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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三章 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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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机会。还记得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么?我说了靠山很重要,选错了靠山站错了队,搞不好会死无葬身之地。但如果选对了靠山,站对了位置呢?那便会一路高歌猛进,飞黄腾达。二者之间便是这么判若云泥之别。”吴春来缓缓道。

    “可是,吴大人不是已经说了,我已经无法脱身了么?我为梁王做了那么多事,早已无法撇清了么?”林觉皱眉道。

    “呵呵,问题便在这里,你被人认为是梁王的人,梁王倒霉你自然是难逃干系。但如果你只是表面上是梁王的人,实际上另有靠山呢?那么到时候真相大白,梁王府即便倒了,你也不会受到牵连,因为你和梁王府的关系本就是假的。只要你真正的靠山为你证明这一点,并且这个靠山的力量足够大,你便不会遭受任何的不利。”

    “……大人这话,我怎么听得满头雾水呢?恕在下没听明白这是何意?”林觉满脸疑惑的问道。

    话到此时,林觉心中其实已经有些敞亮了。今日吴春来把自己叫来谈话的目的已经微见端倪,他今日很可能是要策反自己。若当真如此,林觉不仅不得不佩服严正肃的远见卓识。就在不久前,严正肃告诫自己的话还犹在耳边,他告诫自己要防止有人将自己当做突破口,告诫自己不要学吴春来背叛人伦做出令人不齿之行。而现在,这一切似乎正在应验。

    “很简单,找另外一个靠山保你,即便将来王府的事牵连到了你,只要你有靠山保你,便可高枕无忧。”吴春来静静道。

    林觉皱眉道:“原来大人是这个意思,可是……我能找到谁当靠山呢?这个人必是要权势熏天才成吧,否则谁敢为我开脱?毕竟一旦东窗事发,那可是牵扯到梁王府的重案,想在这种重案中保住我,怕是只有圣上发话了吧。而我区区一草民,圣上岂会在意我这草芥之民?”

    “呵呵,小师弟,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你还嫩的很,根本不懂内中关窍。你怕是以为梁王爷是除了当今圣上之外最有权势的人吧。难怪你拼命巴结梁王爷,想要抱住王府的大腿。你的认知可实在是太浅薄了。你家里那位二伯好歹也是三司副使,他难道没有跟你说一说朝中的格局么?哎,真是太可笑了。”吴春来摇头叹道。

    林觉皱着眉头迷茫摇头道:“我二伯父可什么都没跟我说什么朝中之事,难道我这么认为不对么?难道除了圣上,还有人比梁王更尊贵么?。”

    吴春来呵呵笑道:“若论身份尊贵,阖朝上下自然无人能及梁王爷,毕竟梁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又是亲王之尊。但身份尊贵并不意味着权势便最大。当今朝中,比之梁王爷说话算话的人可多了去了。两府首脑便比梁王爷权力大的多。当今吕相,杨枢密,甚至是朝中要害部门的首脑,可都比梁王爷说话算话的多。你这是混为一谈了。”

    林觉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咂嘴道:“我明白了,大人之意是,真正有权势的人要手握实权才成,梁王爷虽然贵为亲王,但却没多少实权在手。”

    吴春来笑道:“你这不是心里很明白么?正是如此。当然了,梁王说话也并非毫无作用。梁王府出来的人也在朝中任职,梁王爷说话这些人还是听的,他可以通过这些人施加影响。就算是吕相和杨枢密,也不能对梁王的话完全无视,多少是要给些面子的。但真要较起真来,吕相和杨枢密的权力比梁王府可要大的多。”

    林觉道:“吴大人的意思是,我只要找吕相和杨枢密保我,便可高枕无忧?”

    吴春来笑道:“正是,可惜杨枢密不可能保你。他在朝中谁的面子都不卖,想攀他的关系,那是千难万难。”

    林觉苦笑道:“那是自然,我好像听二伯说过,杨枢密甚至连吕宰相都不怎么搭理,我有何本事跟他攀上干系?这不是痴心妄想么?”

    吴春来呵呵笑道:“小师弟,杨枢密那里我自然是没办法替你引荐,但吕相哪里或许我能帮上忙。你也知道我和吕相的关系,说句不谦逊的话,我吴某人在吕相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我若向吕相引荐我这个小师弟,吕相也许会卖我个面子。”

    林觉故作惊喜道:“真的么?吴大人当真肯为我引荐吕相?那可太好了。吕相若肯为我开脱,我还怕什么?”

    吴春来抚须微笑,看着惊喜满脸的林觉道:“那是自然,吕相若肯保你,你便是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也能化险为夷。不过,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吕相虽然会给我些薄面,我却也不能什么人都引荐上去。”

    林觉愕然道:“大人不打算替我引荐?那还说什么?吕相可不认识我林觉是老几。不过我也不怪大人,大人确实没必要为了我费心,毕竟我和大人也没什么交情。相反,我适才还言语不逊得罪了大人。”

    吴春来呵呵而笑道:“小师弟,你未免将我看的太小气了,我岂会为了你的几句话便记恨在心。再说了,我可是一直将你看着小师弟的,就算你因为先生之故对我无礼,我却也没打算怪你。我的意思是,吕相手下,绝无无用之人,庸碌之辈便是圣上亲自引荐,以吕相的脾气也是绝对不用的。所以我若引荐你给吕相,需得有个引荐的理由。不能说你是我的小师弟,我便徇私引荐,这也会让吕相对我有看法。”

    林觉皱释然道:“原来如此,我倒是错怪大人了。然则此事还是办不成啊,想我林觉这一介草民,又能有什么本事。有什么能让吕相看重之处?百无一用啊。”

    吴春来呵呵笑道:“你自己倒是瞧不起自己了,哪有如此妄自菲薄的?小师弟,你当然并非一无是处,你的才学和能力还是有的,我也亲眼得见。你为梁王府做的这些事情,夺寿礼献计剿匪甚至是不久前的花魁大赛的事情,这岂是泛泛之辈能够做出来的?这些事已经足以证明你的本事。但这些还不够,毕竟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也非为吕相所用。若想吕相器重你,你需得有回报吕相之处。这才是重点。”

    林觉摊手苦笑道:“我现在这身份,能回报吕相什么?我可是一无所有,吕相要银子么?我倒是可以送些银子礼物什么的。”

    吴春来哑然失笑,斥道:“幼稚,你以为吕相会对钱财感兴趣?有多少人排着队的送金银,吕相都根本不给他们送钱的机会。你们这些商贾,总以为钱是万能的。钱确实是好东西,但到了某种程度,钱便是最无用的东西了。吕相若是一点头,家里顷刻间便是金山银山。钱财在吕相看来不啻粪土!”

    林觉挠头道:“那我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回报了。”

    吴春来静静道:“你当然有,你可以回报给吕相以忠心。”

    林觉失笑道:“吕相肯提携,我自然是对吕相忠心的,这还用问么?”

    吴春来呵呵笑道:“嘴上说可不成,吕相这个人看的是人的实际行动,而非言语上的承诺,那些都是靠不住的。”

    林觉咂嘴道:“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只是草民一个,能用什么行动证明自己?除非将来我中了科举,自然可以用实际行动表明我的忠心。”

    吴春来微笑道:“将来的事谁能知道?况且你现在便可表达你的忠心,为何要等到将来?你若真想让我替你引荐吕相,让吕相提携你的话,你现在便要展现你的价值才是。”

    林觉紧皱眉头,看着吴春来精光闪闪的眼睛,沉声道:“吴大人请明示便是,我实不知有何处可以为吕相效劳的。”

    吴春来笑道:“好吧,我便明说了。你现在的身份很特殊,你既是梁王府的座上宾,又是严正肃器重之人。你应该听到了消息,严正肃将调任京城入政事堂拜为副相,这个人……和吕相有些不合拍,他调入政事堂之后,或许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来。如果你能提前探知严正肃的一些想法或者是一些举措,并且能及时告诉吕相的话,或许这能让吕相有些心理准备,避免将来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冲突。这对于朝政安定以及吕相和严正肃而言都是好事。”

    林觉脸上平静,心中却难以平息。猜测是一回事,当猜测成为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果不其然,饶了半天圈子,终于水落石出,得知了吴春来的真实意图。

    “唔……还有就是,梁王和吕相之间的关系一向不睦,你若是能利用出入梁王身边的便利,探知一些梁王的事情禀报吕相的话,或可避免吕相和梁王之间的嫌隙引发冲突,也是一件大好事。总之……他们有什么行为和举措,你要探听出来提前禀报,让吕相提前应对,减少和严正肃梁王等人之间的一些误会,避免冲突。这应该是让吕相很高兴的事情,吕相也一定会对你高看一眼。”

    吴春来说完静静的注视着林觉的反应。这几日他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他很想在严正肃和梁王府之中安插一个钉子,因为严正肃即将调往京城为副相,这对吕中天而言是个令人焦虑的消息。更让人不适的是,这是圣上亲自的任命,足见严正肃此次任命是绝对有些内涵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一山难容二虎,政事堂里怎么能有两个要做主的人,所以,若是能在严正肃身边安插一个耳目,那将是一件极有价值的事情。

    严正肃用人很是谨慎,身边的人也不易策反。这个人选必须是既能探知内幕消息,又不易被人察觉。思来想去,吴春来认为林觉是最佳的人选。不仅仅因为林觉得严正肃器重,更因为林觉是方敦孺的弟子的身份。方敦孺也将同样调任京城任职,很显然将会是严正肃的死党,通过方敦孺可以获取严正肃的秘密,而林觉正是可以从方敦孺口中获知秘密的唯一的最佳人选。这便附和了既远又近,且不易被人察觉,而消息却又能探知的特点。可以说林觉的身份正是为这个人选量身定做的。

    更有价值的是,林觉居然还是梁王的座上宾。能获悉梁王府的内幕消息,显然也是吕中天最想做的事情。若是能获取梁王更多的把柄,吕中天便有了更多的机会将这个和自己敌视了几十年的政敌彻底清除。所以,林觉在吴春来的眼中几乎就是一个活宝贝了。所以他才一直呆在杭州不愿离去,便是要查清楚一些事情,借以找到能劝服或者是胁迫林觉就范的事情。他也确实有了很多的收获,关于林觉在杭州的所为,和梁王府严正肃等人交往的细节他都了解了不少,其中杭州通判张逸出力最多。

    林觉沉默着,事情已经摆在了面前。尽管事前有所察觉,但这短短的时间还不够林觉做出应对。他需要仔细的去想一想应对之策。

    见林觉沉默不语,吴春来进一步苦口婆心的劝导道:“小师弟,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啊,我敢担保,你若能替吕相做这些事情,吕相必对你大加提携。这样,你明里有严正肃梁王爷的提拔,暗地里有吕相的襄助,飞黄腾达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没有一个人可以左右逢源,得到这么多权势熏天之人的相助。想一想连我都嫉妒的很。你可莫要错过这个机会啊。有件事我可以给你交个底,你知道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是谁么?是二皇子淮王郭旭呢。郭旭是梅妃所生,梅妃是吕相的女儿,这层关系你可明白了?圣上最喜欢淮王,淮王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所以,这个道理你明白不明白?当今朝廷中,唯有吕相才会屹立不倒,无论是谁,别看他一时得势。将来总是要倒台的。这当中的道理其实也不用我多说了吧。你如此年轻,若能出大力立奇功,将来拜相掌权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吴春来双目炯炯的看着林觉,目光如刀剑一般的刺人,让林觉感到一种巨大的压迫和不适感。他在等待着林觉的回答。事情到了这一步,吴春来是不容林觉拒绝的,因为自己告诉了林觉不少秘密,而这完全是为了说服林觉。这些秘密是不能泄露的,否则会留下把柄反噬己身。

    林觉脑子里很清醒,事情的重点关窍他已经理的清清楚楚。他几乎可以立刻获悉这所有一切的根本出发点和基本脉络来。为何吴春来要策反自己为他们通风报信,自然是为了政治.斗争的需要。严正肃即将入京,梁王府一直是吕中天的政敌,枢密使杨俊也不是他吕中天能左右的,所以其实在不久之后,大周朝廷之中的势力会变得极为混乱。而这种混乱会在立太子的大事上产生不可预测的结果。为了最终的太子的争夺,吕中天必须逐一摸清每一方的底细,对于自己的敌人,必须要进行严厉的肃清或者抓住把柄胁迫,这么一来在对方身边安插重要的眼线便是一项最为重要且必要的事情。

    很不幸,自己被他们瞄上了,吴春来把自己找来,便是要自己充当这个角色。

    林觉知道,目前的情形其实很棘手。今日吴春来既然以这种方式把自己半强迫的带到这里见面,说明他其实已经做好准备。明显自己是梁王和严正肃的人,但吴春来今日其实透露了许多不该告诉自己的事情,这些秘密似乎根本不应该告诉自己,可见吴春来策反自己的决心。

    但是,越是这样,便越一位着自己不能轻易的拒绝。试想,既然告诉了自己这么多的秘密,吴春来又怎容自己轻松拒绝他的提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今日的局面其实是很凶险的。林觉可以想象,一旦自己拒绝了吴春来的提议,选择不合作的态度,那么极有可能今日要丧命于此。吴春来是不可能容自己将今日之事向严正肃或梁王府禀报的。

    然而,要自己跟答应吴春来的要求,成为吕中天和吴春来放在梁王和严正肃身边的眼线,为他们通风报信刺探秘密,林觉也是绝不会接受的。吴春来当年自己便做了令人不齿之行,现在居然要逼迫自己走他当年的路,做出和他一样背叛的行为,他却是打错了算盘。

    正因如此,此时此刻事情其实陷入了难以解决的尴尬境地。吴春来在等待着自己回答,自己一旦拒绝,下一刻吴春来便会召人进来灭了自己的口。自己虽然不怕死,但做了那么多提着脑袋的事情都没死,却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这岂非太过冤枉。而且自己也并不想死,这一世虽然依旧坎坷,但自己活得正滋润,怎也不肯舍弃大好生命,放弃自己的人生。

    “小师弟,你在犹豫什么?此事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甚至可以说是你人生的一次绝佳的机会。道理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吴春来声音中带着丝丝的冰冷。

    林觉轻吁一口气开口道:“大人,我恐怕不能答应大人了。”

    “什么?”吴春来难掩眼中的失望之色,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有些狰狞。“我这说了半天,跟你分析了半天情形,你居然还是没明白自己的处境?你不想飞黄腾达么?你宁愿将来秋后算账时,给梁王当陪葬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觉拱手道:“吴大人,我不是不识抬举,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但我不能贸然答应你。我这么做其实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吴大人您着想。”

    “什么?为了我着想?”吴春来指着自己鼻子,差点笑出声来。

    “是啊,我确实是为了吴大人着想。大人对我如此厚爱,林觉感激不尽。大人为我指点了一条明路,既可有光明的前程,又能规避将来的风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能坑了大人您啊。”林觉说的情真意切。

    “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被你越说越糊涂了。你若是感念我对你的厚爱,便该答应下来才是,怎地说什么坑了我。”吴春来皱眉问道。

    “吴大人,您愿意向吕相引荐在下,在下岂能不感激涕零?在下也愿意为吕相办事,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可是问题是我没法完成大人所托啊。大人说的那些要求我目前根本做不到啊。您想啊,严知府马上就要去京城,先生也要去京城为官。而我也没办法跟着去啊。我现在只是个平民百姓,虽说有志科举,但能否中举恐怕只有天晓得了。若我名落孙山,只能在杭州做生意,不可能去京城在严知府和先生身边,又怎么能完成吴大人所托?这不是让吴大人在吕相面前食言么?岂非教吕相对吴大人不满?这不是坑了吴大人是什么?”林觉说的振振有词。

    “这个……”吴春来一时语塞,倒也无言以对。

    “所以,这件事我可不能光顾着自己高兴便答应下来,若我根本就无法完成大人所托,岂非是坑人么?所以在下想,莫如等科举过后,看我到底能不能有这个命考中科举,届时再来决定。毕竟我若只是个在杭州经商的商贾的命,那也不能让吴大人去引荐我这个没一点点用处的商贾不是么?如果我林家祖坟上冒烟让我中了科举,到时候不用您说,我自己便会去求着大人替我引荐。届时大人请吕相替我活动活动,留我在京城为官,那样才能为吕相和大人效力。您说我这考虑的对不对?大人也不至于受吕相的责骂是不是?”

    吴春来呆呆的发愣,他倒是没被林觉所说的什么为自己着想的话说感动。因为那根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吕相也根本不会责怪自己什么的,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套对林觉的说辞罢了。

    但林觉所说的情形,倒是他没考虑到的。是啊,若林觉根本就考不上科举,又怎能成为严正肃他们身边的棋子?唯有林觉中举入仕,此事才有可能。除非林觉以弟子之名侍奉在方敦孺身边,但自己做了了解,林觉拜方敦孺为师至今,根本就没有侍奉在方家。这么做稍显刻意,反而有可能引人怀疑。如此看来,似乎自己太着急了些,应该斟酌一番才向林觉挑明此事的。

    但现在的情况是,自己已经摊了牌,难道说半途而废?林觉出去乱说怎么办?而且林觉真的是个最佳的人选,若他当真考不上科举,这辈子只是个商贾的命,那又怎么办?

