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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五五零章 梦断

    山岗之下,完颜阿古大策马立在黑暗的山坡之上。他的眼前,火把如河流一般往北而去,十几万大军组成的火把的河流依旧壮观无比。想当年,完颜阿古大起兵之时,手中女真骑兵不过千,何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拥有十几万大军,能有眼前这般庞大的兵马。若是那时候完颜阿古大拥有如此多的兵马,怕是做梦也要笑出声来。

    然而,此刻策马立在星光之下完颜阿古大的心情却极为低落和阴郁。那是因为,他曾经拥有过比眼前兵马多三倍的大军,那才叫铺天盖地如长白山上的无尽的森林,如荒原之上覆盖的乌云一般。他带着数十万大军南下,横扫大周北地,势如破竹一般。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得到大周的锦绣江山。但是在最近这两个月时间里,他经历了噩梦一般的一连串的打击。这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心中的黄粱梦碎,让他不得不重新做出抉择。

    眼前的十几万兵马虽然依旧数量庞大,但是,已经不足以完成他心中的伟业了。不管他如何的不甘心,他都必须要做出明智的选择。

    昨日傍晚,他收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他的六万精锐骑兵,由自己最信任最器重的两位左膀右臂雅鲁不花这阿里白率领的六万精锐,加上吕中天的一万骑兵。总共七万精锐骑兵。居然折戟于方城山口。

    雅鲁不花和阿里白躲在山中,手下只剩下了几千残兵败将,他们无可奈何的用海东青送来消息,叙述了战斗的经过,请求自己去救援他们。

    接到消息的那一刹那,完颜阿古大气的几乎要喷血。他怎么也想不通七万大军怎么就在方城山隘口被困住了。大周西北军的手下败将们居然从遥远的太原府赶到了方城山隘口,完成了最后的一击。完颜阿古大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居然是真的。倘若不是海东青送来的是阿里白和雅鲁不花亲笔写的信,他甚至以为这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痛骂雅鲁不花和阿里白无能之余,完颜阿古大也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一切都是源自于那封被自己截获的林觉的那封信。那封信便是一个诱饵。现在想想,那是多么明显破绽的一封信啊,那是么多明显的诱饵啊,然而自己偏偏却上钩了。自己被林觉耍了,或者说其实是自己自愿上钩的。林觉用了一只直钩来钓鱼,而自己居然上钩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会上了这样的当呢?简直太蠢了。

    完颜阿古大想起了当初李国仇的那些话,当时自己对他的话不屑一顾,甚至嘲讽讥笑他。现在想来,李国仇的话完全正确。自己不但不如林觉,甚至连李国仇也不如。自己自以为雄才伟略,智谋超群,但实际上那都是自己自以为的,其实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甚至比普通

    人还要愚蠢的蠢人。意识到这一点,让完颜阿古大更大的失落和痛苦。这种失落和痛苦甚至比自己的七万大军被歼灭还要更甚。那等于揭露了一个事实,自己其实并非天选之子,自己只是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虫。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

    当然,完颜阿古大是绝对不能承认自己上当的,在召集众将告诉他们这个坏消息的时候,完颜阿古大果断的将责任推给了两位好兄弟。雅鲁不花和阿里白也确实无法洗白自己,首先他们七万大军在对方援军赶到之前没能拿下隘口便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其后他们意识到对方设伏之后做出了舍弃座骑的行为更是蠢得无与伦比。说起来是为了保全兵马,尽快率领大军脱离险境,然而此举直接导致了全军覆灭的结局,这是无可辩驳的。

    女真所有的将领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都惊的差点掉了下巴。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的。大首领将罪责归咎于雅鲁不花和阿里白的无能,他们当然认为这是一定的。因为他们的大首领并没有告诉他们全部真相,完颜阿古大告诉众将的不是落雁军提前设伏,而是为了救援被困在十里长岗上的林觉等人,伏牛山中的留守落雁军主动出动,正好和雅鲁不花和阿里白在方城山隘口遭遇。这其实是一场遭遇战。雅鲁不花和阿里白完全可以以优势兵力吃掉对方,但他们没能做到这一点,反而昏招频出,为对方所歼灭。按照这样的论调,责任不是雅鲁不花和阿里白还能是谁?

    完颜阿古大用谎言掩饰了自己的愚蠢,他知道,一旦手下将领们知道真相,则自己英明神武,长生天派来统治天下的天选之人的形象便彻底坍塌,那自己将彻底的失去苦心经营的一切。

    雅鲁不花和阿里白的信中期望大首领出兵去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没有其他的考虑,单纯从军事角度而言,完颜阿古大也不可能再派一支兵马去救援。按照雅鲁不花和阿里白信中的描述来判断,方城山一带现在集结了六七万落雁军和西北军汇合的兵马,那可不是随随便便派出几万人马便能解决的。况且,雅鲁不花和阿里白一旦活着回来,那么自己编织的谎言便大白于天下,那是不成的。虽然这两位是自己的得力臂膀,是自己多年的兄弟,此时此刻完颜阿古大也绝对不可能去援救他们了。军事上救不了,利益上不能救,这两位好兄弟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死在那里,别无选择。

    摆在完颜阿古大面前的问题极为严峻。雅鲁不花和阿里白的失败导致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对方集结的六七万兵马在大胜之后一定会挥师而来。现如今自己围困山岗的兵马只有十八万,对方援军一旦赶到,兵力相差无几,且对方拥有骇人的火器,战斗力更高。一旦里应外合发起大规模的战事,自

    己已经没有了胜算了。吕中天手中倒是有些兵马,但吕中天是靠不住的,从他借口撤兵回汴梁的举动便可以看出来,这个老狐狸完全靠不住。凭借自己的兵马,就算打赢了这场大战,最终自己手头又能剩下多少兵马?如果自己的实力大大的削弱,所带来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自己的雄心壮志破灭尚在其次,自己在大周境内将无法立足。更可怕的是,一旦自己实力削弱,自己将无力控制辽国。当初急于进攻大周的弊端便显现了出来。当自己兵强马壮的时候,辽人自然服服帖帖愿意当自己的盟友,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提供给自己,那是因为他们不愿得罪自己,不愿意亡国。而自己也正是利用他们这最后的希望才得以绑架他们穷尽人力物力作为自己南下的后援基地。

    实际上,自己之前所拥有的一切威力,都来自于自己拥有强大的兵马。这一点一旦失去,那一切便睡空中楼阁。大周无法立足倒也罢了,北地也将无法立足,辽人会毫不留情的灭了自己,这简直是一定的。

    所以,此时此刻,完颜阿古大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是拼死一搏,还是放弃自己称霸天下的梦想,退而求其次,保存实力。其实这个抉择之所以艰难,更多的还是因为内心的挣扎,任何一个稍有智商的人都知道如何去抉择。退兵,保存自己现有的实力,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既可以依旧让辽人不敢翻脸,更可以凭借近二十万大军占据大周东北之地。然后看局面的发展再决定下一步如何扭转局面。稳定住眼下的颓败之势,稳住军心人心,便还有机会。

    完颜阿古大当然选择了撤兵,而且是毫不犹豫的撤兵,当机立断的撤兵。他下令将领们天黑后秘密的准备好拔营,三更之后同时迅速撤离。大军迅速集结北去,不做任何的纠缠和逗留。就算山岗上的落雁军知道了,他们也来不及阻止。事实上他们也无力阻止。

    策马站在小山包上的完颜阿古大神情阴郁,心情低落。但值得欣慰的是,他的撤兵计划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挠。落雁军没有任何的追击动作。完颜阿古大回首看着不远处那片山岗,那山岗并不高大险峻,但自己困了月余,终于没法拿下这里。完颜阿古大知道,那完全是因为那山岗上有一个叫林觉的人,这个人便和这座山岗一样,看上去锋芒不露,很容易便能征服,但却在他文弱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狮子一般凶猛的力量,狐狸一般狡猾的智慧以及深潭一般不见底的能力。

    “林觉啊林觉,这一切都拜你所赐,你放心,咱们的较量还没结束,你胜了一场,但谁是最后的赢家,尚未可知。”

    完颜阿古大心中冷冷的想着。猛然间大喝一声,扬鞭催马,冲下山包。座骑汇入滚滚的火把的洪流之中,往北而去。

第一五五一章 兵临

    黎明的曙光照亮了大地,晨风轻抚,绿树摇弋,花草飘香。十里长岗之上,半夜起来便一直未眠的落雁军士兵们静静的矗立在各自的作战位置上,看着山下空空如也的山野。

    近两个月来,十里长岗周围被女真人围困,每日里山下女真大营之中的喧嚷之声响彻周围,昼夜不停。马嘶人叫之声,马蹄轰鸣之声,吵闹大笑之声从未断绝过。特别是夜晚,女真人喜欢围着篝火喝酒,喝高了便围着篝火跳舞。他们弹着一种用马尾巴制作的特殊的乐器,拍着一种声音响亮的皮鼓,唱着一种怪声怪气却悠长婉转的歌曲。有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念故乡和亲人,他们会毫无来由的大哭大叫起来。这些都在一开始给落雁军士兵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一开始被围困于十里长岗之上,落雁军上下处在一种高度的紧张状态之中,本来就担心对方的进攻,忧心于数倍之地的围困,再听到女真军营中的这些鸹噪的声音,众人都是彻夜难眠的。但久而久之,落雁军士兵们便习以为常了。甚至到了后来,落雁军士兵们已经习惯在女真人 的吵闹声中睡觉战斗和生活。他们已经快要习惯了一睁眼便看到山下的敌营连绵,听到女真人的鸹噪声,这已经快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了。

    而现在,清晨的晨光照亮着下方的大地,那里空旷寥落,已无一人。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了任何鸹噪之声,一切都静的可怕,这让落雁军士兵们心里生出了某种异样之感。在某一瞬间,倒感觉仿佛失去了些什么,有些空荡荡的。

    但很快,这种不该有的情绪便被抛到九霄云外去。欢呼声从山岗北侧的步兵营地中响起,然后迅速蔓延整个山岗。人们到此刻才意识到一个事实,那便是不可一世的女真人已经主动败退,被困在山岗上一个多月之后的落雁军终于获得了自由。所有的危机在现在这一刻都已经解除。

    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山岗。直到此时,落雁军的士兵们才真正觉得春阳那么温煦,树木那么碧绿,春风那么温煦,天空那么碧蓝如洗。眼前的一切随着危机的解除也都变得那么生机勃勃而让人赏心悦目起来。

    林觉也早早

    的起了身出了大帐,众将领也都一夜未眠,他们早就在大帐外等候林觉了。见林觉走出大帐,众将神情欢喜,齐齐向林觉行礼。

    “恭喜元帅,贺喜元帅。”众将齐声道。

    林觉哈哈笑道:“诸位兄弟,喜从何来啊?”

    沈昙抚须笑道:“大帅神机妙算,决胜千里。女真人被大帅戏弄于鼓掌之上,自知不是敌手,已然主动撤离了。这都是大帅之功。适才我等见过皇上了,皇上说要给大帅加授王爵,以褒奖大帅之功呢。”

    林觉一愣,笑道:“你们去见过皇上了?”

    沈昙道:“皇上昨晚彻夜未眠,一直在揽胜塔上查看敌情。我等都陪伴在侧。不久前皇上才回去歇息。皇上说,今日这个局面皆为元帅之功。他说待进了汴梁,正式登基之后,便加授元帅郡王之爵呢。我们可都听到了。”

    “是啊,是啊,我们都听到了。”众将纷纷点头道。

    林觉呵呵笑道:“什么王爵不王爵的,我并不在意这些。谁能告诉我,山下的情形如何了?”

    众人愕然道:“莫非林元帅昨晚真的没关注女真人撤兵之时?”

    林觉呵呵笑道:“我知道他们在撤兵,但我可没去一夜不睡的盯着他们,那不是要影响我睡眠么?我这一夜睡的香甜,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白眼乱翻,心道:林元帅真是心大,昨晚还在大帐中下棋,然后居然还能睡得着?这恐怕便是所谓的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故吧。

    “禀报大元帅,昨日三更时分之后,女真人大举撤兵。到卯时之后,山岗之下围困的所有女真兵马已经撤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我们派出了斥候尾随查看,看他们是否是诈,退往何处。现如今得到的消息是,他们真的是退走了。他们居然没有去汴梁,而是往北去了。这倒是让人奇怪。”马青山沉声上前回禀道。

    林觉微微点头道:“恩,那就是了。不出意料之外。去汴梁?你们想多了。吕中天肯让他们去汴梁么?他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吕中天让完颜阿古大的兵马进京?那他算什么?完颜阿古大决断

    好快啊,不愧是当世豪杰。觉察到不妙,他便立刻率军北撤,保存实力了。这应该是他最明智的选择吧。”

    马青山道:“我等正要请教元帅这其中的关窍呢。请元帅为我等释疑解惑。”

    林觉摆手道:“稍后咱们再谈此事。现下有几件事需要做。马青山,你即刻率五千骑兵前往雍丘襄邑宁陵三县去。咱们的粮草已断,你务必从这三县筹措粮草回来,以解燃眉之急。”

    马青山沉声拱手道:“末将遵命。这三县至今没有任何的表示,若是他们识相的话,应该早就筹措你了劳军的粮食等着我们呢。如若不然,我定给这三县官员好看。”

    林觉点头道:“执迷不悟者,不必仁慈。这三县至今没上效忠新朝降表,甚为可恶。若他们筹措粮食积极倒也罢了,如若不然,你可相机处置,另换官员。现在开始,本就是要各府州县进行一番大换血的。不效忠新朝的官员留之无用。但最重要的是要弄回粮食来。”

    马青山高声应诺,领命而去。

    林觉看向面前众人道:“诸位也要准备准备,我们今日便要开拔。先去往陈留。沈副帅,请你率领两万兵马即刻攻下陈留,准备迎接皇上和大军抵达。”

    沈昙躬身应诺。

    林觉对众人道:“诸位回去准备准备,本帅回帐写封信给马副帅,女真人退去,暂且不去管他们,我们要集中精力对付吕中天这老贼了。他已经逍遥的太久了。”

    ……

    一天后,落雁军主力八万马步军进驻陈留县休整。女真人撤离的消息传遍京畿周边,数日之内,京畿各地州府官员纷纷赶到陈留上表效忠,根据战时条例,各地州府粮草物资源源不断运抵陈留。京畿各地地方兵马汇聚,落雁军兵马很快增加了两万多人。

    四日后,接到林觉的命令之后,马斌孙万春高慕青率领六万大军押解大量粮草物资向汴梁进发,并于数日后和落雁军会师于汴梁南城之外。至此,落雁军新朝禁军共计十六万人兵临汴梁城下。便是傻子也明白,他们要攻汴梁城了。

    (本卷终,请看下卷: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一五五二章 城里城外

    汴梁城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落雁军大军兵临城下,汴梁城中的气氛自然是极为紧张的。但在这紧张之中却充斥了诸多的其他的情绪在其中。期盼、向往、悲观、恐惧、失望等等情绪在这座百万人的城池里弥漫着。整座城市无论从外表还是到内在都已经不再平静。

    一方面,吕中天以及其手下则众将和官员对城中百姓的限制更加的严厉。原本只是宵禁,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全天候的戒严了。各个坊市街道上关卡林立,百姓们实际上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自由。百姓们的生活已经沦落到了极为拮据的地步,原本粮食物资便已经被全部收缴,靠着上面分发配度日。一开始还能勉强应付,但如今,就连最基本的配给也已经完全不能够维持生计了。更可恶的是,吕中天开始大肆的拉壮丁,有的直接充入军中弥补兵马的不足,有的则成为苦力搬运木石泥包加固城池工事。上至五六十岁的老者,下至十余岁的孩童,都被强逼着入军或者当苦力。整个城池之中每天都上演着穷凶极恶的兵士到处抓捕壮丁的场景。反抗和屠杀也不时的发生着。

    在这种情形之下,汴梁城中的百姓对吕中天的痛恨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所以,对于城外的大军压境,他们的心中恨不得落雁军早日攻破汴梁,早日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他们期盼着落雁军能发动进攻,将吕中天这个老贼和他的手下众人全部斩杀,让他们的生活恢复正常。

    汴梁城的百姓们之前是最为固执的一群人,很长时间以来,落雁军在他们的眼里便是叛军土匪。但现在,他们却无比的希望这只叛军土匪来解救他们,这不得不说颇有些讽刺的意味。汴梁百姓在某种程度上自以为是既得利益者,自以为身份是特殊的一群人,所以在思考和行为方式上和其他地方的百姓是不同的。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其实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特殊,他们就是一群草民。吕中天对他们没有半点的客气和怜悯,他们的命并不比其他地方的百姓值钱。他们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便也更加的恐慌和更加的期盼落雁军的到来。

