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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八章 摸虾儿

    第三轮紧锣密鼓的开始,抽签定先后,赵子墨的木排转了一圈,三艘花船上的仆役手中各多了一个彩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一次是云水阁第一个出场,群芳阁第二,鸣凤院压轴。

    云水阁的秦晓晓刚刚唱了上一曲,一盏茶尚未喝几口,便连忙换了衣服准备出场。换衣服的时候还匆匆忙忙的重温了一遍新曲。

    这一次秦晓晓唱的是一首《三部乐》。

    “浮玉飞琼,向邃馆静轩,倍增清绝。夜窗垂练,何用交光明月。近闻道、官阁多梅,趁暗香未远,冻蕊初发。倩谁摘取,寄赠情人桃叶。??

    回文近传锦字,道为君瘦损,是人都说。祅知染红著手,胶梳黏发。转思量、镇长堕睫。都只为、情深意切。欲报消息,无一句、堪愈愁结。”

    这一首唱出,顿时赢来一片赞叹。秦晓晓的歌艺自不必说,此词之曲充分发挥了她音域宽广的特点,从第一场到第三场,秦晓晓到此刻才真正的发挥了她的全部嗓音的优势。低处百转千回,高处飞鸿渺渺,一阙词前平后昂,酣畅淋漓。

    然而,在众多懂的音律的人看来,他们也听出了不少瑕疵。特别是在唐玉听来,秦晓晓的嗓音已经略显沙哑干涩,转折之中也不能如前一首那般婉转如意了。这一方面是曲子的原因,毕竟临时谱曲,即便请来众多乐师,也不能修改曲中的缺点,转折未免生硬。还有个原因便是疲劳,算上刚才这一首,秦晓晓今晚已经唱了五首。特别是这最后的加赛,曲曲相连,又甚是紧张,又要记词记曲,不免张皇失措。刚才秦晓晓连杯润嗓子的茶水都没时间喝完,那是绝对有影响的。

    但无论如何,这一曲还是发挥了较高的水平。这首词也极为精彩。以雪寄情,情景交融,是为佳作。

    演唱之后,场下一片喝彩之声。而作此词的一个名叫周宏彦的长安名士也露了一脸,得到了众人的赞誉。

    接下来便是群芳阁登场了。直到群芳阁的顾盼盼一袭长裙彩衣走到船首之时,很多杭州官员百姓们才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一场终于不再弃权了,而是要真正的表演一回了。人们充满了期待,不知道词写得如何,曲调如何,顾盼盼唱的如何。众所周知,顾盼盼精于舞技,歌艺只能算中等,若要战胜对手,便只能靠词好曲好。而这一点又谈何容易。今日对手展现了强大的实力,涌现了数首佳作,想超越那可太难了。

    全场静默,顾盼盼略显紧张的站在船首甲板上,夜风吹起她颈项间的彩带,缓缓飞扬。顾盼盼本就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此刻更是风姿绰约,让人艳羡。

    琵琶声起,那是坐在一旁的芊芊的伴奏,几声叮咚便见功力,片刻后琵琶弦上,乐音流淌而出。乐声微微一顿,顾盼盼清亮的嗓音缓缓响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哇!”台下一片哇声。只这一句,很多悬着的心便已落地。无论词曲都似乎早已配好了一般,顾盼盼的嗓音虽然有些颤抖,但这紧张的颤抖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并不妨碍她将这一句唱的中规中矩。

    “这一句很好,这一首词光是这一句,在下便觉得可以流传后世了。”江南名儒周仁道叹息道。

    “嘘,继续听!”有人低声道。

    众人忙侧耳倾听。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顾盼盼曼声唱道。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只影向谁去……”顾盼盼重复着这句唱词数遍,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声音渐小,渐至于无。

    台下寂静无声,不久后掌声雷动,彩声如雷。场下本就杭州百信居多,前番数次失望,终于本城群芳阁登场献唱,而且表现上佳,岂能不大力鼓噪加油之理?但对于评判席上的众人而言,他们却不是凑热闹,而是对这首新词嗔目结舌。

    “好词啊,好词啊。缠绵悱恻,用情至苦至深,令人喟叹。古今之事,最难堪破是情关。问世间情为何物?问得好,谁能答出?无人能答,却又痴迷于此,种种情绪,皆在一词中。”周仁道长声叹息道。

    “仁道兄所言甚是,老朽听的是如痴如醉啊。虽然这顾盼盼歌艺不佳,嗓音资质也属寻常。然唱之入情,尽达词意,比之金嗓银嗓的感觉都要好呢。”

    “很是,而且这曲调老夫从未听过,新颖的很,不似寻常曲词之调,其中似乎另有玄机。不知是何人作曲,倒很想去问个清楚。”唐玉也道。

    唐玉哪里知道,这一曲正是林觉信手搬运而来,后世的一首《问世间情为何物》的古风流行版本,以林觉在音律上的造诣,自然是无法短时间内谱曲的,还不如现场搬运来的干脆。(ps:童丽版,感兴趣的自己搜着听。)

    “奇怪的很,怎么感觉只有半阙词的样子?听词牌,应该是《摸鱼儿》,却只有上半阙?这是为何?”袁先道皱眉道。

    **名评判斜眼看着袁先道,唐玉皱眉道:“袁夫子,你该不会因为是半阙词便给个下下评吧,袁大学士,适才你的评判便已不公。群芳阁弄的那场大秀你不认同,我们还可理解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这词作文坛上的事情,所有人都心中有杆秤,请袁夫子莫要坏了你的一世名声。这首词谁说不好,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就是,袁大学士,我等推举你为首席评判,便是因为你公正德高,才学渊博,为我大周文坛翘楚。袁大学士若是夹杂了什么另外的想法,那可当真教人失望,恐怕也要名声扫地贻笑大方了。”周仁道也毫不客气的道。

    从开始时袁先道奇怪的表现,执意投两票下下评给群芳阁之后,其实评判席上众人心中便已经明如镜了。显然袁先道和数名评判是受人指使,昧着良心做事了。此刻袁先道又来指谪,众人心中早已火大。都是恃才傲物之人,却也不管他袁先道来头多大,不给他好脸了。

    袁先道脸色尴尬,咂嘴道:“你等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夫又没说不好。只是说词只半阙,这如何评判?按照规则,当写一首词才是。”

    众人鼓眼看着他,方敦孺因为林觉是自己的学生,不好为林觉说话。此刻终开口道:“袁夫子说的是,但袁夫子怎知只有半阙?或许只唱了半阙罢了。既能写出上阙,便定有下阙。着人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一名仆役带着疑问离开评判席前来询问,不久后回来了,禀报道:“林公子说了,这首词不是《摸鱼儿》,是他新创的词牌名叫《摸虾儿》。借了《摸鱼儿》上阙之韵而已。这便是完整的一首新词。”

    众人愕然相顾,有人忍不住大笑。

    “胡闹,什么摸虾儿?哪有这么怪的词牌?消遣我等么?”袁先道怒道。

    “我到觉得很好,全阙摸鱼,半阙摸虾,很契合啊。谁规定不能用半阙为韵作为新词了?我看很好。袁大学士,当年司马青衫创了新词,你便说好。林觉创了新词,怎么就不成了?”唐玉怼道。

    “就是就是,摸虾儿这词牌不错,回头我也写一首和林觉这首,怎地,不许么?”周仁道瞪着袁先道道。

    袁先道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众怒,不能再惹出是非了。再说了其实他心里也挺矛盾的,若不是被吴春来逼迫如此,他也不至于昧着良心找茬。实际上他对林觉这一首词早已佩服不已,他也是文坛泰斗,焉能不知珠玉。当下摆手点头,不再多言。

    船上,林觉站在船厅门口高挑大指,对谢幕下场之后进船厅来的顾盼盼称赞有加。顾盼盼激动的脸色绯红,进来便给林觉屈膝行礼。林觉忙摆手拉住,叫她抓紧时间休息,再将下一场的曲词练习一遍。

    林觉心里也松了口气,实际上他可是一直对顾盼盼没什么信心的。正因为如此,之前两场林觉才选择了弃权。原因便是要腾出经量多的时间让楚湘湘指导顾盼盼歌艺,唱熟两首便可。毕竟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楚湘湘于歌艺上造诣颇深,名师指点之下,自然会有效果。

    第一场无关紧要,第二场林觉本来准备了词作,但见到秦晓晓的高水准发挥,林觉果断选择了弃权。因为那两家打成平手却恰恰正是林觉希望的。两家平手,可以让两胜者夺魁,那样的话,顾盼盼便可以少唱一场。

    林觉可不想让歌艺欠佳的顾盼盼多唱哪怕一曲。他要顾盼盼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后两场上,这样虽然破釜沉舟没有退路,但却更有利于弥补顾盼盼在歌艺上的缺陷。在另外两家忙着学唱新词的上台表演的时候,顾盼盼可抓紧时间练习后两场的曲目。而自己搬运的只要顾盼盼中规中矩的演绎下来,林觉相信结果定然不会差。

    没办法,谁叫自己经历了这里所有人都没经历过的人生阅历呢?谁叫这大周朝不是那个大宋朝呢?那些传颂千古的名篇早已为世人所推崇不已,没理由自己不搬运来一用。而这些词作皆为经典,除非台下的人眼瞎了,否则岂会不被推崇?当然了,对于那些原作者,这似乎有些剽窃之嫌。但那些人早已湮灭在不知那一条时空之河中,林觉可是半点抱歉的感觉都没有的。

第三二九章 秒杀

    鸣凤院紧跟其后上场,翰林院秦学士的一首《满庭芳》写的不错,然而不知出于何故,冯苏苏出了重大失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仅在演唱时忘了词,而且在高音时竟然发出了难听的破音,惹得场下轰然大笑。这一下,本就已经处在重重压力之下的冯苏苏彻底崩溃,一曲没唱完便捂着脸哭着冲入船厅之中,留下满脸错愕的众助拳文士和台下的观众们。

    如此一来,这关键的第三场,鸣凤院肯定已经难以取胜了。第三场的胜者只能是群芳阁或云水阁中之一了。

    林觉对于冯苏苏的发挥失常崩溃大哭的情形有些自己的理解。从去年的花魁大赛之上得来的经验,林觉知道其实每年的花魁大赛对于参赛的红牌们都是一种从心理到身体上的煎熬。坐在下边看着自然是精彩纷呈嘻嘻哈哈的开心,但真正和这些参赛的红牌们接触,便可以明白她们内心之中的焦虑和压力。

    花界本就是个最虚荣最重名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为残酷的行业。每一个身在其中的女子,只能在短短的大好年华之中竭力绽放自己,为自己挣得最大化的名气和利益。否则,当韶华逝去,她们便再无立身之处。一日为妓,便永远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她们唯一能够为自己下半辈子着想的办法无非便是能多挣银子保障生活,或者是能觅得良人托付终身。而这两条却都需要她们在青楼之中博得名气,越是能成为花魁之首,这两条便越是容易实现。

    正因如此,像花魁大赛这样的场合,她们无论出于本楼利益还是个人的利益,都是全力以赴非常看重的。但也正因如此,带来的压力也是极大的。像今日这场花魁大赛,既背负了个人的压力,又背负了官府和所在府城的压力,已经非常的难为。更何况,今日这漫长的赛制,吴春来愚蠢的提出了四轮加赛的漫长赛程。在短短时间内,参赛头牌们要连续学习新曲词,并力图完美的展现出来,这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

    林觉深知这其中的关窍,所以他才会一而再的弃权,让顾盼盼不必将有限的时间分散在多出,经量减少顾盼盼的负担。相较而言,冯苏苏和秦晓晓几乎没有任何的喘息机会,一直在疲于应付。二者自不可同日而语。何况在减压方面,林觉也特意做了些事情,比如自我激励式的口号,派人打探对方底细,揭穿其障眼法这些做法,都从某种程度上让顾盼盼等人的压力舒缓了不少。

    林觉相信,任何一种努力其实对于结果都是有用的,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效果并不明显,有时候或许只是一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这微小的部分,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神情,积累起来便会对人产生巨大的作用。譬如冯苏苏的突然奔溃,便是这些压力积聚之下产生的后果。看似偶然,其实必然。

    第三场的评判结果很快便出来了,鸣凤阁得了下下是必然的事,因为他们没能完成演出。云水阁得了上下之评,而群芳阁得了上中之品。这一次袁先道没敢再公然投出下下品,而是投了两票中品。两名亦步亦趋跟着他投票的家伙也投了中品,但即便如此,其余众人个个给了上上之品,将总分了上来。堪堪压过云水阁半筹,成功的夺得一分。

    眼下的情势已经陷入胶着,三家青楼加赛三轮,分别以‘风、花、雪’为题的词曲唱作,结果各胜一场。那么最后一场便成了血拼之局。

    漫长的赛程之下,百姓们其实也已经很煎熬了,虽然看了那么多场精彩绝伦的演出,但此刻明月西斜尚未决出花魁魁首,确实有些倦怠之感。还如此胶着的情形从未有过,众人乘着最后一场之前短暂的休息时间赶紧的喝水吃东西,擦亮眼睛等着最后的决胜。评判席上,贵宾席上,官员夫子缙绅子弟们也抓紧的吃喝活动身子。一些岁数大的久坐之后承受不住,身边的仆役丫鬟们在旁给他们捶肩捏腿,忙的不亦乐乎。

    最后一轮的出场抽签顺序很快结束,群芳阁再次第一场出演,第二场是鸣凤院,第三场是云水阁。说实话,对于这个出场序,林觉是不开心的,林觉希望另外两家在前面出场,虽然先后的顺序对于评判并无影响,即时评判不会被出场顺序左右。但林觉希望的是,让其余两家更加少一些练习的时间,逼得她们手忙脚乱才好。从第三场便可看出来她们其实已经开始慌乱了,林觉不想让她们有喘息之机。

    然而,现实如此,林觉也没法子。好在因为只准备两场,顾盼盼已经练习了数遍,第一个出场倒也并无影响。顾盼盼定定神,林觉站在船厅旁与之击掌加油,顾盼盼昂首挺胸,快步来到船首。

    没有任何的多余动作,丝竹声起,乐音之中,顾盼盼开口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顾盼盼的演唱没有任何的技巧和花哨,曲调也并无太大起伏高低,其中数句虽然有些高亢,但远远没到难度极高的专业歌艺水准上。可以说这首曲调无任何可炫技之处,平静清扬,一如词意。顾盼盼完美的将这首词意表达了出来。一曲既罢,顾盼盼自觉罗衫微润,身上紧张的出了一层细汗,脸上也有汗水滚落。她忙借着转身之际以罗袖擦拭,以免被人发觉。

    然而,顾盼盼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台下众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从她一开始张口,评判席上的众夫子便已经目瞪口呆了。这首词作之精妙,措辞之华美,意境之开阔,情怀之豁达,行文之如流水飞云一般的顺畅,词意之隽永,早就将一干老夫子们惊的瞠目结舌。

    “天纵之才啊,天纵之才。老夫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此一词恐怕给予‘冠绝古今’四字考评也不为过,中秋写月之词谁能与之比肩?谁能想到,这竟然是出自这林觉之手?谁能想到今日花魁大赛上竟出如此绝世佳作?”袁先道已经忘了自己应该对林觉进行打压,听到这样一首词作,他已经浑然忘记了一切,顾不得其他了,老眼湿润的道。

    “是啊是啊,袁大学士所言一点也不假。老夫也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心情,若非今日在场,若非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岂敢相信?惭愧啊,惭愧,跟着首词相比,老夫之前写的那些自得之词怕是只配当灶下引火之物了。方山长,恭喜你收的好弟子啊,你这弟子何止是良才美玉,简直是才高八斗冠绝天下啊。”周仁道朝着方敦孺拱手道。

    方敦孺也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之中,他知道林觉有才学,知道在诗词一道上林觉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然而林觉就这么毫无征兆轻描淡写弄出一首词来,然后如炸雷般的惊讶到众人,震慑住所有人。这还是出乎了他的期待。与其说是心中的狂喜,还不如说这狂喜之中带着一丝恐惧。谁能知道林觉将来还会在词作上有什么样的成就?还能到达何等高度?似乎在文坛一道上,林觉已经远远的达到了一个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地方,已经让人不得不仰望了。

    众评判开始热烈的讨论此词,甚至连乐曲,歌艺都已经不再关心。一名老者拿了纸笔,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整首词录下,然后逐字逐句的琢磨品鉴。越是逐句的欣赏,便越是感受到这首词的精美绝伦之处,便越发的不可自拔。

    然而这还才是第一场而已,后面还有两场,评判团如此情形,让众人哭笑不得。但不久后,赵子墨得到了一个消息。第二个出场的鸣凤阁的冯苏苏宣布弃权。这样一来,她便失去了花魁的争夺权。但不知为何,赵子墨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人觉得冯苏苏是临阵退缩,反而认为是正确的决定。当冯苏苏出来行礼的时候,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那冯苏苏也算是拼劲了全力了,她的技艺还是精湛的,有这样的对手反而值得尊敬。所以,在冯苏苏的花船经过群芳阁旁边离开时,顾盼盼等人站在船厅长窗前想着冯苏苏敛裾行礼表达敬意。冯苏苏也大方的回礼,并特意朝站坐在船厅中的林觉报以一礼。冯苏苏明白,她的落败其实不是输给了顾盼盼,而是输给了那个叫林觉的人。

