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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苹果     大周王侯txt下载     大周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三七章 抚琴而歌

    “要不……咱们另择时机,请林状元宴饮,再论诗词如何?好像……确实有些不太合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人低声说道。

    郭冕气的脸色发青,一场热闹便这么被搅合了。郭旭这么一发话,自己固然不会搭理他,但场面上这些人必然是有顾忌的。他们可不敢得罪郭旭,毕竟他是皇子,而且有个当宰相的外祖父。

    宴席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就连郭冰父子也有些尴尬。两位皇子闹别扭,他们可不会在明里去帮谁,他们还没蠢到这种地步。虽然他们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别的不说,光凭郭旭是梅妃之子,吕中天的外孙,郭冰便绝对不会对郭旭有好感了。

    “这样吧,晋王和诸位宾朋既然有雅兴,你们也是来祝贺在下和郡主新婚之喜的,在下自然要有些诚意答谢便是。歌女什么的便不必请了,诗词什么的也不要作了,以后机会有的是。今日在下代表岳丈和大舅哥,也代表我的夫人,为诸位宾朋高歌一曲。这也是我自己写的词作,谱的曲子。算作答谢诸位宾朋的厚意,你们看如何?”林觉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起身拱手笑道。

    “哦?”众人惊愕的看向林觉,惊讶不已。

    不少心思细密之人心中暗自称赞。这位林状元果然是个人物,他这么做既让晋王下台,也遂了淮王的意,可谓是左右逢源之举。当今士林本就有吟唱之风,名士谱曲自唱更是风雅之举,他这么做既不跌身份,又避免让歌女来唱,弄得场面混乱尴尬要好的多。

    林觉的提议迅速得到了响应,郭冕大笑道:“好主意,好主意。既能欣赏到你的词作,又可亲耳听到你的新曲。那可是大饱耳福了。”

    林觉笑道:“但愿你们别被吓怕了才好。大舅哥,着卫士们刀剑出鞘预备着。”

    郭昆愕然道:“那是为何?”

    林觉笑道:“防止把狼召来啊。”

    郭昆尚未反应过来,全场已经轰然大笑起来。郭昆领会了意思,也是哈哈大笑不已。

    林觉走到水榭门口,对一名婢女吩咐道:“去请郡主来一趟。”

    那婢女忙匆匆而去,不多时,九曲廊桥之上,郭采薇的身影款款而来。作为女眷,郭采薇并不参与男人的酒席。此刻现身,不少客人主动起身回避。

    “诸位,不必回避了,礼在心中,何拘于外。”林觉笑道。

    众人这才归坐。其实大周虽礼节甚严,但很多繁文缛节已经只存于条文之中,现实中并不太在意。譬如男女之防,在寻常百姓之家早已不甚严格。街头上早就红男绿女混杂一处行走说话嬉笑言谈比比皆是,也无人追究。只官宦富贵之家还保持着这样的规矩,但也大多限于未婚女眷不可见外人。成了婚之后,自然也宽松多了。况且小郡主来时脸罩薄纱,这其实已经够了,只要她家人自己不怪罪,根本算不得什么。

    “夫君,叫我来何事?”林觉迎上前去时,小郡主笑问道。

    林觉道:“我想请娘子为我抚琴,我要为宾朋们唱一曲。”、

    小郡主讶异道:“莫不是夫君又喝多了?”

    林觉苦笑着将适才的情形说了一遍。小郡主笑道:“原来如此,夫君有心了。唱什么呢?夫君还会唱曲么?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林觉嗔目道:“你忘了,前年在杭州时,我常去王府和你聊天,那时你喜欢学剧目唱词时,我曾教你一首曲子的。”

    小郡主愣了愣,张口道:“哦,原来是那一首,你要唱那一首么?”

    林觉点头道:“我只会那一首,只能献丑了。我不会抚琴,那曲子不还是你配的琴曲么?所以当世只有你一人能为我抚琴了。”

    小郡主微笑点头道:“夫君有命,妾敢不尽力,便让我夫妻为宾朋唱一曲便是。”

    宾朋们或坐或立,饶有兴致的等待着林觉演唱。说实话,这当中有不少人其实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他们对此并不期待,只是觉得有趣而已。若是林状元唱的不好,倒是得了一个私底下的谈资。

    郭采薇端坐琴案前,水袖轻扬,青葱般的手指搭在了琴弦之上,臻首轻颔,静静等待。林觉则站在她的身旁,一手握着一只木鱼,一手握着一只木槌。这场面让人费解,乐器之中,可没有木鱼这样东西。除非林觉要念经还差不多。

    ‘笃笃笃’林觉轻敲三下木鱼,水榭中顿时雅雀无声。但见郭采薇纤指轮转,琴音在不经意间骤然而起,如珠玉落盘,粲然有声,翻覆回转,动听之极。座上宾朋尽皆露出惬意的笑容来,王府贵女果然才艺不凡,看起来必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这其实也不稀奇,王府郡主,张大的过程中必是严加教诲,名师无数。琴棋书画这些都是富家小姐成年过程中最基本的训练,只是很多人枉费了资源,并不能学的精通罢了。很显然,小郡主并没有荒废,起码琴艺是合格的。

    就在众人点头享受这悦耳的琴曲之音时,忽闻曲调大变,节奏突变,琴音从悠长婉转在眨眼之间变的急促而黯哑。琴弦在郭采薇跳跃的手指间发出铮铮逆变之音,嘈嘈杂杂,袭人耳膜。

    宾朋们变了脸色,嗔目欲辨原委时,就听林觉开口而歌。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怕幸运会转眼远逝

    为贪嗔喜恶怒着迷

    责你我太贪功恋势

    怪大地众生太美丽

    悔旧日太执信约誓

    为悲欢哀怨妒着迷

    啊 舍不得璀灿俗世

    啊 躲不开痴恋的欣慰

    啊 找不到色相代替

    啊 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

    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

    贪欢一刻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

    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

    贪欢一晌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

    琴音急促如暴雨落在荷叶之上,激烈而凶猛,迅捷的让人耳朵都无暇细辨每一个音符。然而似乎每一个音都清晰的落入耳中,一个也没有漏掉。而林觉的歌唱也犹似绵延不断,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蹦出,铿锵有力,慨然有声,一字一句间紧密连接,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歌曲的音调是陌生的,是座上众人从未听过的,这已经毫无疑问。更怪异的是曲词,既非诗,也非词,而是一种全新的格律,但却毫无违和之感。

    第一遍唱罢时,众宾客还没咂摸出滋味来,只惊诧于曲词的怪异。但当林觉唱起第二遍时,许多人开始凝神细听曲词,一时间堕入其中,思绪万千惊愕不已。

    ……

    “笑你我枉费心机去追求世间的种种美丽,得到以后,又患得患失,总是怕幸运会稍纵即逝,为世间的贪嗔痴所着迷。”

    “开始责怪你与我太贪恋世间的功名与权势,却又狡辩说不能怪我去贪功恋势,而是因为世间上的众生太过美丽,可却有时候后悔当初也曾信誓旦旦去爱,为悲欢哀怨妒不能自拔。”

    “那些经书,让我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却又割舍不下璀璨夺目的红尘生活。因为在作者生活中,某些人或者事,让作者陷入不能自拔的爱恋之中,它们给作者带来了欣喜和安慰。如果一切色相都是镜花水月,那么内心挣扎地留在这花花世界,又该拿什么色相来安慰这颗寂寞不安的心,啊,这种矛盾心里该怎么办,又在向目标前进的过程中,面对困难,从来没有改变自己的志向,所以也不曾彷徨,也不曾绝望。”

    “但是酒色却偏偏让我痴狂,酒色啊,凭我的两眼与一双臂膀,甚至是百只臂膀也防不住你啊。”

    “于是觉得以后的路一个人走,是不是太过孤单呢?一路上,长天宽阔无限,飞雪漫漫,谁能与我一起?看到那些沙子与水都是有说有笑,好似一对浪荡的恋人,那世人都爱贪欢,并乐在其中,又会是怎么的结果呢?”

    “该怎么平衡自己的内心呢?参一生也参不透这条难题。”

    ……

    当林觉将最后一句唱完,目光和郭采薇相遇。郭采薇看到林觉的目光中隐隐有泪,知道夫君是动了情了。郭采薇自己也感受颇深,心神激荡。

    这首曲子当初是林觉教给自己的,那时候林觉刚刚得知方浣秋的死讯,情绪正在极度的低落之中。林觉唱出这首曲子,并解释了歌词。小郡主甚为感动,于是为此曲配了琴谱。

    现在,在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之后,重新听唱起这首歌来,郭采薇的感受更深。但她知道,夫君的感受比自己还刻骨铭心。

    林觉对她无话不谈,林家那狡诈和压迫,方浣秋的病痛与爱恋。龟山岛上的凶险和阴谋,高慕青的苦难和骄傲。大海中的孤岛迷途,桃花岛上的浴血搏杀,伏牛山中的重生和自豪。以及,林家两代家主更替的阴谋,隐藏在暗影中的双面之人林柯的死亡之夜,林中小屋那甜蜜而心悸的一夜,爹爹和父兄对林觉百般的刁难和利用。这便是短短三年时间,夫君所经历的一切。

    有多少人能目睹了如此的黑暗和阴谋诡计,生死和情感的纠缠,误解和欺骗,谎言和爱慕之后,还能依旧阳光灿烂的在人前站立。依旧能写出绝妙诗文,力夺魁首。依旧能笑眯眯的一步步的走了过来,那是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而且,郭采薇隐隐感觉到,这些并非是夫君所经历的全部。在和林觉的交谈过程中,郭采薇明显感觉到林觉有很多事并没有告诉自己。郭采薇也不敢问,因为她知道,那些必是她难以承受的最深的黑暗。

    重新听林觉唱起这首歌来,郭采薇更加深刻的理解的歌中的含义。

第五三八章 相谈

    (二合一)一曲既罢,满座皆陷入沉默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半晌后,掌声起,座上所有人都起身抚掌,赞叹不已。这首歌曲实是唱出了很多人内心中的矛盾和挣扎。

    曾几何时,座上很多人也是抱有一个崇高的理想和济世之心的。他们也曾一腔抱负,满腹傲气,想着自己一定能践行圣人之言,行正坐直,无愧于心的。然而,如今的他们,却早已堕入了花花世界,灯红酒绿之中不能自拔。午夜梦回之时自省自己,未免感叹自己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然而,让他们放弃这眼前的一切,放弃金钱地位名誉,放弃娇妻美妾,放弃阿谀奉承,做回自己的时候。他们却又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但内心里却又不甘,却又想着远离这一切。这种种的矛盾和挣扎,拥有和放弃的艰难抉择,正是这首曲词之中所表达出来的意味。这也正是打动了他们的原因。

    林觉微笑拱手致谢,郭采薇也起身万福行礼,礼毕后长裙飒飒,款款而去。

    “此曲……此曲当真是妙不可言。曲词之中,沧桑激越,却又婉转无奈。教人心中戚戚,感怀难言。林状元果然是当世大才,教人钦佩之极。”座上一名老者双目湿润,沉声说道。

    林觉微笑道:“不敢不敢,若能不辱诸位清听,我便已经满足了。”

    “林觉,莫要自谦。本王觉得郑大人的感受和我想通。听着此曲,本王似乎想起了以前的过往之事。想起年轻时热血澎湃意气风发的时刻,也想起以前做的很多后悔之事。年纪大了之后经常反省自己,很多事难以面对。但听了此曲之后,我忽然有些明白了过来。原来人生便是如此,所有的成功失败,遗憾和悔过,却都是命运使然。”

    郭冰沉声开口道。他的表情凝重而沉静,显然此曲让他有了很深的感触。事实上,越是经历璀璨,人生起伏精彩之人,对此曲便越是有强烈的感受。而座上众人无不是这一类人。

    “我同意二叔所言。听此曲,我也深有所感。这首曲子也勾起了我很多的心事。此曲虽激情磅礴,气势如虹。但其中蕴含的却更多的是对命运的无奈之感。仿佛在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命运皆已注定。即便我们想摆脱这些红尘俗世,却有根本无法抽身。不知我领悟的对也不对。”

    林觉心中暗自赞叹,不得不说,郭冕还是颇有些鉴赏水准的。三言两语便将此曲曲意说了个大概。虽未完全领悟,但也是很不错了。

    “晋王所言不差,曲中意大致如此。虽有些令人沮丧,但每个人的际遇似乎都是如此。所有人都在这张红尘大网之中,都是这张网上的飞虫,想挣脱,却又既无勇气又无能力。所以便只能在这张网上挣扎。蛛网之上,争名夺利,你杀我夺,你死我活。然而跳出蛛网之外,这一切行为却又变得殊为可笑。当然了,这只是我戏谑之作,未必现实便是如此悲观,还望诸位只听过则罢,不要当真。这只是一首曲子罢了。”林觉微笑道。

    众人默然,林觉这番解释应该是最权威的解释了,他可是此曲的作者。不过,这番解释却似乎有所指一般。什么你杀我夺,你死我活,这也太露骨了些。难道是在影射什么不成?

