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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辈之蚕     卿谋天下txt下载     卿谋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戏弄于尔黑面怒

    伊人已去,徒留春风习习。

    楼齐云心神俱震,发愣般的呆立在原地。心中有愤怒,有震惊,有疑惑,有怅然。

    她走了,就这样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喝斥她,没来得及怒斥她方才的大胆无礼举动。

    唇齿之间还残留着属于许乘月的馨香和独属于女儿家的沁甜。楼齐云不禁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唇,那感觉让他很难忘掉,因为他从未和女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走了,那个成日跟在自己身边的聒噪姑娘走了。楼齐云困惑于自己的方寸大乱和失了心神。不该的,事情不该是这样。

    走了也好,走了自己才能清静,才能好好冷静一下。他不喜欢变化,更不喜欢任何打破他生活平衡和平静的东西。

    有很多东西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必不可少的,可是对他而言却没什么意义。他不需要伴侣,更不需要这种让他无法再和以往一样淡然自若的人留在他身边。

    白衣然然,风过无痕。

    楼齐云叹了叹气,转身回到了屋里。

    黑金焱追着许乘月出来,却没来得及及时找到她。知道她一定是去找楼齐云了,可是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楼齐云的住处在何处。

    “这么大的北高楼怎么一个下人都没看见!”黑金焱自言自语,一眼望去果然没看到一个人影。

    北高楼虽然地方大,但是下人和侍女确实不是很多,主要是楼齐云并不想让太多外界外人留在此处。人多易生世故,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外界多少人士在觊觎他们手中的宝藏。

    黑金焱眼看着眼前好几条走廊,不知道该走那条路才是对的。时间紧迫,需要赶紧找到许乘月随众人离开北高楼。

    “呦,这不是黑堂主么!是在此处欣赏我们北高楼的风光吗?”来人言语略讽,很是一番打趣和调侃之意。

    黑金焱没好气的看着来人,心里不由暗骂冤家路窄,也冷声道:“白木尘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非要每次都这么阴阳怪气的?”

    来人正是从楼齐云住处来的白木尘,他原本在楼齐云的院外遇上许乘月之后便离开打算去安排下午沈延庭火葬一事,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了正在东张西望、一脸茫然的黑金焱。

    “黑堂主这是怎么了?和我白某又不是初次相见,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还能你不知道?”白木尘却没打算就轻易饶过他,反而是更加调侃十足。

    “你――”对于口舌之争这种事情黑金焱一向不擅长。

    他是个粗人,不知道什么人情世故和勾心斗角。所以在这种嘴皮子功夫上他一向是输人又输阵,根本不是白木尘的对手。

    白木尘看着黑金焱气急败坏却又说不出什么回嘴的话的模样,心中更忍不住起了逗他一逗的心思。

    “我如何?黑金焱你这是在生气吗?是想跟我一决高下,然后把我击败好好羞辱一番来报仇雪恨?”

    他和黑金焱这么多年也算是打过不少次交道,每一次他都犹如猫逗老鼠一般将黑金焱气个半死却又无能为力。不用旁人提醒白木尘也知道黑金焱对他早就是积怨颇深,恐怕早就是恨不得将他一剑毙命了吧。

    可偏偏黑金焱的功夫在他之下,又是个还算是光明磊落之人不愿意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每次都是黑金焱铩羽而归继续骂骂咧咧。

    黑金焱忍不住心里骂娘,他上辈子一定是这个白木尘的仇人,或许是杀人凶手,否则老天爷今生怎么会如此安排来惩罚他!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白木尘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我们之间一无恩怨、二无仇恨,每次你都要这样没事找事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我的功夫在你之下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黑金焱也是堂堂血性男儿,你三番两次出言羞辱于我,我早晚跟你算这笔账!”

    一想到和白木尘这些年的纠葛,黑金焱心里有说不完的怒火之言。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私人纠纷,虽然口舌之争不断、有时也会交手,但是也不涉及蓝火教个北高楼之间的事情,所以蓝照天和楼齐云也不怎么过问。

    黑金焱平日里被自己调侃一般都是自己生闷气默不作声,或者气急败坏的语无伦次,倒是第一次像今日这般言辞滔滔的质问。

    白木尘不禁觉得好笑,这黑金焱今日看来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但是转了性子。上前两步走到黑金焱面前,果然见黑金焱浑身怒气双拳紧握。因为离得近,白木尘甚至可以看到他暴出的青筋。

    “黑金焱,你今天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我又没病吃什么药!你有病,你得治!”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受的气太多,今天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黑金焱甚至将颜落回吩咐给他的任务抛诸脑后了,哪里还记得自己是来找许乘月并且带她赶紧回去的。

    “黑金焱,你行啊,今天是真的不怕事了啊!”白木尘倒是第一次见黑金焱这般。

    之前黑金焱不是没找过他一决高下以此来一雪前耻,只不过武艺高低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所以很明显结果是黑金焱败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三年前的最后一次,黑金焱再次败于自己手下。当时他为了给自己减少一点这样的麻烦,所以当时曾经使了激将法让黑金焱同意在不能胜过他白木尘之前,绝不会再'来找他比武。

    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白木尘每次调侃打趣,黑金焱虽然心里恼火却不得不承认他自己的功夫确实不是白木尘的对手。江湖人最尚强者,以武胜人是十分正常。

    黑金焱话一出口也觉得今日他有些冲动了,他这才醒过神来他是来找许乘月的。都约好了在城门楼相遇,可别许乘月自个儿回去了反而剩下他在这里还忙着和白木尘斗嘴。

    “我,我懒得和你说!我还有事,你别挡道!”黑金焱想起了正事,自然不敢再懈怠,说着便打算迈开步子往前走。

    看着眼前堵的严严实实的白木尘,自己往左他就往左,自己往右他就往右,黑金焱要不是心里盖记挂着颜落回得嘱咐“不得再北高楼惹事”他早就拔剑相对了。

    “这么急急忙忙的,是去找郡主?”才从楼齐云那里碰见许乘月,紧接着就在这碰到了到处张望像是在找人的黑金焱。

    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一定是在找许乘月。

    黑金焱本来不想和白木尘多说,不过听他提起许乘月,连忙抬头问道:“你见过郡主?她在哪里?他和楼齐云在一起?”

    突然感觉白木尘似乎有点不高兴,只听他淡淡地道:“怎么,什么时候郡主的事情要用得着你来操心了?你们那个少主呢?”

    那个颜落回看起来不是简单之人,恐怕迟早是威胁到北高楼的一个重大隐患。

    “小王爷和少主在和沈越沣道别,刚才郡主跑了回来说有事,少主让我很过来看看带她早点去城门楼汇合。”黑金焱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虽然心里对白木尘诸多不满,刚才也一时忘了正经事,现在回过神来了当然是要先办正事。

    既然是在北高楼找许乘月,问北高楼之人白木尘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因此黑金焱才会把来意告诉白木尘,也是希望他能够告诉自己楼齐云的住所究竟在哪一处。

    找到了楼齐云,十之**能找到许乘月。

    白木尘听了黑金焱的话,不冷不热地道:“既然如此倒是不必担心了,我刚从齐云那里过来,也碰到了郡主。他们二人龙沙还有些话要说,你现在过去岂不是打扰了他们?”

    听了这话的黑金焱倒是放心了许多,既然知道了许乘月确实和楼齐云在一起,起码不用担心她的安危。现在的局势不明朗,还不是很清楚秦雪初沈烈鸣他们的态度和选择,万一他们改变了注意要留下许乘月做他们的利用工具。

    “楼齐云的住所究竟在什么地方?”黑金焱不想再耽搁。

    “黑金焱,你怎么这么不识趣?你不知道你们郡主对齐云倾慕?此时她要离开北高楼了,和心仪之人道个别说几句女儿家的小心思,你还不识相的要去打赏!你说你是不是不识趣、不解风情?”

    他白木尘向来是说话能够噎死人,否则飞凌羽也不会说他是最最难缠又最最麻烦之人,还有就是飞凌羽口中的“最最自恋”。当然,这最后一点白木尘从不承认,他一直认为自己并非自恋而是自我欣赏。

    黑金焱倒是被他的一番话给说的有些尴尬,他也是刚才才知道许乘月对楼齐云有意这件事情,白木尘这一番话倒是颇为有理,此时还是不去找许乘月比较好。

    想到此处黑金焱只好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问道:“那我在这里等她!你说你刚从楼齐云那里回来,那这条路肯定就是郡主回来得必经之路。”

    “黑金焱,你喜欢过别人吗?”白木尘一甩衣摆在另一边坐下问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疯癫语与灼离愁

    “黑金焱,你喜欢过别人吗?”

    这算什么问题?黑金焱觉得白木尘简直是在没事找事,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你有病吧?”

    “对啊,你能治吗?”

    “你真的有病!病得不轻!”

    “对,是不治之症。你不是早就盼着我死吗?”

    黑金焱此时只想骂人,这个白木尘今天是中了邪吗?尽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一副欠扁的样子让黑金焱恨不得上去揍他几拳。

    “白木尘!有病就滚回去吃药,你黑大爷没空陪你在这里疯癫!”

    都是些什么事情!堂堂郡主喜欢楼齐云那座冰山,一向妖气阴险的白木尘突然跟自己聊天!他黑金焱今天是撞了哪门子的邪,许乘月没找到,还被白木尘耽搁在这里。

    白木尘也没生气,依然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戏的样子冲着黑金焱笑笑,黑金焱被他的反应和神情更加困惑和心烦。

    “赶紧告诉我郡主到底在哪里!老子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犯病!”估计小王爷和少主他们都已经在城门楼等他们了,可不能再耽搁时间。

    看着黑金焱暴跳如雷的急躁模样,白木尘仰天大笑,道:“瞧你吓的!我就是有病也不会指望你来救我,你不补我几刀就不错了!”

    “去你的白木尘,今天是被什么鬼给附身了还是中了哪门子的毒物什么的?”黑金焱心里暗骂,不想再耽误时间也不指望白木尘告诉他许乘月在哪里,准备自己去找。

    “瞧你这急躁的模样,好歹是蓝火教的堂主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郡主不过是去和齐云道个别,你何必这么紧张?我们要是真的想对她怎么样还用等到现在!”白木尘看他如此着急,不由地收起了笑意淡淡地道。

    “你,你,你――”

    “你们在做什么?”

    黑金焱被气的语无伦次,手指白木尘却不知道怎么回击才能够有用,正在僵持之时却听见一道喊声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口舌之争。

    “你们俩在说什么?”许乘月拎着裙子小跑着从走廊的那一头过来。

    许乘月才从楼齐云那里过来,心里原本还乱糟糟的,又回想着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楼齐对她行为的态度。本来还心中紧张和慌乱的很,还想着怎么赶紧冷静下来好不让许无闲和颜落回察觉异常,却没想到刚转弯就见到白木尘和黑金焱在一处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郡主,你可算回来了!”黑金焱惊喜地看见许乘月竟然自己来了,这倒是省了他到处去找了。

    许乘月点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看似并无异常的白木尘,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我看黑堂主你好像很激动似的。”

    岂止是很激动,许乘月看到的黑金焱满面怒火,气冲冲的指着白木尘不知道在吼着些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看见他们两人异口同声的否认,许乘月也有些懵了,刚刚的情形看起来明明是在吵架还说没什么。罢了,她自己现在心里都是一团糟那还有心情管他们俩之间的事情!

    “郡主,我们该走了,小王爷和少主在城门口等我们了。”既然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也就没有理由再耽搁时间了。

    “哦,好。”许乘月愣愣的点点头,便跟在黑金焱身后打算离开。

    “黑金焱――”

    听到白木尘在叫他,黑金焱停住脚步。

    “黑金焱,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下次再见面别忘了告诉我答案。”白木尘恢复到平日里的语气,冲着黑金焱的背影道。

    问题?什么问题?

    黑金焱被白木尘都气的半死,早就忘了白木尘有问过他什么问题。懒得回答白木尘也不想辩驳什么,皱着眉便继续往前走。

    许乘月倒是回头看了一眼白木尘,想了一下还是冲着白木尘喊道:“白大哥!”

    白木尘挑眉,不知道许乘月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颇为尴尬,许乘月道:“白大哥,谢谢你这段时间得照顾。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带句话给他。”

    她口中的“他”还能是何人,自然是让许乘月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的楼齐云。

    “你有什么话要让我转达的?”白木尘奇怪,他们二人不是刚刚才见过面,难道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许乘月定了定心神,又道:“请帮我转达一声‘对不起’,不过我不是并非故意,我就是刻意的,他要是生气的话就自己去生气吧,反正我也看不见。他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讨厌我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之前也没好到哪去。我就是想让你跟他说清楚,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失了判断,你们跟我爹的事情事关重大可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弄糟。”

    是的,许乘月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一点。如果楼齐云因为讨厌自己而排斥与自己的父亲合作或谈判,到时她的父亲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北高楼。可不要因为自己一时冲动之举让北高楼陷入险境,这绝非是她愿意看到的。

    白木尘听了许乘月的话倒是好奇了,这段时间楼齐云对许乘月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没有之前那般排斥和反感,怎么许乘月会有如此担忧?

    好好的说什么对不起,听她的话似乎刚才他们二人之间像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否则许乘月绝不会是如此态度,更不会说出这些担忧之语。

    “好,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反正从许乘月这里也问不出什么,等会去问楼齐云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许乘月得到白木尘的回答之后放心许多,黑金焱见他们话已说完便提醒许乘月赶紧跟上。许乘月朝着白木尘点点头便跟在黑金焱身后离开了。

    白木尘看着渐行渐远的黑金焱和许乘月,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意。直到黑金焱和许乘月消失在视线之中,白木尘才转身离开又折回楼齐云的住处。

    他倒是好奇的很到底许乘月做了什么事情要这么战战兢兢的托自己去转达这一句“对不起”!

    黑金焱带着许乘月直奔北高楼出入口,果然见到颜落回、许无闲和沈越沣已经准备好了马匹在那里等候。颜落回冷眼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许乘月,心里只好把怒气按捺下来。

    “还不走!”颜落回冷声道。

    许无闲连连点头,递了个眼色给许乘月和黑金焱,二人立马会意赶紧各自上马。

    “越沣,别送了,回去吧!”许无闲朝着沈越沣道。

    明明是一同前往这大漠,没想到如今却走到了如今形势。当时初闻他和沈延青遇害的时候,他当然十分悲痛和难过。可是许无闲承认,承认当初自己的悲痛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和判断。

    他是许无闲,更是正武王府的小王爷。虽然从未有人明确的告诉他究竟父亲在筹谋着些什么,但是他不是傻子更不是不问世事之人。那样的地位,那样的民生,如此的步步为营,如此的处心积虑。

    若是只为了一人之下,何必如此冒险为之。只有是为了那独一无二的九五至尊之位,才值得如此赌上全族人的性命!

    沈越沣亦是叹了叹气,知道今日只别,他日再相见恐怕只能是等到他日回到帝都之时了!

    “你们,多保重。”除了保重,沈越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乘月也是很是感慨,当初以为沈越沣被害,与许无闲还吵了一架。后来来到北高楼之后发现他还活的好好的,当时心中惊喜至极!她就这么一个朋友,多么希望他可以一辈子平平安安。

    可如今,连这唯一的人朋友可能将来都要与他们立场不同。许乘月迷茫的很,在这离别之际也不知该说什么话语。他们还是朋友吗?应该是吧。唯有如此设想,许乘月白能感觉到稍许安心。

    四道人影渐渐远去,马蹄扬起一阵阵沙尘,让沈越沣迷了双眼,否则他又怎么会感觉到眼中有些迷离和苦涩?

    许氏兄妹走了,沈延庭死了,秦雪初醒了,常云山他们不再掩饰了……

    北高楼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平静可言,江湖亦没有平静可言。

    好好的众人,如今变得一个个身世复杂,一个个前途危机。有道是江湖风云起,乱世儿女情,在这风云诡谲之际,究竟谁能立于不败之地,谁又能力挽狂澜?