    林觉看也没看冯苏苏的花船,他正和绿舞小声的商议着一会儿去哪里吃夜宵。绿舞说要回家搓元宵,林觉却不肯,说要在街上吃,因为先生和师母都来了,不便回家,在街上下馆子吃夜宵,然后送他们回书院便好。绿舞于是便推荐了绿柳街的曹家正店,说哪一家不错。

    第三个出场的是云水阁似乎已经被忽略了,当云水阁的秦晓晓坚持要出场演出时,百姓们,甚至是评判席上的某些人都直言不讳的斥责她们不知进退。这种情形之下,其实已无出场的必要,还不如冯苏苏来的干脆,直接弃赛得了。难道他们还能有比群芳阁更好的曲词来?那是绝无可能的。

第三三零章 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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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秦晓晓唱曲的时候,下边乱哄哄的一片,很少有人在认真的听。秦晓晓不为所动,认真的唱完了一曲,敛裾行礼退场。这时候才有人给了些掌声。秦晓晓自知今日已经难以夺魁了,但她是个行事有规矩有主见的人,今日已然尽力,也算是有始有终。至于结果如何,那便只能凭天意了。谁能想到对手如此强劲,输了便输了,那也是技不如人加上时运不济耳,但态度上却是一丝不苟的。

    结果很快便出来了,群芳阁最后一轮得了上上的满分之评。从而以胜两场的优势一举夺得加赛胜利,同时也获得此次三城花魁大赛的花魁。

    当赵子墨宣布这一消息后,全场雷动,山呼海啸一般经久不绝。西湖湖面上焰火升腾,礼花腾空,流光溢彩照亮天地,庆贺东南花魁的诞生。

    沸腾的贵宾席上,严正肃少见的满脸笑意,接受着涌到身边来的官员乡绅们的道贺。郭冰父子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团团拱手对着身旁涌来道贺的众人还礼,笑的肆无忌惮。

    在结果出来之后,吴春来沈放刘胜等人气的面色铁青,但他们却也不肯失了风度,第一时间过来向梁王和严正肃表示祝贺。郭冰和严正肃自不会多说什么,小王爷郭昆却按耐不住心中的得意,大放嘲讽之辞。

    “翰林院学士一堆,请的名士一箩筐,花了这么多精力和银子,却得了个铩羽而归。哈哈哈,两位知府大人心中定然很不开心吧。怎么说呢?想开些,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二位知府大人可不要因此而积郁成疾,那可是不值了。”郭昆哈哈笑道。

    沈放和刘胜气的要吐血,本就强颜欢笑,还要受这等奚落,心情可想而知。

    “小王爷说笑了。花魁大赛不过是娱事一场罢了,我等倒也没看的这么重。一场小小的花魁大赛,岂会如小王爷口中说的那般重要?输赢并不重要,只要能昭显我大周升平之世,让百姓们感到欢乐即可。”沈放不卑不亢的笑道。

    郭昆笑道:“果真如此么?我看未必如此吧。当真不计较输赢,又怎会这么大的阵仗?我可是听说了,连宫里的乐师都请来了,花了不少面子和银子吧。哈哈哈,可惜啊,事与愿违,群贤毕至却敌不过我杭州一名布衣学子。两位是不是被人给骗了?真才实学的没请来,花了银子和面子,却请来一堆歪瓜裂枣?你们托的谁请的这些人啊?是不是被人给从中间给黑了啊?请了一帮没本事的冒充的?哈哈哈。”

    “你!”沈放和刘胜气的面如紫肝,然而却无从反驳。

    吴春来皱眉插话道:“小王爷,你这话传出去可不好。你说我大周翰林院的这些学子和今日与会的才学之士都是歪瓜裂枣么?这是否是说朝廷不分良莠,选贤之人没眼光呢?小王此言所涉有深意啊。”

    吴春来就是吴春来,只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郭昆的一句戏言上纲上线,一顶诽谤妄议诋毁朝政的大帽子正在缓缓的朝郭昆头上盖来。郭昆恍若不觉,还正想就着他的话讽刺吴春来几句,一旁的严正肃和郭冰却听出端倪,即刻阻止。

    “昆儿,一场花魁大赛而已,谁输谁赢并不重要,休得说些不得体之言。在本王看来,今晚江宁府扬州府几家青楼的表演也极为精彩,展现了两城的实力。而两位知府能亲临杭州,更是给足了杭州府的脸面。请两位知府大人带个话,今晚所有参赛的青馆和助拳的才学之士,本王都会给予嘉奖。明日本王设宴,在春风楼宴请翰林院的学士和各地的才士们。总之今晚的花魁大赛极为圆满热闹,正昭显我大周盛世辉煌之景。今晚盛事,本王会写奏折呈献圣上,让圣上也高兴高兴。”

    “王爷所言甚是。今晚之事,下官回京后也将面禀吕相。以下官所见,东南之地繁华盛世,万民升平,从今晚便可见一斑。可笑之前还有人说什么东南各州府不好,说百姓们有很多抱怨,说什么官员们有些不当的举动,现在看来都是些不切实际的流言。”吴春来笑咪咪的道。

    郭冰笑道:“有这等传言么?那可真要有劳吴大人澄清了。罢了,不说这些事了,花魁决出,便请吴大人赏光,为群芳阁授予花魁桂冠。”

    “不不不,还是王爷来,下官可不能越俎代庖。”吴春来连连摆手道。

    “吴大人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越俎代庖?吴大人给她们颁桂冠,那是她们的荣幸呢。莫要推辞了,就这么定了。”郭冰摆着手道。

    吴春来笑道:“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群人口不对心不痛不痒的假话之中,夺得花魁的群芳阁花船已经靠了贵宾席北侧。顾盼盼满脸生光,在一干人等的簇拥下来到贵宾席前方,一边朝着后方喧闹的人群招手,一边在杂役的引导下朝着贵宾席正中的位置前来。

    来到梁王的坐席之前,顾盼盼等人盈盈下拜行礼。郭冰笑眯眯的说了一番勉励之语,吴春来也赞扬了几句,将象征花魁的花冠颁给顾盼盼。顾盼盼头顶桂冠站起身来时,百姓们更是山呼海啸掌声如雷,唿哨连起,热闹非凡。

    郭冰父子,严正肃以及杭州一干人等扬眉吐气,脸上倍感荣光。吴春来沈放等人虽面带笑容,但心里却着实的不痛快,颁了花冠之后,吴春来便以夜太深,身子困乏希望早些休息为名告辞。郭冰也明白他们是不想看到这大肆庆贺的场面,接下来还有盛大的花灯游行,更是会刺激到他们,于是拱手相送。吴春来带着沈放刘胜等人灰溜溜的逃也似的离开了山呼海啸的现场。

    “林觉呢?怎么不见他来?今日最该感谢的是他呢。”郭冰忽然想起来没见到林觉的身影,忙对左右问道。

    “爹爹,这时候才想起林公子么?也太过分了。今日可全靠他了,否则此刻灰溜溜脸上无光的可是咱们。哼!”郭采薇不满的道。

    “是是是,薇儿说的是,这不一直都乱哄哄的,没来的及么?他在哪里?”郭冰笑道。

    “严大人正和他说话呢,诺,就在那边。”郭采薇朝着浮台西南角的人群一指。

    郭采薇的目光可一直没离开过林觉,从林觉从评判席方向登上浮台,到他站在角落里东张西望,郭采薇一直关注着他。可恨这家伙居然一眼也没看向这边,东张西望的不知在找什么人。

    “快请他过来。”郭冰看到了正和严正肃站在那里说话的林觉,忙吩咐道。

    一名护卫前去传话,不久后林觉和严正肃并肩而来。

    “哈哈哈,林觉,你很不错。果然没让本王失望。”郭冰哈哈笑着迎上前去。

    “王爷见到我老师了么?”林觉拱了拱手答非所问。

    “你老师?方山长么?怎地不在这里么?他不是在评判席上么?”郭冰道。

    “看来王爷也没见到先生了。王爷恕罪,在下需得告辞了,这么乱哄哄的,师母又在,老人家可不能不送。”林觉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哎哎,林觉,这是作甚?”郭冰叫道。

    林觉恍若未觉,径直带着绿舞和小虎冲向浮台边,跳上小船快速离开。

    “这小子,还真是莫名其妙的很。”郭冰目睹他登船离开甚是无语。

    郭昆也皱眉道:“忒也无礼了。”

    严正肃道:“方敦孺不辞而别,林觉是担心他老师和师母的安危。这可不是小王爷所言的无礼,他得去照顾他的老师和师母,此乃弟子之礼。小王爷,可不要什么事都先扣个帽子,稍有不满便要加以训斥,岂非令人寒心。”

    郭昆愣了愣点头道:“原来如此,是我的不对。沈昙,命人帮着找找方山长夫妇,找到了护送他们一程。”

    ……

    月光皎洁的街道上,一辆大车正缓缓的朝南城方向奔行。西湖方向传来的山呼海啸之声隐隐传来,盛大的花灯游行活动已经开始了。车帘掀动之处,一张端丽的少女的脸露了出来,月光之下更是显得面如美玉,肌肤胜雪。

    “好像是花灯游行开始了哦。好想跟着去瞧瞧呢。”少女痴痴的道。

    “秋儿,夜太深了,这都已经过了三更天了。今晚这番折腾怕不要折腾到明天白天去,你身子可吃不住的。乖,莫要去想着凑热闹了。”车内的妇人声音传来。

    一个沧桑的男子声音跟着响起道:“哎,你这当娘的根本就没明白浣秋的意思,她哪里是想着去看花灯游行?她是想着要看一个人呢。你都扯到哪里去了。”

    少女扭头娇嗔道:“爹爹,你说什么呢。”

    男子呵呵笑道:“罢了,不说了便是。爹爹可是按照你的要求,一结束便带着你们离开。本来无论如何也要跟严知府说几句话的,这可失礼的很了。我是看着林觉直接来找我的,却不得不偷偷带着你们离开,跟做贼似的,哎。”

    “就是,秋儿,你这段时间身子大好。照着那药方抓药吃,病情已然大有好转。我看呐,林觉的那张药方怕是真的能治好你的病呢。当真如此,干脆我儿不要躲着他了,直接跟林觉说清楚便是。早早将婚事办了就好,也省的我儿成天牵肠挂肚的想念。病若能好,不也没了阻碍了么?”妇人轻声道。

    “娘,我这病时好时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药方对症之故。万一只是一时的好转,那岂非还是害了他?再等等,若当真能痊愈,我……我还用你们说么?自己便来找他了。可现在,我还是怕连累他啊。”少女幽幽道。

    “哎,秋儿,有些事等不得呢。我看呐,再过一段时间,他怕是都要忘了你了。若是再喜欢上了别的人,娘怕你会遗终身之憾啊。似林觉这般人品才学,不知多少大家闺秀会倾慕于他呢。莫怪娘多嘴,到时候他娶了别人,看你怎么办?哭都来不及了。”妇人轻叹道。

    “娘啊,我明白你是为了女儿好,可是女儿宁愿他娶了别人,也不想拖累他啊。我这病也不知道是好了还是没好,我不能害他啊。若我只为自己想,当初又何必骗他?女儿的心你们是明白的啊。若当真造化弄人,女儿……却也……甘愿承受。”少女轻声道。

    妇人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浣秋,不要多想。下个月我们便要去京城了,到时候请御医诊断便知是否病情真的是在痊愈了,那药方当真有效的话,便不必顾忌太多了,届时我会写信给林觉,告知他真相。定下你们的婚事。若只是病情的反复,并非真正的好转,爹也尊重你的决定。林觉前途无量,确实不能因为儿女之事拖累了他。他若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来,你应该也是高兴的。这是大爱,我儿若能领悟此节,便可豁达安心。”

    少女手托着下巴看着天上的月亮痴痴道:“爹爹未免把女儿想的太好了,女儿可不知道什么是大爱。女儿宁愿和他长相厮守,朝朝暮暮,若非是怕连累他,女儿才不会这么折磨自己呢。我也很矛盾啊,若真如娘所说的那样,我的病好了,他却娶了别人,女儿一定会受不了的。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总好过女儿嫁给他了,然后病重了,害的他天天担心。或者是又死了,害的他伤心难过,害的他成个鳏夫。”

    车厢内一片寂静,方敦孺夫妇对视一眼同时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唯听车轮辘辘,驴蹄得得。

    “问世间,情为何物……”少女轻轻的哼起了歌来,这是刚刚在花魁大赛上学的曲词。方师母听了,鼻子一酸,撩起衣襟来拭泪。

    “得得得,得得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打断了少女的歌声,少女好奇的探出身子朝后方的街道上看去,忽然赶忙缩了身子进车厢来,手忙脚乱的放下车帘来。

    “怎么了?”方师母问道。

    “他……他来了。他追来了。”方浣秋低声道。

    方家夫妇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听后方传来林觉的声音:“老师,师母,是你们在车上么?”

    驴车停下,林觉滚鞍下马上前行礼。方敦孺在车窗旁探出头来笑着摆手。

    “你怎么来了?”方敦孺道。

    “可算是追上了,一结束我便去找老师,结果老师却不见了。我担心人多闹哄哄的,怕老师和师母没人照应,回书院也挺远的,便赶忙来找,估摸着是直接回书院了,果然如此。师母呢?”林觉笑道。

    方师母在方敦孺身旁露出笑脸来,林觉拱手道:“师母好。”

    “好好,林觉,你怎么还巴巴的追来了?”方师母笑道。

    “师母难得进城玩一趟,怎地便不辞而别?叫我如何能安心?我都定好了仁和楼的位置了,想请师母去吃好吃的,然后安顿先生和师母,明儿还有花灯可看。这可倒好,师母却急着回去。”林觉咂嘴道。

    方师母呵呵笑道:“好孩子,心领了,实在是困得紧。师母老了,可打熬不住。这不,正是怕给你添麻烦,这才和你先生一起赶紧回书院去。你今晚可是大大的露脸了,估摸着应酬多得很,我和你先生便不要凑热闹了。”

    林觉笑道:“师母可莫说这样的话,那岂非是见外了?浣秋不在了,林觉便是你们的儿子,可不要说什么麻烦之类的话。”“好孩子,好孩子。”方师母连连点头,笑的合不拢嘴。

    “那么,还请老师师母跟我回去,咱们好好聚一聚。那些应酬我可是一个都不理的,只想陪着老师师母中秋好好的团聚团聚。放心,住处都安排好了,绝对清静,也不会让二老被不相干的人打搅的。那赶车的,掉头,掉头。”林觉叫道。

    “不可不可,林觉,心意我们领了,却不必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我们知道你的心意。这几日城里人多,也有很多我不想见的人,倒也不必在城里呆着。今晚你表现的很好,为师很为你骄傲。这样,你过几日清闲,可来书院见我。我给你说说应考的一些事情。莫忘了,应考才是你现在的头等大事,且不可掉以轻心。就算你扬名天下,却也未必能过了科举这一关。想必你是明白的。”方敦孺忙制止道。

    “可是学生真的很想和老师师母团聚一番,要不这样,我送老师师母出城,跟你们一起去书院如何?”林觉道。

    “不成不成,这时候去作甚?改日你再去。”方敦孺头摇的像拨浪鼓。

    林觉皱眉道:“师母也不欢迎我么?”