    “林状元年纪轻轻,怎也不像是有如此多沧桑感悟之人。我倒是很好奇林状元身上经历了些什么。说实话,林状元给我的第一感觉便是深沉内敛,总觉得经历颇丰。这首曲中之意如此,林状元写的诗词中也尽皆如此。很是让人觉得好奇。”一名官员呵呵笑道。

    此言正是所有人心**有的疑问,林状元年方弱冠,正风华正茂之时,这个年纪写出的诗文必是激昂向上风格明快才是。然遍观林觉诗词,大多皆为沧桑之作。特别是今日这首歌曲,更是充满无奈悲凉的宿命之感,这确实很奇怪。而这也正是很多人质疑林觉的诗词有代笔的原委。

    众人都看着林觉,等着他回答这个问题。

    林觉笑道:“不但这位大人好奇,其实我自己也好奇。我也自己想过这个问题,得出了个结果。”

    林觉抿嘴笑而不言了,众人心痒难搔,纷纷问道:“什么结果?怎地不说?”

    林觉笑道:“两句话: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众人愕然,旋即轰然大笑起来。郭冕笑的大跌道:“精辟,精辟啊。林觉啊,你太有趣了。我还没见过这么拿自己打趣,拿自己的诗词文章不当数的。人人都在夸你少年老成,心境成熟,你却这可说自己。岂非说你是无病呻吟装腔作势么?这叫世人还如何能面对你的那些诗词文章?哈哈哈。”

    林觉摊手笑道:“那我也没法子啊,不然如何能让人释怀?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人,却写这些诗词文章,便是我看到了也会觉得奇怪呢。只能用这两句解释了。”

    众人笑声不绝,对林觉好感大增。这个人并没有直接的回答众人的疑问,而是用了这种自我打趣的方式巧妙的化解了这个问题,比反驳更为有力。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他既这么说出口,又怎么真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这么简单。他能这么机智面对,便表明他心智远比他的年纪要成熟的多。这或许正是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能写出那些诗文的原因。

    “罢了罢了,我们服了你了。然则,可否告诉我这首歌曲叫做什么?我打算抄录回去,着人唱诵细细品味。”郭冕笑道。

    林觉道:“当然可以,此曲名为《难念的经》。取得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之意。”

    “哦,原来如此。确实合乎曲意。而且难怪你拿着木鱼敲打,曲词又如此急促,倒真的有些像是在念经一般。呵呵,真是个有心人。今日领教此曲,我们可都是大饱耳福了。更难的是,林状元亲自为我们唱此曲,恐怕再无人有此荣幸了。”郭冕哈哈笑道。

    林觉笑道:“我也确实不会再唱了,我这嗓子也不是唱曲的料。没把狼召来,便已经很不错了。”

    话犹未了,水榭外湖面上有鱼儿跃出水面,噗通一声再落入水中。众人大笑道:“狼没召来,鱼儿倒是被惊动了。”

    宴席在不久后散去,临去之前,郭冕拉着林觉说了好半天的话,盛情邀请林觉参加他组织的宴饮。说长安名士皆会聚集于他的府上,希望林觉也成为他府中常客。林觉自然也无法当面拒绝,其实这正是林觉最不愿出席的场合,只得哼哼哈哈不置可否。

    让林觉意外的是,淮王郭旭在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不知为何竟然还逗留在府中。当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他却折返回来,拦住了正要从水榭离开的林觉,表示要和林觉闲聊几句。

    二人折返至水面廊桥之上,郭旭站在廊桥雕栏之旁负手看着远处的湖面风景,林觉也顺着他的目光凭栏远观。但见西北湖面之上湖光水色,碧波连天。左近莲叶接天,亭亭如盖。湖面远处也有画舫漂游,此情此景竟让林觉有一种置身于杭州西湖的错觉。

    “林状元,但不知此处景物和杭州相比何如?”郭旭的声音响起,林觉转头看去,郭旭正侧首微笑看着自己。

    “淮王殿下,杭州和京城地域不同。风景也自迥异。二者各有各的美处,其实并不能相提并论。”林觉笑道。

    郭旭呵呵笑道:“你这回答倒是教人无懈可击。我问十个杭州人,十个人都会说是京城的景物美,偏偏到了你这里,却是这么一种回答。有趣的很。”

    林觉微笑不答,心道:那是人家不愿找麻烦罢了。杭州西湖此时的景色比这里可美多了。别的不说,这时候的西湖上可不仅仅只是这些绿色的荷叶,应该有很多荷花的花苞点缀其中了。天时不同,杭州的荷花可比京城开的早,而且看得出来,这里的荷花的品种也不好。

    “杭州我是去过的,那里的景色比京城要美的多。那些人说的是假话,我心里也清楚的很。”郭旭笑道。

    林觉微笑道:“其实美的标准是不同的,汴梁城有汴梁城的美,杭州城有杭州城的美。二者其实并不能简单比较。”

    郭旭点头道:“说的也是,杭州城风景如画,风物精致,宛如精工山水画一般。汴梁城格局开阔大气,天子脚下自有气度,便如泼墨写意一般。确实不能简单比较。”

    林觉笑道:“淮王殿下这比喻精妙,正着要点。”

    郭旭呵呵笑道:“这么说你我的看法相近了,我很高兴。那么,我有资格跟林状元成为朋友了么?”

    林觉愣了愣忙拱手道:“殿下此言叫林觉惶恐不已,林觉何德何能能和殿下结交为友。林觉不敢。”

    郭旭笑道:“林觉,或许你并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并不喜好结朋交友,我的朋友不多,但个个都是我看得上眼的才成。我不喜欢高朋满座的热闹,吟诗作画的风雅之举,那些东西对我毫无吸引力。我要结交的朋友必须要有真才能真本事。而非只是会些诗词歌赋之事,附庸风雅之举。”

    林觉苦笑道:“那在下更是没有资格了。林觉可只会些诗词歌赋附庸风雅之事,其他的可就一无是处了。”

    “不对,你可不止于这么点本事,我对你还是有所耳闻的。事实上,去年夏天我便注意到你了。”郭旭正色道。

    “去年夏天?”林觉疑惑的道。

    “对。去年夏天,你献策剿灭海匪之事后,两浙路的报捷奏折送到父皇手中时,我恰好陪着父皇在龙图阁中读书。严正肃大人的奏折我读到了。当时我便震惊不已,那个剿匪的计划太惊艳了,大大的打破了我的认知。我曾经在边镇带过兵马,跟辽人也交过手。于领军打仗的兵法也是研习过的,我知道你那个计划的风险是颇大的。我推演多次,只惨胜过一次,其余皆败。而你一次便成功,不得不让我赞叹之极。从那时起,我便想着一定要结交于你,因为我大周有如此胆识和领军谋略的人怕是不多了。我要结交的正是你这种有真本事的人。”郭旭滔滔不绝的道。

    林觉想了想道:“淮王殿下,你应该是搞错了。那计划确实是我提出来的,但指挥作战可不是我,而是宁海军的正副指挥使,还要小王爷他们。我可没做什么。”

    郭旭摇头笑道:“林觉,你何必如此。倘若你不愿于我结交,那也没什么,何必说假话。严大人除了报捷奏折之外,于剿匪战事可是具体写了战报的。我也看到了战报,所以我才知道你里应外合,搅的匪巢大乱,才得以让官兵战船登岛之事。战事的关键便在于事前的谋划和坚决执行。严大人的战报上写着,他们一度以为已经失败,飓风中心抵达时他们已经决定退兵。但最终是你力挽狂澜。严大人嘴里可没一句假话,他也绝不轻易夸人,但他对你可满是溢美之词。”

    林觉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严正肃看来应该什么都禀报上去了。严大人是不会对皇上隐瞒任何事情的,包括那次太后寿礼被劫之事,他也暗地里禀报皇上了,所以他将所有细节都写进战报里上奏也是绝对有可能的。

    “淮王殿下,那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误打误撞。事后想起来,我也后怕的很。倘若是现在,我可再无那个胆量了。”林觉笑道。

    “运气?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运气。林觉,我要和你交朋友,可不是要拉拢你为我做些什么事。你莫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不妨跟你明言。我大周于领军作战方面的人才实在太少了。我只想交一帮志同道合之人共同钻研领军作战方面的一些谋略之事罢了。我为我大周的现状很是担忧,你是有见识的人,你难道不觉得我大周太过重文轻武了么?现在到处都是歌舞升平,诗词歌赋。靠着这些便能当官,但这些能御敌么?写首词,写首诗便能让虎视眈眈的蛮夷们不敢进犯?怎么可能?”郭旭挥着手大声道。

    林觉对郭旭有了一丝刮目相看之感,他说的这些话很有见地,这正是大周朝一个最大的隐患。这个二皇子居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殊为难得。看来此人是个有些想法的人。

    “瞧瞧我大周那些领军的将领,大部分都是文官出身,连骑个马都骑不稳,提个刀都提不动,这样的将领能打胜仗?我在边镇领军期间,辽人毫无理由的犯边多次,滋扰我百姓,抢掠无忌,根本不把我大周兵马放在眼里。为何?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没什么战斗力。我们的兵马跟他们打过,一打就是输,所以都缩在城里守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劫掠百姓。那些领军的文官根本就没有领军的才能,焉能指望他们?有鉴于此,我才对你这样的人高看一眼。”郭旭沉声续道。

    林觉沉吟道:“以淮王殿下的身份,既知这么多的弊端,何不奏请朝廷进行改变?否则怕也是于是无补吧。”

    郭旭笑了一声道:“林觉,我虽是皇子,但朝政大事却也并不能多嘴,毕竟跟我身份不合。我若多言,会招人非议的。”

    林觉微微点头,郭旭说的隐晦,但林觉是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的。诚然,作为皇子确实有进言的便利,也可以上奏些建议。但那也难免给人以急于上位的感觉。郭旭心中自有夺嫡之想,所以他更应该谨言慎行,免得引起当今皇上和朝臣们的不满,否则于大事不利。而且,重文轻武这件事是大周立国便定下的国策,也不会轻易做出改变。他这番牢骚,恐也只能在私底下发一发了。

    “殿下何不向吕相进言?吕相说话,情形或有所改观也未可知。”林觉轻声道。

    “呵呵,外公么?他是个老……嗯嗯,老人家面前这些事提也莫提。我曾经只淡淡的提了几句,他便训诫了我半个时辰。说了一大堆的话。所以,他老人家面前这件事根本提也不能提的。我其实也并非是想要改变什么,只想聚拢一匹少壮懂兵法谋略之人在一起,平日可探讨御敌之谋,朝廷倘若需要之时,我也可将这些人推荐给朝廷,为国效力,大展身手。林觉,你切莫误会我这是拉帮结派,我可没有这种想法。你不愿加入也自无妨,我并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咱们大可结交为友,这对你也没什么坏处不是么?”

    虽然短短片刻的交谈,林觉对郭旭的印象进一步的加深了不少。随暂时不知郭旭到底是怎样的人,但这个人的城府显然比晋王要深了不知多少。而且如果适才那番对朝廷重文轻武的不满的牢骚是他真正的看法的话,那么郭旭其实还是挺有见识的。

    不过大周朝兵马战力不强,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弊端,也并非仅仅是重武轻文所致,还有朝廷机构设置的弊端。为保社稷安稳,朝廷将兵马的调动和指挥权分开,这也是极大的造成了战斗力地下的原因之一。总之,并非只改变重文轻武的观念便能扭转的。

    而且,林觉从郭旭的言语中也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郭旭要聚拢一批少壮派领军打仗的人才在自己身边,虽他解释了原因,但总是给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似乎有什么阴谋的味道。一群能领军打仗的人才聚拢在身边,这是要干什么?这种私人小集团的建立明显是不合规矩的,给人一种郭旭想要大有作为的感觉。

    林觉是绝对不会进入这个小集团的,他可不想让自己这么快便陷入两位皇子夺嫡的阵营之中。目前,立太子的事尚未有任何开始的迹象,林觉的记忆是上一世穿越之后的第九个年头,朝廷才开始将此事提上日程。经过几年的两派的争吵和相互的算计倾轧才有了结果。所以,此刻站队,还为时过早。

    “殿下,林觉当然愿意跟殿下交朋友。但殿下确实高看林觉了。林觉于兵法之道只知皮毛,剿灭海匪的计划真的只是运气使然。而且,我个人其实对领军作战之事也并无太大的兴趣。我这个人只知舞文弄墨。倘若淮王殿下需要人谈诗论词,林觉随叫随到。倘若谈论什么兵法战略,我便不献丑了。非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力有不逮,兴趣使然。抱歉的很。”

    郭旭脸色微变,他没想到林觉居然坚决的拒绝了。愣了愣,恢复笑容道:“原来如此,无妨无妨。我说了,绝不强人所难。不过,你我还是可以交朋友的是么?”