    “大人,莫如这样,在下回去努力温书备考,争取能金榜题名,届时大人替我引荐吕相,我便有了资历和身份。事情便可以照着您刚才所说的办。这样也不会让大人在吕相面前遭受责骂。您看如何?”林觉轻声道。

第三四四章 拖延之计

    吴春来沉吟着,一时难以决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说的在理,但自己怎能保证林觉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怎知这小子不是在耍花样?可林觉当真要是连科举都考不中,那也确实是白费了一番口舌。

    “吴大人,您放一百二十个心,今天的事我知道利害干系,绝不会多半句嘴的。林觉虽不才,但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我还是心里有数的。况且你都说的那么直白了,我跟着梁王爷和严正肃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好处,又怎会去多嘴说些什么。吴大人若不信我,我可对天发誓写下保证书留存,以表明我的态度。”林觉主动的点出了吴春来心中所担心之事,态度诚恳之极。

    吴春来眼珠子转了转,摆手呵呵笑道:“小师弟,你想到那里去了?我可不是担心什么。今日之事我说的都是实情,也没什么不可对人明言的,即便你去向相关之人通风报信,我也是不怕的。再说了,你说了又能怎样?我只需否认此事便可,你又没有人作证,能奈我何?反而我可以治你个污蔑之罪,吃亏的反而是你。其实本官认为以你之才,中科举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其实根本无需担心。但你既态度坚决,不肯做没把握的承诺,这种态度我是极为嘉许的。这个……保证书什么的也不必写了,那些东西其实也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就像屋门上锁,只防君子却不能防小人。咱们便做个约定,待你科举高中,我便引荐你给吕相,届时必教你飞黄腾达。”

    林觉喜道:“多谢大人信任,林觉感激不尽。”

    吴春来抚须点头道:“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的,等着你的好消息。”

    林觉躬身拱手道:“多谢大人吉言,林觉必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期望。那么,林觉就此告辞了。”

    吴春来点点头道:“你去吧,我会派人再找你的,希望你不要拒之门外。”

    “岂敢,岂敢,告辞,告辞。”林觉连连拱手,转身快步离开。

    吴春来站在门口,看着林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捻须静静沉思着。他多少能感觉到林觉的态度有些拖延的意味,但他认为林这种表现应该是出于惊慌和恐惧的本能。林觉应该是怕了,这一点他很理解。就像当年吕相找到自己的时候,要自己收集先生私底下的诗词文章的时候,自己其实也吓得屁滚尿流的。他完全能体会到林觉之前的心情,他没像自己一样屁滚尿流,已经说明他其实心理素质很好了。

    当年的自己也是经过了思想斗争和数日的挣扎的,吕中天也并没有用言语威胁自己必须答应。但其实自己也明白,吕中天根本不用说狠话,要自己写什么保证书之类的,事情明摆着,不答应便是死路一条,其实没有另外的选择。今日自己对待林觉,自然也要学吕中天当日的做派,林觉是聪明人,他会明白这些的。

    所以,即便知道林觉说的那些理由不成立,自己还是要装作被林觉说服的样子,放他离开这里,给他时间去消化。吴春来相信,林觉回去好好的想一想清楚,便会明白这件事他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

    不过,林觉说的事情倒是提醒了吴春来,要想林觉发挥眼线的作用,则必须要让他考中科举,否则还真是有些白费气力。或许自己要助他一臂之力,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小子,算你走运了,就算你不想,恐怕也不得不中个进士了。”吴春来微笑转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

    林觉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院子。来到大街上时,夕阳照耀,大街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河道上金光潋滟,夕阳下的深秋之景美不胜收。

    林觉拉着马儿站在大街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恍然有隔世之感。

    刚才虽然自始至终吴春来都是微笑着的,一口一个小师弟叫的亲热的很。那院子里的景物也甚美,气氛似乎也很融洽。但林觉到现在背后还凉飕飕的发冷,一层细密的汗珠湿透了内衣。

    林觉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被吴春来给盯上了,这是之前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的。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林觉从中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事情绝非是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吴春来选择策反自己,看似是不明智的举动。他既知道自己和梁王和严正肃等人关系密切,便应该知道自己是不会轻易就范的。策反自己所带来的风险是巨大的,因为自己极有可能会将此事泄密,从而让梁王府和严正肃等人对其生出警觉之心。但吴春来冒着风险这么干,极有可能是因为情势逼着他这么做。

    如果是今日之前,林觉遭遇到刚才的事情或许还没什么头绪,搞不清状况。但巧的是,就在不久之前,自己刚刚才从严正肃口中得到了他调任京城被圣上委以重任的事实。而且严正肃这一次连方敦孺也说服了复出为官。在不久前的那次谈话中,严正肃言语晦涩的说了一些事情,本就引起了林觉的疑惑。看起来严正肃此次调任京城绝非普通的升迁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带着某种使命和目的性的行为。

    这些事情作为平民百姓固然是不知内情,但吕中天和吴春来必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这或许正是吴春来急于冒风险策反自己的根本原因。严正肃调任京城为官本已经打破了某种平衡,严正肃进政事堂为副相,政事堂便有了两个山头,这恐怕是吕中天等人不能容忍的。再加上严正肃所肩负的神秘的使命,极有可能会触及吕中天的地位和利益。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吴春来急于在严正肃和方敦孺身边安插策反眼线的行为则恰恰是符合逻辑的,那是未雨绸缪之举,是为了政.治斗争的需要而提前做出的安排。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那正是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吴春来当年便是利用是方敦孺的弟子这个极为便利的条件成功的让方敦孺陷入了被动,他想再来一次,利用自己和方敦孺的亲密关系,让自己的这个眼线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情报。同时自己还能为他打探吕中天一直以来的死对头梁王的情报,可谓是最佳的人选。所以自己被他盯上也不足为奇了。

    林觉认为自己分析推断的过程应该是没有偏差的,正是因为即将变化的这种种因素,反而让自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了吴春来策反的目标。

    林觉很想骂娘,自己怎么就不能过上安生的日子,这才安稳了几天,又一件棘手的事情便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对林觉而言,成为吴春来和吕中天的棋子那是绝无可能的,自己可不会去做背叛师门的事情。虽然对梁王府和严正肃谈不上什么背叛,自己也本就没打算依附于他们,但那也违背了基本的做人准则。更重要的时,这件事会让自己彻底的卷入不知明的政.治倾轧之中,自己非但可能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甚至会成为牺牲品。这种事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林觉不想激怒吴春来,毕竟吴春来既然决定冒这个风险,也必然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若出现不利的情形,他当不会有丝毫的手软,自己很可能会被他灭口。所以,林觉刚才才找了个牵强的理由去推诿。拖字诀虽然奏效,但这并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

    林觉尽量从各种可能的解决办法去思考此事的解决办法。林觉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或许应该立刻去将此事禀报严正肃和梁王父子,和他们商议对策。但林觉也几乎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么做的后果是可怕的,一则告密会引来吴春来的报复,林觉绝不想让自己陷入那种处境之中。二则即便告知了严正肃和梁王爷,其实也无济于事。这毕竟是一场私下里的谈话,根本没可能对此作出什么指控和反击,最多只是提醒严正肃和梁王爷加强防范罢了。最怕的便是以梁王郭冰的脾性,他或许会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来,譬如要求自己假意答应,做个双面间谍什么的,那自己可就彻底的陷入泥潭之中无法脱身了。

    这个想法被摒弃之后,又有另外一个荒唐的想法冒了出来。林觉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来让方敦孺将自己逐出师门,那样的话自己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但这个想法太过荒唐,也很快被林觉否决。这么做首先是动机太明显,吴春来会立刻明白自己的意图。另外林觉也绝不想做出什么对不起方敦孺的事情。在林觉心中,方敦孺夫妇的地位高如父母一般,自己怎能做出让方敦孺和师母伤心的事情来。方敦孺已经遭受了一次背叛,对他的整个人生都有了巨大的影响,自己也不忍这么做,无论出于何种理由,自己都不能这么干。

    又或者自己也许应该放弃科举入仕的念头,这也许也是一个让自己失去利用价值的手段。但这个想法也很快被林觉所否决。林觉之所以决定这一世必须科举入仕,绝非是为了个人的什么报负和志向,而是为了挽回林家被灭门的命运。只有自己能左右林家的方向,才能扭转上一世林家主事者做出的错误决定,从而扭转命运。而入仕是快速取得林家话事权的唯一途径。

    别看目前自己在林家的地位稍有好转,但林觉心里明白,自己想左右目前的家主林伯年在大事上的决策还是绝无可能的。林伯年之所以会跟自己合作,绝非是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多么重要的地位,而是他对家主之位本就有觊觎之心。自己和他在利益上取得了一致,才会有林家的巨变。若自己不能更进一步,那么自己在林伯年的眼中便不过只是个能替他办事的三房庶子,在重大事务上还是没有发言权的。就算是现在这个大管事的位置,自己其实也并不能坐的太久。数日前林伯年的信件已经抵达,来林家主事的林伯年长子林昌即将抵达杭州,那是林伯年派来代行家主事务的代表。林伯年要培养他的接班人,林昌到来之日,自己这个大管事怕便要靠边站了。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所以,为了这件事自毁前程,放弃科举入仕,这代价太大了。这回让林觉无法参与未来家族的决策,也无法扭转林家灭门的命运,这是绝对不成的。

    林觉牵着马在大街上站立许久,反反复复的思考着可行的应对之策,但他终究没能得到一个妥善两全的解决办法。这让林觉很是有些焦躁。

    直到太阳落了山,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街上的人都已经变得稀少了起来,林觉才终于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件事。毕竟自己拖字诀还是起了作用的,起码在自己考中进士之前的这几个月,自己无需做出决定来。吴春来也不会来滋扰自己。目前自己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无论如何,温书备考才是第一要务。

    ……

    次日上午,林觉带着林虎绿舞去了一趟涌金门内的桑树巷,林虎的家就在那里。去年林觉曾经来过一次,目睹了林有德夫妇生活贫困的情形,林觉才决定收留林虎去自己院子里当小跟班,从而减轻林有德的负担,让他能安心读书,同时也变相的通过林虎的工钱给予救济。

    上一次前来距今日已经有一年多,林有德家中的情形已经改观了许多。林虎每月三两银子的工钱补贴家用,加上林有德房里的三两月例银子和林有德妻子替人缝补浆洗的收入,每个月已经有七八两银子的收入,生活上已经不再有什么问题。

    平日里绿舞也给了不少补贴之物,每次林虎回家探望父母,绿舞都大包小包的给他带上不少东西回家。逢年节之时,更是额外的照顾,所以,和一年前相比,林有德夫妇的生活早已大变模样。林有德也曾多次去林觉的院子里拜谢林觉,感谢林觉的提携之恩。他却并不知道,其实他最该感谢的不是后来的这些恩惠,而是那日庭训之日林觉得那次挺身而出,否则他一家四口现在都已经家破人亡了。

    进了林有德家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小院子,林虎的小妹妹张着手笑嘻嘻的冲了过来。林虎顾不得放下背篓,冲上前去一把抱起妹妹,顺手往她嘴巴里塞了一颗糖果。兄妹二人对视嬉笑,温馨无比。

    林有德的妻子张氏正在屋子里打扫,听到声音出了门,一眼看到林觉和绿舞等人,顿时喜的上前行礼。三房林公子是家里的大恩人,张氏见了岂能不欢喜?

    “夫君,夫君,林觉公子和绿舞姑娘来了,还不来迎人么。虎儿,你怎地这么不懂事?还不放下妹妹,去端凳子沏茶招待人么?怎地到了家里反倒不伶俐了。林觉兄弟……绿舞姑娘,快请屋里坐。你们怎地来之前也不只会一声,瞧屋子里乱的,这可失礼的很。”林妻张氏语无伦次的说着话,手忙脚乱的将廊下一些挡着路的木马椅子往两边收拾,给林觉腾出一条进屋的路来。

    林虎也忙放下妹妹,往她手里塞了几块面糖,放下竹篓帮着他娘收拾桌椅,又去灶下拿了杯子仔细的清洗,为林觉和绿舞沏茶。

    林觉摆手笑道:“不用忙活,我们站站便走,堂嫂不用忙活了。有德堂兄这是还在用功读书么?”

    张氏红着脸道:“可不是么?大考要到了,这段时间他是没日没夜的读书,慌张的很。哎,也不知他慌张些什么?都考了这么多年了,都是老油子了,偏偏每到此时却还是慌的了不得,这几日我连说话都不敢高声,说是打搅了他读书。哎,林觉兄弟来的正好,你替我跟他说说,这一回要是秋闱中不了,可要老老实实去船行做事了。再别做那春秋大梦了。”

    林觉尚未答话,林有德的声音从后屋传来:“这妇人,又在说什么怪话。”

    说话间林有德满面春风的从后屋冲出来,和以前相比,林有德一身蓝秋袍子,脸上也有了光泽,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和之前那种唯唯诺诺满身破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林觉公子,有德有失远迎,告罪告罪。”林有德快步上前来作揖到地深深的行礼。

    林觉笑着还礼道:“有德堂兄看来气色不错啊,有礼有礼。”

    林有德一边笑一边忙着给绿舞行礼,绿舞敛裾还礼谢过。

    张氏在旁埋怨道:“还不请林觉公子和绿舞姑娘进屋坐?你这人,一点不知礼数。”

    “是是是,快请,快请。”林有德忙憨憨的笑着伸手相请。

    众人在屋内坐定,小虎也拿了茶碗沏上茶水来。客套几句后张氏去后园摘菜,绿舞也跟着去帮忙,只留下林有德陪着林觉叙话。

    林觉喝了口茶水,看着林有德笑道:“听说有德堂兄最近废寝忘食,为了备好秋闱大考是么?”

    林有德憨厚的笑道:“是啊,我不能不如此啊。考了十几年都名落孙山,上一次家族会议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三十五岁以上的今年再考不上,族中便不再给予优惠了,那样一来,我便不能再继续考下去了,家里也办法让我继续读书应考了。再说了,这么多年下来,一家老小因为我读书应考不能出去赚银子也过得清贫,再继续下去我也于心不忍。若非公子你帮衬,让虎儿跟着你做事补贴了不少银子给我们,我这一年都不知道怎么撑下去。所以今年是我最后一年参加大考,成功与否便只有这一次了,故而我要加倍的努力,就算是今年再次名落孙山,也算是尽力了。”

    林觉点头道:“原来如此,有德堂兄是卯足了劲了。但不知今年有几分把握?”

    林有德苦笑道:“能有什么把握?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人也读的衰了,年纪大了,读书也没什么进益。但求无愧于心吧。实在不成便去船行做事,当个管账的师爷或许还能胜任吧,就是……有些心中不甘。”

    林觉笑道:“那倒也是,毕竟读了这么多年书,有些壮志未酬的感觉。”

    林有德笑道:“也没什么壮志,只不过读书中举,光宗耀祖,是每个人心中的梦想。其实想想,也就那么回事。”

    林虎在旁道:“爹考不上也不打紧,爹想当官的话,将来叔考上了当了大官,让叔替爹想想法子。要不然,我攒银子替爹捐个官,总之圆了爹爹的这个梦便是。”

    林有德斥道:“这小子,说的什么话?要当官便的凭自己本事,买.官算什么?也不能靠着人提携啊。这样的官当着有什么用?你这小小年纪也不知那里冒出这么多不好的想法。爹可告诉你,做人要老老实实的本分,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爹爹虽然资质愚钝,但爹爹这一辈子可清清白白。”

    林虎嘀咕道:“能当官便得了呗,偏是要想这么多。”

    林有德指着林虎对林觉笑道:“公子替我多管教他,这小子说的什么话?”

    林觉笑道:“小孩子嘛,有德堂兄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林有德正色道:“那可不成,我林有德的儿子,必要堂堂正正的,不能被人说闲话。我并非没有考上科举的机会,锦绣九年,我差点便过了秋闱大考,但是我最终放弃了机会。”

    林觉笑道:“哦?那是为何?”

    林有德道:“那一年,有人送了银子贿赂主考官。其中有一位跟我关系很好,他偷偷的告诉我,要我在答卷中作文章。我只需在考卷中写上约定的记号,评卷的主考官见到这样的记号便以为是送了银子的,便会网开一面,给予录取的照顾。我最终没这么做。这件事至今都无人知晓。”

    林觉笑道:“还有这样的事?”

    林有德道:“当然,这里头猫腻多得很呢。所以后来锦绣十三年才加了誊写之制,便是为了防止有人窜通主考官的。”

    林觉微微点头,这些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哪个年代都有考试作弊的事情,手段层出不穷花样翻新,其实不足为奇。

    “有德堂兄为何要拒绝这样的机会呢?既然有人作弊,这场考试便是不公平的,既然不公平,你又何必要坚守底线?”林觉笑问道。

    林有德正色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等事怎能心安理得?再说了,我读书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读了几百几千篇,难道还不知道做人的道理么?我考不上科举便罢了,却也不用靠着这些手段。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此生不能在品行上有污点,这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读书科举的事更是神圣庄严之事,容不得半点亵渎。”

    林觉看着林有德,心中感慨良多。或许在旁人看来,林有德这是愚蠢固执的可笑的行为,但林觉却感受到了林有德内心之中的坚守。或许这种坚守有些可笑,但这却是他内心能够支撑自己的信念和骄傲。这其实是非常宝贵的一种品质,抛却对错和是否合时宜不论,这其实是一种让人钦佩的品格。

第三四五章 卸任

    林觉忽然对一件事有些难以启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本来他今日前来是要告诉林有德一个好消息,便是关于自己将那个通过秋闱大考的名额让给他的消息。本来以为这个消息告诉林有德后,他必是高兴的不得了的,但现在看来,这件事似乎反而会打击了林有德内心的坚守,或许会让林有德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

    林觉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将这件事告诉林有德。这个名额是要给到林有德头上的,但这件事却不必让他知晓。施与恩惠,却也要照顾到他人的心情。既然林有德有这样的坚守,那么这件事便将他蒙在鼓里,让他以为是凭着自己的力量通过了秋闱大考的便罢。实际上,林觉看过林有德写的一些文章诗词和策论,说实话,林觉对林有德科举的前途是不抱希望的。正因如此,林觉才会坚持将这个名额给林有德。一个在科举之路上经受多年打击和坎坷的人,有必要给他一点安慰,哪怕是春闱大考他一样的难以高中,但秋闱的通过也算是给了他一些自信,将来重新融入生活,从事其他的生计,也会多一丝信心。

    林觉和林有德谈了小半个时辰,始终没有提及这件事,相反,林觉和林有德讨论了不少关于此次秋闱大考的预测。完全以平等的态度谈论此次大考的事情,并且向林有德分享了一些松山书院中的关于此次大考的出题倾向。林有德感激不已,这些讯息他自然是不会排斥的,林觉这种平等讨论的态度也让他心里很是受用。

    林虎的母亲要留林觉和绿舞吃午饭,林觉也没推辞。林觉知道,自己给了林有德全家恩惠,他们一定心存感激,想找机会回报自己。但他们又没有回报自己的地方,所以心中会一直很是愧疚。留下来吃一顿饭,即便是简单的酒菜,随随便便的吃一顿饭,也会让他们心里觉得是给了些回报,这是一种极为重要的体验。

    林觉意识到自己不必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人前,也不想伤害别人的情感和自尊。每个人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自己应该学会感受和尊重。这是林觉今日来林虎家中的最大的收获。

    ……

    时光飞快,忽忽便已进入九月。深秋时节,天远地阔,北雁南飞,秋意已然萧索深邃。天气变冷,白天和黑夜的温差已经变的极大,清晨的地面和屋瓦上也有了一层层薄薄的清霜。年过中秋月过半,民谚所言不差,时间正飞逝的进入寒冷的冬季,迈向庆丰四年的年末。这个九月也应该是一年中最后还有些生气和温暖的日子了。

    近一段时间来,林觉的日子过的少有的宁静。在那次去了林虎家中之后回来,林觉便再也没有出过门。每日在自己的小院中诵读诗书,伏案写字,偶尔在林宅之中缓步走过,旁若无人。林家上下也都知道林觉是在温书备考,除了生意上的一些必须要林觉决定的大事之外,也很少有人来打搅他。

    这当中林觉唯一一次出门是在九月初八上午,从京城乘船而来的林家二房长子林昌抵达杭州,林觉亲自去码头迎接林昌的到来。林家上下因为此事有些人心惶惶,他们担心林昌的到来会打破林家目前的平静安稳的格局,会引发一场混乱来。

    他们的担心并非是没有道理的。林昌明显是家主从京城派来接管林家内外的事务的,家主易人之后,林伯年回到京城去,家中事务一直由林觉主持。但现在林昌的到来,恐怕会打破这一切。三房的林觉公子已经证明了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果他不愿交出权力,那恐怕将又是一场乱局和变故。

    然而,他们所担心的情形并没有发生。林昌抵达之后,林觉陪着他去湖西别苑见了林伯庸。下午,林觉和林昌又在林觉的小院闭门谈了两个多时辰的话。当天晚上,林觉便宣布辞去大管事之职,并且将家中的事务交于林昌管辖,彻彻底底的将一些卸去。这多少让人觉得很是吃惊。

    里里外外的人其实有些为林觉抱打不平。他们认为,在林家乱成一团的时候,三房公子林觉出来稳定住了局面,让一切重回正轨。现在,家主派了他的儿子来杭州,直接便将林觉手中的权力接管,这似乎有些过河拆桥的不地道。况且,林家内外事务在林觉的主持下做出了诸多重大的变革,这些变革得到了众人的好评,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所有人都已经开始适应林觉的各项新规定,而这个时候换了另外一个人,不知道以前林觉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况且这位二房长公子林昌的名声可不太好,据说他科举不中,一事无成。家主废了大气力让他进了三衙的侍卫步军司当值,实指望他能够走军职这条路混个出身,结果林昌只当了三个月便被勒令离军,原因是他实在吃不了苦,懒惰无比。这样的人,跑来代替家主管理林家事务,怕是林家要糟糕。