    方师母笑嘻嘻的道:“怎么会不欢迎?你改日再去,近日准备下月去京城,家里乱七八糟的,不甚方便。”

    林觉鼓着眼半晌道:“原来如此,那便罢了。那我送老师师母一程总可以了吧。”

    方敦孺点头道:“好吧,你既要如此,便由得你。”

    方师母似有不忍的道:“林觉,不要多想,我们只是累了,想早些回去歇息。今晚闹腾的厉害,我头有些疼,改日你去,师母给你做好吃的。”

    林觉笑道:“多谢师母。”

    车帘放下,驴车前行,林觉骑着马跟在一侧,护送驴车出了城门,一直送过了钱塘江桥,这才告辞停步。

    驴车在月光下远去,林觉策马而立,皱着眉头心想:“那车里明显还有一个人,却不知道是谁?刚才我绕行另一侧车厢,似乎有人从中窥伺于我,可是古怪的很。今晚老师和师母明显有些慌张遮掩,似乎不肯让我知晓那人是谁,难道说老师和师母有什么秘密之事不肯让我知晓不成?这个人能和老师师母同车而行,那想必是关系很亲密的人了。”

    林觉皱眉想了许久,忽然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哎呀,难道说……老师新纳了个妾室?怕我见了笑话,故而不肯让我知晓?是了,恐怕正是如此。浣秋亡故了,老师也没个儿女,师母岁数大了不能生养,老师定是想有个后嗣,故而纳了个妾室。哈哈,哈哈,这可太有趣了,过几日倒要去个出其不意,瞧瞧这位小师娘生的如何?嗯,看来得多带些礼物去给师娘,老师纳妾,师娘心里必是难受的,得多带些礼物安慰安慰才是。”

    林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拨转马头缓缓回城来,自始至终竟然压根都没往方浣秋身上去想,反将那车厢中藏着的另外一人当成是方敦孺新纳的妾室了。不知道方敦孺若是知道此刻林觉心中猜测,当做何种想法,怕是要哭笑不得了吧。

第三三一章 思虑

    月光如水,林觉骑着马缓缓的沿着大道回往杭州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远远的,城中喧闹之声传来,锣鼓灯火喧闹不休,那是花魁大赛之后的花灯巡游活动,此刻正如火如荼的展开。

    来到南城门外,听着城中的喧嚣,林觉忽然有一种不想进城去的感觉。他不肯将自己再次投身于那种吵闹喧嚣的街市之中去,尽管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现身,必是会受到众人的热烈追捧。但这一切其实自己并不期待。

    林觉翻身下马,拉着马儿下了路旁的柳林,让它自去啃食青草,自己则在林边的土坷垃上坐下。四周月色明亮,圆月之下,山野景物呈现出水墨画一般的静谧和安宁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林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今晚的花魁大赛总算是过去了,自己劳尽心力完成了使命,但林觉心中其实殊无成就之感。甚至对于这种形式的花魁大赛已经生出些厌恶之意。

    一场劳民伤财的花魁大赛,无非便是为了一些官员豪门成就自己的虚荣。所有的这些花团锦簇之下,隐藏着的政治目的,虚荣攀比,乃至相互倾轧的勾当着实让人不快。在这花魁的盛名之下,其实已经并非是娱人之事那么简单。为了夺这花魁,有人可以弄虚作假,有人可以动用权力手段打压对手,已经很是让人厌恶了。

    另一方面,花魁大赛所费的钱银数目也是巨大的。以前林觉没什么概念,然而这一次花魁大赛林觉却眼睁睁的看着大笔的钱财被用在这场比赛上。前前后后,林觉亲眼看着小郡主批了近十万两银子的巨款用在方方面面的开支上。

    近十万两银子,两天时间被花的精光,只是为了这场花魁大赛。这还只是梁王府为群芳阁所花的银两。杭州府为场地所打造的浮台,动用的朝廷兵马官府人力不计其数。扬州江宁两府请了那么多的帮手来,花的银子又岂在少处?粗略一算,这场花魁大赛怕是要花费数十万两银子的巨款。

    然而,最终这些银子得到了什么?又为百姓们带来什么?无非是一夜的狂欢罢了。若是这数十万两银子用在其他方面,怕是要有益的多。

    林觉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往一些牛角尖上钻。以前他可是从不会对这些事有什么看法的,林觉从不是矫情的人,他也不愿意说些煞风景的话,做出什么关心百姓疾苦的姿态来。因为他内心之中根本就没有这种感受,他是装不来的。

    但自从他接手了林家的生意后,当林觉真正的接触了那些最底层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之后,林觉忽然如脱胎换骨一般的像是变了一个人。心中总是不时的圣母心泛滥,什么事都容易想到另一层面去。林觉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之前的林觉,甚至包括上一世的林觉,虽受家族霸凌,但起码他衣食无缺,不会为生计担忧。虽是庶出公子,地位上低下,但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的。所以重生之后,林觉只是为了家族的命运个人的命运担心,根本没有对其他的事情有什么想法。然而在经历了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另一条命运道路后,当他接手了林家的生意,接触了林家那些普通的雇工之后,他才有了如此深刻的感受。

    近一个月来,林觉身为大管事,走遍了林家各处码头,接触了数百普通的林家雇员,走近了他们的生活。林觉才真正的意识到,杭州的普通百姓,是处于一种何等的生存状态之下。

    码头上的苦力,每日清晨上工,扛着重达百斤的货物上下船,踩着薄薄颤颤的跳板,奔走在死亡和受伤的边缘。绝大部分的苦力都有腰伤,但他们依旧拼命的干活。因为只要一天不干活,他们全家老小便要饿肚子。

    林觉开始了解了苦力的劳作情形后,他并不希望牺牲这些苦力的健康获得更大的利益。于是林觉准备制定一项定时定量的工作制度,以限制这些苦力拼死拼活的卖力挣钱。但很快,消息传出后,很多人便跑来哀求他不要这么做。林觉很是好奇,他的制度明显是保证他们的健康,减少他们的损害的,为何他们反倒不同意?于是林觉深入的接触了十几名苦力,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些苦力一人挣的钱是要养活一家老小,他们只能拼命的干活。

    林觉很是诧异,杭州这个繁华如此的超级大城,堪称富甲东南的天堂般的城市,为何这些苦力家中的妻子已经年纪稍长的父母辈居然已经连挣钱糊口的门路都没了?一大家子人却只能靠一个壮年男子养活?一番调查之后,林觉终于窥见了一些端倪。

    杭州城是个风花雪月繁华似锦的城市,你可以找出一千个它的美好繁盛之处,但你也可以同时找出一万个它的丑恶之处。这只是一个美丽的驱壳,外表光鲜之下,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了。

    以杭州而言,大商贾垄断了大部分的产业,小作坊已经很难立足。本就很难和大商贾竞争,加之朝廷这几年课税甚重,小作坊小商贾更是大批的倒闭关门,大批百姓失业。杭州城在数十年前商业繁盛之际,很多市民都是从城外搬迁进城的,他们原本还有些田亩土地可以耕种,但进城之后连田亩也都抵押变卖了,尽数落入地主富户手中。如今他们是既无处做工,也无田可种了。

    当然,并非全部是这种情形,很多人还是可以找到事情做。然而这已经不再是以前那种小作坊小商贾之间的自由竞争。大商贾垄断的情形之下,人力又过剩,对于百姓而言,选择的余地变得更小。商贾们雇佣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压低工钱,盘剥雇工已经是常事。为了得到能养家糊口的银子,百姓们只能忍气吞声。

    按照林觉询问的一些老者的说法,杭州城其实在二十年前的时候百姓们一个月平均的工钱还能到四两纹银这个水平。而如今,三两纹银的工钱已经是很好的收入了,很多人一个月只拿两三两银子,却干着最重的活。

    林觉不知道这一切最根本的根源在哪里。他只是莫名的觉得担忧。如此情形之下,城中失业率如此之高,百姓们的生计已经逐渐艰难,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自己码头上的苦工们拼命的挣钱,以健康为代价拼死拼活,那也是无奈为之。林觉能做的其实不多,他也不能不为林家的生意考虑,也不能当慈善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命各码头给这些苦力准备好的伙食,保证他们有气力干活,同时稍稍的提高一点点的工钱。

    所以,最近林觉总是喜欢算计些什么。譬如这花魁大赛花费的数十万两银子,林觉便在心中不免去想:杭州普通百姓之家二十两银子便可活一年,这几十万两银子,可是要供上万人家活一年的啊。然而就这么如流水一般的用在了这场奢华之事上,当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理智告诉林觉,自己或许不该这么去想,毕竟不能因为有人生活贫苦便要要求他人节衣缩食。但在整个大周社会的总前提下,林觉总觉得这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贫富的极端分化绝非是一种正常的社会现象。

    ……

    杭州城内喧闹的花灯巡游渐至尾声,已近四更天,百姓们也疲乏了。明日清早便要起床恢复谋生的生活,他们便不得不结束今夜这场难得的放纵和狂欢。在花魁娘子顾盼盼回到群芳阁之后,百姓们纷纷散去。只有那些不事稼穑的公子哥儿豪绅富户不愿离去,他们涌入群芳阁中继续饮酒寻欢,不肯白白浪费这花好月圆的中秋之夜中的任何一分一秒。

    四更天之后,城中渐渐安静了下来。然而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花魁大赛获胜一方众人自不必说,兴奋的大脑皮层一时难以平静,注定要辗转反侧。同样,对于失败的一方,自然也是反侧辗转不能入睡的。当然那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恼怒和沮丧。

    位于西河之畔的官家馆驿之中,后宅的一间屋子里便灯火闪烁。大周政事堂吏房主事吴春来正眯着眼端坐于明亮的烛火之下,他的身旁,两位斗败了的知府大人沈放和刘胜正在旁滔滔不绝。

    “这里边有文章,这场花魁大赛不公平。本来是我江宁府风月楼已经得了第一的,为何会忽然弃赛?放弃了花魁?这必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我早说了,咱们不能将比赛场地设在杭州,那是人家的地盘。有人定是对风月楼做了手脚,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才是。”

    沈放口沫横飞指手画脚的说道,显得义愤填膺。一向儒雅示人的他,此刻显得有些不顾形象了,一缕乱发耷拉在额角,显得甚是滑稽。

    “沈大人,现在说这些有何用?那日决定举办东南花魁大赛的时候,我便提出要在扬州。可你偏偏要展现什么大度,说就在杭州比赛。现在又来说些何用?”刘胜翻着白眼道。

    “你以为我不想么?严正肃明显是没什么兴趣,我若说在扬州或者江宁比赛,他定不肯前来的。他不来,那还有什么意义?”沈放鼓着眼珠子道。

第三三二章 不甘

    “那今晚之事,你难道没有去问问那柳依依么?她没告诉你弃赛的缘由?她难道连你也隐瞒么?”刘胜没好气的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放叹道:“问什么?她只说是技不如人,不肯白受这花魁,我能说什么?”

    刘胜冷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你的问题。一个青楼女子你都不能左右,又何必让这一家来参赛?这下可好,当场给你好看。不是说你跟这位柳依依关系很好么?怎么?沈知府平日太过怜香惜玉,竟让这妓.女长了脾气,不顾忌你沈知府的脸面了?当真可悲的很。”

    沈放又羞又恼,吹着胡子叫道:“刘大人,你可不要乱说话。我沈放可不像你,行事野蛮的很。我治下江宁府可是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即便是市井百姓,那也不能以官府身份欺压的。我可不会去强迫他们做什么。柳依依是我江宁花界翘楚,风月楼参赛是众望所归,可不是我强行决定的。再说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刘胜冷笑道:“你这叫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说的倒是好听。你不就是想要个好名声么?然则现在如何?活活被人笑死。”

    沈放反唇相讥道:“刘大人,你莫光顾着数落本官,你扬州两家倒是最后进入加赛了,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人给一锅端了?只林觉一人便让你请来的那么人都败了,最丢人的便是你扬州府了。”

    刘胜怒道:“沈放,你这是怪到我头上来了么?若无前番风月楼无故弃了花魁,怎有后面的事情?要怪也是怪你江宁府才是。”

    沈放张口再欲反驳,猛听有人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整的烛火抖动数下。沈放和刘胜这才意识到旁边还坐着一人,两人吵得忘我,竟差点忘了他了。

    “二位大人,事情失利了便在这里相互推诿指责么?倒也没见你们自己怪罪自己,都是怪别人去了。这倒是我大周官员最擅长的一手,二位倒是尽得精髓。”吴春来挑着俊眉冷声讽刺道。

    “吴大人,请恕我二人的失态。只是铩羽于此,心中不甘。倒也并非是相互推诿。您说,今晚冤枉不冤枉?哎,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居然没能赢下来。”沈放忙拱手道。

    吴春来淡淡摆手道:“不过一场花魁大赛而已,又算得了什么?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我这个替你们卖面子请人来助拳的人都没抱怨,你们倒是自己抱怨起来了。让杭州得了这个花魁又如何?你们不过输了些颜面罢了,难道还会掉脑袋丢了官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正因为此次我们势在必得,又请了这么多的人手来,却还是败了,这才觉得难以接受。我们不是自己难受,而是觉得愧对吴大人乃至……吕相。”刘胜道。

    吴春来微微一笑道:“吕相?你以为吕相在意这些琐事?吕相一天要处理多少大事,还会在乎谁得了东南的花魁?你们也太高看此事了。当然了,你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你们想跟严正肃较量一番也没什么。输了也确实可惜。但输了就是输了,输不起可不成。不管人家用什么手段,人家总是胜了。况且咱们也未必便清清白白,有何资格指谪别人?”

    沈放和刘胜对视一眼,面色尴尬。吴春来说的倒是实话,事前得吕相和吴春来相助,他们已经请到了众多的才学之士。吕相帮忙,连宫中的乐师都给请来了。而且还用了些诡计,威逼利诱拦阻了群芳阁和万花楼的助拳之人,让杭州的两家参赛青楼几乎无人帮助。这种情况下还是输了,那又怪得了谁。

    而且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得到的帮助还不止这些,吕中天暗示袁先道在评判上做文章的事情他们并不知晓。否则他们的挫败感怕是更为强烈。

    “吴大人所言甚是,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却还是输了,又怎能怪的了别人?说句实话,那个林觉真是教人惊讶,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人,让人完全摸不著头脑。”沈放皱眉道。

    “就是,最后那一首词出来,我都差点晕倒。这小子怎么会写出这么好的词来?实在令人费解。得查查是不是有人背地里助他。”刘胜也道。

    吴春来点头道:“是的查一查,我这个小师弟确实让人觉得奇怪,突然之间便冒了出来,弄的天下皆知了。其实去年中秋之后,本官便对他有所耳闻。去年此人助力杭州望月楼,以一己之力将名不见经传的望月楼头牌送上花魁之位,击败的正是今年群芳阁和万花楼。当时袁先道回京城后带回他的一首《定风波》的词作,那也是一首绝世好词。只是后来文坛之中得知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那首定风波却写的豁达老练,着实与其年纪极为不符,这才引发了一片怀疑之声。也正因如此,很多人认为他是剽窃了他人之作,所以才未能让他在京城扬名。”

    沈放点头道:“确实如此,我江宁府一干名士也是这么认为的,那首词绝对不像是出自十八岁少年之手。众人当时也一致认为是有人在背后帮他成名。比较一致的意见是,那是他的老师方敦孺所作。方敦孺想让自己的学生扬名,这才暗中帮了他一把。”

    听到沈放提到方敦孺之名,吴春来脸色略略一滞,旋即恢复自然,摇头道:“那绝无可能,方……敦孺绝不是那种人,他不会替自己的弟子作伪扬名的。不过,那首词的意蕴倒确实像是方敦孺所作。事情的有趣之处其实不在这首词是不是这林觉写出来的,而是这个少年居然帮望月楼夺了花魁,这才是有趣的地方。二位大人想必都知道,杭州群芳阁和万花楼其实是谁的产业吧?”

    “当然知道,这件事可不是什么秘密。那是梁王府的产业。梁王爷怕人说闲话,故意交于他人代为经营,只不过,这都是掩耳盗铃罢了。”刘胜道。

    “说起来也是教人无语,堂堂梁王府却要开青楼产业,真是有损皇家威仪。也不知梁王爷是怎么想的,真是莫名其妙。”沈放捻须低声道。

    吴春来冷笑道:“还能怎么想?无非是敛财罢了。杭州乃东南第一府,天下人向往之地,花界又名扬海内。这可是最来钱的生意,可说是一本万利。听说梁王府富可敌国,钱银亿万。去年太后生辰梁王府送的两件礼物便价值七八十万两。当然了,我也是道听途说而来,二位不必当真,不必瞎传。”

    沈放和刘胜嘴巴已经张的能塞下一个拳头了。送个礼便是七八十万两,可见梁王府富到了何种地步。恐怕也不止是开两家青楼的生意这么简单,背地里还不知开了多少产业。

    吴春来继续道:“当时那林觉居然助人夺了花魁,我当时便觉得梁王府怕是饶不了这个人。可是诡异的是,这个人后来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王府的座上宾了。后来还献剿匪之计,协助官兵剿了桃花岛上盘踞这么多年的海匪,还受了圣上的嘉奖,这时候,我才真正觉得此人不同寻常。不过说实话,还是觉得他不过是有些时运和胆略罢了。这一次花魁大赛,亲眼看见他做的事情,那场绮丽的大场面,以及后来的两首词,我才发现,对他还是太轻视了。如果早知道如此,其实该将他拉拢过来的。难怪梁王严正肃他们并不慌张,一副胸有丘壑的样子,他们应该比我们更知道这个林觉的本事才对。”

    沈放和刘胜缓缓点头,但他们也明白,这时候说这些是没用的。即便时间倒退数日,他们也根本不会认为这个林觉才是夺取花魁大赛的关键,因为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

    “吴大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刘胜问道。

    吴春来笑道:“什么怎么办?莫非两位还要不依不饶不成?结果已定,这一次二位是铩羽而归了。两位明日一早还不启辰归去么?莫非还想在这里讨个说法不成?”

    刘胜尴尬道:“大人说笑了,我们可不会这么做。既如此,明日我们便离去了。吴大人和咱们一起走么?”

    吴春来摇头道:“本官此来是有公干的,要巡查江南民情,还不忙着走。这花魁大赛本官也只是适逢其会,也并非本官来此的目的。”

    刘胜和沈放对视一眼,心中似有疑惑。

    吴春来起身拱手道:“二位大人,该回去歇息了,明日一早二位启辰,恕我不能去送了。”

    沈放抱拳拱手,刘胜却欲言又止。

    吴春来笑道:“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刘胜鼓足勇气,低声凑前问道:“大人,我和沈大人有件事想请教。不知是否唐突。”

    吴春来微笑道:“二位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我却不一定能给二位满意的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二位的问题我是否知晓。”

    刘胜笑道:“多谢大人,是这样,我和沈大人听到风声,说那严正肃不日将调往京城,听说要入政事堂拜为副相,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吴春来皱眉凝视面前二人,沉声道:“二位倒是消息灵通的很,这等事只是传言,二位倒是捕风捉影起来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第三三三章 千里之外

    刘胜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只是好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吴大人身在京城,消息灵通,我们只是想证实一下。唔……这严正肃的做派,吴大人当有所耳闻。我和沈知府私底下也多了几句嘴,谈及了此事。若当真严正肃调入政事堂为官,再拜为副相,恐怕……”

    刘胜嘿嘿笑而不语。

    吴春来冷声道:“恐怕什么?”