    沈越沣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再也不想深陷这些苦恼之中。

    “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

    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

    黄埃赤日长安道,倦客无浆马无草。

    开函关,掩函关。

    千古如何,不见一人闲。

    六国扰,三秦扫。

    初谓商山遗四老。

    驰单车,致缄书。

    袭荷焚芰,接武曳长裾。

    高流端得酒中趣。

    深入醉乡安稳处。

    生忘形,死忘名。

    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

    沈越沣将手中狼毫小笔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看着眼前自己抄录下的古人诗词,心中怅然悲慨。

    “生忘形,死忘名。古人都比你们江湖人看得通透,你们却一个个非要把自己往这些阴谋圈套里面推!”

第二百六十五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春未绿,鬓先丝,

    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

    两处沉吟各自知。”

    一声声情深之语,一句句意浓之词。秦雪初喃喃自语,口中念着古人之词。

    眼前是磊起的长台,四周皆是围住了枯死的胡杨树枝。那个人,那个秦雪初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男人此刻正安静的躺在其上。

    岁岁红莲,两处沉吟。

    延庭,我该去何处与逆共赏红莲、我该如何与你窗下同吟!

    “雪初,时候不早了。”

    沈烈鸣的声音将她从悲痛中拉回来,让她不得不面对此时的情景。是的,他们还在北高楼,这是沈延庭的葬礼。

    “好。”

    轻轻的一字回答,秦雪初知道这是她无法回避的事情,因为人死不能复生。

    一众人都围在一旁,看着沈烈鸣,等着他的一声令下开始这场葬礼。沈烈鸣朝着沈延信点点头,沈延信便拿着火把朝着沈延庭走去。

    远远地看着沈延庭躺在柴禾之间,那么安静、那么沉寂。他永远不会再醒来,永远不会再那么笑意然然地与人对弈。永远不会再执笔写意染墨,永远不会,永远。

    秦雪初犹如被点了穴道一般不能动弹,甚至不敢走上前再看一眼沈延庭。她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血液都在结冰,冷的她动弹不得、无法言语。

    洛云霄和秦毓景不禁互看一眼,眼神之中尽是担忧。纵然沈延庭已经走了几日,秦雪初还是这般模样。葱从最初醒过来的失神出走,到被颜落回带回烂醉如泥。

    今早醒了之后他们原以为秦雪初至少会发泄一番,却没想到她只是在沈延庭房中待了一会就出来了,并且决定了尽早火化一事。

    她若是痛哭流涕、摔打东西,他们反而会觉得正常。可如今秦雪初却只是冷然如此,将心中所想所痛全部独自承受。

    人若是将大悲大痛强行按耐在心中,他日必定还是回迸发而出,并且会是以加倍的姿态。

    不光是秦毓景和洛云霄,沈烈鸣何尝不是担心这样的秦雪初!他不仅仅是担心,更有着害怕。怕她悲极之时性情大变,怕她乱了方寸突生大变,怕她一时冲动做了蠢事。

    他怕的不是沈延庭死的突然,他怕的是秦雪初生的迷茫。

    沈延信拿着火把已经走到了沈延庭身边,稍稍低身看着眼前自己的亲弟弟,沈延信心中的疼痛感又复作祟。他的四弟,那个如清风明月般随和的四弟,写的一手好字、作的一手好画。

    他们兄妹几个当中只有他一人舞文弄墨,大哥沈延冲本就善于世俗从不多与他们嘻戏,二哥沈延冰是一个不善言辞只知道潜心研究毒物的毒痴,他自己则是一个忙于岐黄之术的大夫,唯一的的小妹则是个整日喜欢舞刀弄枪的江湖儿女。

    若不是因为沈延庭自出生开始就有纠葛,若不是因为沈延冲的利欲熏心,若不是因为沈烈鸣的旧人之愧……

    若不是因为这些,五灵庄还是那个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五灵庄,沈烈鸣还是那个武林泰斗的名门庄主。

    五灵庄还在,可是却早已经物是人非。沈烈鸣死而复生,沈延庭君子已故,秦雪初涅槃重生,沈延青和沈越沣千里姻缘,洛云霄和秦毓景壁人一双,沈延冰和沈延信手足同路。

    而如今,秦毓景长声一叹,心中惆怅之情难以抹去。回想起他们辞别洛阳的时候,父亲再三叮嘱诸多提醒,可众人却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爹――”沈延信轻声开口,看向自己的父亲,一家之主沈烈鸣。

    “去吧。”沈烈鸣沉声回应。

    沈延信手腕轻动,燃烧的火苗在火把上跳跃。轻轻点上,撒了油的木柴瞬间便点着了。火红耀眼的火焰立刻窜了起来将围在沈延庭周围的一圈。

    沈延青双肩颤抖,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四哥就那样孤零零的躺在那里被火焰吞没。她不知道心中对于这件事除了悲痛之外还有什么情感。

    有死有生,自己的兄长死了,自己的嫂子活了。

    有情有意,兄长是为爱而死,雪初是因爱生痛。

    有怨有恨,该埋怨兄长的一意孤行,还是愤恨得了兄长性命的雪初?

    火势很盛,很快就吞噬了那个她最爱的男子,也是最爱她的人。秦雪初此刻却没有了眼泪,因为所有的悲痛和眼泪在那小酒馆酒醉之夜已经发泄。

    怒火,泪水,甚至是埋怨和嘶吼,她不是没有谢谢情绪,但她绝不可能永远沉沦其中。得了他的命,就该好好活出一番模样,总不教他死的不值、死的无意义。

    他那么好的人,那么好,好到秦雪初觉得自己如此自私之人根本配不上他的高洁和自如。如果不是他们相遇在前,如果不是他们同病相怜,如果不是他们有身世纠葛,他应该有更好的人来相配。

    秦雪初的余光落在了角落的那道落寞的倩影之上,今日她没有再穿红衣。

    飞凌羽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表露才是合适的。她当然心痛,当然悲伤,可是那心痛和悲伤并不是和白木尘和楼齐云他们一般是出于感慨和同情。

    是情,是爱!

    可是她什么也不是,不是她的任何人。她没有资格像秦雪初那样为了他买醉浇愁,没有资格为了他痛哭流涕。

    什么都没有,因为她什么都不是。

    今日,她只能同楼齐云和白木尘以及糊涂翁等人站在这一旁,作为一个局外之人来给他送行。

    人人都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若是有多情之人便只能独自在一旁掩泪空相向。在这男女感情之事里,谁来迟了谁就只能认命。他的心里住着那个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秦雪初,不论是谁都不可能走进他的心。

    感觉到肩膀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楼齐云低沉冷静的声音让她宽心了许多。

    “忘了吧。”

    她苦笑:“若是忘不掉呢?”

    “那便好好记着吧,他不该成为你的负担和眼泪,他应该是你心里那一份美好的回忆。”

    飞凌羽这次是真的微微一笑了,楼齐云何时这般感慨过?更何况还是对于男女之情这种事情,他一向不懂也不会发表看法的。

    好好记着,楼齐云说的没错。沈延庭,她一定会把他放在心里好好记着。这也是唯一她可以不与人分享,也不有资格和能力做的事情。

    抬头看了看楼齐云,飞凌羽的有些诧异,她看到了一个似乎和平日里的那个如兄长的楼齐云不太一样的楼齐云。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烟火气,多了一些深邃的东西。

    她看不懂,以眼神询问身旁的白木尘却见白木尘只是微微摇头。白木尘心中也是疑惑,和黑金焱和许乘月分开之后他表折回去找楼齐云了,将许乘月的话传达之后他就见楼齐云的神情有些异样。

    楼齐云绝不是那种你开口相问就可以知道他心中所想的那种人,不管你是谁!所以尽管心中很好奇他和许乘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绝不可能从楼齐云口中得到答案。

    飞凌羽没有得到答案,但毕竟是女子,对这些事情也是比白木尘更加敏感,想到上午颜落回便带着许无闲和许乘月离开了北高楼,再看看楼齐云一反常态的样子,也不难猜测到其中必定与许乘月有关。至于究竟细节如何,除了他们两位当事人旁人如何能够得知!

    如果忘不掉,那就好好记着吧!

    “齐云,这不仅仅是你给我的建议,也是对你自己所说的话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样的话古往今来多少男女曾经验证过,曾经那么深爱过一个人,又怎么会轻易的忘记?

    一个人一辈子究竟可以情真意切的深爱过几次?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因为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然也有很多人有情人终难成眷属,最后只能生死两茫茫或者天涯各一方。

    踏遍青山,览尽沧海。那么多痛失所爱之人,那么多又情难托之人,是不是永远如古人所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秦雪初,你该如何走将来的路?

    飞凌羽遥遥凝视那个遗世独立的女子,她一身素白丧服,头簪洁羽,青丝垂柳。那样的女子,那样的眼神,飞凌羽明白了为什么沈延庭宁愿死也要换她的性命。

    因为飞凌羽看到的秦雪初让人恨、让人憎,可是却又控制不住感觉到她的让人悲、让人怜!

    洛云霄是水,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飞凌羽是冰,傲骨寒梅,凌寒独盛;

    苏晚晚是鱼,伶俐活泼,池泽相护;

    许乘月是火,热情如火,我自飞扬;

    沈延青是木,生机勃勃,潇洒盎然。

    但秦雪初不同,她太过复杂、太过多变。她可以让你看见她得好,亦能暴露人性的灰暗。她可以让你对她信任,也可以让你时常警惕。她可以让你爱她一往情深,也能让你明白写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曾经沧海,果真难再为水?

    秦雪初突然露出一丝的笑容,那笑容同那带走了沈延庭的火焰相交融为一体,最终化作袅袅青烟只留下白灰一堆。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望夕楼何人相胁

    月湖镇 望夕楼

    西域第一酒楼,古香古色的建筑和装饰,从里到外都能看得出这望夕楼的布置都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和钱财。通西北,连两方,这月湖镇凭借着重要的地理优势渐渐成为了边塞与关内连接处的重镇之地。

    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东西商人和旅客都要在这月湖镇停留整顿车马好继续前行,有需必有商,月湖镇也渐渐兴起了食宿之业。而月湖镇最为豪华和规模最大的酒楼便是望夕楼。

    若是平时这个时辰,才过午后,暖阳犹在,此刻的望夕楼应该是开始一日的繁忙进客的时候,可此时的望夕楼却闭紧门窗拒客于外,而原本应该宾客满堂的一楼此时却寂静冷清的反常。

    扶梯而上便是供客住宿的二楼,顺着走廊往里走,来人在一间名‘云庭’的房间停住,推开了门。

    此门一开,屋内情形一展无余。

    一名男子负手背立,蓝灰相间的常服却佩戴着极为贵重的玉带环佩和华贵金冠,倒显得有些俗气了。而在房间正中间的圆桌旁则坐了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着锦服、指戴玉扳,气定神闲地举杯品茗倒是很有一副富态形象。

    来人不过侍卫模样,垂首做揖低声在那背立男子耳旁低语几声便退下了。

    “水叔,这茶的口味可还能入您的口?”玉带金冠的男子转身回头,微微扬眉地看着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口香茗入喉,微微闭目颔额道:“上品,上品也!”

    “御赐贡品,自然是上等的佳品。水叔若是喜欢,延冲改日再送些过来孝敬您。”说这话的人正是五灵庄新主、沈烈鸣长子沈延冲。

    水叔轻笑,道:“贤侄有心了,只怕水叔没有那个福气能够享受这贡品之物。今日小品一杯,足矣足矣。倒是贤侄,难得千里迢迢前来我这望夕楼,倒是水叔我失礼未能相迎了。”

    此人正是如假包换真正的水叔,沈烈鸣当日易容假冒的正是此人。

    沈延冲踱步上前,在水叔面前停步,伸手替水叔又倒了一杯香茗,举杯至水叔面前道:“水叔,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这次来西域恐怕不是那么顺利吧!遇到什么变故和难处不妨告诉延冲,若是有哪路江湖中人不知情的冒犯了水叔,可要让延冲为您出出气呢!”

    水叔挑眉,略略抬头看着沈延冲,见他似有笑意却眼藏阴沉,心中思索片刻淡淡地道:“你家中发生诸多变故,你不在五灵庄主持大局却跑到这边塞之地来,又恰好在此处遇上不时常在此处的水叔我。”

    沈延冲知道他话未说完,也不做声就这样假笑听着,果然又听水叔继续说道:“你爹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当年我曾随他学医一段时间,多年故人却没想到如今真的成了已故之人。你四弟延庭听说也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此次前来可是为此事而来?”

    当初沈烈鸣假冒水叔被秦毓景所怀疑之时,为打消秦毓景的怀疑所说的与五灵庄沈家的过往渊源倒是不假,当年水叔确实是同沈烈鸣学过一段时间医术。只是在旁从学而已,两人年纪相仿又是结友在先,因此并不算入门弟子。

    “当年水叔在五灵庄之时,我们兄妹几人也就只有我稍稍年长几岁还有印象,他们几个倒是不认识水叔的。既然水叔还记得当年旧事旧交,也把家父当作故人旧友,延冲倒是不明白为何水叔对故人之子却不肯如实相告了。”

    此番话语毕,沈延冲的笑意渐渐拢去,阴沉脸色尽显无余。

    “我何处有所相瞒,何处心知不言?延冲,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水叔口中坦然,心中却有些不安。

    沈延冲嗤笑一声,在水叔旁边落座,金冠灿然颇为耀眼,玉带生烟很是华贵。热茶微凉,青瓷杯冷,沈延冲把玩杯盅颇有意味。

    “水叔,我此番前来可不是来游玩或者欣赏这大漠风光的。我也不多问,更不会为难您,延冲只是想问问水叔您原本应该在月余前就应该来这望夕楼查账清点,为何会到今日才到了此处?”

    心中一震,脸上不不变声色,水叔冷笑一声道:“老夫来自己的产业查账,几时来几时走自然是我自己所定。老夫心性贪玩,指不定哪天就想起了别的事情、改变了主意,小小商人的行踪也值得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五灵庄庄主来操心?”

    沈延冲已经质问,水叔也不是善茬,自然不会遂了他的意如实回答。他混迹大江南北、甚至是异族之间多年,敷衍搪塞、明挡暗推之言自然是出口便是。

    沈延冲毕竟心浮气躁,听了水叔的话果然尽显戾色,也不再假意寒暄,冷声道:“水叔,既然知道如今五灵庄之主是我沈延冲,就该知道我为人处事绝不会马虎了事。今日我的目的很简单,只不过跟你确认一下你是否见过他,他又行踪如何。”

    见水叔不屑神色又打算敷衍自己,沈延冲扬手道:“不必说那些敷衍之语,延冲本是念在您是长辈又与家父相识一场,才会客客气气前来相问。若是水叔肯如实相告,延冲必不会再打扰。可若是水叔一定要当我沈延冲是好糊弄之人,只怕您这望夕楼恐怕……”

    话不必说尽,其中威胁之意已经明了。

    水叔冷笑,这沈延冲倒是阴戾的很,果然是心怀狠计之人。他当然知道沈延冲所问何事,也知道沈延冲绝不会轻易罢休,可是他也必须遵守自己的承诺。

    “不必说这些,你的意思我明白的很。只不过你不必费心了,我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你若真是有心,应该赶紧回到中原去稳定五灵庄的局势,还有安抚好你母亲。突生此变故,你身为长子长兄理当应该担负起男儿之责!”

    说的这些话沈延冲何尝能够听得进去,只不过一见到他这般举动当真是让水叔觉得失望之极。当年那个周全有礼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作为父辈之人当然替沈烈鸣觉得心痛、替沈延冲觉得可悲。

    “噹!”