    不过,这种人心惶惶的状况很快就不复存在,林昌接受内外事务后宣布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切照旧!之前定下的所有规矩和制度一概照旧执行,他不会做出任何的改变。这一宣布顿时让所有的猜忌烟消云散。林昌宣布的第二件事是,自己虽然接任林家大管事并且替家主管理家中事务,但他绝不会胡乱决定。因为家主吩咐,所有的家中大事都需要家主的许可。自己不会轻易的做主。林昌直言,自己只是个传声筒,代替家主坐镇杭州而已。

    至于林觉的卸任的原因,林觉也主动出来对众人做了说明。林觉告诉众人,这是自己主动做出的决定,因为自己实在无意商贾之事。另外之前接任时也说清楚了,只暂代一月,后来实在是没办法才兼任至今。这当中家主曾写了多封信来劝自己留任大管事,但自己志不在此,故而坚决请辞。家主这才派了二房长公子林昌来接任。

    这样一来,人们释然了。原本对林昌的突然到来接受一切还有些小小的排斥,对林觉的处境还有些愤愤不平,但现在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林觉自愿的。二老爷和林昌公子并不是恶人,他们其实并没有逼迫夺权的行为。人们不但释然,甚至还有些感叹。林家果真是变了风气了,居然在如此重大的事务上平稳谦让,互相的体谅,这在以前是根本难以想象的。林家已经不再是以前那种为了一些家族的权力互不相让撕破脸皮闹得人人不得安宁,林家似乎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焕发新生之态了。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的是,他们的想法是多么的一厢情愿。一切之所以如此安稳的过度,可不是什么双方都淡泊名利互相谦让的结果,恰恰相反,这是一场博弈达成的平衡。

    早在林昌来到杭州之前,林觉跟林伯年之间便通了七八封信。若是有人能看到那些信件,必会大跌眼镜。那是林觉和林伯年之间**裸的讨价还价,甚至有很多相互讥讽和辱骂之词。那些信件完整的记录了林觉要求林伯年遵守自己的一些条件,自己才会辞去大管事之职,并且协助林昌在杭州站稳脚跟,为未来的家主积聚人气。这其中便包括了不得改变之前的所有决定,不得擅自做出重大决定,关系到家中要务的事情要经过大房和三房的一致同意等等。林觉这么做是不想让林家走上家主威权的老路,他不能让林伯年走上独裁林家一切的路,否则之前的那一场夺权的行为便失去了意义。这也为自己挣得了实际上的话语权,甚至连林伯庸也依旧有话语权。

    林伯年不得不答应林觉的要求,虽然他非常的不开心,非常的愤怒。然而,他也明白,二房必须借助林觉在林家的声望站稳脚跟。如果林觉从中作梗,林昌在杭州是待不住的。况且,他也不能跟林觉翻脸,无论是之前的林柯之死以及夺取家主的事情,还是林觉拥有的梁王府和严正肃的两个外部的靠山,都是自己不能和林觉翻脸的理由。前者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后者更是自己希望能借助的力量。

    在林觉小院中的那个下午,林昌便是代表了林伯年和林觉最后达成了君子协定,所以整件事之所以如此平静渡过,绝非是理所当然。林觉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在林伯年的心中埋下不满的种子,但林觉并不担心这些,林觉早已想的清清楚楚,林家的事自己必须要参与,决不能如上一世一般的袖手旁观。不能将自己和林家内外数百人的命运交在他们手里,那是一件极不靠谱的事情。

第三四六章 秋闱在即

    九月十五之后,杭州城中的街道上忽然多了许多衣冠楚楚的身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周朝三年一度的科举大事,每年九月下旬的秋闱大考即将拉开序幕。两浙路的诸多考生也开始纷纷向杭州城聚集而来。这些衣冠楚楚的身影正是从两浙路所属各州县赶来杭州城参加这场改变人生命运的考试的学子们。

    这些学子们满怀希望踌躇满志而来,在数日之内便充斥了大街小巷,忽然间便成了杭州街头的一道风景。杭州府衙也早已发布告示,从九月初十日开始,全城实行特别规定,上下人等都要为这些从各地赶来参加秋闱大考的学子们给予方便,提供便利。科举考试不仅是大周朝廷的大事,更是每一个参加科举的考生家中的大事,于公于私,这秋闱大考期间这些参加考试的学子都必须要得到最好的照顾。

    城中的客栈在几天时间内便接近爆满,两浙路这次科举的考生数量超过了以往历届。两浙路本就所属甚大,全路所属包括杭州苏州常州湖州在内的十四座大城池,其中苏州常州湖州的人口更是超过了五十万之巨,更别说杭州城这样所辖人口达百万的大城了。十四座州城辖下四十余县,人口超过了八百万之巨。加之两浙路江南之地原本就是文风鼎盛之处,读书人的数量更是多如牛毛。据杭州府衙发布的告示,今年参加秋闱大考的学子数量达到了创纪录的三万八千余人。

    虽然以人口比例看起来,这个数量似乎并不多。但可别忘了,读书可是最耗金钱财力,最耗费时间的一件事。很多人家根本就供不起一个读书人,唯有江南富庶之地的两浙路,才有余银去供养一个读书人。

    另外一点,这年头的读书成材率太低。朝廷每科取士只有三百余人,全大周十几万举子,最终能够鲤鱼跳龙门的,每三年也就那么三百余人,淘汰率足以让很多人家望而却步。千人之中才有数名幸运儿,这是何等残酷的一条路。而很多人最终一事无成,落得个文不成武不就穷困潦倒,这些可都是血淋淋的教训。也就是在两浙路江南之地,人们才有如此高的热情。

    秋闱大考其实是本朝两级大考之中最难的一关。以两浙路为例,今年三万八千余名考生参加秋闱大考,但过关贡生的名额却只有四百三十二名。可以说这当中近九成考生将铩羽而归,由此可见科举之路之残酷。

    但无论如何,在大考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三万八千余人之中谁是未来的幸运儿,这当中藏龙卧虎,没准便有出将入相之人。有句话叫做莫欺少年穷,在这种时候,给予考生尊重和方便是明智之举。不仅官府如此,百姓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三万八千余考生,加上书童小厮跟班以及随同前来的家人,人数更是要翻个两三倍。所以杭州城中的大小客栈简直是人满为患。大街小巷,河道码头上,随处可见身着长衫头扎方巾摇着折扇迈着方步的考生。以及他们身后挑着书箱背着竹篓的书童和随从。

    这些学子们的到来成了杭州城中最为热议的话题,受益的不仅仅是客栈饭馆这些地方,杭州大小青楼的客流量也多了一倍。学子们本就潇洒风流,脑子里也大多有着一些常人所没有的骚气。而青楼女子们也宁愿在此时赌一把运气,希望能搭上一个才学之士,将来他若高中,或许自己能够脱离红尘,谋得一个好的未来。因此,有些女子甚至愿意不收嫖资以身相侍,甚至还有的女子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来赌上一赌,为看上眼的学子们花销。

    与此同时,有些脑子活泛的人也趁着这大好的时机开始敛财。街面上不久后便流传着数套版本不同的考题。每一个鬼鬼祟祟的兜售者都自称自己手中的考题是从某某确定的渠道得来,确定是今年的考题。这种情形下,考生们自然是宁可信其有,走过路过不能错过,于是高价购买这些不知真假的题目。有的人一天甚至能花掉百余两银子的巨款,买到七八套不同的题目统统提前钻研一番。虽然心里知道这事儿不太靠谱,但不买又觉得心里不踏实。人人都有一种侥幸心理,万一呢?万一某一套题目是真的呢?那些不法之徒便是利用了这‘万一’二字的心理,赚的盆满钵满。

    官府自然是对这种行为严厉打击,所以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大街上官差呼喝着追赶这些卖题目的不法分子的身影,也成了这段时间街面上的一景。

    总之,这种时候,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想到的你想不到的都有可能是真的。

    今年如此大规模的秋闱大考,也让杭州府衙上下忙的焦头烂额。城里的治安维护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考生数量太多,导致了贡院号舍的数量成了大问题。秋闱大考是一场同时进行的长达三天时间的大规模的考试,朝廷固定的时间是九月二十二到二十四这三天时间进行。由于考题是固定的同一套题目,所以只能同时进行,否则会有泄露考题的危险。

    位于杭州城北的两浙路贡院规模原本不小,有号舍一万三千余间,号称江南第一大贡院,正是为了应付两浙路历届科举的庞大的考生数量。但今年的人数达到如此之多,已经远远超过了号舍数量两倍有余。按照一人一间号舍的原则,所差甚远。以往也发生过号舍不够用的事情,但因为超出的考生数目不多,可以临时的在贡院内场搭建一些号舍,也算是能应付过来。但今年这么做便绝对不成了。便是将占地方圆数里的整个贡院全部都搭满号舍,也是无济于事的。

    在这种情形下,严正肃早在一个月前便下达了命令,整条贡院街都被官府征用,在进入九月之后,贡院街所有的商铺民居统统被官府征用清空,同时开始用简易的材料进行隔断搭建成号舍,以满足今年的科举之需。也就是说,今年,长达五里的贡院街都将成为一个巨大的考场。整条街道都将被严密的封锁,成为禁区。

    莫看只是搭建简易的号舍,每间号舍也就像个但这工程量也是惊人的。号舍要满足几项功能,第一是私密性,不能和左右考生有联系作弊的可能,第二是要能住人,因为考生这三天时间吃喝拉撒睡都在里边,不能弄得太简易。除此之外,还要防风防雨防火防寒,且便于监考巡视等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绝非用草席随便搭一搭那么简单。

    可以说,进入了秋闱大考的时间段后,全城上下,官府百姓,都全部围绕着这件事而忙碌着。为了确保这干系到大周朝选拔人才,延续国祚的重要的大事顺利进行,上上下下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

    九月二十日开始,杭州府衙开始统一发放浮票,所谓浮票其实便类似于地球上的准考证一般,用来证明考生的身份,并且简单的注明考生的身体特征相貌特征以证明是考生本人。浮票上会写一些诸如面白无须,或者是黑瘦有痣,大眼阔口,马脸黄牙之类的描述性的词语来帮助监考官辨别考生的真身,其实也是防止作弊代考的一种。

    浮票发放的场面当真壮观的很,整个府衙广场上人山人海,全部都是参考的考生。这些人有的高谈阔论睥睨一切,有的愁眉苦脸心有忧虑。有的呼朋唤友,称兄道弟,有的沉默寡言双目呆滞。总之,这时候众生相可谓是千奇百怪甚为有趣。人间百态,尽在其中。

    林觉一大早也来到府衙广场上排队领取浮票,因为是杭州城的考生,排号靠前。饶是如此,也一直排到午后。为此绿舞煮了鱼汤和热糖饼送来给林觉和小虎吃,见到林觉身边有这么个漂亮的小丫鬟伺候,惹得周围一帮学子们大翻白眼。见林觉生的又俊美,衣服又华贵的很,不免心中忿忿不平。

    “家境这么好,身边有这么美的小丫鬟伺候,却还来跟自己这些人争夺解试的名额,当真是没天理了。老天保佑这个家伙名落孙山,总不能好事都落到他一人头上。”很多学子心中恶毒的想着。

    午后未时,浮票才拿到手里。林觉拿着这薄薄一张纸片仔细的看,只见上方写着一排字:丁字第一百三十八号。林觉知道这是号舍的号码,这丁字第一百三十八号的号舍,便是自己即将要考试的号舍。反过来一看,林觉不禁笑出了声,惹得绿舞和林虎忙问究竟。

    “面白无须,浓眉薄唇,眼大口方,耳侧有黑痣一枚。”林觉笑着读道。“这便是他们描述的我的相貌,我便生的是这副模样么?”

    林虎翻着白眼道:“叔可比这上面写的美多了,怎也要加个潇洒倜傥气质拔群之类的话啊,这帮人也不知是什么眼光。”

    林觉哈哈笑道:“就是,这些家伙一定是嫉妒我的帅气,所以才故意丑化我。”

    绿舞捂着嘴在旁咯咯的笑。主仆三人从府衙广场出来,沿着熙攘的街道慢慢而行。一边走一边说笑闲聊,倒也惬意。走过两条街口,忽然间林觉愣愣的站在了一家商铺门前,眼睛看向了街道对面。

    林虎和绿舞诧异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街道对面站着一名头戴斗笠衣衫褴褛的汉子。斗笠压的低低的,看不清他的脸。那人侧着脸,似乎也正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这边。

第三四七章 出生入死

    (二合一)

    “那是谁?”林虎惊讶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觉皱眉自语道:“难道是我眼花了?怎么看着像是我的一个熟人?”

    绿舞道:“那是谁?我认识么?”

    林觉摇摇头,盯着街对面那斗笠汉子不眨眼,忽然间,那戴着斗笠的汉子取下了斗笠,朝着林觉这边转过脸来。绿舞吓得叫了一声,原来那人的面孔极为可怕,皮肉翻卷,似乎有好几道巨大的伤疤。

    那斗笠汉子快速的戴上斗笠,大步流星朝着前方走去。林觉想了想,转身吩咐林虎和绿舞道:“你们且回家去,我有些事要办。”

    绿舞忙道:“什么事啊,咱们一起去办便是。不是说好了要去西湖散散心的么?”

    林觉道:“明日再去,你们回家,莫要跟来。”

    绿舞和林虎还待再说话,却见林觉已经迈步穿过街道,追着那斗笠汉子而去。

    绿舞急的跺脚,对林虎道:“你跟着去瞧瞧,刚才那人相貌可怕的很,也许是坏人。公子也不认识是谁,怎地便追去了,真是教人担心。”

    林虎摇头道:“定是叔的熟人,否则叔怎么会去追?咱们还是回家吧,叔肯定是不想我们知道,跟去了怕是要挨骂。再说了,光天化日的,城里现在戒备森严,又怎会有危险。绿舞姐姐不用担心。”

    绿舞皱眉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却不知是谁?这都快考试了,可莫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绿舞和林虎慢慢回家之时,林觉正紧紧跟在那斗笠汉子身后。那汉子脚程甚快,大步流星直奔城南而去,林觉在后面挽了长袍下摆快步跟随。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过七八条街口,抵达南城凤凰山山坡下的一片街区之中。这里其实是杭州的贫民窟之一,靠着凤凰山北坡的洼地,这里聚集着很多杭州城中的赤贫百姓。近些年这种贫民窟在杭州城东南两处已经有了数处,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城中苦力和没有营生的赤贫百姓。

    那斗笠汉子进了一处狭窄破败的矮墙小巷之中忽然消失不见。林觉在巷口略一犹豫,还是一头扎了进来。

    巷子里破败不堪,极为安静。两侧破败的土胚房遮挡了日光,穿过小巷的秋风带来潮湿阴冷的气息,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地面上全是破败的草木,还有些狗屎猫溺之物,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林觉皱着眉头朝前走,不知那斗笠汉子去向了何处。忽然间前方侧首一件破败的屋子里人影一闪,林觉忙快步奔去,抬脚便进了院子。那院子也是破败不堪,围墙都倒了半截。低矮的茅草正房的墙体都已经开裂,似乎随时会倒下来的样子。两扇黑乎乎歪斜着的们虚掩着,里边黑洞洞的看不清是否有人。

    林觉举步走近,伸手一推,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被推开半扇。屋子里一股霉臭之味冲了出来,林觉皱了皱眉头走了进去。破屋里光线暗淡,屋顶上的茅草破了个数个大洞,几缕阳光斜斜的照下来,照在一角的墙壁上斑斑驳驳。光线之中,乱尘飞舞。借助这几束阳光的亮度,林觉勉强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情形。

    墙角摊着几捆乱草,草被压成一个凹槽的人形,还有一张皮褥子乱糟糟的丢在一旁,看起来似乎是有人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居住。林觉皱眉转头四下打量,想找到自己跟着来的那斗笠汉子,忽然间,他的耳旁传来了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

    “莫要动,否则我手上的兵刃可不长眼。”

    声音冰冷,脖子后面也冰冷,那是兵刃架触碰到后颈的肌肤上的感觉。

    “梁七兄弟,是你么?我是林觉啊。”林觉僵着脖子没动,轻声叫道。

    “我知道是你,我怎会不认识你?但我不是你的梁七兄弟。”冰冷的声音缓缓道。

    林觉道:“梁七兄弟,当然是你。在街上我便认出了你,你骗不了我。”

    “哼,我可范不着骗你,我没说我不是梁七,我只是说我不是你的梁七兄弟。因为……你不配叫我兄弟。你害的我龟山岛众兄弟和父老乡亲还不够惨么?居然敢厚着脸皮跟我称兄道弟。”

    那人正是龟山岛山寨的梁七,曾经跟着林觉在桃花岛上出生入死,干了惊天大事的梁七。

    林觉闻言沉吟半晌,轻声叹道:“梁七兄弟,我知道你恨我,龟山岛山寨发生的事情我也确实有责任。你若是不能原谅此事,便一刀砍了我便是,我也绝无怨言。毕竟,此事我责无旁贷。”

    梁七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我杀了你也是为我死去的龟山岛众兄弟和父老乡亲们报仇。”

    林觉叹道:“你杀便是,我死在你手里并不冤枉。那件事我责无旁贷。但我要告诉你的是,那件事我也不知道会是那种结果,我也非常的愤怒,更何况是你们。”

    梁七沉默着,片刻后,林觉觉得脖子后的冰凉的刀刃消失了。梁七的声音缓缓传来:“罢了,若依着我的脾气,必是要杀了你。可是我知道大寨主不想你死,你是大寨主的丈夫,我不能这么杀了你。大寨主会怪我的。”

    林觉缓缓转过头来,他看到的是梁七那张刀痕遍布的脸。林觉轻声道:“梁兄弟,你放心,这件事我会给你们个公道的,是有人从中作梗,害了龟山岛众人,这些事我都跟你家大寨主说清楚了,她难道没跟你说么?”

    梁七冷哼一声,缓步走到乱草旁坐下,沉声道:“当然说了,大寨主若没说,你以为你还有脑袋站在这里说话么?几个月前我便要了你的性命了。”

    林觉叹了口气,缓步走到梁七面前蹲下身子,问道:“梁七兄弟,你怎么会人在杭州?不是说你和你家大寨主去了伏牛山安顿么?还有,你的脸怎么了?刚才在大街上,你一路跟着我引起我的警觉,我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你的身形步伐来,才认定是你。你是不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对了,你是不是特意来找我的?是慕青派你来的么?慕青她没事吧,她现在怎样了?”

    林觉一连串的问了一堆问题,盯着梁七等待着他的回答。

    梁七静静的看着林觉片刻,吁了口气道:“你还牵挂大寨主的死活么?我以为你早忘了大寨主了。你可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你可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么?”