    刘胜轻声道:“恐怕……要惹得吕相不开心。严正肃可不是个能受人管束的人,我们对此很是担心。”

    吴春来冷笑道:“倒也轮不到二位担心吧。”

    刘胜道:“我等不是那个意思,我等是为吕相着想。严正肃和梁王爷的关系貌似很好,梁王爷和杨枢密之间也颇有交情。上一次回杭州的三司副使林伯年是这个林觉的二伯,林觉又是梁王府的座上宾。严正肃和方敦孺是至交好友,而林觉的老师又是方敦孺。这一大片串起来,待到严正肃成为副相,那可是从政事堂到枢密院再到三司衙门全部串联成一条线了。吴大人难道无所察觉么?吕相该能察觉这些事了吧。”

    吴春来怔怔的看着刘胜和沈放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点着刘胜的鼻子笑个不停。

    “刘大人,你操心的很呐。你二位私底下都在商量些什么?妄论这些事情,可不是你们该干的事。若是被朝廷知晓二位妄议朝中人际,揣摩这些有的没的,御史台那帮言官可不会容你们安生。”

    刘胜道:“吴大人,正因为我们对吕相怀有敬仰之心,对吴大人甚为尊敬,所以我们才多想了这些事情。吕相公忠体国心胸开阔,自不会多想一些琐事,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见这些却不提醒。我把话说白了吧。我和沈大人愿为吕相效力,绝不许朝中朋党成形,为患朝政。这也是我二人忠于圣上和朝廷的一番苦心。眼见这一派党朋即将成形,我二人不能再视而不见了。吴大人,我二人若能进京为官,便可竭力声援维护,不教朋党以众挟公。这便是我和沈大人一直想跟吴大人说的话。”

    刘胜终于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他是要和沈放一起投靠吕中天,为吕中天卖命。条件便是,他们也想调任京城进入中枢机构为官。这是一笔交易。

    吴春来静静的看着二人,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

    “二位请回吧,明日一早你们还要启辰呢。”

    “吴大人,那这件事……”刘胜以为吴春来这是拒绝了他的请求,急忙问道。

    吴春来笑道:“二位回去安顿好政务。至于其他的事情……待我回京后禀明相国,相国自有决断。二位回去最好做几件百姓叫好的好事,写个奏折呈报上来。”

    刘胜和沈放岂会不懂他话中之意,叫两人回去做几件政务上的好事禀报上去,便是籍此为由头调他们进京了。两人欢喜无限,连连道谢,拱手告辞而出。

    吴春来目送二人离开后重新坐在桌案旁,提起笔来蘸了些墨水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不久后,几个人名便在纸上,相互之间以线条相连,并且写上相互之间的关系。盯着这条人名连接的关系图看了半晌,怔怔出神。

    “大人,杭州通判张逸求见。”一个黑影进来禀报道。

    “张逸?他来作甚?都这么晚了。”吴春来愣了愣。

    “张通判早就来了,刚才两位知府大人在此,他便一直在前面候着。这会子才来见大人。”

    “哦。”吴春来点头道。

    “见他么?大人。”黑影问道。

    吴春来盯着纸上严正肃的名字,伸笔在严正肃下边写了个张字,又一条黑线连往空处,在空处写上了张钧这个名字,端详片刻,沉声道:“见,当然见。请他进来,命人上茶。今晚看来是没法安睡了。”

    ……

    明月西斜,八月十五的中秋之月照亮了广袤的天地,不知有多少人在今夜对月遥望、思绪如潮。同一轮明月见证了今夜杭州城的喧嚣和不眠之夜,也同样照耀了天地之下的其他人。天地共此冰轮,一样的月亮照耀之下,生活着不同的人,经历着不同的经历。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地,距离东京汴梁西南六百余里之处,归属于京畿道邓州所辖的南阳县境内北边的群山万壑之中。一名女子也正坐在一座山顶的岩石之上,托着腮看着西沉的圆月。

    北地深山之中的秋夜已经非常的寒冷,临近凌晨,更是霜露俱下,寒气逼人。女子的衣袖发髻之间已经湿漉漉的,发梢发丝之间甚至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然而,她似乎毫不只觉,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好几个时辰了。从明月东升之时开始,她坐在这里,看着月亮慢慢的往西掉落。对着这圆月,脑子里想着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人,心绪百转,不能自己。

    这女子便是高慕青,数月之前,高慕青带着梁七以及五百余名从龟山岛山寨逃出的兄弟一路辗转北上,经历了数场血拼,冲破官兵的围追堵截抵达了此处。这里京畿道邓州境内的伏牛山脉。进了这伏牛山中,才算彻底摆脱了官兵的袭扰。

    伏牛山乃秦岭余脉。虽是余脉,但却拥有大大小小的山峰近百座,方圆近四百余里。山势自西北至东南分布,横亘汉水淮河之间,宛如一道屏障,隔断京畿和京西南两道。此山中山高林密,峰险涧深,高崖洞穴,飞瀑幽谷,地形极为复杂,是一处绝佳的存身之处。

    虽然类似这样的高山林地其实大周各地倒也多的很,找寻一处山林栖身建寨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对于高慕青等人而言,他们之所以选择来伏牛山重新开始,却有着另外的考虑。

    第一点是,伏牛山这片地方自古便是绿林豪杰啸聚之地,中原绿林豪杰在这里落草为寇的大大小小的山寨便有数十处。大周世宗郭荣当初击败天下豪杰建立大周时,最后击溃的一只正规化的部队的残余势力便是被赶进了伏牛山。这只兵马便从此成为了伏牛山中大大小小数十处山寨的本源。一百多年过去,他们分裂聚合形成了如今的局面。虽然如今都是实力一般的山寨,但很多山寨都是从骨子里不认同大周朝,故而是一帮真正的亡命之徒。

    所以,高慕青等人选择来伏牛山,便是因为这里是反抗大周朝氛围最好的根据地。百年来已经形成了系统性对抗朝廷的一些手段和设施,包括对地形的改造,建造了不少关隘隘口,让官兵很难进山剿匪。龟山岛山寨的人马如今已经只剩下了几百人,这个数量已经不足以抵抗朝廷的围剿。所以来伏牛山,借助众山寨的力量,是保存自己的最佳选择。

    第二个来伏牛山的原因是,伏牛山距离汴梁只有六七百里的距离,地处京畿道西南。北麓山脉最近的地方距离汴梁甚至不到五百里。这便好像是在朝廷的要害部位的一柄刀子,在京畿道内的一块毒瘤,发作起来最是恶心人。

    若远在万水千山之外,有匪患兴起,在京城中的大周朝廷和大周皇帝未必能感同身受,未必能觉得威胁。但伏牛山离得这么近,若是在京畿道内做出一些事情来,显然更能让汴梁城中的上下人等赶到恐慌。

    龟山岛山寨被毁,朝廷赶尽杀绝围追堵截,这种情况下,想要好整以暇的找个地方安下营寨是很难的。朝廷也不肯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必定是每到一处撑着立足未稳便实施剿灭。所以,为了保证能够存活下来,必须要找个可以即刻庇护安全,安顿下来的地方。伏牛山显然是这么个好地方,有着良好的反抗官府的氛围,官兵也不敢轻易的进来围剿。

    然而,伏牛山也不是想来立足便来立足的,这里鱼龙混扎,各家山寨各自占山为王。官兵不来时,谁都想争夺更多的地盘,兼并更多的山寨,扩大自己的实力。外来者来此立足,想在他们的地盘中分出一片去,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对于高慕青的龟山岛众人而言,却有着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伏牛山中有人愿意接纳他们入伙。

    伏牛山东南的野鸡岭和虎啸峡以及东侧最高峰石人山一带被一座山寨占领着,寨主名叫左宗道。此人多年以前曾经在龟山岛上效力,跟随高老寨主一起啸聚于龟山岛上,后来不知为何左宗道自己要求离开了龟山岛山寨。高老寨主的作风一向是合则聚不合则去,并不强求。左宗道离开之时,高老寨主还召集一干兄弟把酒送行,左宗道就此离开山寨不知去向。

    一直到失去了联系的五六年之后,左宗道才派人送了封信来给高老寨主,那时候龟山岛众人方才知道左宗道已经在伏牛山混出了名堂,成为伏牛山几座大山寨中的寨主之一。此后,双方的联系倒也没间断过,那左宗道倒是曾经因为受老寨主恩惠收留,走时也没刁难,对高老寨主尊敬的很。每年还派人千里迢迢从伏牛山送些山货皮毛来孝敬。高慕青便记得,有一年自己过生日,左宗道便送了一件雪白的貂绒皮氅来给当时只有十来岁的高慕青当礼物。高慕青虽然没见过左宗道,但却记得清清楚楚。

    数月前,龟山岛中发生变故之后,高慕青等人正走投无路之际,却接到了左宗道命人送来的信,邀请他们去伏牛山他的山寨之中存身。这在当时无异于是雪中送炭之举。有了左宗道的山寨为存身之处,便免了太多的危险和艰难,可以立刻站稳脚跟。所以经过商议之后,高慕青等人决意来伏牛山落足。

    左宗道的这个因素,便是高慕青率龟山岛众人来到伏牛山的第三个原因,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对于高慕青而言,如今的处境并非她能力所及。她无法领导剩下来的这几百人重整旗鼓,此时左宗道的邀请,无疑让她大松了一口气。

    在抵达伏牛山之后,左宗道倒也热情周到,不但并没有要求高慕青等人加入他的山寨受他的统率,反而腾出了北边的野鸡岭地盘让高慕青等人建立山寨立足。这让不少有些顾虑和担心的龟山岛兄弟放心不少。在粮食物资等方面的补给上,左宗道也给予了大量的支持。就这样,高慕青等数百人迅速安定了下来。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陆陆续续有龟山岛失散的兄弟和家属百姓们千里迢迢赶来相聚。短短时间内,收拢的人手已近两千人,其中一大半都是曾经在龟山岛上生活的普通百姓。

第三三四章 艰难求存

    这些百姓们被官府从龟山岛上赶出来,强迫落户于洪泽湖周边州县村镇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因为他们都是从匪之人,或多或少家中有人曾经或正在为匪,所以他们实际上被官兵牢牢监管,周围的百姓们也不敢和他们交往,实际上这些人是被当做囚犯一般的看管了起来。他们没有地种,没有生计,只能靠卖最重的苦力为生,还不时要被骚扰。这种情形下,当听说大寨主在伏牛山重新立足的消息后,他们便不顾一切的逃亡而来。

    高慕青和一干龟山岛的兄弟们固然是来这不拒,因为这些都是龟山岛上的故人。对于高慕青而言,对他们还抱有着愧疚之心。毕竟是因为自己的过失,或者说是自己被官府欺骗了,才导致了他们现在的处境,所以收留他们是义不容辞的。然而,这么一来,却也导致了很大的问题。

    伏牛山群山万壑,地形险峻。山中数十山寨盘踞于此,看似声势浩大,但其实内中情形复杂。一方面正因为伏牛山悠久的反抗传统,导致了朝廷对于伏牛山左近的防御极为重视。说朝廷不敢进山来围剿也可以,但话要两面来看。虽无被围剿之虞,但伏牛山的大大小小的山寨其实也折腾不出什么名堂来。毕竟周围重兵环伺,南边的南阳县东边的叶县襄城,西边北边的众州县都囤积大量兵马严加防范。也可以这么说,其实是朝廷对伏牛山中的绿林山寨进行了极为严密的封锁。

    如此一来,在深山之中的大小山寨便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很多现实的问题。不管人多人少,总是要吃饭穿衣的。虽然山中也有不少山民居住,可以强行抢夺一些物质粮食,但那毕竟太少了。况且,此处的土著山民个个彪悍,抢劫他们有很大的风险,经常还要吃亏死人,所以其实是得不偿失的。

    当然,大小山寨也经常出各自的地盘出山滋扰州县乡村抢劫物资粮草,但风险更大。而且抢夺的粮草却也未必能运的进来,为了阻断官兵的围剿,山中通道基本上都是些险峻的山道,是决不可能修缮的。所以基本生活物资的补给便是个一个极大的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百余年来,山中的大小山寨便只能靠在山中狩猎采摘或者干脆在山谷之中种地种粮来作为补充。而山中的资源却很有限,山谷之中适合耕种的地方极为宝贵。且山中的野兽肉食之类的却又不是自动送上门来的,有的山寨只占据一两座小山头,山上能动的能飞的几乎都被打了个精光,于是便会偷偷去别人的地盘去狩猎。种种情形,最终都会导致摩擦不断,相互间殴斗倾轧不休。

    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这种种的局限,才让山中的绿林山寨无法壮大。资源的匮乏注定不能养活太多的人手,最大的几个山寨也只有一两千的人手,这已经是让人咂舌的规模了。

    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因素导致山寨不能壮大,但粮食物资的匮乏绝对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高慕青带着人来投奔的这个石人山大寨便是此处较大的山寨之一。地盘位置也是很不错的。左宗道很有些眼光,他占据的虎啸峡野鸡岭乃至石人山这大大小小的七八座山头在伏牛山的东面。出石人山往东便可出伏牛山,外边便是叶县境内。左宗道手下有一千多兵马,为了抢夺粮草物资,他可以动用全部的人手对叶县境内的大小市集进行突袭。数年前,他曾率兵攻破了叶县县城,洗劫了上百车的物资回山。而且他的地盘上在虎啸峡北边和野鸡岭之间有大片的平整地带,可以种植麦子等作物。所以左宗道的大寨倒还是不缺吃喝,但也谈不上富余。

    高慕青来时带了四百余人前来,因为一路艰辛跋涉,自然一无所有。进的山来,吃喝住处全是左宗道提供。多个几百人,左宗道倒也能养得起,但随着龟山岛残部和百姓的陆续涌来,高慕青在野鸡岭上的山寨人数已经达到两千多人。两千多人便是两千张嘴,而这两千张嘴便全部要左宗道提供粮食,这么一来,左宗道显然是会很不满的。

    高慕青不久便意识到了这些问题,但是她也没什么好办法。也不忍让左宗道无偿给予粮草物资的援助,于是将来时所带的金银落马等值钱的物事都拿出来,以换取左宗道更多的粮食。但这些东西本就有限,根本就不足以抵消消耗。

    当很少的财物消耗干净后,事情便变得有些棘手和尴尬起来。

    左宗道手下的众兄弟早就很不满了,若不是寨主说这是他故人之女,收留他们是报恩的话,一开始他们便要骂娘了。毕竟这是他们拼命抢夺来的粮草和物资,拿来养这些闲人,实在是没道理。随着到来人数的增多,这种不满的情绪也积聚放大。

    数日前,几名投奔而来的龟山岛百姓在路过虎啸峡隘口时,看守隘口山道的石人山大寨的匪兵射杀了他们。消息传到了北边的高慕青的大寨里,高慕青自然不能坐视,于是亲自来找左宗道交涉,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左宗道告诉高慕青,他是看着故交之情,老寨主之恩情才收留他们在此。但他这里可不是养老院,养着一群只会消耗粮草的废物。高慕青收容大量的百姓的举动,这是不明智的,也是不合适的。

    高慕青告诉左宗道,这些人都是山寨中的百姓,都以为走投无路。自己必须收留他们。高慕青请左宗道帮帮这些人,将来自己会加倍奉还。

    左宗道当然对这种没有实际好处的承诺不感兴趣,他明确告诉高慕青,要么遣散这些百姓,否则自己将不再供应粮草物资。自己不能被这些人消耗粮草,这些都是山寨赖以存在的重要物资。要么便答应他的条件。

    高慕青询问他的条件,左宗道大言不惭的提出了两点。其一,高慕青带着龟山岛的余部并入石人山大寨,可以让高慕青当个副寨主的位置,这些人将受石人山大寨指挥,从此没有龟山岛大寨这个名字。这样的话,这些百姓自己可以给他们在山梁间居住,让他们种地养活自己。

    这一条彻底的暴露了左宗道的真实想法,露了他的狐狸尾巴。原来左宗道收留龟山岛众人,正是要这些人归顺于自己。这些人跟普通的入伙的人可是绝对不同的,跟随高慕青来的这四五百名人手可都是悍匪。那可比左宗道自己手下的人手都厉害的多。左宗道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便通过这种办法慢慢的逼迫众人就范。

    这一条当即遭到了梁七等一干龟山岛山寨众人的反对。龟山岛山寨已经是他们心中的家园,他们之所以跟随高慕青来此,便是要重建山寨,为死去的山寨弟兄和父老乡亲们报仇。若非左宗道一开始便明言不会要求他们归顺他的山寨的话,他们也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更让人气氛的是,左宗道这是乘人之危,以目前龟山岛众人艰难的情形为胁迫,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地道。众人对左宗道感激之情也因此而急遽消退。客观上左宗道确实帮了自己等人,但他的动机却是不堪的,这绝非正当行径。

    高慕青和众人商议之后拒绝了这一条件,左宗道甚是恼怒,但他立刻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如果高慕青不愿接受自己的改编条件的话,自己也不强求。自己甚至可以继续供应粮草物资给龟山岛众人。但龟山岛众人必须要为石人山大寨做事,以换取这些粮食物资的支持。左宗道明明白白的告诉高慕青等人,如果龟山岛山寨能帮自己去剿灭野鸡岭以北的三处山寨,将那边七八座山头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的话,作为回报,自己会给予他们粮草和物资的继续支持。

    听了这第二个条件,高慕青梁七等人怒火中烧,这第二个条件更为无耻和卑鄙,这是要用龟山岛山寨兄弟的命替他扩大地盘,为他作战。而他只需用粮草物资为代价坐收渔利。左宗道当真是狡诈卑鄙到了极点。

    而且,这当中最为毒辣的一点是,伏牛山中的大小山寨虽然各自虎视眈眈,但却没人敢公然的吞并其他山寨。因为谁一旦打破这个规矩,便将背负罪名,成为众矢之的。那样,被人打你也就再不受束缚。左宗道不想背负道义上的指谪,要高慕青的人去动手,那样他便可以不受指谪。然而这对高慕青等人而言,便是犯了众怒和大忌。他们来此不久,立足不稳,人手又不多,这之后怕是要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之中了。

    左宗道不愧是能在伏牛山中混出了样子的,果然借刀杀人吃人血馒头的本事绝对是一把好手。甚至可以断定,他其实希望的就是高慕青他们不加入自己的山寨,或者说他早知道高慕青他们不会同意第一个条件。而这第二个条件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第三三五章 余波

    高慕青梁七等人虽然非常愤怒,但其实他们却没有太多的选择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第一个条件显然是不能答应的,第二个条件虽然会招致莫大的麻烦以及不可预知的牺牲,但起码可以短暂立足,争取更多的时间。更何况,关于如何在这里立足的事情,龟山岛内部已经进行了多次讨论。光是寄人篱下靠人施舍恐非长久之计。现在连山寨地盘都是左宗道提供的,将来左宗道一旦翻脸,岂非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所以,在讨论之中,通过暴力手段夺取自己的地盘其实已经是一种共识。

    眼下,既然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恐怕也只能铤而走险了。对于攻击其他的山寨,那可没什么心理负担。虽说天下绿林是一家,但那不过是说说而已,现在都快要饿死了,还如何能考虑什么道义上的事情。更何况,这座山里本就弱肉强食,强者生存,还能顾忌什么?