    林觉点头笑道:“林觉荣幸之至。”

    郭旭笑道:“那就好,我当你和我那皇兄一样,因为我不喜诗词便也瞧不起我呢。罢了,我也该回去了,你瞧,我二叔不放心你跟我在一起呢,派了人在岸上看着呢。生恐你这个王府娇客被我这个淮王给带偏了呢。”

    林觉转头看去,果见岸上廊桥码头上,郭昆和十几名卫士正站在那里远远的朝着这边张望。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梁王和吕中天不和,二皇子是吕中天的外甥,自然不受待见。这个皇子拉着林觉说话,当然会引起他们的重视了。

    “走吧。莫叫你大舅哥等急了。”郭旭笑着转身朝岸上走,林觉忙紧随其后。走了两步,郭旭却又突然停步道:“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我今日是本是来向你和采薇妹妹致歉的。现在去叨扰她也不好,不如我向你道歉,稍后你向采薇转达我的歉意如何。”

    林觉奇怪道:“道歉?那是为何?”

    郭旭笑道:“是为了我舅舅的事情。我听说,一个月前,在大相国寺庙会上,我舅舅得罪了你们,起了些冲突。得知此事之后,外公狠狠的打了舅舅一顿,我知道后也数落了他一顿,叫他来向你们道歉。可他脸皮薄,有些害臊。所以我想,我这个外甥便为他代劳。舅父也是父,舅父之责,外甥也能担。在此替他向你和采薇致以歉意。希望你们不要计较此事。说起来也是亲眷,不要伤了感情的好。”

    林觉恍然,呵呵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殿下不提,我都忘了。那是个误会罢了。说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那个,我当时还对吕衙内动了手,实在是……实在是有失体统。”

    郭旭哈哈大笑,点头道:“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说你是读书人,我始终觉得不信,读书人是不会做出你做的那些事情的。罢了,回头再叙吧。我走了。”

    郭旭举步如风,大踏步甩开林觉上了岸。保护他前来的卫士们上前簇拥着他快速离去。

第五三九章 落差

    数日以来,林觉的邀约不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先是跟随郭冰父子去宫中觐见皇上和太后,太后和皇上也赏赐了些礼物表示道贺。觐见的过程也乏善可陈,可以说是全程的谨小慎微,礼节繁琐。见皇上倒还顺利,见太后则是足足等候了一个多时辰,因为太后在睡回笼觉,所以不敢打搅。

    最终这一个多时辰漫长的等待换来的是那个大周最尊贵的老妇人接见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而且自始至终,太后只看了林觉数眼,只在林觉行礼的时候嗯了一声。其余的时候林觉完全像个木偶一般站在一旁,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林觉倒也不觉有什么,毕竟连她的亲儿子亲孙子郭冰父子,老太太也没多搭理他们。那父子两个也不过是傻傻的站在一旁傻傻的赔笑点头。

    不过太后对郭采薇倒是挺喜欢的,拉着她说了不少的话。郭采薇也被允许坐在太后身边的软榻上携手叙话。说的也都是什么‘嫁人了便要有个主妇的样子。今后要敬老爱幼,相夫教子,不要耍脾气,摆架子。好生过日子’云云。之后倒是赏赐了些东西,布匹首饰什么的都赏了些,也没什么格外惊艳之物。

    整个觐见的过程,给林觉印象最深的便是太后身上的颜色鲜艳的刺眼的红袍以及她满头的珠光宝气和手指上十只手指都戴满的各种精美的戒指。给林觉感觉的是,太后奢侈的有些过分。

    除了觐见太后和皇上之外,林觉也接到了不少人的请帖,邀请他去赴宴聚会。林觉觉得不去似乎不太礼貌,于是去了两回,不过这之后他便以身子不适为由统统拒绝了。因为那样的宴会实在是太无聊无趣了。虽然高朋满座,但说的都是些无聊的话题。除了喝酒听曲之外便是吟诗作词。这种醉生梦死,纵情欢愉的场合,林觉很不适应,故而干脆一概拒绝。

    这段时间,林伯年一直没有跟林觉有任何的联系。林有德告辞回杭州那日前往林伯年府上辞行时,林有德也根本没见他。小虎暗自打听了一下,得知林伯年早已请假在家闭门谢客,从林觉成婚那天开始,他便再也没有出过府门。后宅传来的消息说,林伯年心情很不好,经常在后宅摔东西打骂人,搞得全家人心惶惶不安。

    林觉听闻此事,心中不知何种滋味。按理说,林伯年勾结外人算计自己,自己再不去搭理他才是,但林觉并不会这么做。自己虽然很生气,但林伯年毕竟是林家家主和自己的二伯,就算他做了对自己不好的事情,自己也无法跟他决裂。除非自己离开林家。林觉决定还是找机会上门去谈一谈,争取和解为好。但这并不意味着林觉便会轻易的原谅林伯年。身为林家家主,林伯年的行为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林家家主该有的作为。哪有家主勾结外人给自家子弟下套,差点让林觉陷入困境之中。这个家主当得也太不像话了。可是目前而言,林觉暂时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或许只能期待林伯年自己能醒悟过来,重新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了。

    剧院的生意倒是依旧火爆。林觉和小郡主成婚之后便没有再去枣园居住。林觉让谢莺莺搬来一起住,谢莺莺也婉言谢绝。林觉了解谢莺莺,她是个坚强独立的女子,此刻自己还没娶她进门,她是绝对不肯住进相国寺大宅的。

    林觉觉得她孤零零住在枣园中有些心中不忍,于是尽量抽出时间去枣园看她,但谢莺莺有个原则是,一定要劝林觉回家,不让他留宿于枣园。谢莺莺告诉林觉,不必特意来陪自己。公子新婚,该陪的是郡主和绿舞才是,更遑论夜不归宿了。这样自己也觉得心安,否则见到郡主,自己心里会很觉得亏欠。谢莺莺还说她正在学习写一部话本,正好这段时间枣园清静,自己可以琢磨钻研,只要公子偶尔来看看自己,指点指点话本便成了。

    林觉听了这些话,对谢莺莺更是钦佩尊敬。同时也为自己拥有这样的女人而骄傲。谢莺莺善解人意而且心态积极,完全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种样子。自己还以为她住在枣园孤孤单单冷冷清清,但她完全不是这样。考虑事情也面面俱到。很难想象,谢莺莺是出自花界之人,她可比很多正常出身的女子都要优秀和自尊的多。

    日子过得飞快。朝廷里关于新科进士们的官职安排的日子即将到来。这短短的十来天时间里,春闱高中的这些进士们可谓是比平日读书的时候还要忙。托人走关系送礼物拜师长忙碌不休,就是为了授官时能有好的安排。林觉一点这方面的动作也没有做,连方敦孺严正肃那里也没去见,完全抱着一副听天由命的心态。这一点,连郭冰和郭昆都看不下去,跑来说了林觉一顿。若不是郭冰不能这么露骨的为自己的女婿跑官的话,郭冰都想亲自出马了。

    林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并不是不想去找一找门路,但他知道方敦孺和严正肃的脾气。找他们其实是没用的,找了也是白找。再者自己怎么也是新科状元郎,即便不去活动,授予的官职也该是不差的吧。

    四月十二日辰时,朝廷圣旨下达,新科一甲进士三十八名聚集于政事堂吏部房衙门前听旨。当宣布林觉的官职之时,整个广场上顿时一片哗然。新科状元林觉被授于的一个叫崇政殿说书的官职。

    林觉并不知道这个崇政殿说书的官职是个什么官儿,吏部房官员向林觉解释道:“这个官职可了不得,崇政殿说书隶属翰林学士院,职责便是在当今圣上读书的时候陪侍一旁。倘若圣上遇到书中难题,需要解说释疑的时候,崇政殿说书便是替圣上解说经史的那个人。这可了不得,天下谁有这般荣耀?”

    林觉一头雾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因为他发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有的人捂着嘴巴窃窃私语,有的人眼睛里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有的人带着一种惋惜的眼神看着自己。倘若这个官职当真这么重要的话,众人应该眼带羡慕嫉妒恨才是。

    林觉偷偷询问站在身旁的探花郎刘西丁,刘西丁面露怜悯之色叹道:“林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总之这个官职,哎!不是什么好官职啊。你可是状元郎啊,朝廷怎么能这样?林兄,你不是梁王爷的女婿么?赶紧走走门路,换个官职。哪怕是京外当个县令也好啊。”

    林觉不用多问,只听刘西丁这几句话,便知道这个所谓的崇政殿说书是个什么官职了。之后,林觉又陆续的听到了一些小声的议论,更加证明这个所谓崇政殿说书的官职不过是个边缘化根本毫无权责的小官。虽然是正七品的官职,符合一甲授七品的规矩,但一定是个毫无用处的官职。

    其他一甲进士的官职也都纷纷宣布。榜眼杜微渐进了枢密院,探花刘西丁进了政事堂户部房。其余的人有的进两府,有的进三司衙门,有的进御史台,再不济的也是去了寺卿等机构任职。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大多数人都是满意的。而越是宣布,他们看林觉的眼神便越是怜悯。一甲最后一名的官职都好像要比状元郎的官职要好。

    临散去时,杜微渐忍不住幸灾乐祸的对林觉道:“林兄,你的官职最令人羡慕啊。你瞧,这么多年兄虽都授予了官职,但只有林兄的官职是在皇宫大内之中。而且还能见到皇上,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杜某可羡慕死了。”

    林觉还没说话,刘西丁在旁皱眉道:“杜兄怎么说这样的话?这时候说风凉话有意思么?同年三甲,何必如此。”

    杜微渐冷笑道:“你可真是管的宽,你刘西丁不就进了户部房么?我可也不差。想要管我,等你做了我的上官再说吧。不过,也说不准,没准哪天你当了我的下官呢。我一定比你升得快。哈哈哈。”

    杜微渐说罢大笑离去,刘西丁骂道:“这个人,说话恁般不中听,一点风度也没有。”

    林觉笑道:“不要生气,他爱怎么讽刺怎么讽刺便是。他得了第二,心里不顺,这回还不让人发泄发泄几句么?我可不跟他计较。”

    刘西丁道:“林兄真是胸怀宽广之人。不过林兄这官职赶紧的想办法。你又不是没路子。”

    “再说吧,再说吧。我其实觉得挺好的。刘兄好意我也明白。刘兄还是赶紧去报到去。我也得去报到。改日有暇,咱们出来喝酒。”林觉笑着拱手。

    刘西丁叹了口气,拱手行礼,缓步离开。

    林觉说的不是假话,他是真的没太感觉到失望。他听了半天,觉得这个官职似乎很清静的样子,这还真的符合林觉此刻心中所想。林觉认为,朝廷中马上便要起波澜。严大人和方先生已经铁定要掀起一番变革了,根据自己前段时间备考时的研究,除非只是小小的改良,否则每一次变革都会伴随着一场风暴。而林觉并不想参与其中。所以若是有个地方能让自己躲避风雨,那是最好。不管这个崇政殿说书的官职怎样,倘若他附合自己这方面的预期,对林觉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结果。

第五四零章 混吃等死

    林觉在吏部官员的带领下进了大内皇宫,去往自己任职的公房报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然这官职上有个崇政殿之名,但公房并不在崇政殿里。虽然隶属于翰林学士院,公房却也不在翰林学士院中。办公地点位于崇政殿和景福殿之间广场的一角,只是几间低矮的房舍而已,简陋的不行。

    在抵达那处公房所在之处时,吏部随行的官员只朝那几间低矮的屋舍指了指,便径自转头离去了。林觉只得一个人慢慢的往那处角落的小院行去。

    院门虚掩,林觉推开门东张西望了片刻,院子一角的树荫下倒是看到一个短衣打扮的杂役正躺在一块青石上睡觉。林觉没去惊动他,径自往中间一座小厅中行去,看起来那像是个办公的地方。

    林觉进了小厅,小厅里摆着几张桌案,墙壁旁倒是满是书籍。书案后两名老者正歪着头靠在椅背上,花白的头颅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厅角窗户下倒是有个活人,是个穿着皱巴巴官服的年轻人,正在逗弄挂在窗下的一只黑色的八哥。

    那年轻官员见到林觉进来,直起身来惊讶的打量着林觉。林觉忙放下手中抱着的绿色的官袍官帽官靴等物,拱手行礼道:“请问,这里是……”

    “你是林觉林状元吧。不不不,该称呼林大人了才是。”那年轻人脸上荡漾起了笑意。上前拱手行礼道。

    林觉笑道:“这位大人怎么知道是我?”

    “当然知道,昨日上面便通知咱们了,新科状元郎要来我们这里任职,呵呵,咱们这里又多一位同僚了。欢迎欢迎。本人杨秀,也是崇政殿说书的官职。”年轻人笑道。

    林觉拱手道:“原来是杨大人。久仰久仰。”

    “嗨,也不用客气了,叫我杨秀便是。咱们这里啊,没什么大人。都是同僚。这两位……一个是江大人,一个是胡大人。”杨秀朝着两名依旧在打瞌睡的老者一指,笑着道。

    林觉忙道:“哪一位是这里管事的大人?”

    “管事的?没管事的。江大人资格老些,平日都是他跟上官接洽。我们这里都是平级,大伙儿都是七品芝麻官,都是崇政殿说书之职。”杨秀笑道。

    林觉皱了眉头,原来这崇政殿说书的官,居然连自己一共有四位,难道还比较繁忙不成?