    ……

    散发着霉味和干草气味的破屋之中极为安静,秋阳从屋顶的破洞照射下来,在屋子中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圈。无数的灰尘草屑和不知名的尘埃在光线中乱舞,在阳光之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屋外,秋风吹过枝头,树枝摇曳的声音清晰可闻,几片落叶很巧的从屋顶的破洞中落下,打着旋儿在光柱中落下,静静的落在黑乎乎的地面上。

    林觉和梁七对坐在乱草上,梁七平静了下来,开始回答林觉的问题。

    “林公子,你可知道,这数月以来,大寨主和我们龟山岛的兄弟们经历了什么吗?你问我为何脸上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告诉你,我这脸上中了三次刀伤一次火烧之伤。眉骨和颊骨都断了,脸上缝了三十多针。谁的脸经受了这么多的伤还能入目?但这没什么,伤疤是男人的骄傲,我梁七根本不在这些,我在乎的只是龟山岛山寨能不能存下来,大伙儿能不能活下来。”

    梁七的嗓音黯哑,声音低沉。脸上的伤痕翻卷可怖,但整个人的气质却给人一种锋利和彪悍,无所畏惧之感。

    林觉心中悚然,沉声道:“告诉我,你们都经历了什么。”

    梁七点点头,开始详细讲述龟山岛众人在抵达伏牛山之后的际遇。从被石人山山寨首领左宗道收留,到被迫不得不为左宗道攻击其他山寨换取粮草物资的补给,再到高慕青决定自己立足,打下一片自己地盘立足举动,事无巨细的说给林觉听。

    “……我们从龟山岛一带一路北上,一路上官兵前后堵截围剿我们,大大小小打了十几仗。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了伏牛山中。本以为可以存身于此,谁能想到会左宗道这个狗东西居然乘人之危,只是想利用我们。我们四百兄弟和一千多名投奔来的百姓寄人篱下,吃喝无着落,不得已,便只能答应他的要求。八月里,我们替左宗道攻下了三座小山寨,为他夺了四座山头,换来的只是很少的一些粮草和物资。可是我们也死伤了上百兄弟,而且这些粮草物资也根本撑不了多久。”

    “大寨主每天愁眉不展,父老乡亲们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去山上挖野菜树皮挖树根,想尽办法的收集能吃的东西。可是那些东西又能顶什么用?虽然靠着拼命换来了左宗道的一些粮食,但那是根本不能长久的。正因如此,大寨主和我们众兄弟商议了,必须要自立山寨,必须要自给自足。否则我们这些人迟早全部饿死,就算不饿死也会全部替左宗道卖命而死。所以,上月月中,我们决定攻下落雁谷立足。”

    “……两天时间,我们死了三十多名兄弟,但我们最终攻下了落雁谷山寨,占据了两条峡谷三座山峰。控制了伏牛山东边的通道。但这也给我们引来了无穷无尽的报复。我们本就是外来者,本来就立足艰难。更何况我们已经犯了伏牛山中的大忌,成为了众矢之的。落雁谷山寨和之前被我们攻下的老君岭、黑水寨等几座山寨都属于伏牛山中最大的一座山寨北山大寨所辖。北山大寨的大寨主鲍猛之前还因为我们是石人山大寨左宗道的人而有所忌惮,所以选择的是跟左宗道交涉。但现在,因为我们决定自立门户,没有将落雁谷交到左宗道手中,所以左宗道翻脸了。左宗道通知伏牛山中的所有山寨,说他跟我们无干,谁要剿灭我们,他都不会干涉。这狗贼,之前说的道貌岸然,什么感念老寨主之恩情什么的,都他娘的是放狗屁……”

    “……北山大寨寨主鲍猛得了左宗道的承诺之后便立刻派出兵马对落雁谷发动进攻。你知道这一个月时间我们打了多少场仗么?足足八十仗。天天打,白天打夜里打,一睁眼便是要拼命。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哪怕一个时辰是安稳的。天天在死人,我们四百多兄弟死伤了一半人,龟山岛投奔而来的一千多百姓也跟他们拼命,死了三百多人。我这脸上的伤痕便是这一个月中留下的,一个狗日的拿着铁锤一锤子砸塌了我的左边脸颊,当时我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可最终活着的还是我,他被我一脚踢下了山谷,估摸着摔成肉泥了。林公子,我们在桃花岛上经历的一切,我本以为是我这一生所经历的最惨烈的战斗,但这一个月来所经历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噩梦,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大寨主真是好样的,没有她,我们坚持不下来。她累的昏倒过多次,但我们从未见过她说一句抱怨之语。杀敌的时候她冲在最前面,她的剑下杀的人起码三十多个。我们最累最沮丧的时候,大寨主却从不放弃。以前我们大伙儿都对她有埋怨,也以为跟着她未必有前途,但现在我们所有人对她都佩服的五体投地,我们都知道,大寨主会为了我们不顾性命的,哪怕是战死。大寨主也受了许多的伤,胳膊上腿上身上大大小小的十几处伤口,可是大寨主一声都没吭,包裹一下便继续杀敌。我唯一见她慌张落泪的一次,是她的脸上被一只羽箭擦伤了一片,那是我见到她最慌张的一次。我想,那可能是因为你的缘故,大寨主是担心毁了容颜,日后会被你嫌弃吧。……”

    “……仗一直打到十天前,我们丢了两座山头,保住了落雁谷两边的地盘。或许是没料到我们这么不要命,或许也是因为鲍猛的人马死伤太多了。他派了一千三百多人马攻打我们,结果被我们杀了七八百人。他定是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损失了。总之,他下令停止了进攻。这场仗终于停了。我们算是暂时站稳了脚跟,保住了落雁谷这片立足之地。可是,我们胜了么?谁也不敢这么说,因为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多的硬仗要打,能不能捱过去,我们谁也不知道……”

    梁七的叙述是平静的,轻描淡写的似乎在述说一件别人所经历的事情,而非是他亲身经历的这炼狱般的一切。但越是如此,便越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透露出的绝望和沧桑,和一种坚毅的力量。

    林觉开始是平静的,听到高慕青带着众人投奔那个左宗道的山寨的时候,林觉立刻便意识到这件事是不靠谱的。伏牛山中的格局他是不知道的,左宗道的相邀林觉也是不知道的,那天晚上高慕青前来告别时,也并没有告诉林觉这些事情。当时林觉也是情绪激荡,完全没有想到要问问清楚。否则,林觉若是知道这一切的话,他必然会提醒高慕青这一点。

    但最让林觉心痛和惊骇的还是这一个月来高慕青梁七等人所经历的一切,虽然梁七的描述是冷静的,但林觉完全可以想象到其中的残酷和绝望。在不知何时,林觉的眼睛湿润了,热泪滚滚而下,心中激荡万分。

    在伏牛山那片陌生冷酷的山野之间,群狼环伺之下,无人可依。无数的敌兵一轮一轮的进攻着缺衣少食的龟山岛众人,喋血山野,绝望无助。林觉曾经体会过那种感觉,上一世的刑场上,不久前的荒岛上,林觉都曾有过体会。但那种体会或许还根本没有高慕青梁七他们所经历的这一切更加的残酷,因为他们是长时间的处于这种绝望和恐惧之下。

    当林觉听到高慕青因为脸上受了伤而哭泣的时候,林觉更是难以自己,热泪滚滚而下。在那种时候,高慕青还在想着自己,还在担心毁了容貌之后会无颜见自己,会被自己嫌弃。而自己,却不能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站在她的身旁。甚至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自己也脱不了责任,那种自责和愧疚当真难以形容。

    梁七看着林觉流泪的脸,脸上的神情松弛了不少。即便他心里对林觉多有怨恨,但梁七心里也明白,林公子不是害的他们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林公子其实也是一片好心,希望龟山岛山寨能有新生。只是事与愿违,龟山岛山寨毁了,林公子心里也必是不好过的。

    梁七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一片破布递给林觉,林觉伸手接过,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吁了口气平复心情。

    “林公子,你想知道的我都跟你说了,这便是我们这几个月来所经历的一切。”梁七道。

    林觉点点头道:“我没想到你们经历了这么多的艰难困苦,你是该杀了我,我的过错害了你们。”

    梁七道:“若能杀了你,我早就动手了,可惜我下不了手,我也明白,这一切阴差阳错,不能完全归咎于你。”

    林觉抬头看着梁七道:“梁兄弟,你为何会出现在杭州?是慕青叫你来的么?”

    梁七缓缓摇头道:“不是。大寨主并不知道我来杭州了,我只是告诉大寨主,我要去通知那些准备投奔我们的龟山岛的兄弟和百姓们,要他们绕道伏牛山东边的通道入山,不能从南边的山口进山,因为左宗道和其他山寨的人会杀了他们。我去洪泽湖左近办了这件事,本该立刻回去的,但我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杭州……”

    林觉想了想,点头道:“你不是来杀我的,你是来向我求援的是么?”

    梁七沉吟不语。

    林觉道:“梁兄弟,你必须要告诉我实情,因为我觉得你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虽然你们暂时稳住了落雁谷,但那些匪徒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况且,你们死伤了近半人手,实力大减。我估摸着你们的物资粮草也一定很匮乏,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吧。北地的寒冬极为严酷,或许他们停手的原因不是因为打不过你们,而只是想等着冬天到来,待你们粮食断绝,陷入山穷水尽之地,到那时,你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梁七咬牙沉声道:“你说的很对,这些大寨主和我们都考虑到了,可是我们都没有办法应对。你可能不知道,伏牛山现在这个季节已经非常寒冷了,夜里会把人冻死。当地人说,九月末伏牛山中便会下雪,那便意味着连山林中的野菜野果也都无法采集了。而我们的粮食确实撑不过一个月了,更别说是撑到明年春天了。”

    林觉点头道:“我估摸着也是这样,你们打算怎么办?”

    梁七道:“大寨主说,实在不成便铤而走险,冬天之前出山去东边的两座县城抢一批物资进山。那是最后的办法了。”

    林觉忙摆手道:“绝对不成,这个时候这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既然在伏牛山左近的县城,必是有重兵驻扎的。县城之地,哪怕只有五百官兵驻守,你们便要吃大亏,搞不好还要死一批人手。这种险绝对不能冒。”

    梁七道:“是啊,我也觉得不成,可是我们总不能活活冻死饿死吧,投降其他山寨也是不成了,他们绝不会容我们活着的。我也不瞒着公子了,我两天前便进了杭州城,这一趟就是来找林公子的。在桃花岛上,在下便对公子的本事佩服之极。在山里,大寨主也一直说,若是你在她身边就好了,你一定有办法能解除目前的困局的。所以我便想着来见一见林公子,林公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是么?我不是要公子跟着我去落草,我是想让公子给我指点指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觉点头道:“你早该来找我,我岂会袖手旁观?”

    梁七道:“我进了城之后,才知道是秋闱大考的日子。城里戒备森严,你们林宅左近也有很多人手护卫着,我怕暴露身份,便没敢轻易的去找你。这不,在南城这一处破房子里找了个落脚之处,白天便在你林家宅子外游荡,想见到公子。但你一直没出门。直到我听说今天府衙要发放浮票,我估摸着你一定会去,于是便在府衙周边等候,终于看到了你。可大街上我又不敢现身,只得引起你的注意,我知道,你一旦认出了我,便一定会跟着我来这里的。”

    林觉点头道:“难为你了,城里确实戒备很严,你这时候能混进来已经实属不易了。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这样,你跟我回家,今晚我们好好商议一番,我要想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第三四八章 出谋划策

    掌灯时分,林觉小院堂屋里,洗了澡换了一件干净衣服的梁七披散着头发,埋着头狼吞虎咽的吃着他的第四碗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桌上的五六盘菜肴已经见了底,一大盆的肉汤也已经被喝了大半。梁七吃的浑身冒汗,脸上通红。正因如此,他脸上的伤疤和翻卷皮肉看上去更加的吓人。

    绿舞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肉片炒葱进来,将一盘菜放在桌上,也不敢看梁七半眼便飞快的跑了出去。梁七的脸太吓人了,进了院子后绿舞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胆量再看一眼。

    梁七看到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蒜炒肉,提起筷子叉了好大一堆塞进嘴巴了。此时此刻,他才看到坐在对面的林觉正捧着半碗饭呆呆的看着自己,梁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的菜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哎呀,我这可是失礼了……好多天没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了,真是……林公子怕是一口还没吃吧。”

    林觉扒拉了一口白饭慢慢的嚼着,微笑道:“梁兄弟莫要客气,尽管吃个饱,我可以想象你们在山里过着怎样的日子。慕青怕是也好多日子没吃过饱饭了吧。你尽管吃,绿舞还在炒菜,今儿管你吃个够。”

    梁七三口两口将碗里的饭划拉到肚子里,打了个饱嗝拍着肚子道:“饱了,不能再吃了,我怕会把肚子撑裂了。我也怕吃的太好了,回头到了山里吃不得那些粗粮草根树皮了。”

    林觉笑道:“那便待会再吃,晚上再吃一顿夜宵。咱们现在先说正事儿。小虎,送壶茶水进房来,然后你守着院子门,任何人不许进来打搅。”

    林觉起身往房里走,梁七抹了抹嘴巴跟着进去,林虎捧了一壶茶送进林觉的房里,之后出来守在门口看着。绿舞收拾了碗筷菜盘,想着公子没吃多少饭菜,于是送了一盘点心进去。却见林觉和那个相貌凶恶的梁七正伏在烛台下的桌案上,公子提着毛笔正在画着些什么。

    林觉在画的是一张地形图,根据梁七的口述,林觉将落雁谷周围的山头和地势情形画在纸上。这么做的目的是,林觉想确认这落雁谷是不是一个长久的落足之地。这一点非常的重要。如果高慕青决定将落雁谷作为永久的落足点,周围的地形和资源便极为重要了。

    不久后,一张简易的地图便跃然纸上。林觉在上面标注了细节之后,皱眉端详很久,点头道:“落雁谷是个好地方啊,慕青的眼光不错。”

    梁七道:“我对这个不懂,我们之前只是想找个立足之地。大寨主说落雁谷这里可以立足,我们便攻下来了。具体好在哪里,却也并不清楚。公子跟我说说,我也长长见识。”

    林觉点头,指着地图道:“梁兄弟你看,落雁谷两侧的这两座山,正好和其他的山之间有一道裂谷,这便是天然的工事。我估摸着,你们前段时间定是利用了这道山谷对攻打你们的山匪迎头重击了。”

    梁七点头道:“正是,若不是道裂谷,我们也坚守不下来。”

    林觉点头,手指移动到落雁谷中道:“照你所言,这落雁谷中地势平缓,这更是难得的地形。这里适合耕种居住,长远来想,若想自给自足,这是难得的一大片耕地。这里是山涧是么?那么水源是不成问题的。这两侧可以修建拦水坝,这样可以拦水造库,保证了饮水和灌溉的问题。这两座山,正是可以扎寨守卫。东边这条峡谷,是山外两座县城的必经要道,而且也是最方便的出山口。这就叫做可进可退,可出可回。若当真要出动做什么大事,也可以迅速的出山。并且可以迅速撤回山中。这里两侧再修建些防御工事,建造些箭塔之类的防御手段,便可让整片地方的防御变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林觉一边指点,一边滔滔不绝的解释着。梁七瞪着眼睛满脸的兴奋。本来脑海里全无概念,但经过林觉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茅塞顿开。万万没想到,占据的落雁谷居然是一处宝地。

    “不过,这里的缺陷也不小,地盘太狭窄,而且靠山内一侧全靠天然地形为屏障,这是很不安全的。特别是现在,你们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公敌。如果南边的石人山山寨和西边的那几座山寨以及北山大寨连番进攻蚕食,你们只能依靠这两座山峰来御敌,便会很麻烦。往东便是山外,退无可退啊。最好还是能将东南这一片都占据在手,这样既有纵深,又能将落雁谷和石人山往南的通道占据,东边的两处进山口便都在咱们的控制之下。那样一来,伏牛山中心的一大批山寨便被掐住了咽喉,到时候要么是大火拼,要么便是俯首称臣,否则他们便要被活活困死。”

    梁七惊讶的看着自顾说话的林觉,心中甚是有些吃惊。眼下龟山岛山寨众人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自身尚且难保,然而林公子居然已经在想如何吞并他人的地盘的事情了。这也未免想的也太不且实际了吧。不过,当真如林公子描述的这般场景,那倒是个很让人向往的蓝图。以落雁谷为大本营,中间的巨大山谷为百姓居住耕种之所,同时利用两侧的山峰建立防守工事,确实是个易守难攻之局。而若是能吞并东南几处小山寨,扼守整座伏牛山东路的两处出山口,并形成纵深地带,且又能掐住伏牛山中部大小山寨出山的喉咙,便可对这些山寨进行物资的封锁。那将是个什么样的局面?这局面想想都让人兴奋之极。

    “林公子,我们真能做到这一点么?我怎么听着觉得有些痴人说梦的感觉。”梁七咽着口水道。

    林觉笑道:“目前还真是痴人说梦,以目前的局面,要做的还是站稳脚跟。本来犯了众怒,招致所有山寨的围攻,这已经是非常棘手的局面。但好在你们浴血战斗为自己赢得了时间。那个鲍猛之所以停手,也是因为你们造成了他太多的杀伤。伏牛山中个山寨恐都有相互倾轧之心,那鲍猛不肯损失太多的人手,因为那样的话,他的实力大损,有可能成为众人瓜分的目标。之所以没有继续攻打你们,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因为这一点。再说了,之前我也说了,冬天将临,也许几场雪下来,你们都饿死冻死了,也没必要和你们死磕火拼。”

    梁七点头道:“林公子虽不在伏牛山中,这番分析却如亲见。伏牛山中确实乱的很,十几家山寨各占地盘。其中四家山寨势力最大,其余的小山寨便夹杂在其中,既作为缓冲地带,也依附于几家山寨而存。他们其实都想当伏牛山的老大,只是都没这个实力罢了。林公子只听我简单叙述便洞悉情势,当真让人佩服。”

    林觉摆手笑道:“这也没什么可让人佩服的,此乃人性使然。伏牛山山寨林立,条件艰苦。这种情形下,更是弱肉强食,凶狠无序之处。吞并对手,让自己有更大的生存空间和实力,自然是他们每个人都想着的事情。”

    梁七点头道:“依林公子所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冬天来了,我们如何熬得过去?”

    林觉道:“现在的情形虽然险恶,但正因为凛冬将至,却给了你们很好的喘息时机。也正是他们各自的机心牵制,反而有了你们生存的空间。”

    梁七讶异道:“此话怎讲?”

    林觉道:“那是因为,起码在明年春天之前,因为寄希望于寒冬之威,他们或许不会有大规模的进攻。但到了明年春天,你们还没被冻死饿死的话,他们恐怕便要联手对付你们了。到那时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梁七搓着手道:“那可如何是好?这冬天怎么挨过去?就算挨过去,明年春天该怎么办?”

    林觉沉吟道:“莫慌,适才我说了,眼下要做的是站稳脚跟,保证这个冬天能安全的渡过。人都冻死饿死了,还谈什么以后的事情。你们想铤而走险是不可取的,现在要做的是抓紧筹备粮食棉衣木炭等过冬的物资,保证安全过冬所需。”

    梁七摊手道:“哪里去筹措?抢又不能抢,去哪里弄?”

    林觉沉声道:“当然不能去抢,那是自找死路。花银子买便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银子我有,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大概有一万多两银子吧,全部给你带走便是。你带着这些银子就近购买物资。记住,只和商人打交道,不要跟任何其他人打交道,商贾只认钱,才不管你是什么人。最好是能建立稳固的粮食物资的购买渠道,这样的话,以后需要什么,便让可靠的商贾替你们买什么。唔,一万多两银子恐怕暂时少了些,但过冬是绝对够了。后面的事后面再想办法。货物进山一定要小心,不要大张旗鼓,既不能被山中匪寨发觉,又不能被官府知晓。总之,这些事你自己一定要小心着办。不让山中匪寨发现,是为了让他们以为你们一定会被冻死饿死,这样这个冬天你们才能安稳。不让官府知晓自然是保证你们以后还能以这种方式采购物资,免得官府对你们进行封锁。”

    梁七呆呆的看着林觉,脸上肌肉颤动,感激的说不出话来。

第三四九章 倾囊而出

    “公子大恩,教我龟山岛众兄弟何以为报?而且……您这么一来,可是……可是通匪之罪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梁七轻声道。

    林觉微笑道:“报什么报?这本就是我该为你们做的。通匪么?那我可早就通匪了,莫忘了你家大寨主是我什么人?不过,这件事自然是要绝对保密。我并不想进山落草,我有我自己的目标,这一点你家大寨主清楚的很。所以这件事只有你和慕青知晓。你若想我死,便去官府告密便是。”

    梁七举手朝天瞠目叫道:“皇天在上,四方神灵见证,我梁七若是有半点泄密之心,若有半句泄露之言,便叫我天诛地灭,五雷分尸,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林觉笑着拉下梁七的手臂,道:“这是作甚?做什么发这般毒誓?”