    有一点很诡异,城中的士大夫和官员们最近却活跃了许多。自女真人退兵之后,城中的宴饮活动反而比以前更为的频繁。那些跟随吕中天和支持投靠吕中天的原大周官员和将军们,那些士大夫和名士学子们所设的宴饮不断。而且宴饮之会一个比一个豪奢和淫糜,仿佛在相互攀比一般。这让人多少感觉到很是诡异。这种时候他们居然还在寻欢作乐,这确实令人费解。

    然而,只要走近他们的内心之中,便知道他们的行为并不奇怪。这些人都是效忠吕中天的人。无论当初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情势所逼,他们都是大周的罪人。他们跟随吕中天,实指望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好处,但情势发

    展到现在,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已经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吕中天怕是要完蛋了。落雁军兵临城下,这只兵马的可怕他们作为吕中天集团中的内部人士,自然是都知晓的。很多人还曾和落雁军交过手。那些和落雁军打过仗的人,心里反而比其他人更加的绝望。在整个吕中天集团内部,其实弥漫着的是末日将至的颓废之极的气氛和心情。这些人都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落雁军一旦攻破汴梁,他们这些人都要被清算。所以一方面他们穷凶极恶拉壮丁,驱赶着百姓们搬运土石修建工事个箭塔,试图阻止落雁军的攻城。但另一方面,他们的内心里却是恐惧之极。觉得自己的末日要到了。

    在这种心理之下,他们自然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来狂欢宴饮。此刻若不纵情享乐,以后怕便是没有机会了。他们便是抱着这种末日的疯狂的心理,所以才纵情享乐,毫无顾忌。

    大军兵临城下之时,一面是生活在水火之中,缺衣少食,被强征入伍的悲惨境遇。一面是夜夜笙歌,恣意狂欢的最后的疯狂。整个汴梁城在此刻便呈现出这种奇怪的两种极端的生活,以及由此产生的诸多怪异而颓废的情绪来。

    吕中天最近的心情自然是糟糕透顶。女真人就这么跑了,落雁军气势汹汹的来了。吕中天知道,他便是落雁军此刻的目标了。吕中天从内心里感觉到了恐惧,从女真人撤离之后,吕中天便没有睡一个好觉,吃一顿好饭。他召集了无数的会议商讨对策,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给他提供最好的对策。

    “吕相得上天之佑,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叛军的进攻。在吕相的威仪之下,这些跳梁小丑们将烟消云散。”

    这些是平日身边那些马屁精们说的话。平日听到自己是天佑之人,是上天佐助的圣人,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等等这些话,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吕中天却心中坦然,甚为受用。但在此刻,再听到这种话,便像是一种对自己的讽刺。所以,听到这种毫无实际作用的拍马屁,吕中天便怒声喝退他们,甚至命人将他们打几十板子出气。

    “吕相不用担心,我汴梁城池坚固,城中百万百姓可用,根本无惧叛军。女真人又如何?还不是攻不进来?吕相只需下令,征兵拉丁,昼夜做好防御之务,落雁叛军便是十年也攻不进来。除非他们长了翅膀飞进来。就算飞进来,也一样要死在我们手里。”

    这是第二种言论,大抵是手下亲信将领们的话。他们的建议是大量扩充兵马加强防守。这种建议看似胸有成竹,但吕中天知道,这正是因为他们心中都没有底,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城中的百姓已经怨声载道,吕中天知道自己在百姓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此刻怕是已经是他们极为痛恨的对象。若是全城军民都团结一心,都拥护他吕中天的话。则同仇敌

    忾之下,城是能守得住的。但现在,同仇敌忾怕是痴心妄想了。强行征兵拉丁会让百姓们更加的愤怒,吕中天是读过书的人,他当然知道民心之怒有多么可怕。整个城池怕是要变成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随时可能爆炸喷发,酿成大乱。

    当然了,吕中天也不得不承认,这恐怕也是唯一可行的建议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守住城池。守住城池便需要大量的人马,而他手中现在拥有的不到八万的兵马是完全不够的,他只能拉百姓当炮灰,用他们的命来保护汴梁不失。至于这其中蕴藏的极端的危险,那也只能暂时不顾了。

    除了这两种建议之外,倒是还有第三种建议。虽然这第三种建议是吕中天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是达成起来却恐怕毫无可能。但是吕中天并没打算放弃,他已经秘密的着手实施。这时候哪怕是最后一丁点的机会,他也是要争取的。当然了,一切以积极备战,殊死一搏为主。时至今日,他吕中天没有退路,也只能坦然面对了。

    ……

    时值四月,京城周边已经是一片春意阑珊。南城之外,十六万大军的营地铺满了方圆数里之地。落雁军从一只伏牛山中的山匪武装,终于在今日发展为如此庞大的一只兵马,任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落雁军大军已经在南城之外扎营两日,但是攻城却尚未开始。虽然落雁军将士们早已摩拳擦掌,早已这跃跃欲试。但是他们的统帅林觉却并没有下达命令。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林元帅定然是没有准备好攻城,或者说没有想好攻城之策。

    确实,眼前这只落雁军虽然兵强马壮,拥有林觉这样战无不胜的强大统帅,拥有令人生畏的神秘火器,拥有落雁军铁一般的军纪和战斗意志,拥有击败女真人的高涨士气。似乎此刻他们会碾压一切对手。但是冷静下来仔细的想想,这十六万落雁军想要攻下汴梁城却似乎是缺少了些什么。这也是在林觉决定攻汴梁之后,很多人找到林觉说出了他们的担心原因之一。这只落雁军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样东西,那便是可以攻破城池的攻城器械。

    汴梁城的城防之坚固天下无双,而落雁军手中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攻城的器械。什么云霄车,攻城车,冲车,统统都无。若说云梯是攻城器械的话,那么勉强算是有一样。但所有人都明白,以云梯攻城的代价是什么,落雁军眼下的实力是否能经得起这种攻城方式的消耗。毕竟女真人的前车之鉴在前,落雁军难道要重蹈覆辙不成?了解林觉的人都知道,林大帅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他不会那落雁军士兵的性命去攻城,况且那很可能带来的是一场失败。

    所以,林觉的按兵不动虽然令人焦急,但却为很多核心人员所理解。他们知道,林大帅一定在想办法。至于是什么办法,便不得而知了。

第一五五三章 切磋

    阳光明媚的春日清晨,林觉陪同高慕青和白冰两位夫人在中军大帐之侧的小树林里晨练。和两位夫人真刀真枪的对拼实战相比,林觉的晨练便显得小儿科了。他只能在旁做做早操压压腿脚一边做一些伸展的运动,一边对着两位夫人在场中的比试喝彩。

    这么多年来,林觉当初的成为武技高手的梦想已经破灭。人生中有很多事是自己力有不逮和没有天赋的,比如武技这件事,即便自己身边有诸多武技高强之人,资源甚为丰富,他们也会悉心指导自己,但是因为天赋等各种原因所致,林觉还是放弃成为武技高手的梦想。他现在所练习的完全是高慕青白冰和孙大勇等人教给他的一些实用的近身搏杀的招数,完全是用来危急之时保命用的。林觉更专注的是火器的改良和运用,若说拔出王八盒子开火的速度,林觉可比很多人都快几分。

    树林之间的几棵枝叶婆娑的大树旁,白冰和高慕青正在过招。白冰的武技依旧以轻灵的身法而见长,但见她白衣猎猎,在树干和枝头翻腾飞翔,如一只轻盈的枝头鸟,每一出手,笛中剑便是寒光大胜,剑气凌厉,炫目夺魄。作为她的对手,一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她的身法太快,招数也太飘忽。高慕青则和白冰走的不是一个路子。高慕青的身法固然也不弱,但是和白冰相比,轻功自是弱项。她才不跟白冰拼轻功呢,高慕青以剑术精妙繁杂而见长,当年在龟山岛上,众多绿林豪杰都教授过高慕青的武技,其中剑术便有多达八名江湖人物给高慕青当过老师。所以,无论白冰从何种角度何种招式攻来,高慕青总是能够以招数应对。

    两人斗到酣畅之处,但闻娇叱声中,白冰的身形顺着一颗高大的树干盘旋而下,竟如一条沿着树干游动的白蛇一般。笛中剑幻化出数十光点,对着站在树下的高慕青的头顶攻去。这种情形下,一般人怕是只能立刻逃离树下攻击范围,而不敢再立足于树下了。但高慕青知道,此刻绝对不能动,因为往任何一侧逃离,接下来便要遭到穿心的雷霆一击。以游蛇身法缘木而下,以繁星般的幻剑攻击都是为了逼迫对手慌张逃避,而一旦对手逃开,则后手便是双足借树干之力电射扑杀,那将是雷霆一击,避无可避。当然白冰和高慕青过招是不可能真的用杀招的,但是高慕青可不想被青笛箭指着自己的后背,逼得自己认输。

    高慕青一声娇叱,不但没有闪躲,反而脚尖轻点,身子贴上树干往上游走。两女一道白影一道青影,一个自上而下,一个自下而上竟如两条烟雾沿着树干盘旋。但听的乒乒乓乓一阵爆响,火星四溅。砰然一声响,两人在剑影之中对了一掌,高慕青的身子坠落于地,以剑尖杵地站稳身形。白冰的身子翻飞而出,在数丈之外转折落下。两人均有些发髻散乱,脸上翻着红潮,气息也有些不顺。树冠上的绿叶纷落如雨,落在两人的发髻和肩头上。

    “好!”一旁观战

    的林觉大声叫好,大步走来,站在两人中间,笑道:“慕青,冰儿,你二人的武技精进如斯,看的我目眩神迷啊。不过倒也不必如此拼命吧?过个招而已,倒像是以命相搏一般。万一受伤了,岂非后悔遗憾?”

    白冰和高慕青都脸色一红,两人虽然关系非常好,但是总是暗地里较劲,想争一争林觉身边武技第一人的位置。过招虽然有些分寸,但斗到酣处确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击败对手的意图太过明显,以至于林觉都看出来了。林觉站在两人之间,没便是防止两人上头再斗。

    经林觉这么一点醒,两女也都醒悟过来。确实,万一失手,那将遗终身之憾,那可绝非自己所想。

    “夫君教训的是,确实有些过了。冰儿妹子,我向你道歉。以后咱们过招用木剑吧,确实太危险。”高慕青忙道。

    白冰也忙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用那一招的。高姐姐切莫见怪,我非有意,只是战到酣处情不自禁的用了出来。今后再也不会了。”

    高慕青笑道:“怪你作甚?我不也是一样么?”

    林觉伸手搂住两女的腰肢笑道:“这才对嘛,我林觉身边有两位如此武技精湛又深明大义和谐友爱的夫人,真是三生有幸啊。可惜你们的夫君我,却是个笨学生。坐拥两位名师,却武技没有丝毫精进,真是惭愧的很。”

    高慕青笑道:“武技只是小技罢了,夫君文韬武略,运筹帷幄,那才是大技傍身,天下人人仰慕的大英雄呢。有我和冰儿保护夫君,武技不学也罢。”

    林觉哈哈大笑道:“慕青说话越来越中听了。话说适才你们最后那招数叫什么啊?着实震撼。”

    白冰笑道:“我那一招叫做‘虚空落泉千仞直’。”

    林觉微微点头道:“原来是唐人徐凝的庐山瀑布诗句演化而来。‘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徐凝的这首诗确实气势磅礴。看来冰儿最近没少琢磨武技,没少读诗文词赋呢。”

    白冰道:“夫君要我多读诗文以融合音律剑意,冰儿自然是不敢违背的。这一招确实是融合此诗之意。前面是虚空落泉,突出一个虚字。若是对方避让,便是后招‘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两手凌厉杀招,那是飞身扑杀,一击破敌的招式。还没用出来,便被慕青姐姐识破了。根本没有上当。慕青姐姐是不是读过这首诗,领悟了其中之意啊?”

    高慕青咯咯笑道:“谁有空天天捧着诗文琢磨?诗文浩如烟海,我又怎知你的剑意融合的是那一首?我又不懂你门派的融合音律诗文的武技,就算知道了也不明白啊。我只是实战经验丰富,对于危险有特别的预感罢了。”

    白冰轻声道:“厉害厉害,还是姐姐厉害。”

    林觉道:“话说慕青你那一招自上而下的迎击是什么招数?身法也很

    轻灵的样子。”

    高慕青道:“我可没那么好听的诗文的名字,这一招叫做‘缘木求鱼’罢了。”

    “缘木求鱼?”林觉愕然,心想:起这招数名字的人怕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缘木求鱼注定两手空空,那是对错误的目标行动的意思。不过这只是招数之名罢了,倒也不用深究。

    三人谈谈说说收拾收拾并肩往大帐方向行去,尚未出小树林的边缘,便见孙大勇迎面飞奔而来,见到林觉后拱手行礼,口中叫道:“大帅,汴梁城中来人了。吕中天派了使者来见皇上,皇上请大帅前去龙帐一同会见。”

    林觉一愣,轻声道:“老贼果然开始耍花样了。”

    郭昆的龙帐位于大军营地南侧的安全位置。这里是一片山岗,周围树木葱郁,一条汴河支流穿行而过,倒也安静祥和,景色优美。

    林觉带着孙大勇和两位夫人策马而来的时候,龙帐之中,郭昆已经和汴梁城中来的使者交谈了许久了。来者是吕中天的副相柳振邦。此人之前是和辽人议和的使者,之后又是和女真人议盟的使者,堪称是吕中天手下的谈判第一人。现如今,吕中天又派他出城来使,便是希望借他三寸不烂之舌,能达成吕中天想要的目标。

    龙帐之外战马嘶鸣,林觉等人翻身下马阔步走进大帐,郭昆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迎接。林觉大步走上前来向郭昆行礼。

    “臣林觉见过皇上。”林觉沉声道。

    “免礼,赐座。”郭昆大声道。

    林觉道谢,转身看到了躬身站立在一旁的柳振邦。对柳振邦,林觉倒也并非全然陌生。当年林觉在朝为官之时,这柳振邦是政事堂的一名主事官员,和林觉供职的条例司多有来往瓜葛,倒也打过交道,有过几面之缘。

    “这不是柳主事么?呵呵呵,没想到咱们居然在这里重逢了。”林觉笑道。

    “柳振邦见过林大人,是啊,没想到和林大人还有重逢的一日。”柳振邦躬身赔笑见礼道。

    “他可不是柳主事了,他现在是吕中天手下的副宰相呢,也不知道吕中天效力的是哪个朝廷,他这个宰相是那一朝的宰相,这柳副相也不知是那一朝的副宰相。”郭昆冷笑着在旁说道。

    柳振邦闻言转身噗通跪在地上,朝郭昆磕头叫道:“皇上,臣柳振邦当然是效忠于您这个朝廷的。不仅是臣,连吕相其实也是效忠于您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现如今大周只有您这一个皇上,我们不效忠您效忠谁呢?”

    郭昆哈哈大笑道:“柳振邦,你说这话不亏心么?你们效忠朕?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柳振邦,吕中天叫你来见朕,便是说这种是个人都不会相信的荒唐谎言的么?莫非你当朕和林元帅以及我落雁军将士是可戏弄的么?”

    柳振邦磕头如捣蒜,高声道:“皇上息怒,这其中自有原因,容臣细细禀明如何?”

第一五五四章 三寸之舌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柳振邦作为吕中天派来的使者,林觉郭昆等人自然不能没有风度的为难他。而且,在攻城在即之时,吕中天派出使者前来,未必便是坏事。

    “皇上,林元帅容禀。我受吕相之托前来,便是要将有些事情说清楚的。吕相心里知道,皇上和林元帅对他一定是恨之入骨的。原因当然有很多,归结起来,自然是从当初的淮王夺位之事而始。当初先皇立晋王为太子,要将淮王贬出京城去往西北之地。淮王发动了夺位之变。这件事自然是导致皇上和林元帅反出京城的原因,故而从此和吕相生出仇隙来。临来之前,吕相同我长谈一夜,剖白内心,也谈及这件事情。他说,淮王的举动当时他也是极为震惊的,当他知道此事时,先皇已经驾崩,太子已经被杀死。在那种情形之下,他虽然极为愤怒,但是处于大周大局的考虑,也只能奉淮王登基。国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外敌窥伺,国内民生艰难之时,倘若不当机立断,极有可能酿成更大的灾祸,祸及大周的社稷江山。故而他和时任枢密使杨大人商议之后,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此事带来的影响减小到最低限度。吕相说,就本质上而言,此次变故乃是皇族内部的宫闱之变,虽然淮王的行为极为恶劣,令人痛恨。但他是先皇之子,先皇和太子都不在了,也唯有他能继承皇位。不能因为发生宫闱内斗之事便否定他的身份。当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不也照样不妨害他登基为帝,成就一代圣君之伟业。身为臣子的吕相,其实在这件事上只能顺势而为,尽大周宰相的本分,确保大周社稷江山的稳固。不知吕相的这番剖白心迹,皇上和林大人能够接受否?”