    “林大人,隔壁那间小屋是你私人用的,你可以在那里换衣吃饭。夜里当值睡觉也在那里。请跟我来,我带你去。官服在那边换好便是,此时是当值时间,要穿官服的。”杨秀热情招呼道。

    林觉道了声谢,跟着杨秀出了小厅来到东首一件小小的屋子里,里边光线暗淡,摆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除此再无别物。杨秀退了出去,林觉慢吞吞的换上官袍。那官袍明显不是按照身材订做的,又大又肥,罩在身上皱皱巴巴的难受。更让林觉觉得不高兴的是,这七品官服的颜色居然是绿色的,穿上身后就像个大蚂蚱一般难看。幸好官帽是黑色翅冠,否则林觉是绝对不会戴的。

    整理了半天,林觉才鼓足勇气走出来,重新回到小厅之中。厅中已经传来了说话声,那两名打瞌睡的老同僚已经醒了。应该是杨秀叫醒了他们。

    “啊哟,新来的林大人是么?嗬,这一身新官袍好精神啊。啧啧,还是年轻好啊,穿什么都好看。瞧瞧咱们穿的这官袍,整个像个绿虫子一般。”身材略胖的那位是江大人,此刻花白的胡子上还挂着几滴晶亮的唾液,应该是适才打瞌睡时流到胡子上的。此刻他满脸堆笑,拱手笑道。

    “绿虫子,绿虫子。”窗下笼子里的八哥叫了起来。

    “好吃贼,一听有虫子便开口,明儿用开水烫了拿你煮汤喝。”江大人转头骂道。

    “老不死的。”八哥骂了句。

    “嘿,你这扁毛畜生。”江大人伸手抓了一本书便要砸过去。

    杨秀忙拦住了笑道:“江大人,跟只鸟儿何必置气?人林状元向你行礼呢。”

    “哦哦哦,有礼有礼了。”江大人这才放下书拱手还礼。

    林觉又向着另一位胡大人拱手行了礼,这才纷纷坐下。外边的杂役也被叫进来给林觉泡了一杯茶。那茶叶又粗又黑,茶盅边缘都一圈的污垢,林觉那里敢下口,寻思着回头得带一套茶具来才成。

    两位老者对林觉似乎很感兴趣,两双眼睛一直盯着林觉瞧。林觉被他们都瞧得不好意思了。

    “林状元,你当真是要在这里任职?”江大人伸着脖子低声笑道。

    林觉笑道:“那是当然,朝廷授了崇政殿说书之职,可不就是在这里当值么?”

    “啧啧啧!”江大人和胡大人两人一起啧嘴摇头。

    “几位大人以后还得多多关照在下。我什么都不懂。”林觉笑道。

    “应当的,应当的,大伙儿都在这里做事,自然是互帮互助。那个……林状元……你得罪了什么人了吧。”江大人忽然没头没脑的低低问了一句,问的林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大人为何这么问?我能得罪什么人?”林觉笑道。

    江大人摇着头笑道:“问问,只是问问而已。我们是觉得奇怪,你一个新科状元,怎地会被分派来到咱们这里?倘若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会这样?”

    林觉皱眉道:“这里不好么?”

    江大人转头瞧了一眼胡大人,两个老家伙呵呵笑了起来。

    “也不能说不好,怎么说呢?你瞧瞧咱们这公房,咱们这里的摆设,咱们几位身上这打扮便知道好不好了。这公房,下雨漏雨,下雪落雪。外边大风吹,里边吹小风。这些桌椅你可得小心些,力道大了可是要塌下来的。还有,你这身新官服可得仔细着穿,三年才给换一套。一年到头就指着这一套了。破了烂了你都得自己兜着。还有呢……咱们只有七品的俸禄,人家什么碳薪钱,车马钱,年底的红包都有,咱们可都没有。所以到月发俸禄的时候可莫和别人攀比。除了以上这些之外,咱们这里没什么不好的。”江大人哈哈笑道。

    林觉皱眉四顾,适才没有细看,此刻才发现这里的情形确实糟糕。屋顶上有几处瓦缝里透着日光下来,座椅也确实有几张断了半截腿脚,用绳索简单的捆绑起来。桌椅板凳,屋子里的陈设都黑乎乎的包了一层霉斑一般,明显是有年头没有更换了。面前三位大人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黑乎乎的,胡大人官服肋下明显有个大大的补丁。

    “这……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咱们崇政殿说书的官职是要陪侍皇上读书的么?怎地这般寒酸?公房破旧些倒也罢了,要是衣衫不整,又岂能面圣?那不是不敬么?”林觉皱眉道。

    “呵呵呵,面圣么?林状元你想多啦。老.胡,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应招陪圣上读书是什么时候么?”江大人呵呵笑道。

    “快一年了吧。”胡大人咂嘴道。

    “什么快一年?是一年零三个月二十二天好么?我这可是有纪录的。咱们有一年零三个月没有受皇上召见陪读啦。咱们三个每天闲的身上都生虱子了。哎,林状元,我们这些人在这里混日子倒也罢了,你一个堂堂状元,怎地也被发配到这里来了?真替你不值呢。”江大人摇头叹道。

    林觉的心有些微微发沉,看来这里的情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皇上不读书的么?不是说皇上读书时,便要咱们待命应召么?”林觉兀自觉得不太可信。怎么可能身为说书之职,一年多时间都见不到皇帝的。

    “皇上当然读书,但陪皇上读书的差事现在都被翰林院侍讲和侍读学士们给包圆了。能见到皇上的机会谁不抢着要?人家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都是咱们的上官。将我们的差事都代劳啦。人家说的好:替你们代劳了差事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没让你们分些俸禄当报酬,便算便宜你们了。嘿嘿,说的也是,我们有什么不满意的?”江大人嘿嘿而笑,笑声中颇有些无奈苦涩之意。

    “林状元,你当真不该来这里呢。咱们这里好比是被流放的偏远之地,没人想起咱们,也没人在意咱们。就好比一滩死水,毫无波澜。外边风吹雨打,阳光雨露,都跟我们没关系。而且进来了,基本上便一辈子出不去了。活活耗死在这里。你可莫要不信,你知道我和江大人来到这里多少年了么?江大人来此处二十二年,本人来此处十八年。这么多年,江大人和我依旧是七品芝麻小官,没有一丁点的升迁或调动的机会。林大人,你看到咱们两个老家伙,便知道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的你了。这里就是个泥潭,踩进来便陷进去,永远也别想出去啦。”胡大人面带苦笑,声音苍凉的道。

    林觉的心在下沉。他没想到这里的情形糟糕到这种程度。或许对于躲避外间的风雨是合适的,但似乎想脱身也很难。一辈子无升迁的机会,每天在这里无所事事,那这个官当着何用?看起来,自己似乎真的是被人算计了。这样一个地方,这样的一个官职,应该是有人刻意的替自己挑选的。

第五四一章 苦中作乐

    “二位大人,又在吓唬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大人,莫要被两位大人吓唬了。本人倒是没他们那么悲观。”一旁的杨秀笑着安慰林觉道。

    江大人和胡大人呵呵笑着不说话,林觉抱着一丝希望问杨秀道:“杨大人进来几年啦?”

    杨秀想了想道:“大概七八年了吧。”

    “……”林觉无语了,七八年了,普通官员三年一升职或者是调动,看样子杨秀也被这泥潭陷住了,江大人和胡大人所言不假,杨秀也正在走他们的老路。

    “虽然这么多年时间我没见过圣上一次,也没机会升职调动,可是在这里也是有好处的呢。”杨秀道。

    “好处?”林觉皱眉道。

    “是啊,你不觉得这里是世外桃源么?没有差事不假,但咱们也没什么责任啊。俸禄虽不高,但糊口也是够的。这里是皇宫大内,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滋扰。咱们公房的风景虽然不佳,但大内风景绝佳处可多得是呢。几处大殿左近风景俱佳处我都摸了个透,平日携一卷书捧一壶茶往花树凉亭中一钻,读书赏景,品味人生,岂非也是一大乐事。更有一大好处是,咱们虽然官职低微,但毕竟隶属翰林学士院。翰林院的藏书我们可以随便借阅。这七八年时间,我可是读了几千本书呢。免费读书,这可是多么大的乐事。”杨秀笑眯眯的道。

    林觉开始还以为杨秀在说反话,后来发现杨秀说的情真意切,似乎还真把这里当成他隐居的桃花源了。不仅倒还对他有些敬佩之意了。不过能耐着性子过这样的生活,那他考科举的目的何在?

    下一刻,江大人立刻将杨秀的谎言给戳穿了。

    “算啦,杨大人,莫要骗人家啦,安慰林大人是应该的,但也应该说实话不是么?你怎么不告诉林大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当初若不是得罪了大人物,又怎么会以一甲第九名的好成绩却被塞到这里来?你怎么不跟林大人说说,你那位娘子因为你升迁无望,又俸禄不够养家所以给你写了放夫书离你而去?你怎么不说你经常彻夜难眠?对着那个扁毛畜生诉说心事?扁毛畜生会饶舌,它可是经常冒出一些话来,那些话都是你的心声呢。你怕是恨死了这个地方,又何必说假话?恨就是恨,你像我和老.胡,就直接称这里是死人墓,臭水潭。我们可不认为这里有半点好。”

    杨秀满脸通红,瞪着眼看着江大人,似乎责怪他将自己的事情全部都戳穿。不过江大人和胡大人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反而有些期待杨秀发火的样子。杨秀倒也并没发作,叹了口气百无聊赖的转头不语。两位老家伙脸上竟然甚是失望。林觉看在眼里,心想:也许在漫长无聊的日子里,除了打瞌睡呆坐闲聊之外,怕是争吵也是一种极为奢侈的事情了。而现在,也许他们连争吵都懒得争吵了。

    面对这种情形,林觉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倘若今后的人生要这么过的话,那跟死了有何区别?林觉是绝不可能在这里熬个十年八年,倘若此处当真如他们所言的这般状况,那还不如辞官归田,也比在这里混吃等死的好。不过就目前而言,林觉还觉得这里挺不错的。倘若当真此处与世无争,倒不妨先避一避风雨,届时待机而动,或进或退总有定夺。

    接下来一番闲聊,林觉基本上了解了这里的一些规律。按照官职的职责,崇政殿说书要十二个时辰待命的,万一皇上召见,则必须到场。虽然皇上召见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但也要以防万一。不过,倒也无需每个人都在这里十二时辰待命,这里有当值的制度。林觉没来前,这三位大人三班轮流当值。白天都在,夜晚留下一人当值。三天一轮,周而复始。

    时间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每个人都有大把的时间。只可惜的是时间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必须要在这里耗过整个白天的时间,中间只有中午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出宫。其余时间哪怕是你打瞌睡,也得必须坐在公房之中。

    虽然很少有人来检查,但这三个人还是认真的执行着这项制度。平日里最大的差事便是偶尔有翰林院的学士和夫子们进宫来,等候见驾的时候来这里小坐。因为这里距离崇政殿比翰林院要近的多。而此时,这三位也自然成了翰林院学士们跑腿泡茶的杂役了。不过这种情形其实也不多,一个月中也不过两三回,翰林院中那些高傲的学士们其实也不愿意来这死气沉沉的地方。

    林觉决定,既然自己不得不呆在这个地方,那么便要让这里的一切做出改变。林觉可受不了这里断腿的桌椅板凳,漏雨漏风的屋顶,霉轰轰的屋子,以及死气沉沉气氛。他决定要改造这里。环境要改变,气氛要改变,消耗时间的当值制度也要改变。既然这里的人存在感极低,也基本上没什么事可干,那么又何必所有人都死耗在这里,岂非毫无意义。林觉希望自己只是在这里挂个名,然后三天两头来一回意思意思,大把的时间自己支配。

    林觉想到便要做,当下便和杨秀商议了一下要先对这里进行一番改造。两位老家伙对此并无太大兴趣,因为根本上面根本不会批准他们修缮的费用,而且他们也觉得没有修缮的必要。但林觉坚持要做,告诉他们,他们可以不管,也不用他们帮忙,只需不要反对便可。对此,两个老家伙自然是没有异议,暗地里都讥笑不已。话说当年杨秀来时也是这么激情满满的,一个月不到,他连衣服都懒得洗了。

    杨秀倒是出于礼貌跟林觉讨论了起来。林觉用笔在纸上一条条的列了单子。房屋修缮,桌椅更换,地面平整,几间睡觉的屋子需要装修,甚至院子里需要修几个花坛,搭一排葡萄架。廊下需要开几个窗户等等。林林总总列了二十多条。

    杨秀在旁道:“这得花不少银子吧,起码三四百两银子呢。”

    林觉笑道:“杨兄,银子的事你莫管,你只需跟着我一起做事便好。咱们都是青年人,可不能混日子。哪怕没希望,也要善待自己。生活决不能颓废,我可不想成为江大人和胡大人那样。生活态度要端正,心态上也要积极,这样机会到来时,便可立刻抓住。”

    杨秀深以为然,他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但他并非是愿意颓废之人。有人来拉一把,将他从原有的生活中拉出来,对自己而言是件大好事,他也明白这一点。

    因为第一天来报到,明日才是正式任职,所以林觉无需在此待到傍晚。晌午时分,林觉便离开出宫。半日相处,杨秀都有些舍不得了,毕竟林觉的谈吐和乐观的态度给他带来了许多新鲜的感受,他内心里已经将林觉当成朋友了。而且,他知道林觉的身份,林觉是梁王府的女婿,又是御史台中丞方敦孺的学生,他或许在这里真的只是走个过场。若是能得林觉相助,自己也许也能脱离火坑。他已经将林觉当做了一个救命的稻草了。

    出宫的时候,林觉心中之前的产生的一些失落的情绪消失的干干净净,这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他本应该沮丧才是,但是他并没有。或许他本身就对这次任职的期待不高,又或者他本来心理调节能力就很强。想想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数次面临生死关头的考验都挺过来了,这种情形又怎能让林觉失去希望。起码这里没有性命之忧,而且安宁平静,又有什么可怨愤的呢?