    只听一声清脆的碎杯之声,原本被沈延冲把玩在手中的茶盅骤然碎裂摔落在地。沈延冲满面怒色,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和阴狠,冷冷地开口。

    “水叔,你可知道刚才那人来回报于我的是什么事情?”见到水叔假装不为所动却不由地略略蜷指,更加冷酷地道,“那人带来了一件颇为令人震惊的消息,前几日我得到消息说北高楼放出消息:中原五灵庄沈延庭将在北高楼举行婚礼,迎娶风语阁郦氏之女郦澜青。而刚才那人所带来的消息则是……”

    沈延冲顿言,满意的看到水叔的脸色有了变化,渐渐不安起来,又接着道:“他方才说,我那天资聪颖的四弟沈延庭,死了。”

    死了,果真死了,终于死了。

    沈延冲忽然觉得一切那么可笑。自己一直想除掉这个占尽一切先机和优待的手足,可是偏偏又因为要顾全继承庄主之位,所以才会在沈烈鸣的监督和提防之下没有下手的机会。

    若是沈延庭死了,他的庄主之位也就再无机会。

    这是沈烈鸣给他的警告,也是沈烈鸣为了防止他趁机下手同他达成的约定。沈延庭不死,他心中不甘不服;可沈延庭一死。他便失去庄主之位的继承权。

    而如此过了这么多年沈延庭却依然在世,沈延冲如何不会心中怨恨更深。偏执之人总会有不同于常人的关注点和在乎之事,在沈延冲心中,名利和地位都受到了被父亲偏心所爱的沈延庭牵制。长年累月的愤恨和嫉妒,导致了沈延冲的心狠手辣与私心妄欲。手足能够罔顾,父子亦能情断。当初沈延冲当真以为沈烈鸣是被秦炼雪所杀,心中虽然有些震惊却竟然没有悲痛,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心中竟然隐隐有些兴奋和激动。

    沈烈鸣已死,沈延庭失踪,他沈延冲成了五灵庄真正的主人!他再不用活在沈烈鸣的盛名之下,永远只能被称为“五灵庄庄主沈烈鸣之子”,他成为了他自己,那个他早就觊觎和期望多年的自己。

    “他死了!他早就该死了!”沈延冲厉声开口,嘲笑的看着水叔,又道,“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来的这么晚是因为你不能出现的太早,因为在这之前已经有一个你来了这里,你不能让两个水叔同时出现!而那个假冒你前来的人就是我爹沈烈鸣,是不是!”

    他知道,他早该想到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什么秦炼雪,什么颜落回,谁都不是凶手,因为根本就没有凶手!

    “原来你还知道他是你爹!”水叔冷哼一声,对上沈延冲怒红了的双眼。

    对,是沈烈鸣找到他请他帮忙借用身份;是沈烈鸣假冒他带着众人一路向大漠前行。水叔算着时间已经过去月余,本以为他们已经深入大漠远离了这月湖镇,所以才会此刻现身。没想到沈延冲竟然发现端倪追踪至此,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就算自己不出现他也知道了沈烈鸣未死一事。

第二六十七章 炼雪现身是联手

    望夕楼内,水叔还在与沈延冲周旋。沈延冲渐渐有些不耐烦,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在此处耽搁。此次他也是闻风而来,只不过想证实一下沈烈鸣的生死而已。

    沈延庭的事情他已经从正武王那里得知,但是沈烈鸣是否真的尚且在世他并不确定。且不说沈延冲不知,就是蓝火教和正武王也是不太确定此事。毕竟当时梅言立从北高楼回到蓝火教的时候尚且没有见到沈烈鸣,所以蓝照天和颜落回等人只知道沈延庭在北高楼,却不知道沈烈鸣能够‘死而复生’。

    颜落回和许无闲也是这次来到北高楼之后才确认了此事,心中虽然惊讶但也能接受。连沈延庭都可以出现在大漠北高楼,沈烈鸣未死又岂是什么惊天骇人之事。

    沈延冲心中不安,如果自己的父亲果真尚在人间,那他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和好不容易获得的东西岂不是要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不,他不要做那个永远活在沈烈鸣盛名之下的沈延冲!他要做真正的五灵庄之主!

    更何况倘若沈烈鸣真的没死,那么他所做的一切也已经被沈烈鸣所知。等沈烈鸣回到中原、回到五灵庄,又岂会轻饶他?已经无路可退,就算当初自己的父亲没有陷入假死风波,恐怕也终有一日会对自己下手吧。

    沈延冲想到此处,心中狠戾犹甚,指了指房间四周对水叔道:“这么大的望夕楼,这么重要的心血。水叔,我只问最后一次,他究竟有何安排!”

    他知道秦雪初他们去大漠是为了什么,也知道正武王在寻找什么,更知道蓝火教在其中的角色如何。但是他不知道沈烈鸣在这一场阴谋和计划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本可以不用亲自前来,让手下人或者从正武王那里打听即可。但是他沈延冲从来就不是轻信他人之人,哪怕对方是合作关系的正武王。

    水叔不为所动,终究让沈延冲压制不住心中狠辣,挥手对一旁的手下之人道:“带水叔会去休息,倘若三天内还是没有令人满意的答复。水叔――”

    沈延冲冷笑着看着水叔,又道:“这么气派的望夕楼,若是一把火烧了确实挺可惜的,但是天气这么冷,不如就让水叔提供些柴禾让我们大伙儿暖暖身子也不错。”

    望夕楼是水叔的产业,又是边塞第一酒楼,往来东西商旅络绎不绝。他就不信一把火烧了它,还能不传到秦雪初他们的耳中。只要有人来查看究竟,他便可以扣住这人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水叔被沈延冲的手下带走,倒也算不上关押只能说是软禁。而沈延冲从水叔的绝不回应的态度和反应之中,反而侧面证实了沈烈鸣确实没有死这个事实。

    为何假死?谁人相助?所图为何?

    虽然已经同正武王结盟,但是沈延冲明白正武王绝不会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为谋江山,如此谨慎倒也能理解。只不过如此一来他自己便处在十分被动的处境,若是有一日除了差错,或者许苍桦事败,他沈延冲绝不能做那个被牵连、得不偿失的替死鬼!

    心中冷笑,既然已经走上不归路那便定要尽力走的远一些。

    拂袖出了那名为“云庭”的房间,沈延冲穿过走廊转了个弯来到“雪轩”门口停下脚步。

    “前辈,延冲可方便进来?”

    轻扣门扉,沈延冲探耳问道。也不知道这房中是何人,让他但是颇为用心的虚以委蛇。

    房间内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进来吧!”

    这声音虽然嘶哑难听,但是还是能够听得出来是女子的声音。

    沈延冲推开门,看着眼前这个侧坐于前的女子。还是当初的那副青铜面具,只不过此时这面具没有戴在秦炼雪的脸上,而是放在了桌子一旁。秦炼雪侧脸相对,左边脸赫然一片伤疤。

    那伤疤大如半个碗口,难怪秦炼雪一直带着面具不肯露出真容让秦雪初看见。

    沈延冲一见如此情形,立刻屈身做揖,说道:“延冲不知道前辈在整理仪容,冒昧前来实在唐突!”

    他可不是真的对这秦炼雪尊重,只不过是碍于她武功高强且对秦雪初之事甚为之情,所以才会礼待三分。也是秦炼雪当初主动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他方才看见她的左脸才没有震惊。

    虽然彼此都知道这件事情,但是秦炼雪平时还是带着面具的。女子的容貌何其重要,纵然是到了秦炼雪这个年纪也其一样的道理。也正是因为这样,沈延冲方才进门之后见到秦炼雪没有带上面具还有些不安。这秦炼雪十分疯狂。如果说他沈延冲本就是够薄情寡义的狠毒之人,这秦炼雪当初找上自己的时候那股狠劲连他都觉得有些不适。

    秦炼雪面无表情,只是转过脸道:“托他们的福我才会远走天山,失意宿醉在雪地里遇到了黑瞎子,我这脸毁在了黑瞎子的口舌下,又因为伤重倒在雪地之中几日不能动,才会高烧不退烧坏了嗓子。若不是他们,我秦炼雪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这是她未曾告诉过秦雪初的事情,或许是因为秦炼雪心中知道秦雪初并不是真正的郦澜青,所以对她的情感是彻彻底底的利用和压榨,全然没有任何感情在内。

    没有爱屋及乌,甚至连痛恨都没有几分,因为她不是郦行风和梅夕月的女儿,身上未流着他们的鲜血。所以即便是恨,秦炼雪也愿意都不愿映射到秦雪初的身上。这也是为什么秦炼雪要苦寻郦澜君的原因。

    郦澜君才是真正的郦氏遗孤。

    秦炼雪本就没打算去找秦雪初,只是郦澜君的资质太差根本无法承受起秦炼雪所加受的恨意和折磨,也没有能力去完成寻找宝藏一事。

    所以她需要重新物色人选,而最为合适的自然就是秦雪初。

    沈延冲低着头听着秦炼雪话不好插嘴,他是见识过秦炼雪的狠辣的。当时秦炼雪修书一封到五灵庄,让自己务必前往大漠一趟,且会告知自己父亲和沈延庭之事。

    沈延冲原本并不打算赴约,这样一封书信就能让他远离中原?可是当他看到那封书信落款的时候确实忍不住心中好奇。

    秦炼雪,一个早在十多年前就应该失了音讯的人突然出现并且找上自己。沈延冲控制不住对此事的好奇,更想知道她所提及的关于自己父亲和沈延庭一事的真假如何。

    秦雪初他们才离开洛阳十日,秦炼雪便飞鸽传书给他让他紧随其后跟来。为了不引起前面的秦雪初之流,又不想让紧跟着秦雪初众人的薄华发现自己,沈延冲可是放慢了脚步远远的跟在这些人后面。直到来到这望夕楼,他偶然听到小二和水叔的话语。

    “当日若不是你发现了端倪推测出沈烈鸣还没有死,我简直是被她欺瞒到现在!”秦炼雪口中的‘她’当然是指秦雪初。

    当时沈延冲初来望夕楼,也知道这是沈烈鸣旧交水叔的产业,因为他事先打听过知道秦毓景请了这水叔为领路人。有备而来,没想到真的被他听到了蹊跷之语。

    那天才来的时候,沈延冲一进来便看到了一名账房先生打扮的男子在和另一名中年富商模样的男子说话。

    “水叔,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刚从大漠回来?你那些朋友事情都办完了?”是那账房先生在说话。

    原来这人便是自己要找的水叔!

    只听水叔愣了一下又道:“对对对,办完了,所以我回来看看,顺便休息注意。”恐怕那时候的水叔已经想到了那账房先生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沈烈鸣。

    又回来了!

    倘若这个水叔是真的,又怎么会这么快就独自返回?

    沈延冲身为五灵庄之人,自然知道五灵庄的易容术有多高明。那一刻,沈延冲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会不会之前的水叔并不是水叔?而是别人易容假冒的?

    沈延冲虽然狠毒,但是绝不是头脑简单之人。论心机和观察力。也是高人一等。否则又怎么会能够在武林之中混迹如此之久还不不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前辈,方才有人来回报。”沈延冲说道。

    秦炼雪见他脸色有些异常,似乎在揣测沈延冲这番表情究竟是何深意,片刻后才问道:“究竟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让沈延冲如此表情?

    沈延冲冷了冷,道:“沈延庭,死了。”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秦炼雪的意外,算算时间此时支撑不住的应该是秦雪初才对,怎么是沈延庭死了?

    “死的好。”秦炼雪突然轻笑,道,“此事绝不会那么简单,必定与秦雪初有关。我若如果说秦雪初还没有死,我一点也不会觉得惊讶!”

    沈延庭死,秦雪初生。这倒是一场精彩之极的大戏和后续!

    以秦炼雪对自己徒弟的了解,秦雪初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她更隐约觉得是不是秦雪初知道了自己不是郦澜青?

    你想解脱,想抽身而退,想与沈延庭双宿双飞?

    绝无可能!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早有预谋留后路

    秦炼雪冷笑起身,拿起面具戴在脸上,转身对沈延冲投以狠戾一笑。

    “延冲,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可想清楚了?”

    沈延冲抿唇,想起当时与秦炼雪相见的时候那番情景。

    当时他收到秦炼雪的书信之后,虽然百般震惊于秦炼雪尚在人世,但是心中所言句句戳中他心中要害。他没办法当作没有收到这封信,更没有办法放下心中忐忑和不安。

    本以为沈烈鸣已死,五灵庄的一切已经为他所有。他日襄助正武王一事也不会再有什么阻挡。尽管沈延庭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但是毕竟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半死之人,沈延冲谅他也生不起什么风波。

    至于沈延冰、沈延信和沈延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的庄主之位是沈烈鸣当着江湖各门各派亲口宣布。就算他们有什么异议,也没有说话做主的资格。

    正是因为这样,当他收到秦炼雪的信的时候才会那般惊讶和不安。他当然知道秦炼雪的存在,正是许苍桦和薄华相告。正武王让薄华来与他联系,其中就提到秦雪初并非一人在追查当年之事,而她身后之人正是秦晋远的妹妹秦炼雪。

    秦炼雪与郦行风当年的风月旧事也听说过一二,但是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倒是不清楚。不过正武王倒是让薄华转告他,秦炼雪当年与五灵庄也有过节,让他加以留心。

    因此,接到秦炼雪得信时,他并没有尽信其中所言贸然离开五灵庄跟在秦雪初等人身后。他派了一名亲信沿途暗中跟着众人的足迹往前,随时与沈延冲保持联系。

    沈延冲自己则是等待,他在等待秦炼雪的第二封信。倘若写信之人果真是秦炼雪,心中所言之事确有其事,那么她等不到自己的回应必然是回再修书一封或者另有反应。

    果然,才不过两日秦炼雪便又来了一封信约他相见。沈延冲还记得当时自己见到秦炼雪的时候确实很惊讶,她的面具,她的声音,都让沈延冲觉得与料想中的当年那个驰名江湖的秦炼雪相差甚远。

    秦炼雪并不啰嗦与拐弯抹角,见到自己之后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我知道你与正武王的合作关系,也知道他必定是承诺你找到宝藏之后有你那丰厚的一份。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当真知道许苍桦如此费尽心机寻找宝藏的目的?”秦炼雪嘶哑的声音让沈延冲听着很是不舒服。

    “我自然知道,王爷所图所谋乃是山河易主的大事!”

    “你又可知道这件事情绝非三五日便能达成,其中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个财力岂是他小小王爷就能够办得到?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辛苦的去找楼兰宝藏了。”秦炼雪当初说这番话的时候很是冷淡不屑的模样让沈延冲觉得她绝非是来与自己谈心的。

    “前辈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他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许苍桦这个人或许你不是什么了解,他要做成那件大事,必然是要完完全全的占有这一笔财富,怎么可能会分你一杯羹?更何况他也绝不是会容你这样的野心之人酣睡在旁的。与其将自己的性命和将来托付在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王爷手中,倒不如做个两手准备。”秦炼雪试探到。

    沈延冲轻笑:“前辈这是在给延冲出谋划策还是想拉延冲入伙呢?”这秦炼雪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会需要他的帮助?

