,都意味着你成了人,没人会再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你要孝敬父母,要和睦兄弟姐妹妯娌,要做家务养孩子……种种种种,都由不得你半点儿任性和随心所欲,更何况,这个时代还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说法,从媳妇熬成婆婆,也就意味着从伺候人的身份一下子提到到了被伺候,有些婆婆会动用下马威,会动用各种家法调理揉搓儿媳妇,打骂都是常见的事儿……这其中的烦恼委屈为难可想而知。再送女儿出嫁时,当母亲的自然不想女儿在婆家再遭受自己受的罪,于是将自己的经验总结下来传授给女儿,希望能让女儿在婆家的日子能够顺心一些,能够少一些磨折烦难。

    暗暗叹了口气,邱晨对这个时代女人地位的低下无限烦恼,却也无奈。于是,也就更加集中精力仔细听起刘老太太的教诲来。

    母女俩说了一个时辰,天色暗下来,老太太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周氏撩了门帘子走进来,笑着询问:“娘,晚上吃什么饭?”

    邱晨默默地看着周氏自然地询问请示,又看着刘老太太瞬间敛了脸上的柔软和疼爱,扬起一抹慈爱的微笑道:“把那只狍子拿出来,晚上做个锅子……在你妹妹那里吃的锅子味道好,趁着她在咱家,让她跟你说说怎么做,咱们做出来总没那个鲜味儿……”

    鲜味儿……邱晨有些好笑起来。

    她家里都是常日备着高汤的,再放一点水发的瑶柱和虾干,再放些蘑菇干笋,味道想不香都不行。可刘家没有高汤她是知道的,不论是刘氏还是周氏,都不会舍得用一堆肘子鸡肉和干货去熬上一夜只为得一锅清汤的!

    无奈地笑笑,邱晨干脆跟刘氏说了一声,跟着周氏去了厨房。没有高汤,那就用干贝和虾干等提鲜吧。还好,今儿她带了些新鲜的蘑菇和木耳过来,也可以弥补一下没有鲜汤的缺憾。

    这一次,陈氏没有跟过来,小喜的一手菜和点心烧得还行,熬制汤水还嫌欠点儿火候。

    杨家的厨房里也添了个做饭的厨娘,但从午饭的那些饭菜上,就能看出来,杨家的这个厨娘也就是做些家常菜,味道也仅仅是一般,并不多出色。邱晨进了厨房也没用她,让周氏和赵氏拿出干贝、虾干等物,让小喜斩一只野鸡,放进大锅里汆一下,除去血沫,换上清水放鸡肉炖上。然后她拿了干贝虾干和香菇等物用水洗净,又加清水及一点点调味料放进锅里隔水蒸……因为时间紧,没办法等上几小时甚至十几小时去熬汤,也只能用这种紧急的办法来获取汤底的鲜香了。当然,是没办法跟吊好的高汤相提并论的,但拿来应急已经足够了。

    弄完这些,邱晨交待了小喜一声,让她看着蒸锅和鸡汤,交待她怎么做汤底,也就洗手回了房里。

    趁着熬鸡汤蒸干贝的过程,周氏赵氏带着厨娘将狍子肉处理好,切成薄薄的片儿,交给小喜用料酒等材料稍稍腌制片刻码盘,汤底熬好盛锅,这边的肉片切好了,邱晨带来的青菜鲜蘑菇还有豆腐白菜等素菜食材也准备好了,正好一起端进去上桌。

    杨树勇杨树猛哥俩已经陪着老爷子转了回来,老爷子却余怒未平,并不进里屋,就在堂屋的椅子上坐着。

    周氏赵氏看看沉着脸的公公,再看看自家丈夫,都吹了眼帘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招呼着摆了锅子、食材,又让孩子们去洗手吃饭……

    邱晨这一次没到堂屋,就抱着俊仪坐在炕头上,逗弄着俊仪胖胖的手指头,看他笨拙地攥紧自己的手指,运了运劲儿,然后,毫不客气地就往嘴巴里送过去。

    小六儿俊仪这会儿已经长出了四颗门牙,邱晨自衬刚刚洗干净了手,也就没有往回躲避,却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狠角色,把邱晨的手指一塞进嘴巴里,就用尽了全力啃开了。

    “呼……”邱晨轻轻一声痛呼,慌乱着拿了一只苹果塞进俊仪手里,这才把自己的手指头解救回来,看着自己口水淋漓的手指上红红的两对牙印儿,邱晨真是哭笑不得起来。

    赵氏恰好端着盘子进来看到这一幕,连忙回头拿了干净的布巾子递过来,连声询问道:“海棠的手不要紧吧?快擦擦看看破了没……”

    邱晨略微有些尴尬地接了布巾擦去手指上的口水,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二嫂不用这么着紧,俊仪才多大,能有多大劲儿,咬不破……”

    赵氏却是一脸苦笑地摇摇头,觑着邱晨道:“阿福阿满小时候没咬过你?……这小子正长牙,逮什么啃什么,咬人狠着呢,我都让他咬破好几回了……你可小心别再让咬着了!”

    邱晨愣怔怔的笑着,有些摸不着头脑,闹不明白赵氏怎么会被小俊仪咬破好几回……

    周氏在旁边笑着低声道:“喂奶时咬的!”

    邱晨恍然,脸色更加尴尬起来。难怪赵氏问她阿福阿满咬没咬人……原来这样!可谁知道她根本不是海棠,也压根没有过喂奶的经验……

    窘迫尴尬地低下头,就看到俊仪两只小胖手捧着那只苹果正在奋力地啃着,再细看,原本红彤彤的苹果表面已经布满了一点一块的小坑洞……哦,小家伙的牙齿破坏力还挺大,看这苹果的惨状,也知道赵氏所说没有夸张了。

    不过,邱晨很清楚地记得曾经的学姐跟她说,孩子太小不能吃整块的水果,必须用汤匙挖成苹果泥喂给孩子吃,因为整块的东西,容易呛入孩子的气管儿,造成异物性窒息!

    阿福阿满俊礼几个也在炕上玩耍着,这会儿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同,阿满对这个唯一的小弟弟兴趣最浓,又听到舅妈提及了自己,连忙凑过来问道:“娘亲,你没喂过满儿么?”

    邱晨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撑起一个笑来:“怎么会没喂过呢,满儿是娘亲的小闺女啊!……来,来,拿个汤匙来,咱们喂小俊仪吃苹果!”

    邱晨含糊着应答了一声,连忙转移了话题。还好,满儿好奇心重,瞬间就被喂俊仪这样有一意思的事儿吸引了,连忙去饭桌上拿了一只瓷汤匙过来,还歪着头跟邱晨打商量:“娘,我来喂小六弟弟好不好?”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满儿的脑门儿,接过她手里的汤匙笑道:“满儿没喂过弟弟是不是?娘先喂一回,给满儿做个示范,等明天再喂的时候,让满儿喂好不好?”

    满儿很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答应下来。邱晨也将俊仪手里的苹果拿过来,忍着小俊仪不满地嗷嗷声,切成两半,然后拿着汤匙一点点刮出苹果泥喂进俊仪的小嘴巴里。有苹果泥吃,小俊仪吧嗒着小嘴儿咧着嘴笑的一脸灿烂的,一对儿小白牙清晰地露出来,伴着嘴角一滴经营的口水,真是可笑到可爱,用个现代的词语表达,那就是--萌翻了!

    晚上,杨老爷子似乎仍旧没有消气,吩咐着大儿媳妇替他收拾了西屋的炕,自己一脸气恼地走进里屋搬了铺盖,谁也不搭理转身去西屋睡去了。

    邱晨跟刘老太太对视一眼,母女俩会意而笑。老爷子生气的倔巴劲儿,还真是挺可爱的!