    不过,林觉却不知道回去后如何跟郡主她们说这件事。也许她们会很失望吧。

    一进后宅住处,林觉便大声的叫嚷着:“我的郡主小亲亲,你家夫君回来了,怎不出来迎接?”

    林觉在闺房之中常常口不择言对自己的女人冠以各种昵称,譬如对绿舞,林觉在床第之间便称她为‘小樱桃’,当然出处极为不堪,那是形容绿舞胸前两点红蓓蕾的娇艳可爱。绿舞的爱称不止这一种,譬如“小馒头”,‘小野马’之类的,都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昵称。小郡主自然也得了昵称,譬如‘郡主小亲亲’‘小白兔’‘小桃子’之类的称呼。林觉兴之所至,满口胡言乱语,小郡主和绿舞自然也无可奈何。

    这些昵称进而发展到在后宅中也随口乱叫,小郡主抗议了几回,林觉根本不改,小郡主便也只能由得他。毕竟后宅中也没外人,只有贴身的丫鬟婢女们在,这些人连夫妻同房的时候都不避讳的,所以倒也没什么。

    但今日,林觉这一嗓子之后,小郡主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时却满脸通红的直摆手。林觉笑道:“怎么了?我的郡主小亲亲。”

    小郡主红着脸冲上来跺脚嗔道:“快别胡说了,爹爹哥哥他们来了。”

    “啊?”林觉自己都脸红了。幸亏没叫另外的昵称,小亲亲还不算露骨的那一个。不然王爷父子怕是要眼珠子瞪出来了。

    饶是如此,林觉进屋时,王爷父子看林觉的眼光依旧怪异的很。

第五四二章 和盘托出

    “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兄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向郭冰和郭昆拱手行礼。

    郭冰满脸怒气的坐在那里,眼睛看着林觉身上的一套绿油油的官袍,眉头紧锁着。

    “林觉,这身官服穿着感觉如何?”郭冰沉声道。

    林觉看了看身上道:“没什么感觉,料子不好,穿着太热。,颜色也太绿了,像个大青虫。”

    “噗嗤!”小郡主笑出了声,她看到林觉身上穿着的这一套七品官服的时候就在想,到底像是个什么。林觉这大青虫的形容正好解惑,于是被击中笑点,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笑!林觉,还不给我脱下来。堂堂状元郎,我王府的女婿,居然只得了个七品官,还是个什么崇政殿说书?本王都没听说过这个官名。一打听才知道,是个狗屁不是的官儿。这是对你的羞辱,对我梁王府的羞辱。你难道一点不感到愤怒么?”郭冰拍着椅子扶手怒声喝道。

    小郡主吓得不敢出声了,林觉愣了愣忙道:“岳父大人请息怒,万不要为小婿的事情动怒。这没什么。我也没指望能有个好职位。”

    “废话,你若不是薇儿的夫君我管你当个什么狗屁官,但你现在是我王府的女婿,你丢脸便是我们丢脸,明白么?之前便跟你说了,要你去找找你老师走走门路,你偏说什么应该不至于太差。现在可好?被人给耍弄了。我之前之所以没出面,便是因为我的身份,不能公然为自己的女婿走门路。但现在这情形,顾不得其他了。你立刻换了这身绿皮,跟我进宫去。我倒要问问我那位皇兄,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就算你不是我梁王府的女婿,起码也是新科状元郎吧。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是说因为你是我郭冰的女婿,他便故意这么做来羞辱我?我要把话问个明白。实在不成,我们便去见太后。这件事不问个清楚,我便不罢休。”

    郭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一张大脸涨得通红。可见因为这件事他是真的生气了。他已经将这件事视为对他这个王爷的蔑视和侮辱。

    “爹,千万莫生气,莫要伤了身子。”郭采薇忙上前道。

    郭昆也叫道:“父王,莫要着急上火,莫要气坏了身子。”

    郭冰怒道:“我还要什么身子?脸被人打得啪啪响。我这个王爷还有半点受人尊敬么?他们就这么欺负我们,我忍了这么多年,我今日豁出去,当面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好歹我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他当皇上,坐拥天下,这我都不跟他争。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躲到杭州去当缩头乌龟,难道还不能让他高兴?我小心翼翼的顺着他的意行事,还不能让他满意?他还要这般羞辱我?我今日便去问他,是不是要我死了他才开心?倘若如此,我一头撞死在他面前便是。”

    郭冰激动的脸上通红,口沫横飞,指天画地,将一口怒气全部发泄了出来。林觉从未见过郭冰如此激动,看起来,郭冰对于郭冲的怨愤积压已久,并非因为自己这件事,而只是因为自己这件事而起罢了。一个由头便可引爆以往憋着的怨愤。

    “爹,您喝口水。坐下喝口水。您有胸闷之症,郎中说不能生气的。爹,莫要吓女儿啊。”郭采薇扶着身子摇晃的梁王,伸手在他胸前顺气,话里已经带了哭腔。

    郭昆也忙来到郭冰身边,低声安慰郭冰要他不要激动,不可草率行事。

    林觉皱眉站在那里,他心里倒有些感动。虽然郭冰的怒火大部分是为了他王府的尊严,但客观上也是不平自己的授官之事。也算是将自己当成了自家人了。实际上自己的利益在和郭采薇成婚之后便已经捆绑在了一起,密不可分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确实是郭冰不能接受的。

    “岳父大人千万莫要生气,其实……小婿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岳父何必想不开呢?”林觉走近两步沉声道。

    “意料之中?你是什么意思?”郭冰惊讶问道。

    林觉道:“岳父大人。有些事,小婿是时候对你说了。”

    当下林觉再无隐瞒,将吴春来在杭州时对自己的所为,以及到京城之后吴春来和自己的几次接触,乃至这一次榜下捉婿的原委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郭冰父子对这些事还是首次听闻,听得是瞪大双目惊愕万分。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那厮居然要收买你,让你当他的耳目?这厮如此猖狂?”郭冰叫道。

    “爹爹,还有更猖狂的呢。你们可知道三月初三那日大相国寺庙会上,吕中天的儿子吕天赐当众调戏女儿,被林觉当街痛打了一顿。后来若非皇城司的朋友赶来,他们倒要当街行凶呢。”小郡主忽然在旁叫道。

    林觉忙欲阻止小郡主,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并不想说出此事来,因为这会让事情复杂化。之前说的那些事都是针对自己的一些是情,林觉并不想让事情变的不可收拾,然而小郡主还是说出来了。

    “什么?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这吕家老狗小狗是活腻了不成?父王,我这便带人去踏平他的狗窝。杀了这老狗小狗。”郭昆一下子便炸毛了。自己的妹子都敢欺负,这是已经骑在头上拉屎了,这如何能忍?

    郭冰也是浓眉竖起,脸上现出森然之色来。本来和吕中天就是死对头,但多年来一直都还算保持克制,相互争斗起来也不至于到了对付对方家人子女的地步。吕中天这么做,那可是大大的越线了。

    “岳父大人,大舅哥,万万不要冲动。此事虽然属实,但也有隐情。”林觉忙叫道。

    “什么狗屁隐情?我妹子是你的老婆,你倒是真能忍。”郭昆怒斥道。

    “哥哥,夫君当日便出手教训了他的。打的他很惨的,难道要杀了他不成?那厮只是嘴上不干净,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而且他起先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小郡主也有些慌了,悔不该将此事说出来。

    “是啊,吕天赐并不知薇儿身份,所以才出言调戏,我也教训了他一顿。我们没告诉你们,便是怕事情闹大。兄长要带人去铲平了吕府倒也没什么,然而如何善后。岳父,大哥,你们想想,以王府如今的处境,铲平了吕家是否会全身而退?”林觉忙沉声叫道。

    “我可不管,先宰了吕家两条狗再说……”郭昆叫道。

    “昆儿!休得冲动。”郭冰皱眉喝断郭昆的话,缓缓道:“林觉说的对。我们固然可以去宰了吕中天父子,但我王府上下也必然饶上性命相陪。有人会给我们加上谋反的大罪,他早就想找理由对付我们了,岂不是送上门去给他理由了?拿我王府上下的性命去换吕中天父子的命,那可不值得。”

    “父王!难道便忍下这口气不成?”郭昆叫道。

    “当然不能忍,这笔账且记下便是。最后一笔笔的跟他算。但现在,或许必须忍下这口气。”郭冰沉声道。

    郭昆跺脚一拳砸在椅子上,差点砸坏了椅子扶手。

    郭冰皱眉看着林觉道:“林觉,你的意思是,这一次授官的事情是吴春来和吕中天在后面捣鬼?”

    林觉沉吟道:“此事小婿是这么想的,以我状元的身份,朝廷断不至于如此亏待于我。适才岳父大人说要进宫去见圣上。小婿认为此事应该不是圣上所为。圣上是一国之君,他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岂非让天下读书人寒心?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郭冰皱眉道:“有些事,你并不了解内情。”

    林觉摇头道:“我明白岳丈的话,岳父大人无非是说,或许是因为我是王府女婿的身份,所以皇上故意的羞辱我,借以羞辱岳父大人。我不知道皇上和岳父大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但我想,即便是有所不和,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除非是为了激怒您做出什么不该有的举动。倘若是为了激怒岳父,岳父要去宫里讨说法,岂非是正中其谋?而小婿依旧认为,皇上不至于小气到如此地步,不至于做出这等被人留下口实之事。更大的可能是吴春来捣的鬼,因为此人睚眦必报,我既已经跟他反目,他一定会暗中的捣鬼。甚而至于,我觉得吕中天知晓并参与的可能性都不大。因为他也犯不着如此,这会显得他太没小家子气。”

    郭冰皱眉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站定道:“吴春来既然暗中要求你当他的眼线,还曾想办法为你科举作弊。这些事一旦捅出去,他便要完蛋。他若暗中捣鬼,便不怕你告发他?”

    林觉苦笑道:“岳父大人,这些事口说也无凭,我去告发他也是要讲证据的。再说了,我告发了他,我自己不也洗不清么?别人会说我秋闱春闱都是作弊得来的名次,我不也死定了么?所以,在这件事上,我和他是相互胁迫着,他别着我的马腿,我也别着他的马腿。说句实话,就算捅出来,我死的可能性比他死要大的多。故而我和他都不可能将此事公开。既然明面上无法治我,那暗地里下手便难免的了。他也知道不能逼我太急,所以便用软刀子割人,让我没了前途。”

第五四三章 重任在肩

    郭冰皱眉道:“可是他为何要为你做媒,说服你二伯同意,让钱谦益抢你回去当女婿?按理说那时候你已经得罪了他,他该算计你才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怎地还好心为你做媒人娶钱谦益的女儿?那岂非不是在帮你么?”