    经过商量之后,高慕青等人毅然选择了去拼命。三天前,高慕青率龟山岛四百兄弟越过野鸡岭以北的山谷,突入占据老君岭为王的一帮土匪的地盘,浴血死战半日,以近六十人死伤的代价夺取了老君岭山寨。将老君岭山寨大寨主黑三生生擒获。

    左宗道喜出望外,这老君岭山寨早就是他的心中大患,虽然他们只有一百多人手,但这老君岭却阻碍着自己的大寨通向北边靠东的另一处隘口的通道。那一条通道正是是连接汝阳县和嵩县的必经要道。朝廷的粮草物资从北而来,必经这条通道而过,正是左宗道垂涎欲滴的地盘。这黑三仗着依附于另一处实力强大的北山大寨的大寨主鲍猛,占着宝地不拉屎,还经常跑过界来打秋风,左宗道早已忍的牙痒痒,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

    虽然拿下了老君岭山寨,也得到了不少的粮草物资的补充,但高慕青却丝毫也没感到开心。死了数十名弟兄,这让高慕青无比的自责。眼前的艰难局面让人心情抑郁,也让她不能不时时的愧疚于当初自己的决定。一想到往事,她便不可遏制的想起林觉来。如果眼下林觉在此的话,他定会有很多的办法打破僵局吧。

    明月早已落下了山头,昏暗的山顶风力开始变强,吹得高慕青长发飘飘,衣衫猎猎。猛然间,东方云海之中,一道光芒窜出云层,瞬间万道金光洒满层山峻岭,将高慕青大理石般精致的面容上渡上了一层灿烂的光辉。

    高慕青微闭着双眸,缓缓站起身来。拢了拢鬓边秀发,转头朝着山谷之中看去。那里,数百名龟山岛山寨的兄弟已经整队而立,梁七等人正站在下边仰头朝着山顶上看来。

    今天他们要去攻另一座小山寨,就在老君岭东侧的落雁谷。此次攻击并非左宗道的逼迫,而是高慕青和众兄弟商议好的主动行为。因为既然已经成为了伏牛山中的众矢之的,便再也没有了退路。高慕青明白,如果不能早点找到办法,龟山岛山寨这些人将会在一次次的被迫作战中消耗殆尽。要想保存自己,便必须要有所作为有所决定。

    所以,今日的落雁谷之战,便是要夺取老君岭东北方向重要山道和谷地的控制权。攻下落雁谷之后,高慕青也不会将落雁谷交给左宗道,而是要全寨迁移至落雁谷,建立自己的山寨。以落雁谷易守难攻的地势,以及扼守东边的山道,又有大片的平整山谷的地形,那正是理想的安营扎寨的地盘。而这一切才有可能是龟山岛山寨新的开始。

    当然,迈出这一步之后,会引发更多的连锁反应,甚至连左宗道也会翻脸。但高慕青已经顾不得这些。前边是荆棘丛生,后退却也饿狼环伺,与其如此,又有何惧?

    高慕青长吁一口气,伸抓起靠在岩石旁的一柄佩剑,快步走下山坡。

    ……

    连日来,杭州城中中秋花魁大赛余波未消。林觉的名气也已经响彻杭州乃至东南各地。借着江宁府扬州府以及其他州府中前来观看的百姓之口,当晚的盛况也得以传遍四方。虽然在这些人口中,对于林觉的褒贬各自不一,但是有一点确实无可争辩的事实,是无论如何诋毁也无法泯没的。那便是林觉以一己之力将群芳阁送上巅峰的事实。

    而且,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或许并不太明白林觉的能力。但对那些前来观摩或者助拳的文坛才士各地名家们而言,他们是知道林觉当晚作出的两首词的份量的。《摸鱼儿》那首虽只有上阙,却已经让很多人难以望其项背。而第二首《水调歌头》的横空出世,彻底将他们骄傲的内心击的粉碎。那是他们穷其一生也无法写出的词作,那也是一首中秋词中几乎再难超越的词作。光是这两首词的问世,林觉便足以傲视大周词坛了。

    这么个猛然冒出来,耀眼的让人刺目,嫉妒的让人发疯的少年的横空出世,怎不教文坛震动,人心难安。不少自诩为名士风流之人,原本踌躇满志,骄傲自矜,此次也抱着欲扬名于天下的愿望而来。在经过那晚的雷霆打击之后,他们选择了默默回到原地,躲在他们的书斋里再也不愿露头。因为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浅薄和无知。天上有天,人上有人,和真正的文坛高手来比,自己的诗作哪怕再辞藻华丽,对账工整,典故隐晦,寓意艰深,也不过是一些无病的呻吟。它们不该被挂在墙上,唱在口中,而是应该被塞在灶洞里化为灰烬。

    还有不少人的心态不错,他们选择的是更为积极的应对方式,他们通过钻研林觉的词作来找到灵感和差距。甚至留在杭州求见林觉,希望能跟林觉交往,得到他本人对于词作上的点拨。

    除了这些文士才子们,百姓们其实谈论最多的便是那晚的那场惊艳四方的舞台大秀。那一场光影和色彩的大秀之中有很多未解之谜,这才是百姓们想探知的秘密。

    后来,据说是从搭建三层浮台的工匠们口中得到了的小道消息,一些当晚舞台上不可思议的情形终于有了具体答案。

    那天晚上,最过梦幻的便是舞台上波涛翻滚,异兽翻腾,最后顾盼盼扮演的洛神于浪尖起舞的那一段。很多人最想知道的是,顾盼盼是如何踏浪而行,最后随着奔涌的浪花升到空中起舞的。工匠们解释了原委,当晚的浮台可以开合,机轴转动,舞台中央地板朝两侧滑行,便露出了下边的湖面。至于浪花翻涌之状,那完全是横贯舞台前后,埋设于水中的几条长竹竿被来回扯动的效果。

    至于后面龙鱼蛟龙翻腾于水上,那也不过失竹竿上挂着那些木刻的栩栩如生的异兽在水中上下形成的效果。口舌眼珠子转动,那更是简单的很,雕刻的异兽类似木偶,眼珠子嘴巴舌头都是可动的,挂上丝线以人力拉扯便可做到。其实不足为奇。

    顾盼盼水面滑行而出的那一段,踏浪而行,那是因为水面下方早已打下木桩,离水面半寸不足。顾盼盼穿着高底木屐踩在木桩上小步而行,佐之以浪花和风力,便可产生罗袜生尘衣袂飘飘凌波微步而来的效果。

    说起来虽然简单,但在舞台下方和两侧,为了操纵这些水面下的物事,却有二十名人手按照既定的顺序听从林觉的指挥而操作,才能呈现出出场的那一段奇妙。

    至于最不可思议的那一段,浪花起舞那一段,说白了便是水面下的一个碗口粗细的人力升降台产生的效果。当顾盼盼站在那个碗口粗细的升降台上之后,下方便被接上了连同顶部水箱的官道。当机轴驱动升降台升起时,水流从升降台顶端和周围的小孔往外喷出水花来,完美掩盖圆柱形升降台的形状。在观众看来,那是一股从水面喷涌而上的浪花,顾盼盼便站立在浪花的顶端。

    碗口粗的升降台其实是坚固的落足之处,正是因为这一点,以顾盼盼的舞技,自然可以在固定的碗口大小的地方辗转腾挪做出不亚于掌上舞的表演来。其实林觉在大赛开始之前便在万花楼让顾盼盼表演了一番,也正是要确认这个方案能否进行。

    至于其他的那些什么水幕光影,百鸟朝凤那些东西,其实杭州百姓们并不陌生。那些都是在江南大剧院中已经看到了多次的幻灯效果。只不过这一次更宏大更灿烂罢了。

    而看似让人难以理解的飞天而行的动作,则更是不值一晒。不过是用人力拉扯绳索,沿着索道固定的方向滑行罢了。只要灯光不要刻意的打在腰间绳索上,在那种周围一片黑暗的情况下是根本不会穿帮的。

    当这所有的秘密都被揭开之后,百姓们恍然大悟,扶额而嬉。原来一切的原理都是那么简单,甚至有的还觉得好笑。不过他们很快便明白,这所有的简单组合到一起变成了一件极为不简单的事情。虽然事情听起来简单,但需要调动的人力,设计的各种机轴,表演时的调度,那都需要丝毫不差的配合。

第三三六章 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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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当中还有很多东西是他们无法理解的。譬如如何能让整个舞台光芒万丈,却只有数十处光源,还有那些在背景屏风上以动态形势盛开的鲜花,摇弋的树枝和花木,飘动的白云,展翅的仙鹤等等,这些都是他们无法明白的。

    这些东西,便不是那些参与建造浮台和参与演出的工匠们所能明白的道理了。林觉也没义务告诉他们,那是一数十帧薄薄的玻璃镜片上画出的动画图案。短短的三四秒的动态背景便耗费了十几名画工半天的功夫。在最后呈现时,林觉亲自动手在幻灯前拖动镜片,完成了这史上最早的一次动画片的呈现。

    总而言之,这一次花魁大赛带了巨大的轰动,林觉这个名字也在很长时间内成为话题。相较而言,夺了花魁的顾盼盼却仿佛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因为大多数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林觉身上。仿佛得了花魁的不是顾盼盼,而是林觉一般。

    不过顾盼盼等人倒也并不在意,她们心知肚明这一次到底是谁打的功劳。单凭她们自己,那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夺得花魁大赛的。林觉的加盟让本已经失去了信心,认为根本夺魁无望的局面扭转。而林觉在此次花魁大赛之中展现出的沉稳和算计也让人咂舌。顾盼盼楚湘湘等人除了对林觉佩服的五体投地之外,怎还有什么抱怨之言?

    满城如沸的情形持续着,林觉其实很希望此事尽快的平息下去,他不想成为人们瞩目的中心,因为这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基本的生活。

    林觉那晚在城外呆到凌晨时分才回的林宅,他起初并没有完全意识到昨夜的花魁大赛对自己产生的影响。直到早上一起来之后,林觉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绿舞和小虎跑来禀报说,家宅周围围了成千上百的人,似乎都是要来见公子的。林觉一笑置之,以为他们两个在夸大其词。直到林觉出门去往王府参加庆功宴的时候,林觉才真正见识到了那阵仗。

    听到林觉出门的消息,大街小巷中人群聚集,奔跑堵截,像是抓贼一般。林觉惊愕难言,让小虎穿街走巷从最偏僻的路线走,然而,人民群众的力量终究无可抵挡。在石栏桥头,林觉的马车被人堵得严严实实。最终,若不是沈昙等百余名卫士赶来相救,怕是要从白天堵到黑夜。庆功宴后,还是靠着沈昙的护送,林觉才得以安全回到林宅。

    林觉很纳闷,这些人跑来堵着自己作甚?他们难道不该去群芳阁找新花魁去么?自己有什么好瞧的?自己又不是花魁娘子,一个个的要来看自己也不知是怎样的心理体验。不过林觉依旧认为这只是暂时的情况,也许一夜过来,人们便不会对自己有任何的兴趣。自然会平息下去。

    然而,次日一早,仆役们禀报,林宅周围蹲守的人依旧很多,希望能见林觉一面。而一些文人士子们也纷纷递上了名帖希望能一睹林觉的风采。林觉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出名了。这些家伙莫非已经把自己当成偶像了不成?

    接下来的情形更是诡异,绿舞和小虎出门也被围堵,因为听说他们两个是林觉身边的人。吓得绿舞完全不敢出门了。接下来林家出门办事的仆役马夫都被纠缠。这些家伙无所不问,林觉的喜好憎恶,口味饮食,爱穿的服饰,爱看的书籍等都成了他们感兴趣的问题。甚而至于,林觉底.裤的颜色似乎都要被挖出来了。

    有人还高价购买林觉的诗稿,害的一帮林家的仆役们总是鬼鬼祟祟的在林觉的小院外边晃悠。似乎随时想铤而走险一番。

    林觉是真的无语了。他还是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身为偶像的负担,感受到被一群疯狂的人关注的恐怖之处。问题是自己根本不享受这些,现在被这些人堵着,也不敢出门。连船行的生意也无法去照应,家里的仆役们出门也被滋扰,这已经严重影响到正常生活。

    还有更让林觉哭笑不得的事情也开始发生。数日之间,除了文人士子乃至杭州官员们的邀约如雪片般飞来之外,还登门了十几位媒婆来上门提亲。

    这些媒婆都是城中一些大户之家和官员家里请来的,一股脑儿涌进林家,围着三房主母蒋氏便是一番游说。将各自提亲的女子夸得天上少有地下绝无。还附带了诸多诱人的条件,譬如什么丰厚的嫁妆,深厚的背景关系可以为林觉牵线搭桥,什么可继承丰厚家业等等。

    蒋氏也是昏了头,居然真的以为她现在可以替林觉做主。居然收了几位媒婆私底下塞的金银首饰,挑选了几位女子跑来跟林觉商议,要林觉挑选一个。结果可想而知,林觉将那一堆生辰八字的红纸片团吧团吧直接丢了出去。正告蒋氏莫要多操闲心,自己的婚事还轮不到她来做主。蒋氏尴尬的要命,又气又恼的离去,不得不将收的礼物吐出来,愤愤不已。这事儿被林全知道了,对她又是一顿埋怨。

    连续数日都没有消退的迹象,林觉终于不能容忍了。林觉可不会去在乎这些人的感受,他也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人对自己的崇拜和热情而感到荣幸。现在的情形是,他们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正常生活,自己不能被他们逼着连门都不能出。

    于是林觉亲自写了一份告示贴在门前,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第一,自己需要读书准备秋闱应考,不接受任何宴饮游玩之约。什么诗词之会,花酒之约自己绝不可能参加。请那些送帖子来的自己散了,不要抱着任何的期待。第二,家宅前后围堵的众人已经干扰了林家上下正常的生意和生活。林觉对众人的厚爱表示感谢,但是请各位保持距离,不要来干扰他人的生活。否则那便是对自己的喜爱,而是一种骚扰。

    告示贴出之后,文人士子和一些想结交林觉的官员们倒是知趣的不再滋扰。相反,因为被拒绝的不满,他们反而对林觉产生了不满的情绪,私底下也说些怪话。说什么林觉自看自大,高傲成狂,不识抬举云云。林觉听到这些传闻,却也一笑置之。这些人他其实也根本就没想着要结交他们,果然都是一些以自己的情绪为主导,自己顺从他们他们便开心,不顺从他们便诋毁的小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欣赏自己,说白了,便是蹭热度来的。

    蹲守的百姓们也散去了大半,既是觉得林觉的告示上说的有道理,同时又有着一些热脸贴着冷屁股的愤怒。感觉自己如此对偶像热爱,偶像却不给自己好脸,于是一怒之下粉转黑了。还有一帮死硬分子也不知处于何种心理,还在门前围拢不走。林觉在一日出门后被数十名粉丝围堵车头,终于忍无可忍,命身边跟随的七八名保安队员动了手,将这一帮狂热的要往车上爬的粉丝胖揍一顿。

    这之后,林觉纵容家仆打人的消息顿时让他的形象一落千丈,加之从文士官员处,求亲被拒之家汇聚而来的各种不满和诋毁在一起发酵。林觉从一个杭州城力挽狂澜助力夺得花魁的英雄和大才子,很快便成了很多人口中的寡情薄意不知好歹自高自大的狂傲形象来。这一切,还真是反转的太快,让人应接不暇。

    林觉知道这一切后大笑不已。大周朝走到今天,官员百姓们的心理都变得很有些奇怪。很多人既不懂的感恩,却又一个个义正辞严道貌岸然。既不知尊重他人,却又希望他人对自己尊重。付出一点点,便以为回报是理所当然,而一旦没得得到之前预期的回报,便又会立刻变得怨天尤人怪话牢骚满腹起来。

    林觉称之为无病呻吟的怨妇心理,这也正是社会崩坏人心浮躁的表现。这个外表如强盛,天下升平的王朝,其实在人心深处满是腐朽衰败的气息。只是很少人能够察觉罢了。

    无论如何,林觉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不管对自己的看法如何,总之自己出门时再无人追在车旁闹腾了,这已经足够了。