    柳振邦不愧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一个为了大周社稷着想,忠心耿耿的老臣形象呼之欲出。他将吕中天当时的选择说成是为了大周大局着想的无奈之举。表面看起来,似乎颇有些道理。但是他刻意回避了之前吕中天为谋划郭旭上位的种种作为,甚至不惜为了郭旭立下战功而激起青教之变。他也只字不提吕中天之前对变法一派的仇视和弹压。

    “这么说,吕中天倒是一片赤诚为国之心,顾全大局之举了?那我们岂非全部错怪了他了?呵呵呵呵。”林觉笑出声来。

    柳振邦老脸一红,对林觉话语中的讽刺意味熟视无睹,转向沉吟不语的郭昆拱手道:“皇上,当时那种情形之下,不仅是吕相做出这种抉择,杨枢密不也是同样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么?若说吕相存有私心,为淮王袒护的话,那么杨枢密这么做又是为何呢?杨枢密可是公认的公平持重的国之重臣,是先皇倚重的肱股之臣,他的决定当无其他因素考量了吧。由此是否可以得知,那时所做的抉择确然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呢?”

    郭昆皱着眉头,半晌后居然微微了点了点头。口中虽没有说出赞许之语,但神情上似乎

    缓和了些。柳振邦那杨俊的抉择来说事,确实有些迷惑性,乃至于郭昆居然有些信了。

    “然则,吕相想杀了皇上和本人,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么?”林觉忍不住笑道。

    郭昆的神色瞬间冷厉起来,沉声喝道:“正是,你们要杀我父王和我,以及林觉。这难道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么?”

    柳振邦早知有此一问,丝毫不慌张的道:“看起来这便是皇上和林元帅对吕相的愤怒之处,诚然,吕相当时确实想要留下皇上和林元帅,但当时是因为林大人拿了玉玺,皇上您当时又率兵要进攻皇宫。既然两位老大人已然做出了决定,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故而出兵平息纷乱,也是他们必须要做的选择。吕相说,当时他的想法是倾向于劝说两位回头的,但杨枢密说,既然决定由淮王即位为帝,则必须铲除太子羽翼,否则必生动荡。林大人乃太子党羽,梁王父子和林觉同气连枝,必须连根拔起,长痛不如短痛,一网打尽为宜。所以,调兵一路围杀追剿其实是杨枢密的主张。吕相当然有错,他便错在没能坚持己见,以至于逼迫了皇上和林元帅反出了京城。这便是吕相的错处。吕相在那之后曾多次私下提及此事,内心身为自责。”

    林觉不得不佩服吕中天的无耻和柳振邦的狡辩之功。这厮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一个死人头上,当真无耻之极。

    “哈哈哈哈。”林觉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不想反驳,根本就不必跟此人浪费唇舌。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太好笑了。

    柳振邦看着林觉正色道:“林元帅或许不信我的这番话,但我说的都是实情,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实便是事实。说到底,这些事都是过去的往事,吕相说了,倘若皇上和林元帅心中不能释怀,他可以当面赔罪。”

    林觉笑的打跌,摆手道:“我信,我信还不成么?说下去,继续说下去。吕中天一心为大周江山社稷着想,一切都是他公忠体国之举,我信了。然则,我想到知道,他和辽人勾结杀了杨俊,又是如何将郭旭玩弄于股掌之上,将堂堂大周皇帝送往女真人军营之中为质,又自己想要登基为帝的这些事,你想怎么替他洗白呢?还有,他和女真人联合攻我落雁军,明知新皇已然登基的情形之下依旧困我们于十里长岗,意图歼灭我落雁军的行为,你又该怎么替他分说呢?柳大人,你快说 ,我迫不及待的想听你的解释呢。”

    柳振邦脸色通红,咂嘴道:“林元帅,看来你对吕相是不肯原谅了,我便说了缘由,你也定然不肯相信,然则我说了何用?”

    林觉忍无可忍,厉声喝道:“你既知道狡辩无用,还跑来狡辩作甚?吕中天野心勃勃,欲做窃国之贼,其狼子野心早已昭然。他为大周江山社稷着想?怕是早就处心积虑谋取大周江山吧。他奉郭旭为帝,便是打着一步步控制郭旭,独揽大权的主意。女真人南侵之时,他

    以为这是他窃国的大好机会,想乘乱夺了大周的江山,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你们想洗,也洗不白。柳振邦,今日来此的意图到底为何?何不痛痛快快的说出来,何必在此浪费口舌。我们可没空听你胡说八道。你若还继续胡说八道,可休怪本帅乱棍打你出营了。”

    柳振邦涨红了脸叫道:“林元帅,你怎可说这样的话?就算是两军对垒,也有个先礼后兵的。既然结怨已久,自然需要分说解释,否则怎能化干戈为玉帛呢?吕相一片诚意,希望能迎皇上进京,重整我大周江山,你却说这些话,岂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非要我大周内部拼个你死我活,让女真人坐收渔翁之利么?林元帅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觉大怒,柳振邦不但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而且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开始挑拨离间。竟然数落起自己的不是来。林觉岂能容他。

    “柳振邦,你看来是不想活了。那本帅便成全你。来人,将他拉出去乱棍打死,尸体丢到南城外。”

    孙大勇在帐外大声应诺走进来,叉手便要抓人。柳振邦吓的脸色煞白,大声叫道:“皇上,皇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您可不能这么对臣。臣是带着吕相归顺之心前来的,皇上三思啊。”

    郭昆看了看林觉,轻声道:“林觉,可否听他说说再做决定?他适才说的也有些道理。倘若真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而来,我们能不自相残杀岂非更好?女真人虎视眈眈在侧,总不能给他们机会。”

    林觉冷笑道:“皇上可莫要犯糊涂,那可是吕中天,窃国之贼,野心勃勃之人,你要跟他化干戈为玉帛?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郭昆咂嘴看着林觉道:“林觉,若能于大周江山社稷有益,也未尝不可吧。何必把话说的那么死?咱们只听一听吕中天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也不可么?”

    林觉心中恼火,淡淡道:“皇上想要听,那便听吧。但臣可没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我军务在身,恕臣告退了。”

    郭昆皱眉道:“林觉,你便 这么不给朕面子么?便留下来听听都不肯?朕不过是想听听罢了。难道你觉得朕这个要求很过分?”

    林觉心中一怔,他从郭昆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他的怒火。自己对郭昆的行为不满,他何尝不是对自己也不满。此刻自己若起身离去,那么和郭昆之间的嫌隙便会变得更大,从此难以弥补,自己并不想这么做。

    “既然如此,那臣便听一听也无妨。”林觉躬身说道。

    郭昆吁了口气,脸上神情放松了下来。他认为自己胜了一局,林觉终究还是不敢太过放肆。看来以后自己需要多硬气些才是。

    柳振邦低着头听着这君臣的对答,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君臣之间的尴尬的氛围,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原来,这君臣之间并非铁板一块,或许自己该从郭昆身上下些功夫才成。

第一五五五章 条件

    林觉坐了下来,他平复了心情,为自己之前的愤怒而感到有些愧疚。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愤怒,并非因为吕中天的无耻和柳振邦的狡辩。而是因为从柳振邦的话语之中想起了许多往事和许多人。

    他想起了老师方敦孺,一个正直无私,品行高洁,为了大周殚精竭虑,有着大智慧大格局的人,明明可以挽救大周于水火之中,但就是被这一群宵小之辈所攻讦,乃至于理想破灭而身死。就像一个在迷雾黑暗之中找到了光明之人,当他告诉他人正确的前进道路的时候,不但没有人跟从他,反而被人污蔑为他要带众人去送死。无人理解他,无人相信他,这是他最大的痛苦。

    同样,还有严正肃严大人,某种程度上,他和老师方敦孺之间是真正的知己。无数个不眠之夜里,他和方敦孺为了找到大周的出路而苦苦思索探求。两人之间深厚的友谊来自于彼此理念和脾性的相投。最后共同赴死,共同向世人以死明志。虽然林觉和严正肃的交往不多,和他之间也并没有同方敦孺的两世交往的情感深厚,但这并没有妨碍林觉对他严正肃的尊敬。有些人无需太长时间的交往便可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一眼千年,一言倾心,往往便是如此。更何况严正肃对自己也多有关爱和提携。

    除了两位老大人,林觉还想起了很多人。先皇郭冲,那也是一个想励精图治的皇帝。大周的衰弱其实跟他关系并不大,前朝几位皇帝穷奢极欲耗干了国库,大周这条大船到了他的手里其实已经破败不堪。他很想做一番事情来,他也确实下定了决心。他实际上顶住巨大的压力,给了严正肃和方敦孺极大的权力去变法。但终究因为压力太大,朝廷内部的反对和牵制的力量太过强大,最终没能成功。将变法的失败推在他的身上是不公平的,他其实做了他能够做的事情。可悲的是,他居然是死在了自己儿子的手里,他为君失败,为父也是失败的。但这失败却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这更让他的人生有了悲剧的色彩。

    对于林觉而言,郭冲给自己的影响是很好的。自己和他有限的交往之中对他也是颇为尊敬的。即便是在方敦孺和严正肃去世之后,郭冲还是有意提拔自己,希望自己能接过变法的大旗的。可惜的是,一切终归于泡影。

    林觉想起的人还有杨俊,还有容妃娘娘,还有太子郭冕,还有杜微渐……这些人如今都已作古,都在过去这短短几年的大洪流中被吞没。他们当中有的人本可以成为这个时代耀眼的星辰,但却无情的如流星般的湮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争权夺利,为了私利和野心。吕中天郭旭等人扼杀了这些人,让大周走向了如今这种内忧外患,大厦倾覆的情形。数十万军名死于战乱,尚有数以百万的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数以千万的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而造成这一切的罪人之一吕中天和他的帮凶们尚在自己面前狡辩和洗白。

    这才是林觉之前情绪愤怒不可遏止的真

    正原因。

    “多谢皇上给臣说话的机会,林大帅,您也不要生气,在下理解您的心情。不过,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总是要往前看的。私人恩怨跟大周江山社稷比起来,不值一提。现如今,我们大周内部先打起来,岂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吕相正是有鉴于此,才让在下来见皇上,表明愿意止息纷争之愿。”柳振邦拱手说道。

    林觉面带冷笑,他很想跳起来给柳振邦几个大耳光,将他那张嘴脸打的稀烂。此人居然将此次落雁军兵临汴梁城下说成是个人恩怨,光是这一点,便足见其故意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居心。林觉不屑于驳斥他,他认为不用自己呵斥他,郭昆便要斥责他的这种说法了。

    然而,郭昆并没有如林觉所愿的斥责柳振邦的言辞,他的注意力仿佛不在这里。反而点头沉声问道:“吕中天当真愿意改过自新,那也是件好事。你适才说,他愿意止息纷争,迎朕进京是么?”

    柳振邦忙点头道:“正是,吕相将皇宫内院都清洗打扫了一遍,命百姓将内外城街道冲洗打扫的干干净净,准备好了鞭炮焰火,准备好了仪仗车马,便等着迎接皇上进京城呢。只要皇上一句话,吕相便大开城门,迎候皇上入城登殿。”

    郭昆眼中都是喜色,但却也并没有昏了头。

    “然则,既然如此,为何还不打开城门迎接朕进城呢?他在等什么呢?”郭昆道。

    柳振邦咂嘴道:“这个……倒也不是那么简单……皇上……皇上明白臣的意思吧。”

    郭昆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林觉实在忍不住,冷笑道:“他的意思还不明白么?吕中天是要提条件的。天下哪有免费的宴席,吕中天岂肯就这么开城投降?不满足他的要求,他岂肯迎接皇上进京?”

    郭昆一愣,脸色沉了下来道:“柳振邦,是这样么?这种时候,吕中天还要跟朕提条件?朕的大军就在城下,他还要跟朕讨价还价么?”

    柳振邦咂嘴道:“皇上,常言说的好,丑话得说在头里。吕相自然有他的顾虑。鉴于之前吕相和皇上以及林元帅你们之间是有所误会的,或者说是有些恩怨的,吕相自然心里也是担心的。而且,现如今大周上下对吕相有所误解,都说吕相勾结外敌意图篡位谋国,这等天大的冤屈和罪名,吕相岂敢背负?所以有些事倘若不现在说清楚,不解决,将来岂非更多了许多纷扰。吕相希望能在皇上进京之前,解决这些事情,以免带来不必要的纷扰。”

    郭昆冷笑道:“果然是想要提条件,你倒是说说,吕中天想要怎样的条件?”

    柳振邦沉声道:“其实也很简单,吕相只是希望皇上做两件事。其一,皇上须得为吕相正名,下诏告知天下人,吕相绝非窃国之贼,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周江山社稷着想,是大大的忠臣。无论是几年前的夺位之变,乃至近来之所为,吕相都是站在大周全

    局的层面考虑的。女真人入侵至京城之外,吕相领军守住了京城,这本就是事实。和女真人确实有些和议,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小的代价换取大周江山社稷整体不至于为女真人所侵占,所以才在西北军不听号令私自出兵,导致兵败之后大局危急的情形之下同女真人达成协议,这其实也是为了保全京城,保全大周江山。先皇去往女真军中为质的事,也是他自愿为之,吕相死谏未果,先皇决心已下,执意要禅让皇位。这才引来许多人猜疑吕相想取而代之。事实上吕相绝无此意。先皇是不希望大周无主,导致混乱,结果却毁了吕相的声誉。以上这些都是吕相为保全我大周而竭尽全力的证明。吕相不能因为尽忠为国反而受他人诋毁,所以皇上必须要给吕相下诏正名,吕相才能释怀。”

    林觉怒极反笑,他终于听到了柳振邦之前便准备为吕中天这一年以来的行为所编织的洗白的说辞了。果然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吕中天居然将自己窃国之行如此粉饰,堪称天下第一无耻无德之徒了。

    “吕中天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忠臣,哈哈哈,为了保全我大周,可辛苦他了。”林觉大笑道。

    柳振邦翻翻白眼道:“皇上,您瞧,就连林元帅也不信,何况天下人。”

    郭昆冷声道:“他还有什么条件?”

    柳振邦道:“还有便是,吕相知道他之前的所为得罪了皇上和林元帅,还有落雁军中的很多人。他知道一旦皇上进京之后,必有人会秋后算账,弹劾诋毁于他。吕相希望皇上能给他一个保证,他开城迎接皇上进京之后,皇上需得保证吕相以及城中官员将领们的安全。吕相不奢望皇上因为他的忠诚护国而嘉奖他,也不希望因为别人的仇视而死于非命。所以请皇上下旨为吕相正名,还需下特旨赦免所有城中军民百姓,并不可秋后算账,再行追究。”

    郭昆冷声喝道:“岂有此理,这难道是在要挟朕么?他口口声声说效忠于朕,怎地还提出这么多条件来?朕若是不答应呢?朕若是攻进京城呢?他当如何?”

    柳振邦沉声道:“皇上,臣说的话您不要生气,京城城防坚固,四十万女真大军携带千架攻城器械也未能攻破,臣不是贬低落雁军的战斗力,但若想以这十几万兵马攻下京城,恐怕……更不容易吧。城中军民百万,守城人手充足,城中物资粮草也充裕的很,真要攻城,怕是未必能如皇上的愿啊。而且吕相说,倘若皇上不能体谅他一片公忠体国之心,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是不忠之臣,那么他便太失望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吕相将同汴梁城一起玉石俱焚。不但要全力死守,若是城将破的话,他将放火烧了皇宫和城中所有的房舍,将整座京城烧成白地。皇上得到的不是京城汴梁,而是一座死城和空城了。汴梁城从此便永远的消失了。”

    “无耻!”

    “大胆!”