    梁七正色道:“我要让林公子放心,我梁七绝不会做那种事情。”

    林觉笑着摆手道:“你不发誓我也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你要取我性命,早就可以一刀砍了我,何必去告官府?梁兄弟,莫忘了在桃花岛上,你我可是共历生死之人,我岂会不信你。”

    梁七连连点头,感动不已。至此,心中对林觉的一些难以释怀的怨愤也早已烟消云散。他明白,林觉对龟山岛山寨是真心相助的,之前发生的事情绝非林觉所愿。

    林觉沉吟片刻,开口道:“梁兄弟,有了这批物资,起码可以保证这个冬天你们都能活下来。这当然还不够。我心里还有些想法,不过一时也说不清楚。这样,今晚我们多聊一会,你将那里的具体情形跟我说一说,稍晚我会整理出自己的想法,明日交于你带回去给你家大寨主,我会在信上跟她说说山寨的安顿管理之事。”

    梁七点头道:“好,我明天上午便走,一切按照您说的办。大寨主若是知道公子出手助我们,定然欢喜的了不得。不过,公子刚才也说了,这个冬天我们或许不会遭受进攻,但明年春天该怎么办?公子可有什么具体的办法?”

    林觉沉吟道:“这件事很棘手,现在说也为时过早。我会在信里跟慕青说这件事的,你不用担心,先做好目前该做的事。首要之务便是尽快采购物资,保证所有的人安全过冬。其他的事情,我会为你们想办法。”

    梁七大喜过望,本来心中阴郁焦躁,六神无主。现在却突然有了主心骨撑腰,顿时觉得天霁云开,满目光明。大寨主其实根本不允许自己来求助林觉,这一点他也很理解。因为大寨主不想将林公子牵扯进这样的事情之中。自己完全是抱着一种试一试的态度来见林觉的,现在看来这一步是走得对了,回去后就算被大寨主责骂,也是值了。

    这一夜,林觉跟梁七说了很久的话。半夜里,林觉还让绿舞准备了一座酒菜,让梁七再次饱餐了一顿。不过由于太过兴奋,梁七喝的伶仃大醉,林觉无奈只能让他在自己床上安歇。林觉却没有睡觉,在梁七如雷的鼾声之中,坐在案边铺开白纸开始奋笔疾书。

    凌晨时分,林觉将厚厚的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张装在牛皮信封里封了口,这才揉着眼睛起来伸了懒腰。回头看床上,梁七四仰八叉的霸占了整个床铺,张着嘴巴鼾声如雷。看着梁七那张狰狞的脸,林觉打消了睡在这里的念头,于是端了烛台出门来到西厢房中。

    西厢房是绿舞的房间,虽然林觉和绿舞之间已经很是亲密,平日里亲嘴摸.乳耳鬓厮磨的事情干了不少,但林觉一直没有要了绿舞。因为实在是下不了手,绿舞才十六岁而已,林觉心理上还有些障碍。

    绿舞睡觉很轻,听到动静从床上睡眼惺忪的坐起来身来探头张望,见林觉进来,不免有些发慌。

    “梁兄弟喝醉了,占了我的床,我只能来这里睡了。”林觉轻声笑道。

    绿舞脸上晕红没有说话,只将小小的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林觉脱衣上床,伸手将绿舞搂在怀里,闭目不久便呼呼睡去。虽然和林觉一个被窝也睡了几回,但绿舞还是慌张的很,以为公子会做些什么,不料公子居然就这么睡了。睁着眼睛看着床里边的墙壁半晌,大着胆子将身子往林觉怀里拱了拱,不久后便也朦胧入睡。少女虽然情窦初开,但毕竟未经人事,所以倒也不想尝过女人滋味的女子那般难熬,就这么睡着,其实心里也已经很满足了。

    林觉一早便起了床,洗漱已毕,喝了早茶,便将绿舞拉到房里,从怀里摸出一张清单递给她。

    “一会儿叫上小虎跟着你去街上买些东西,照着这清单买。”林觉道。

    绿舞现在已经能认识不少字了,清单上的字她都认得,看了看上面的所列的物品,绿舞觉得甚是奇怪。

    “公子,这又不是过年过节的,买这么多东西作甚?这些糕点小吃蜜饯果脯倒也罢了,平常也能吃。可是另外这些东西买了作甚?什么玉簪、手镯,裘衣大氅,毡毯被褥,红锦棉袍,鹿皮靴子。还有……女子内衣绸衫,胭脂水粉,香雾手帕……买这些作甚?我这里用的穿的擦的可都有啊,再说了,我用的东西也用不着公子操心啊。”

    林觉笑道:“这些不是给你买的,是给你慕青姐姐买的。”

    绿舞更是不解,林觉想了想,拉她坐在床头,将龟山岛上发生的事情以及高慕青她们目前在伏牛山中的处境,外加睡在自己房里的梁七的身份都跟绿舞仔细的说了一遍。绿舞听了瞪大眼睛惊讶不已。她知道高慕青跟公子似乎闹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来杭州见公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公子跟自己已经坦言了,他和高慕青已经私下里结为了夫妇。虽然绿舞觉得高慕青并非公子良配,也觉得这种私下里的苟合并不作数,但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高慕青怎么也该来见见公子,怎也不能就这么不见踪迹才是。

    私下里,绿舞也问过林觉几回,但每次林觉都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绿舞心里也慢慢的不在关心此事。毕竟在绿舞看来,高慕青和公子断了关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此刻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得知了高慕青他们在北边京畿道的伏牛山中遭遇的一切,现在处于缺吃少穿极度危险之中,绿舞惊讶之余也感同身受,整个心都揪起来了,居然有些眼泪汪汪了。善良的小姑娘的心很软,最见不得他人受苦。况且高慕青又是熟人,和公子之间的关系又很不一般。她是真的没想到,失踪了许久的高慕青竟然遭遇了如此多的艰险,而这一切和自家公子有着极大的干系。绿舞明白,依着公子的脾性,这时候他岂会袖手旁观?

    “绿舞,你说我该不该帮他们?我知道你对慕青其实印象并不好,你认为我和她不该结合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慕青对我情深义重,龟山岛众兄弟义薄云天,他们遇到如此危难之际,我若还能置身事外,那和禽兽何异?”林觉拉着绿舞的手低声道。

    绿舞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点头道:“没想到高姐姐受了这么多的罪。现在北方山里一定很冷吧,他们那些人没得吃没得穿,还有坏人要杀他们,当真让人担心之极。公子自然要帮他们,这要是不帮,良心如何过得去?虽然我担心这是通匪的举动,会对公子不利,但现在的情形,确实不能考虑太多。”

    林觉微笑道:“我就知道我的绿舞是明白事理的。这清单上列出的东西,是我专门为你高姐姐购置的。要让慕青知道我们在想着她关心着她。”

    绿舞点头道:“对,姑娘家在山上更是不便,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才是。这清单上还需要多加些东西。譬如……里边穿的小衣小裤什么的……唔……总之公子莫管了,这事儿我来办便是,保管里里外外吃的用的擦的抹的都办齐全了便是。”

    林觉紧紧将绿舞搂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道:“好惹人疼的小姑娘。你自去置办,不要张扬,莫惹人怀疑。对了,咱们积蓄了多少银子?”

    绿舞道:“咱们现在有一万两千两银子,不过公子说了,大剧院说要扩张生意,这钱不能动的。怎么了?”

    林觉挠头道:“就这么点么?原来咱们这么穷,这可麻烦了。”

    绿舞奇怪的道:“这么多银子还嫌少么?这可只是半年便赚到的,以前我们想也不敢想,会有这么多钱呢。”

    林觉点头道:“回头留一千两家用,其余的银票全部拿出来,交给梁七带走。要解决山上的困境,需要采购大批的粮食和棉衣等过冬物资。咱们留一千两家用,也够了。”

    绿舞愕然道:“全拿走么?那剧院不扩张生意了?”

    林觉笑道:“那个只能往后再说了。绿舞,银子可以赚,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要心疼银子。我是没将精力放在赚钱上。等秋闱结束,我得写几本新剧,借着新剧院开张,我要横扫杭州城,大赚一笔银子。绿舞你放心便是,不会让你没银子花的。”

    绿舞笑道:“我才不担心呢。以前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日子不也过了么?银子赚了便是用的,再说这是救人性命的银子,应该用的。我回头便取出来交给梁爷便是。”

    林觉伸嘴在绿舞唇上一吻,低声道:“绿舞,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贴心的姑娘。你的心比金子还珍贵。待忙了这一段,我便娶了你进门,让你名正言顺成为我林觉的女人,替我生几个大胖儿子。”

    绿舞羞得脸上通红,紧紧抱着林觉不语。半晌后推开林觉道:“我去买东西去,小虎今儿偷懒了,太阳都出来了,还没起床。我得去打他屁股去。”

    在林觉哈哈大笑声中,绿舞快步离开。

第三五零章 大考

    日上三竿,梁七终于心满意足的醒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蓬松着头发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正坐在小院秋阳中读书的林觉,梁七有些不好意思。

    “实在是对不住林公子,我这可是失礼的很了。昨晚竟然睡在了林公子房里,这像什么话?还有,我昨晚酒后可没失态吧,若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千万要海涵。”

    林觉放下书笑道:“这有什么?昨晚睡得可好?”

    梁七伸了个懒腰道:“不瞒公子说,这是我睡得最舒服的一夜,都不知道醒来了。难怪有钱人都喜欢锦衣玉食软榻锦被,昨天吃的好昨晚睡得好,我都有些担心再回山上去还能不能适应山上的茅草床了。”

    林觉哈哈大笑,指着廊下的水盆道:“梁兄弟去洗漱,完了吃些点心喝些茶水。”

    梁七看看三竿高的太阳摇头道:“林公子,我不能耽搁了。大寨主和众兄弟在山里还不知怎样,我得赶紧回山了。”

    林觉摆手道:“不忙,我已经让人给你雇了快船,三天三夜可到丹江口,之后你再雇车北上,一日便可抵达汝州。若是你行动快些,五六天时间便可购置物资回到落雁谷了。你瞧,路线我都给你设计好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梁七躬身行礼道:“多谢公子,公子事无巨细都想的如此周到,真是叫梁七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一次公子救了我山中众兄弟的性命,我梁七在此发誓,今后但公子有命,梁七和山寨的兄弟们愿效犬马之劳。我也为之前对公子说的那些混账话道歉,那件事根本怪不得公子。”

    林觉摆手笑道:“客套话便不要说了,赶紧漱洗吃喝,吃饱了肚子便得上路。我送你去码头。”

    梁七拱手应了,当下简单漱洗之后,就着茶水将桌上摆的几盆点心尽数吃了个精光。梁七抹嘴喝茶时,绿舞从街上回来了。林觉和绿舞在屋里轻声交谈几句,绿舞迈步进了自己的西厢房里,捣鼓了半天,捧了一只锦盒和一个蓝布包裹出来。和林觉一起来到廊下梁七面前。

    林觉拱手笑道:“梁兄弟,该动身了。”

    梁七忙起身道:“好好。”

    林觉伸手从绿舞手上拿过锦盒来,当着梁七的面打开,里边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这是一万五千两纹银的银票,存的是大周通行的永和银庄。大周各地都可通用,你携着现银不便,便带着银票走。到了汝州,便可换成银子买物资了。这包裹里是一百五十两现银,你在路上要雇车吃饭,便用这些银两。”

    梁七喉头滚动,双手接过银票和包裹,忽然移步在旁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林觉忙上前扶起他来,责怪道:“这是作甚?不可如此。”

    梁七哽咽道:“公子大恩大德,梁某没齿难忘。我山寨的一千多人有救了。”

    林觉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梁兄弟流血杀人都不皱眉头,却为这么点银子折腰,这可不好。再也不要这样了。”

    梁七点头道:“公子教训的是。”

    林觉又从绿舞手中拿过来一封厚厚的牛皮信封交给梁七道:“这是我写给你大寨主的信,你务必亲手交到慕青手上,不能有差错。”

    梁七接过来贴身踹在怀里道:“公子放心,丢了信,我陪你脑袋。”

    林觉笑道:“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这里边写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希望能对你们山寨有用。慕青看了可能会有所帮助,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罢了,你的斗笠呢,戴上,我们去码头。船已经备好了。”

    当下林觉带着梁七出了林宅,不久后来到西河下一个小小的码头上,那里一艘乌篷快船已经准备就绪。林虎正在码头上等候着。

    “梁兄弟,上船吧。那船上的几只箱笼包裹是带给慕青的,路上你多照应便是。梁兄弟,我便不远送了,我让小虎送你出城,免得城门口守军叨扰。那些事你一定要小心,就按照昨晚商议的去办,切不可出差错。”林觉拱手道。

    梁七点头道:“公子放心,在下岂敢大意。”

    林觉点头笑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他日再见。”

    梁七百感交集,拱手道:“公子大恩,终有报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告辞,公子珍重。”

    说罢梁七下了码头纵身上船,林虎也跟着上了船。一声吩咐,乌篷船驶离码头行往河中,汇入穿梭往来的船只之中,往北而去。林觉站立码头边良久,方转身离去。

    ……

    两天时间稍纵即逝,秋闱大考开考的日子终于到来。九月二十二日凌晨开始,城中大批厢兵和宁海军兵马开始行动,将杭州城大大小小的主要街口都设置了关卡和岗哨。而贡院街所在的北城,更是戒备森严,严禁闲杂人等游荡。

    在距离贡院街数条街口之外,便已经设立了禁区。以中街为线,关卡之内只允许随行书童跟随考生进来。其余人等哪怕是父母妻儿也一并被挡在外边。这一道禁区之外一律不得喧哗吵闹,否则巡逻的兵士便会直接抓了投进监狱。

    进入禁区之后,直到进入贡院街考场之中是两条街区的禁严区域。街道上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回巡逻着,所有的店铺和商号都必须关门歇业,这里的百姓早在头一天便接到通知,要么去禁区之外盘恒三日,要么便闭门关窗在家里闷三天。总之,大考期间在禁严区域乱逛或者探头探脑的,便将受到严惩。

    从这些如临大敌的举动,便可知科举之事在大周朝的重要程度,朝廷上下是多么的重视此事。

    除了外围的这些措施,进入考场之中的盘查更是严厉的过分。贡院街考场东西两道入口处,对于考生入场的盘查让人大开眼界。盘查入场时首先根据发放的浮票对照外貌特征进行辨识,此举是杜绝有人当枪手代考之事。

    林觉从东入口进场,在排队等待验浮票的过程中,前方有一名考生被几名士兵拖拽着拳打脚踢的带走了。那考生杀猪般的嚎叫着,叫声惨烈无比。消息很快传来,这个人的面貌特征跟浮票上不符。浮票上写着‘面瘦长须’,而这个考生却没了胡子。虽然那考生大叫冤枉,说自己因为这两日夜读备考,晚上打瞌睡,一蓬美髯被烛台点着了,烧的七零八落。胡子被烧的一塌糊涂不能见人,所以索性便剪了胡须。可正因如此,就此糟糕。查验的人看他没了胡子,跟浮票上的特征不符,当即命人抓起来拖走,任凭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了。

    一杆考生们啧啧惋惜,这一位辛辛苦苦读书,却不料前程毁在了一蓬胡子手里。当真是世上最无厘头最惨之事了。不过,惋惜之余,倒也有些幸灾乐祸。毕竟这属于不战而屈人之兵,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干掉一个便少一个竞争对手,从这个角度而言,倒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在排队等候查验浮票的一刻钟里,林觉便亲眼看到七八名学子因为相貌和浮票上有出入便被士兵们拖走,惨叫声喊冤声惊天动地。林觉心想:这倒是个毁人前程的办法,这些学正官吏若是对谁不满,大可在浮票上做文章,便可名正言顺的将考生驱逐出去,直接断送他的前程。这个差事恐怕是个肥差。

    好在林觉畅通无阻的通过,顺利进入第二关的检查。第二关的检查更为变态,为了防止有书本小抄等作弊物品的夹带,第二关要经过一间小房子里,不但衣衫要全脱光,而且连带进去的被褥干粮笔墨纸砚等物也要一并全部细细搜查。

    学子们一个个脱得几乎光溜溜的在小屋子里被检查的士兵上下其手,简直是人生的奇耻大辱。虽然关键部位还会有东西遮掩,但毕竟拉扯之间还是会走光现形,这帮兵士们似乎别有嗜好,眼睛盯着学子们的某个部位乱转,指指点点的偷笑,比较着各人的尺寸形状,极为促狭可恶。遇到有些短小的学子,这些家伙便极度的鄙夷,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让人恨不得钻到地里。对于随身携带的干粮被褥笔墨纸砚等物品,也是极为严格。带进去的馍馍饼子都要被切开检查,衣衫被褥更是要被拆开衣角和被角检查,毛笔的笔管都要往里灌水检查里边是否有夹带。

    莫以为这是多次一举,这一道关卡便有不少考生衣衫不整的被兵士拖行而去。一名考生在大腿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章,脱衣检查时当场现形。其余的人在他们的毛笔笔管里,砚台下边的夹层里发现了夹带的小抄。还有一个作弊的更是不可思议,带进去的白纸上用药汁写了东西,准备进去后用烛台烘烤便可显现字迹,不料被经验丰富的检查者全部查了出来。

    大周朝正因为入仕之后的荣耀无可比拟,士大夫的待遇和受尊重的程度也是空前的,所以这些人才愿意挺而走险。要知道凡是被查出夹带作弊的,不但终身不准参与科举,还将要坐牢发配,情节严重的甚至要砍头抄家。这些人愿意冒如此大的风险这么干,自然是因为冒险带来的回报极为丰厚。只要能考上科举,这一辈子便什么都不愁了。哪怕是当个小小知县,也将赚的盆满钵满。

第三五一章 第一日

    林觉在这一关也受了些刁难,不过却是另有原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进了屋子,被勒令脱光衣衫检查的时候,几名士兵见林觉生的俊美,便打算格外的嘲笑林觉一番。如果长得俊美,而下边的东西却短小的话,那正是应了那句话‘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几名士兵最看不得生的俊美的少年,对这类人莫名其妙生出一些恨意来,所以卯足了心思准备嘲笑一番。

    然而,当林觉脱光衣衫时,几个家伙隔着一层薄布看到的是一根体型硕大,尺寸粗细都令人咂舌的棒槌时,惊的目瞪口呆。没天理了,这少年不但生的俊美,偏偏本钱还这么好,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或许是带着报复的心理,在后面检查被褥干粮的时候,几人很明显带着一股气邪气。将绿舞为林觉做的几十块糖饼切的乱七八糟。将绿舞花了一夜时间为林觉密密缝好的羊绒被褥里边的羊绒扯得满地都是。更将林觉带来的几管毛笔都折断了。若不是见林觉瞪起眼睛要发怒,他们怕是连最后一管狼毫笔也要折断。

    林觉心中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大周朝的科举之所以查的如此严厉,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出现了太多的科场舞弊之事,很多人的脑袋因此搬家。这也大大的损害了科举的公信力,科举**可说是动摇了大周的根基,朝廷上下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先皇手里开始,便对科场舞弊采取严厉的高压打击态势。“矫枉有时便需过正。”这是先皇的原话。在这个原则之下,才有了这难以置信的脱衣搜查这样的事情来。这种搜查手段其实是一种对考生举子的侮辱。若非是在这种情形下,文明如斯的大周朝又怎会有这么一个侮辱斯文的举动。