第三三七章 温书备考

    数日之后,林觉去往一号码头船行大厅之中,召集事务会的老掌柜们,告诉他们自己要潜心温书备考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告诉众人,接下来一个多月自己将不再来船行坐镇,除了大事之外,请他们商议而决,结果命人报于自己知晓便可。

    实际上近一个月来,事务会运作流畅,林家船行码头和各商铺的生意运转如意,各项新规也逐渐的为众人所接受,其实林觉早就已经在当甩手掌柜了。大管事既然要温书备考,自然是不能拖后腿的。以唐师爷为首的一干老掌柜们纷纷表态,一定不会让大管事失望。只请求林觉每三五日来船厅和码头上转一转,毕竟大管事长久不露面,也是不合适的。

    回来之后,林觉吩咐绿舞和林虎,告诉他们,从即日起自己要闭门读书,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管。绿舞自然是很高兴的。公子很长时间以来天天东奔西跑,忙的衣不沾身的,自己看着都心疼。特别是今年。他其实没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又是去海上剿匪又是生了大病,前段时间家里出了大事,他还不得不照管生意,当真是没一刻安闲。现在公子终于决定留在小院里读书,不再过问太多的事情,那自然是极好的。

    其实对于绿舞而言,公子当不当林家大管事也没关系,当不当官更是无所谓。最好能像以前那样,能够天天呆在家里读读书,自己做做糖饼儿,炒些好酒好菜让他吃的高兴,那便是绿舞之愿了。虽然绿舞也明白,想让公子一辈子都在小院子里呆着是不切实际的事情,但心里却存着这样的念想。可能这是绿舞心中越来越觉得公子已经不再是那个以前的公子,将来海阔天空不知遨游何处,越难有如今在小院独处时光的一种珍惜之感吧。

    林虎倒也无所谓,他还小,虽然跟着林觉见了些世面,但毕竟对很多事不太明白。他只是觉得,叔的话便是对的,自己只要照着叔说的话做便是了。

    在去了书院一趟拜访了方敦孺,向方敦孺请教了一些应对科举的要点之后,林觉果真潜心躲在小院里开始温书备考。

    大周朝科举项目极为庞杂,涉及的内容也极为广泛,上一世林觉便尝到了苦头。最后还是靠着啃书本的题海战术,加上方敦孺的点拨才终于过关。不过那也已经花了十五年的时间。

    无论秋闱春闱,内容其实都大致相同。一般而言都是帖经、墨义、诗、赋、论各一篇,外加‘时务策’五道。帖经和墨义其实都不算太难,帖经是将论语中的经典句子前后句裁去,只留中间数语,让考生补齐,其实便是填空题。这种题目其实便是送分题,除非是根本不认真读书的,否则又怎会连论语全文都背不出?其实便是死记硬背的功夫。

    墨义题稍难些,是根据《春秋》《礼记》等古圣贤经典著作的文章中的经典段落,然后籍此解释其意,解答问题。说白了便是阅读理解的问答题。这种题目其实难也不能算难,只是需要学子熟记的文章更多,涉猎更广。而且这类问答题往往多达数十道之多,若各自出自不同经典不同文章的话,那将是一个极大的范围。所以已经颇有难度了。

    但其实,这还是要归结到多读书死记硬背的功夫。就算做不到全部背诵,也该博闻强记,起码在看到题目时能知道出处。所以,说难,真正花了功夫其实也不难。

    帖经墨义说白了其实还是死功夫,但真正的考验其实是后面的诗赋论三篇。大周朝以文治为尊,着力提拔的便是文学才能高,且懂的治国之理的文人。前面的帖经墨义其实是最基本的素质,一般下了功夫的基本上不会拉开太大的档次。而诗赋论三篇则正是拉开考生水平,展现真实水准的地方。

    写诗词写文章写策论可不是死记硬背便能解决的,那是需要真功夫的。虽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却也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狗屎的。读和写从来都没有必然的联系。而死读书的人,却也无法在策论道理上有所明见。所以,这其实便是选拔有文才,有能力,有治国想法,懂道理的人才的过程。

    至于时务策,那是春闱进士科才有的项目,那是因为春闱及第便将正式进入大周官僚系统之中,对于时局政务的判断和见解已经不同于书本上和历史上的那些知识。考题会给出一些现实中的难题,考验考生治理应对的能力。譬如什么某地旱涝,如何赈济等等这样的问题,都是很现实的能力和办法的考验。

    大周朝的科举制度,是从唐代发展继承而来,但经过众多的改良。每一项其实都有着他的目的,不能说他完全能将贤能之人都能吸纳入朝廷之中,但起码有着它独到的作用,也多少能够让贤能入仕。虽然科举之道艰难无比,但它却是天下士子们趋之若鹜改变命运的一条神圣之道。

    林觉有上一世十几年苦读的底子,加之有了多次科考的经验,心中也并不太慌张。如今要做的便是将以前所学系统性的温习一番,四书五经论语大学都要熟悉一遍,一些已经淡忘的文章也要抄默一遍,加强记忆。

    至于本朝科举的出题的特点,方敦孺其实已经跟林觉点明了许多关窍。这就好比是名师押题一般,方敦孺虽然并不赞成以科举的目的来读书,但松山书院之所以名气响亮,却也是因为中科举的人数多的缘故。方敦孺也薛谦等一帮书院先生私下里也会对每一次礼部出题的偏好和趋势进行分析预测,并有意识的侧重教书。只要能估摸出出题的大方向,那么对于书院学子们是有着极大裨益的。

    林觉其实心里藏着一个秘密。那是因为,林觉依稀还记得上一世第一次参与秋闱时的题目。虽然那是自己穿越后的第一次科举,考的一塌糊涂乱七八糟,但时间点上和这一次是对应的。林觉之所以对秋闱抱有很大信心的原因之一便是,他认为如果时间线对得上的话,那么此次科举的题目应该还是上一世这次秋闱的应试题目。这便等于提前知道了考试的题目,有了这个天大的优势,想不中都难。

    当然,林觉也不敢完全押宝在这件事上面。毕竟以自己重生之后的经历来看,很多事已经发生了改变。无论是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还是身边人的命运和时间线都已经发生了扭曲和变化。重生之后产生的这种变化让事情突然间变得不可预测。有的事情依旧是按照以前的记忆在走,但有的事已经面目全非,这其实让情况变得更为复杂。经验主义已经不再是林觉行事判断的主要依据,根据现实的情形进行现实的判断才是林觉现在所遵循的准则。所以,这场秋闱的试题是否还是如上一世那般,林觉也不敢肯定。只不过林觉自然是要对此有所准备,万一还是那些题目,那便省事太多了。除此之外,自然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去温书,以免押宝在此事上,届时措手不及。

    八月二十四午后,严正肃派人来请林觉去衙门,说是有要事告知。林觉虽然闭门谢客,但严正肃相请,他可不敢怠慢,于是匆匆前往。

    衙门后堂小院中,严正肃一袭黑袍笑容满面的迎接林觉的到来,严正肃这种表情还真是很少有,一般而言他都是不苟言笑的。

    “在下林觉见过严大人。”林觉上前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严正肃拱手还礼,笑眯眯的道。

    林觉道谢落座,仆役沏茶之后躬身退去。午后的阳光正好,小院中秋意盎然。几株树木的树叶都已有黄红之色,角落花坛中,几丛秋菊开的正热烈。木廊下的秋海棠也开的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深秋的味道。

    “林觉,我这小院如何?”见林觉四顾看景,严正肃微笑开口问道。

    林觉忙拱手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一处别致的小院。这里的花木应该都是严大人亲自打理的吧。”

    严正肃笑道:“何以见得?”

    林觉指着几棵院子一角的树木道:“别人家的庭院之中的花木无不以横斜曲奇为美,也多种些花树月桂之类。大人这院子里的树木却是笔直的松柏枫树,且不压枝成型,直立亭亭。种植的花草也是以秋菊海棠之类,能耐寒坚韧之花,这也不是寻常人的风格。这自然是跟大人的喜好有关。”

    严正肃哈哈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番见解来,倒是颇为新奇。不过你猜的没错,这小院确实是我亲自布置的,花木也是我自己喜欢的。闲暇时我便爱呆在这里喝茶。四季之中老夫独爱秋色,故而这里的草木也多为秋天的花树。至于那些树木的造型,老夫也不喜欢人为压枝扭曲,弄的七歪八扭的样子。别人以为那样是好看的,老夫却认为,树木便该有树木的样子,便该直立而生,顶天立地,故而绝对不会去刻意让它们变得弯曲蜿蜒。”

    林觉笑道:“惭愧,侥幸说对了。”

    严正肃笑道:“你非常聪明,你这样的人,老夫很少见到。我有些明白,为何敦孺兄会肯收你这个关门弟子了。”

第三三八章 疑惑

    林觉道:“大人可莫这么说,其实也不难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自然而然便会形诸于外,这是性格的自然流露。大人是刚正肃杀之人,自然喜好也有所不同。大人喜欢的应该是坚韧挺拔的花木,而非是那些柔美曲折刻意人为之景。”

    “刚正肃杀?这便是老夫给你的印象?”严正肃微笑问道。

    林觉一愣,忙告罪道:“在下胡言乱语了,大人莫要见怪。我只是……对大人有这样的感觉罢了。”

    严正肃微笑摇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给我这样的评语,也许你说的对,老夫给人的感觉似乎并不讨喜。”

    “在下此言并无贬意,我认为大人是有担当有责任,心中有凛然之气,才会给人行事坚持,让人敬畏之感。”林觉微笑道。

    严正肃抚须点头,看着林觉轻声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能懂我严正肃之人。而且是个你这样的少年。你说的没错,老夫是有责任感的。天下事纷扰颇多,可不是表面看到的花好月圆,老夫心里忧急,所以没法假装一团和气。老夫但有一天为官,便不能无视这些东西。除非哪天我不当官了,那便罢了。”

    林觉笑道:“忧国忧民者难有快乐之时。正因为有大人这样的忧国忧民之人,大周天下才能升平呢。”

    “天下升平。哎,当真天下升平便好了。可又谈何容易?若真的天下升平了,老夫更愿辞官回乡种田,那才是老夫的志向呢。回归田园,每日只为三餐,不念其他,那才是最简单的生活。”严正肃叹息道。

    林觉笑道:“数间茅屋闲临水,窄衫短帽垂杨里。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

    严正肃惊讶看着林觉道:“咦?你怎知我这首词?”

    林觉笑道:“我在先生那里看见的。你和先生的对答诗文,我替先生整理书信的时候拜读了。这是不是先生理想中的生活呢?”

    严正肃哈哈笑道:“我说呢,原来是从敦孺兄那里看到的。这些不过是和你老师的应和之作罢了,见笑见笑。以前我还在词上有些自傲,但在你林觉这个大家面前,老夫的词作恐难登大雅之堂了。”

    林觉忙道:“严大人折煞在下了,诗词之道博大精深,在下不过是初窥门径罢了。每一首词作都有其自身的魅力,都表达了词作之人真挚的情感表达,这一点上本无高下之分。更何况词与词在用典达意风格辞藻上本就不同,是很难做出高下之评的。在下虽作了几首词,但又怎敢妄称大家?严大人的词作清新质朴,真情自然,在我看来,比我那些无病呻吟的词作要好太多了。”

    严正肃哈哈笑道:“罢了罢了,高下自有公论,咱们倒也不必在这里相互吹捧了。你瞧,咱们把话题扯的太远了,老夫都差点忘了叫你来这里的原因了。”

    林觉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严正肃伸手在袖子里扣扣索索,不久后取出一份皱巴巴的公文来摆在小木桌上。

    “林觉,这一份是礼部送达两浙路的公文。上面说的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两浙路今年秋闱大考的安排事宜,不久后我将张榜公布,倒也不必告诉你了。另外一件事便是关于圣上恩赐的秋闱录取名额之事。那名额礼部做了解释,并不限定专门给你。当然,你要用这个名额自然是优先的,你若不用,便归于我杭州府自主使用分配。等于说这是额外的一个录取的名额。”

    林觉哦了一声,点头笑道:“我说呢,怎么到现在没消息下来,秋闱都要开考了,终于有了具体的解释了。是否可以理解为,这名额可以随便给一个人使用?”

    严正肃点头道:“正是。前提是你当真决定不用这个特别录取的名额。”

    林觉道:“我不用。”

    严正肃正色道:“林觉,好好考虑清楚再决定。虽然老夫也支持你凭真本事考上科举,但秋闱这一关很难,你虽很有才学,但有时候未必有才学便能高中。而且这个名额本就是你应得的嘉奖,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林觉微笑道:“那日春风楼上,我便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我可不是什么一时冲动。但我把话说在头里,我不用这名额,是为了要把这名额给我族中一名堂兄。他考了十几年也未过解试,这是我送给他的。您若是将这名额给别人用,那我可不答应,那还不如我自己用了拉倒。”

    严正肃呵呵摇头笑道:“你这小子,私心不小,怎么就不知道大公无私呢?不过你放心,你若不用这个名额,自然是按照你指定的人选使用这名额。这名额便用在你族中那林有德身上便是。”

    林觉拱手道:“多谢大人,那我正式放弃这名额的使用,此名额用在林有德身上便是。”

    严正肃点点头道:“好,过几日陈学正会找你签字画押,确定此事,这件事便就这么决定了。”

    林觉拱手道:“多谢。”

    严正肃笑道:“看起来你是信心满满啊,听说你闭门谢客,全力温书,本府希望你秋闱高中。明年春闱再中进士,便可为国效力了。大周需要你们这些青年才俊之士啊。”

    林觉道:“我尽力而为,毕竟科举之事,谁也不敢打包票。不过大人放心,在下绝不敢疏忽,我也不能丢了老师的脸。”

    严正肃呵呵笑道:“是啊,方大儒的学生若是名落孙山,那他岂非要气死了。”

    林觉呵呵笑了几声,拱手问道:“除了此事,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

    严正肃想了想道:“林觉,老夫要调任京城的事情你知道么?”

    林觉笑道:“有所耳闻,不知真假,也不敢探问。”

    严正肃笑道:“是真的,十一月任期一到,我便要离任了,消息在十月里便会宣布。”

    “恭喜大人。大人高升,乃百姓之福。”林觉笑着拱手道。

    严正肃摆摆手道:“没什么好恭喜的,我要跟你说的是你老师的事情。我入京为官的条件之一便是请朝廷重新启用敦孺兄,这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敦孺兄也答应了我,同意跟本官一起入朝为官。”

    林觉一愣,旋即恍然。难怪先生要离开松山书院回京城,原来是决定了入朝为官。先生嘴巴严,居然一直都没说。

    “此次我之所以要和敦孺兄一起入京城为官……那是因为,我和敦孺兄理念相同,我和他都想着要做一番事情的。具体的情形倒也不必多言了,可以肯定的是,我二人去了京城,必会惹的有人不高兴,甚至生出诸多事端来。这些话我本不该告诉你,但你是方敦孺的学生,你我也算是有些渊源,我想让你有些心理上的准备。有些事一旦发作起来,很可能牵扯到你头上。有些人也很有可能在你身上做文章,寻求突破口,希望你明白一点,万不可学吴春来之辈,背师灭祖,做出为人不齿之事。”

    林觉紧锁眉头,心中甚是不解。严正肃忽然说出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来,让林觉心中颇为紧张。倒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一般。严正肃和方敦孺入京城为官,难道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成?吴春来背叛先生的事情为何要拿来告诫自己?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警告,让人心里甚是有些惶然。

    严正肃见林觉神情紧张,于是微笑道:“你也不要多想,我或许是多虑了,你和那吴春来自然是不同的。你也不会做出吴春来那般无耻之行。今日之言,只当是一个提前的告知,你心里有数便好。我不便多说太多,我只告诉你,此次我和敦孺兄所做之事很可能将震动天下,带来的影响也必巨大。而事情一旦推动,便再无退路,所有和我们有关联的人都有可能会遭到牵扯,会产生各种变数。所以,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一句话便是,你可以不赞同但切莫阻挡,你可以不参与但切莫破坏。此时你或许不明白,但不久你应该便会明了。”

    直到出了府衙,林觉的脑海里依旧回想着刚才严正肃的一番没头没脑但却极为郑重的话语。林觉突然意识到似乎即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第三三九章 迫见

    方敦孺已经辞官多年,在松山书院隐居了二十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据林觉所知,朝廷可是一直都希望重新启用方敦孺的。方敦孺在和林觉的闲谈之中不止一次的透露了朝廷希望他出山的念头,但都被方敦孺拒绝了。既然方敦孺已经决意不再出山为官,为何此次又要接受严正肃的邀请重回朝廷?这其中必有缘故。

    以方敦孺的作风,绝无可能是因为和严正肃是至交好友的关系便肯出山为官。否则这么多年来,严正肃一直在朝中为官,方敦孺又为何执意隐居松山书院?而在林觉心中,却一直觉得方敦孺虽然隐居在松山书院,但却一直关心朝政大事。这无论是从日常言谈还是林觉从替方敦孺整理的那些文章手稿之中都可窥见一斑。