    当时是个夜月凌空的晚上,沈延冲如约前来,秦炼雪在此等待。月光洒在秦炼雪的面具之上更显得诡异而冷清,秦炼雪缓缓开口,如同今日在这望夕楼一样。

    望夕楼内,秦炼雪见沈延冲许久不言,知道他在回想当时之事。

    “与我联手,我找到宝藏后分文不留全然拱手相让。但是你必须协助于我,包括可能会对秦雪初和你那几个手足下手。更有甚者,可能还会与你父亲正面交锋,那时你便绝对不可能再有退路。不是生便是死,你可明白?”秦炼雪冷冷开口,将当日的约定重复一遍。

    每个人都贪婪,每个人都不知足,每个人都会期望在获得利益的同时能够将风险降到最低。

    秦炼雪深知沈延冲这种人的内心,渴望权利、渴望利益,但是又不想将自己陷入退无可退得风险之中。与正武王合作固然可取,并且利益不菲,倘若他日正武王大事一成,他们五灵庄在江湖之中的地位便可以再高升一步超过秦府。

    种种好处,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与沈延冲来相谈可。只不过秦炼雪善于挑拨,更善于利用他人的心理。沈延冲当然知道与正武王合作确实非常吸引任,但是正如秦炼雪所言风险太大。

    与其将所有身家希望都拴在一个地方,倒不如多一条成功之径或者说做一番另外的打算。就是这样,沈延冲带着两名亲信偷偷来到大漠,后来才葱秦炼雪口中得知正武王还与常云山、孙氏兄弟和凤临阁搭上了线。

    常云山会经不住利益相诱倒是在沈延冲的意料之中,毕竟常云山本就是个虚伪好利之人。但是孙氏兄弟也来到此处倒是让沈延庭略有吃惊,只因为孙氏兄弟与五灵庄和沈烈鸣颇有私交,如今他们这样黄雀在后肯定还是会与秦雪初和沈延冰等人交手的。

    比起孙氏兄弟更让沈延冰惊诧的则是凤临阁的凤栖梧也插手此事。知道凤临阁的人不少,但是认识凤栖梧的人却少的很。沈延冲也是因为沈烈鸣的缘故才与凤栖梧一面之缘。没想到一向避隐江湖的凤栖梧竟然会答应正武王的邀请出山,着实令沈延冲觉得诧异。

    而此时再听秦炼雪说起他们之间的合作,联想刚才得知的沈延庭已死的消息,沈延冲才定了定心神道:“延冲若是不愿祝前辈一臂之力,也就不会出现在此处了。”

    秦炼雪心中宽慰几分,自从与秦雪初分开之后她便把精力放在沈延冲身上。虽然在一开始便已经联系上沈延冲让他随后跟来,但是秦炼雪并不确定这沈延冲究竟是否是可用之人。

    她不怕他的唯利是图和利欲熏心,相反,秦炼雪就怕他不爱钱财。

    人只要有所欲有所求,便是弱点,便是可以利用之处。古人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说的正是此类道理。

    “既然如此,上次我暗中相助常云山制造混乱想让那许乘月出事,来打乱北高楼和正武王之间的平静,你怎得没有出手相助?”秦炼雪知道其中缘由,不过口中还是有意试探。

    果然,沈延冲听了她的话便不做声,脸色很不好看却也没有开口解释。沈延冲当然知道那件事情秦炼雪插手其中了,只不过他如今只是暗地里协助秦炼雪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明面上与正武王却还是合作关系。

    倘若常云山他们的计划真的成功了,那便意味着许乘月一定是出了事。他还没有与正武王摊牌,若是插手了这件事情恐怕他日不好再交代过去。

    秦炼雪当然也明白他心中顾忌,方才所言不过是有心试探一二罢了,也没真的指望沈延冲会在此刻完全放弃正武王这个选择,投入到自己的计划之中。

    可进可退,才是行事之人最好的准则。沈延冲又怎么会自己主动断送如此强大的后援和本体!一来正武王并没有与自己翻脸,届时到底是收不到什么回报,空被利用一场;还是正武王信守承诺让自己与之共享宝藏,现在谁也不能决定。

    “前辈该体谅延冲几分,此次本就是瞒着王爷前来,若不是相信前辈定不会欺我,又怎么会冒着被王爷忌讳和怀疑的风险在此等候前辈许久?”

    他来大漠已经有二十日了,之前秦炼雪说会来与他汇合,果不其然他来此第二天便见到了怒火冲天的秦炼雪。沈延冲当然不知道当时的秦炼雪之所以那般阴婺的原因是前一天晚上秦雪初才找她摊牌。

    失去了培养至今最重要的棋子,让她的计划乱成一团,怎么能不让她震怒如斯!

    秦炼雪是个偏执的近乎疯狂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折磨秦雪初、折磨她自己。所以当时的秦炼雪心中何其愤怒,自然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她已经谋划多年的棋局?

    所以,当晚她策马离去并不是一时迷茫不知何处归去。更不是因为叹气失落最终感慨而接受现实!她去找了沈延冲,他们曾经约好在望夕楼汇合,于是便连夜往回赶折回到月湖镇了。

    期间秦炼雪曾经离开过几次,后来沈延冲才猜想她是不是也用同样的方法跟别人那么一承诺,所以此时她需要去见面汇合。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出了小镇惊马之变。事后询问,秦炼雪倒是也不隐瞒,如实相告她已经拉拢了常云山,至于另外的孙氏兄弟和。凤栖梧,秦炼雪清楚他们是不会为了得到更大一份利益而去毁坏自身与正武王的关系。那个凤栖梧,秦炼雪怎么看都觉得很不舒服,却也想不通她来此的真正目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凤栖梧重归大漠

    凤栖梧独自伫立在远离村子之外的沙丘之地,这片沙丘之上曾经有多人踏足过。

    秦雪初在此见到了本应该远在洛阳城外蝴蝶谷的郦澜君和玄乾,沈延青曾经在此处狠狠地打了秦雪初一个耳光,洛云霄曾经在此处深夜聆听秦雪初讲述当年种种惊天秘闻,而沈烈鸣也在此处得知了自己的幺子沈烈鸣下落不明……

    凤栖梧当然不知道她脚下的这片沙丘,在那样一个看似平常的夜晚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也正是那次与郦澜君和玄乾的夜约沙丘,秦雪初才会与沈延青和洛云霄细细讲述蓝火教的惊天秘闻,去解开风语阁灭门隐情,去将如珠往事一一串联。

    遥望远处隐约若现的孔雀海轮廓,看不清究竟是如何模样只能远远地瞧见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在黄沙之上。凤栖梧远看西方,眼神中流露出不知为何种情绪的心神。她孑然独立,沙漠之风扬起身边的沙土,也带起了她的流苏裙角。

    很多年前,她亦曾经这样立于这火舞黄沙之地,那时地她不曾像如今这般心思沉重更不会只是一动不动地呆立在这里。那时的她何其神采飞扬、何其英姿飒爽。

    多少年了,再踏足这片土地只会让她觉得无法克制内心的呐喊。那声音似乎在呼唤她的回应,在等待她的回答。可是她不语,她在沉默着什么?

    凤栖梧并不认为自己在记恨或者留恋,她只是,只是想来见见他,看看他是不是还如同当年一样桀骜不驯以及刚愎自用。

    她在中原多年不曾插手江湖中的事情,若不是她身怀不俗武艺,凤临阁甚至算不上被称作武林门派。不管是沈烈鸣的寿辰还是秦晋远的相邀,她都不曾出席。每次也只是派人提前送上贺礼,以避开来往的其他门派之人。

    凤栖梧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带着四月和十一他们在凤临阁度过余生,谁又想到梅段香竟然会想到前来联络她!她连江湖中事都懒得插手,更何况什么寻宝夺政之事,财富和地位又岂是她所在意的东西?

    可是……

    大漠。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让她动了心,亦或者说这番心思一直都存在只不过缺少了来惊扰它的契机。而梅段香不抱任何希望的前来一试,恰好出现在最合适的时机。

    去吧,去看看也好。谁又知道如今彼此成了什么模样,又是否还再介意当年的种种过往?

    凤栖梧带着这样的心思来到大漠,却也让其他人对她的态度和立场半信半疑、半忧半惑。她当然知道梅段香对自己并没有全然放下戒备,因为她不像其他人一样有着让他信服的动机。

    常云山为利,只求寻得宝藏之后能够如约分得自己那一份。丰厚如楼兰宝藏,即便是只分得一部分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巨大财富。何止常云山心之向往,长云帮众弟子哪一个不是抱着如此念想才会冒着巨大风险、千里迢迢来到这风沙之地?

    孙氏兄弟为名,多年的经营只不过让伏虎山庄在江湖上略略站的住脚。不是没想过背靠大树好乘凉,恰好当年因为求医得缘故与沈烈鸣私交不错。只可惜秦府盛名太过又有足够的财力和物力在其后支持,连五灵庄也只能屈居其后。更何况当时众人皆以为沈烈鸣已经突遭横祸,孙氏兄弟更加没了可攀靠之人。

    沈延冲此人的性情并不与他们二人相洽,孙松、孙柏亦是觉得沈延冲太过圆滑势利,恐怕不是可以合作之人。他们兄弟已经将近不惑之年,却还是没有让伏虎山庄名声大噪好让后世子孙名利得扬。恰在此时,梅段香寻访而来带着如此惊天之事。

    不管是为名还是为利,总有办法供人之所需、诱其所想。

    凤栖梧当然明白梅段香绝不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和极尽洞察人心的城府。而他背后之人自然是那远在庙堂、政绩赫赫的正武王许苍桦。

    她来大漠的目的,正武王究竟是否知道?以她的猜测许苍桦应该是知道一二的,旁人或许不知毕竟确实已经太过久远,而许苍桦应该是知晓一二的。若是当真一无所知,又怎么会如此放心让她这个并不诚心的合作伙伴一路同行!

    从北高楼回来之后她便一直在想,在想那仅仅一面之缘的那人究竟是否与他是那般关系,在想那文弱吃力的沈延庭究竟是怎得救了秦雪初却让自己丧了命,在想十一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与秦雪初他们为敌?”

    十一问自己的这个问题,她很难解答,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其实她并没有必杀秦雪初的理由,但是常云山有,孙氏兄弟有,甚至连正武王也有。

    若是秦雪初如之前所料魂归九泉,或许反而会少一些争斗、少一些纷乱。因为那样的话楼齐云没有了别的选择,而正武王便是楼齐云退而求其次的合作对象。

    可是秦雪初没有死,死的是她最爱的沈延庭。经历生死鬼门关的痛苦和痛失所爱的打击,谁又知道秦雪初会是如何心态、如何决定?

    凤栖梧在常云山前来相问是否愿意一同伏杀秦雪初的时候拒绝了,她为什么要与常云山为伍去做这般下三滥之事!更何况许苍桦与楼齐云个秦雪初的约定还没有失效,轻举妄动并不是上策。

    孙松和孙柏也没有参与,恐怕也是因为顾及到秦雪初是与沈烈鸣等人在一起的吧。虽然爱慕虚荣想要更高的名利,但是对于沈烈鸣孙氏兄弟是真心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的。以为沈烈鸣已死才会趟入浑水,哪知道会在北高楼与沈烈鸣正面相遇。当时见到沈烈鸣安然无事的时候,孙氏兄弟心中何其尴尬惭愧。

    沈烈鸣于他们有救命之恩,可是他们二人却在他以为它死后伙同他人对他的子女不利。这样的形势让孙氏兄弟二人实在羞于面对沈烈鸣,哪里还会有心思去和那常云山联手瞒着正武王私下行动。

    凤栖梧就这样站在风中将这些日子里的事情捋了一遍,只能感叹人之本性贪婪和江湖人心叵测。虽然风沙阵阵很是有些嘈杂之音,但是凤栖梧还是察觉到了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凤十一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披风披在了凤栖梧得身上,还是那般一本正经又显得有些寡淡的脸色。只不过嘴脸微微下垂的小动作还是显露出她些许不满。

    “您就不能多穿件衣服再出来吗?”若不是知道凤栖梧喜欢偶尔到此处独自静处一会,凤十一恐怕要寻半天才能找到自己的师父,亦是义母。

    凤栖梧看着这个自己的得意之徒,凤十一是她的义女之中武艺最为得到她真传之人,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因为凤十一的心静,更因为她的心净。

    没有杂念,不会自扰,才能一心学武不受任何干扰。

    一个人但凡能够摒弃遐思去一心一意的做某件事情,即便不是大成也是可以圆满完成。

    这样的凤十一让凤栖梧欣慰,也替她觉得可叹。叹得是这样的姑娘将来该如何让她明白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你怎么一个人找过来了?小八和四月呢?”平日里她们三个总是形影不离,怎得今日十一自己一个人来找她了?

    凤十一低了低头拿手直摸太阳穴,似乎在犹豫些甚么。

    凤栖梧见状叹了一口气:“别抓了,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瞧瞧你,每次都这样,非要把皮抓破才醒过神来。”

    凤十一有个毛病或者说小动作:只要遇到烦心事或者想心思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拿手去摸太阳穴那里,起初还只是推揉,要是还是想不明白就会渐渐变成拿指甲抓那里的皮肤。

    凤栖梧也不明白这坏毛病她是怎么得来的,但是凤十一屡教不改也让凤栖梧很是头疼。刚才见她又这般抓耳挠腮和欲言又止的模样,自然就知道凤十一定然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有些犹豫。

    凤十一察觉自己的小动作暴露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放了下来。冲着凤栖梧尴尬一笑才渐渐收起脸色道:“娘,你说那个沈延庭和秦雪初那么相爱,现在沈延庭为了救秦雪初死了,秦雪初是不是很伤心?”

    “这是自然的。”

    “那沈延庭是沈烈鸣的儿子,自己的儿子死了沈烈鸣是不是也很伤心?”

    “当然如此。”凤栖梧开始觉得今日凤十一所言有些深意。

    凤十一没有解释,只是又问道:“那沈延庭的手足沈延冰、沈延信和沈延青是不是也是很悲痛?”

    凤栖梧点头,却又不太明白凤十一说这些话究竟是何意图。平日里的凤十一不会这么多询问,更不会关心这些外人之事,只知道潜心练武或者个姐妹们在一起。

    凤十一深吸一口气,如同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接着道:“那这些人明明是重情重义之人啊!秦雪初与沈延庭之间是男女之情,沈烈鸣与沈延庭之间是父子之情,沈延庭与沈延信他们是手足之情。为什么常云山去追杀秦雪初的时候您不加以劝阻?不是说按兵不动不许主动生事的吗?”

    原来她在介意这件事情,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她呢?

第二百七十章 一根筋与一捧灰

    凤十一眼神闪烁,她很想知道凤栖梧会如何回答她。大家都说她是个一根筋的愣头青,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恨情仇,更不会懂男女之情。

    年长的几个姐姐都已经谈婚论嫁了,等下半年到了中秋过后就会过门。这也是为什么没有让大姐她们几个一起来的原因。至于四月,本来也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只是因为天生怪力自小有些自卑不愿与人交往,让她们很是有些头疼此事。

    这一次她们三个跟着师父来到这大漠,没想到一路顺风顺水的旅途却在此处被打破。凤十一犹记得在北高楼那日,秦雪初凤冠霞帔很是惊艳,而那个沈延庭虽然身有重疾却也是一番风骨。连她这根不解风情的木头都能看得出他们二人何其情深。

    越是亲眼所见越是觉得他们二人应该得到终成眷属这个结局,凤十一很难想明白为什么师父要插手这些事情。她们在凤临阁生活的好好的,也没听说过和秦府和五灵庄有什么过节和恩怨,怎得就突然答应了那个梅段香的邀请来为正武王助力?

    这也就罢了,一向爱憎分明的凤十一最见不得有什么不公之事,在她的心里非黑即白很是果敢利落。说的好听一点是眼里揉不得沙子、黑白分明,说的直白些便是太过死板、不懂变通。

    凤十一觉得既然凤临阁与秦雪初没有什么恩怨,那晚师父也说了她此行并不是为了助正武王一臂之力或是想分一杯羹,而是为了来见一个人。如此看来,凤十一心中的衡量之度便觉得秦雪初等人倒是十分令人同情。

    她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是她也感受得到沈延庭在秦雪初昏倒在地的时候那眼神如此悲伤。凤十一没见过什么人这么难过,自小她们姐妹们在凤临阁远离尘嚣,何其自在逍遥,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又回想起那日沈延庭独自一人进了房中,将那个沈烈鸣遣了出来。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只知道最后新郎官沈延庭死了,新娘子秦雪初活了下来。

    好好的婚礼变成了葬礼,后来听说秦雪初离开了北高楼,常云山也就打算趁机除去她。虽然凤栖梧没有加入这场伏击,但是也没有阻止。这让凤十一心中有些心结,她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免不了有打打杀杀。

    但是秦雪初刚刚经历过这么大的打击,恐怕一时难以抚平心绪去应对这场追杀。凤十一私心是希望凤栖梧能够劝阻常云山不要轻举妄动的,但是凤栖梧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谈不上对秦雪初有什么好感,只是觉得不该趁人之危而已。

    “为什么您不劝阻一下常云山?他此举太过趁人之危了。”凤十一重复了自己方才问题,而凤栖梧还没有回答她。

    凤栖梧叹气,这个义女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耿直。她要怎么跟她解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要怎么跟她解释“人在江湖有得有失”?她要怎么跟她解释“人各有志最好互不干涉”?

    凤十一的内心太过简单,简单到只有黑白、只有对错。她不明白灰色地带为何物,不懂得七情六欲如何纠葛。

    “十一,秦雪初并非你想象那般脆弱,即便是沈延庭之死给她带来如此打击,她也不会崩溃的。或许,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她会更强大。正武王这是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凤栖梧当然明白受了如此重的情伤之后要么沉沦颓废,要么便是涅槃重生,而她相信秦雪初绝对是后者。

    “我们该回去了,小八和四月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没有正面回答凤十一的问题,凤栖梧只是拢了拢披风率先转身走在了前面往村子方向去了。

    凤十一站在原地,心中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加疑惑了。

    师父来大漠究竟是为了见谁?

    秦雪初果真如此坚强能重生?

    北高楼那些人现在如何状况?