    晚上,刘老太太自然又絮絮地传授了无数与婆家人共处的经验之谈,最后甚至连怎么当婆婆,怎么调理儿媳妇都跟邱晨细细地交待了,最后还总结性地发言道:“……福儿是带过去的孩子,将来是要顶起林家宗嗣的,你这个做婆婆的就更难做……但一定不要想着阿福的身世,太偏心了。秦家毕竟是你以后的归宿,也是福儿满儿以后的依靠……你要好好待承福儿满儿,不要让他们受了人欺负,也要多教导他们,要知道知足,也要懂得谦让,万事想开些,别去学那些小心眼子,计计较较的……对他们没好处!”

    刘老太太叮嘱的每一句,无不语重心长,承载了一个母亲对待嫁女儿的种种关切和担忧,邱晨心中感动,自然毫不迟疑地点着头。听刘老太太说及福儿满儿,邱晨点点头道:“娘不用担心他们,我早就想好了,之前置办下的这些作坊、庄子,就都给福儿满儿两个,将来满儿出嫁,福儿成家立业就都有了根基,也不用去羡慕谁,计较什么去!”

    刘老太太沉吟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邱晨就把之前盘算好的事情跟刘老太太交待了一番:“娘,加上南沼湖那边,算是有五个庄子。我想了,南沼湖那边就交给大哥大嫂经管着,我跟大哥大嫂一人一半的份子。二哥守着刘家岙的作坊和那边的二百多亩地,作坊里的收入我劈两成出来给二哥,比大哥大嫂也差不多了。有了这两处,我不管是不是嫁进京城长住,也不用挂记着这边家里!”

    刘氏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轻轻叹口气点头应承下来:“嗯,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会跟你爹说。”

    邱晨点点头,将这一次带过来的两千两银票子递给刘氏:“娘,这是两千两银票,你放好了,谁也别告诉……放在你手里做个不时之需,万一有急事用银子的,有这些在手里也省的没处抓摸去。”

    刘氏这一次没有接,看着邱晨感叹道:“你这个闺女,我和你爹都好得很,你两个哥哥嫂子都很好,很孝顺,还能缺了我们吃的穿的……你这一嫁过去,啥样儿咱们想都没处想去,用银子的时候必定少不了,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不用给我们……”

    邱晨却不等刘氏说完,就把手里的银票放进炕柜中最里边的抽屉里,关好抽屉,这才道:“娘,我都铺排好了,手里留了足够的银子呢,你不用挂记我……年前就跟廖家云家谈妥了,这过了年还要开新买卖呐,我少不了银子花!”

    刘氏放下心来,却仍旧叮嘱道:“买卖都是山水事儿,有挣钱的时候,也有赔……咳咳,也有不那么挣钱的时候,还是田亩庄子最可靠……你嫁进京里,稳住脚步后,就看看京里有没有庄子能买的,买上几个庄子,将银子换成田亩才最可靠!”

    这个时代,人们对田地有着一种近乎崇拜的感情,万事都没有种田最可靠最要紧,邱晨来了三年,对这个社会共性早就认知甚深,此时听刘老太太这么说,她是一点儿也不意外。但她却不会真的去京郊买什么大片的庄子……她这一回嫁过去,虽是名声好听,成了侯夫人,可过日子怕是要尽力低调谨慎的才好,别招来不知道哪里的明枪暗箭,害了自己,也拖累了秦铮。

    当然了,这些没必要跟刘老太太交待,惹得她跟着牵心挂肚的。于是,邱晨满脸笑地连连点头应承下来,刘老太太也露出一片欣慰的笑容来。

    第二日吃过早饭,邱晨带了一份礼物去了趟兰英娘家。兰英家条件就差多了,土坯房子低矮陈旧,屋里的陈设简单陈旧,就连家中众人身上的衣衫,虽然过年,也不见多少鲜亮,也是陈旧的不行。

    兰英沉着脸接了邱晨进门,邱晨看着她脸色不好很是诧异,好多年不回娘家,这次回来不应该很高兴么?

    不过,当着兰英娘家的人她也不好问,只客气地跟兰英的娘家人说了几句话,跟兰英说好了离开的时辰,就告辞离开了。

    回到杨家,邱晨很诧异地把自己所见跟刘老太太说了,周氏和赵氏也在,不等刘老太太回答,周氏已经快言快语道:“唉,她那个娘家……去年,这叫前年了,冬麦每种好,还亏得兰英捎了几两银子回来才度过春日的饥荒,这不,去年她大哥还过来跟我和你大哥说,要去湖上干活儿,你大哥和我寻思着邻里街坊的,你跟兰英又要好,就答应了。谁知道人家去了湖里干了不到两天,就来跟我预支一个月的月钱,我以为有难事,就拿了一个月的八百个钱给了他,谁知道他当时就恼了,嫌给的少,说他妹妹在林家一个月可是十两银子的月钱……”

    邱晨暗汗不已,兰英大哥还真敢说,别说兰英的月钱没有十两,就是有十两,也不说明什么啊,自己妹妹十两月钱,当哥哥的就一定值十两月钱?

    皱紧眉头,邱晨道:“后来呢?这样的人还留着他?”

    周氏撇撇嘴,不屑道:“哪里用着咱们留不留啊,人家嫌咱们给的钱少,自己个儿走了。呸,临走一声不吭不说,还拿了那八百钱……嫌少他还拿!真不要脸!”

    还真是够极品的!邱晨揉揉脑门儿,却松了口气。她怕大哥和周氏抹不开不好意思撵人,能自己走了最好,至少杨家没对不起他!

    抬手拍拍周氏的胳膊,邱晨笑道:“行了,走了就走了吧!以后湖里再用人,你和大哥一定要看好了再用,这个是自己走的,若是遇上那些死皮赖脸的,咱们添了烦恼不说,还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儿来。”

    “嗯,嗯,我和你大哥从那会就经着了,哪里还敢随便用人。”周氏笑着应答着,一边笑道,“我回来才知道你把贵子家的要了去,咋没见到,你把她放到哪里去了?”

    邱晨不想提及这个,挥挥手道:“她要做厨娘,我送她去学厨艺了……”

    一语带过,邱晨就转了话题。周氏也跟着邱晨说起了南沼湖的事儿来:“青江想的周到,这回我们回来过年,把湖里的事儿都交给他,也放心。过了年,你再帮我裁度裁度,挑个合适的媳妇子出来,帮我打理打理那边的事儿……”

    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周氏索性将手里的活儿一放,往邱晨跟前凑了凑道:“我也想了,咱爹咱娘年龄大了,以后用人的时候越来越多,我也不能总是长在南沼湖里,把家里都扔给俊章娘一个人。”

    邱晨听得微笑起来:“大哥大嫂能这么想这么做就对了。一个人累死能做多少活儿?咱们以后的家业越来越大,只凭着自己受累吃苦哪里做的过来,就得学着用人,用别人给咱们做活儿,咱们就管着人,到时候过去转转看看,心里有数,别让人家糊弄了咱们,或者打着咱们的旗号做出什么事来就成了。”

    周氏听得连连点着头:“嗯,嗯,就是这么说。过年回来,你大哥总跟我叨叨这事儿。说是什么事儿交给青江,他省心省力了不少,事儿做的还很圆满。”

    邱晨点点头,随意地问道:“青江既然做了管事,那我就给他提一下月钱吧。就按照大管事的月钱发,每月五两银子,等一年到头算下账来,比去年多出来的利钱给他一成!”

    周氏睁大了眼睛,愣怔怔地看着邱晨,好半天不说话。邱晨以为自己说的青江的薪酬太多,惯于勤俭节约的周氏舍不得了,正要说话,周氏却一拍手惊喜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之前总觉得有啥不对的,这会儿你一说我才想起来了,你让满囤管着庄子,每年给他一成,那就不是给别人干活,是给自己干的呐,哪里能不上心?看看几个庄子让满囤打理的,滴水不漏的呐!”

    说完,也不等邱晨接话,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走:“就这么说定了,我去跟你大哥说说,让他也跟青江打个招呼……这眼瞅着过完年要开春了,早跟人家说好了报酬,也好让人家安心管事儿!”