    极其严厉的盘查之后,衣衫不整的学子们抱着破破烂烂的被褥,提着被大卸八块的干粮食盒,背着乱七八糟的文房四宝才被允许进入考场之中。当然还带着被羞辱之后糟糕之极的心情。

    考场之中的架势更是吓死人,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兵士们横眉怒目,官员们目光冷漠。四周的围墙上,角楼之中还有兵士居高临下的监视着整片场地。一干未来的国家栋梁便是在这种如临大敌的气氛之下战战兢兢狼狈的进入考场之中。

    考场内,一排排老旧的号舍密密麻麻的矗立着,因为是三年才动用一次,平日里很少有人来修缮照料。天阴雨漏,风侵日蚀,整片贡院之中都散发着一股阴森之气,到处是木头腐烂霉变的味道。这些以贡院之内为甚,贡院之外大街上新搭建的号舍的情形便好了许多。可惜林觉的丁字第一百三十八号号舍就在贡院之内。

    当林觉走进这间宽不足五尺,深不及七尺的长方形的破旧号舍之中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号舍之中到处是刺鼻的霉味,墙角青砖上长着绿茸茸的青苔,地面又湿又干,有一处洼地之处还积着一小滩水渍。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让人生出寒意来。此情此景,林觉不知用什么心情来形容。

    堂堂大周朝,繁华的杭州城贡院号舍,居然是这么一副破败模样。之前听到的传闻原来是真的。据林觉在松山书院中的老学长所言,杭州贡院号舍只能用“猪舍”二字来形容,人在其中三日,就像是豢养在其中的一头猪一般。老学长说了,并非是修缮这些号舍要花多少银子,而是朝廷故意为之,只做简单的修缮。说其中颇有深意。意思是提醒每一位考生,要想踏上平步青云之路,便必须要记得青云始于艰苦之中。这考试的三天,既是学业上的一种磨练,更是精神上和身体上的一种历练。好比凤起于草窝之中,龙腾于泥潭之内,都是有着深刻的用意的。

    林觉当初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没在意,因为上一世自己在杭州贡院号舍考了四次,印象中的号舍绝对没有这般破烂模样。虽然格局相同,一样的狭小.逼仄,但绝对没有眼前的这么惨。所以听到学长说这些的时候,以为是这位考了三科的学长在吹牛皮闲扯谈。但现在才发现,原来还真是如此。这也更加证明了林觉的预感,这一世很多的事情已经跟上一世不同了。而自己寄予的此次科举的题目跟上一世相同的希望恐怕也泡汤了。

    无论如何,现在也已经不是抱怨的时候,事实上绝大部分的考生并不在意号舍的糟糕。他们心里想的是,这三天时间,要绞尽脑汁改变命运。号舍的糟糕其实并不算什么,若是答题糟糕了,那才是真的糟糕。

    巳时一刻,三万余名考生终于尽数进入考场之中。虽然有数万人在整片街道的号舍之中,但考场中却出乎意料的寂静。

    终于,主考官下达了命令,十几队士兵在几名副监考官的带领之下沿着在各自划分的区域游走。队中各有一人开始大声的诵读考场规则。这些规则无非便是一些答题的注意事项和规则,作弊的惩罚措施等等,细致到近乎繁琐。譬如答题规则中便规定了,若是将字写到了规定答题的范围之外,科举成绩便就此作废。文章每一行十七字,多一字少一字成绩都要作废。凡此种种,各种难以理解的规矩多达三十余条。

    单调而刺耳的宣读声回荡在考场上空,所有的考生都垂首站在猪圈一般的号舍里不动,等待着这声音的结束。好在很快这些规则便宣布完成。一声悠长的“锁号”之声经十余人接力传遍整个考场,接下来便听着木门哐当当的响声此起彼伏,铁链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响起,所有的号舍木门都被锁链缠上,用大锁锁紧。除了木门上开着的小小方格之外,整座号舍便跟外界完全隔绝。

    试题纸张逐一被从号舍木门上的小洞递进来,巳时三刻,三声号炮响彻天空,三天的秋闱大考终于正式开始了。

    ……

    今日是第一场,考的是‘帖经’‘墨义’。这是三天大考之中最为轻松的一场。但凡是认真刻苦读书的,帖经墨义都不应该是障碍。当然也并非全无难度。毕竟涉及**本经典著作,要全部吃透背熟并知其意,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难度只是相较于后面要用真功夫的诗词、赋、策论等写文章的环节而言的。

    其实这种考试的安排还是有些科学性的,第一天初入考场之中,考生学子们其实心理上是很紧张的,乱糟糟的盘查入场也会让考生们心里不得安定。此时考这种死记硬背为主的试题,正好可以缓解他们的心情。一上来便要做文章,定然是有些勉为其难。第一天过去,很多人心情也平静了,适应了这考试的氛围,那时候才会在后面的环节发挥自己的真本事。

    林觉拿到了题目只看了数眼,便苦笑着叹了口气。考题和自己记忆中的第一次考试的试题完全不同,之前自己抱有的侥幸心理彻底破灭。这更加证明了,这一世和上一世已经在很多事情上有了极大的不同,也坚定了林觉不能以经验来判断局面的信心。

    考题的不同倒也并没有让林觉心情低落,他并不着急于答题,而是开始清扫起满是霉味的号舍来。三天时间都要被困在这里,林觉可受不了这里的阴冷霉湿和怪味儿。好在每间号舍里都有扫帚等物,林觉仔仔细细的将号舍里清扫了一遍。将墙角的青苔和地上的垃圾都从归拢在坑洼处用脚踩实。将几块土砖踩城灰土洒在地面上吸潮。折腾了半天,总算是将号舍里明眼可见的垃圾霉变之处处理干净。之后拿出熏香小炉子点了几片玫瑰香片,随着烟雾的发散,终于号舍之中的怪味被舒心的香片气味所遮盖,呼吸也变得通畅起来。

    接下来林觉取出带进来的小铁炉,这是一种用灯油点火的炉子,体积很小,类似于地球上的酒精炉子。数十根灯芯点起来,可以做烧煮之用。号舍角落里有小水缸,之前便已经打满了水,便是供考生们三天所用的。林觉用小铜壶装了半壶水放在炉子上烧。又拿出已经被进场的士兵捏的稀烂的茶饼来,拿布包了一小包丢在壶里煮茶。

    不久后之后,玫瑰香片之中夹杂着茶水的香味便填满号舍之中。林觉沏了一杯热茶坐在木板上慢慢的喝茶。茶水下肚,心里舒坦了不少,也安定了不少。

    外边游走的监考官从号舍前的木廊下走过,被丁字第一百三十八号号舍之中的情形吸引,他们诧异的看着号舍中这位惬意品茶的年轻人。别人都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了,这位倒好,倒煮茶焚香享受起来。不过,考生进了号舍之中,答题的时间由他们自己决定,只要不作弊不闹事,倒也管不着他们。所以监考的官员倒也没话可说,只摇着头走开。心想:这厮怕是个富家子,受不得苦。这秋闱大考,怕是也只是来走走过场,明知是考不上的。

第三五二章 猜想

    一番折腾已经到了中午,林觉又将绿舞准备的糖饼点心拿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糖饼虽然已经被切成破碎,但滋味不减。在炉子上烘烤加热之后就着茶水吃了几块,肚子也饱了。这时候,林觉才收拾收拾开始组装答题的桌椅来。

    因为号舍极为狭窄,里边可没准备什么桌椅板凳床铺什么的,只有几片长长短短的木板,考生需自己搭设桌案板凳和床铺。因为地方狭小之故,所以白天这些木板必须搭成书案和坐板。到了晚上,再拆卸开来,搭成床铺铺上带来的铺盖睡觉。

    具体的作法是,按照两侧墙壁上砖块之间专门留下的凹槽,选择合适长度的木板嵌入两侧墙壁之中。上下两层,一层为书案,一层是坐板,旁边专门有个放置油灯或烛台的地方。晚上睡觉的时候,在距离地面尺许处的凹槽上搭上木板作为横档,再用长木板架在横档上,铺上铺盖便是睡觉的床铺了。也不知是谁的聪明才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用了这么个办法,让这间小小的号舍的空间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利用。

    帖经墨义对林觉而言并不太难,无非是凭着记忆默写填空,墨义一项需要阅读理解回答题意,倒也不难。只要你平时熟读熟记,想法也不要太偏激和另类,基本上这些题目也不会成为拦路虎。况且帖经墨义本就在大考中占比重不大,除非出现太离谱的错误,倒也对最后的大考结果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林觉之用一个时辰便完成了十道帖经二十五道墨义题,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书写的格式以及答题的规矩后,这第一场的考试便算是结束了。显然,对于绝大部分的考生而言,第一天的考试都是比较轻松的,很多人也都答题完毕,开始烧水煮茶,吃干粮了。此时此刻,号舍之中才有了一些嘈杂和生气。

    但这轻松只延续到申时末。天色将晚,各号舍都点起灯火之时,诗词赋策论的题目开始发放下来。这本是后面两天的考试内容,但因为答题量大,且需要斟酌推敲之故,所以在第一天的晚间给出试题,目的便是在头天晚上便能让考生们好好的思索一番。这一点到还是颇有些人性花的。

    不出所料,诗词赋论的题目下来,是全然一新的题目,和上一世的考题风马牛不相及。林觉对此也有了心理准备。

    再看题目,诗则必须为七律,且必须按照规定的韵脚。词则以从《清平乐》、《蝶恋花》、《沁园春》、《菩萨蛮》、《西江月》、《如梦令》、《忆秦娥》、《念奴娇》这八种词牌中任选一种,每一种都规定了指定的韵脚。这已经非常的有难度了。

    要知道韵脚这东西其实是非常复杂的,特别是在当今的大周,格外的注重诗词韵脚,几乎到了有些吹毛求疵的程度。虽然平日里文人们写诗作词稍显宽松,只要基本合辙押韵也无人挑剔。但在科举大考之中,则是一丝不苟,需要严格的遵照韵律而为。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后世地球上的人学英语一样。平日里会话的时候,自然是不需要对语法用词有太多的考究。但若是考试中,便需要对语法的使用,相同的词意中的语气程度的区别、口语和书面语的区分等等各种方面的细节要严格的规定。否则便不能得分了。

    大周朝文学体系中的韵脚规定之繁杂可谓是让人头皮发炸。光是分类便有人做了总结,分了十三类之多。什么发花辙、姑苏辙、梭波辙、江阳辙、怀来辙等等等。说白了便是,诗词赋等韵文的每句结尾必须要以同辙之字,借以达到押韵合辙有音律的效果。写诗词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如此一来,因为必须要以固定的韵脚为限,这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一首短小的诗词,看似是最容易写的,但一旦套上了各种规矩之后,那便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本身词牌便限制了字句的长短和平仄相关,再加上固定的韵脚,这就好比要给一个人全身上下套上锁链,然后要她跳舞。正因为如此,大周朝之所以对诗词如此看重,正是因为在这短短的长短数句之间,可以从形式上便展示出一个人的文学素养和才学。如果内容再让人惊艳,那这个人便将备受推崇。这也是大周朝很多名士,有时候仅凭一首词便可扬名天下的原因之一。

    若说诗词赋考的是文学素养和文采的话,那么策论文章便是考考生的见识了。策论文章虽不需要注重韵脚,但要求考生要言之有物,纵论至理,佐证观点,发人之思。总之便是对历史上的事件或者当今的朝廷政策发表看法。倒也不必非要有正面的评价,关键是要言之有理,让人信服。这是考验学子们将来入仕之后当官理政的思考能力,说白了,不能只有文才没有做事的能力,不能高分低能。

    在秋闱大考这一环节,倒是不会出关于如今朝政的策论题目,毕竟这是资格考试,这些人未必能最终入仕。况且考生数量庞大良莠不齐,保不准有些愣头青针对时政写出一些惊骇世俗大逆不道的言语来。所以,秋闱大考的策论题目都是历史上的事件为题,让考生进行评论,所谓以古鉴今是也。

    此刻林觉手上的试题的策论题目是:《法古无过,循礼无邪。是耶非耶?》

    若非真正的读书人,光是看到这个题目便已经傻眼了。他们既不知这句话的出处典故,自然无法知道这其中的背景,再要他论‘是耶非耶’,怕便是只能胡扯一顿,不知所云了。

    由此可见,前面的帖经墨义的考试简直只是开胃菜了,这后面的诗词赋乃至策论文章的考试,才是真正的考教文采和见识,见真章的时候。

    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林觉甚是有些吃惊。‘法古无过,循礼无邪’这句话出自史记商君列传。商君便是商鞅,一千多年前在大秦王朝推行变法,让秦国最终统一中原,建立华夏第一个统一帝国的最大功勋者。这句话其实是商鞅变法之初,大秦国的贵族甘龙、杜挚反对变法所说的话,意思便是效法因循古代礼法不会有过错的意思。而商鞅便针对这种说法给予了驳斥,最终排除压力进行变法,让秦国最终强大了起来。

    了解了这句话的出处,那么这个题目的用意便可一目了然。很显然,这一道策论是要求考生针对这句话进行分析,实际上便是对社会变革的一种思考和讨论,无论‘是耶非耶’,都必须有自己的观点并加以佐证,这便是这道题出题的表面目的。

    但林觉觉得吃惊的原因有二,其一,类似的策论文章林觉见过,在帮方敦孺整理文稿的时候,林觉不止一次的读过方敦孺表达关于历史上的各种变革的利弊的文章。这让林觉觉得,方敦孺心里最关心的便是改革朝廷的弊端。在秋闱大考之前,为了训练自己写策论文章的能力,方敦孺还有意无意的推荐了这一类的文章给自己看。这让林觉觉得似乎方敦孺心里早已猜测到了朝廷策论命题的方向,所以才会这么做。

    另外一个让林觉觉得惊讶的原因便由第一个原因而生。那日严正肃跟自己谈话时曾经留给了林觉一个迷雾般的话题。严正肃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暗示了他这次调任京城将会肩负某种使命。但严正肃并没有把话说透。但方敦孺既然知道考题的方向,且这道策论提的目的性非常的明确,这是否可以证明这其实已经是一种风向。种种蛛丝马迹联系起来,给林觉的感觉是,朝中似乎要兴起变革之风来。或许这正是严正肃和方敦孺被调任京城即将肩负的使命。

    林觉不知道自己的联想对还是不对,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种种迹象联系归纳起来,其实给林觉一种异常明确的信号。方敦孺之所以肯重回朝堂的原因其实也因此迎刃而解。若不能实现政治抱负,方敦孺甚至愿意在松山书院隐居二十年。什么样的原因让他愿意出山,那必是政治抱负有施展的可能。而方敦孺和严正肃的政治抱负显然和现在掌权的人是不同的,现今朝廷的很多政策正式方敦孺写下诸多文章强烈批评的。如何如何才能实现方敦孺心中所想?只有一个办法:变革。

    想到这些,林觉不禁心中颇为担忧。林觉明白,若当真要变革朝政,那会意味着什么。变革绝非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从古到今,史书上记载了无数的变革,这当中伴随着多少腥风血雨。说白了,变革便是打破旧的秩序,建立新的秩序,而这会动了很多人的利益,招致很多人的攻讦。一旦利益相关,其实便是性命相关之事了。变意味着动荡,变意味着争斗和流血,这几乎是一定会相伴相随的事情。

    不过不久后林觉便哑然失笑了,自己不过是做了个猜想而已,现在却为了这个想法便忧心忡忡起来,这简直是杞人忧天。或许自己的猜想是错的,又或许即便当真会发生些什么,也有可能是温和的改良。总之,这些事跟自己其实八竿子打不着,自己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而目前自己该忧心的其实是眼下这秋闱大考的几篇诗词赋论如何写好才是正理,当真是操心操的过头了。

第三五三章 人生之艰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贡院号舍之中灯火点点,灯下皆为为了能出人头地而绞尽脑汁的学子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时近初冬,太阳落山之后气温便直线下降。本就不甚密闭的号舍四处漏风,加上潮湿阴冷的地面的作用,很快灯下的考生们便身上冰冷,冻得手脚冰凉。身上的冷倒也罢了,更难受的是心中的冷。

    当傍晚时分诗词赋论的考题发放下来之后,很多踌躇满志的考生们备受打击,因为他们发觉考题超出了他们能力的范围。以前听人说科举艰难,很多人并不以为然。以为自己熟读诗书博览群书,一旦参加科举,必是笔走龙蛇,手到擒来。那些名落孙山的人其实都是些庸才,所以他们才会落第。但现在,这一类人才真正明白了科举之难,那可不是读了些论语大学,通览了些史书子集便能顺利过关的。

    林觉没打算熬夜,天气如此寒冷,点灯熬夜去苦思冥想实在是没什么必要,所以他再次烧了茶水,烤热了糖饼饱餐一顿,然后立刻动手拆卸桌案和坐板搭建床铺。床铺搭好铺上被褥,林觉便早早的吹了灯钻进被窝睡觉了。

    外边负责夜间巡游的监考官还没见过有考生这么早便熄灯睡觉的,不放心的凑近林觉的号舍之外,打来门上的小洞举着灯笼往里瞧,担心发生了什么意外。但里边传来的呼噜噜的鼾声却让他们无语对视,摇头苦笑走开。

    林觉睡的很香,绿舞特意缝制的双层被褥很是温暖,里边是上等的羊绒。虽然今日入场时被扯烂了几处,但依旧非常的松软。林觉这几日也颇有些疲惫,所以钻进被窝后不久便呼呼大睡过去。

    半夜里,林觉醒了过来。只听得外边夜风呼呼,树叶沙沙作响。穿过号舍的风冰冷刺骨,自己露在外边的脸冻得发麻,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冷风冻醒的。也不知是谁将门上的方孔打开了,正好前后串起过堂风来,这才让自己冻得够呛。林觉低声咒骂着起身来木门处关上方孔上的木板,却发现对面的号舍之中灯光点点,竟然有很多人尚在寒夜里苦思冥想,还没上床睡觉。

    林觉苦笑摇头,伸手将方孔上的木板移动关闭了,回头钻进热乎乎的被窝之中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

    次日清晨,林觉在寒气逼人之中醒来,坐起身来觉得自己似乎是在露天睡了一晚上一样。这破败的号舍根本就不能起到任何的御寒作用,幸而自己的被褥足够保暖,否则这一夜可够呛的很。

    林觉喝着热茶吃着烤糖饼的时候,耳边听到左右前后号舍之中传来的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林觉知道,这些人定然是昨晚都受了风凉了。昨晚自己起身时看见这帮人半夜里还不睡觉,还冒着严寒苦思冥想,那可真不是明智之举。

    第二块糖饼还没吃完,边听着外边一阵嘈杂之声。外边巡游的士兵飞奔着沿着号舍前的木廊跑去,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林觉忙凑到木门上的方孔朝外看去,虽然角度不佳,但似乎看到对面号舍之中有一间门被打开了,几名士兵七手八脚的从里边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子笔直,不言不动,也不知是怎么了?