    一个个问题困扰了她小小的脑袋,她喜欢练武因为这会让她心静,不用去烦恼那些喜怒哀乐,更不用被得失所牵绊。

    累了就休息,渴了就喝水,困了就睡觉,饿了就吃饭……

    凤十一的人生如此简单而知足常乐,对于她而言情情爱爱什么的还不如她手中宝剑更能让她心生喜悦。

    甩甩头,她凤十一也不再想这些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刚才也就是好奇想问问师父的态度。既然师父不想回答那便不问就是了,她不懂的有很多,所以常常问问题。但是她也很好糊弄,因为她从不想强迫别人说不想说的话、不想回答的问题。

    小跑着追上凤栖梧,凤十一心里的疑惑暂且悄悄被压了下去。

    而此时的北高楼内,原本火势甚大的情形已经渐渐变成了燃烧之后的一堆堆灰烬。沈烈鸣闭上了眼睛,心中痛楚无法言表。他失去了最疼爱、最愧对的儿子,甚至不能够将他的尸身带回五灵庄入葬祖坟。

    在这黄沙大漠,在这他乡异处,他带着他的几个子女在为他十年前的犹豫和自私赎罪。正是因为所有的门派都是如此想法,所以才会造成了风语阁的孤立无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风语阁错就错在立派的方式,不是武学功法,不是医毒之术,而是“消息”二字。谁不怕自己的**被走漏风声,谁不怕自己见不得人的往事被披露出来?谁不想要这样一个潜在的隐患能够消失让他们能够高枕无忧?

    众门派的心思、蓝火教的势力,沈烈鸣是知道这些的,不然也不会有所犹豫而错失了前往相援的时机。

    沈烈鸣承认自己当时的懦弱和退缩,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才会一直心中记挂此事。而他对秦雪初的愧疚,更是因为他明明知道她本不是郦澜青却一直作为郦澜青承担了一切沉重的压力和负担,甚至将自己的性命压在了秦炼雪手中。

    眼神看向一旁默立无声的秦雪初,他的眼神之中没有了昨日酒醉归来的迷离和巨痛,却多了些坚定和决心。沈烈鸣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决定,又下了什么决心,只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想上前收拾下沈延庭的骨灰,存放好以便带回中原,却见到秦雪初突然有了动静。

    秦雪初上前两步,死死地地上那化作灰烬之灵的沈延庭。她不想承认那一堆如粉尘一般的白灰就是他最爱的沈延庭,她不想,却不得不承认。

    她已经不会再流泪了,也知道此时身旁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在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她更知道此时外面有多少人在等着她露面,在等机会再次对她下手。

    她不怕。

    有沈延庭在的时候她不怕,因为她知道有人陪着她。如今沈延庭已然不在,她依然不害怕,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爹,延庭就交给你了,我想去他的房间为他收拾些衣物为他立一个衣冠冢。”秦雪初悠悠开口却让众人震惊不已。

    沈烈鸣心中一愣:她叫他“爹”!

    “我与延庭既然成了夫妻,自然是要随他一样叫你爹了。”轻轻一笑,秦雪初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是,她和沈延庭确实三拜未成,严格算来并不能称作夫妻。可是事到如今她又怎么会计较这些?不管是生是死,不管是在阳关大道还是奈何独桥,她永远是沈延庭的妻子!

    “好!”除了应下这一声称呼,沈烈鸣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够让秦雪初缓和些。

    秦雪初点了点头,又望了一眼沈延庭化作的骨灰,攥紧了双手,屏住呼吸缓缓离开了。而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如何劝解,生离死别难再生,此事古难全。

    沈延冰和沈延信上前,沈延信扶住沈烈鸣的身子,只觉得父亲这几日苍老了许多。沈延冰将手中的骨灰盒子放稳,开始将沈延庭的骨灰收入其中。沈烈鸣微微摇头摆手,示意沈延信不必担心自己三人一人一捧将他们至亲的骨灰捧在手中、收入盒中。

    沈延青见了这般景象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又不想在众人面前痛哭失态,掩着面就跑了出去,沈越沣一惊后连忙跟在她身后也离开了。洛云霄朝着秦毓景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就让沈延青去发泄一番吧。

    苏晚晚没有来,她自觉没有颜面来面对沈延庭,没有颜面和立场面对沈烈鸣和沈家几兄妹。她救了秦雪初,却杀了沈延庭。她以为她给了秦雪初最宝贵的性命,确让秦雪初自醒来之后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苏晚晚宁愿秦雪初痛骂她,甚至是打她几耳光发泄心中怒火,那样也让他心中好受些。可是秦雪初只是在被颜落回抱着回来的时候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再也不与她目光接触。醒了之后也不曾来兴师问罪,甚至不与她说过一句话。

    她怕了,洒秦雪初以后就这样记恨于她。今日是沈延庭的葬礼,她却不敢面对众人,不敢面对人死不能复生的沈延庭,不敢面对虽生却生不如死的秦雪初,更不敢面对因他二丧子的沈烈鸣。

    苏晚晚就这样躲在房中不声不言,秦墨云放心不下只好留下来陪她。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最恨桃源不待人

    苏晚晚因心中愧疚不敢外出见人,更觉没有颜面面对沈家人和秦雪初,只躲在房间内。而此时的秦雪初离开葬礼之地,独自一人前往沈延庭居住之地。

    眼前就是沈延庭居住的院子,一墙之隔却关住了春意盎然,亦关住了恋恋情缘。

    秦雪初推开了紧闭的大门,缓缓步入其内。早晨因为急着看沈延庭,根本就没时间去感伤。而现在只有她一人在此,独自面对这个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沈延庭气息的地方,。

    他们在北高楼重逢,相拥而泣;他们在这里品茶作诗、相谈甚欢;他们在这里为他庆生、红颜一舞;他们在这里执棋相弈、共待死亡……

    她还记得沈延庭颤巍着站起身子前来拥住自己,还记得他脸上的激动和喜悦曾经让自己多么的心绪难平,她记得众人在这院子里说说笑笑如同一切正常,也记得许乘月就在这里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接受楼齐云的拒绝之意,更记得洛云霄那一日的佳音一曲和她的为军起舞,还有那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深情一吻……

    那么那么多的事情就这样历历在目,可她却再也等不到沈延庭再一次迎向自己、拥住自己。

    秦雪初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会才继续往里走,又推开了房间的门。房间内的摆设还是如同平常一般,只可惜床榻之上却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了沈延庭。

    沈延庭来到北高楼比起秦雪初还要早,也自然在这里待了许久。

    环顾这房间四周,除了书架和柜子之外也没什么繁琐之物。楼齐云为了照顾沈延庭行动不便,再加上轮椅的移动需要宽敞点的地方,因此把房间内原有的一些无用之物都搬了出去。

    除此之外,这房间的门槛也被楼齐云和飞凌羽吩咐人拆了去,好让沈延庭的轮椅进出方便。秦雪初此刻正仰头凝视,眼神落在了这些被沈延庭一一翻过的书籍和画卷。

    恐怕连这些书画陪伴他的时间都比她要长吧!

    秦雪初怅然,她总以为自己与沈延庭之间最难能可贵的是彼此的心有灵犀和绝佳默契。那是无人能够替代的情感,坚如磐石,让秦雪初以为除了生死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回想上一次与沈延庭所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她把自己的身世和秘密告诉了他。不为旁的,只是为了让他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与他成亲,因为她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不是秦雪初,不是郦澜青。她只是一个多年前被秦炼雪拾到的孤儿,不知父母是谁,不知出身谁家。可偏偏可笑的是这样的她,却做了十年的秦雪初,更做了二十年的郦澜青。或者说是她自以为自己是郦澜青,这么多年她靠着这个信念而活,可一夜之后却变成了一场可笑至极的骗局。

    秦炼雪!

    是秦炼雪!

    “你哪里是什么情深之人,分明是一个令人恶心至极的疯子!”

    秦雪初心中想起这些更是思绪纷乱,只好着手开始收拾和整理沈延庭的遗物。沈延庭那么博览群书,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借着书籍来打发时间。除此之外,沈延庭还善于书法和作画,一手好字让人心生钦佩。

    随手拿起桌子上放的一本书,是一本描写奇闻异志和各地风情美景的古书。秦雪初翻来扉页,一行行小字映入秦雪初目中。

    “你若是身子安好,何必需要这些,必定是策马江湖、游历天下。”秦雪初苦笑,这世间太多人想要过着潇洒自由、纵情山水田园的生活,可又有多少人能够梦寐以求和达成所愿?

    萧落情,那个也向往和追求这种生活的男子,曾经在月夜之下对她说带她走的男子,曾经在瑶光之下为她系上披风的男子,那个留书一封从此萧郎是路人的男子。

    萧落情在自由和与她同路之间选择了前者,如今想来他的选择是对的。与她同路何其风险,更何况自己对他并无情意。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子,哪怕心中再过同情和悲怜也无法抛却自己今后的生活。

    每个江湖人心中都有一个世外桃源,只不过有的人不在乎什么时候,只介意一生之中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二如常云山和沈延冲这样的人,只不过是想在这之前能够得到自己所想要的而已!

    放下这本书,秦雪初又将视线落在了那一堆有些散乱的书画上。随手摊开一张画纸,几枝瘦竹跃然纸上。墨染的黑色让那几根竹子显得有些肃然,它本该是何其高洁之物,如今却只能被困在这二尺白纸赤墨之中。

    再看看那些书画,大多是梅兰竹菊和松柏一类,秦雪初指尖轻抚似乎在感受沈延庭作画时的情境和心绪。

    “你就是喜欢这些秉性高洁之物,最爱的便是‘岁寒三友’了。可惜我未能来得及带你去山野林间亲眼见一见它们,也算不辜负你对它们的喜爱钦佩之情。”

    秦雪初喃喃自语,言辞间尽是失意落寞。她欠沈延庭的太多,为他所做的太少,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这些永生难忘的遗憾了。

    将这些字画卷好,又收拾了几本沈延庭平日里最爱看的书籍,一起放到了腾出来的一个箱子里面。箱子还空了大半,秦雪初打算再看下沈延庭的衣物和平常所用物品,好再收拾些东西出来。

    这里是北高楼,并不是沈延庭的家。用的也是北高楼的东西,如今沈延庭已经离世若是她不来收拾一番,恐怕很离开就会有不知情得下人们将这些东西处理了去。

    正打算离开书桌这里去床榻旁看看,秦雪初的眼神却被放在一旁的一个长长的锦盒吸引。写盒子长约两尺倒不是很宽,看着像装书画卷轴的样子。

    打开那盒子,里面果然是一个卷轴。取出打开一看,是一副老翁柳下垂钓图,远处可见一个稚童牵着水牛手里还拿着一茎荷叶。那垂钓的老翁神态惬意,看得出很是享受这样的神仙逍遥生活。

    无书不成画,沈延庭还小题了一篇短文在其上。

    抛市集之嘈杂,

    弃红尘之喧嚣,

    孤身南下,回归故土。

    朝闻鸟啼,暮听蛙鸣。

    自清啼中醒来,伴唱鸣中入睡。

    无烦事而乱心,绝是非而蹙眉。

    闲暇无事之时,

    赏青山不老之姿,看百木成林之势,

    踱步于青埂之上,纳凉于老木之下。

    日可观农作、访亲邻,

    或读书,或奏曲;

    夜可扑流萤、话家常,

    或闲谈,或聚娱。

    无高楼之蔽目,无嘈杂之乱心,

    无车马之堵塞,无世俗之缠身。

    青山蓊蓊,绿水悠悠,

    幼禾田田,野菲丛丛。

    碧野相间,阡陌交错。

    晨作理田秽,晚归伴月行。

    天上仙境,人间乐土!

    “天上仙境,人间乐土。”秦雪初低吟,句句都如针扎卿心。

    沈延庭的仙境,沈延庭的乐土,沈延庭的桃源,沈延庭的鸟啼蛙鸣……

    她欠他这么多,当真这辈子无以能够弥补。原以为最后的遗憾是自己先行一步,但这也是她心中期翼。

    “如果不能好好的活着,至少让她有尊严的死去!”

    这是秦雪初给自己最后的退路,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行为会让沈延庭伤心,但她亦是自私的。自私的把活着这件辛苦的事情留给了最爱她的沈延庭,留给了视自己为亲手足的大哥,留给了最知心的知己洛云霄,留给了本该有所求的楼齐云。

    秦雪初死死地盯着这如蝇的小字,沈延庭的每一句都是他们二人所期望的归隐生活。只可惜,书画犹在,魂已断肠。

    “我一定带你回中原,回你的故土五灵庄,让你亲眼看看故土的风光!”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情,即便是再艰难也会去完成。

    将画轴放回锦盒之内,与方才收拾的那些分开来放,又收拾了几件沈延庭平日里所穿的衣物和用具,满满塞了一大箱。

    看着这满当当的箱子,秦雪初正打算出去唤下人过来抬一下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你别跟过来了!”

    “我,我就是不放心你。你就当我不在好了!”

    “沈越沣你好烦!”

    “我不烦,喔不烦,我就在你后面不说话打扰你。”

    是他们!

    秦雪初听出来是沈延青与沈越沣的声音,自己进来的时候因为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失神落寞,又怕自己来到这里触景伤情会失态,所以进来的时候把门窗关上了。

    沈延青和沈越沣这么一来,秦雪初困在房间内倒是颇为尴尬不知道到底是出去还是留在此处。

    “罢了,先看看情况吧,或许他们也不进来,在院子里坐坐就走了。”秦雪初心中暗忖,想着沈延青必定是心绪太过悲痛,所以才一时忍不住悲痛没等火化结束便回避了。

    失去至亲,又是在大喜之日。如此打击对于沈延青一个初入江湖的女子来说确实太过残忍和打击。她应该明白沈延庭并无多少时日了,但是谁又能想到他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们告别?

    “延青,你别哭了。”

    院子里传来沈越沣温柔相慰的声音,看来沈延青是哭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冷眼旁观延青语

    沈延青从后院跑出来之后就知道沈越沣在后面追了过来,只不过她也没有喝止他就任由他跟了过来。她方才太过悲痛,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才会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

    可是跑出来之后又不知道该去何处,这里哪里都没有沈延庭,没有自己的四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个院子,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最有四哥气息的地方吧。

    谁知道一进来就触景伤情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时间没忍住就哭了出来。这下可把一旁的沈越沣给弄得手足无措,他可没见过沈延青这般模样。

    “延青,你别哭了。”

    秦雪初将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看见沈越沣抓耳挠腮的一脸无奈的看着沈延青。而沈延青则是不说话就那样双目泪流,沈越沣在她面前一副不知该如何安慰的模样。

    “这两人其实倒是十分般配的,如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也算是彼此心意互明了。”秦雪初心中暗想,也幸而沈越沣不是江湖中人没有涉及到如今的这些事情当中,否则恐怕难免会被牵连。

    可是秦雪初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忧虑,如今正武王必定是不会轻易放弃宝藏,必然就会与北高楼和五灵庄、秦府有所纠葛。而作为和正武王关系密切的帝都沈家独子,与沈烈鸣之女之间的感情究竟能不能成倒是不好说了。

    当初沈延青虽然与沈越沣有婚约,但是那是因为当时的五灵庄还没有卷入这些纷争之中,而且那时的帝都沈家之主沈千山也没有想到沈烈鸣竟然会与当年风语阁旧事如此纠葛,并且会因为郦澜青与正武王交手。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沈越沣如果还想成就这桩婚事恐怕倒是没有那么容易了。沈千山必定因为正武王而有所顾虑,而沈烈鸣也未必就放心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远嫁到一个和正武王关系如此密切的名门望族之中。

    更何况说不定沈千山连正武王今后要做的惊天大事也是知情的,如此就更不会轻易接纳沈延青,而沈烈鸣也就更加不可能让女儿陷入正武王的势力控制之中。

    秦雪初在房间内看着院子里的沈延青和沈越沣沈延青似乎并没有因为沈越沣刚才的安慰有所缓解,反而看起来更加悲伤抑制不住情绪。口中念念叨叨的沈延青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沈越沣见安慰起不了作用只好凝神静静地听着。

    秦雪初侧耳倾听,不知道沈延青究竟在说什么让沈越沣那般局促不安的样子。

    “你让我别哭,这不是你们家的事情你当然没感觉了。那可是我四哥,我的亲哥哥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情。看到你如此样子,难道我还能高兴的起来吗?”沈越沣低头,他对沈延青的心意所有人都知道,包括沈延青自己。