    看着周氏风风火火走了,回头看向刘氏,母女俩相视而笑。

    刘氏笑着道:“你大嫂从来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脾气,眼瞅着要做婆婆当奶奶的人了,还是这个样儿。”

    赵氏笑着在旁边道:“我就看我大嫂着脾性好,有啥说啥,爽直快当。而且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最好了!”

    邱晨睨了赵氏一眼,笑着上前接过转着脑袋四处打量的俊仪,逗起了胖小子,不再随便插话。

    大哥大嫂如今在南沼湖算是立住了脚步,藕、鱼、莲子菱角鸡头米,还有荸荠、香附、芦苇种种,一年下来比正经上好的肥田收益还高,杨林两家对半平分,去年杨家就得了两千多两银子。反观二哥杨树猛,虽说一直在刘家岙看着作坊,但一直拿的却是月薪。高不高的,一年下来也就三五百两银子,虽然比之前赶车时不知高出了多少,但却根本没法跟老大两口子比……再说了,老大家两个大的,明年开春就要去参加县试,若是考中了,以后还有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那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杨家也改换一回门庭!

    只不过,她心里想的这些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让人知道了,不说别人,自家娃儿他爹都不能答应!

    邱晨垂着头默然了片刻,抱着俊仪起身下炕,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刘氏老太太道:“娘,我抱着俊仪去外头给爷爷敬个酒去……趁这会儿功夫,你好好跟二嫂说说话!”

    刘氏垂垂眼,邱晨跟赵氏笑道:“二嫂,你在屋里伺候着咱娘吧,我带着下六儿去外头感受感受,那边才是男子汉该坐的席位……”

    说着,也不等赵氏接口,只略略一点头,就抱着小六儿俊仪出了里屋门,一边走,还一边逗弄着俊仪道,“小俊仪是男子汉,以后可是要顶门立户,励志成才的……”

    ------题外话------

    朋友孩子过生……就这些了,明天努力,尽力多更补偿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私密

    杨家刚吃过午饭,不等去接,兰英领着芝儿香儿,满囤背着栓子就赶了过来。

    邱晨连忙迎上去,一眼就看到兰英红肿的眼睛和蜡黄憔悴的脸,心知有异,也不好当着杨家一家人询问,两忙让着满囤进屋,交给杨树勇杨树猛兄弟陪同,又让阿满带着芝儿香儿进刘氏屋里去玩耍,她则带着兰英一个人进了西屋。

    “这是怎么了?”邱晨挥退丫头婆子,只剩下兰英和她两个人,这才开口询问。

    “海棠,你说,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呐……呜呜……”兰英恼怒地说了一句,却更加无法遏制满心的悲愤,捂着脸哭起来。

    邱晨拍着她的肩膀,没有劝说什么,有时候要能哭出来,发泄出来,反而有利于纾解。

    兰英哭的声音不大,眼泪却不停地顺着指缝涌出来,那压抑的呜咽声,让人格外的揪心。

    好一会儿,兰英的哭泣才渐渐平息下来,邱晨也不叫丫头婆子,进耳房用冷水洗了块巾子拿出来,递给兰英,让她擦去脸上的涕泪。又倒了杯茶递到她的手中,看着兰英一口喝下去,又连忙给她添了一杯。兰英连喝了两杯,这才将茶杯放在炕桌上示意邱晨不要了。

    邱晨默然地坐在她对面,等待着她的诉说。

    “我们昨儿回来,你提前让人送了信回来,那些人居然就做了个炖白菜等着我们,大年初二,连馒头都没有,端上来的居然是高粱面饽饽……我年前明明让人捎了一百斤白面和二十斤肉,还有五两银子回来!我们大人孩子大老远地赶过来,居然就给我的孩子们吃这个……当着满囤的面儿,我也不想闹大了,就从这回带来的东西里拿了馍馍和包子热上,又现拿了些炸货和丸子炖了个菜……你不知道,我放的料实在,盛了足足两大盆子,可就是没够老大家两口子和那三个小的抢的……我两个兄弟和两个兄弟媳妇带着孩子一人盛了一碗,躲开桌子吃,我还纳闷儿,原来竟是这样……我小时候,大哥待我很好,最疼我……大嫂刚嫁过来的时候也还好,虽说有些小心眼子,可也算和气……如今咋就成这样了?”

    兰英一声声质问着,邱晨只是静默以对。她知道,兰英不是询问,只是发泄,兰英也没指望别人能给她个什么解释,或者,她自己心里本就很清楚,只是之前没有看清楚,她一直在努力地蒙蔽劝解自己罢了。

    果然,兰英叹口气,默了片刻,刚刚激动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

    “晚上我问我娘,才知道,我大哥不知啥时候恋上了赌钱,家里但凡值点儿钱的东西都被他偷出去卖了。我两个兄弟在媳妇的撺掇下要分家单过,老大却跳着脚地不同意,我娘也不想分家,她怕分了家老大赌个精光饿死……你说说,老太太也是糊涂了,老大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撒手,岂不是要带累着老二老三两家没发过?这又怎么能不闹意见?好了,从前年,老二老三就不到大屋里吃饭了,自己单独开了火,除了地里的收成,人家打零工挣来的钱也都不往大屋里交了……老太太六十多了,每天还摸索着纺线,卖个钱儿贴补日子。夏天还天天上地里去畹菜,添补些口粮……我竟然不知道……”

    说着,红着眼又要流下泪来。

    邱晨拍拍她的手,宽慰道:“这事儿,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你娘不放心把你大哥分出去,你大哥又改不了赌博恶习的话,这日子就只能越来越烂……”

    兰英急躁道:“那也不能看着老娘饥一顿饱一顿的……我就是回去,我这心里也放不下呀!”

    邱晨默然地看着她,直盯的兰英稍稍平复了急躁,这才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怕你狠不下心来!”

    兰英愣怔怔的看着邱晨,一时忘记了愤怒和伤心,眨着眼睛看着眼前淡笑着仿佛一切胸有成竹的女子,恍惚间竟有些陌生起来,眼前这个人完全与她熟悉的温婉柔顺的海棠不一样。她虽然长的跟海棠容貌相同,一样娴静,一样温和,甚至寡言鲜语都一样,但这份沉稳大度,这份淡定无波让人看不透,却从来没在海棠身上看到过。

    只是,再让兰英说出海棠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却有些模糊了。

    兰英愣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邱晨也不催促,自己端了杯茶慢慢喝着。这种事情,而且是涉及到兰英娘家的事儿,较真儿说连兰英这个出嫁女伸手都有些过分,更何况是她这个庄邻……还得她自己拿定注意才行!

    好一会儿,兰英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摇摇头,似乎想把脑海中某些疑惑和恍惚摇走一样。

    “什么法子,你说,只要能让我娘不再遭罪受难,什么法子都成!”兰英越说越郑重也越坚定,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邱晨脸上,期待着她的注意。

    邱晨抬眼看过去,平静道:“这件事,其实就是出在你大哥身上,若是给你大哥寻一个活计,能领到钱养活他那一家子,你娘也就不会再担心分了家他们过不下去。……分了家,每家平摊养老口粮,嗯,也不用多了,不过是个意思,就老太太一个人,没了旁人拖累,你也完全能够让老人过得舒心。”

    “嗯,嗯,老太太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有口粮,我不过三五时地送些零钱过来,再管着她的四季衣裳也就够了。唉,要是能够接到我那里去……唉!”兰英眼睛亮亮地说起来,只不过,说着说着神色就黯然下来。

    这个时代嫁出去的闺女就是婆家的人了,是没有赡养自己亲生爹娘的义务的,何况,满囤爹娘都健在,把娘家妈接过去,满囤爹娘也会不乐意。

    邱晨看了她一眼,没有劝慰什么,这是这个时代的风俗规矩,她没办法也没能力改变什么。她要的是兰英的态度,只要明确了这个,其他的并不重要。

    “嗯,如今日子好过了,咱家里也不缺车马的,你以后也多跑几趟,一年来上个三五回也就够了!”邱晨微微一顿,喝了口茶,看到兰英悻悻地点着头,这才继续开口道,“你大哥的活计我有办法给他找。不但能挣来钱养家糊口,还能够让他改了赌博的毛病……”至少,不再让他在家里祸害一家人不得安宁。

    “真的?”兰英一脸惊喜地追问着,询问脱口而出,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海棠,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实在是觉得太难了,又能挣钱养家,又能改了赌钱的毛病,这样的好活计,一定不好找!”