    所以,这件事其实很是矛盾,一方面他执意不愿受朝廷召唤出山隐居松山,另一方面却又对朝政关注,并写下多篇文章表达观点,显示出异乎寻常的关心,这便让人极为不解了。

    林觉想来想去,能给出的唯一的解释便是,方敦孺并非不想出山,也并非只想隐居一世。他只是在寻找一个最为合适的时机。而现在,既然已经决定接受严正肃的邀请一起入京为官,必是他觉得这个机会已经到了。或许,严正肃和方敦孺已经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了高度的共识,此次严正肃入京或将担任要职,而方敦孺或许认为这是推行二人达成的共识的一次绝佳的时机。他不愿入朝之后碌碌无为的为官,他是想要做一番事情的,这一点上,严正肃的上调正好给了一个最好的契机,所以方敦孺决定毅然出山。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便完全可以解释方敦孺行为的前后矛盾之处。不是不想做事,而是要有人共同协作,有足够的力量来做事。这也从侧面说明,严正肃此次调入京城之后,必是将身居要职,手握权柄。而这两位携手入京将要做些什么样的大事,却是林觉暂时无法猜测的了。只从严正肃刚才的那些奇怪的言语可以判断,这件事必是惊天动地,震动天下的。

    林觉想的脑子生疼,甩甩头决定不再多想这件事,眼下自己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想不明白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必去多想,免得自生烦恼。

    想通此节,林觉吁了口气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周围的街市。街道上人流如织,来往匆忙。前方河道之中航船穿梭来往,街市依旧忙碌繁华。深秋时节,街道旁高大的树木不时有落叶缤纷而落,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无论何时都是很美的。虽然天天住在他怀抱的人并没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这一点。

    林觉抖动马缰催马加速往前驰去,他不想在街上多逗留,免得被人认出来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马儿刚刚小跑了几步,前方一辆正在侧首行走的大车忽然斜刺里冲了过来,挡住了林觉的马头。小跑着的马儿眼看就要撞到车厢后方,林觉急忙一带缰绳,马儿稀溜溜一声叫,急转向右,堪堪躲过了追尾。

    大车停住了,林觉也连人带马冲到了车厢内侧和路旁一道围墙的夹角之间,被大车生生的逼到了死角。林觉皱眉欲斥责赶车的车夫,忽然间,后方又一辆大车直冲过来,将后方的退路也堵了个严严实实。林觉回头看时,后方那辆大车上赶车的车夫正纵身跃下车辕,那人身材高大健硕,黑色的短衣下摆处鼓鼓囊囊,似乎携带有兵刃在身。与此同时,前方大车的赶车人和车厢侧门也打开,数名大汉无声无息的涌上前来,一个个瞠目看着林觉,眼中满是不善。

    林觉第一时间意识到情形不妙,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帮人怕是海匪余孽,要来找自己的麻烦了。林觉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这段时间虽然一切都趋于平静,杭州城中的治安极为严厉,严正肃对海匪余孽的清查也甚是严苛细密,但林觉其实一点也没放松警惕。海东青流窜逃走,这对林觉而言永远是个巨大的威胁,所以林觉出门时必是要带着王八盒子的,而且带着两柄。一柄在马鞍一侧的皮囊里,另一柄就在腰间。

    “林公子,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不想伤害你。但你若不识抬举,便休怪我们手下无情。”一名大汉压着喉咙冷声喝道。与此同时,他撸起了胳膊上的短袖,露出一只绑在胳膊上的竹筒一般的物事。那显然是一种发射弩箭的暗器。周围数名大汉也纷纷撸起袖子,露出了胳膊上的暗器。

    “我们知道你身上有厉害的火器,但你怕是只能轰杀我们当中的一两个,剩下的人会用毒箭送你上西天。”那汉子缓缓放下袖口,但胳膊依旧对着林觉。

    林觉皱眉快速的看了周围的地形,右侧是一丈多高的围墙,左侧和后侧是两辆大车的围堵,以自己的能力,并无可能逃脱。与其如此,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林觉缓缓将手离开腰间,摊手笑道:“大家都放轻松些,我并无轻举妄动之意,你们也不要用那东西对着我,万一一不小心发动了,那可不好。”

    大汉摆了摆手,几名汉子都将手臂放下。林觉皱眉道:“几位兄弟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拦住在下是何用意?几位兄弟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缺钱的话,好办的很,几位说个数目,我定如数奉上,就当是交个朋友。”

    那大汉冷声一笑道:“林公子看来是把我们当成土匪蟊贼了。林公子误会了,我等可不是来抢钱的,是我家大人想要见你,我们是来请你去见我家大人的。”

    林觉皱眉道:“你家大人是谁?要见我何必要这般阵仗?”

    那大汉沉声道:“我们只负责奉命办事,其他的事情还请林公子莫问。要问也自去问我家大人。至于我家大人是谁,你见了便知。”

    林觉心中盘算不休,他实在想不出是谁要用这种手段和自己见面。难道说是前几日自己的行为得罪了一些想要和自己见面的文士官员,当中有人心中不满,所以用了这种手段逼着自己去见面?这也不太可能啊,在杭州城中,这些人敢如此胡作非为?

    “林公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我等不想得罪林公子,还请公子配合。”大汉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我若不愿去见你家大人呢?你们当如何?难道当街杀了我么。”林觉歪着头道。

    那大汉皱眉道:“林公子,我已说清楚了,我等并无恶意。但如果公子非要逼着我们动手用强,那我们也没法子。若伤害了林公子,那也是没法子。”

    林觉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用强?那你们怕也难逃追捕。”

    大汉缓缓抬起手臂对着林觉道:“林公子说的是,但我们奉命前来,公子请不去也是不成的。虽然闹起来对大伙儿都不好,但严令在身,说不得也得用强了。公子莫要再拖延了,请林公子下马上车。”

    周围几名大汉缓缓的靠上前来,一人抓住马匹辔头,一人伸手抓住马尾,另一人伸手搭上了马鞍。

    林觉想了想叹道:“罢了,我跟你们走便是,倒也不必闹的乱哄哄的。只是我们若是出城的话,时间太久了,我家中的人恐要怀疑,届时可能要报官。”

    “公子放心,只在城中,并不出城。时间也不会太长,很快便到。”那汉子道。

    林觉微微点头,心中稍稍有些安定了下来。既在城中,便可断定这伙人不是海匪余孽。海匪现在根本没有胆量在城中落脚。现在的情形也脱身不得,强行逃走,怕是自己要死在这里。好汉不吃眼前亏,且走一步看一步,瞧瞧这幕后要见自己的到底是谁。

    林觉无奈翻身下马,一名大汉撩起大车车帘让林觉进入,随后两名汉子将林觉夹坐在中间,车门关闭,窗帘落下,两辆大车一前一后往前驶去。街上的百姓们一无所知,之前还以为是两辆大车追了尾而已,此刻大车离去,无人注意到大街上已经发生了一起劫持案。

    黑暗的车厢内看不到任何外界的景物,只听到街面上车水马龙之声,以及河道中传来船工的吆喝声。凭着这些声响,林觉确定是沿着城中河道旁的街道而行,方向却是未知。似乎没有走多久,满打满算不过一刻钟时间,周围的喧闹声渐渐消失,四周变得安静了下来。林觉正自疑惑是否是出了杭州城了,忽然间马车停下了,前方车辕上传来了赶车汉子低沉的声音。

    “大哥,到地方了。”

    坐在林觉身侧的那带头大汉伸手撩开窗帘,推开车门跃下马车。

    “林公子,请下车。”大汉客客气气的道。

    林觉眯着眼下了车,抬眼四顾,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寂静的小巷之中,两侧是长长的围墙,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道。旁边的围墙之上,树木葱郁浓密,环境清幽。

    林觉想了半天没想出这是哪条街,虽然自己已经对杭州很熟悉了,但这些巷落胡同却不可能个个辨识,毕竟百万人口的大城池,这种僻静的小巷多如蛛网一般,便是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百姓也未必能全部熟识。

    几人簇拥着林觉往前走了数步,来到了一道小小的门楼前。院门门楼并不高大,普普通通的瓦檐木门,很是一般。门楼两侧的院墙上爬满了葡萄藤。虽然葡萄叶已经变得枯黄稀落,但尚有一串串的紫色葡萄挂在上面,颜色晶莹,甚是诱人。

    “去禀报大人一声,就说人已经来了。”领头的大汉低声吩咐着,一名汉子点头应了,推开虚掩的门进了院子。

第三四零章 另类人物

    禀报的人很快便回到了门口,对领头大汉禀报道:“大人请他进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领头大汉点点头,转身拱手对林觉道:“林公子,请进去见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正等着你呢。”

    林觉点头,举步欲往院子里走,那大汉却拉住了林觉,伸出一只手掌平摊在林觉面前。

    林觉讶然道:“要做什么?”

    那大汉皱眉道:“林公子不打算交出身上的火器么?我等不想冒犯你搜你的身,林公子还是自觉交出来的为好。”

    林觉苦笑一声,伸手解下腰间皮套,将王八盒子交给那汉子,转身走了一步却又回过头来嘱咐道:“你们不能乱动,这东西很危险,你们不懂摆弄,若是爆发起来,伤了自己的性命,莫怪我言之不预。”

    那大汉本已经准备打开枪套取出来瞧瞧,闻言愣了愣,忙将皮套扣上,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林觉嘿嘿一乐,举步进了院子。

    院门在身后关闭,院子不大,里边树木葱郁,遮蔽了西斜的日光,给人以一种冷寂清冷之感。这应该是个后院,进来的门应该是后门,因为按照格局而言,前院一般不会种植太多的树木花草。很快,一道前方的圆形垂门证明了林觉的猜测,若是前院的话,该直通正房或者前厅才是,不可能出现一道围墙和垂门,这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宅院的后园。

    沿着碎石小道缓缓走向垂门处,周围树荫之中似乎有人影晃动,数道警惕的目光落在林觉的身上。林觉不以为怪,毕竟从‘请’自己前来的这些汉子的阵仗上便知道要见自己的人身份不低,这些院子里隐在暗处的必是他的护卫人员了。外边那些大汉看起来身份还很低,他们似乎只负责在外边跑腿,还没资格成为贴身的护卫。这不禁让林觉对要见自己的这个人更加的充满了好奇。这个人气派可不小的很呢。

    步入垂门之内,眼前是一座小小的池塘,旁边数棵绿柳低垂,不远处有两座嶙峋的假山石,小路绕过假山之侧,看不见假山后面的情形,然而此刻却有隐隐的琴音传来。

    林觉缓步向前,片刻后便抵达假山之侧,终于看到了被遮挡的景象。假山之后是一座八角木廊,廊下一人白袍披发,正自俯仰抚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林觉只看了数眼便立刻认出了此人,这一位正是京城来的吏房主事吴春来。自己那位背叛师门的师兄。

    林觉既觉得惊讶,又觉得失望。惊讶的是,吴春来居然还在杭州城中,这段时间没得他的消息,以为他已经离开杭州了,没想到八月十五过去七八日了,他居然还在杭州城,也不知在这里逗留有何用意。失望的是,原以为这么大排场请自己来的人是个未知的神秘人物,却没想到只是吴春来而已。林觉也并不想见吴春来,毕竟此人人品卑劣,林觉不想跟这个人有太多的交集。

    见到林觉现身,吴春来双手按住琴弦,琴声顿消。他笑眯眯的站起身来。甩了甩飘逸的长发,笑眯眯的拱手道:“是小师弟到了么?快来快来。”

    林觉对他的称呼和亲热劲有些起鸡皮疙瘩,这个人是怎么做到还能坦然自若的叫自己小师弟的,当真是皮厚无耻之极。但出于礼貌,林觉还是拱手行礼道:“林觉见过吴大人。”

    “来来来,进来坐。我可等了你多时了。”吴春来热情招呼着,长袖飘飘走到八角木廊的台阶前,衣袖带风招着手。林觉看着吴春来的身形,却也不得不赞叹吴春来身姿挺拔丰神如玉,虽已经是近四十的人,但面目英俊,美髯飘逸,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风度。若不是知道他曾做过的背叛陷害老师的事情,怕是会立刻生出结交之意。

    林觉缓步走上木阶,来到吴春来身旁。吴春来上前一把挽住林觉的手臂,拉着林觉便往里走。

    林觉皱眉微微一挣,挣脱了吴春来挽着自己的手,横跨一步保持距离。吴春来面色一变,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恢复常态。指着案旁一张木椅笑道:“小师弟,坐下说话,茶水是新沏的,尝尝看。”

    林觉点头道谢,两人先后落座。

    吴春来笑道:“小师弟啊,可算是能见到你了。八月十五那夜之后,我便想着邀你来一聚。今日总算是你我师兄弟可以聚会于此了。”

    林觉蹙眉道:“吴大人,林觉一介草民,岂有如此荣幸,大人抬爱了。大人邀人前来见面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派了人手堵在路上将我掳来,这种邀人见面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

    吴春来呵呵一笑道:“没法子啊,你知道见一见小师弟有多难么?听说你闭门谢客,京城翰林院的一帮学士们,洛阳开封大名府的一群名士们想和你亲近亲近都被你拒绝了。这帮人个个有头有脸,这一次在杭州可是丢尽了脸面。私底下可没少说你高傲的很。我听说此事,觉得要是送帖子相请,小师弟未必赏脸。我这个人却又不喜欢被人拒接,所以……听说小师弟去见了严正肃,我便命人在大街上堵着你了。怎么?那帮人对你无礼了么?若有的话,回头我责罚他们便是。”

    林觉微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倒是我的错了,我只是想闭门温书准备秋闱大考而已。我本不善交际,这些人我又都不认识,所以便都拒绝了,现在看来,我不是名扬天下,而是臭名远扬了。”

    吴春来呵呵而笑,点头道:“小师弟才高八斗,本就有自傲的本钱。那些人统统败在你手下,确实不值得结交。他们爱生气便生气去,小师弟也不用去搭理他们。最多背后编排你几句罢了,又能如何?一帮废物罢了。”

    林觉微笑不语。吴春来续道:“小师弟那晚真是让人惊艳的很,师尊还真是慧眼如炬,怎生找到了你这块良才美玉。先生定对你疼爱有加吧。”

    林觉微笑道:“先生对我很好,却也不是什么疼爱有加。倒是师娘比较疼我。”

    吴春来轻叹一声,神情中似有羡慕之意,轻声道:“是啊,师娘很好。师娘做的糯米团子很好吃,你吃过么?”

    林觉道:“当然吃过,每次去,师娘都会做给我吃,确实很好吃。”

    吴春来点点头,似乎有些神伤。

    “当年师娘也是天天做给我吃的,又糯又甜,好吃到晚上都咂嘴回味。哎,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师娘做的糯米团子了。不瞒你说,我做梦都想着那股美味。”

    林觉微笑道:“吴大人今日叫我来,便是说这些事的么?”

    吴春来道:“怎么,咱们师兄弟说说话有什么不好么?”

    林觉道:“吴大人……”

    吴春来摆手道:“莫要大人大人的,你我师出同门,我叫你小师弟,你该叫我师兄才是。眼下是你我师兄弟的聚会,叫什么大人大人的,岂非生分了。”

    林觉皱眉道:“可不敢当。”

    吴春来瞪着林觉道:“什么意思?你说不敢当,是否认为我不配让你叫一声师兄?”

    林觉想了想沉声道:“吴大人,咱们还是不要说这些的好,免得尴尬。大人早已不是方门门生,又何必假装念旧情深的样子?大人见我要说什么话便说,不必绕来绕去打什么感情牌,说实话,你和先生之前的纠葛我根本就不感兴趣,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呢。”

    吴春来色变,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变冷。

    “小师弟,你这话是何意?你以为我是要通过你向先生表达什么歉疚悔过之意么?那你可错了。我吴春来行事从不后悔,当年的事是我做的,但我可从未有过什么悔恨之意。因为我并不觉得我做的哪里错了。我知道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无非是说我卖师求荣,忘恩负义这些话罢了。那又如何?我可从未辩解过这些,就算我做了这些事又当如何?”

    林觉甚是诧异,吴春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出乎林觉的意料之外。在林觉看来,吴春来当年做了那些事情,后来但有人提起,他比是有些尴尬和悔意的,再不济也不会理直气壮。因为背叛师门这等事在大周朝基本上属于身败名裂为人不齿的行为,更可况不但背叛而且出卖了。此事虽然很少有人知道,但吴春来也不至于如此的理直气壮。可见此人绝非自己想象的那般,或许不能以道德来衡量和约束他。

    “小师弟,我少年家境贫寒,虽略有才名,却也无济于事。当年我拜先生为师,其实便是想得先生教诲,能够高中科举出人头地。得蒙先生教诲,我也确实中了科举。可是,我这样的人跟先生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想要留在京城为官,先生却要我去偏僻之地为官,从七品县令做起,说可以动心忍性历练自己。呵呵,我却知道,一旦去地方任职,若无人提携或者是没有什么巨大的功绩,那便一辈子泯然乡野之中。那我还考这个进士何用?我小时候便过着穷苦的寄人篱下的日子,中了进士还要我去历练么?先生是个品行高洁之人,呵呵,他人为师,对门下弟子都多有提携举荐,先生倒好,他明明有能力可以助我留在京城,却要我去穷乡僻壤赴任。我自然是不愿的。先生因此便不高兴,他告诉我,他绝不会让我留在京城,要我死了这份心。小师弟,你告诉我,我欲为自己谋求出路,这有没有错?”