    他主动从帝都来寻她,缠着她,一开始沈延青对自己的态度就和楼齐云对待许乘月是差不多的。好在后来渐渐也缓和了不少,尤其是经过上次蓝火教的那个庄青云的一番追杀,自己的舍命相护让沈延青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经过那件事情之后他们二人比之前的关系亲密了许多,沈越沣想起在巨石洞内他抓着沈延青的手她也没排斥,他因伤不能动而得到沈延青的细心照顾。

    那几日是沈越沣最为怀恋的日子,若不是因为急着赶往北高楼来寻众人,沈越沣私心里甚至希望他们能够多留在那里一段时间。

    沈延青双拳紧攥,根本没有注意到沈越沣失落的眼神。低下头只死死地盯着地面,沈延青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自小被哥哥们宠着惯着,三哥沈延信自不必说一向和她玩的来,二哥延冰虽然平日里不喜欢与人交往但是对她却是极为关心和忍让的,四哥延庭最为理解她也是她最喜欢的哥哥,沈延青不知道这最喜欢之中是不是包含着一点对于四哥的同情之心,但不能否认的是沈延庭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兄长。

    就连如今让沈延青心中痛心的大哥沈延冲也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责骂之前以为自己的父亲惨遭横祸之后她一心想查找真凶,所以坚持主动去找帝都沈家退婚。虽然说他们是江湖中人,但是也是十分注重婚事嫁娶的里子和面子的,更何况沈千山他们府上是那般名门望族。

    这样的家族与江湖中人联姻本就是遭人非议了,更何况如今沈延青身为女方却率先提出退婚,这对沈千山来说是何其失了颜面之事!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沈延冲还是尊重了沈延青的意愿,明知道会招来沈千山的不满也亲自登门去帮她退婚了。

    “你知道吗?当时大哥亲自去帮我退婚的时候我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如今再回头看看他这样的心性、这样的贪慕权利之人竟然为了尊重我的心意、不为难我,而放弃了与你们帝都沈家联姻的机会。”

    沈延青苦笑,现在看来沈延冲当时必然是知道帝都沈家与正武王的关系,也知道失去这次联姻机会对于五灵庄和他自己是什么样的损失。即便这样,他还是尊重了她没有强迫她、为难她,甚至都没有劝说下自己可以先把这件事情缓一缓等以后再说。

    “我对四哥感情深,我不否认其中或许有一些同情在其中。而大哥对我不像对几个兄长那样,恐怕也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吧,毕竟庄主之位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的。”

    沈延青矛盾至极,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她突然就想起他们兄妹几人之间的关系了。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未曾有过什么嫌隙和矛盾。沈延青原以为是他们手足情深,谁知道原来是父亲暗中警告和压制的作用。否则沈延冲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私心和阴婺对几个兄长下手了吧。

    “延青,你想多了。不管沈延冲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你大哥这是改变不了的一点。你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有着共同的父母和亲人,即便你现在知道了他不是一个好哥哥,有伯父在他会处理好的。”

    沈越沣有些心疼沈延青,同样是大家族,可是自己却从没有这些烦恼。作为独子他一直被当作珍宝一般宠着,没有了竞争对手也就没有了因为利益冲突而产生的矛盾。

    可是沈延青却要亲眼目睹亲手足的兄弟阋墙和手足相残,一想到沈延冲长年暗伏在他们几个身边,表面上是圆滑世故的大哥,真面目却是迫于父亲的约束和警告才没有痛下毒手的伪君子。

    这样的一个人每天与你生活在一起,你每天看着他笑、看着他怒,却从不知道他的每一个微笑背后都可能隐藏着杀人心,每一分怒火之中都可能是恼羞成怒或阴谋未成的发泄。

    沈越沣虽然没有经历这些,但是毕竟也是自小生活在大家族之中,并且认识的名门望族之中这些争名夺利之事见的也不少。他知道沈延冲这样的人绝不是一个,也不会是那最后一个。可是他不能让沈延青绝望和痛苦,所以他只能安慰她此事自然有她父亲来主持大局。

    “你错了,爹现在根本管不了大哥的。大哥选了正武王,爹却选了雪初。你不要忘了,雪初的目的是拿到宝藏,让正武王和皇上求之不得,事败计亡。”沈延青虽然一向洒脱不会过问太多,但是她也不是看不明白形势之人。

    “若是雪初这次没能挨的过去,此事或许简单了许多。楼公子和凌羽姑娘急着摆脱宝藏这烫手的山芋,原本的第一人选雪初却红颜薄命。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正武王,正武王虽然与当年的风语阁灭门一事关系甚深,但是细细想来那时的许苍桦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包括蓝照天也是如此。”沈延青吸了吸鼻子,泪水倒是渐渐止住,可是所说的话让房间内的秦雪初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沈延青在想什么?她想表达什么?为什么她要猜测自己的心思和作为?

    是沈延青后悔不该相信自己,还是说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转变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秦雪初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手中握着的那细长的锦盒硌的她的手心有些微微麻疼,顺着窗户微微打开的缝隙秦雪初冷眼看着沈延青和沈越沣二人。

    只见沈延青轻轻摇了摇头,又道:“其实有时候我真的觉得雪初是一个令人有些害怕的人。”

    沈越沣一愣,没想到沈延青会这么说。他以为沈延青是一直站在秦雪初这边的,而且看起来似乎与秦雪初的关系也十分要好。因此他倒是有些惊讶和困惑,不明白沈延青竟然会对秦雪初如此评价。

    “为何这么说?我以为你――”他以为她是秦雪初的朋友,朋友之间怎么会有害怕这种感觉?

    “我是把她当朋友,可是我有时候也怕她。”

    扶在窗户上的手微微一僵,秦雪初的双眼不禁冷了下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可怜可恨又可惧

    沈延青和沈越沣自顾自的在院子里说着话,却没有想到此时门窗紧闭的房间内秦雪初正一字不漏的听着他们二人的言语。而此时的秦雪初脸上的神色却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只是微微拧着眉头听着沈延青继续方才的话语。

    “我是把她当朋友,可是我有时候也怕她。”

    当沈延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越沣着实有些惊讶,可一想想沈延庭毕竟是因为秦雪初而死,沈延青心中有所介怀也是人之常情。似乎知道沈越沣心中所想,沈延青轻轻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因为四哥的死对她有芥蒂之心,我是真的怕她。”沈延青一字一句,眼里流露出的是迷茫和无奈。

    “你为何……为何会怕她?她虽然确实欺骗你们在先,但是也算是事出有因和情有可原。她的身世如此,能走到今日已经不易。”沈越沣有些想不通。

    他本心善良,自从断断续续从沈延青和其他人口中得知秦雪初的身世来历之后对她倒是颇为同情。这样的女子能够独自承担这一切到现在,甚至连性命也是朝不保夕,确实不易且让人感慨。

    在北高楼的这段时间相处,沈越沣觉得五灵庄和秦府众人对于秦雪初的身世自己之前所做的步步为营诸事也算是理解包容了几分,再加上众人都知道她命不久矣又怎么忍心去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太多!

    而沈延青作为秦雪初的好友,沈越沣是亲眼所见她们的相处,更加奇怪既然不是因为沈延庭之死,沈延青又为何会有如此言论?

    沈延青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在考虑怎么表达自己心中所想,而窗户后面的秦雪初也是一动不动的等着沈延青开口。

    良久,沈延青才缓缓开口:“我觉得她令人害怕,并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也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心狠手辣的表现。我怕她,是因为她实在让人看不透。我怕她,是因为她从来不想让别人看清她的想法。我怕她,是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对你的真诚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另一番心有苦衷。”

    沈延青缓缓道来,每说一句,她面前的沈越沣的嘴巴就张的越大,而屋内的秦雪初的五指也握的愈加发白。

    只见沈延青没有搭理沈越沣的惊讶,又继续说道:“初见他们的时候我是听了爹的话为他们开路,以免奉剑楼那些人使诈让他们防不胜防。那时候我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匆匆一面之后我就回了五灵庄。之后在爹的寿辰上又见面了,在爹假死的那天晚上我才对她有了些注意,因为她好像知道那天晚上会发生些什么。”

    听着沈延青娓娓道来她们相识的过程,秦雪初也不禁心中叹然。倘若不是因为她,沈延青他们应该是好好的呆在中原过着她逍遥自在的江湖人生,而不是在这里为亲手足之死悲痛、为知己好友的心性而困惑。

    “后来呢?”沈越沣见沈延青不说话了,但是好奇了起来。他倒是挺好奇秦雪初与沈延青之间究竟是怎么成为朋友的,更觉得秦雪初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容易交心的。

    任何一个被命运如此捉弄的人,应该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信任交与别人吧。

    沈延青抬头:“你倒是听上瘾了!”说罢也不等沈越沣答话,又道,“后来爹和四哥出事之后,那次夜里我自己一个人出来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四哥的旧居。没想到碰见了雪初和云霄也在那里,说起来也好笑,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们俩是一对情人。我还记得那时候云霄泪眼婆娑很是动人,而雪初则是一脸温柔的安慰她。你说这三更半夜、花前月下的,看到她们二人如此情形谁不会误会啊!”

    那时候的他们没有现在这般生死两难,也没有如今这般前路茫茫。那时候的他们还处在突发变故的震惊之中,沈延青更是没有想到当初的种种谜团皆是那个看起来清风淡然的秦雪初一手所为,更没有想到这背后的推手成了自己的朋友。

    “那时我触景伤情,雪初和云霄安慰于我让我很是感动。也就是从那晚开始我觉得雪初是个可以相处之人,也正是那一晚我发现了雪初用了易容术来掩饰她的女扮男装。所以在他们离开五灵庄的时候我私下提醒云霄不要对雪初动情,可笑那时候我还以为云霄是喜欢雪初,谁知道她们那一晚竟是在说云霄真实身份一事。”

    听了沈延青这番言语,沈越沣也是唏嘘不已。洛云霄原本是无回门的玄坤一事他也是知道的,没想到那样一个看起来温婉端庄的美丽女子竟然是那神秘组织无回门的杀手玄坤!

    沈延青又道:“后来发生的种种让我对雪初很有疑惑,我不明白为什么秦府三公子竟然会是一个女人,而且竟然假凤虚凰十余年不曾有人发现。或者说为什么即便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揭穿此事?我和三哥到了秦府之后我便找了机会与她对质。结果她的回答让我震惊不已!她当时告诉我她是天山道人的孙女,当年同真正的秦雪初一起坠崖之后得以幸存。”

    说到这里沈延青心中不由轻笑:当时秦雪初的此番回答她竟深信不疑!

    “说是一来因为真正的秦雪初已经亡故但是消息尚未传开,二来她的身份若是公开恐怕遭到蓝火教的追杀。所以秦晋远夫妇便让她以秦雪初的身份在这世上活了下来。因为当年受了重伤,所以秦晋远带着她找了我爹治伤。渐渐成人之后为了掩饰自己女儿面貌的柔媚,所以向我爹拿了易容泥。”

    沈延青长舒一口气,微微颔首看着听的入神的沈越沣,轻声道:“那时她一番解释环环相扣、句句真切,所有的事情都解释的通,所有的疑点都有了缘由。我当时信了,信的毫无怀疑、信的不疑有它。所以后来当那一天晚上当我知道她之前所言皆是谎言,全是为了让我不怀疑她才编出来的谎言。越沣……”

    沈延青顿了,沈越沣却怔了。

    这是沈延青第一次没有叫他“木头”和“呆子”,甚至没有称呼他的全名而是唤他“越沣”。心中情愫翻腾,一股子暖意直涌到心头,傻子似的只知道看着沈延青。

    见沈越沣这般模样,沈延青也是无奈。或许她的心中早已经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接受了眼前这个她曾经百般看不上的木头呆子和无用书生。

    习惯了他的唠叨,习惯了他的跟随,习惯了他对自己的肯定,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关心……

    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习惯了他作为一个男子陪在她的左右。

    “你说,这样一个在面对他人突然质问之时能够不慌不忙应对自如,并且随口就能编出这样一套逻辑缜密、没有破绽的谎言的人,仔细想想难道这不是也是一种可怕之处?今日她可以用这个谎言来掩盖另一个谎言,那解释完美至极让你毫无反驳之处。若不是有一日她自己揭穿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当日的信任其实只不过是对她撒谎和欺骗能力的一种认可。”

    所以沈延青觉得自己怕秦雪初,怕那个永远把自己掌控于鼓掌之间的秦雪初。她可以让你很容易就相信她,也可以让你瞬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

    “这样的人,当你们是朋友的时候一切尚且不算糟糕,可当有一日你们的追求和目的不再同路有了分歧,你不害怕这样的人潜伏在你身边,而你永远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就悄悄的自己走上了另一条路?而你却毫无察觉只知道在前面为她扫清障碍,以为你们走的是同一条路。”沈延青终于重重叹气。

    阴影之中的秦雪初心中一僵,她没想到沈延青竟然想了这么多,想的这么远。她不否认沈延青所言,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如她口中所说的那般?

    沈延青没有冤枉她,更没有诽谤和误会她。她就是这样的人,迫于形势之下她可以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掩饰自己的面目和动机。就算追究其根本她的身世有多可怜、多复杂,她的经历有多艰难、多心酸,欺骗了就是欺骗了。

    一个人就算有着再坎坷曲折的经历和身世,也不能成为他/她伤害身边人的理由和借口。

    如果每一件错事都可以用“我有我的苦衷”来一笔勾销,那么世间还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

    如果每一次伤害都可以用“我是迫不得已”来得到原谅,那么江湖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规矩。

    沈延青的惧怕和质疑是对的,这一点秦雪初心中很清楚。她更明白这绝不是仅仅只有沈延青才会有的想法,众人对于她的原谅和包容是基于她人之将死和身世可怜的份上。

    不和将死之人追究其事,这也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如今她得命重生,常云山他们也就不再顾忌。

    “延青,我们回家吧!”

    推开窗,秦雪初苍白独立于木窗之下。院子里的梨花开的早,风过蕊扬,荡起了一阵雪海翻飞。

第二百七十四章 虑前路与知不言

    蓝火教

    高大的身形被阴影掩住,略显沧桑的五官也流露出常人所没有的气势与狠戾。蓝照天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残忍之人,但是身上的戾气这么多年来却还是没有减少多少。

    许是因为在蓝火教多年,为当朝皇帝效力这么多年的暗杀和平乱之事,手上的人命竟是比早年行走江湖时还要多。为人臣,为人友,不管是作为皇帝的江湖机构,还是作为正武王的私交,蓝照天注定与朝廷和朝政脱不了关系。

    比如蓝火教有一大半的教徒都是当年所派来的军队士兵或者他们的后人,比如蓝照天不仅仅要时刻关注江湖的动向更要暗中稳定西域边城的异族变乱,比如此时此刻此地他眼前正站着当朝权臣正武王的一对子女。

    许乘月自从回到蓝火教之后便郁郁寡欢,虽然是她自愿从北高楼回来,但是心中是何酸楚她清楚的很。且不说她和楼齐云之间的纠葛,单单是秦雪初和沈延庭之间的事情便足以让她感慨许久。

    与众人相处的这段时间倒是让她对众人多了些了解和好感,不再是如初识的那般互有隔阂和疏远。更何况任何一个心地不坏的姑娘也会被沈延庭与秦雪初之间的感情所触动。

    许乘月本以为他们二人之间的这段感情会以秦雪初先行离世、沈延庭几月之后追随而去来结尾,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般转折和突变。痛失所爱,且是因为救自己而死,这样的残忍事实和打击,饶是秦雪初这般心智坚韧之人也怕是抵挡不住的。

    “所以,秦雪初没有死,死的是五灵庄的沈延庭?”