    “是啊,这事儿很是奇怪,我和父王一直没弄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起初是以为钱谦益临时起意要榜下捉婿,但后来觉得不太对,你明明拒绝了你二伯的提议,为何还会来这么一出?”郭昆也不解的问道。

    林觉苦笑道:“岳父大人,大哥,你们的疑问我之前也有。吴春来被我骂的狗血淋头还愿意为我做媒,张罗了一场在别人看来对我很有好处的婚事,这着实让人疑惑。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请皇城司的马副使帮我探察了一番,然后我才知道了原因。”

    “什么原因?”郭昆问道。

    “那钱副相家中的千金小姐原来是个破了相的女子,被火烧的毁了容。据马斌说,那相貌就像是个夜叉鬼一般的恐怖。而且性格刁蛮凶霸,不可理喻。吴春来撮合这桩婚事其实是对我的报复,这不过还是要软刀子杀人,让我这一辈子跟这个女子过日子。由此我才明白,吴春来这个人阴损歹毒,是个十足的小人。”林觉叹道。

    “啊?原来如此。”郭冰父子都露出恍然之色。

    小郡主轻抚胸口看着林觉,心道:好险。还好没有让吴春来得逞,否则郎君便要一辈子跟那个母夜叉过日子,那可真是太惨了。不过说起来还要感谢吴春来,若非他这么一折腾,自己和夫君的婚事也不会这么顺利,爹爹也不会下定决心。

    郭冰倒是心中略有些后悔,原来当日自己会错了意,以为这是拉拢林觉的举动,故而下定决心抢了林觉回来跟薇儿完婚。若是知道这不过是吴春来报复林觉的手段,自己当不管不顾才是。但现在想这些却也无用,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原来这里边还有这样的隐情。不过本王不太明白的是,你林家家主为何会跟吴春来搞在了一起?按理说,就算他不知道这是吴春来报复你的手段,在你竭力反对这门婚事的情形下,也不该私下里做主给你写了婚书,强行逼婚才是。”郭冰沉吟道。

    林觉道:“岳父大人,这件事确实蹊跷。事后我也仔细的考虑了此事,总觉的不能自圆其说。二伯应该不至于如此对我,但他确实那么做了,这便不得不让人怀疑这背后另有原因。我怀疑二伯是受人胁迫,据我所知,最近二伯遇到了麻烦。严大人和方先生似乎正在查三司衙门里的事情,还在朝廷上弹劾了三司衙门的几位主官。二伯曾求我去向先生说情,看起来他甚是慌张。我怀疑他是想自救,或者是有什么把柄在吴春来手里,所以才会做出那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郭冰一拍大腿,高声道:“是了,你这么一说,本王觉得还真是颇有可能。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严正肃和方敦孺确实盯上了三司衙门,据说查出了许多头绪。林伯年倘若为了自救投靠吴春来,或是吴春来掌握了什么证据逼迫他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来,整件事便说的通了。也能解释林伯年为何那么积极的配合吴春来逼迫你了。好厉害,看起来,这次授官之事也有很大可能跟他有关,这叫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总之都是冲着你来的。”

    林觉道:“是啊,小婿正是这么想的。逼婚之事不成,自然是要另想办法来害我了。所以小婿才想请岳父和大哥千万莫要冲动,不要因为这件事便自己乱了,反而被人抓住了口实。”

    郭冰抚须缓缓点头。到现在为止,郭冰已经基本上认可了林觉的说法。适才所讨论的一切已经将整件事的脉络理顺。但他依旧认为这件事皇兄是完全知情的。有极大的可能是吴春来报复林觉暗中动了手脚。因为这对吴春来而言太容易了。授官本就是吏部房的职权,吏部房是政事堂中的部门,吴春来想要影响决定太简单了,打个招呼便可。但是,授官的结果是要皇上亲自审核下旨的,皇上不可能不去看新科状元授官的动向。但看到了林觉的这个官职却依旧给予批准下来,那只能说是顺水推舟借此打压了。否则没有任何理由来解释。

    在这一点上,郭冰确实误会了郭冲。事实上这份授官的结果之所以能通过郭冲的审核,那完全是吴春来授意吏部房主事在上报的奏折上玩了个文字游戏。这崇政殿说书是隶属于翰林学士院的官职,所以上报时便鸡贼的在状元林觉的名下写了入翰林院任职这样模糊的字眼。郭冲还特意看了林觉授官的去向,见是入翰林院中,倒也心中满意。成绩优秀的进士进翰林学士院本就是个很不错的结果。于是连具体的官职郭冲并没有细问,就这么被蒙混过了关。

    “可是,你便就甘心做这个什么说书的官职?本王可是打听了一下,那里可没有半点前途。区区七品闲职,无权无油水,你甘心如此?”郭冰皱眉道。

    林觉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其实是岳父大人和大哥心里不顺罢了。你们为我好,我是知道的。但既然吴春来盯上了我,我便顺了他的意在那里呆着便是。反正我没什么大志向,其实那里也挺不错的。”

    郭冰瞪着林觉半晌,叹道:“你说的没错,是本王面子上过不去而已。罢了,你且先呆在那里,我会给你想办法的。说起来真是惭愧的很,我堂堂大周梁王,竟然连自己的女婿受人欺负都无法出手相助。我梁王府也难怪被人瞧不起。我郭冰真是太无能了。”

    郭冰形容惨淡,面露颓然之色。确实,堂堂大周亲王,按理说该权倾朝野,威震四方才是。王府亲眷也应该都是鸡犬升天个个都有个好前程才是。但事实的情况是,梁王府在朝中势单力薄,几乎无左右朝政的能力,行事小心翼翼畏首畏尾。事实上,在京城朝廷中,若非是皇亲国戚的威严还在,让很多人不得不对梁王府保持恭敬的话,怕是梁王府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并非完全是郭冰的过错。恰恰是他的身份导致了这个结果。正因为他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兄弟,血脉纯正的皇族宗室,所以才让头顶上那个人对郭冰永远带着怀疑和戒备之心。而郭冰从小便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行事,避免被他找到理由对付自己。再加上郭冰在两浙路经营多年,早已脱离朝廷多年,自然也影响力大减。所以即便是贵为王爷,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忍受。

    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之事,一时半会儿是没有破局之策的。

    郭昆低声安慰道:“父王莫要自责,孩儿相信事情不会永远是这样的,一定会有转机的。孩儿发誓,将来必要重振王府之威,那些对我们不敬的宵小之辈,孩儿会一个个的砍了他们的脑袋。”

    郭冰叹道:“昆儿,你行事太急躁了。今日之事便能看的出来。今后倘若爹爹不在了,你行事要三思而为之,特别是要跟你妹夫多商议。”

    郭昆看了一眼林觉,点头称是。

    郭冰续道:“你莫要不服气,我看出来了,林觉比你有耐心,心思也更细密。所以多听听他的意见是没错的。”

    郭昆点头道:“父王放心,儿子知道。我会多请教妹夫的。”

    林觉忙道:“大哥切莫这么说,请教是不敢当的,我跟大哥比还差得远。”

    郭冰摆手道:“林觉,你也不要自谦。你最让本王不满意的地方便是心思太深,不肯跟我们交心。就拿近来之事而言,你所经历的这些事为何早不跟我们说?直到今日才肯说出来?是不是对我们不信任?”

    郭采薇娇嗔道:“爹爹,夫君之前可还不是女儿的夫君呢,又怎能什么事都跟爹爹和哥哥明说?爹爹不是还反对……反对我们的婚事的么?”

    郭冰咂咂嘴道:“说的也是,以前的事不说了,现在咱们可是一家人了。林觉,你可要明白,我梁王府的荣辱便是你的荣辱。我梁王府完蛋了,你也不能幸免。当然了,你的事也是我王府的事。本王知道你心思细密,足智多谋。眼前之事你选择隐忍必是有所谋划的,但你有任何需要王府相助之事,都告诉我和昆儿,我们必全力助你便是。”

    林觉愣了愣,苦笑道:“这个……真没有。我只是不想惹来吴春来的另一次算计罢了。这次让他得逞,或许他便心满意足不再来骚扰我了。我可没有什么谋划。”

    郭冰摆手道:“瞧瞧,你又如此了,就是不肯说实话。本王走得桥比你走得路都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本王会看错你么?罢了,本王也不逼你。你不肯说,我也不多问。你是有心计的人,本王知道你轻易不肯多言,那也是对的。但你时刻记住,咱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早就串在一起了。”

    林觉默然点头。确实,现在自己已经无法摆脱王府这条大船了,虽然自己曾经很想摆脱和王府的联系,但事与愿违,如今却是利益与共了。上一世王府倒台的惨剧不能发生,不然自己也要跟着完蛋。

    突然间林觉觉得自己好倒霉,重生以来,自己奋斗的目标便是竭力避免林家灭门的惨剧,自己不得不科举入仕踏入这诡谲多变的官场,去奋力扭转命运。现在,自己又不得不背负另一个目标,连梁王府的命运自己都要背负了。无论如何,这就是这一世的使命,再苦再难也要肩负下去,也要完成他。

第五四四章 金蝉脱壳

    连续数日,林觉别无长事,只开始着手按照计划清单对公房进行改造,既是为了改善公房的环境和人心,其实也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可不想坐在那里看着两个老家伙张着嘴流着口水打瞌睡,也不想和杨秀大眼瞪小眼的对坐着。杨秀这个人虽然还不错,但毕竟相识不长,也没什么体己话好说的。三言两语皆是客套,却也无聊无味。

    宫中多得是有负责修缮工作的工匠,偌大的大内前后宫数百座庭院数千座房舍,不计其数的桌椅板凳床铺窗户等等都需要有专人的维护的。杨秀认识主管这些工匠的太监,林觉掏银子给好处,很轻易的便弄来了几名工匠。

    有了工匠,其他的事情便好办了。屋顶漏雨,匠人搬梯上房重新盖瓦,这其实都是小问题。在林觉的竭力主张之下,屋子里那些老旧的家具桌椅书柜等等全部被搬出来丢在院子里。破旧的门窗也全部被砸掉。

    江大人和胡大人两人咂嘴摇头,连称林觉胡闹,搞得他们不得不站在院子里,连睡觉打瞌睡的地方都没有了。又说林觉这么干实在是瞎折腾,这么个破地方有什么值得折腾的?还花自己的银子来修缮,着实是发了疯了。

    林觉可不管他们的抱怨,在宫外买了新的门窗桌椅运进来,一天后,新的门窗安装到位,屋子里平整了地面后摆上崭新的桌椅书橱。再将几盆花草,几张字画都摆好挂好。顿时原本破旧的散发着霉味的公房中焕然一新。

    两个老家伙一人得了林觉单独为他们订做的一张青竹藤草制作的躺椅,躺在椅子上晃晃悠悠之时,两个老家伙乐的合不拢嘴,再也不抱怨了。

    接下来便是几处夜晚值班居住的小屋子以及几间仓库的改造。开了窗户,铺了地板,搭了门廊将几间小屋子连接起来之后,格局大变。居然从一个个阴暗低矮的小屋子变成了一个个窗明几净的小精舍。利用废木板搭建的门廊上摆上十几盆花草之后,简直和之前判若云泥之别。

    再接下来,便是对院子的改造。按照林觉的设想,修建了几处花坛。用红砖镶地铺了一条主干道通向公房和居住小舍门廊之下。中间挖了个小小的水池,里边用从需云殿后草坪上搬运来的几块大青石拼凑成的一个假山。院子南角搭上了一棵宫中太监友情赞助(偷偷挖来卖钱)的西域葡萄树。

    整整六天时间,整个公房小院大变模样。公房中整洁明亮,晒干后整齐码放的书籍再也没有霉轰轰的味道,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新家具散发的松木香气。阳光从雕花长窗中穿进来,照在屋内的花草上,简直是一副图画一般。

    小院里就更别说了,小径绕行假山花坛之间,宛如园林花园一般。葡萄架下青石桌椅颇有古趣。水池之中养了几条太监偷来的御花园荷花塘中的锦鲤,更是生机盎然。公房后面还特意开辟了两小块菜畦,供闲暇时耕作逗趣之用。

    最后一项工作便是将所有破旧的茶盅茶壶茶碗全部扔掉,换了买来的全新的紫砂壶,青瓷碗盏。林觉还送了杨秀江大人胡大人各一套簇新的官服。官服是可以自己花钱做的,只是需要朝廷指定的制衣坊来做罢了。这几位自然不肯花那个钱,但林觉花得起,所以每人做了一套行头。林觉的意思自然是,既然这里已经整齐干净,总不能还穿着破旧官服煞风景吧。当然还有一层意思是,林觉希望他们从新开始,摒弃过去那种颓废的生活。

    第六天完工那天傍晚,林觉带着几位大人和一名仆役,五个人说说笑笑畅游小院,每一间屋子都瞧一遍,院子每一个角落都走一遍,算是庆祝改造完成。杨秀等人自然心中欢喜之极,他们从没想到自己呆的这个让人厌烦透了的地方居然会变成这般喜人模样。环境一变,心境也跟着变了,说起话来也不是那么阴阳怪气,那么什么都无所谓了。

    林觉乘着大伙儿都高兴,提出了改一下当值制度的事情。林觉的建议是,既然这里根本没什么差事可做,何必每个人都绑在这里。林觉希望能每人当值一天,剩下的时间随意支配,各干各的事情去。但这个提议很快便被江大人和胡大人他们否决了,因为虽然没事可做,但毕竟有考勤制度。倘若人不来考勤登记,那岂非是要受到处罚的。再说了,两个老家伙都认为,他们无事可做,还不如在这里呆着,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林觉并没有泄气,接着提出另外一个极为大胆的方案。林觉说,自己愿意将每月俸禄拿出来给其他人分,换取自己不用在此当值。自己偶尔会来混混,但自己有事倘若没来的时候,希望几人给自己保密,替自己在考勤上签到,并且在有人来查的时候替自己隐瞒圆谎便可。

    这个想法吓了众人一跳,林大人是压根不想在这里呆着,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这主意可忒大胆了,若是被上面知道,林觉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两个老家伙心里很犹豫,因为这样风险不小,但每个月可多拿四两俸禄银子,这个诱惑着实不小。

    正犹豫时,杨秀主动提出自己那一份不要,林大人的俸禄给两位老大人平分。这一下彻底击垮了胡大人和江大人的心理防线。两人低声合计着,这件事虽说有风险,但其实风险也没那么大。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来管,即便来了,搪塞过去也是不难的。毕竟之前便有先例,好多次学士院的人来查一查在岗情形时,杨秀都躲在宫中某处角落去了,找也找不到。后来不也不了了之。

    其实翰林学士院的人也知道这里的人没有奔头,俸禄又低,也不愿太得罪他们。更何况每个月可是要多拿六两银子的,这可是一大笔巨款。乘着退休之前多挣点银子,将来也多一份养老钱。