    邱晨微微一笑,淡淡道:“确实不好找,但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拿定主意做不做,不做,咱们过会儿收拾收拾进城去,你挂记老人不过多跑几趟,老人也不至于太遭罪。做,你就打定了主意,然后会娘家去跟你娘和大哥说一声,这事儿还得他们愿意,他们不愿意也没办法。”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哦,跟你大哥说,活计很好,每个月五两银子月钱,管吃管住管穿,就是有一件,一去就是两年,中间不能回来!”

    “两年?”兰英惊讶道,“去做什么活儿,要一去两年!”

    邱晨抬眼看看她,神色平静淡定道:“要不是这样,人家也不会给五两银子每个月的工钱。当然,肯定会受累,可在哪里干活不受累能挣得钱来?”

    兰英低下头沉吟着,半晌,霍地站起身来:“就这样,我这就回去一趟。”

    “好,我等你回来。”邱晨点点头,“申时中之前回来,不然关了城门,咱们就进不了城了。”

    兰英答应着,脚步不停,风风火火地就要出门。

    邱晨伸手拉住她,笑着道:“你着急也要洗把脸啊,看看你哭的眼红鼻子红的,头发也弄乱了,就这么回去,不是让你娘担心嘛!”

    兰英脸一红,嘿嘿一笑,顺从跟着邱晨进了耳房,用冷水洗了把脸,又用邱晨的妆奁梳了头,整个人看起来整齐精神了许多,当然,哭红的眼睛还是能够看出些许端倪,但她从娘家出来时就如此,这会儿多少有些眼睛发红也并不惹眼就是了。

    看着兰英收拾妥当,邱晨又叫过林氏来低语了几句,让她跟着兰英一起回去。

    看着兰英和林氏出了门,邱晨回头跟满脸担心的满囤笑道:“满囤哥不用担心,兰英姐有点儿事回去,有林嬷嬷跟着呢,不会有什么事儿!”

    满囤似信似疑地答应着坐了回去,邱晨也不再多话,进东屋跟刘老太太和孩子们说话去了。

    兰英这一回去并没用多长时间,不过小半个时辰就一脸喜气地转了回来。一看这表情,邱晨就知道,事情必定是谈妥了,也就不再多问,招呼兰英暖和了暖和,喝了杯热茶,就收拾行装,上车直奔安阳城而去。

    一路顺利,不过大半个时辰,车子就已经停在了安阳城中的林宅之中。

    兰英和孩子们进城后一路看着街上的人来车往,商铺林立,都新鲜的挪不开眼,这会儿进了林宅,看着并不比刘家岙老宅子宽阔富楚多少的屋舍,也就没了新鲜感,跟着丫头婆子进了一进的客房休息洗漱,邱晨则带着阿福阿满进了后院安置。

    阿福阿满有了自己的嬷嬷丫头,洗漱更衣诸事,都不用邱晨再亲手打理。邱晨自己洗梳完,换了一套浅樱桃红暗花薄丝绵袄裙出来,在次间的榻上坐定,一杯红枣杏仁茶没喝完,月桂走进来回报:“太太,礼师傅进来了。”

    邱晨点点头,来到堂屋,秦礼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一见到邱晨出来,立刻趋前拱手行礼。

    “坐下说!”邱晨随意地含笑招呼着,又示意青杏上了一碗杏仁茶给秦礼,“喝完热茶暖和暖和!”

    秦礼拱手谢了,接了杏仁茶,略略吹了两下,三两口喝了,放下茶盅,抬手擦擦嘴角,开口道:“太太,照您的吩咐,已经跟那边说好了,他们要等上两日,把家分了,然后就能动身。”

    邱晨垂着眼睛点点头,沉吟着道:“这件事,你要跟紧了,不要让这一个人泄露出咱们的大事去。”

    秦礼起身,郑重应下。邱晨也起身笑道:“行了,今儿也没别的事了,你也回去歇会儿。晚上做剁椒鱼头犒劳你!”

    说起来,虽说种了辣椒,但邱晨并非嗜辣之人,家里其他人也对辣椒并不太热衷,倒是秦礼秦勇几个小伙子热衷这种火辣辣的味道,而秦礼就最钟情剁椒鱼头的火辣鲜甜。是以,一听邱晨说做剁椒鱼头犒劳,秦礼立时满脸欢喜起来,咧着嘴毫不隐瞒自己满心欢喜地连连拱手谢了,这才退了出去。

    要做剁椒鱼头,就要用十几斤的大鱼,最好是还是大鳙鱼的鱼头最好。做了鱼头,剩下的鱼身鱼尾部分就成了‘鸡肋’般的存在。鳙鱼虽然味道鲜美,但细小鱼刺却极多,一般的做鱼方法,吃起来就要不停地吐刺,一不小心还会被鱼刺咔到。邱晨就让厨房用猪肉皮平铺,用刀背将鱼肉斩成鱼肉茸,鱼肉成茸的同时,挑都挑不净的细小鱼刺就会进入猪皮,只剩下纯净无刺的鱼肉茸,做成鱼丸儿,用整幅鱼骨炖成清汤来汆鱼丸,鱼丸弹牙鲜甜,汤底奶白浓郁,仅仅放一点点盐和一撮青蒜末儿,就成了孩子们最爱吃的一道菜。

    晚饭满囤跟林旭在前头用,邱晨和兰英则带着一群孩子在后院里吃,吃完饭说说笑笑地聊了一回,邱晨跟兰英商量好,第二天,也就是初三去铁塔寺逛庙会,兰英还提议要去寺里烧柱香,邱晨也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从铁塔寺回来,秦礼送进一支竹管来,这一次送来的竹管并非秦铮来信,而是让秦礼传递的消息。竹管中的信笺不大,薄薄的一张写满了蝇头小字。邱晨看了一遍,沉吟了片刻,就把信笺丢进了炕洞的火盆里,看着火盆子里腾起一团火焰来,卷着信笺瞬间成了一团黑灰,然后就泯灭在一盆炭火之中,这才收回了目光。

    自从秦铮跟她捅开了唐文庸的实际身份,一些之前让她疑惑的事情就清晰起来。之后,秦铮又陆续地交待了一些事情给她,她才明白,秦铮和唐文庸为何几次三番地到安阳府来。

    安阳府隶属南直隶,搁在现代应该在鲁、冀、豫交界之地,北邻的云连山应该就是太行山脉的余脉。向东不过二三百里就是渤海。因为这个时期的黄河三角洲还不存在,黄河也因为洪水改道,并不在记忆中的位置上,是以,海岸线远比现代近得多。安阳府扼通达南北的大运河,又近邻京畿重地,若是控制住了安阳府,不但能够控制住江浙一带北上运进京城的漕粮,还能牢牢控制住北边守军,乃至辽地两个都督府的粮米供应,往东可以近伺莱州湾和琅琊的海港,只要掌控了这些,就等于完全掌控了京畿乃至北地的命脉。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唐文庸需要银子,需要大量的银钱,江南乃魏家的势力范围,唐文庸无法伸手,也就只好在鲁冀豫这些中原省份动动心思。奈何,几次三番地也没找到合适的项目,最后才在云廖林三家的制造作坊里伸了一脚,占了些份子去。