    蓝照天沉声开口,打断了许乘月的胡思乱想,让她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蓝火教的正厅之中,而许无闲、颜落回、梅言立、程孟和黑金焱等人皆数在场。甚至连那奉剑楼的薄华也在一旁,许乘月觉得这薄华看起来有些阴冷,让她觉得很是不好接近且浑身散发出一众敌备之意。

    “对,那沈延庭为了救秦雪初而死。没想到秦雪初都那样子的伤势了竟然还有救,之前不是连沈烈鸣都已经无力回天了吗?”黑金焱一一将心中困惑道来。

    “沈烈鸣哪里是回天无力,如今看来不过是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拿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去救一个古人之女罢了。”一旁的梅言立倒是看得真切,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梅言立这话虽然略有讽刺但是也是事实,如今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必定是沈烈鸣早就知情却没有说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一边是自己的亲生而已,一边是已故之友的女儿,保谁的性命是很明显的答案。

    秦雪初并非真正的郦澜青一事,此刻在场的也就只有颜落回一人知晓。旁人心中所认知的还是她秦雪初便是当年风语阁郦行风的女儿郦澜青。蓝照天等人甚至连郦澜君的存在都不知晓,更不用说如此隐秘之事了。

    这也是秦雪初刻意为之的结果和出发点:越少人知道郦澜君的存在,将来她脱离此事的可能性就越大,保命的机会也就越大。

    程孟略有思索,道:“既然如此,恐怕当时王爷与楼齐云的协议并不是毫无变卦的可能的。秦雪初不像是那般轻易放手之人,之前是因为自己的性命朝不保夕才会有此选择,如今且不说她再续阳寿,只是沈延庭之死这一件事情便足以让她心思大乱。”

    许无闲原本只是听着,听到程孟这番话有些疑惑,于是问道:“师父为何有此一言?能够获得重生不是更应该珍惜性命远离这些纷扰和纠葛之中?”

    难道这不是如今的秦雪初最应该、最需要做的事情吗?

    许无闲所问也是许乘月个黑金焱等人心中所想。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从知道秦雪初没有死之后程孟和蓝照天的脸色就那般沉重。

    程孟轻轻摇了摇头:“你们错了,你们说的是秦雪初应该所为之事,但并不一定是她将为之事。你们不要忘了,在此之前她为了打乱王爷的计划、为了得到宝藏下了多大的一盘棋!”

    蓝照天缓缓踱步,心里也是对如今秦雪初和楼齐云接下来的行为十分好奇和不安。倘若秦雪初真的有意继续掺和其中,恐怕楼齐云没有那么容易会将宝藏交到正武王手中。

    第一选择魂归西天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而如今这第一选择获得重生,楼齐云还会考虑正武王这个备选吗?更何况若是秦雪初自己本身有意继续这盘棋,谁又能知道她究竟会不会变本加厉?

    眉头紧蹙,蓝照天心里盘算半天却不知道北高楼究竟会有什么举动。又道:“乘月,你在北高楼的这段时间如何?可有什么特别之事发生?”

    或许在此之前便已经有了足以让他们警惕确被忽略得事情,他必须在正武王办好那件事情之前把这边的事情理清楚。

    许乘月一愣,原本还在发呆的她突然被蓝照天这么追问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特别的事情?北高楼究竟发生了哪些特别的事情?特别的事情有好多,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楼齐云的时候太过被其相貌所震撼而失礼失言,她记得自己死皮赖脸的跟在楼齐云左右只为了让他多注意到自己,她记得沈延庭生辰的时候洛云霄惊艳一曲,她也记得那一日秦雪初换上红妆为君一舞,她还记得沈延庭和秦雪初的婚礼那般热闹却以悲剧收尾,她记得离别之际她鼓起勇气的那主动一吻……

    她记得很多很多事情,也不想去忘记。可许乘月知道蓝照天问的绝不是这些日常生活和闲话家常,他问的是任何能够让他们掌握到更多的有利信息的事情。

    许乘月有些矛盾,她身为正武王之女本应该为父分忧,若是知道些什么应该立刻说出来的。可是许乘月犹豫了,或许是因为感慨于众人将她当作朋友才没有避讳,或许是因为许乘月心中其实并不是很赞同自己父亲的所为。

    她一介女流,并不会武功更没有什么谋略。她对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其实也不甚了解,但是经过古今这般多的事情和线索,许乘月隐约也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一定是在计划着一件惊天大事。

    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武王能够有兴趣去放手一搏?

    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即便已经到了不惑之年的父亲还要去竭力争取一番?

    什么样的事情是倾尽王府之力还未能达到条件仍然需要借助宝藏去完成?

    如此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和财力之事,基于父亲如今的地位和身份,除了那件事情还能有什么能够让自己的父亲如此心意坚定、不成功便成仁?

    篡位。

    改朝换代。

    敢把皇帝拉下马。

    不论换成什么样的说法,说到底都是一个目的:取而代之!

    许乘月不懂朝政,也不懂当今皇帝是否是明君,但她知道篡位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也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为了那九五之尊的名位和权利,她的父兄倾尽所有包括性命。许乘月不明白这样的交易公不公平,但她知道不论结果成功与否必定是一场艰苦万分且死伤无数的战争。

    战争,战的不一定就是武器和兵马,也有可能是意志和耐力。而争的也未必就是金钱地位,也有可能是心中抱负和大局之心。

    许乘月还没有那么高的领会力去理解他父亲的胸怀和抱负,她只知道她不想伤害秦雪初他们,也不想让蓝照天他们知道太多北高楼里发生的事情。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简单的回答,信不信就由他们自己了。

    对,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有必要把秦雪初当初众人在北高楼遇齐后所说的那些话说给这里在场的人挺,没有必要告诉蓝照天他们秦雪初早就知道王府和蓝火教得底细和目的,没有必要让她们知道秦雪初还有一个姐姐叫郦澜君,没有必要告诉他们当初秦墨云出现在蓝火教附近是秦雪初一手安排……

    不说,全都不说。

    程孟和蓝照天相视一眼,彼此都知道如今想要许乘月说出什么来也不大可能。早知道真不该让她在北高楼呆了那么久,如今许乘月与他们有了感情自然是不肯透漏半句。

    薄华冷眼旁观,心中冷笑着令人闻风丧胆的蓝火教教主和当年也是颇有名气的程孟竟然就如此被一个丫头片子给蒙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许乘月的郡主身份罢了!

    身份!正是薄华心中最为忌讳了心怀芥蒂的梗刺!

    而蓝照天和程孟则都想起了不久前收到的正武王的亲笔信,此时那件事情应该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这边要是再没有进展,估计消息就可能传到秦雪初等人耳中了。

    正在蓝照天等人发愁不知北高楼的动静之时,一名教徒低头做揖快步走进,来到蓝照天身前停下。

    “回禀教主,北高楼有了动静!”

    “何事?”

    “五灵庄和秦府那些人方才驾车骑马正打算返回中原。”

第二百七十五章 目送别与踏归途

    已经是二月末的时节,虽然还是有些春寒料峭但是总算也是熬过了冬日的严寒和凛冽。此时的大漠依然黄沙遍地,此时的北高楼人去楼空。

    一队人马从北高楼鱼贯而出,男男女女,有车有马。

    秦雪初重病初癒,自然是经不得骑马颠簸的辛苦,于是楼齐云便安排了一辆马车随行。几名女子也就同乘一车,走在了对于中间。沈烈鸣和糊涂翁带着雷子走在最前面,秦毓景、秦墨云兄弟和沈延冰、沈延信兄弟在后面殿后。而沈越沣一介书生本就文弱,原本也是准备替他准备一辆马车代步,不过沈越沣自己倒是坚持骑马,心中想着若是这般文弱无用只怕沈延青更要看不起自己了。

    楼齐云目送众人离去,车马远离,黄沙阵阵。那滚滚红尘之中,掩盖了多少爱恨情仇,也带走了多少情深之人。

    而飞凌羽却只是心里记挂着昨日替沈延庭打理的衣冠冢,一声叹息。沈延庭跟着他们来到此处大漠,又在这里与心意之人相逢。虽然最终心事未了、婚事未成,但是也算是了了心中遗愿。

    飞凌羽未曾想过当初自己在蝴蝶谷初见的那个温雅公子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心中那颗抹不去的朱砂痣。他来的意外,留的很短,走的突然。她未曾跟他说过自己的心意,但也猜想得到沈延庭和秦雪初恐怕也是看的出来的。

    如今沈延庭有了,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只在北高楼留下一座凄凉如斯的衣冠冢。也罢,也好,至少还给她留下了些念想和寄托。现在连秦雪初都离开了,众人接二连三到来,如今又浩浩荡荡归去。

    感觉到楼齐云的手扶在自己的肩膀上,微微撇过身子就看到楼齐云正大有深意的看着自己。飞凌羽看的明白、感受的清楚,那眼神之中分明是劝慰和叹息。

    “凌羽,忘了他吧。”

    楼齐云微微叹气,他知道此话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倘若沈延庭不死,或许飞凌羽只会有些遗憾自己的“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可是沈延庭死了,一个人若是活着的时候是旁人的求而不得,那么死了之后才是更加让人永生难忘。

    飞凌羽轻扯嘴角,没有回答楼齐云的话,只是顿了一下道:“她走了,你能忘得了她吗?”

    彼此都知道方才所言的“她”指的是谁。

    楼齐云眼前浮现出许乘月那张有些骄横、有些认真、有些傲气又有些任性的脸,想起了她的死缠烂打,想起了她的失望冷眼,想起了她的欲言又止,想起了她的惊人一吻……

    “忘不了。”楼齐云轻轻摇摇头,他输了。

    他输给了永远不会被他人掌控的许乘月,输给了永远就事论事的许乘月,输给了任性霸道又胆大妄为的许乘月……

    飞凌羽笑了,她知道许乘月临别之际对楼齐云做了什么,因为楼齐云这棵木头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许乘月会有如此惊人之举。不明白的事情就会想办法去弄明白,这是楼齐云一向的行为准则。

    “她是想让你记住她,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子对你如斯。”飞凌羽当然明白同样身为女子的许乘月此举的目的何在。

    楼齐云在听到飞凌羽告诉他这个答案之后心里更加混沌,他不明白自己的迷茫和困惑究竟是出于对许乘月此举的惊讶和震惊,亦或是出于对许乘月有了什么情愫?

    还没等他和飞凌羽理清楚自己心中的这些乱账,沈烈鸣和秦毓景却相约前来辞行。沈烈鸣简单说明了他们急着离去的原因,一来是早日带着沈延庭的骨灰回五灵庄安葬,二来则是因为需要回到五灵庄处理沈延冲这桩家事。

    而秦毓景的意思则是需要尽快带着秦雪初回到秦府,以便早日与父亲商量今后究竟如何处理秦雪初的身份一事。,以及常云山和孙氏兄弟等人如今之举还不知道父亲是否已经知道。为了中原武林的安危和江湖各派的人心稳定,也必须马上赶回中原相商。

    楼齐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他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如果能够这么轻易的解决这些事情,正武王便不是正武王,蓝火教也不是蓝火教了。

    沈烈鸣和秦毓景虽然心知此时离去对北高楼来说确实很是不公,毕竟这些事情都是由他们所引起。可是返回中原路途遥远,若是不即刻起身谁能保证沈延冲会有什么不利举动?谁又能确保常云山他们没有私下联络其他门派趁着如今局势动荡生起风波?

    而北高楼,虽然免不了被正武王和蓝火教纠缠,但是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如果强硬便可以让楼齐云示弱个交出宝藏,又岂会等到现在轮到他正武王来以强势相胁迫!

    正是知道北高楼不会有大麻烦,沈烈鸣和秦毓景才会做出如此决定。虽然前来和楼齐云商量此事的是他们二人,但是首先提出要回中原的却是秦雪初自己。

    那一日,秦雪初在屋内冷眼旁观沈延青与沈越沣的对话。听到了沈延青对于兄长离世的悲痛,听到了沈延青对如今局势的感慨,听到了沈延青对她的看法。

    沈延青说害怕她。在沈延青的心里,秦雪初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之人,是一个可怜可叹又让人心生顾忌和警惕畏惧之人。

    那是秦雪初第一次听沈延青评价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沈延青对她自从相识后的所作所为的态度和想法。沈延青的话很真诚,更一针见血。秦雪初从不知道沈延青竟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和清楚,那一瞬间秦雪初觉得自己累了。

    她太累了,累的不想再解释任何事情,累的不想再挽回些什么。

    “延青,我们回家吧!”

    当她推开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雪初犹记得沈延青脸上的震惊和怎么也藏不住的尴尬。而沈越沣则是愣在一旁,似乎被她这般突然现身给惊着了。

    “好,我们回家。”

    几乎只有一刹那的犹豫和失神,沈延青很就回答了秦雪初的话。

    回家吧!

    他们这些异乡人本就不该在这风云诡谲的大漠久留,这里不是黄沙地,是生死坟。葬了她最亲爱的四哥,葬了她认识的那个秦雪初。而如今一切都已经无法重头开始,沈延青只期望至少让他们回到中原,回到起点。

    就这样,他们男男女女一路人马便踏上了归途。好在糊涂翁和雷子也要赶回人间渡,便提出同行并且打算届时送他们一段再折回去。远回中原就要途径孔雀海,不管上次是人为还是灵异之事,绝不夜宿孔雀海自然是往来之人必须遵守的不成文的说法。

    糊涂翁提出众人可以在人间渡过夜第二天再启程,这一提议也被沈烈鸣和秦毓景等人赞同。于是众人便车马一对,朝着人间渡的方向赶去。

    而此时的蓝火教中,蓝照天刚刚得到了众人已经动身返回中原的消息。蓝照天听了那进来的教徒的禀报,心中十分不安却又不能多说。毕竟许乘月和许无闲等人对正武王的计划和安排并不是十分清楚,也就不需要从它这里再知道些什么。

    “程兄――”蓝照天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程孟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程孟沉眸低眉,心中盘算着究竟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不如先试探一下北高楼的态度,究竟之前说的协商一事是否还作数,如果楼齐云信守承诺的话那便最好,我们可以相邀他一同回中原与王爷面谈。”程孟道。

    “那若是他还是坚持原来的意思,不愿意交出宝藏呢?”说话的是梅言立,他倒是觉得这一种结果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是富可敌国的宝藏啊,况且楼齐云与正武王非亲非故,凭什么就会选择正武王为所托之人!

    “言立――”许无闲有些惊讶,毕竟他以为梅言立只不过是奉他父亲性命行事,对其中内情并不十分了解,却没想到此时此刻倒是他这个正武王之子一无所知还要从旁人口中才能得知自己父亲的举动。

    梅言立一顿,才意识到此时并没有他说话的立场,毕竟有蓝照天和程孟在此处。

    “咯咯咯――”突然笑起来的是一直没有任何言语的薄华。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薄华突然有此反应是何用意。

    “不知薄楼主在笑什么?”蓝照天不喜欢薄华。

    他一生中没有和几个女人接触过,而那个唯一的人已经离开多年了。在蓝照天的眼里,薄华的心狠手辣、贪慕虚荣都不是不喜她的理由。蓝照天之所以对薄华敬而远之,只因为他觉得此人实在太过有心机,并且总有一种你是随时可以被她牺牲的那种感觉。

    所谓人之本性,趋利避害。这是薄华的人生信条,也是让她愈加让人忌惮的原因。

    凡事有度,过犹不及。趋利避害本是正常,可是若是做到了薄华这份上也就很难再保持初心去把握尺度了。

    “秦雪初若是肯如此轻易离开,我‘薄华’二字颠倒过来写!”

    薄华口中嗤笑,笑他们对秦雪初的不了解,笑他们对秦雪初的低估。

第二百七十六章 判隐患与灭口意

    薄华尚且记得当时在蝴蝶谷归往洛阳城的途中,那次竹林之战让薄华记忆犹新。她记得,因为她从未如那次一般狼狈溃败,因为她第一次见到秦雪初那般舍命护人周全。

    正是因为薄华当时知道秦雪初是郦澜青,知道她背负着多沉重的身世和负担,知道她为了心中计划有多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因此在见到秦雪初宁舍性命也要保护洛云霄周全的时候薄华不得不承认她心中曾经有一丝动容。

    薄华嫉恨秦雪初如此心机之人却能得到周围人的谅解和包容,甚至愿意为了她甘愿冒着性命危险远赴大漠。如今再回想当时那一幕,薄华也开始有些明白其中道理。

    秦雪初明知道洛云霄是无回门的玄坤,是棋林派去监视和接近她的杀手和细作,却还是坚持留洛云霄在身边,那次甚至为了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秦雪初的性命有多重要她自己一定清楚一语得很,她惜命如金并不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事情未来得及做,知道她的性命有多么大的利用价值。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秦雪初却抛开了她心中的计划和棋局,选择了与洛云霄同生共死。

    薄华太明白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如此相待和信任该是如何触动,也难怪洛云霄会自此对秦雪初绝无二心。而薄华更想起那千钧一发之际出现的黑衣男子,那么高的武功和内力绝不是普通人。

    “不知道颜少主是否还记得当时在洛阳的时候曾经让我去做一件事情?”薄华冷笑开口,问得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颜落回。

    此言一出蓝照天和程孟等人不自觉地看向了颜落回。许无闲也是心中好奇究竟颜落回让薄华做了什么事情,毕竟从之前颜落回对薄华的态度来看似乎对她有些不满之意。不知道这态度是否和之前这桩任务有关系。

    颜落回淡淡地道:“自然记得,不过是有劳薄楼主去解决无回门的那个叛徒玄乾而已。”

    口中虽然言辞淡定,但是颜落回心中其实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薄华要突然提起此事。方才薄华说秦雪初不会就此收手,又是何意?