    林觉和郭昆几乎同声怒喝出声。

第一五五五章 条件

    林觉坐了下来,他平复了心情,为自己之前的愤怒而感到有些愧疚。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愤怒,并非因为吕中天的无耻和柳振邦的狡辩。而是因为从柳振邦的话语之中想起了许多往事和许多人。

    他想起了老师方敦孺,一个正直无私,品行高洁,为了大周殚精竭虑,有着大智慧大格局的人,明明可以挽救大周于水火之中,但就是被这一群宵小之辈所攻讦,乃至于理想破灭而身死。就像一个在迷雾黑暗之中找到了光明之人,当他告诉他人正确的前进道路的时候,不但没有人跟从他,反而被人污蔑为他要带众人去送死。无人理解他,无人相信他,这是他最大的痛苦。

    同样,还有严正肃严大人,某种程度上,他和老师方敦孺之间是真正的知己。无数个不眠之夜里,他和方敦孺为了找到大周的出路而苦苦思索探求。两人之间深厚的友谊来自于彼此理念和脾性的相投。最后共同赴死,共同向世人以死明志。虽然林觉和严正肃的交往不多,和他之间也并没有同方敦孺的两世交往的情感深厚,但这并没有妨碍林觉对他严正肃的尊敬。有些人无需太长时间的交往便可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一眼千年,一言倾心,往往便是如此。更何况严正肃对自己也多有关爱和提携。

    除了两位老大人,林觉还想起了很多人。先皇郭冲,那也是一个想励精图治的皇帝。大周的衰弱其实跟他关系并不大,前朝几位皇帝穷奢极欲耗干了国库,大周这条大船到了他的手里其实已经破败不堪。他很想做一番事情来,他也确实下定了决心。他实际上顶住巨大的压力,给了严正肃和方敦孺极大的权力去变法。但终究因为压力太大,朝廷内部的反对和牵制的力量太过强大,最终没能成功。将变法的失败推在他的身上是不公平的,他其实做了他能够做的事情。可悲的是,他居然是死在了自己儿子的手里,他为君失败,为父也是失败的。但这失败却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这更让他的人生有了悲剧的色彩。

    对于林觉而言,郭冲给自己的影响是很好的。自己和他有限的交往之中对他也是颇为尊敬的。即便是在方敦孺和严正肃去世之后,郭冲还是有意提拔自己,希望自己能接过变法的大旗的。可惜的是,一切终归于泡影。

    林觉想起的人还有杨俊,还有容妃娘娘,还有太子郭冕,还有杜微渐……这些人如今都已作古,都在过去这短短几年的大洪流中被吞没。他们当中有的人本可以成为这个时代耀眼的星辰,但却无情的如流星般的湮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争权夺利,为了私利和野心。吕中天郭旭等人扼杀了这些人,让大周走向了如今这种内忧外患,大厦倾覆的情形。数十万军名死于战乱,尚有数以百万的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数以千万的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而造成这一切的罪人之一吕中天和他的帮凶们尚在自己面前狡辩和洗白。

    这才是林觉之前情绪愤怒不可遏止的真

    正原因。

    “多谢皇上给臣说话的机会,林大帅,您也不要生气,在下理解您的心情。不过,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总是要往前看的。私人恩怨跟大周江山社稷比起来,不值一提。现如今,我们大周内部先打起来,岂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吕相正是有鉴于此,才让在下来见皇上,表明愿意止息纷争之愿。”柳振邦拱手说道。

    林觉面带冷笑,他很想跳起来给柳振邦几个大耳光,将他那张嘴脸打的稀烂。此人居然将此次落雁军兵临汴梁城下说成是个人恩怨,光是这一点,便足见其故意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居心。林觉不屑于驳斥他,他认为不用自己呵斥他,郭昆便要斥责他的这种说法了。

    然而,郭昆并没有如林觉所愿的斥责柳振邦的言辞,他的注意力仿佛不在这里。反而点头沉声问道:“吕中天当真愿意改过自新,那也是件好事。你适才说,他愿意止息纷争,迎朕进京是么?”

    柳振邦忙点头道:“正是,吕相将皇宫内院都清洗打扫了一遍,命百姓将内外城街道冲洗打扫的干干净净,准备好了鞭炮焰火,准备好了仪仗车马,便等着迎接皇上进京城呢。只要皇上一句话,吕相便大开城门,迎候皇上入城登殿。”

    郭昆眼中都是喜色,但却也并没有昏了头。

    “然则,既然如此,为何还不打开城门迎接朕进城呢?他在等什么呢?”郭昆道。

    柳振邦咂嘴道:“这个……倒也不是那么简单……皇上……皇上明白臣的意思吧。”

    郭昆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林觉实在忍不住,冷笑道:“他的意思还不明白么?吕中天是要提条件的。天下哪有免费的宴席,吕中天岂肯就这么开城投降?不满足他的要求,他岂肯迎接皇上进京?”

    郭昆一愣,脸色沉了下来道:“柳振邦,是这样么?这种时候,吕中天还要跟朕提条件?朕的大军就在城下,他还要跟朕讨价还价么?”

    柳振邦咂嘴道:“皇上,常言说的好,丑话得说在头里。吕相自然有他的顾虑。鉴于之前吕相和皇上以及林元帅你们之间是有所误会的,或者说是有些恩怨的,吕相自然心里也是担心的。而且,现如今大周上下对吕相有所误解,都说吕相勾结外敌意图篡位谋国,这等天大的冤屈和罪名,吕相岂敢背负?所以有些事倘若不现在说清楚,不解决,将来岂非更多了许多纷扰。吕相希望能在皇上进京之前,解决这些事情,以免带来不必要的纷扰。”

    郭昆冷笑道:“果然是想要提条件,你倒是说说,吕中天想要怎样的条件?”

    柳振邦沉声道:“其实也很简单,吕相只是希望皇上做两件事。其一,皇上须得为吕相正名,下诏告知天下人,吕相绝非窃国之贼,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周江山社稷着想,是大大的忠臣。无论是几年前的夺位之变,乃至近来之所为,吕相都是站在大周全

    局的层面考虑的。女真人入侵至京城之外,吕相领军守住了京城,这本就是事实。和女真人确实有些和议,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小的代价换取大周江山社稷整体不至于为女真人所侵占,所以才在西北军不听号令私自出兵,导致兵败之后大局危急的情形之下同女真人达成协议,这其实也是为了保全京城,保全大周江山。先皇去往女真军中为质的事,也是他自愿为之,吕相死谏未果,先皇决心已下,执意要禅让皇位。这才引来许多人猜疑吕相想取而代之。事实上吕相绝无此意。先皇是不希望大周无主,导致混乱,结果却毁了吕相的声誉。以上这些都是吕相为保全我大周而竭尽全力的证明。吕相不能因为尽忠为国反而受他人诋毁,所以皇上必须要给吕相下诏正名,吕相才能释怀。”

    林觉怒极反笑,他终于听到了柳振邦之前便准备为吕中天这一年以来的行为所编织的洗白的说辞了。果然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吕中天居然将自己窃国之行如此粉饰,堪称天下第一无耻无德之徒了。

    “吕中天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忠臣,哈哈哈,为了保全我大周,可辛苦他了。”林觉大笑道。

    柳振邦翻翻白眼道:“皇上,您瞧,就连林元帅也不信,何况天下人。”

    郭昆冷声道:“他还有什么条件?”

    柳振邦道:“还有便是,吕相知道他之前的所为得罪了皇上和林元帅,还有落雁军中的很多人。他知道一旦皇上进京之后,必有人会秋后算账,弹劾诋毁于他。吕相希望皇上能给他一个保证,他开城迎接皇上进京之后,皇上需得保证吕相以及城中官员将领们的安全。吕相不奢望皇上因为他的忠诚护国而嘉奖他,也不希望因为别人的仇视而死于非命。所以请皇上下旨为吕相正名,还需下特旨赦免所有城中军民百姓,并不可秋后算账,再行追究。”

    郭昆冷声喝道:“岂有此理,这难道是在要挟朕么?他口口声声说效忠于朕,怎地还提出这么多条件来?朕若是不答应呢?朕若是攻进京城呢?他当如何?”

    柳振邦沉声道:“皇上,臣说的话您不要生气,京城城防坚固,四十万女真大军携带千架攻城器械也未能攻破,臣不是贬低落雁军的战斗力,但若想以这十几万兵马攻下京城,恐怕……更不容易吧。城中军民百万,守城人手充足,城中物资粮草也充裕的很,真要攻城,怕是未必能如皇上的愿啊。而且吕相说,倘若皇上不能体谅他一片公忠体国之心,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是不忠之臣,那么他便太失望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吕相将同汴梁城一起玉石俱焚。不但要全力死守,若是城将破的话,他将放火烧了皇宫和城中所有的房舍,将整座京城烧成白地。皇上得到的不是京城汴梁,而是一座死城和空城了。汴梁城从此便永远的消失了。”

    “无耻!”

    “大胆!”

    林觉和郭昆几乎同声怒喝出声。

第一五五六章 底线

    柳振邦此刻说出的才是吕中天要达到的真正目的,这也是吕中天苦思冥想之后,认为的最好的上策。自家事自家知,如今的汴梁城人心浮动民怨沸腾,城中物资匮乏,兵马士气低落。倘若不是靠着强力恐怖的手段遏制着,怕是早已经一片混乱。别看手下的那些将领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誓与城池共存亡之类的话,说什么城中百姓百万,守城人手足够之类的话,但其实大伙儿都知道,那是自欺欺人的话语。吕中天正是心里清楚,这汴梁城或许真的没法守,所以才想出了派柳振邦前来谈判的计划。

    吕中天不愧是吕中天,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认为此时此刻的郭昆必然急于要进汴梁城正式登基为帝。他虽在十里长岗宣布登基,但显然不是正式的登基,倒像是仓促之间的自封为帝一般。唯有进了汴梁城,进了皇宫,在崇政殿的宝座上接受群臣的道贺,那才是真正的登基为帝。

    汴梁城,那是大周一百五十多年来的都城,那是天下军民心中最为神圣的所在。正因为其地位的重要,所以女真人的首要目标才是这里,他们知道汴梁城在大周军民心目中的地位。郭昆要成为真正的皇帝,他便必须要进入这里,在这里开始他名正言顺的大周皇帝的生涯。

    吕中天抓住了这一点,他要以汴梁城这座城池作为他的筹码,以此来换取脱罪和安全。汴梁百万百姓便是他的人质,汴梁的辉煌城池,皇宫殿宇便是他手中的宝贝。他知道,无论柳振邦如何巧舌如簧的为自己洗白,都不可能糊弄林觉和郭昆。唯有筹码是实打实的,你想进汴梁当皇帝,便要接受我的条件,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不能治我的罪,还要替我洗白。否则的话,我便一把火烧了汴梁,将大周一百多年的古老而神圣的都城毁个干净。让你这个皇帝在废墟和死人堆里登基。拿汴梁城和汴梁百万百姓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安全,吕中天认为,郭昆必然会愿意交换。

    “无耻,老贼当真该碎尸万段,居然敢以朕的汴梁城来威胁朕,该死,着实该死。”郭昆怒声喝骂不已。

    林觉也被吕中天提出的条件和筹码惊呆了。吕中天居然要绑架汴梁这座城池,用来和落雁军交易。不得不说,这老贼真是豁得出去的一代枭雄人物。这世上有几人能在这种时候还能抓住对方的心理弱点的。汴梁城是大周一百五十多年的都城,这一百五十多年下来,这座城池早已经汇聚了世上最好的东西,早已成为大周的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早已成为了一处象征着大周兴盛衰亡的圣地。这座城池一旦被毁,毁掉的可不是一座城池而已,那会让很多人心目中的圣地被摧毁。

    且不说汴梁城中那些雄伟瑰丽的宫殿群宇,街头上那些秀丽精巧的高楼宅邸,各处浸润了几百甚至上千年历史的人文古迹,那些长街窄巷,拱桥石栏等等这些死物,一旦被毁自然是令人惋惜不已。更重要的是,城中还有近百万百姓在其中。如果吕中天当真丧心病狂的对百姓下手以报复落雁军的进攻和不合作的话,那将是人间的一场浩劫。玉石俱焚的结果绝对不是林觉想要的。

    虽然郭昆怒声喝骂,但郭昆内心的想法也是如此,他也绝对不希望汴梁城被毁,百姓被杀。对他而言,还有一个更为实际的理由,那便是,他是大周的皇帝,他要在汴梁登基。在历代大周列祖列宗皇帝登基过的地方登基,才有意义。否则,他这个皇帝便永远不能为天下人所全部认同。甚至包括他自己,都觉得若不能在汴梁城中登基为帝,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个皇帝是个野皇帝,不够名正言顺。

    “皇上恕罪,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日这个局面,谁也不想看到。吕相是真心想结束这场纷争的,他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汴梁城中百姓的命运,汴梁城的命运便都掌握在皇上手里,您才是主动的一方,吕相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对皇上而言,这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吕相说了,他可以不要任何官职和爵位,只要皇上答应这个条件,皇上登基之后他可以离开京城,告老还乡,从此不再涉政。一切只需皇上一句话便能办到。”柳振邦弓着身子样子很谦卑,但语气却一点也不谦卑。他的话处处是陷阱,现在将皮球踢到了郭昆的脚下,仿佛若是郭昆不答应的话,将来城毁人亡的惨剧便是郭昆的责任了。其用心何其歹毒。

    “朕……朕杀了你。朕绝不会同意的。朕不受任何人的威胁。吕中天打错了算盘了,想拿这个条件来威胁朕,朕岂会受他威胁。京城没了,朕可以再建,朕甚至可以去应天府登基。哼。来人,将柳振邦给我推出去砍了。”郭昆难得的强硬了起来,厉声喝道。

    柳振邦有些发慌,他没想到郭昆竟然是这种态度,他以为郭昆会犹豫最终接受条件的,却没想到郭昆居然不假思索

    的拒绝了。

    “皇上……那可是汴梁城,那可是百万百姓的性命。皇上你刚刚成为大周之主,便有百万百姓因此而丧生,天下人会怎么想?这些人都等于死在皇上的手里,你的皇位还能稳固么?迟早有人会拿此事来指责你,煽动明星造你的反。嘿嘿,我柳振邦死了又如何,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倒是皇上因为一点过去的恩怨而坏了大局,这才是得不偿失呢。”

    柳振邦兀自鼓动如簧之舌蛊惑着,他知道这时候他求饶是没用的,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夸大此事对郭昆的不利之处,或可奏效。

    郭昆恶狠狠的瞪着柳振邦,不得不说柳振邦的话确实在他心里起了波澜,杀了柳振邦容易的很。但杀了他之后,吕中天倘若当真疯狂到毁了汴梁城,那将如何是好?难道自己登基之初,便要背负一个毁了汴梁城和汴梁百万百姓的骂名么?那是自己绝不愿意看到的。他这个皇帝本来就威望不隆,正需要慢慢的积累威望和声誉,得到天下人的认可。这个时候若是出这种事,岂非成为把柄,成为他人反叛的理由了。当此乱局之中,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找机会造反,自己怎能将诋毁自己的机会拱手送给他们,让他们找到造反的理由。

    郭昆脸色阴郁,神情有些狰狞的等着柳振邦,柳振邦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早已经豁出去,反而嬉皮笑脸满不在乎。郭昆脸色越难看,便说明自己的话越是奏效,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一旁的林觉反而在此时冷静了下来。虽然对吕中天的无底线的筹码震惊不已,但这并不出乎林觉的意外。这种时候吕中天倘若不垂死挣扎的话,那也不是吕中天了。眼看落雁军将攻破汴梁,吕中天极其党羽自然是要全力自救的。所以这种时候什么无底线的事情他都会做出来。同意吕中天的条件是不可能的,吕中天这老贼必须死,怎会容他逍遥。若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办的话,吕中天不但没有罪过,反倒成了大周的大英雄了,这种交易若是做了的话,那些死在吕贼手中的人,那些战死疆场的兄弟们的亡灵都将不得安息。若是连吕中天都能饶恕,则天下何人不可饶。

    但是,虽然不能饶了老贼,却也不必激怒他。攻城即将开始,在此之前,不妨给老贼一些希望,来个缓兵之计。

    郭昆沉吟不决的看向林觉,他自己并不能做出决定,虽然他的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但他必须要得到林觉的同意。

    林觉沉声开口道:“柳振邦,你以为这种无耻的举动可以威胁到我们么?我们不为难你,你且回去禀报吕中天,他若想遗臭万年,我们也不拦着他。他那汴梁城和汴梁百姓来威胁皇上和我落雁军,那是大大的错了。汴梁城在他手里,汴梁百姓也在他的手里,这就好比他威胁杀了自己的儿女来威胁别人,这简直可笑之极。当然了,我们承认汴梁对我大周而言是极为重要的城池,汴梁百万百姓的性命也是皇上心之所系,但是吕中天若是执意要毁城杀人的话,那也没什么。汴梁城毁了我们可以重建,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无非是花些钱财功夫罢了。汴梁城的百姓若被吕中天杀了,自然是令人痛心可惋惜的。但真要到了那种情形下,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说句难听的话,汴梁百姓从贼不反,本就有罪。死在吕中天手里,更是咎由自取。我们可一点也不在乎。一将功成万骨枯,新皇登基,本就是浴血拼杀,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倘若必须要汴梁百姓去死的话,那也只能让他们去死。明白么?”

    郭昆呆呆的看着林觉,林觉平日里可都是将百姓挂在嘴边上的,他成天跟自己说什么‘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什么‘落雁军的使命便是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类的话。成天跟自己说,要自己今后必要惠泽万民以民生为重,万不能脱离百姓,不顾百姓的死活,否则自己的皇帝便坐不稳这样的话。现在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这样的话,自己可是说不出口的。也许这才是他的内心之言吧,为达目的可牺牲一切,他也许就是这种刚硬冷血之人吧。

    柳振邦呵呵笑道:“林元帅,早听说言辞锋锐,巧舌如簧。今日是真的领教了。不过你的话我可不太相信。新皇登基,岂有血流成河的道理?你说汴梁百姓从贼,死有余辜?信不信我回去将此话告诉汴梁百姓,汴梁百姓怕是一个也不会效忠皇上了。你这是辅佐皇上,还是拆皇上的台呢?你想表达你根本不在乎汴梁城和汴梁百姓是么?那你一刀杀了我便是,吕相知道你杀了我,便自会如你之意毁城杀人的。林元帅,你敢么?”