    不过,邱晨却有极好的项目,不但能大把大把地挣银子,关键是特别适合唐文庸的身份去做,其他势力小点儿的根本不敢动这个心思。

    邱晨想到的项目不是别的,正是开办盐场。

    鲁北大片滩涂,是历史上最早‘煮海成盐’之地。河北塘沽沿海的长芦盐场,如今也已经初具规模。但这个时代的盐主要产地还是在两淮盐场,而邱晨想要的不是长芦也不是两淮,而是山东的莱州湾。那边也有很长的海岸线适宜建成优质的盐场,更重要的是,邱晨想的不是直接‘煮海为盐’,而是抽取地下卤水制盐。抽取卤水制盐虽然需要的设备、技术要高得多,但出盐率高,出产盐的品质高等特点,后期精炼简便,反而比直接煮海为盐的经济效益更加可观。而如今这个时代,沿海盐场却还没有人使用抽卤制盐的方法,精炼盐的技术也较为原始,制出的所谓精盐在邱晨看来粗糙的很,远没有达到精炼程度。若是用她的工艺精炼,做出来的绝对是高品质高纯度的精炼氯化钠,价格自然能够卖得高出许多。

    而邱晨之前在渔村的动作,如今看来竟颇有些先见之明了。海铺子向北不远处可就是‘煮海为盐’的发源地。向东不过二百多里路,就是邱晨的目的地。

    今日秦礼传回来的消息,就是派去那边的人反馈回来的,那边有一些小型的私盐窠子,并没有形成规模,而且多为当地的一些小势力所有……这样一来,对于她大面积购买沿海滩涂开发盐场的计划,可就容易的多了。

    沉默半晌,邱晨提笔写下寥寥几个字,重新塞进竹筒中,用火漆封了口,唤进含光,让她将竹筒给秦礼,让秦礼尽快送去京城。有了承影含光诸人,事关这些隐秘之事,她就不再让玉凤和青杏接触了。

    稳了稳神,邱晨起身去了后院。

    年前学堂放假,她就把二魁家的栓子和石头送了回来,这会儿,兰英带着孩子们过来后,两家多时不见,大人孩子都格外亲近。今儿去铁塔寺,也带上了栓子和石头,回来后,兰英又带着孩子们去了二魁家说话。

    邱晨走到二魁家院子里,院子里一只小黄狗趴在角落的木棚子里,看到邱晨只是抬头看看,摇着尾巴迎了上来。邱晨每次过来总会给十月和栓子石头带些点心吃食过来,看到小黄狗都会扔一两块过去,久而久之,竟也喂熟了,二魁家的都说,这狗见了邱晨比见了她还亲近。

    邱晨拿了一块枣泥糕扔过去,小黄狗低低地哼哼一声,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又抬起眼睛来巴望着。邱晨又拿了一块炸鸡扔过去,拍拍手,这才带着青杏和含光往屋里走去。

    堂屋的大门开着,挂着一条半旧的靛青布棉门帘。含光动作快,隔着三五步处,疾走几步上前,为邱晨打起了门帘来。邱晨笑笑,微微低了头正要进门,就听到从挑着门帘的里屋里传出来一阵说话声。

    二魁家的声音平缓地传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头两天他大伯还来我们家要过钱,不过三五天,二魁突然回来跟我说,他被衙门抓了,说是当即就打了二十大板,发配到南边的盐场去了。”

    “南边的盐场?”兰英惊讶的声音低呼着,“哎哟娘嗳,那可不是人去的地儿……听说,去那边的人都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邱晨脸上洋溢的笑容凝住,抬起的腿也无声地缩了回来。青杏和含光落后几步,没有听到里屋的谈话,却也知机地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啊?真的?”二魁家惊吓的声音。

    “是啊,怎么不是,去年,哦,算是前年了,就是发大水那会儿,满囤还回来跟我说,南边儿的盐场趁着这边闹灾荒过来招人,一个壮年的汉子给二两银子,有些人为了能让家里老小逃条活命,就跟着去了。满囤看到回来跟我说,那些人是把自己的命卖了,这去南边盐场晒盐的人,还没一个活着回来的呢!”

    “啊,那他大伯岂不是……”二魁家的惊吓的声音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但其中泄露出的担心,却很清晰地能够听得出来。

    邱晨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半分,默然了片刻,屋里的两个人也都暂时没了声音。

    她暗暗地叹口气,往回走了几步,来到屋门口处,扬声叫到:“二魁嫂子?!”

    “嗳!嗳!”二魁家的答应着,从屋子里迎出来,虽然扯着一脸的笑,邱晨却敏感地看到她笑容的勉强。

    “兰英姐也在你这里吧?看出你们长日不见了,回来就奔了你这里来了,都说了这么半天话也不见回去!”邱晨笑着径直进了里屋,跟二魁家的和兰英说笑一句,就去逗弄坐在炕上玩耍着两个小泥人的十月小丫头。这小泥人是栓子在铁塔寺庙会上买的,当时邱晨要替他付钱还不推辞了,说是买给妹妹的玩意儿。

    在二魁家说笑了半柱香功夫,二魁家终于忍不住期期艾艾地询问起来:“她海棠姨,我问你个事儿,你说,南边儿盐场真的去了就没回头路么?”

    邱晨露出一抹惊讶来,看着她问道:“怎么……你听说大魁的事情了?”

    二魁家的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当初是她被欺负,几次几乎活不下去,被邱晨伸手相助了,这会儿听说大魁自作孽被流放去了盐场,却又忍不住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万一他爷爷问起来,我也知道该咋交待!”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头,道:“你天天在家里看孩子做家务做针线的,根本不出门,哪里知道这些去,他爷爷要是问起来,你就是一个不知道不就完了。”

    二魁家的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的样子。

    兰英在旁边连声道:“对,就是这样,你一个妇道人家,在这城里又没个认识的人,哪里知道这些去。”

    二魁家的看看兰英,又看看邱晨,半天点了点头。

    邱晨笑了笑,拿着一块桃脯喂着十月道:“听你说起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原来把你们一家带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你家的情形难过日子,如今,大魁家既然如此了,你也不用担心别的了,你想想要不要回去……”

    说到这里,邱晨的目光扫过二魁家的和兰英两人,笑着道:“你也不用顾虑兰英姐住了你家的屋子……你家的老宅还在,位置也不错,翻新一下就行,也花不了几两银子。回去后,二魁愿意赶车或者去作坊上工都行。以后十月大了,你也能做上一份工,日子不怕不好过……”

    二魁家的很是惊讶,看看兰英,又看看邱晨,好半天才嗫嚅道:“这个,我也做不了主,等二魁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他拿个主意……”

    说到这里,又有些为难道:“可,我们签的……”

    邱晨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那不过是一时的障眼法。至于其他的,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嗯,等二魁回来你们商议商议给我个话,若是打算回去,我也好跟大兴说一声,把二魁的活儿调出来,也让他有功夫回去拾掇拾掇,这会儿备下料,等出了正月就能开工了,也就二月底、三月初就能住人了,一点儿不耽误。”

    二魁家的小心地打量着邱晨的脸色,见她说的平静自然,脸上一直挂着笑,没有半分恼怒之意,才暗暗放下心来。

    又说了两句话,邱晨亲亲十月,将她送回二魁家怀里,这才跟兰英一起告辞,又去后院暖棚里找到一群皮孩子,回家吃晚饭去了。

    初三去铁塔寺,初四去了城外的法源寺。

    去年三月三,邱晨跟随唐太太吴氏来法源寺礼佛,给满儿点了一盏长明灯。如今满儿已经安全归来,她也要去还个愿,再给长明灯续上一年的灯油钱。当然了,阿满点了长明灯,也不能偏了阿福,就也点上一盏好了。

    另外,法源寺三景的‘踏雪赏梅’正应时,虽然最近没有落雪,但梅花却应该开的正好,去赏梅礼佛,带着孩子们撒撒欢儿,清闲一日。

    初五带着孩子们逛逛安阳府,初六赶回刘家岙,正好不耽误作坊开工。

    不是初一,也不是礼佛节,法源寺的香客不多,邱晨也不习惯搞特殊,也就没打发人净寺,只是让秦礼秦勇四人全部随行,又有含光蒸雪和林氏汪氏贴身跟随拱卫着,一般人根本近不得身,也不怕有什么宵小之流。

    法源寺的主持大和尚倒是警醒,没有张扬地来山门迎接,而是含笑侯在了大殿门口,迎着邱晨一行进了并无其他香客的大殿。

    上了香礼了佛,邱晨拿出两张百两的银票子递过去,含笑道:“麻烦大和尚给我家一双儿女都点上盏长明灯!”