    轻笑一声,薄华环视众人,又道:“颜少主口中的无回门叛徒玄乾就是如今跟随在秦雪初身边的洛云霄。当时我在途中伏击她们,本来应该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事情却意外的受挫失败。且不说后来出现的那黑衣男子,就是那人没出现之前秦雪初的举动已经足以说明她是什么样心性之人。”

    薄华观察蓝照天和众人脸色,发现似乎他们并不知晓此事便心中有数,又道:“各位应该知道秦雪初心思缜密,费了这么大功夫、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得到宝藏,打乱朝廷和正武王的计划。如此身负重担,牵扯到这么多人事,却在当时不顾生死也要救那个洛云霄。当时秦雪初被我所伤,重伤之下几乎朝不保夕。如此之人,难道不值得你们多花些心思去好好想想她今后会有什么举动?”

    蓝照天确实不知道颜落回的无回门门主棋林和正武王私生子林棋这两层身份,因此也并不知道之前还有这桩事情。听了薄华的话除了觉得秦雪初的举动确实令人惊讶之外,更有对颜落回此举目的的怀疑。

    并不打算当众去和颜落回询问此事,蓝照天只是淡淡地道:“不知薄楼主对这件事是有什么独到见解?”

    蓝照天亦是觉得这个奉剑楼的薄华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只知道名利和私欲之人,对目前局势看起来也有很清晰的见解和态度。薄华这样心狠手辣又颇有想法之人,你不会选择和她做朋友,却也知道不是万不得已不必要去与她为敌。

    薄华倒是不急着回答,而是轻旋莲步来到椅子跟前坐下,才又道:“我从小在奉剑楼长大,如今又是接手了楼主之位,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雇主都见过,什么样的江湖人也都去了解过。像秦雪初这样的人,连对待洛云霄都这般舍命相护,如今她最爱的沈延庭却因为救她自己死在这千里迢迢的异乡之地,她会就这么灰溜溜、默不作声的就带着一捧骨灰回到中原?”

    薄华绝不相信,她绝不相信秦雪初这样隐忍心机之人会如此坦然接受这个现实。

    “并且,他们是打道回府,楼齐云却没有一同归去,同时也没有给蓝教主您或者王爷送来消息。那之前的约定是否还作数?楼齐云是不是已经暗中把宝藏的下落告诉了秦雪初?秦雪初和她的师父秦炼雪是不是还会再联手?如此多的问题都没有答案,薄华真是佩服各位还有雅兴在此处高兴秦雪初返回中原。”

    秦雪初不回中原还好一点,若是返回中原和沈烈鸣以及秦晋远一联手,届时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雨和变故。

    程孟和蓝照天二人听了薄华一番话倒是颇为有些受点拨,细细想来秦雪初确实不像会这么容易便就此罢休之人。之前的抽身而退是因为沈延庭性命不长且她自己也是颇受清秋然之毒的蚕食,为了能够一了夙愿才会自愿放手。

    如今沈延庭已死,她自己却没有如之前预想般性命无几反而是获得了十年重生。他们确实有些吃不准秦雪初此时此刻究竟是何打算,更不明白楼齐云究竟是何态度。

    “薄姑娘说的有理,倒是我们大意了。”程孟淡淡开口,却没有称呼薄华为楼主而是以普通姑娘之称。

    薄华亦是有些惊讶,唤她楼主或全名的人倒是不少,叫她姑娘的还真不多。偏偏她心仪的许无闲是第一个,而这个正武王的亲信程孟算作第二个。

    心中猜想程孟必定是知道正武王对她的许诺所以才会如此称呼吧,薄华虽然知道自己他日必定是许无闲的枕边人、后宫妃,但是倒也一直未曾和他提起过这些事情。正武王之前也交代过不必太早让许无闲知道这些事情,因为许无闲恐怕还不是很清楚他的父亲就另外谋划着些什么!

    薄华朝着程孟轻轻点了点头,程孟心中想着的却是这薄华有如此心思,再加上一身武艺和狠辣手段,倒是确实是一名用来制衡后宫的绝佳棋子。

    蓝照天听着薄华分析了一大堆又诸加反问,让他心中好生心烦。又想到最近心中一直记挂的一件事情,更加不愿意再深想,只打算等这些事情结束之后他需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人。

    “薄楼主此言有理,蓝某自当记在心中多加警惕。至于他们能不能顺利回到中原,那可就不一定了!”蓝照天冷笑一声,沉声答道。

    众人听在心中,却也没有打算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蓝照天与程孟率先离开,许乘月无精打采也就先行回房了。梅言立和黑金焱也是各自回去,只留下薄华与颜落回和许无闲三人在最后离开。

    梅言立独自返回房间,心中想着方才薄华和蓝照天的话,他自然知道蓝照天所言是何深意,他的父亲梅段香此刻正在与常云山与孙氏兄弟等人商量如何应对如今局势。

    常云山一早就接到飞鸽传书说秦雪初等人已经整装离开北高楼,而楼齐云和飞凌羽等人并未随行。

    “楼齐云必定是把宝藏的下落告诉秦雪初了,否则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回中原了!”常云山此时更加坚定了想要不再依靠正武王的决心。

    楼齐云都已经不打算和正武王合作了,再指望正武王又有什么意义!

    孙氏兄弟虽然没作声但是心里也是如此猜测的,如果不是如此楼齐云又怎么会既让秦雪初走了又不通知蓝火教或正武王?秦雪初他们若是没有得到宝藏的下落又怎么可能如此放心的就赶回中原?

    “梅庄主,咱们可是事先说好了的,我们这次前来首要目的还是为了楼兰宝藏一事,倘若王爷没有办法获得进展,我常云山可是要先下手为强了的。不管楼齐云是选了秦雪初还是王爷,都绝不能让秦雪初他们活着回中原!”

    秦雪初等人若是活着回到中原,那么他们此行诸多举动必定会让秦晋远和整个江湖知道,届时就算他常云山得到万千钱财也无法在江湖中立足。

    他自己贪名慕利是他的私事,但是若是被人揭穿名声扫地那便是奇耻大辱了。

    有此顾虑的何止常云山一人,孙氏兄弟犹为更甚。伏虎山庄在江湖上一向名声不错,此次若不是确实被正武王所许诺的名利和声望利益所吸引,也绝不会趟入这趟祸水之中。

    原本只以为是来协助正武王从北高楼楼齐云手中获得宝藏即可,谁知道中间牵扯到五灵庄和秦府众人。他们更没想到沈烈鸣竟然没有死还与他们正面相遇,何其尴尬、何其羞愧!

    “事已至此,若是还想着他们回到中原之后能留我们一丝颜面,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既能有利于宝藏一事,也算是为我们自己免去后患!”

    常云山一字一句,皆是心狠手辣、杀人之心。

第二百七十七章 故人访与当面质

    月湖镇

    月湖镇的居民原以为望夕楼是出了什么事情,毕竟前几日突然闭门不再做生意了。只不过从今日早晨开始又开门迎客了,让往来商旅只不过稍有疑惑也就未再深想。

    而此时的望夕楼内,水叔独自呆在房间内。不是他不想出门走走,而是此时的他已经如同被软禁哪里也去不得。自从那日沈延冲从他这里软硬皆施试探一番却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之后,他便被带到这间客房看管不得外出。他不过是个颇有胆色和脑筋的生意人,对江湖上这些恩怨情仇并不了解夜不愿多插手。

    而这一次涉及其中也是因为沈烈鸣亲自开口,原本只是受秦晋远的嘱托为众人带一段路也算是在这大漠之中有个照应。事先约好了那一日晚上在忆秦楼汇合,却没想到前一夜沈烈鸣会找上门来。

    水叔还记得当时沈烈鸣出现的时候他的惊讶,自从当年在其左右略学医术分别之后他们二人已经有多时未能相见。虽然中间这些年时有书信相交和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但是倒是真没有过会面。

    一来是因为水叔常年在西域和中原奔走,能够留在中原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二来则是因为沈烈鸣因为江湖事务也是操心不断,更何况前来五灵庄求医问诊之人也是不少,全凭沈延信一人也是忙不过来。更何况他还要监视沈延冲是否有不轨之心以及随时做好前往别院看望沈延庭的准备,两人这么多年来竟然当真未再见过面。

    正因为如此,水叔才会在那天晚上见到沈烈鸣的时候诧异至极。不仅仅是因为惊讶沈烈鸣的突然到来,更吃惊于沈烈鸣是如何得知他的下落。多年未见的故友重聚,自然是有许多惊讶和欣喜。

    谁知道沈烈鸣却并没有寒暄几句就道明来意,而他所说之事更是让水叔震惊不已。

    “沈某教子无方,出了延冲这么个孽子。如今延冰他们已经在前往大漠的途中,此时已经到了这里。我知道是毓景那孩子托您替他们指路一二,所以烈鸣今夜才会来此想请水兄帮个忙。”

    水叔还记得当初沈烈鸣这番话出口时的神色,只不过水叔着实没想到沈烈鸣提出的帮忙竟然是让自己不要露面,而他却打算以自己的身份和面貌混入秦雪初他们一行之中。那时候还没有返回中原,因此沈烈鸣的死讯他也并不知情。

    “你若是不放心他们,大可以与他们同行,怎得要这般大费周折?”水叔倒是不明白了。

    沈烈鸣这才只好将自己假死一事略微告知了一二,并不是不信任水叔而是因为知道的太多反而可能会给他引来祸端。

    “延冲这孩子戾气太重,如今又卷入到蓝火教和正武王之间,恐怕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若是我突然‘死而复生’恐怕只会让他更加急功近利的做出什么不全之事。当初原以为我死了他便会收敛一点,谁知道他如此狼子野心,对自己的手足也是步步算计。”

    沈烈鸣心中实在觉得受挫,幺子因为自己的刚愎自用而一生尽毁,长子虽然一直在自己的身边长大却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深深意识到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并且是他让自己的夫人变成了一个不问红尘之事、只专注于吃斋念佛的母亲。若不是当年沈延庭一事,他的夫人或许也不会如此心灰意冷和对自己失望至极,导致了对子女们也少了许多平常百姓家的慈爱和关心。

    “除了延冰他们几个,秦府几个孩子也一起来了。大漠是蓝火教的势力范围,那秦府的秦雪初这个孩子与蓝火教之间有着些纠葛,恐怕此行不会那么顺利。”沈烈鸣简单的告诉了水叔秦雪初即是当年的郦澜青,而其背后真正的秘密他是不会说的,连秦雪初自己都不知道。

    水叔闻言更是震惊不已,没想到当年的风语阁灭门惨案竟然还有生还者,并且这幸存之人竟然还是郦行风和梅夕月夫妇的遗孤郦澜青!

    水叔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当年风语阁的盛势和名声他也是知道的。奔走东西这么多年,多少也听过了不少江湖轶闻和恩怨情仇之事。况且他还与沈烈鸣和秦晋远相识,与郦行风也是曾经见过几次面,对其为人十分钦佩。

    “延冲再怎么心狠也不至于会对他们下手吧?他一人之力想要对付他们恐怕没有胜算的。”水叔觉得沈延冲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只不过水叔并不是很清楚沈延冲的劣根性以及和正武王之间的利益关系。

    此时的望夕楼内,水叔还在回想那夜与沈延冲相谈的情形,也还记得沈烈鸣如何请求他帮忙让他自己取而代之。此时的水叔被困在望夕楼内,既不能通知沈烈鸣和秦雪初他们沈延冲已经来到此处正在等候他们的归来,也不能劝说沈延冲回头是岸。

    水叔进退两难,沈延冲此时却是怒火交加。原以为常云山那一次的袭击能够让秦雪初命丧大漠,没想到竟然半路上杀出个颜落回。更让沈延冲觉得意外和困惑的是为什么颜落回会如此护着秦雪初!

    颜落回明明是蓝火教的少主,不而蓝火教与正武王的关系沈延冲是清楚的,这便是让他困惑和不解的地方!

    “莫非这颜落回对这秦雪初有意?”沈延冲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才说的通。

    作为蓝火教的少主颜落回必定是知道秦雪初就是风语阁的郦澜青,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颜落回若不是对秦雪初有私情,绝不会如此拼命保护秦雪初不受常云山和奉剑楼的刺杀!

    沈延冲再细想当日薄华与自己的会面时所提到的话语,更觉得必定是薄华知晓更多的内情,才敢参与到常云山的追杀计划之中。明面上正武王是与北高楼和秦雪初那些人达成了暂时的约定,互不打扰、互不相犯。可是薄华却就敢让朱盟辛和邢断影去助阵常云山追杀秦雪初。

    若是秦雪初受伤或是死了,北高楼等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便是乱了正武王的计划,亦是坏了他的承诺和信誉!这样的事情薄华却敢做,还是以那般坦然得意的表情在他的面前提起,沈延冲不得不想到薄华此举必然不是如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了勇气可嘉这个可能,那便是因为明知不会受罚。

    “薄华必定是暗中受了正武王的允许甚至是命令,才会对秦雪初下手!”沈延冲攥紧了拳头,越发觉得自己对正武王所行之事的捉摸不透。

    沈延冲暗自猜测正武王为何要如此安排,但是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北高楼已经有了动静,他的父亲正带着他的手足和秦雪初他们踏上返回中原的路上。

    “想平安回去?怎可能如了你们的心愿!”沈延冲恨恨自语,心里更加厌恶的是已经化作一缕烟尘的沈延庭。

    “一个废人也值得众人如此对待于你?我倒要看看你死后他们是否还会和之前一样!”

    沈延冲最终还是将自己迷失在妒忌和怨恨之中,所谓的妒忌不过是导致手足相煎,所谓的怨恨也会让人迷惑了双眼和内心。

    而蓝火教内,蓝照天背手离去,程孟紧随其后。许无闲本想问颜落回一些事情,最终还是默默地叹了叹气离去。

    大哥和秦雪初那夜究竟去了何处?那夜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秦雪初会被大哥抱着带回北高楼?大哥对于秦雪初究竟是何态度?

    那么多问题想问,却最终无法开口。他始终是敬佩这个大哥的,哪怕他令人惧怕、哪怕他令人疑惑。

    一时间众人皆散了去,薄华见自己一言惊起千层浪让蓝照天和程孟乱了心神,心中很是得意。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颜落回唤住,不由地伫足回头。

    “颜少主有事?”心中冷笑,脸上却还是笑吟吟地看着颜落回。

    颜落回冷若冰霜,冷酷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更看不出丝毫表情,只是上前两步突然狠狠地盯着薄华。

    良久,颜落回才冷冷开口:“听说薄楼主在蓝火教这段时间清闲的很,还有时间去外面游玩一番?”

    薄华心中一怔,脸上却毫无异色,笑笑道:“谁让王爷命令我们不可轻举妄动,薄华不清闲难道是希望我乱生是非?”

    心中虽然知道颜落回留下她要说什么事情,但是她心中早已有了应对,因此很是坦然毫无忐忑不安。

    “我早就说过请薄楼主管好自己的部下,否则下次再见面就不只是砸烂小酒馆这么简单了。下次若是还想对颜某下手,可不要再指望那朱盟辛和邢断影二人!”

    颜落回自从回到蓝火教之后就想通了这件事情,必定是薄华授命朱盟辛和邢断影二人助阵常云山,否则他们二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杀秦雪初,是王爷的意思!”薄华冷笑开口,直视颜落回,毫无回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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