    江大人和胡大人一咬牙一跺脚,当即便下了决定,同意林觉这个意见。受到启发的江大人还问杨秀要不要也同样这么做,他们也可为杨秀保密云云。杨秀大翻白眼,心中暗骂两个老东西见钱眼开,贪心不足蛇吞象,又来打自己这份俸禄的主意了。自己可没林大人这般逍遥,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自己那点银子可是要靠它吃饭的。

    林觉心里很是高兴,若这个计划能成功,自己便只是挂个职而已,大把的时间由自己支配。自己宁愿去大剧院帮帮忙,带着小郡主绿舞四处闲逛,也不愿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个地方。大剧院生意红火,新一批的演员已经开始陆续登台演出锻炼,林觉计划着要开分号,也是要花大笔的时间的。

    不过,林觉也不打算做的太过,隔三差五的还是要来坐坐的,若是完全的没影子,那也不太像话。虽然这里的三位大人应该不会说什么,但难保被人盯上,所以得时时的来装装样子便好。

    ……

    天气越来越炎热,京城的夏天跟南方的夏日还颇有些不同。南方的夏天虽然也很炎热,但那种热却不似北方的夏天热的那么直接。就拿汴梁城而言,白日里你只要走在阳光下,直射的阳光可以将你的皮晒爆了。太阳的光线像是一条条滚烫的皮鞭抽在你的身上,叫你痛苦不堪。你走在阳光里,就好像走在熊熊大火之中,让你从鼻孔到肺部都是火辣辣的冒烟。但你只要走到阴凉地里,温度便自然而然的降了下来,人便好受多了。

    不过夜晚的温度倒是没什么区别,不到半夜里是根本无法入睡的。汴梁城中大河纵横,湖泊也不少。白天被晒得如同滚水一般的河水和湖水,到了夜晚开始一阵阵的往外散发热气。夜风一吹,热浪钻入千家万户,让人像是在蒸笼里烘烤一般。

    所以,汴梁百姓们普遍入睡的时间推迟到三更以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必须等这些热浪被夜风涤荡的差不多了,才能安眠。这也造就了入夏以来京城夜市火爆的一大重要原因。人都无法安睡,点灯费油费蜡,又不能坐在黑暗里被蚊子咬,只能成群结队的拖家带口来到长街上。这里夜市灯火繁盛,哪怕不花钱,走走看看瞧瞧热闹也是好的。

    林觉这段时间睡眠也很不好。天气炎热,加上心中有心事,而且早晨也要一早便起来去宫中的公房去,所以每天只能睡几个时辰。实际上大相国寺的大宅已经很注意避暑的功能了,不但后宅房前屋后树木葱郁,而且房舍上方镂空隔层,就是为了防止温度的辐射。但即便如此,夏天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不过,公房里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林觉倒是能睡个好觉了。因为他不用早起了。夏天的清晨还是很凉爽惬意的,正是好睡的时候。

    这天清晨,因为不用再去公房当值,林觉特意打了招呼,让小郡主她们清早不用叫醒自己,自己好美美的补个觉。然而就在他呼呼睡的正香的时候,还是被小郡主给叫醒了。

    “夫君,不好意思啊,打扰你睡觉了。”林觉睁开眼时,小郡主一脸抱歉的说道。

    她其实也希望林觉能好好睡一觉。这段时间林觉的煎熬她是看在眼里的。授官被人暗算,林伯年和他翻脸的事情又折磨着他的心,还有那个死而复生的方浣秋的事情也一直让他难以释怀。所以这段时间林觉明显的瘦了不少,眼窝也有些发黑,精神不济。虽然林觉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嘻嘻哈哈的样子,但背着人叹气的时候小郡主还是知道的。自己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人,天大的事情也在心里,脸上却看不出来。

第五四五章 苦觅芳踪

    (二合一)林觉揉着眼睛,打着阿欠道:“怎么了啊?我正做好梦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郡主笑道:“回头再睡便是,我命人回王府取了水床来,中午摆在亭子里让你好好睡一觉。但现在你怕是要起来了,外宅有人来访呢。”

    林觉皱眉道:“谁啊,一大早的来访。不能推了么?”

    “是马大人,说有要事要找你说。你不见么?那我便命人去回了他。”郭采薇伸手替林觉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柔声道。

    “马斌?”林觉一骨碌坐了起来,连声道:“那要见,那必须要见。我这便起来。绿舞呢,昨晚替我熨的衣裳还在她那里呢。”

    “绿舞妹子早送过来啦。她一大早便去枣园了。我让她送了几套衣服和一些点心去给谢姑娘。怕谢姑娘去剧院了,所以她一早便去了。”郭采薇笑道。

    林觉哦哦着,手忙脚乱的穿衣服。郭采薇忙上手帮忙,替他扣好了永远也自己扣不好的腋下的布扣子,出去吩咐人打水伺候林觉洗漱。林觉飞速的洗漱完毕,梳好了发髻,快步前往前厅中见客。

    马斌正坐在前厅中喝茶。林觉踏步进去拱手笑道:“马大人,呵呵呵,稀客稀客。适才还睡着呢,所以来迟了,让马大人久等了。”

    马斌放下茶盅哈哈笑着起身还礼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打搅了林兄弟的好梦了。可是我不得不来啊。那事儿有消息了,我得第一时间赶来跟林兄弟禀报才是。”

    林觉一喜,低声道:“查到了?”

    “嗯,昨晚才查到了。你那老师可够厉害,这都多少日子了,居然一趟家也不回。我的兄弟们盯了他这么多天一直没结果。不过昨天晚上有人去给方中丞送东西,我手下兄弟跟着那人,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你要找的人。嘿,居然请外人帮忙送东西给方中丞,这是多么想要躲着林兄弟呢。”马斌三言两语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还不忘吐槽一句。

    林觉喜道:“太好了,太好了。辛苦马大人了。她们的落脚之处在哪里?”

    “哦,在城北厢封丘门外的新瓦子街,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手下兄弟知道。着他带着你去便是。”马斌笑道。

    “好好好。那我现在便可动身。对了,辛苦马大人和你手下的弟兄了。这个……你稍等,我马上就来。”林觉匆匆而去,留下马斌站在厅中不明所以。

    片刻后林觉便回来了,已经戴了个斗笠,穿了马靴,身上也换了短打扮,那是骑马的装束。见了马斌,林觉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道:“马大人,区区心意,请马大人收下。兄弟们辛苦了,给他们喝酒去。”

    马斌连连摆手道:“这是作甚?我替你林兄弟做些事情到还要报酬么?林兄弟也忒看不起我马斌了。”

    林觉笑道:“谁给你的啊,给你手下帮忙的兄弟的啊。皇上还不差饿兵呢,人家白帮忙啊。至于你马大人,改天我请你喝顿酒便得了,还想着要银子啊,一两也不给。哈哈哈。”

    马斌呵呵笑道:“这样啊, 那我便代兄弟们收下了,回头分给他们。这里代他们林大人道谢。”

    林觉哈哈一笑道:“羞辱我不时么?什么林大人,我那官职都成全城笑柄了吧,你马大人也来笑我。”

    马斌忙道:“不敢不敢,我可没那意思。哎,不过也真是的,你怎么只授了那个官儿?你可是堂堂状元郎呢。你老丈人也不帮你去运作运作,当真教人窝火。我昨日和沈统领喝酒,我两个还骂了半天,为你打抱不平。话说,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了。我在想,是不是上次你打了吕衙内那事儿,吕相故意整你的。”

    林觉笑道:“多谢马大人挂心,没什么,我对官职没什么兴趣。那官职……也挺好。”

    马斌咂嘴道:“林兄弟,你是个人才,朝廷不能这么对你。林兄弟,倘若没人肯帮忙,我马斌可以给你帮忙。我皇城司就缺你林兄弟这样的人。我那日还跟我家正使大人说了你,他说,倘若你想来皇城司,他可以替你安排。大不了你来了我将这个副使让给你,我当你手下兄弟便是。”

    林觉忙摆手笑道:“可不敢,莫开玩笑。我怎能如此。这事儿不说了,我得先去找人。你着哪位兄弟给带个路便好。”

    马斌点头道:“也罢,这些事回头再聊不迟。我得去衙门,也不能陪你去了,我命昨晚盯梢的兄弟陪你去。回头咱们再叙。”

    林觉点头答应,当下林觉叫小虎备了马匹,和马斌出了府门。门口几名皇城司的兄弟在大树下闲聊,马斌叫了一名昨日经事的兄弟过来,吩咐他给林觉带路。嘱咐了几句便和林觉拱手告别,带着余下的人马一溜烟的走了。

    ……

    林觉和小虎以及那名皇城司的名叫阿木的兄弟一起上马,离开大相国寺的宅子一路往东,再转而向北,经马行街出内城北门封丘门出去,抵达封丘门外大街上。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一片凌乱的居民区边。

    汴梁城内城虽然街道宽阔房舍精美,但毕竟富人数量还只是占着极少数,内城也不是什么人都有那个条件来住的,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还是居住在外城的一些居民区中。这里的房舍和内城比起来便差的太多了,虽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贫民窟,但旧屋陋巷,道路狭窄,污水横流绝非宜居之地。

    阿木领着林觉和小虎进了这片居民聚集区中,但见蛛网般的小巷弄像是迷宫一般连接在一起,狭窄的街巷中半裸着身子的孩童们脏兮兮的跑来跑去。小巷两旁房舍墙根处水沟蜿蜒,上面浮着污垢落叶,在阳光的蒸发下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偶尔有脏兮兮的老鼠从水沟中窜出,然后迅速消失在另一侧。两侧的木楼也在空气中弥漫着霉变的味道。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心中翻腾作呕。

    这种地方平时极少见到林觉他们这种打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整齐的人进来,所以林觉等三人走在街巷之中收获了众多好奇的眼神。一群孩童们好奇的追在马后奔跑嬉闹,两侧房舍中也有一些衣衫破旧满脸沧桑的百姓们向林觉等人投来迷茫的眼光。

    看着这副场景,林觉心情从期盼一下子变得极为沉重起来。浣秋在这种地方怎能安住?浣秋很爱洁净,又是个爱美的少女,怎能忍受这等污浊的环境?浣秋的病在这样的地方岂非要更加的加重?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让林觉心中甚为自责。他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今日都要见到浣秋,也要带她离开这里。绝不能任她住在这种地方。

    另外,对眼前这大面积的平民聚集之地,林觉也颇有感触。大周朝确实不如表面的那般光鲜。看看这些天子脚下平民百姓的居住环境,便知道他们的生活有多么贫困和拮据。大周朝百年升平岁月,休养生息,号称亘古未有之太平盛世。可眼前这些情形却让这种口号成为空响。并非说盛世便无贫穷之民,而是如此大规模的百姓赤贫,而且是在繁华极盛的天子脚下的汴梁城中,这便不得不说大周朝确实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这片平民聚集之地很大,光是在巷子里穿行便用了小半个时辰,而且左扭八拐的极容易迷失方向。倘若不是阿木带路,林觉和小虎怕是要迷失在这里。但终于,在连续穿过了十几条巷弄之后,三人抵达了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一堵矮墙圈住了这片空地,远远可见一棵大槐树遮天蔽日的立在那里,绿叶婆娑,树叶刷拉拉的作响。

    “林大人,那槐树东边有个小院,便是小人昨晚跟踪到的地方。”阿木欠身指着那槐树的树冠说道。

    林觉吁了口气点点头道:“多谢兄弟指路,辛苦兄弟了。兄弟可以自便了,到这里便不用劳烦兄弟了。”

    “好,那小人便告辞了。”阿木马上拱手告辞,拨转马头离去。

    因为矮墙相隔,林觉和林虎只能下马,牵着马匹走到土墙旁边。那土墙只有四尺来高,堪堪到林觉的额头。林觉和小虎饶了百余步却没找到入口。

    “小虎,你牵着马儿找路过去,我翻墙过去瞧瞧。反正有这棵大槐树为目标,不至于失散。”林觉见人心切,于是对林虎道。

    林虎知道公子的心思,急于要见到浣秋小姐的心情迫切。这里地形不熟,绕路也不知道绕到什么地方去,还不如直接翻墙来的方便。虽然这也许不合规矩,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小虎牵着两匹马儿离开,林觉将衣衫掖在腰里,寻了一处稍微矮一些的墙头部分双手攀住用力爬了上去。土墙应该是很久以前筑造的,经过风吹日晒的早已松散不堪。林觉堪堪爬上墙头,上面的一块泥砖便开始坍塌,林觉没来得及反应,便‘咕咚’一声滚落墙里。泥土草屑扑簌簌而掉落,即便林觉头上顶着斗笠,依旧头颈之中灌了不少,灰头土脸弄了一身。

    林觉一边呸呸呸的吐着嘴里的黄土和草屑,一边爬起身来。拍打抖落着身上的泥土,一边朝四面张望着。眼前是一片一人高的蒿草和荆棘,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踮起脚尖看时,才只能看到靠近北边的远处有几间茅舍的屋顶,但明显已经无人居住,因为坍塌了半边,只留下杂乱的屋顶椽子和破损的大洞。