    林觉冷笑道:“柳振邦,向你这么作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莫非觉得你对吕中天很重要?我给你个机会向我求饶,否则你必死无疑。我

    甚至不用动手。我只需派人告诉吕中天,我们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但我们也有个小小的条件交换,便是要你柳振邦的人头。你猜吕中天会不会宰了你?慢说你一个柳振邦,为了活命,十个你的性命也是白饶?你不过是一颗棋子,下棋的人不是你,你若不明白这一点,那可太蠢了。”

    柳振邦脸色煞白,身上出了一层汗。自己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林觉倘若真的要这么做,自己生十个脑袋也不够。吕相是怎样的人,他柳振邦最清楚不过了。这种时候自己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角色,根本不值一提。

    “怎么?不肯求饶?那你可死定了。”林觉冷声道。

    柳振邦当机立断,立刻躬身行礼道:“林元帅息怒,在下口不择言,胡言乱语。林元帅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原谅。”

    林觉哈哈大笑道:“能屈能伸,这才是小人嘴脸。柳振邦,回去告诉吕中天,虽则我们并不在乎他毁城杀百姓,但若是此时能和平解决,自然也是一桩好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汴梁百姓的性命也是命,自然不能当草芥。汴梁城若要重建也要花费多年时间和大量钱财,麻烦的很。这件事有的商量。但现在我们不能答复他,皇上和我必须要征询将士们和官员们的意见。这样吧,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必给他答复。他若等不及的话,要先毁城杀人也由得他。天下人的眼睛雪亮的,他造的孽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柳振邦看向郭昆,郭昆冷声道:“林元帅的话便是朕的意思,你回去告诉吕中天,这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敢作敢为,不要拿百姓当牺牲品。他若真心效忠,便当献城投降。朕也非气量狭窄之人,也非容不下他。朕这里要和众人商议一下,他也要三思而行之。”

    柳振邦躬身拱手道:“臣一定将话传到。臣告辞了。”

    郭昆微微点头,柳振邦转过身来向林觉行了一礼,快步出帐而去。不久后马蹄声起,逐渐消失不见。

    帐中剩下郭昆和林觉两人,郭昆吁了口气对林觉问道:“妹夫,这件事你说该怎么办?我知道你是缓兵之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林觉微笑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否先告诉臣。”

    郭昆想了想道:“老贼如此威胁我们,着实可恶。不过这件事我认为倒也不是不能商议。倘若能保全京城和京城百姓,免于一战,倒也是件大好事。京城可不能毁啊,百姓们的命也不是草芥,若我们不考虑这些的话,别人会说朕不仁,会说朕不肯救京城百姓。你说呢?”

    林觉心中叹息,郭昆心里果然是动摇了。他想早日进京城,早日成为大周真正的皇帝,不肯节外生枝。心情固然可以理解,但在原则上却差之太远。

    “皇上,吕中天这种人岂能与之妥协,这种人可恕,对于天下道义和军民的情感伤害太大。会对不起死去的那些英灵,也同样会让天下人对皇上和我落雁军有异样的观感。惩恶扬善是最基本的的道理,倘若这一点都做不到,将来还怎么教化万民?”林觉轻声说道。

    郭昆皱眉道:“林觉,我知道你对吕中天恨之入骨。你老师便是死在他手里,还有许多人也是老贼所害。老贼当初对我们也是逼迫极甚,意图致我们于死地。但是现在是咱们的关键之时,你可否放下一些坚持,先从大局着想呢?且先饶恕了老贼也没什么,朕有的是机会杀他。何必急在此时?”

    林觉静静的看着郭昆道:“皇上,有些事是不能做交易的。人若无原则无底线,则会迅速堕落,为世人所唾弃。皇上今日答应饶他不死,今后便不能再动他,否则便是皇上无信。皇上要做无信之人么?我当年发誓要杀了老贼,便跟他绝无妥协的可能。我有我的底线和原则。皇上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皇上其实是多虑了,我会拿下京城的,皇上也能如愿的。相信我。”

    郭昆咂嘴道:“他若真的铤而走险,你当真能置之不理?朕可做不到。”

    林觉呵呵笑道:“皇上,莫非你当真以为他敢这么做?那等不到我们动手,城中百姓便将他生吞活剥了。他最多放几把火烧了皇宫大内罢了,他要丧心病狂的杀了城中百姓?他手下的那些人难道都是疯子?他们绝对不会干的。皇上大可放宽心。若皇宫殿宇毁了,将来在建更大更好的便是。”

    郭昆歪着头道:“你确定如此?那你何必要让柳振邦给出三天的期限?直接杀了他便是。”

    林觉大笑起身道:“三天后我便将攻城,老贼只能活三天了,让他带着希望活三天吧,这是我对他最后的仁慈了。皇上,臣还有许多事要忙,臣告退了。”

    林觉躬身行礼而出,帐外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林觉的心情有些沉郁,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第一五五七章 劝进

    汴梁城中,吕中天的府邸后宅之中,吕中天神色阴郁的听完了柳振邦的禀报,半晌没有说话。

    柳振邦也不敢多言,只垂手在一旁站着。屋子里静的吓人,吕中天衰老的气管发出粗重的呼噜声,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正在努力的呼吸,似乎每一次呼吸都是他的最后一次呼吸一样艰难。

    “柳振邦,据你观察,郭昆和林觉他们会不会答应老夫的条件呢?虽然他们说三天后才能答复,但我想,林觉和郭昆的态度才是关键,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征询属下的意见的。我怀疑,这是托辞。”吕中天缓缓开口道。

    柳振邦咳嗽一声,躬身说道:“吕相,下官有一种感觉。那郭昆和林觉之间似有嫌隙。林觉甚为强势,郭昆身为皇帝,却显得唯唯诺诺,似乎在看林觉的脸色行事。”

    吕中天抚须冷笑道:“果然如此,这也并不奇怪。那郭昆靠着林觉的辅佐才有今日,除了他皇族的身份之外,他什么也没有。落雁军是林觉的兵马,他当然得看林觉的脸色行事。嘿嘿,林觉啊林觉,你心里想什么,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还不是野心勃勃,将来那郭昆还不是你鼓掌之中的傀儡。老夫走过的路,你也要走。你有什么资格诋毁老夫?振邦,说下去。他们两人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是否并不一致?”

    柳振邦点头道:“下官感觉的出来,郭昆虽然暴跳如雷,大骂不已,但其实他心里是想要答应下来的。他之所以发怒,恰恰是吕相的条件击中了他心中的软肋,所以他才如此恼怒。但那林觉便冷静的可怕。郭昆好说,那林觉却很难缠。我担心,事情要坏在林觉的手里。”

    吕中天轻轻叹息道:“是啊,这也正是老夫所担心的。根据你所说的这些情形,那林觉显然是完全主导郭昆的,郭昆只能听林觉的意见。然则,林觉对老夫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下仇恨。所谓的三天之后答复,显然是缓兵之计罢了。老夫虽然不愿意,但也恐怕不得不承认,老夫的计策失算了。这一战恐怕很难避免了。”

    柳振邦轻声道:“这也是下官的判断。下官觉得,吕相还是早做打算,在此事上不要抱着太大的希望。”

    吕中天冷笑道:“希望?老夫本就没抱太大希望,老夫和林觉之间的仇隙太大了,老夫早就知道他不肯放过老夫。我这么做只是抱着万中有一的想法罢了,万一那郭昆在落雁军中有些威望,万一他们会忌惮城池和京城百姓而同意老夫的条件呢?但现在看来,这些都没有发生。不过这也并不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老夫虽然失望,却也没那么太失落。”

    柳振邦沉声安慰道:“吕相也不必完全失望,毕竟对方没有把话说死。三天时间,也许会有转机也未可知。那林觉虽然强势,但郭昆毕竟是皇上,他也不至于公开的跟郭昆反对。倘若郭

    昆执意要同意吕相的计划,恐怕事情还是有可能想着吕相希望的方向走的。”

    吕中天呵呵摇头道:“振邦啊,你可错了。他要答应,今日便答应了,为何要等三日?三日后和三日前有何区别?林觉这是给郭昆留面子,对我们也是缓兵之计。他是决意要攻城的。老夫不能抱着任何的幻想,现在老夫要做的便是抛弃一切杂念,准备和他们打一场恶仗。”

    柳振邦点头称是,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吕相,下官斗胆问一句,如果汴梁不保,吕相莫非当真要毁城么?当真要杀了城中百姓么?”

    吕中天一愣,旋即仰头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振邦啊,老夫觉得你是聪明人,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糊涂。杀百姓么?那对老夫有什么好处?老夫一旦那么做,汴梁城便不攻自破了,城中这百万百姓便会起来反抗,还用的着他们来攻么?你怎么这么糊涂?”

    柳振邦干笑两声忙道:“下官料想吕相也不会这么做,下官只是想确认这一点罢了。”

    吕中天呵呵笑道:“杀百姓是不可能的,不但不能杀,这时候反而要对百姓加倍的好才是。不过倘若汴梁守不住了,老夫也不能让林觉和郭昆好过。柳振邦,你替老夫想想,如何收拢城中百姓的心,让他们能够帮我们熬过这一关?”

    柳振邦想了想道:“下官倒有一个想法。下官从林觉口中听到了他说的一句话,他为了表示对吕相威胁要杀城中百姓的条件不在乎,说了一句‘汴梁百姓从贼不反,死有余辜。’。这话说的可不轻。下官想,咱们可以将林觉的这句话散布出去,告诉百姓们他们现在已经被落雁军当成是大周的叛贼,落雁军破城之时,便要对他们进行清算。这么一来,百姓们必然恐慌,也必然会全力助我们守城了。吕相再发发慈悲,分发也粮食物资缓解百姓们的饥饿和恐慌,老百姓们会更加的死心塌地。不知吕相以为如何?”

    吕中天缓缓点头道:“好,这个主意好。振邦,你即刻去办。若是百姓真心愿意守城,他们也未必能攻下汴梁来。就算守不住城池,咱们也给他们留个隐患。百姓们必然对林觉和郭昆怀有戒心,这百万百姓中哪怕只有一小半不服管束,汴梁城也将乱成一锅粥,这算是老夫留给他们的礼物吧。”

    柳振邦连连点头道:“对,城破了,他们进了汴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吕相,下官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吕中天沉声道:“但说便是,有何不当讲的?”

    柳振邦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吕中天磕起头来。吕中天皱眉道:“这是作甚?”

    柳振邦沉声道:“有件事下官早就想说了,但一直不敢开口。如今这个时候,下官觉得必须要说出来了

    。数月前,皇上下诏禅让皇位给吕相,天下人皆耳闻目睹。吕相出于忠君之心,迟迟没有登基即位。在下官看来这是一处败招。正因为吕相顾忌太多,没有尊旨即位,才让郭昆林觉钻了空子,提前宣布继承大周皇位。虽然郭昆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在这种时候,天下人心浮动之时,无知之人自然是不辨真伪,只跟着皇帝走,而不管其皇位到底是否名正言顺。这让郭昆成为了大周百姓认为的皇帝,反而认为吕相是反贼了。吕相的顾虑反而造成了不良的后果。下官认为,此时此刻是时候拨乱反正了。吕相应该即刻奉诏登基为帝才是。一来,亮明态度,旗帜鲜明,正告天下百姓,郭昆皇位不正,吕相才是大周正统,先皇禅让的大周皇帝。二来,您登基之后,发布诏令,召集天下人马前来靖难,则有心帮咱们的地方兵马可以名正言顺的赶来救援。其三,新皇即位,气象一新,您可发布惠泽万民之诏,必可振奋人心。下官都想替您想好了,你可以大赦天下,可以下诏免天下百姓钱粮赋税,还可以给地方官员加官进爵收拢他们的心。如此,同之前我们对百姓披露林觉诋毁京城百姓之言并行,数管齐下,比将使局面变得更加的有利。起码可以振奋城中官员和军民的士气不是么?拿下官自己的感受而言,现在一个皇帝在城外,下官跟着的是吕相,给我的感觉便是我这个副相也似乎也名不正言不顺。由己推人,我感觉其他将军和大人们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跟着的是吕相而不是皇上。做的不知是谁的官。但吕相只要一登基,则所有的一切便都名正言顺起来。做起事来也更加的有目的和奔头了。还请吕相三思此事,若觉得下官所言不差,便需即刻登基才是。”

    吕中天呆呆的站在那里,瞪着面前侃侃而言的柳振邦发愣。他没想到柳振邦居然说的是这件事,这让他惊讶之极。但是柳振邦的话却真正激起了吕中天心底里的**,这种**在这几个月里已经被压抑在心底不敢再拿出来想了。这数月来的失利,局面的大恶劣,让他称帝之心已经被压在心底最深处,因为实在不合时宜。他认为称帝的时机便在于大局已定之时,而不是局面恶劣之时。但柳振邦的话却燃起了自己心底的那堆快要熄灭的火焰。

    他倒不是认为柳振邦说的那些抱怨他错过时机的话是对的,而是此刻在他心里涌起了一个念头:此时若不登基称帝,这辈子便恐怕就再无机会了。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既然前途未卜,一片渺茫,何妨索性登基,起码自己也是做过皇帝了,也不至于到最后都抱憾。

    吕中天的这种心态就像此刻城中的那些抓紧时间纵情声色的将领和官员们一样,抱着过把瘾就死的末日心态,带着最后的疯狂的色彩。至于能否真如柳振邦所言的那样有扭转局面的作用,吕中天倒是并不以为然。

第一五五八章 施舍

    虽然吕中天心中已然火焰熊熊,但是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

    “振邦啊,老夫知道你是出自真心,老夫也承认当初有些失策,没能抓住时机收拢民心。然而事到如今,却也不必再提此事了。若此时老夫拿出禅位诏书来登基为帝,在外人看来,还以为老夫贪恋皇权,不合时宜呢。老夫以大周宰相枢密使之职率领军民抗敌,一样的名正言顺。郭昆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自称皇帝,都不能成为事实。天人人不是瞎子,也都会明白他们乘机自立的事实。老夫现在只想一心一意的守住汴梁城,这是老夫的责任。其他的事待汴梁城无恙之后再说吧。”

    柳振邦察言观色,心中自明。吕相自然不能因为自己几句话便立刻同意登基称帝。以他的身份登基称帝,为避嫌疑,总是要三请四邀再三劝进的。古来称帝者莫不如此。

    “吕相,下官明白您的心情,下官暂且告退,下官要去完成吕相交代的差事去了。关于吕相登基之事,下官坚持自己的意见,还请吕相三思。下官也将同其他大人商议此事。我相信其他人也必和下官的想法一致的。”柳振邦沉声说道。

    吕中天面色平静,抚须道:“去办事吧。辛苦你了。”

    这一句‘去办事吧’意味深长,也不特指,但柳振邦已然明了。于是叩首起身,躬身退去。

    吕中天坐在椅子上,目送柳振邦的身影离开,独自沉吟半晌,忽然起身转入内房之中,从腰间取出一枚铁钥,将床头一只上了铁锁的华贵木箱打开来,从里边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件金光粲然的袍子来。袍子在长几上铺开,红色的丝绸缎布上,金丝秀成的金龙盘旋在上,指爪飞扬,怒目威视,华贵威严无比。吕中天眯着眼,苍老的手指轻轻滑过柔软的绸缎上凸起的龙鳞,神情变得柔和无比。

    “来人,伺候本相更衣。”吕中天猛然收回手指,沉声吩咐道。

    ……

    汴梁百姓从未时末便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每家每户可以派出一人前往大内宫门大庆门前的大广场上领取发放的米面五斤菜蔬肉食一份。这个消息对于汴梁百姓而言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多日以来,百姓们已经处于饱一顿饿一顿的状态,配额供给的粮食太少了,而且都是劣质的稻米,里边掺了很多沙子,吃起来硌牙。即便如此,这些稻米也只够熬成稀粥供一家子填饱肚子。至于菜蔬肉食,那是根本想也别想。能有几块咸菜疙瘩已经很好了,很多百姓在粥饭之中撒上几粒盐巴,便算是让稀粥有了一些味道的下饭菜。今日居然说可以领五斤上号米面,菜蔬肉食一份,众人都觉的不可思议。

    很多人都认为这事儿不靠谱,直到他们将信将疑的赶到大庆门前广场上的时候,才惊喜的发现,事情或许是真的。大庆门侧首的宫墙下,粮食米面堆积如山,长达数百步的木架栏杆上,宰