    周围号舍之中的考生们都趴在门上往那边看,林觉分明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人没了,脖子上还有绳索,昨晚上吊死了。”

    林觉悚然一惊,正待发声询问,几名监考官大声呵斥道:“都回去考试,不许探头探脑说话,否则以作弊论处。”

    众人赶忙退回去,各自吃饭的吃饭漱洗的漱洗,再不敢探头观瞧。林觉慢慢的退回来,手中糖饼已冷,他也再没了胃口。对面那号舍中的考生自己进来的时候曾经打过照面,是个相貌清秀的青年,笑起来笑容还有些让人温暖的感觉,没想到居然在号舍中上吊了。

    林觉隐隐猜测出那青年自尽的原因,必是拿到考题之后自觉过关无望心灰意冷。也许他为了读书科考已经家徒四壁,也许是妻儿褴褛无衣无食物,也许他背负了全家的希望,占用了家主全部的资源。但进入考场之中,拿到了自己完全无法应付的考题,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得中,想到所有的希望化为泡影,家人的期待沦为失望,这种失落感绝对会让人绝望,让人无法承受。所以他选择了一死了之,选择再也不受这样的苦痛。

    林觉在地球上的那一世曾经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林觉至今还对那种感受刻骨铭心,所以对此感同身受。人若不是绝望到了极端的地步,又怎会选择走上自杀的这条路。那定是有比死亡还恐惧和痛苦的东西,比死亡还难以承受的重压。

    林觉沉默良久,朝着那处号舍遥遥拜了拜,这才收拾心情拆卸床铺搭起书桌,铺上试纸磨墨润笔,准备开始答题。

    漫长而煎熬的一天很快过去,天黑时分,丁字第一百三十八号号舍之中的灯火早早的熄灭,里边的考生早早的钻进了被窝休息。他要用睡眠也忘掉白天大脑的紧张和疲惫,明日只剩下最后一篇策论文章了,就要熬出头了。

    半夜里,林觉依旧醒来了。但这一次他不是被冷风吹醒的,他是被左右号舍之中传来的咳嗽和嚎哭之声惊醒的。不知是因为什么,很多间号舍之中的考生半夜里发出了痛苦的嚎哭和呻吟声,这声音就像是被困而受伤的野兽一般,听起来让人毛骨损然,黑夜之中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监考官员和巡查兵士大声的呵斥着这些半夜里哭泣的考生们,威胁他们若是再鬼哭狼嚎乱叫的话,便剥夺他们考试的资格,将他们驱逐出去。如此才让这夜半哭泣和呻吟声渐渐平息。

    林觉躺在床上,外边夜风风过树梢的呼啸声宛若哭号之声,给人以不详之感。就和刚才那些学子们发出的嚎哭声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林觉知道,刚才那些学子们发出的痛苦之声绝非是因为寒冷之故,那是心灵上的痛楚。这科举大考虽然是一条改变命运的康庄大道,但这条道上的荆棘密布,路上艰险无比。当你付出了太多的经历,寄予太高的期待,然后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抵达彼岸的光明时,那种痛苦将是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这些绝望的人,在这样寒冷孤寂的夜晚,怎能不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哀嚎。

    林觉心中对这贡院号舍的的感觉已经完全改变了。之前,自己对这科举大考之处还抱有敬畏严肃之感,觉得这是一处神圣的所在。在这里确实可以突破阶级固化,改变个人的命运;但同时,这里也是一处吞噬人的生命和灵魂的深渊。粉碎人的梦想,幻灭人的希望的世间最残酷的所在。

    ……

    大周庆丰四年九月二十五日上午巳时,随着急促刺耳的锣声响起,两浙路本科秋闱大考正式结束。数万名考生在暗无天日的号舍之中煎熬了三天,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随着号舍木门被依次打开,无数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眼窝深陷走路踉跄的学子们背着包裹提着箱笼走出号舍,活像是被关押了数年的犯人。秋阳高照,刺痛了他们红丝遍布的眼睛,也不知是因为光线刺激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很多人的脸颊上泪水长流。

    林觉背着大包裹走出了号舍。外边阳光灿烂空气清新,高大的树木上黄叶婆娑,阳光从树叶之间射下,斑驳摇弋,闪闪烁烁。此时之景虽是秋色萧索,但在林觉看来,不啻于春和景明之景,让人欢喜无限。回头看看那黑洞洞的依旧散发着潮湿和淡淡霉味的号舍,林觉生出恍若隔世之感。若有可能,自己是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这三天时间,林觉自己倒是还能忍受,但周围发生的事情却给了林觉极大的冲击。林觉深吸一口,迈步随着人流缓缓走向出口。

    贡院街东西出口之处,前来迎候的人群人山人海。秋闱结束时,禁区便已解除,故而考生的家人和随从们便冲到了出口之外迎候自家人的凯旋。一时之间,街道上人潮涌动,嘈杂不堪。

第三五四章 疑惑

    林觉走出关口处,举目在纷乱的人群之中逡巡,只片刻便看到了站在一堵矮墙上朝着自己挥手大叫的绿舞和小虎的身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忙挥手回应,小虎和绿舞挤上前来,大笑着雀跃不已。

    “哈哈哈,叔,我一眼便看到你了,你怎地跟别人不一样?”林虎嬉笑道。

    “怎么不一样?”林觉被他问的没头没脑。

    “人家都是蓬头垢面像是几天没洗没睡的样子,叔却还是神采奕奕清清爽爽的样子。瞧瞧这些人,一个个像是逃难似的。叔在他们之中就像是鸡立鹤群一般的显眼。”林虎笑道。

    “呸,话都不会说,什么鸡立鹤群?那是鹤立鸡群。”绿舞嗔道。

    “对对对,是鹤立鸡群,我可真是个笨蛋,居然说反了。叔这样的人物当然是高贵的白鹤了,怎地会是鸡?”林虎红着脸忙连声道。

    林觉哈哈大笑道:“不懂便不要掉书袋,免得遭人笑话。还是绿舞学的快,鹤立鸡群这样的词也学会了。”

    “那是,绿舞姐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美丽的女子,就像是……就像是……对了,就像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一样。莫看出身低,但可绝不输给那些富家千金小姐。”林虎大声道。

    “哈哈哈。”林觉大笑出声,点头赞道:“不错,这下没用错词,比方的不错。不过,你把我们的小院比作鸡窝,岂不还是说我是鸡么?”

    “这……呸呸呸,我又说错话了,叔可别生气,我再也不掉文了,这么说话还真是累的很。”林虎满脸涨红沮丧的道。

    林觉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咱们回家吧。我得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咱们出来找个大馆子,好好的吃一顿。糖饼虽然好吃,但这三天天天吃,可是够了。”

    林虎跳起身来,一把将包裹抄起扛在肩上当前便走,林觉转头看着一直盯着自己微笑的绿舞道:“咱们走吧。”

    绿舞微笑点头道:“我该给公子多做几样干粮的,害的公子吃了几天糖饼。我觉得公子瘦了些了。”

    林觉笑道:“回头你多做些好吃的补偿我便是。说实话,在号舍里便是山珍海味也未必能吃的下去。”

    绿舞道:“公子受苦了。”

    林觉呵呵一笑,伸手挽起她的小手捏在手掌里,拉着她跟在林虎身后挤出熙攘的人群。

    秋闱之后等待发榜的时间一般为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视乎具体情形而定。但因为今年两浙路的考生数量多了一倍有余,故而人们预计,此次发榜的时间将更加的延长。果然,秋闱次日,杭州学正衙门贴出告示,宣布今年的发榜之日约莫在十月末左右,敬请考生们耐心的等候云云。

    所有人其实也都很是理解,并没有太多的抱怨之言。因为人人都知道,试卷的评阅需要经历数道繁琐的过程,并非是考完了便可集中阅卷的。大周朝为了杜绝科举舞弊之事,除了在检查考生入场以及作弊手段上下大功夫,更是建立了各种制度防止在监考和阅卷环节有舞弊行为。

    其实,在监考环节的防范在大考之前十余日便已经开始。秋闱大考一般是朝廷礼部委派一名主考官和若干名副监考官来主持秋闱大考的监考阅卷等工作。一旦主考和副考官的人员确定下来,这些人便要立即进入贡院之中不得同外界接触,以免发生贿赂考官泄露考题的舞弊行为。因为这些人都被集中在一处居住,且将其院子门上锁禁止出入,这项制度便有了个形象的名字,称之为‘锁院制’。

    在大考结束之后,所有的答卷被集中起来押送到专门的阅卷之处。但在此之前,需得先经过两道手续。一项叫弥封,一项叫誊录。弥封便是将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个人的资料都用纸糊起来,不可为人所知。之后再有专人将所有的答卷都以馆阁体的通用字体誊录一遍。这样一来,当试卷送到主考和副考官手里时,这些人对考生的姓名籍贯便毫不知情了。而统一誊录的试卷又无法从字迹上辨别出考生是谁,这便大大的保证了阅卷工作的公平公正。

    由此可见,大周朝的科举制度在经历了较多的舞弊作弊等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到如今其实在公平性上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水准。无论是对应考的学子还是对监考的官员而言,都几乎到了严苛到近乎无理的地步。这也从侧面说明,当初在科举上的舞弊和作弊现象有多么的严重。因为闹得太不像话,所以才有了先皇‘矫枉必须过正’的旨意。

    对于考生们而言,等待放榜的日子既是一种煎熬,却又是一种期盼。虽然有的人因为自己考得不好而沮丧忧郁,甚至还有人在号舍之中自杀,但更多人的人从考场出来之后却都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他们个个都认为自己是能通过解试的,所以对放榜有着极大的期盼。然而同样的,对很多人而言,这段日子其实也是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无论好的好坏,但总算是过去了。没放榜之前,大伙儿都是有希望的。这段时间不用去像以前那样的苦读诗书,不用熬夜受罪,不用甘于寂寞。以前心底里压抑的情感和**都在这一段时间集中的迸发出来。

    正因如此,杭州城中显得空前的热闹和繁荣。青楼歌馆日日爆满,酒馆茶楼生意兴隆,西湖上的蚱蜢舟供不应求,红船川流不息。处处是歌声悠扬,笑语欢声。

    许多人正是以寻欢作乐饮酒宴游来让自己舒缓对于大考成绩的担心,这是最好的消除紧张和麻痹自己的方式。这其实也是他们对于一旦放榜之后,冰冷的现实来临的一种逃避的心理。

    无论这些陷入疯狂之中的考生们在杭州是如何的醉生梦死,对于杭州城的青楼饭馆以及普通百姓而言,这却是一件好事。数万人住在杭州城里消费,这让生意更加的兴隆,赚的银子更多,何乐而不为。至于这些学子们带来的麻烦,和银子相比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

    林觉在秋闱之后倒是没有四处游山玩水放松自己,只带着绿舞和林虎去酒楼吃了一顿美餐,便算是庆祝秋闱结束。次日一早,林觉便带着小虎去往松山书院拜见方敦孺。按照和方敦孺之前的约定,在大考结束之后林觉将要来向恩师禀报此次考试的情形,同时送方敦孺夫妇离开杭州去京城。

    当然,林觉此行现在多了一个目的,便是他想来问一问方敦孺是否重新入朝为官的目的是要和严正肃掀起一场变革之举。这也是林觉在号舍之中看到今年的策论文章的题目后一直萦绕在心中的联想和疑问,恩师或许会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答。

    然而,当林觉抵达松山书院之后,却发现方敦孺夫妇居住的小院门户紧锁,家中空无一人。小院中的菜园和花木早已萧索破败,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打理了。按照林觉对于方师母的了解,方师母是绝不可能任由小院如此破落的。种种迹象表明,小院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林觉甚是有些不放心,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带着林虎前往不远处竹林之侧的薛谦的住处拜见,并问明白发生了何事。果然,从薛谦口中,林觉的猜测被证实了。方敦孺夫妇确实已经在四天前秋闱大考开始的那天便登船前往京城了。目前松山书院山长之职已经由薛谦继任,方敦孺知道林觉会来拜见,留了一封信在薛谦手上,请他在林觉来山上时转交给林觉。

    林觉得甚为诧异,先生明明和自己约定好了,待自己大考结束时送他们一程的,怎地不辞而别?而且是选在自己正在秋闱大考之时,倒像是故意躲着自己选好了离开的日子一般。最近先生和师母的行为都似乎有些古怪,就像上次中秋花魁大赛那天一样,大赛一结束,先生便带着师母坐车不辞而别,总像是在隐瞒着什么似的,让人甚是不解。

    方敦孺在信上说倒是告诉他这次入京的原因,方敦孺此次入京是要重新入朝为官,任御史台御史中丞之职。方敦孺在信上说,他本来可以迟一些去京城就任,但担心天气转冷,方师母身子孱弱畏惧风寒路上难行,故而选择在天气尚未变的太冷时从水路直达京师,免得耽搁十日水路冻结之后遭受颠沛流离之苦。

    关于秋闱大考之事,方敦孺信上告诉林觉,自己相信林觉的能力,认为林觉一定会考上科举。他一点也不担心林觉会通不过秋闱解试这一关。倒是告诫林觉不要松懈,年后春闱才是最终的考验,要林觉不可放松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准备明年的春闱大考,他在京城等着林觉明年去京师相会云云。

    林觉默然半晌,却也无可奈何。先生给出的理由也很正当,确实天气寒冷,运河水道北方河段一旦冻结之后,便捷的水道便将堵塞,去往京城将极为不便。师母身子畏寒,确实受不得陆路的风霜侵袭颠沛之苦,从水路去也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林觉认为,这个理由在目前这个时间段还站不住脚,每年运河北方河道冻结起码要在十一月,现在才不过九月末,先生这时候便以这种理由来搪塞,显然是说不过去的。时间其实还充裕的很,不在乎耽搁个三四天。很显然先生是故意选择了时间离开,好故意不让自己送行罢了。

    林觉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当下在薛谦家中坐了片刻,禀报了一些自己考试的情形,聆听了薛谦一番教诲,林觉便起身告辞离开。反正先生不过是去了京城罢了,自己随时都能去见到他和师母,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再也不见。下次见面自己定要埋怨一番先生,并且要找出先生这么做的真正原因。难不成果真是先生娶了小妾,生恐被自己知道了笑话他?可这事儿难道还能隐瞒多久不成?先生这可真是有些幼稚了。

第三五五章 硬实力和软实力

    林觉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他的心中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压在心头,那便是关于伏牛山中高慕青他们的处境,以及解决危机的办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从梁七来杭州之后,林觉不时的想起此事来,每每想到高慕青等人的处境,林觉便心中沉郁不已。之前忙着秋闱考试的事情,林觉没有系统的去梳理整件事的脉络和解决办法,现在秋闱结束之后,林觉认为自己必须要认真的去想一想这件事了。这件事自己是绝对不能置身事外的。

    梁七来杭州,自己虽然给了他银子让他采买物资带进山里,但林觉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若一切顺利的话,这一万多两银子采买的粮食物资可以缓解山上的燃眉之急,可以让落雁谷中的一千多人渡过这严寒的冬日,但那并不解决根本性的问题。

    根本性的问题,其实是高慕青等人在未来真正扎根立足的问题。那绝非是提供一批粮食棉衣这些物资便能够高枕无忧的。明年春天,已经触犯众怒的伏牛山众山寨一定会再次联合起来对付落雁谷中的众人,而那时候才是最要命的时候。以高慕青手下现在所拥有的三百多人手的实力,根本不能抵挡其他山寨的联合进攻。这三百人手和千余百姓终将会被赶出伏牛山,无存身之处。而一旦离开伏牛山,这些人便也没了活路,官府同样容不下他们。

    所以,如何能让他们站稳脚跟,这已经是个极为紧迫而关乎生死的问题。

    细细的琢磨之后,林觉认为,为今之计只有两种解决方向。要么便是和伏牛山中的山匪们达成妥协,要么便要有能抵挡住他们的进攻并且战胜他们的实力。

    和伏牛山的其他山寨达成妥协,这看似是个极好的解决方向,但事实上这一点几无可能。因为在实力不济的情形下,又失去了石人山山寨的庇佑,那么高慕青等人要达成妥协的唯一一种可能便是投靠某座山寨,沦为他人的附庸。而那样的话,那些投靠高慕青而来的龟山岛的百姓们便是首先要被驱逐和屠杀的对象。因为任何一座山寨都不可能白白的养着这些百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高慕青才会毅然决定自己打下地盘和左宗道翻脸,因为高慕青是绝对不会舍弃这些百姓的。

    这种情形下,其实便是一个不可能妥协的死局。而且,归降他人,龟山岛山寨便将不复存在,这也绝非那些追随高慕青的死忠之人所能接受的结果。因此,这第一个看似可以两全其美的温和的解决方向,其实却是最不可能的一种方向。

    相较而言,看似没有任何成功可能的第二种解决办法,反而倒是有那么一线希望。

    表面上看,高慕青手下现有的三百多一点的人手是无法抵挡山匪们的全力进攻的。即便伏牛山群匪们也不是什么精锐之师,装备战力也并不精良,但高慕青手下的三百人也还是无法自保的。若要想凭着这三百多的人手在伏牛山站稳脚跟,抵挡住山匪们的进攻,恐怕需要满足几个条件才成。

    兵马训练有素,作战措施必须谋划得当,再加上装备武器的精良。这是林觉认为一只兵马能否成为精锐的三个重要的要素。如果高慕青和她手下的三百人能打达成这三个条件,那么这三百人虽然人数稀少,却绝非是那些乌合之众的山匪们所能抗衡的。然而,就目前而言,高慕青所率的人手却根本不具备这三个要素。

    论战斗的能力,这三百多人或许比山匪们要高明一些。毕竟这三百人可以算得上是龟山岛山寨之中遗留下的精锐人手。这些人大多是有些本事的,否则是绝无可能在官兵上岛之后还能浴血逃生的。在其后的时间里,这些人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大小战事,可以说已经是一只经过打磨的准精锐兵马。伏牛山的山匪们和这三百多人是没法比的,这也是他们能够在之前的作战中成功打退鲍猛的上千山匪进攻的重要原因。

    然而,这三百人手的优势还没大道可以无视人数的优劣。今年冬天若能熬过来,明年春天的进攻一定是更为猛烈的。鲍猛已经损失了几百人手,他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而那个石人山大寨的左宗道也下了最后通牒,明年春天的进攻很可能是鲍猛在西北方向,左宗道在南边进攻。因为鲍猛一定会以承认老君岭归属于左宗道的地盘为代价,请求左宗道的协助。对左宗道而言,这既能让自己不久前霸占的老君岭山寨的地盘名正言顺的纳入自己的地盘,让鲍猛被迫承认这一点。同时,对于背叛自己的高慕青等人也是一次惩罚和报复。这个交易在目前的情况下最容易达成。

    所以,在人数的巨大优势之下,高慕青的落雁谷是绝对守不住的。他们可能要被迫往东撤出伏牛山地界。然而,离开伏牛山地界他们也同样没有活路,因为山外朝廷兵马是绝对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的。

    条件之一的训练有素,显然目前以龟山岛湖匪出身的那三百人是不可能具备的。土匪出身就是土匪出身,龟山岛山寨之前哪怕再繁荣,实力再强大,规矩再多,那也不过是个山寨罢了。禁军教头出身的高大寨主也不能将湖匪打造成一只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兵马,相反,因为人员来源的复杂,龟山岛山寨之中倒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亡命之徒居多,而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我行我素,哪里谈得上什么训练有素,遵守纪律?