    主持含笑接了,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施主请放心!小公子小小姐都是福寿绵长的贵相,又有施主活人性命积下功德无数,定会遇厄消厄,逢难成祥的!”

    邱晨也合十回礼:“多谢大和尚吉言!”

    从大殿出来,主持不再随行,而是打发了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引着邱晨一行进了后院的精舍,略加休息后,去了寺庙的后山。一大片粉白如雪,殷红如霞的梅花就在眼前铺展开来。邱晨很是惊讶,她印象中,这一片山坡似乎也是杏花盛开之所。

    走近了看,邱晨才发现,梅树和杏树并不在一处,梅林在下,杏林在上在外,当时观赏杏花之际,已是春日和暖,看着两旁的绿树繁花,没有注意到当时已是满树绿意的梅树罢了。

    孩子们却没见过这种景致,惊讶着感叹着,捡拾着地上纷落的花瓣,在梅花树丛中飞奔着,捉着迷藏……

    看着孩子们的兴奋劲儿,邱晨跟兰英笑道:“就冲孩子们这份喜欢劲儿,也该把咱们屋后的山坡都种上梅树……”

    兰英的眼睛也有些不够使,看着在这酷寒季节的满山花海也是一连的啧啧赞叹,不过听到邱晨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这树结果子吧?”

    邱晨嗤地笑起来,挽着兰英的手道:“结,结果子,结的果子还有大用呢!不比桃子杏子卖钱少!”

    兰英没觉得自己的话哪里有错,听了这话点点头道:“能结果子卖钱,那就种呗。若是不能卖钱,种来啥用?再好看也不过几天功夫就落了,又不能当吃又不能当喝的。”

    邱晨笑着连连点头:“是,就是这个理儿!”

    一行人在梅林里逗留了大半个时辰,转回寺里吃了素斋,然后就回了城。

    到家,云济琛已经在林家等着了。

    兰英带着自家孩子去了客房,邱晨就带着林旭一起进了正房堂屋,见了云济琛,一番行礼拜年寒暄过后,不等邱晨落座,云济琛就把一只朴实的松木匣子递给了邱晨,道:“廖三刚送来的,年前已经到了。只不过,那边儿冷的很,不到三月不开化,也没法子盖屋建房的,这会儿,他闲来无事,倒是有把辽地逛上一遍的架势!”

第三百三十九章 珍珠

    匣子打开,里边垫着丝绒,拇指盖儿大小的珍珠呈现出迷人的珍珠光晕来,而且极难得是,这一匣足有上百颗珍珠竟是大小一样,光泽度饱满,毫无瑕疵……只有一点不同的,就是色泽有所区分,有粉色珍珠、紫色珍珠,更为难得的金色珍珠也有几十颗!这一匣珍珠称不上价值连城,却也绝对价值万金!

    虽然替廖文清送东西,云济琛却没有打开过。此时邱晨打开,他也好奇地探头看过来,一看之下不由瞠目,片刻方才回过神来,眼底划过一丝感慨,随即啧啧连声地撇嘴道:“这家伙还真是有本事,居然连这种东西也能让他搜罗到。这可是品质最好的东珠!”

    辽地气候严寒,一年有将近一半时间都在冰冻期,是以,不论动物还是植物生长都非常缓慢,却也因为生长之缓慢,无形中拉长了生长周期,从而,也大大提高了品质。不论木材,还是药材,还是鹿茸、麝香等物,辽地出产之物远比气候温暖地带所出的品质好得多。而珍珠也不例外,辽地所产的珍珠俗称东珠,自古以来产量极少,也极珍稀,向来是作为贡品供应皇家所用。这也是云济琛感叹的主要原因。

    贡品几乎是高品质的代名词,贡品也不是说其他人就买不到,只不过,远比平常的物品难买难得的多!

    邱晨目光几乎凝滞在一匣珍珠上,不是因为珍珠的稀罕贵重,也不是因为珠光迷幻了眼睛,她只是觉得某些心底的东西汹涌起来,几乎将她的情绪淹没。

    好一会儿,邱晨才将匣子合上,手指摩挲着木匣子的表面,垂着眼镜片刻,这次抬眼展颜一笑,清澈的眼睛没有半丝阴霾,干净坦然的让窥视的云济琛有一刹那的迷惑,随即就是满心的感慨,甚至恼怒来。

    这样一个女人,廖文清那个傻子却生生错过了!那就是个傻子!傻子!

    “真是难为他了!”邱晨笑的云淡风轻,转而将匣子交给身后侍立的青杏,然后对云济琛笑道,“过年忙碌着,是不是没顾上寻找手艺好的铜匠金银匠人?”

    云济琛打个哈哈,自得地摇了摇不分四季拿在手里的折扇,笑嘻嘻道:“怎么会!过年再重要,也不能耽误了生意上的事儿啊!”

    “我不但找到了,而且已经给你带过来了。两个铜匠,两个金银匠人!”

    邱晨来了兴致,微微挑起眉梢道:“怎么跟人交待的?”

    云济琛端起茶,慢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这才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都是签了契书的,签的还是死契,不过,也有个条件,就是每人能够教出十个徒弟的话,十年后准许他们自赎!”

    十年……十个徒弟……

    邱晨粲然一笑,淡淡道:“只是十个徒弟还远远不够,要青出于蓝的才算数!”

    云济琛被邱晨笑的有些目眩,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妇人笑起来……并不艳丽的并不太出色的五官却因为这份沉静雍容自信的笑容,而一下子明丽起来,雍容华贵起来,动人心魄起来!

    怔了片刻,云济琛晃过神,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慌乱地避开目光,却在下一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又硬着脖颈子转了回来。

    邱晨却已经转回了目光,捧着茶不紧不慢地喝着,好一会儿,才放下茶杯,淡淡道:“他们做得东西可有拿来?”

    云济琛下意识地点点头,扬声叫人,知书小厮捧着只匣子从门外挑了门帘子走进来,进门先笑嘻嘻给邱晨长揖做了个礼,这才将手中的匣子捧到邱晨面前。

    “怎么又是匣子!”邱晨好笑地接过匣子,抬手将匣子上的搭扣打开,盒盖开启,里边金灿灿光辉耀目的,不是什么产钗环镯钏之类的首饰,却是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小瓶子,或葫芦,或水滴,或大肚细颈……材质也各色不已,有赤金,有白银,也有色泽紫红的紫铜……

    但不论材质如何,不论形状怎样,这些小巧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瓶子,却无一不精巧,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美轮美奂,让人爱不释手!

    邱晨一个个拿在手里把玩一番,然后又放回匣子里,抬头对云济琛笑道:“铜匠还罢了,手艺这么好的金银匠被你找来做瓶子,还真是浪费人才啊!”

    ‘人才’这个词在云济琛看来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是些手艺匠人,哪里谈得上‘人才’了?不过,邱晨的话他却是明白的,这会儿就做出一脸的得意表情来,道:“哪是,也不看是谁办事儿,不好的,咱能要!”

    邱晨被他这副欠扁的样儿逗得噗嗤一笑,抬手点点一脸得意洋洋的云济琛,“你呀,说你胖还喘起来了!”