    杀洗剥干净的猪牛羊整头整头的挂在上面,白花花的像是女人的酮体。数千禁军全副武装守护着这些粮食物资,避免被红了眼的百姓们一拥而上抢个干净。大庆门正对的方向搭了一座半人高的木台,此刻木台上一长溜坐着十几名文官和武将。

    “居然是真的,谢天谢地,终于能吃顿饱饭了。家里的老人孩子都快饿死了。谢天谢地啊。”

    “可不是么?昨晚捉了一只老鼠,我都没舍得扔,放在粥里熬煮了充饥。今日本打算全家上吊死了算了,没想到上面大发慈悲了。这可太好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很多人激动的表达着感激和惊喜之情。当然也有人冷笑说说出了事实。

    “感谢?感谢谁?这些都是从咱们手里收缴的东西,被他们夺走的东西,现在施舍一些给你们,你们便谢天谢地了?这本就是我们的。”

    “就是,我京城百姓什么时候这么窘迫过?就算天下全闹饥荒,我们汴梁百姓也从未少过米面肉食。现在倒要感谢他们了?正是他们造成了如今的结果。”

    “快别说了,当心些,莫被他们听到了。话虽如此,但是说这些有何用?现在他们能给些回来已经很好了。”

    “……”

    人群越聚越多,整个大庆门广场在一个时辰之内聚集了七八万百姓。即便是汴梁城最宽阔的大庆门广场,此刻也接近爆满,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终于,万众期待之中,台侧铜锣咣咣敲响,百姓们安静了下来,都踮起脚尖,伸着脖子看向台上。端坐椅子上的一排官员中的一人站起身来走向台前。此人着绯色官袍,相貌清瘦,约莫四十许人。很多人都认出此人正是政事堂副宰相柳振邦。

    柳振邦来到台前高高拱手团团作揖行礼,锣声停息时,柳振邦朗声开口道:“诸位汴梁城的百姓,诸位父老,本官柳振邦给你们见礼了。”

    人群无动于衷,只有寥寥数百人拱手还礼,场面有些尴尬。柳振邦倒也不以为意,咳嗽一声继续道:“今日劳动各位父老乡亲来此,是为你们准备了一些米面菜蔬和一些肉食分发给诸位。本官知道,近来诸位汴梁乡亲父老们日子过得很艰难,朝廷实行了粮食物资的配给管制之策,以至于父老乡亲们粮食也不太够吃,心中有些怨言。哎,其实这些也都是无奈之举。你们也都明白,我大周如今的状况。女真人和辽人南下入侵我大周,北方数路百余座城池和大片的地盘都被他们占了。数以百万的百姓被迫南逃,光是京城左近便来了数十万流民。朝廷一方面要调集兵马和女真人辽人打仗,一方面要赈济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粮食物资自然是极为紧缺的。在这种情形之下,不得已才进行了粮食物资的管制配给,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有个道理诸位父老乡亲应该明白,倘若京城一失,诸位便也要和那些流民一

    样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连口稀粥也喝不上不说,还将失去庇佑,沦为蛮夷铁蹄践踏之下的亡魂。所以,乡亲父老们应该要庆幸,就算粮食不够,起码你们还有一口吃的,是这个理不?”

    人群雅雀无声,有些愚昧之人自然觉得这个柳振邦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毕竟这么艰难的情形下,撑住局面保住汴梁,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粮食物资的管制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更多的人其实是心里清楚的。柳振邦说这些话其实是没道理的。百姓托庇于朝廷之下,这本就是朝廷的责任,而非功绩。百姓们上缴赋税,养活了皇帝官员兵马,朝廷本就应该庇佑百姓的安全,否则要朝廷何用?北方诸路被女真人占领,百姓流离失所,这正是朝廷的无能所致。而且知道内情的都知道,北方几路的难民来到京城想要避难的时候,京城的城门紧闭,根本不让他们进城。百姓冲击城门的时候还被守城禁军射杀了许多人,酿成了惨剧。柳振邦口中的赈济之事压根就是假的。粮食物资一车车的送给女真人倒是不少,柳振邦口中的话大多都是谎言。

    “……诸位京城父老,即便在如此物资紧缺的艰难时刻,朝廷也没忘了你们。吕相得知民生艰难,特意下令拿出军粮物资发放给你们。吕相说,朝廷的使命便是确保京城百姓的安乐平安。百姓的痛苦便是朝廷的痛苦,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汴梁百姓有饭吃。诸位可知道,吕相自己每天只吃两顿饭,每顿饭只一小碗,外加一菜一汤耳。这些饭菜比你们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啊。还不是为了共度时艰么?”柳振邦继续说道。

    百姓中有人叫道:“吕相为百姓鞠躬尽瘁啊,吕相仁义啊。若无吕相支撑,我们都完了。感谢吕相啊,请吕相保重身体啊。”

    “是啊,吕相一定要多吃饭啊,吕相不能垮啊,我们百姓可都指望着他救我们呢。”

    众百姓侧目看着这些喊话的人,没有人认识他们。这些的样貌打扮也不像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现在人人面黄肌瘦,哪有这么肥头大耳的。这些人都是安排在百姓中的托儿,负责带动气氛,蛊惑不明真相的百姓的。

    “看什么看?老子说的不对么?人不能忘恩负义,没有吕相的周旋,京城早破了,你们早被女真人杀了。京城得保,完全是吕相的功劳。”喊话的那些人恶狠狠的瞪着身旁侧目看着他们的百姓道。

    “哼,我们巴不得城破呢。我们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活着跟你死了有什么区别?莫以为别人都是瞎子聋子,他们干了什么我们都知道。”有人冷声驳斥道。

    “啊呀,你们竟敢说这样的话,定是奸细,进来蛊惑人心的。拿了去见官。拿了去见官。”那帮人叫嚷起来,真要拿人。其他百姓虽然默然无声,却用行动表达了立场,他们用身体保护说公道话的人,让这些叫嚣之人无法接近他们,无法抓住他们。

第一五五九章 简单粗暴

    木台之上,柳振邦依旧在口沫横飞的大声说话。

    “诸位乡亲父老,人若不知感恩,同禽兽何异?我大周如此艰难局面,是谁力挽狂澜死守京城,确保我大周都城不破, 保住了我大周天下百姓官员的希望?是吕相啊诸位。若非吕相谋划得当,这样的局面谁能稳得住?可是偏偏有人不择手段的诋毁吕相,极其恶毒攻击吕相,让吕相着实心寒。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受人蛊惑,心里希望着城外落雁叛军打进京城来,你们当中有人甚至暗中谋划准备闹事配合叛军的攻城,嘿嘿,你们以为朝廷不知道么?所有的一切都在皇城司的掌控之下,你们中的很多人的名字都在皇城司的抓捕名单上,便是因为你们意图勾结外敌里应外合。原本这些人都是要抓起来处死的,是吕相制止了这么做。吕相说,这些人是不明真相,他们是受人蛊惑,情有可原,可以给他们机会改正。你们听听,吕相多么的仁慈?但凡有良心的人,难道不为之羞愧么?”

    闻听此言,百姓中有些人表情有些慌张。确实,城中百姓当中确实有人暗中串联准备造反起事。其中很多人便是落雁军玄衣卫留在京城中的人手,他们的任务正是刺探城中情报,策反城中官员和兵马,发展百姓参与内应的。不过这些人人数其实很少,在吕中天强力的禁严政策之下, 他们活动的空间很小,所以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整个京城中策反的将领只寥寥数人,兵马不过千余人。百姓们更是大多数不敢参与这样的事,所以总人数不过三千余人。虽明知柳振邦是虚张声势,这些人也不免慌张。

    “……今日告诉你们一个真相,不久前,本人奉吕相之命出城前往叛军营中见了叛贼林觉和郭昆。吕相之所以派我去见他们,也是考虑到攻城一旦开始,我大周军民必有大量伤亡。无论是落雁叛军属下,还是我汴梁城中军民,却都是大周子民。虽然立场不同,但却都是我大周人。我们一旦死战,死伤的都是我们大周人。而女真人正在京北一带虎视眈眈,等待我们两败俱伤。叛军可以不管,但吕相不能不管。所以这才派本人前往商议共同驱逐女真人的事宜,待将女真人赶走之后,再解决大周内部纷争之事。这本是吕相为大局着想的仁义,结果却被他们一口回绝。他们根本不管女真人会不会乘我们两败俱伤而进攻的危险,那叛贼林觉,只因为和吕相之间过望的一些个人恩怨,便置大局于不顾,根本不听劝阻。不仅如此,你道那林觉是如何说你们这些京城百姓的么?”

    柳振邦像是个说书人,侃侃而言的关键时候,还卖了个大大的关子。百姓们倒也确实急于知道林觉说了些什么,纷纷问道:“他说了什

    么?还请大人告知。”

    柳振邦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嘿嘿冷笑道:“说出来你们怕是要气死。那林觉说,汴梁城中的百姓都是从贼之匪,死有余辜。城破之时,必将对他们进行清算。该杀的杀,该坐牢流放的绝不姑息。嘿嘿,诸位乡亲父老,你们听听,叛军蛮横到何种地步了。恨朝廷,恨吕相,甚至连你们都痛恨上了。可笑的是你们中的很多人还盼望着他们攻进城里来,还打算在城中闹事里应外合。一群糊涂虫,城破之日,便是你们被清算之时。落雁叛军本就是土匪,是由绿林强盗,民间贼寇,杀人犯,犯了王法的罪人组成的。这些人毫无人性,以偷窃抢劫杀人放火为乐。他们一旦攻破了京城,则是京城浩劫,必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百姓们都惊呆了,广场上一片吸凉气的声音。没想到外边的落雁军居然将自己这些平民百姓也当做是从贼之人了,进京之后要加以清算,这可了不得。当然也有人是有脑子,他们表示不信。

    “落雁军似乎并无劣迹啊,据我所知,落雁军盘踞伏牛山这么多年,可没滥杀无辜,劫掠周边百姓。我有个朋友的表弟还进过伏牛山做过买卖呢。他说里边的人和气的很,里边比外边好的多,有吃有穿,吃喝不愁。”有人低声跟周围人道。

    “是啊,我也没听到过落雁军乱杀人的劣迹。落雁军举的是原梁王府小王爷的大旗,现在更是奉小王爷为帝,小王爷可是大周皇族呢。那林觉是落雁军的统率,他可不是凶蛮之人,他还曾是我大周的状元郎呢。这个人也是先大儒方敦孺的学生。是被迫反出京城的。他不会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他不可能对咱们百姓下手。”有人在旁附和道。

    柳振邦似乎听到了下边的小声议论,高声道:“本官知道你们当中或者有人不信,你们没有亲眼所见,自然不肯相信。我柳振邦可以在此对天发誓,倘若我柳振邦有半句假话,便粉身碎骨而死。本官发此毒誓,你们该相信了吧。”

    百姓当中有人高声叫嚷道:“叛贼郭昆林觉,竟然如此不顾大局,对我们普通百姓都不放过,简直是一群土匪强盗。我等恳请吕相一定要守住京城,不能让他们攻进来啊。求吕相再保我们安宁。”

    人群中很多人叫喊着跪倒在地磕头,这些人都是安排好的托儿,此刻纷纷站了出来开始造势。百姓们大多没有主见,听柳振邦发毒誓说的话,又见周围有人跪地叫喊着求肯,脑子里糊里糊涂便跟着跪下。这一下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很多人心中即便有怀疑,但周围人都跪下了,他也不敢鹤立鸡群不跪,也只得跪倒,整个广场上的人居然呼啦啦跪倒了一大半。

    纷纷叫嚷着请求吕相保全城池,拒叛军于城外。

    柳振邦目的达到,高声道:“诸位夫老乡亲,你们不必求肯,就算你们不求肯,吕相也一定不会让他们攻破京城的。郭昆和林觉等人已经不顾大周社稷的安危,已经丧心病狂了。这种情形之下,唯有吕相才是我们的依靠。那郭昆在外自称皇帝,已经僭越大周之礼,蒙蔽了不明真相的大周军民之心。咱们要揭穿他们的真面目,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嘴脸,更要凝聚人心。鉴于此,本官和城中诸位官员们都认为,此刻必须要正本清源,要一统民心。所以必须要推举我大周新皇帝即位,以让天下混乱的民心得以安抚和归顺。而这个人,非吕相莫属。吕相本就得先皇诏书传位,是吕相高风亮节,不肯受人言语才一直没有即位的,当此之时,我们必须要请求他老人家即位,才可让天下军民人心安定,有了主心骨,才能积聚力量,内克叛军,外拒蛮夷。父老乡亲们,你们以为然否?”

    百姓们跪在地上的,站在广场上的,全都呆呆的看着台上的柳振邦发愣。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怎么就跟吕相要当皇帝联系起来了?吕相当不当皇帝跟拒敌有什么关系?他们搞不懂。听起来,倒像是柳振邦说了半天的话,便是为了最后这吕相要当皇上来铺垫的,给人一种欺骗忽悠的感觉。

    柳振邦本准备好了听到下边的百姓一片赞同之声,但百姓们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无奈。自己说了一个多么完美的逻辑,阐明了吕相登基的必要性,结果这些家伙居然都没听明白?都跟个白痴一样的干瞪眼?自己是要造出万民同请吕相登基的声势的,结果居然这么尴尬?柳振邦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身后长几后的椅子上站起一个人来,那是殿前司指挥使陈玢。但见他大步走到台前来,对柳振邦皱眉道:“柳大人,你绕来绕去的说些什么?有那么费劲么?瞧我的。”

    说罢陈玢面朝台下高声吼道:“说什么都是白搭,我们要奉吕相登基当皇帝,你们如果赞成的,便大喊三声恭请吕相登基,然后便领五斤米面半斤猪肉一斤菜蔬回家吃饱喝足。如果不同意的,嘿嘿,米面肉蔬便没你们的份。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百姓们只愣了不到两息,便瞬间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之声:“恭请吕相登基,恭请吕相登基,恭请吕相登基!”

    七八万人的叫喊虽然乱七八糟,但足以响彻全城,震耳欲聋。场面一下子热烈之极。

    陈玢转过头来,微笑看着柳振邦道:“瞧见没?如此简单之事,被你弄得如此复杂。书呆子一个。”

    柳振邦哑口无言,苦笑摇头。

第一五六零章 闹剧

    百姓们山呼海啸的叫嚷声中,台上十多名官员也纷纷起身下了木台。木台下方上百名官员紧随他们的脚步,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过士兵们排列组成的一条通道,直奔广场东侧政事堂衙门而去。

    到了衙门口,众官员纷纷跪倒在地,朝着政事堂紧闭的朱漆大门齐声高喊:“臣等率大周万民恭请吕相即大周皇帝之位!”

    政事堂的们紧闭着,半晌没有动静。众官员叫的声音更大了,门终于开了,出来一名政事堂小吏,站在台阶上高声说话。

    “吕相有话告知诸位大人,吕相说,诸位大人这种行为极为不妥,他无意当大周皇帝。诸位大人这么做便是将他放在火上烤,天下人会因此对他进行攻讦,他不想背负窃国之名。请诸位大人即刻离开。”

    官员中有些人表情尴尬,忙活了半天却换来吕相一顿训斥,这算什么?但对柳振邦陈玢朱之荣等人而言,却都知道这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这样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柳振邦跪在地上,拱手高声道:“请转告吕相,先皇早已效尧舜先贤之制下禅让之诏,吕相本就是先皇指定继位之人,此乃名正言顺之举。当下天下纷纷,女真人虎视眈眈,叛军自立为帝,大周社稷风雨飘摇,万民受倒悬之苦。当此之时,吕相怎忍心弃万民和社稷于不顾,任由叛贼和蛮夷荼毒我大好河山和大周百姓。吕相仁义忠信天下皆知,吕相即位乃万民所望,天降大任。今日万民聚集于此请愿,正是天下人的心。或有宵小之辈造谣污蔑,但天下人皆知吕相对大周忠诚之心。请吕相以大周社稷江山为重,以天下万民为重,以大局为重,忍辱负重,即位登基。”

    “请吕相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万民为重,忍辱负重,即位登基!”群臣齐声叫道。

    那小吏躬身道:“小人这便去禀报吕相,诸位大人稍候。”

    小吏转身进去,飞奔直入内堂公房。公房之中,吕中天正闭目端坐在案几之后,吕天赐搓着手在旁边快步走来走去。见到小吏回来,吕天赐忙上前问道:“他们怎么说?不会都走了吧?”

    那小吏忙将柳振邦的话复述了一遍,吕天赐闻言嘻嘻笑道:“咦嘻嘻嘻,这个老柳还真是上道啊。爹爹,这下您便不要推辞了,做戏也要有个度,莫要太过了。倘若他们真以为爹爹不想当皇帝,都散了,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吕中天冷声喝道:“闭嘴,你知道什么?”

    吕天赐嘀咕道:“我怎么不知道?爹爹您不就是想摆谱么?”