    这一点在官兵上岛之后也体现的很明显。当官兵违背之前的诺言开始杀人的时候,这些人便成了一盘散沙,并不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最终只有这一小部分的人手逃了出来。

    训练一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且武力强悍的兵马,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高慕青他们即便有意愿,也没时间去实现。就算从现在开始训练,没有最少几个月的时间打磨,是看不出成效的。更不可能一蹴而就便成为精锐力量。所以,要快速让高慕青手下的人手变得强悍的第一个条件是不具备的。

    第二个条件便是需要指挥作战者要有高超的作战谋略。这一点在以少打多的作战中显得尤为重要。一个优秀的领军者,可以敏锐的捕捉战机,步下方略。他知道何时可攻,何时必退,知道如何利用手头的仅有的人力创造出最大的战力。会设下各种圈套去设计对手,利用各种有利因素去重创对手。那是一门艺术,也绝对不是说会便会,说能便能的。

    林觉倒不是小瞧高慕青,但他知道,高慕青目前是不具备这个能力的。这并不能怪高慕青,毕竟她只是个女子,且高老寨主和她自己都没有成为大寨主的意愿。高慕青一直以来都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想脱离土匪的身份。高老寨主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走自己的路,他其实物色的接班人绝非是自己的女儿。

    只不过,造化弄人,龟山岛山寨中发生巨变,仇彪夺权心切杀了高元奎,有所察觉的山寨中的老人也对仇彪有所怀疑,这才全力将高慕青推上大寨主之位。但实际上,论领导能力,谋划能力和心机,领兵打仗的能力,高慕青都还是个新手。只是命运逼着她不得不成为龟山岛山寨的一面旗帜,不得不成为众人的首领。

    所以说,要求高慕青能够运筹帷幄展现高超的领军作战的技巧,那显然是太过勉为其难了。这种能力同样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豁然贯通的,需要天赋和理论实践的经验的积累才成。

    三个条件前两个都难以满足,剩下的只有最后一条了,那便是提升这三百人的武器装备,让他们拥有碾压对手的强悍的装备。前两个是软实力,而这个是硬实力。软实力的提升最难,最需要时间和经验的累积。但如果一旦能够成功,那将是一种永久的战斗力,也最不容易消散。提升软实力是最为不易也是最不能立竿见影的,但硬实力的提升则不同,那是最快的最见效的一种办法,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一只兵马的战斗力提升到相当高的水平。

    就好比两帮人赤手空拳的人互殴,人少的一方自然是要吃亏的。但如果人少的一方打群架的经验丰富,善用地形,相互保护得力,进退有章法,那么即便人少也未必会吃亏。反之,若他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乱打一气的话,因为人少的缘故,显然是要被打的屁滚尿流的。这些打架的经验和章法协同便可称之为软实力。

    然而如果他们既没什么章法,也不懂什么进退协作和利用有利的条件的话,想要打赢这场架的办法也很简单,便是给他们每人手里塞一把钢刀。这钢刀便可叫做硬实力。钢刀在手,一个孱弱之人可以打赢数倍于己的赤手空拳的对手,一个垂髫小童可以打赢一名赤手空拳的大汉。这便是短时间内极速提升战斗力的办法。

第三五六章 银子的问题

    当然,硬实力的提升是有限的,给你一把刀你便有了一把刀的战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再给你十把刀,你也只能挥舞一把刀而已,再多的刀也是无用。刀没了,你的实力也就相应的下降。而软实力的提升则是更为长久和没有限制的,你可以学会一套拳法,再学会一套腾挪纵跃的步法配合刀法,或者是学会背后捅刀子等等手段。即便没了刀子,你也可以用拳脚对付对手,并不会因为没了刀子便失去了对抗能力。

    林觉心里想的便是,在人手的训练和领军作战的能力上短时间无法提升的情况下,只能通过最为快速直接的方式提高这三百人的战力,那便是给他们装备高出山匪的武器装备。这或许是唯一能让这三百人手有能力对抗数倍于己之敌的最佳办法。

    梁七那天晚上说的很清楚,在和鲍猛手下的兵马作战时,双方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肉搏作战,所以格外的惨烈。对方在往山上攻的时候,己方人员只能往下砸石头来阻止,对方攻近了,便只能迎上去肉搏。山上的石头虽多,但大多是长在地里的,又没办法挖出来。能搬起来的很快便用完了,之后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往上攻。那是因为龟山岛众人手里除了人手一柄刀剑之外,连弓箭都没几柄,所以根本无法抵挡对方往山顶冲击。虽然做了些竹子弓箭梭镖之类的投掷之物,但威力太小,压根也不管用。

    而且,攻守的双方其实都几乎没有任何的护身装备。山匪们只有一些藤甲护身,高慕青的手下只有少数人有皮甲护体。防护的器具其实基本为零。双方其实以一种极为原始的方式进行着最惨烈的肉搏,也正因如此,原本战斗力比对手高出不少的己方人手也避免不了大量的受伤。因为对方即便倒下,也总是能用兵刃在对手身上划出伤口,让你同样的丧失战斗能力。

    这种情形下,如果高慕青手下配备了强弓硬弩,配备一些盔甲盾牌之类的防御装备。配备一些锋利的刀剑铁枪等比对方更为精良的装备,那么在战斗之中将会占据极大的主动。哪怕是有几十柄弓箭或弓弩,便足可以压制一方山坡之敌。强弓强弩居高临下的射程达三四百步,可在很远的距离便对对方进行杀伤,这在山匪的这种无章法的冲锋作战中简直是防守的神器。盔甲盾牌可在肉搏战中占据绝对上风,避免己方的大量伤亡。山匪们没有防护,和全副武装的对手肉搏,那结果可想而知。

    如果高慕青的手下三百人能换上锋利的兵刃,配备弓箭弩箭,并且有防身的护具的话,那么即便只有三百人,形势也将会大有改观。对方除非是不顾一切几寨联手倾巢而出,光是一两千人的进攻还真的未必能攻上山去。

    林觉的思路在不断的思索之中愈发清晰,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思考方向是正确的。要想让高慕青等人在落雁谷稳稳的立足下来,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只能以武力强力阻击山匪们的袭扰。要让山匪们认清现实,知道他们没有能力赶走这群外来者,他们才会接受高慕青的人手占据落雁谷的事实。

    具体办法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提高高慕青手下这三百多人的战斗力,从硬实力上快速的提升上来。给予他们装备兵器上的精良配备,从而在作战中占据优势。

    然而,即便思路正确,方向正确,但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却很难解决。那便是,武器装备从何而来?这些东西都是严禁买卖之物,如何能弄到手?就算有办法买到手,银子又从何而来?要知道,刀剑盔甲弓箭这些东西可都是极为昂贵的,即便只是装备这三百多人的小数目,怕也是一笔巨款。

    但问题是自己现在也是个穷光蛋了,梁七此次拿走的一万五千两银子几乎是自己全部的积蓄了,这还是这半年多来江南大剧院生意兴隆的分成。若是自己没有入江南大剧院的股,怕是连几百两银子也未必有。

    林觉以前对钱财并不太在意,因为他一直觉得没什么地方可用银子的。一直以来吃穿都不愁,他也不是那种奢侈的人,所以对赚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热情。然而此时此刻,林觉忽然意识到,原来银子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干系到的居然是高慕青他们一千多人的生死存亡。

    林觉忽然记起来当初在桃花岛地下仓库中看到的那些制式的盔甲和武器铁锭等物,心中痛惜的难以形容。当日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除了惊讶之外并没有对这些东西的价值有所估量,心里没有概念。现在才明白,那些东西是多么宝贵的物资。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全部压在了崩塌的岩洞里取不走拿不出,成了无法取出的宝藏了。

    林觉觉得,自己必须要解决银子的问题。既然自己已经有了解救高慕青等人的办法,自己便要努力去做到。自己决不能让高慕青和龟山岛众人陷于绝境之中。不仅是因为高慕青,也是为了向龟山岛山寨众人恕罪。虽然龟山岛的变故是个意外,也不是林觉的过错。但那件事却一直是林觉心头的心病。

    那场变故直接导致了龟山岛山寨的分崩离析,导致了数千人的死亡和被关押奴役。也导致了高慕青和自己虽然已经是夫妻,却只能劳燕分飞。导致了他们如今的凶险处境。那场变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林觉一直都在这场影响的笼罩之下。林觉必须对这些人的生死负责,那是他一定要做的事情。

    但银子从何而来?这是个棘手的问题。钱到用时方恨少,平日花费不大,赚了些小钱还以为自己真的很有钱。然而忽然之间便发觉自己其实还是穷光蛋。眼下一下子要弄一大笔银子出来,林觉还真是没什么办法。林家倒是有银子,可惜那银子是拿不出来的。强行转用也是可以的,毕竟现在船行中的人很多都是自己人。但自己忽然挪用一大笔银子,这多少会招致一些人的注意。而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是不能被人注意的,那可是通匪啊,绝对不能露出半点风声。

    或者可以去和谢莺莺她们商量一下,江南大剧院的这两位股东手里应该有不少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借用一部分。不过一想到江南大剧院,林觉顿感有些羞愧。自己这段时间对那里关注的太少了,近一个多月几乎没去照个面。所有的事情都是谢丹红和谢莺莺扛着的,自己这个股东也太不负责任了。现在想要借银子却第一个想起她们来,这是在是有些不太合适。

    想一想,江南大剧院可是自己唯一赚钱的来源,自己应该更加的给予关注些。若不是江南大剧院的分红银子,这次梁七来杭州,自己恐怕也没银子给他去解燃眉之急。

    而且这段时间自己根本就没去管大剧院的事情,绿舞去过一次,回来时说大剧院现在将以前的老剧目拿出来重新演出,因为林觉已经很久没有提供新剧本了。林觉当时并没有在意,但现在忽然觉得对谢丹红和谢莺莺颇为愧疚。

    林觉决定去江南大剧院瞧瞧,即便不是为了银子,自己也该去看看谢莺莺她们了。但在去之前,林觉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一件事情,那便是带去新的剧目剧本,否则空手而归,实在没什么诚意。而带去新剧目,应该是谢莺莺最盼望的事情,也可稍微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

    当晚,林觉挑灯夜战,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两部新剧目横空出世。一部是《倩女幽魂》一部是《白蛇传》,这两部剧目之前林觉便打算写出来交给江南大剧院演出。但因为是神话鬼怪类的剧目,对光影迷幻的效果需求较高,怕演出来效果不好。但八月十五花魁大赛上,林觉已经找到了光影动画配合舞台机关的手段,那么现在应该是时候推出这两部剧目了。

第三五七章 埋怨

    (谢:zp暧昧幸福、书友50067224二位兄弟的打赏,谢:跳动的心丶剑舞三千尺、可乐加点冰、神奇的金甲虫、100个可能、对你有想法等兄弟的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九月二十八日傍晚,林觉怀揣两部剧本来到望月楼。恰逢大剧院下午的最后一场剧目散场,一大票观众正在一边陆续退场,一边激烈的讨论着剧目的内容。林觉有心的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些观众以学子居多,可能是呆在杭州城中等待放榜的学子们。

    林觉听了一下,他们热烈谈论的是《西厢记》的内容。林觉不禁赞叹谢莺莺的生意头脑。这一出剧目在此时重演确实最合时宜,这些读书人最喜欢的便是这一类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剧目,西厢记恰恰是一名穷苦读书人遇佳人垂怜,两情相悦窃玉偷香的故事,而且最终还是才子高中科举,抱得佳人归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当真是最恰逢其会的一处剧目了。

    林觉直接进了剧场之中,观众退场之后的剧场中一片狼藉,几名杂役正在清扫地面,打理桌椅。见有人进来,一名杂役头也不抬的道:“这位公子,已经散场了,要看戏的话,明日请早。”

    林觉哦了一声继续往台上走,从那里可以去后台。那杂役皱眉叫道:“这位公子,你没听见我说的么?不要乱闯。”

    旁边一名杂役最终认出了林觉,惊讶道:“原来是林公子来了。老八,可莫叫了,那是林公子。”

    “林公子是谁?”

    “你怎地这般蠢,林公子是剧院的股东呢。只是不常来罢了。你是不想要这差事了么?林公子莫要生气,这位脑子迷糊了,居然没认出您来,念在他做事轻快的份上,公子不要解雇他。”

    林觉呵呵笑道:“这有什么,我解雇他作甚?我有那么小心眼么?你们忙你的便是。”

    两名杂役忙拱手应了,继续干活。林觉负手往后台走,心道:“连这里的杂役都不认识我了,看来我确实很久没来了。待会见了谢丹红,恐怕免不了一顿唠叨。”

    后台中烛火通明,演出之后参演众女子正在后台打打闹闹的嘻戏,有的在卸妆换衣服。林觉一眼便看到坐在一张椅子上披着长衣托着腮静静坐着那里的谢莺莺。她脸上的妆还没卸掉,还是崔莺莺的打扮。脸色微微发暗,神色有些疲惫。看着身边两名少女相互嬉闹,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林觉的忽然现身像是在鸟群中投了一颗石子,认出他来的女子们顿时炸了锅一般。刚才还在嬉闹追打的几名少女脸色通红,垂手扭捏不已。片刻后才醒悟过来,忙纷纷敛裾行礼。

    谢莺莺直到此时才看到林觉的到来,顿时黯淡的眼眸亮了起来,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忙站起身迎接过来,屈膝行礼。

    “谢姑娘好。各位姑娘好。”林觉笑眯眯的团团拱手。感受到众人对自己崇拜的目光,林觉心里很是舒坦。

    但这舒坦的感觉很快便被一个大嗓门吼的烟消云散。

    “哎呀,奴家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公子啊。你还知道来剧院啊,奴家当你已经忘了自己是剧院股东了呢。”谢丹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叉着腰嗔道。

    林觉苦笑不已,就知道谢丹红不会饶了自己。林觉赔笑拱手行礼:“丹红姐有利了,几日不见,丹红姐越发年轻了。”

    几名女子捂着嘴发出嬉笑之声,心道:林公子倒是个知趣的,丹红姐最喜欢听人家赞她年轻,这可是赞到点子上了。丹红姐怕是立刻要换了笑脸了吧。

    但她们却都猜错了,谢丹红摆手叫道:“少来灌我**汤,奴家可不吃你这一套。若不是莺莺拦着,我都要去你林宅去找你去了。你说,是不是不管我们大剧院的事了?不管我们死活了?”

    “这话从何说起?丹红姐消消气,有话咱们好好说便是。”林觉笑道。

    谢莺莺在旁也嗔道:“妈妈何必这样,怎地这般数落林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

    谢丹红转头看着周围一群女子,瞪眼喝道:“都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卸妆换衣服准备开饭去?精神这么好,要不要明日开个早场?”

    众女子闻言顿作鸟兽散,早场可不能开,那可要累死人的。

    众女子顷刻间跑的干干净净,谢丹红这才转头对着林觉道:“奴家可不是不给公子面子,公子这一个多月都不来露个面倒也罢了,但总要来关照关照吧。咱们都没新剧上演了,这两个月不得不拿出以前的旧剧目来重演。老观众都抱怨连天,咱们再不上新剧,客人都要跑光了。你又帮着外人拿个花魁,现在万花楼群芳阁的剧院都比咱们的火爆了。奴家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咱们的东家,还是别人的股东?若不是赶上这几日的学子们都在杭州逗留,咱们的生意怕是要一落千丈了。你说,奴家该不该数落你?”

    谢丹红一顿劈头盖脸,丝毫不给面子。

    谢莺莺担心的看着林觉的脸色,生恐林觉发怒。拉着谢丹红的袖子道:“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公子是身不由己。花魁大赛是干系到我杭州城的大事,王爷找到他,他怎能不出力?再加上秋闱大考,林公子不也要温书备考么?岂能耽搁了前程?妈妈不要这样。”

    谢丹红咂嘴道:“你就知道维护他,我是不讲理的人么?再忙也应该抽空来瞧瞧吧。你也知道,他不来,那些什么灯光啊,布景啊什么的,坏了都没人会修,也没人指点。还有,总要有新的剧目上演吧,不然谁还来瞧戏?几百人靠着大剧院吃饭,你当我想说这些没人爱听的话么?莺莺,你护着他,他可想着你?你天天念叨人家,人家可没把你放在心上。哪怕不为生意,为了你也该来瞧瞧吧。足见他心中根本没你,我看啊,你这一番心思是寄托空了。叫我说干脆些,你找个好人嫁了,我呢将这剧院给卖了,一拍两散,便也不用劳神费心了。”

    谢莺莺闻言脸上通红,娇声嗔道:“妈妈,你在说些什么啊?谁……谁天天念叨他了?怎地又要散伙了?妈妈是不是喝了酒了?怎地胡言乱语的。”

    谢莺莺说着话偷瞟着林觉的脸色,她担心谢丹红这番话真的会激怒林觉,若林觉当真一拍屁股走人,从此不来望月楼。那这大剧院怕是真的要散伙了。谢丹红说的明显是气话,但语气却也过分了些。

    林觉一直微笑站在那里听着谢丹红发泄唠叨,他知道,得让谢丹红发泄了心中的怨气,一切才会平静下来。所以谢丹红劈头盖脸的抱怨的时候,林觉并不生气,也并不出言顶撞。不过,听到谢丹红说出谢莺莺天天念叨自己的话来时,林觉有些惊讶。谢莺莺在自己面前的表现也一直很安静,并没有表现的太明显,只能说是自己和她之间互有好感罢了。但听谢丹红这么一说,好像并非是那么回事,难道果真如此么?

    谢丹红发了一大堆的牢骚,心里的气也确实消解了几分。谢莺莺责怪了她之后,她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林公子是什么人?他可不是自己楼子里的姑娘,他的身份比自己可高的多。而且在杭州城中,大小也是个人物,是梁王府和知府衙门的座上宾,自己凭什么这么数落他?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林觉可是望月楼的大恩人,当初不是他相救,莺莺早就没命了。若不是他鼎力相助,望月楼也不会起死回生。现在这大剧院也是林公子一手协助办起来的,若无他出的主意,又怎有现在这大剧院的风光。而且大剧院日进斗金,比之以前的青楼生意既有体面又有受益。自己却来对林公子一顿牢骚,着实有了过了。

    但谢丹红是个心里软了,外表却不肯服软的人。虽担心林觉着恼,却又死要面子,叉着腰瞪着眼一副凶横的样子。

    “丹红姐骂完了么?若没骂够的话,接着骂便是。我受着便是。不过,起码也得给我个座,沏壶茶让我坐着边喝茶边挨骂吧。我可是一路走过来的,腿都走得酸了。”林觉笑道。

    谢丹红心里松了口气,林觉看来并没有发怒。

    “奴家说的不对么?”谢丹红兀自嘴硬。不过却也指着一张椅子道:“椅子便在那里,你自己不会坐下么?你是大剧院的股东,又不是外人,难道还要我请你坐不成?”

    林觉哈哈笑着走过去一屁股坐下,谢莺莺已经请自动手替林觉沏了一杯茶送来。

    林觉接过茶水道了声谢,笑道:“丹红姐教训的都对,错要承认,挨打站稳,我可没有狡辩。这段时间我确实来的少了,没对剧院上心,这我都承认。虽然也是因为太忙之故,但在忙也得来露个面啊,都是是我的不对。”

    “……”

    谢丹红就怕这种人,挨了骂却笑脸相迎,谢丹红立刻便熄火。除了翻白眼,谢丹红也没话可说了。

    “所以呢,我今日便是来负荆请罪来了。为了弥补我的过失,今晚我请丹红姐和谢姑娘喝酒,表达我的歉意。”

    “谁要你请喝酒?外边的酒楼烧的菜还没奴家烧的好吃呢。再说了,请我们喝酒又有什么用?适才奴家说的剧院的事情你都听到了么?林公子得拿出实际行动来才是。”谢丹红道。

    林觉伸手入怀,掏出两本新剧本晃了晃道:“丹红姐说的是新剧是么?新剧目我已经写好了,而且是两本。”

    “哎呀!”谢丹红和谢莺莺同时惊喜出声,林觉不但带来了新剧目来,而且一下子便是两本。这才是两人最期待看到的东西。

    “《倩女幽魂》,《白蛇传》。公子早前说的两本话本居然都写好了。”谢莺莺拿过剧本来,快速的翻看着,激动的自言自语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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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