    云济琛看定邱晨嘻嘻一笑,邱晨转身将盛瓶子的匣子也转身交给青杏时,他的眼睛飞快地闪过一丝没落之色。

    原想着云济琛来了必定要在家里蹭饭的,却没想到,这一次云济琛却一改吃货嘴脸,一脸遗憾地告辞离开,说是有朋相约。邱晨出去了一天也有些疲累,就不再勉强留他,送他出门上车,然后径直转回后院去了。

    转天就是正月初五破五日。

    一大早起来,邱晨跟兰英带着孩子们拎了几样旧物扔到街口,算是破了五。然后就带着孩子们去了城东的临水长街。

    过春节,城中的许多商铺都关门歇业了,城外码头上因为天气严寒滞留了许多南来北往的商船、客船,大年节日里不但没有清冷,反而呈现出一种比平日更热闹几分的别样繁华来。

    阿福阿满不是第一次来,小孩子却仍旧贪图热闹,更别说兰英和三个孩子了。还好,带的人手足,孩子们有秦礼秦勇带着,邱晨则和兰英走在一起,身边跟着林氏汪氏和含光蒸雪跟着,芝儿香儿也跟在两人身边,一路慢慢地逛过来。

    知道兰英俭朴惯了,邱晨也不缺什么,就主要陪着兰英母女三人慢慢地逛着。这边南北货铺子林立,北到奴儿干,南到江浙两广,甚至爪洼海外的稀罕物件儿都有得卖,让兰英母女看的颇有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最后,兰英在一家南绸铺子里买了两匹双绉绸布,一匹桃红色小碎花的,还有一匹是柳绿的素绸,说是开了春正好给芝儿香儿做两身春衫。芝儿如今已经十二岁了,香儿也九岁了,家里日子宽裕了,两个闺女也不用天天上地挖菜喂猪,做这些粗活儿了,皮肤细嫩白皙了不少,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秀美。

    邱晨看着这兰英选好的绸布,想象着两个小闺女一身崭新春装,必定是柳枝吐绿桃花绽新一般,鲜嫩可爱的。于是也笑着在一家首饰铺子里挑了两只赤金簪子和两对赤金丁香送给芝儿香儿做礼物,把两个小姑娘欢喜的脸蛋儿红扑扑的,笑容洋溢不散。

    福儿满儿和栓子三个小的,还不知道穿戴,买的多是玩具,另外成子和阿福还合买了一摞书籍,出门前邱晨给了孩子们零花钱,也不多加约束,由着他们自己喜欢的去买。午饭就在洛河上的船坞里吃了,下午申时初,一家人才满载而归。

    初五晚上早早歇了,初六一大早,两家人又乘了马车返回了刘家岙。与去时不同,这一回还带了几名铜匠金银匠回来。

    一路天气晴好,赶路也顺利,申末时分,就到了家。

    虽然邱晨不在,杨树猛也还没回来,工人们却很自觉,已经将各处工坊打扫的干净利落,大门口一片红红的鞭炮屑,看得出重新开张还放了鞭炮,让邱晨看在眼里十分满意。

    晚上就给工人们加了个菜,又带着成子把第二天要用的原料配出来,也就歇着去了。

    正月初七,一切步入正轨,作坊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邱晨则吩咐赵九,贴出告示去,招聘八岁到十二岁的小子,要头脑机灵,手眼勤快,身体健康的,而且,很明确地标明了此次招聘的不是普通工人,而是要签身契的。而且,这个身契一签就是二十年。

    原以为条件如此苛刻,应聘之人不会太多,可让邱晨没有想到的是,告示一贴出去,不到半日功夫就有二三十个带着孩子上门的。有刘家岙的,也有四围村里的。

    看着这些满脸欢喜,满眼兴奋,甚至满脸奉承巴结的乡人,邱晨实在有些不太明白。这些人就这么着急把自家孩子卖了?各种表情都有,竟没有一个露出一点不舍之意来。

    因为事关招聘,邱晨把兰英找了来,以便随时询问应聘者的家庭背景。

    “他们知道要签死契么?”邱晨忍不住地询问了一句。

    “自然知道。”兰英在旁边笑道,“可大家伙儿谁不知道,咱们刘家岙的杨淑人是慈善厚道,待人最为宽厚不过,从来不会打骂苛责工人,好吃好喝供着不说,一年四季还有新衣裳,冷了有炭,热了有汤……呵呵,你是不知道,有人说来你这里做工,简直比做老爷还舒坦呐!”

    邱晨愕然片刻,无奈地失笑着摇摇头,回头对那家良和几名新来的匠人师傅道:“今儿挑人就是个你们挑的徒弟,我不懂你们这些手艺行里的规矩,我不参言,待会儿人领进来你们自己挑,多少不拘,你们觉得能教过来就行。”

    家良恭恭敬敬拱手应诺,其他几个匠人也满脸忐忑不安地紧跟着垂手应诺。

    邱晨笑着道:“云二公子跟你们定的报酬我看了,那个只能算工钱,教徒弟的钱不在这里边,我单独另出。嗯,只要你们教出一个徒弟来,手艺确实过了关,我就给你们一百两银子束脩。……你们刚来,可能不了解我的脾性,我说到必定就能做到的。这一条不止是你们,家良是家里的老人了,也按这个规矩走。”

    此话一落,家良几乎是立刻跪倒在地,恭敬道:“太太,小人本就是府里的人,有月钱拿着,做什么活计都是小人的本分,哪里还能再拿束脩银子……”

    “行了,不用多说了,这是额外的活计,自然要付额外的报酬。”邱晨不等家良说完就一口打断,然后又道,“以后这个规矩就定下来,谁有了什么手艺往外传授,都额外拿一份束脩银子,至于束脩银子的多少,则要看手艺的难易和用处大小来定了。”

    家良不再推辞,欢欢喜喜地磕头谢了。另外几个新来的匠人这才似信似疑地跟着跪倒磕了头,邱晨就传话让外头把来应聘的孩子带进来,交给家良和几个匠人去挑选。

    初七一天的时间,陆陆续续闻讯赶来的差不多有五六十个孩子,家良和几个匠人挑选起来却很认真,最后只留下了十二个,一个人还不到三个。从人数上就能看出来,这些匠人虽然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却并没有见钱眼开,还坚守着自己的职业操守和信仰,在挑选徒弟一事上分外小心和谨慎。

    邱晨见了一下十二个孩子,都是十来岁的孩子,还有些懵懂,更多的是对新环境的期待和些些忐忑。从身上的衣着和身体来看,应该都是些家境穷困人家出来的苦孩子,只是让邱晨比较失望的,这十二个孩子每一个识字的……也好,一张白纸才好按照自己的意志培养起来。

    家仆们盖的房子还有两个小院儿,邱晨就拨给几个工匠居住,至于这些孩子们,就让他们跟随自己的师傅起居。这个时代师徒关系可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比之父子也不多让,徒弟伺候师傅是天经地义的。

    邱晨略略问了几句,就让赵九带着十二个孩子下去了,沐浴换上一身新棉衣。

    留下四名匠人师傅和家良,邱晨开口道:“你们暂时住在那边,化了冻,就把后院单独隔出一个院子来,再盖上一排屋子和一排工棚,供你们使用。你们自己的家伙事儿都带来了吧,要是还缺什么,只管交待给赵九,让他给你们置办。我别的不要,只要你们尽快做出活计来,而且,我只要最好的,有一点儿不好的都不要。”

    五个人齐声躬身答应了。邱晨就让兰英带了两个媳妇送了几身工匠穿用的新棉衣来,交给四个匠人:“你们的被褥用品都备下了,这是两套新棉衣,你们先穿着,以后也跟着家里人一样,每季两套新衣。”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从来到这里就总跟做梦似的,主家不但不苛责,还客气尊敬的很,住得好,吃得好,一年四季衣裳,每年有约定的工钱,带徒弟还有束脩……这样干上十年,最少也能存上个几千两银子了,再不干什么活计,也能回家买上几十亩地舒舒服服养老去了。真是,活了大半辈子,做梦都没有梦到这样的好事儿。

    虽说四个人还有些不敢相信,但脸上的神色却舒展了许多,欢喜之色不可遏制地显露出来。

    其中一名年龄最大的王姓金银匠带头跪倒在地,其他三人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王银匠恭敬道:“太太厚待,小的们没有别的回报,只能把看家的手艺拿出来,做好活计,带好徒弟,请太太放心!”

    其他三人跟着道:“请太太放心!”