    吕中天瞪眼要呵斥,吕天赐忙摆手道:“罢了罢了,儿子不说了便是。”

    吕中天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向小吏道:“你去,告诉他们,老夫知道责任重大,但是暂不能答应他们。即位登基,成为天下之主,那可绝非儿戏。皇帝乃天之子,需得有上天授命。授命于天,方可统率万民。不光是百姓和文武官员期望老

    夫即位便成的。明日上午,老夫将前往相国寺叩拜神明,问签祈福,请神明之愉,再做定夺。让他们莫要逼得老夫太紧,叫他们散了去吧。”

    小吏答应一声,忙转身飞奔而去。吕天赐忍不住叫道:“爹爹,您这是干什么?演戏演的也太过了吧。您要真怕天下人诋毁之言,儿子可不怕。要不……儿子替您当皇帝?咦嘻嘻,儿子可还没当过皇帝呢。”

    吕中天双目精光爆射,怒喝道:“天赐,你说什么?你想找死么?”

    吕天赐吓了一大跳,他从爹爹的眼睛里看到了凌厉的杀气,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爹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如此的凶狠。吕天赐再傻,也知道触到了爹爹的逆鳞了。

    “儿子开个玩笑罢了,爹爹何必当真。爹爹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吧。儿子还有点事,便不陪爹爹了,儿子告辞了。”吕天赐连忙道歉,转身溜走。

    吕中天吁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端坐不动。耳听得外边百姓的呼喊声潮水般的传来,吕中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来。

    吕中天的话经由小吏传达出来,众官员有些无可奈何。几名武将低声嘀咕道:“吕相这是做什么?咱们这么一哄抬,他老人家一点头,穿上黄袍登上宝座这不就完了么?干什么推三阻四?难道真不想当皇帝么?”

    柳振邦笑道:“诸位将军,吕相已然松口了,不是说了明日请神佛之愉了么?神佛若是同意了,便可登基了啊。”

    “可是……神佛之愉……那谁知道?抽签么?万一抽个下下签那不是白瞎了?”有人叫道。

    柳振邦笑道:“吕相既是天子之命,神佛自有神愉,不必担心。便按照吕相所言的去做吧。分发了粮食,咱们明日再大相国寺见证便是。诸位大人,咱们各司其职,准备好吕相登基典礼便是。后天便是黄道吉日。后日登基便是。”

    柳振邦跟那些大老粗的武将可不一样,他对吕中天的行为是很清楚的。那可不是吕相当真要过分矫情。当皇帝不但要万民百官请命,而且要天授神权。虚的实的都要有才有。有的时候上天的安排比之百官推崇百姓请命还要重要。上天的安排最大,哪怕吕中天导演出来的禅让大戏,乃至万民请命这些,都不如神愉有用。

    这年头科学不发达,民智未开,总体处于一种崇拜自然崇拜上天的混沌状态。所以野心家造反者便会利用这一点来蛊惑人心。让天下人明白旧朝的气数已尽,新圣人授天之命而诞生。比如说在什么挖河道挖出一个独眼石头人,背上刻上‘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之类的话,作为一种神秘的预言和征兆。比如说给要当皇帝的人安排一个出生时‘满室红光,金龙绕宅。’的异像等等。这些手段简单而有效,吕中天想用的便是这一手。

    ……

    闹剧结束,满城纷纷。绝大多数京城百姓今儿是高兴的,毕竟喊了几句口号领了粮食回家,一家

    子可以吃顿饱饭了。至于说谁要当皇帝,小民不懂是非,却也管不着。就算知道吕中天有乘机当皇帝的嫌疑,觉得有些不妥,但那也不是百姓们能管得着的事情。城外那位也未必便是好人,今儿柳大人不是指天发誓说了么?那林觉都将城中百姓当成是从贼之人,要进城肃清了。那么,两边都是一边黑,倒也无所谓谁来当皇帝了。谁给饭吃,便听谁的话便是。

    众百姓倒是对明日大相国寺是否有神愉很是好奇。倘若吕中天当真是真龙天子降临,神愉确凿,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郭氏江山变成吕氏江山,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不过是改朝换代罢了。没有亘古不变的皇朝,也许是大周郭氏已经被上天所抛弃吧,那也无可奈何。

    总而言之,今日之事让本来一片死寂的京城变得一下活泛了起来。

    城外落雁军大营之中,城中的闹剧也在天黑之前送达林觉和郭昆而耳中。城中有大量的玄衣卫探知消息,集会劝进的闹剧之后,他们便从以各种手段将消息送了出来。

    林觉正在同白冰和高慕青吃晚饭,听到这个消息,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很快,郭昆便风风火火的赶到了林觉的营帐里。

    “这老贼,这时候还在想着做皇帝梦,当真可恶之极。散布谣言说我们进城要清洗百姓。现在城中百姓似乎对我们有了些看法。老贼着实阴险狡诈,他看来是知道我们三天后不会答应他的请求了。妹夫,你说怎么办?”郭昆语无伦次的道。

    林觉笑道:“什么怎么办?一场闹剧耳,让他闹去便是。”

    郭昆道:“可是他要登基了,说明日去大相国寺请上天神愉,便要登基了。老贼这是要蛊惑人心呢。什么请神愉?必是假的。必是要提前安排好的。不过是骗城里那些傻子百姓罢了。”

    林觉笑道:“皇上倒是明白的很,是啊,明日必然是安排好的结果。神明降下的神愉自然是要他吕中天登基为帝,是真龙天子呢。京城百姓中一大部分怕是要认为他真的是真龙天子,真的以为他才是真正的皇帝了。哈哈哈,有趣,有趣!”

    郭昆怒道:“你还说有趣?他是真龙天子,那朕是什么?”

    林觉微笑道:“皇上,吕中天不过是最后的疯狂罢了,他知道他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这是最后关头要当一把皇帝瘾,骗骗老百姓替他卖命罢了。那又有什么用?历史大势滚滚向前,他注定是浪涛中的一朵小水花罢了。再挣扎也是徒劳的。皇上放宽心,三天后准备迎接京城百姓的欢呼吧。”

    郭昆道:“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但你要怎么攻城呢?这都屯兵好多天了,你也不下令攻城。问你攻城的办法,你也不说。什么都不肯跟朕明言,朕能不担心么?”

    林觉轻声道:“皇上,你若真的放心我,便不会说这种话。你若不放心我,又何必倚重于我?”

    郭昆一愣,半晌无言。

第一五六一章 上天之愉

    次日上午,大相国寺前人山人海。百姓们被允许前来大相国寺广场上见证吕中天祈求神佛赐予神愉的时刻,百姓们 本也抱着好奇之心。而且,官府有承诺,也许今日还有对百姓们的赈济赏赐活动。所以百姓们来的很积极。

    大相国寺广场上可容纳五六万人之多,此刻超过十万人涌入,将广场和广场外的相国寺大街都挤的水泄不通。

    大相国寺大殿正门之前,两支巨大的香炉中香烟缭绕。巨大的香案摆在寺门正前方。大殿正门敞开着,从寺庙大门处可一眼看到大殿之中供奉的巨大的佛像。今日,吕中天便要在寺庙门前,遥对佛像进行祭拜求得神愉。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要在广场上聚集的数万百姓的眼皮底下进行此事,让百姓们亲眼见证这重要的场面。

    人群翘首等待着,辰时过半,终于从相国寺大街上传来了车马之声和百姓们的喧嚷声。一队着崭新盔甲的禁军骑兵,在殿前司指挥使陈玢的亲自率领下,护送着一辆四角坠着金龙坠饰的华贵马车从长街上疾驰而来。有人认识这辆马车,这正是宫中之物,是大周皇帝出行专享的华贵马车。此刻吕中天已经提前享用了。

    街道上挤满了百姓,但是禁军骑兵长鞭挥打之下,拥挤的人群神奇的腾出了通道,车马一路疾驰,却能畅通无阻。终于,不久后,车马从人头拥挤的相国寺广场穿过,抵达寺门前的空地。

    在此等候的柳振邦、朱之荣、吕天赐等百余名大小官员忙整顿衣冠,排好位列,拱手行礼相迎。

    马车停下,车帘被小心的撩起,吕中天在万众瞩目之下踏出马车站在众人面前。他只穿着一袭黑色长袍,简单的挽着发髻,打扮的像个普通的街头老者。

    吕中天在人前的形象一向低调,一如他今日的打扮一般平平无奇。但其实他的身边人都知道,吕中天豪奢之极,他的府邸内部金碧辉煌,珍奇古玩名家字画无数。他的宅子里庭院中随便一块山石都价值不菲,因为那都是花了大代价从遥远的江南运来的。他食必精致,吃的东西都是精挑细。比如他喜欢吃的一道叫做雀舌羹的浓汤,便需要拔掉百余只鸟雀的舌头熬制而成。仅仅是因为有人告诉他,此汤能让人口舌伶俐,词锋锐利。

    他的后园之中养着诸多珍奇异兽,都是他花了大价钱命人弄来的。他只是穿着外表上普普通通低调的很,但其实他拇指上那只看上去不显眼的黄色的扳指都价值连城而且寓意深刻。那是一种叫做田黄石的珍贵宝石,而且是其中一种叫做‘银裹金’的极为名贵的品种。而这种石头因为质地是黄色,乃是皇家独享之物。平日这枚扳指他并不带在手上,但 今日却套在了大拇指上。其意不言自明。

    在所有大相国寺广场上的百姓们眼中,吕中天却不过是个衣着朴素的老者罢了。他的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甚至没有理会那些趋前行礼的官员们,却首先在下了马车之后转头朝着百姓们团团拱手行礼。很多百姓立刻便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对吕中天好感倍增。

    “下官等恭迎吕相,吕相有礼了。”众官员躬身行礼,齐声说道。

    吕中天

    满脸笑容,容光焕发,拱手笑道:“诸位大人有礼,老夫来迟了。”

    “不迟不迟,今日巳时之前都是吉时,一点也不迟。老衲代表本寺僧众恭迎吕相来我大相国寺祈求佛祖神愉。这是我大相国寺上下的荣光。阿弥陀佛。”一名身披袈裟头戴僧帽的老和尚上前合十行礼。

    吕中天看着这个和尚,脸上有些疑惑。一旁的柳振邦忙沉声道:“吕相,这一位是大相国寺新任主持圆通大师。”

    吕中天哦了一声,心想:大相国寺的方丈不是那位在大周久负盛名的高僧圆彗么?这个叫圆通的什么时候当上主持了?不过这等事倒也不用纠结,管他圆通圆彗,这并不重要。

    “主持有礼了,老夫今日前来祈求神佛天意,叨扰了佛门清净,还请原谅。”吕中天合十还礼。

    圆通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可不是叨扰,而是本寺求之不得的荣光时刻。一切准备就绪了,吕相可以开始了。”

    吕中天转头看了一眼柳振邦,柳振邦笑着微微点头,吕中天嘴角微微一笑,知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给了柳振邦一个赞许的眼神。柳振邦得意洋洋,心情愉悦。昨晚他便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今日以求签的方式获取神明的意旨,这对于柳振邦而言只需简单 的安排一下便好。这一切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只在最后的那支代表神佛上天神愉的签上下个功夫便好。最把握的办法,自然是签筒之中所有的签都换成一种,那便是表明吕中天是真龙天子身份的那一种。当然,这需要大相国寺方面的配合。

    昨晚前来安排的时候,倒也非一帆风顺,大相国寺的主持圆慧这个老和尚说,求签祈神愉可以,但不能作假,糊弄世人。佛祖之前作假,会引来报应。倘若吕相当真是真龙天子,无需作假。柳振邦当然不能让冒这个险,他要求必须将签筒之中的签全部换成自己要求的那种,确保万无一失。圆彗这老秃驴就是不肯答应,最后柳振邦让他尝了尝什么叫做固执的代价,即便他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在世俗的权力面前也就是个屁。圆彗挨了一顿毒打,此刻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后院的柴房里。而造就觊觎主持之位的圆彗的师弟圆通则在昨晚当上的大相国寺的主持。圆通人如其名,圆通之极,全力配合,柳振邦也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吕中天在圆通的引领之下,缓步走向香案。有人捧过清水瓯来,吕中天整衣净手,准备就绪。圆通主持一声法号宣起,两排僧众立刻开始摇铃敲木鱼诵经起来。吕中天缓步上前进香,然后跪倒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朝着大殿佛像跪拜三次,口中高声说话。

    “弟子吕中天,当此国难之时,天下无主,百官百姓欲拥立弟子统率万民,为万民之主。弟子不敢擅作上天之意,故而今日在此祈求佛祖神明给予神愉。神明在上,佛祖在天,若弟子乃真龙天子之身,便请于佛签之中给予明示。倘若弟子非真龙之选,弟子绝不敢僭越人王之位。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说罢,吕中天伸手将香案上的的竹签筒拿在手中缓缓的摇晃起来。广场上数万百姓屏息凝神悄无声息的瞪着眼看着这一切,哗啦

    哗啦的竹签摇动的声音居然在此刻似乎全场可闻。

    吕中天摇了十几下,手上加了力道,剧烈摇动签筒。一只竹签窜出签筒吧嗒一声掉落在他的面前,落在地面上。吕中天瞪着那只竹签,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柳振邦。柳振邦捋须微笑,缓缓点头。

    吕中天心中放心,伸手捡起那竹签,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圆通方丈。圆通笑容可掬的双手接过,扯下缠在竹签上的薄绢,不假思索的大声念道:“尔乃国贼,想当皇帝,凭你也配,痴心妄想!”

    圆通的嗓门洪亮的很,今日他初当主持,自然要在吕中天面前表现一番,所以读签的声音很大,很是响亮。广场上侧耳倾听的众百姓倒有一小半都听到了他的宣读。当听到他念出的这一句签上之语时,所有人都惊的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吕中天也整个人惊呆在那里,脸色涨红,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柳振邦和众官员也都呆若木鸡。

    “圆通,你干什么?胡说什么?”柳振邦反应过来,大声呵斥道。

    圆通脸色煞白,手里拿着那只竹签呆呆道:“老衲,老衲不知道啊,这竹签上……这竹签上……怎么不一样了啊。”

    他之前根本没料到竹签上是这样的字句,他被安排的角色便是照着念出来那竹签上的字句而已。圆通的脑子稍微慢了些,嘴巴稍微快了些,所以没过脑子便洪亮的念出了这四句话。知道不对劲之后却也已经迟了。

    柳振邦一把夺过竹签,但见上面确实写着‘尔乃国贼,想当皇帝,凭你也配,痴心妄想。’这四句话。顿时惊愕无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吕中天咬着牙低吼道。

    “吕相,吕相……有人做了手脚,这不能算数啊。吕相……有人动了手脚啊。莫如……莫如重来一次。”柳振邦满头大汗的叫道。

    吕中天脸上肌肉扭曲的可怕,咬牙道:“这么多人在这里,你以为还能再来一次么?混账东西,气煞老夫也。”

    吕中天猛然起身,快步走向马车,连声怒喝道:“回府,回府!”

    柳振邦喃喃叫道:“怎么会这样?吕相,您不要走啊,这次不算,再来一次啊。”

    吕中天头也不回登上马车,在百姓们议论纷纷的喧哗声中,陈玢挥动长鞭亲自开道,打开一条通道,保护着吕中天的马车飞驰而去。

    那签上的四句话通俗易懂,也不难理解,很快所有人百姓都知道那签上写的是什么。顿时广场上百姓炸开了锅。神愉降下,居然是这趟的结果,真是让人意外。原来老天都知道吕中天是国贼呢。

    广场一角。两名蒙着面纱的女子捂着嘴偷笑。其中一人咬着另一个人的耳朵道:“慕青姐姐,我这四句诗如何?这可是我想出来的。回去问问夫君,可能跟他相比?”

    另一人咯咯娇笑,低声道:“这四句诗写的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冰儿妹妹的轻功手法当真了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签筒,吕老贼今日可是出丑了,瞧他还能当皇上么?咯咯咯。”

    两女捂嘴低笑不已,不久后悄悄退出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一五六二章 搅局两姐妹

    午后时分,高慕青和白冰有说有笑的穿过葱郁的树林回到落雁军的中军大营。正在大帐旁带着数十名亲卫巡逻的孙大勇见到两女归来忙上前来行礼,神情焦急的埋怨了起来。

    “哎呀,两位夫人去哪里了?大帅都要急死了,昨晚你们便不见了,大帅命我等到处找寻,找到半夜也不见踪迹。大帅急的一晚上没睡。哎,你们到底去哪里了?怎也不知会一声。”孙大勇道。

    白冰吐吐舌头看着高慕青道:“慕青姐姐,我们闯祸了。”

    高慕青笑道:“那也没法子,我们就是要去闯祸的。”

    高慕青转向孙大勇拱手道:“实在抱歉,昨晚我和冰儿妹妹有些事去办,所以出营了一趟,让孙兄弟和各位兄弟受累了。改日我做东,请兄弟们喝酒谢罪。”

    孙大勇笑道:“我们倒是没什么,大帅可是担心的很,估摸着你们是进城去了,很是生气。两位夫人快去见大帅吧。免得他担心。”

    高慕青和白冰忙点头应了,一前一后快步来到大帐前。高慕青咳嗽了一声,大帐里立刻便有了动静,林觉高声问道:“是慕青么?”