第三四一章 争论

    林觉皱眉不语,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各人都有各人的道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站在吴春来的角度上来说,吴春来希望飞黄腾达似乎也无可厚非。留在京城为官和去地方偏僻乡野为官那是截然不同的起点。大周朝有京官平地大三级的说法,同样品级,宁愿在京城为七品小官,也比地方上的县官好的多。因为在京城你会有更多的机会更多的人脉更多飞黄腾达的契机。更何况是可以攀附当朝宰相为靠山,自然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机遇。在这种情况下,吴春来的行为是有迹可循的,其实也并不太让人惊讶。

    站在方敦孺的角度上,方敦孺拒绝为自己的学生走关系留在京城的举动看似不近人情,但其实这正是方敦孺的行事作风。方敦孺这种人本就是一类思想上有洁癖的士大夫。在某种程度上,他这一类人更为纯粹和自律。有的人只是嘴上道貌岸然,但方敦孺确实个有些单纯或者说是有些幼稚的人,他会从言语行为乃至思想上严格要求自己,不仅严于律己,更对身边的人要求甚高。方敦孺是不容许自己的行为以及身边人的行为对他自诩为高洁的品行有所玷污的。要他动用私人的关系帮助吴春来留在京城为官,且吴春来又并不符合留京为官的标准,这是他一定不会做的事。

    而且,林觉记得方敦孺跟自己谈及吴春来的时候说过,吴春来当初跟着他读书的时候,他便看出了吴春来投机取巧好逸恶劳的一些恶习。吴春来确实聪明伶俐,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然而吴春来身上的很多缺点也确实让方敦孺难以忍受。方敦孺说过一件事,又一次他带着吴春来去出席一场宴会,宴席之间,吴春来对一名皇亲国戚殷勤备至,甚至当着方敦孺的面为那人打扇倒酒,状极不堪。回去后方敦孺狠狠的训斥了吴春来,认为他丢了读书人的气节,失去了君子的操守。那一次若非吴春来苦苦哀求,跪在院子里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悔过。方敦孺本是不能容忍这些事情的,但念及吴春来家境贫寒,求学殊为不易。自己若是逐他出门墙,对他前途影响甚大,于是便原谅了他。否则那一次吴春来便被轰出方敦孺门墙了。

    也正是发现吴春来的这些品行上的缺点,方敦孺才认为吴春来需要重新树立观念,去京外当县令,接触普通百姓的历练是有必要的,而非在京城这花花世界中腐坏变质。这也是方敦孺执意不愿帮吴春来谋求留京的重要原因。

    两人正是因为这种理念上的根本冲突,才导致了最终吴春来为了追求更高的个人发展而叛师投靠他人。可以说,方敦孺收吴春来为弟子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个极大的错误,因为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而吴春来比方敦孺想像中的更为决绝和大胆,更为不择手段。

    “吴大人,我个人对于吴大人追求更高的人生目标的行为是没什么好指责的。但行事当有道,以背叛师门,出卖恩师为投名状,害的恩师差点身陷囹吾,最后愤而辞官的举动,恕我难以苟同。”林觉缓缓开口道。

    吴春来拂袖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拿这一点说我,我只能说,处在我当时的情形,我无从选择。我一无靠山,二无钱财,先生又不愿帮我,我只能用我全部的资源。当时有人要帮我,我怎会想的那么多?大丈夫行事岂能瞻前顾后,想的太多?我自做对我有利之事,却管什么他人言语?再说了,先生根本无需辞官归隐,是他自己脾气过于刚烈罢了。那点小事根本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我可不会为他的举动负责。”

    林觉心中叹息,吴春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自私自利之人,这种人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这种人其实最容易成功,因为没有什么能约束到他。

    “吴大人,以前的事倒也不必多提了。吴大人求仁得仁,既然对当年的行为并不后悔,那又何必在乎他人的感受。我看,这件事咱们就此打住,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意思。”林觉咂嘴道。

    吴春来微微一笑道:“也好,咱们不谈往事,我知道你心里定是跟先生站在一处的,毕竟你是先生的爱徒,自然是要为先生说话。”

    林觉点头道:“那是自然,吴大人所为,我是不敢苟同的。就算不是我不是先生的弟子,怕也是做不到吴大人那般不顾一切,我可没吴大人那么豁得出去。”

    吴春来摇头叹道:“小师弟,你还是太年轻,很多道理你未必能懂。你以为这世上的事都如书本上说的那么有规矩有方圆,什么仁义道德忠孝节义,当真是每个人都能真正遵守的么?书上写的道理是一回事,但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你看又有几个人能真正遵照书本上的规矩做事?若当真人人按照圣贤的教导行事,这世上还哪来的纷争?那些义愤填膺指手画脚说别人的人,难道便个个干净么?”

    林觉皱眉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确实无法尽如人意。但圣贤书上说的道理最起码是所有人都期望能做到的最好准则。能否做到是一回事,内心是否认同是另外一回事,二者不可混为一谈。每个人都应该有底线,无论出于何种情形之下,也不能没了底线。人一旦没了底线,只为自己着想,只为一己之私,那这世间还有什么希望?”

    吴春来冷眼看着林觉,冷笑道:“小师弟嘴皮子倒是很利索,可惜这些话都是一些幼稚之语。我只问你,你若被人踩在脚底下,一辈子在烂泥潭中,还谈什么底线和希望?你想出人头地,不想一辈子寄人篱下,便要付出一些代价。有时候这代价便是让你放弃一些可笑的规矩,一旦没了这些规矩的羁绊,你会如鱼得水,得到极大的自由。而我则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不错,我确实受到了些谴责,夜深人静之际也遭受到自己内心的拷问,但我却从未后悔过,因为我知道唯有放弃一些东西,我才能得到想要的如今的地位和权力。你还不知世间的艰难,跟你说这些你未必能明白。”

    林觉彻底的无语了,吴春来确实已经走火入魔了,或者说他已经豁得出去一切。不知道如此极端自私和利己的人,当初方敦孺是如何收了他当弟子的。但不得不说,吴春来是林觉见过的最为直接而且坦荡之人,即便他的人生观是扭曲不堪的。

    “罢了,小师弟,咱们也没必要在这里辩驳谁对谁错,时间会给你答案。你可以认为我的作法是错误的,心里可以鄙视我,那些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也并不在意这些。我不想跟你斗嘴皮子,今日叫你来也不是来跟你斗嘴皮子的。我也曾跟你一样年轻气盛,心存美好过,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无论你说的多么冠冕,当现实压来,你或许比我还更加的不堪。”吴春来沉声道。

    林觉轻吁一口气,点头道:“罢了,不谈此事。那么吴大人,你把我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自然不是来跟我斗嘴的,怕也不是为了跟我叙什么同门之谊的,你自己也知道,那是个可笑的理由。你我之前甚至都没见过面。”

    吴春来沉声道:“你我之前确实没见过面,不过你的名字我却是早早便听说了。你很有些门道,这让我注意到了你。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先生的弟子,你我也算是有些渊源了。此次花魁大赛,你更是让我大吃一惊,你很不错,我很欣赏你,这是真话。”

    “大人抬爱,在下不敢当。”林觉道。

    吴春来摆摆手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虽然我对你甚为欣赏,但我却为你感到有些惋惜。”

    “此话怎讲?”林觉诧异道。

    吴春来负手看着门外夕阳下的景物,轻声道:“小师弟,我听说你有志于仕途,正积极准备秋闱大考之事。我想,以小师弟的才学,科举高中应该是不成问题。然而,你可明白,即便中了科举,却也未必能飞黄腾达。你知道什么事是最痛苦的么?便是你明明有本事,但却就是得不到重用,明明有抱负,却就是无法施展。那其实是人最痛苦的感受。有时候你宁愿自己不要考上科举,只当个平头百姓,或许那样反而开心些。”

    林觉皱眉不语,吴春来的话看似有些矛盾,但却很有道理。人最怕是有了报负和希望,然后这报负和希望却又永远无法实现。这时候反而希望自己没有这些报负和希望为好。这就好比人有时候会羡慕飞鸟自由自在,羡慕猫狗无忧无虑,羡慕花木无感无识一般。有时候什么都不明白却比明白了还要痛苦,宁愿混混沌沌的无知,也比清清醒醒的痛苦要好的多。

    “小师弟,才学固然重要,但人脉和他人的提携更重要。千里马可贵,但若无伯乐,千里马怕也是湮灭马群之中老死一生。千里马知道自己是匹宝马,却不得不跟在一群劣马之中同吃同跑不得奋蹄,那是很悲哀的。这个道理,不知小师弟可能明白?”

    林觉皱眉想了想,点头道:“此言不假,千里马需遇到伯乐,人亦如此。不过我还是没懂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吴春来摆摆手沉声道:“小师弟,我要说的是,这世上有才学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又有几个能有好的前程?论才学,你还能大过前朝的李白杜甫么?他们又如何?还不是终身郁郁不得志。所以才学并非第一要务,重要的是要有机遇和人脉,要有人肯为你铺桥铺路,引领你走向封侯拜相之路。在我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今日叫你来,便是要指点你一条明路。你我既有渊源,我对你又颇有好感,不忍见你美玉蒙尘良才埋没,故而才叫你来此。”

    林觉翻了翻白眼,心中冷笑。吴春来说的郑重感人,林觉却半个字也不信,吴春来这话在林觉心中没生出半点波澜,甚至还让林觉有些想笑。

第三四二章 意图

    吴春来静静的盯着林觉道:“小师弟,我知道你怎么想,你定以为我的话不太可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甚至觉得我有些自作多情。你其实是个聪明人,我了解了你这一年来的作为,我认定你跟我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聪明人,而且都是对自己的前途是有着思量和准备的,所以你为了能和梁王府结交上关系而不惜数次不顾性命安危铤而走险。我对你的胆量和心机甚是钦佩,我也知道,你是想给自己找到能提携你的靠山,你心里想的定是将来能让梁王府作为提携你的踏板,依靠着梁王府的力量飞黄腾达,我说的对么?”

    林觉哑然失笑,这吴春来居然以为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人,以为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自己找靠山铺路。这个人是真的爱钻牛角尖,且自以为是。事实上自己一直避免和梁王府牵扯上关系,那几次效力也是被逼到绝路的无奈之举,更有和小郡主之间的孽缘的缘故而不得不跟王府走的甚近。若有选择余地,自己是绝不会和梁王府扯上关系的,因为自己知道梁王府的下场。

    但林觉却不想跟吴春来去辩解这些,他想听听吴春来到底要扯的多远,到底想法有多奇葩。

    “你可以不承认,我也不需要你承认。”吴春来微笑看着林觉惊讶的面孔,以为自己全部猜中,心中甚为得意。“你瞧,我对你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你如今是梁王府的座上宾,梁王对你甚是器重。严正肃对你也不错,在加上你的老师是当世大儒。也许在你看来,你所需要的助力和人脉都齐备了,所以你听到说我要来助你一臂之力的时候定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你觉得你考虑的已经很周全了,并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了是么?”

    林觉笑道:“大人都说出来了,还问我作甚?”

    吴春来呵呵而笑,抚须沉吟片刻,忽然一字一句的道:“小师弟,你可知道有时候找错了靠山也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有时候你以为他是你的靠山,以为可以受他提携飞黄腾达,却不知道他有可能自身都难保。慢说是提携别人,便是他自己都活的战战兢兢,只是不知底细的以为他权大势大是个遮风挡雨的靠山罢了。你想过这种可能么?”

    林觉心中一沉,暗道:看来要进入正题了。总算是绕来绕去有了些干货。

    林觉故作惊诧的问道:“吴大人此言何意?我怎么……没听明白?”

    吴春来呵呵一笑,摇头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会听不明白我的话?这话难道还要说的更直白么?找靠山也是一项技艺,需要眼光和运气,不是什么人都能当靠山的。有的人看似实力强大,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靠山,但其实不过是座根基不牢的沙土山。风一吹雨一淋山便倒了,到时候长在山上的那些花啊草啊都要被活埋了。所以,一旦找错了靠山,站错了队,往往会适得其反,有时候更是会死无藏身之地呢。”

    林觉咽了口吐沫,怔怔的发愣。吴春来看着林觉紧张的面孔无声的笑了。他很满意林觉的反应,他知道林觉听懂了,他需要林觉明白他正处在尴尬甚至危险的处境之中,那样他才能实行自己的计划。

    “小师弟啊,我绝非危言耸听,这世上有些事不能看表象,而要看内中实质。其实,这些话我本不该跟你说,说了反而会给我自己招惹来麻烦。但我确实对你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不想让你走上歧途,所以今日我才特意让人请你来,跟你说这些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你我特别有缘吧。你若相信我的话,我很欣慰。你若不信,我也不强求,毕竟你的将来是你的事,与我无涉分毫。你的死活也跟我无干,懂我的意思么?”

    林觉喉头滚动,颤声道:“吴大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梁王爷和严大人他们其实自身难保,我不能跟着他们走,否则将来会被他们牵连连累。”

    吴春来皱眉沉吟道:“总算你还不糊涂。严正肃倒也罢了,他也当不了你的靠山,他和先生是一类人,你想想我当年的事便知道他们不会为你去破坏他们高洁的品行。我说的正是梁王爷。”

    林觉喃喃道:“怎么可能?那可是梁王爷啊,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啊,怎么会自身难保?”

    “嘁!”吴春来嗤笑道:“你以为我是在说笑么?我敢拿这种事说笑?梁王爷身份尊贵,这是不假。但就算是梁王爷,一旦犯了错,被人抓到了把柄,还不是一样的要倒台?你也莫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和梁王府走得这么近,梁王做了些什么勾当你会不知道?”

    林觉惊愕道:“大人此言何意,我怎会知道梁王府的事情?”

    吴春来冷笑一声,缓步走到林觉身前,居高临下看着林觉的眼睛,俯身道:“小师弟,你莫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一年前太后寿礼被劫之事。那一次你可是提着脑袋去了龟山岛匪寨夺回寿礼的,你这般辉煌的事迹难道便忘了么?”

    林觉悚然而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寿礼被劫,梁王府和两浙路杭州府众官员却隐瞒不报,欺瞒圣上和朝廷,这是何等罪过?他们以为可以只手遮天,以为朝廷不会知晓,却不知朝廷早已知晓,圣上也早已知晓。小师弟,你也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将来秋后算账,你恐也脱不了干系吧。”

    林觉脸色惊恐,呆呆看着吴春来近在咫尺的面孔,说不出话来。寿礼被劫的事情过去一年了,一些早已风平浪静了下去,却不料还是被翻出来了。吴春来既知晓,吕中天肯定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吕中天没有借此大作文章。但这件事已经显然已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威力不容小觑。

    “吴大人,寿礼被劫,我林家脱不开干系,因为是我林家负责押运的。为了将功补过,我才去铤而走险夺回寿礼的,这难道也是过错?至于梁王爷和两浙路众官员隐瞒不报之事,那可跟我一点干系也没有。我只是草民一枚,这等事怎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吧。”林觉咽着吐沫道。

    吴春来呵呵笑道:“确实跟你干系不大。你们林家能将功补过,最多是受些责罚罢了。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寿礼被劫,而是被劫后的欺瞒朝廷和圣上的举动,那才是最不能容忍的。不瞒你说,圣上暂时没有问罪的举动,但不代表圣上便能容忍王爷勾结地方官员只手遮天。这件事迟早是会爆发出来的,到那时,一大批人将要倒霉。所以我适才告诉了你,选靠山很重要。你把梁王爷当靠山,那是多么的不明智。”

    林觉皱眉想了想道:“吴大人,因为这件事梁王爷会倒大霉么?会被抄家杀头?”

    吴春来咂嘴道:“那倒未必,只是相关人等必是要付出代价的,杀几个官员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此事影响恶劣。王爷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还有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便跟你明说,我只提出这件事,便是要你明白梁王爷可是做了不少让圣上难以容忍之事。不是不办,而是时机未到罢了。一旦到了清算他的那一日,拔出萝卜带出泥,所有依附于他,跟着他的人都会被祸及,一个也跑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林觉忙点头道:“明白明白,多谢吴大人提醒,看来我不能和梁王府走得太近,更不能抱着让梁王府提携的不切实际的想法,这太危险了。没想到官场上这么危险,我看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当我的商贾罢了,也不去考什么劳什子科举了,安安稳稳的与世无争的好。”

    吴春来翻了翻白眼,他没想到一下子把林觉吓成了这样,居然连科举都不打算考了,这可不是自己的目的。

    “小师弟,你现在要抽身怕也是晚了。这一年来,你为梁王可是尽心尽力做了不少事呢。不说寿礼之事吧,数月前的剿灭海匪,是你献计献策的吧?前几日你还替群芳阁夺了花魁,群芳阁是梁王府的产业,这可不是什么秘密。你经常出入梁王府,是梁王的座上宾呢。这些事怕不仅是我,很多人都知道吧。可以说现在一提到你,自然而然便会想起你和梁王之间的关系。你现在想撇清干系,怕也是迟了。”

    林觉愕然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梁王倒霉了,我便一定会被牵连?我连抽身都不能了?”

    吴春来带着怜悯的表情看着林觉,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的。”

    林觉哭丧着脸,神情沮丧的道:“完了,照大人这么说,我似乎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我这可是大大的失策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吴春来静静的看着林觉紧张的样子,他知道时机到了,此时的林觉已经被自己吓坏了,自己该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给予拯救他的良方,他一定会感激涕零,言听计从。

    “小师弟,办法自然是有的,否则我今日为何要叫你来此?便是要为你指出一条明路。你想不想听?”吴春来微笑道。

    林觉抬头看着吴春来,忽然站起身来拱手道:“请大人指点迷津,我该怎么摆脱这样的困境?如何才能弥补之前的失策?”

    吴春来摆摆手笑道:“小师弟,你也不必慌张。此事虽然棘手,但有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准这反而是你的一次机会。”

    “机会?”林觉诧异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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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