    邱晨笑着起身,来到四人面前,抬手虚扶着,让起四个匠人,笑着道:“你们且放宽心,我说的话必定不会食言。”

    说着,一个眼色,玉凤捧着四张银票子上来,邱晨道:“这是你们四个人今年一年的酬劳,你们且先拿着。等带出徒弟来,我再给束脩银子!”

    王银匠颤颤巍巍地接了银票子,递给其他三人看了,齐齐拱手应诺下来。

    安了这四个人的心,邱晨也就没了大事,又跟赵九安排了在东跨院后头再起一个工坊的事儿。如今天寒地冻的还不能动土,这事也要等到出了正月了。

    一切妥当了,邱晨也就安闲起来。陈氏却容不得她安闲,第二天就把针线房几个苏州绣娘赶出来的帐幔床帏窗帷等物拿来给她看,邱晨虽然不会做针线,但评判的眼力还是有的。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忍不住挂下满头黑线。

    这些帷幔帐子之类的东西,选料考究,绣工精湛,可花样却都是些百子百福、榴绽百子之类的,邱晨捂额,新婚不是更应该绣一些寓意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鲤鱼戏莲啊,鸳鸯戏水啊什么的么?这上来就是满屋子百子百孙……

    僵化了好半天,邱晨才勉强撑起一抹笑容来:“绣工不错,针脚也细密……可是,这花样未免太单调了。”

    陈氏看着邱晨笑道:“太太这话说的,您这一嫁过去,可就要立时怀上小公子才好。侯爷年纪可不小了,这子嗣可是头等大事!”

    二十七岁就算年纪不小了?是了,搁在平常的富贵人家,二十七岁的男人,孩子都十来岁了。秦铮别说耽误孩子打酱油,什么都耽误了!

    邱晨无奈地点点头:“这些花样我没说不好,只是也要换一些素淡清亮些的,到时候也能替换着挂一挂。”

    陈氏见她如此说,也就答应下来:“嗯,那就再添几套,如今看来也赶得出来。”

    邱晨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也别太赶了,索性以后慢慢置办也成,别让绣娘们熬坏了眼睛。另外,晚上再给她们多拨几封蜡烛过去,让屋子里亮堂些也好。”

    如今是青江家的负责针线房,不过,年前青江家的去了南沼湖陪青江过年,这会儿就是陈氏代管着。听邱晨这话,陈氏溢出满脸的笑来:“太太的心太善了,那些绣娘就是做针线的,活儿不忙时也能歇歇,在哪里也没有赶绣活还惦记着她们会不会熬坏眼睛的。”

    邱晨淡淡地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将心比心,虽说她们为仆我为主,可也希望她们在不伤了身体的情况下做活儿。真要是她们的眼睛熬坏了,绣的再漂亮的活儿,我也用着难心安……”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转眼看着陈氏笑的温如春水道:“不管是你还是她们,既然跟了我,就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只要尽心尽力,不吃里扒外地祸害我,我也总会尽力护着你们,总不会让你们没了下场。你是如此,丫头们是如此,绣娘们小厮们都是如此!”

    陈氏心中感动,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睛却微微的有点儿发热:“太太如此心善,再生什么小心思,那可真是瞎了眼黑了心!”

    邱晨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只让陈氏将绣活儿都拿下去。这些几乎全是红色绣满百子石榴的东西,实在是让人觉得压抑憋闷的很。

    从安阳府回来,阿福阿满就被分出去睡了。

    为了临时照应方便,阿满仍旧睡在东里间的炕上,邱晨搬到了东次间的床榻上。阿福则住在了西里间里。

    晚饭后,邱晨哄着阿满在炕上睡着,嘱咐值夜的魏氏和梅子,好生照应着,这才又去西屋里看阿福。

    刘氏在这里居住时的秋香色帷幔都撤了去,换成了靛蓝色素绸帷幔。炕对面的两对四出头官帽椅已经撤掉,换成了一架长条高几,墙上的福寿延绵四扇挂屏换成了阿福自己在安阳买回来的四幅书法踞,字是行草,写的行云流水,洒脱中又带着温润之意,倒是颇为符合阿福的气质性格。高几上简单供着一盆水仙,这会儿水仙花开的正盛,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蕊,在一丛翠碧之上,散发出缕缕幽香。

    阿福还没睡,正坐在炕桌旁拿着一卷书在看。他的丫头渊虹在炕下的矮凳上,借着灯光整理着阿福明日晨练要用的练功夫。

    邱晨挑帘子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她的目光一瞬,渊虹已经知机地站起身,曲膝行礼,却没有做声。

    邱晨点点头,慢慢走到阿福身后,越过阿福瘦削的肩头看过去,就见阿福正捧着一本《东坡手泽》看的有滋有味,连邱晨进门走到跟前也没有察觉。

    “好,好一个文忠公……真真是妙笔生花……”阿福看的兴起,忍不住击案赞叹起来。

    不过,他的赞叹还没赞完,就听得身侧一声轻笑,扭头一看是自家娘亲,立刻红了脸,连忙放下手中书籍,起身就要行礼。

    邱晨上前,挨着阿福在炕沿上坐了,伸手揽住阿福,拿了炕桌上的书籍,笑道:“这就是你跟成子买的新书?”

    随着年龄增大,阿福被娘亲抱着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会儿被邱晨揽在怀里,虽觉温馨,却忍不住有些羞涩,呐呐道:“是……”

    “嗯,苏轼的文章写得极好,你看看不错。不过,天色已晚,明儿还要早起晨练,你也该按时休息才行啊?熬得晚了,明儿早起可没精神了。”邱晨含笑赞叹了一声,方才温和地教导。

    阿福连连点着头,邱晨想带他去洗漱,转念却将他交给渊虹和赵氏,让她们伺候着阿福洗漱了休息。

    邱晨没有走,随手拿起阿福看的《东坡手泽》看了起来,一小篇文字看完,阿福也从耳房里洗漱完走了出来。邱晨拉着放好的被窝让阿福躺好,又坐在旁边给他掖了掖被角,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看着阿福渐渐有了睡意,这才放轻手脚走了出来。

    赵氏和渊虹将她送至次间,邱晨低声嘱咐道:“福儿夜里睡觉安稳,但下半夜有时候会起夜,你们警醒着些,起夜之后,给他喝半盏温水。明儿早起后,也喝上一盏温蜜水,再让他起床!”

    赵氏和渊虹答应了,邱晨这才转回东次间安置。

    陈氏惯例地捧上一盅药来,伺候着邱晨喝了,又用温水漱了口,这才笑着道:“太太放心睡吧,赵氏和魏氏做事都仔细,会照顾好小姐和少爷的。”

    邱晨点点头,又去了趟耳房,转回来看了阿满睡得安稳香甜,这才转回来上床入睡。

    孩子们第一晚分出去,她一夜睡得都不安稳,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夜里醒来总会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位置,每每摸空了,才想起孩子们已经分出去单独睡了,难免又感慨一回,叹息几声,方才碾转睡去。

    如是一夜,自然没有睡好,第二日寅末时分,福儿满儿起床去晨练,两个小的倒是精神奕奕的,邱晨反而一脸憔悴困倦,却仍旧撑着起身,看着孩子们洗漱了出门,这才转回来。

    玉凤低声劝慰着:“太太夜里没睡好,再睡一会儿吧!”

    邱晨也觉得困倦的很,天色也尚早,也就不坚持,重新上床又睡了一觉,再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邱晨转头看向炕柜,座钟上的时刻显示,已经是辰初时分,孩子们也该回来了。

    她连忙起身,刚走进耳房洗漱了,还没等出来,就听得咚咚咚地一阵脚步声飞奔进来,紧跟着就是阿满脆脆的小嗓子大声喊着:“娘亲,娘亲,我师傅来啦!”

    满儿的师傅?那岂不就是那个老不休的穆老头儿?去年不声不响地就拐走了阿满,一去几近一年才回来,这会儿穆老头儿又来,难道又想再次来拐阿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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