    高慕青朝白冰眨眨眼,口中应道:“夫君,是我和冰儿回来了。”

    说罢两人快步进了大帐。林觉正从案后起身欲急切走来迎接,眼中也露出欣喜释然之色,但却忽然板起了脸,重重的坐了下来。

    “你们去哪儿了?可否跟我说说?”林觉冷声道。

    “夫君……”白冰娇笑着上前,试图采用撒娇战术。

    “别嬉皮笑脸的,少来这一套。这时候知道我是你们的夫君了?连自己的夫人去哪儿都不知道,我还是你们的夫君么?昨晚天一黑便不见了踪迹,可知道我们找了你们多久?调动亲卫营兄弟找你们到半夜。哼!”林觉怒道。

    高慕青笑道:“夫君,我们错了,你莫要生气好么?”

    林觉道:“我当然生气。于公,你们现在是在大军之中,我是军中主帅,手下将领私自消失,这件事难道还不让人生气么?那是要依照军法处置的。于私,你们是我林家妇,有你们瞒着丈夫彻夜不归,失踪不见的么?简直胡闹。”

    白冰上前搂住林觉的胳膊,娇声道:“夫君莫要生气嘛,我们可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你想怎么罚便怎么罚咯,我们认罚便是。军法家法都成,只求夫君不要生气。”

    林觉哼了一声,斜眼看着白冰清丽的笑脸,心中的气早就消了。但脸上却还绷着。

    “夫君可知道我们去哪了?”高慕青了解林觉,知道他只是佯怒,笑着为林觉沏了杯茶水走来奉上。

    林觉接了茶盅,哼了一声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偷偷进汴梁城了是不是?”

    白冰吐了吐舌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夫君。”

    林觉道:“我早知道你们想进城去闹事,但你们也得知会一声。大战在即,这时候你们失踪不见,你知道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么?”

    高慕青轻声道:“我和冰儿知道错了,

    下次再也不敢了,请夫君饶恕我们这一回好么?再说了,我们进城去干了一件大事呢。说出来你定然高兴的很。”

    林觉心中早想知道她们进城去做了什么,见高慕青和白冰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芒,知道她们一定干了什么大事,于是问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白冰得此一问,立刻快速的将她们进汴梁的目的和所为都叙述一遍。林觉起初还板着脸,到最后却满脸愕然,嘴巴张的像是吞进去一个大鹅蛋。

    “你们……你们也太胡闹了吧?就为了此事进汴梁城的?专门去给吕中天捣乱的?”林觉苦笑不已。

    “这还是小事么?老贼还想当皇上?还要祈求上天神愉?昨日我和慕青姐姐听到你说的这件事后,便想着去搅局。你不是说,老贼一定会在求的签上动手脚,弄虚作假么?我和慕青姐姐昨天半夜里摸进城里之后便直奔大相国寺。虽然那里戒备森严,但如何阻挡得了我们?果然被我们发现他们的无耻勾当。那柳振邦逼着相国寺老方丈配合他们弄虚作假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老方丈有些骨气,就是不肯。后来换了个老和尚来便跟他们狼狈为奸了。他们将签筒里换上的都是这种签,夫君你瞧瞧。”

    白冰一边说一边从腰间取出一只竹签来,林觉接过来一瞧,竹签上面写着四句谶语:冬尽春来,更替有道,吕代郭衰,天道轮回。这四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意思是吕氏即将代替郭氏执掌天下,此乃天道轮回不可避免之事。意即吕中天登基是上天安排的,无可争辩。

    “无耻老贼,真是费尽心机。”林觉怒骂道,一抖手,那根竹签被丢到了纸篓之中。

    “可不是么?整个签筒之中全是这样的签,老贼便可以在求签时随便摇出一支来都能欺骗世人了。我和慕青姐姐便在那寺庙里取了纸笔,找了竹签,写了那四句话代替。夫君,你是没看到今日上午老贼听到那四句话之后的反应,简直笑死人了。当着数万人的面,老贼怕是恨不得要钻地底下取了。哈哈哈哈。”白冰一边说一边掩口娇笑,想起来这事,便很是得意。

    林觉本来绷着脸,但想想今日吕中天的遭遇,不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真是胡闹的很。就为了这件事跑去汴梁城里冒险,现在城池封锁那么严密,进出之际可太危险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了得?”林觉叹道。

    “夫君放心,汴梁城虽然戒备森严,却也挡不住我和冰儿两个,我们两个随时进出,他们根本没办法。话说,我们也不是胡闹啊,老贼想当皇上,咱们去搅了局,老贼定然恼怒不已,手下的那些人也都脸上无光,老百姓们也知道了老贼不是真龙天子,也不会帮他,这对我们攻城不是也有利么?我和冰儿其实也想着看看有没有机会取了老贼的狗命的,但是老贼身边实在是戒备森严无法接近。不然的话,我们倒也不用去做这些事,一剑杀了老贼便一了百了了。”高慕青笑道。

    林觉吓了一跳,忙道:“那可不能冒那种险。老贼身边可是养着不少武技高强的

    死士的。而且现在这种时候,老贼身边肯定是戒备森严的,你们要是想刺杀他,必然要出事。”

    “所以我们没有动手啊。搅了老贼的局对我们来说已经达到目的了。我们若是直接告诉你我们要去做什么,夫君定然不会答应。所以我和慕青姐姐才偷偷的去的。夫君,你可莫生气了,我们以后不敢了。”白冰抱着林觉的胳膊撒娇道。

    林觉轻抚她手背,叹道:“我生气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们么?攻城在即,我最怕的便是节外生枝。你们以为搅了吕中天的局,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最多让他难堪罢了。他想当皇帝还不是照样当?他完全可以不用去计较太多的。不过,你们说的对,让老贼不爽便达到目的了。”

    高慕青笑道:“那可不管,只要老贼不开心,我们便开心。”

    白冰道:“就是,夫君还没品评一番我的那四句诗呢,临时编的,写的如何?”

    林觉笑道:“那四句嘛,倒是不错,果然是我林觉的女人,也能写打油诗了,很有长进。虽然过于直白,但却让人一听就懂。百姓们听在耳中便都明白了。我觉得,即便是我,当时在场也未必能编出这四句来。”

    虽知道林觉只是随口夸奖,但白冰还是快活的笑出声来。她也并非真的认为那四句话有多好,无非便是想让夫君夸几句罢了。

    当下林觉吩咐人准备饭菜,两女在京城一夜没有吃东西,回到大营中心情又畅快,吃的甚是香甜。林觉倒是没有太好的胃口,陪着她们吃了几口便停著不食了。

    高慕青知道林觉心中有事,轻声问道:“夫君是在为山中物资尚未抵达而担心么?”

    林觉点头道:“是啊,明日是最后的期限,梁七还没消息送达,不知一切可顺利。我让他探望小虎的伤势,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高慕青闻言一怔,顿时脸色有些沉郁。林觉惊觉失言,忙道:“慕青莫要多想,小虎的伤势跟你无关,你莫要自责。方城山之战你让小虎去阻击是对的。小虎这次的经历对他而言是极为宝贵和重要的,这次之后,他必能独当一面,成为落雁军一名大将了。我以前总是狠不下心来,你替我做了决定,这很好。小虎也不过是受了伤罢了,他年纪轻,身体好,恢复起来也挺快的。你同我会师时不是说小虎已经早已清醒了,已经能进食了么?那便快要康复了。”

    高慕青轻声道:“多谢夫君,你能这么说,慕青便宽心了。”

    林觉轻声道:“我主要是担心梁七要运来的东西能不能及时赶到,合不合用。毕竟此次攻城便要靠它了。那是我们迅速破城的关键,可惜我不能亲自去调试一番,一切只能在战场上现场测试了,但愿这些家伙什不要掉链子。”

    高慕青笑道:“夫君现在担心也是白担心,莫如这样,吃了饭我亲自往南边去迎接梁七他们去。若是明天抵达,现在也应该距离我们这里不远了吧。”

    林觉点点头道:“也好,你带着人手去迎一迎也好。无论如何,明日必须到位。时间不等人。”

第一五六三章 神秘之物

    次日午后时分,一只数量高达上千辆大车的车队抵达汴梁城下。押运这批车辆的是近三万名落雁谷百姓自发组成的后勤运送人手。随着这只车队一起前来的还有落雁军步军都指挥使梁七和他的三千步兵。

    十里长岗的围困危机解除之后,林觉第一时间便命令梁七前往落雁谷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十几天过去了,在林觉的翘首期盼之中,梁七终于跟随此次大型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回来了。

    林觉得到消息策马赶到后营营地之中时,大量满载粮食物资的车马正在忙碌的卸货。林觉在忙碌的人群中看到了梁七和前去相迎的高慕青的身影。梁七正指挥者一群士兵从一大片乱糟糟的大车之中推出十余辆蒙着油布的平板大车。那些大车上似乎没有多少东西,蒙着的油布的体积并不大,但是却似乎比周围那些满载粮食的大车更加的沉重。十几名步兵在后面推着,加上一匹骡子在前面拽着,那大车才缓慢的驶过松软的地面,集中到营地一侧。

    见到林觉到来,梁七忙小跑着上前行礼:“见过军师,梁七回来了。”

    林觉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亲卫,哈哈笑拱手还礼道:“好啊,可算是到了,怎地也不提前给个消息,我都急的让你家高大寨主去迎接你呢。”

    梁七笑道:“不是属下不想报信,因为实在没个准信啊。这一路太难走了,大车陷在路上的次数我都数不清了。一旦陷在泥坑里便要捣鼓半天才能出来,实在是弄得我焦头烂额。幸亏这次是跟着押运粮草的车队一起来,押运粮车的百姓会修车也会帮忙,不然此刻我可要在路上欲哭无泪了。”

    林觉点点头,他明白梁七的话。梁七负责押运前来的那十余辆大车可不是普通的大车,要比那些粮车重几倍有余。如此长途跋涉,车辆本身便支撑不住,而且这年头的官道都是一些石子简单的铺成的官道,一般的行车走马倒也勉强能应付,太重的车辆行驶在这种没有地基的官道上,路面都承受不住。之前自己没考虑到这一点。

    “梁兄弟辛苦了,但总算是赶到了,没有超出我的预期。 ”林觉道。

    梁七点头道:“是啊,总算不辱使命。军师,这些大家伙还是拉到中军大营去存放吧。后营乱糟糟的,我怕车马乱撞,别撞坏了这些宝贝疙瘩,那可就白忙活了。”

    林觉点头道:“说的是,拉去中军大营,我要亲自验收。”

    十辆大车被缓缓的从后营拖向前营,短短不到两里的距离,倒是行了大半个时辰。营中的地面都是休整过的,人马来去也踩的很结实,但这些车辆经过之后,还是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

    终于,十辆大车在林觉的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一字排开摆放整齐。林觉收扶剑柄站在大车前面,朝着梁

    七点头示意。

    梁七大声喝道:“揭开油布,”

    车旁的士兵动作麻利的爬上大车,解开捆绑油布的麻绳,然后协同配合呼啦啦之声大作,厚重的油布被全部揭开。然后十辆大车上的庞然大物出现暴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十尊神威将军炮。和落雁谷第一尊铸造的神威将军炮不同的是,眼前的这十尊神威将军炮更为庞大。黑魆魆又粗又大又长的炮管,后方是方形的加厚的弹药室,炮身下方还有基座,并有用来调整炮管高度和角度楔形凹槽形状的精铁支架。整个神威将军炮的外形看起来更加的威猛大气,像是一个巨人趴在大车上。涂了油的炮身和炮管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蓝幽幽的光,显得冷酷而高贵,霸气而内敛。

    神威将军炮本来是林觉失败的一件作品,由于无法解决爆炸炮弹的制造的问题,落雁谷铸造的第一尊神威将军炮只能发射实心炮弹而成为一个性价比极差的火器。在山寨精铁原料紧缺的情形下,一度差点沦为淘汰品。

    但是,几年前郭旭率领大周朝廷禁军围剿伏牛山的时候,神威将军炮却建了奇功一件。对方用火焰车烧山的举动对落雁谷的防御体系形成了极大的威胁。当时林觉便利用神威将军炮一举将对方停放在山脚下的火焰车的火油罐击破一只,然后以火箭引燃之后,造成了火焰车的大爆炸,从而粉碎了对方想以火攻摧毁山坡工事的企图。那一战之后,神威将军炮免于了被熔毁的命运,而是被 搬运到西山兵工厂中单独的一处地方封存收藏,像是博物馆中的功勋物件一样,享受他该有的荣光。

    然而,对于林觉而言,神威将军炮的改进和研制便一直在他心头不时的浮起。因为林觉知道,虽然王八盒子霰弹火枪、一窝蜂火箭筒等物看起来性价比更高,更为吸人眼球,觉得它们的威力配得上制造出它们所需大量银两和珍贵的原材料。但是,这些其实在火器之中不能算是重器。在有利的地形,对付对方的兵马的杀伤这些火器固然是威力十足,但是,在攻城拔寨方面,无论是王八盒子和一窝蜂火箭筒都不能成为攻破对方城墙的手段。

    而恰恰在这个年代,战事往往围绕的便是坚城展开。若是不能夺城,便无法推进,无法取得胜利。一座城池甚至可以左右一场大规模战役的胜负。林觉当然记得,平行历史之中,蒙古人南下攻击宋朝时,蒙古大军便被一座襄阳城阻隔了六年之久,若非最终襄阳城中物资耗尽,南宋王朝救援不力的话,怕是襄阳城便是蒙古人的噩梦。此战也说明了攻城手段正是冷兵器时代一只兵马强大与否的重要标准。林觉恰恰是意识到落雁军的短板便是在攻城的手段上的欠缺,这让落雁军距离一支超级强大的兵马永远保持着一段距离。

    大周兵马的攻城手段

    其实很不俗,大周拥有多种多样的攻城器械和手段,包括云霄车冲车火焰车投石车等诸般攻城器械在内,大周兵马在攻城手段上冠绝天下。但是林觉观摩过以这种手段的攻城战事,总体而言,给林觉的感觉是,手段虽然丰富,但这些攻城器械多少是有缺陷的。以守城方视为最大威胁的云霄车为例,这种能快速搭建出城上城下的进攻通道的攻城器械件事就是守城方的噩梦。但是云霄车却也有很多弱点,它庞大而笨重,往往需要在己方极大优势的攻势压力之下,才能从容不迫的推进到城下。若无其他兵种配合,它永远无法抵近城下。因为笨重,它越过大部分城池都有的护城河便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往往为了给它搭建出行进的通道,要死伤很多兵马。

    除此之外,云霄车重心不稳也是个难题,因为要造的高过城墙,而且要有强大的防护力,所以头重脚轻便是云霄车的通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加大配重,让其变得底盘稳固,而这又让它显得更加的笨重。反而成为了一种恶性循环。当初辽人攻辽阳府时,便被女真人用拉拽的办法破坏了云霄车的进攻。利用的便是云霄车重心不稳的缺点。其他诸如云霄车通道容易遭到内部火攻而彻底损毁,以及造价昂贵等等缺点,都还在其次了。

    林觉也想过以现有的攻城手段作为落雁军攻城的手段,但最终他放弃了这种想法。成千上万架投石车云霄车冲城车组成的攻城手段太过费力不讨好,那不是林觉希望的手段。所以,林觉希望找到一种更加直接而凌厉的手段,不必让大量的兵马人力物力投入到传统的攻城器械的操作和维护保养制造上。

    理所当然的,林觉将目光重新投在了神威将军炮身上。

    林觉不是不会变通之人,既然爆炸炮弹的制作是自己暂时无法逾越的鸿沟,那么便无必要继续在其上浪费时间。既然神威将军炮注定只能发射实心炮弹,那么何不在这方面多做文章。加强实行炮弹的射程和威力,成为林觉一直在钻研的目标。

    在大军出山之前,林觉其实已经设计好了新一代神威将军炮的蓝图。无非是增加炮管长度和厚度,让实心炮弹飞的更远,威力更强。另外增加炮管的强度,配备可调节的支架,让神威将军炮变得更为精准和持久,这也是改进的附带好处。此次梁七回山,便是带去了林觉的命令,让山中兵工厂以最快的速度铸造出十尊神威将军炮。

    只用了三天时间,十尊大炮铸锻完成。在大炮尚带着余温的时候,梁七便 将这些庞然大物给装车运往汴梁城下。林觉的想法很简单,他无需用繁琐的攻城器械,他将要用这十尊神威大炮轰开汴梁城的城门,轰塌汴梁城的城墙。虽然这些神威大炮的威力是否能达到目标,林觉不得而知。但他决定一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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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