    好在有大槐树高高耸立在东边,那便是地标。林觉分开杂草开始朝着大槐树的方向走去。一人高的蒿草遮挡了视线,空气闷热难耐,只走了二三十步,林觉便浑身是汗,衣衫也被荆棘扯破了几处,甚是狼狈。但林觉也同时听到了前方似乎传来人声和枝桠枝桠的声音。林觉忙不顾杂草的纠缠拼命往前冲,终于跌跌撞撞的冲出了长草的纠缠,一下子摔在了一片菜畦之中。

    原来这一片已经被人开了荒,清理了杂草,弄出了一小片菜畦。地里绿油油的长着不少青菜。还搭着细竹的豆角架子,像是一道道绿色的藩篱。

    林觉站起身来吁了口气,绕过了几行绿色的豆角屏障朝着人声和吱呀声响起的地方走去,豁然间前方的景象尽收眼底。高大如盖的大槐树下是一处井栏。井口上方驾着辘轳,一名妇人正蹲在井栏旁边,身边是一个大木盆,那妇人伸手在木盆里清洗着什么。而辘轳旁边一名青衣少女正挽着袖子露着皓腕吃力的摇着辘轳,从井里往上提水。辘轳转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来,妇人和少女相互说着话,这便是林觉之前在草里听到的动静。

    林觉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凝固在那里像个泥塑木雕一般。那打水的青衣少女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无数次这个身影都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中和梦境里,他如何不认识。那正是方浣秋。

    林觉觉得整个身子都麻木僵硬了,他张了张嘴巴,想要喊出声来,却只在干涩的喉咙中喊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像是一声痛苦的呐喊声。

    井栏上的两个人都听到了这一声怪叫,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转头四顾,然后她们都看到了一个头戴斗笠身上脏兮兮的的人正一瘸一拐的朝着井栏处走来。

    “婶儿,那人是怎么了?”方浣秋皱眉问道。

    井栏旁边正在洗菜的妇人皱眉道:“怕是个过路人,或者是个流浪汉。莫不是渴了,想来讨点水喝?浣秋你打桶水上来让他喝便是。”

    “好,真是可怜,怎地跑到这围墙里边来了。这天气,可不要热坏了么?”方浣秋应了,重新摇动辘轳。

    “哎,可不是么?怕是没地方睡觉,跑到草窝里睡了一晚上的流浪汉。今年年景越发的不好,不少乡下人跑到京城来讨生活,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内城也不让逗留,他们便跑到咱们这些地方来了。所以,菜畦里丢了东西也不奇怪,怕是都是这些人偷了些去吃了。就当做好事吧,也不用计较。”妇人啰里啰嗦的说着话,手上不停的干着活。

    方浣秋秀眉微蹙,一边吃力的摇着辘轳,一边朝正走来的那个斗笠人看去。一只小木桶盛满清澈的井水露出井口,方浣秋伸手去提木桶,但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那越走越近的斗笠人。忽然间,她的身子僵住了,整个人愣在了那里。她发现走来的这个人的身形很是熟悉,虽然看不清斗笠下的那张脸,但这个人走路的身姿却非常的熟悉,让她惊愕不已。

    “浣秋!浣秋!是你么?”林觉终于能叫出声来,虽然干涩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还是有些怪异,但这一声呼喊清晰无比。

    方浣秋身子猛的一怔,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瞪着走来的那人。突然间她手一松,掩面飞奔而逃。满满的木桶猛地坠入井中,发出砰然之声。绳索带动辘轳疯狂倒转,哐当当似乎要散了架一般。

    “浣秋!是我啊。浣秋,你莫要走。”林觉大声喊叫着奔跑而来。

    井栏旁的妇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发愣,林觉从她身边飞奔而过时,妇人愣愣的问道:“你是谁啊?怎地认识浣秋?”

    林觉那里有功夫搭理她,双目紧紧盯着前面那个青色的窈窕的背影,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的绕过几道菜畦和绿色的藩篱,消失在土墙之侧。林觉狂奔而去,但见豆角藤蔓的绿篱之后,一座普通简陋的小院坐落在矮墙旁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房舍。林觉飞奔而去,扶着小院的院门门框喘息稍定,伸手推门进去。

    小院不大,但整洁干净。院子里一个石碾子旁,一名妇人正惊愕的朝着林觉看来。

    林觉一眼便认出了她,当即颤声叫道:“师母。”

    方师母脸上惊愕的表情慢慢的消退,进而变得阴沉起来,她看到了摘下斗笠后冲进来的林觉的脸。

    “林觉?”

    “是我啊,师母。是我。师母一向可好?”林觉迎了上去便要行礼。

    “可不敢当,奴家可受不起林状元的礼,对了,还是郡马爷呢。敢问郡马爷闯入我这农家小院是何意?就算你现在有人撑腰,权大势大,也不能随意闯入百姓家里吧。”方师母冷声道。

    “师母……我……浣秋她……”林觉结结巴巴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你何必又来害我家浣秋?念在我们家之前待你不薄的份上,你莫要再来叨扰了,给我家浣秋一条活路,给我们一些清静。”方师母长声叹息道。

    林觉的心如刀绞一般,方师母的态度让他着实难受。但他并不怪师母这些刺耳之言。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自己的女儿受到了伤害,她怎能不站出来保护。林觉相信方师母的心里也必是不好过的,毕竟以前的日子里,方师母待自己真的很好,像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一般,那根本不是虚情假意。或许正因为爱之深,才有这么大的反应吧。

    “师母,你让我见一见浣秋,我必须要见一见她。哪怕是被你们痛骂一顿,我也要见她。这件事阴差阳错,我也无话可说。浣秋当初为了不拖累我而做出的决定我也能理解。可是,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一见浣秋,我必须向她解释明白,我也要弄明白一些事情。否则我绝不会离开。”林觉轻声道。

    “怎么?还赖上了我们不成?你可莫忘了,我们家里也是有个御史中丞的,未必便怕了你那个王爷的岳丈。你这忘恩负义之人,还见我浣秋作甚?速速离开,否则我便报官了。”方师母冷笑道。

    林觉吁了口气道:“师母何必说这种话,师母当知林觉是怎样的人,倘林觉有忘恩负义之心,便叫我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师母,我求您了,让我见见浣秋吧,我……我只见一见她,跟她说几句话,看到她无恙,我便放心了,便可以走了。”

第五四六章 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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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师母心中酸楚,她虽然很生林觉的气,但理智告诉她,其实这件事真的跟林觉关系不大。整件事就是一笔糊涂账,早知道会闹出抢婿的事情来,便该早早的挑明的。可只拖了一段时间,事情便变得不可收拾了。林觉对方家可也是没的说的,尊敬照顾有加,也极为孝顺。适才这些硬话,方师母还是咬着牙才能说出来的。此刻见林觉面色痛苦,发下毒誓来,心下早已软了。

    “哎!见了又如何?见了还不如不见。好容易这段时间安静了下来,秋儿夜里也不哭了,你又跑来作甚?你是非要我秋儿真的没了才甘心么?林觉,你放过我们吧,你走吧。这件事我们也不怪你了,都是造化弄人,我们也认命了。你和浣秋还是不见的好。”方师母叹息流泪道。

    林觉呆呆愣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低声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来打搅你们了。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确实是造化弄人。师母,林觉走了,您多珍重。这里的住处不是很好,你们还是搬回榆林巷去住着,我不去打搅你们便是。这对浣秋的病也是有好处的。”

    方师母眼泪流出,转身擦拭眼泪。林觉眼睛看向茅屋内,拱手作揖,扬声道:“浣秋,林觉对不住你,这里向你致歉。你好好的养病,忘了这件事便是。养好了身子将来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我会为你祝福的。就此告辞,今后再不来打搅你了,你好好的,好好的保重。我走了。”

    林觉心痛如割,垂头转身,缓缓的朝外走去。一瞬间身上心里均有寒意,竟然连爆晒的太阳都觉得不是那么太热了。只觉得身上微微发冷。

    “林觉!你真的要走么?不管我的死活了么?”一声哀怨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林觉身子一怔,转过身来,只见茅舍门口,青衣少女正面色苍白的站在那里,一张俏脸梨花带雨,早已哭的像个泪人。

    “秋儿,你怎地出来了?你不是说……”方师母忙上前低声道。

    “娘,女儿放不下他,真的放不下他啊。女儿离开他便不能活了。娘,让我跟他说会话,求你了。”方浣秋哭道。

    “哎,要永远不见他的也是你,现在要见他的也是你,你这妮子,是要怎样哦。娘的心都被你折腾碎了。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方师母抱着方浣秋哭道。

    方浣秋道:“娘,女儿不孝,可是女儿真的放不下他。我虽然晚上不哭了,可是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啊,心里全是他。你要我怎么办?”

    方师母无语摇头,说不出话来。她也曾年轻过,自然知道情之痛思之苦。女儿如此痛苦,她也感同身受。虽然觉得现在还纵容女儿如此是不对的,但却又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娘,求你了,让他进来喝口水,女儿跟他说几句话便走。好不好?爹爹不会知道的。娘,求你了。”方浣秋哀求道。

    方师母长叹一声,心道: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一刀两断,见了面还能甩得脱么?你这丫头是在自己给自己找苦吃啊。可是拒绝的话如何能说出来,对女儿对林觉她都是心疼他们的。

    “林觉,你还站在那里作甚?没听秋儿说么?你进来吧。”方师母对站在那里跟个傻子一般的林觉道。

    林觉醒了过来,忙道:“是是,多谢师母,多谢师母。我……我……”

    “进来吧。”方师母打断他的结结巴巴道:“我给你沏杯凉茶去。”

    方师母举步进屋,方浣秋看了一眼林觉,转身快步进屋。林觉快步跟上,见西厢房布帘摆动,似乎刚刚落下,忙走去撩帘进屋。

    昏暗的屋子里,方浣秋背着身子站在梳妆台前,低着头肩头微微的耸动着,正在轻轻的坠泣。林觉缓步走近她身后,轻声呼唤道:“浣秋!”

    方浣秋猛地转身,泪眼婆娑的看了林觉一眼,然后猛地扑倒在林觉怀中,放声痛哭了起来。方师母捧着一盅凉茶进来,见此情形愣了愣,欲言又止,只轻叹一声,将茶盅放下,悄悄转身离去。

    方浣秋伏在林觉怀里哭的昏天黑地,林觉也心中难受,伸手轻抚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她。

    “浣秋,莫要难过,都怪我……都怪我,你若心里有气,便打我骂我都成。切莫伤了自家的身子……”

    方浣秋呜咽着用粉拳捶打着林觉的胸口,林觉喟然不动,任她发泄。起初数下锤的林觉很疼,但很快那拳头便像是挠痒一般的撒娇了。

    “打死你又有什么用?能改变这一切么?没用了,真的没用了。”方浣秋停了捶打,满脸泪痕的摇头轻声道。

    林觉无言以对,扶着方浣秋坐在椅子上,轻声道:“浣秋,你我阴差阳错,有缘无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我希望你振作起来,这世上青年才俊多得是,以你的样貌人品,将来必能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人,日子也一定很幸福。”

    方浣秋瞪着林觉道:“你来这里找我,便是为了跟我说这样的话?”

    林觉沉吟道:“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已经是有妇之夫,你我之间再无可能了。我今日来一来是看看你,二来也确实是解释清楚你我之间的事情,彻底的了结了它。否则你我心中各有芥蒂,岂非终身难安。”

    方浣秋冷笑道:“你现在自然是春风得意,当了梁王府的郡马,自然巴不得甩了我而去。”

    林觉面露痛苦之色,摇头咬牙道:“浣秋,你便是这么看我的么?我林觉便是那样的人?当初若不是得知你的死讯,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你们全家都瞒着我,瞒的滴水不漏,你们想过我的感受么?你为何要那么做?”

    方浣秋珠泪滚滚落下,哭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不想拖累你么?我那时已经病入膏肓,自知已然必死,又何必拖累你?”

    林觉冷笑道:“你确实是为了我着想,可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么?问了我心里怎么想么?我那时便跟你说过,我不在乎你的病,只要两人相爱,哪怕只是短短相聚,那也是快活的。我跟你说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跟你说过‘生当如夏花之绚烂’。哪怕只是短暂的时光,只要是快乐的,那便值得了。可你呢?你说是为我好,那现在呢?这情形当真便是好了么?”

    方浣秋呆呆看着林觉,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从没从林觉的角度去想整件事。她觉得她做了自己自认为是对的事情,却没去想在林觉看来这件事对他的伤害。

    “我真不该活下来,或许我该死了才好,便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方浣秋喃喃道。

    林觉气的要发疯,怒道:“这是什么话?嗯?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要气死我了。生了病治不好是没办法,命数使然无可挽回,可能活着却要去死,那简直太蠢了。你能活着便是上天的恩赐,是先生和师母之福,也是你的福气。岂能轻易说出这等丧气之言?”

    方浣秋捂着脸呜咽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天爷真是捉弄我。我不管,都怪你,都怪你。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离你而去。可是你为何又要治好我?然而你又娶了别人。我是造了孽么?为何要这么对我?”

    林觉愣了愣,问道:“我治好你的病?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那天为我造了坟,里边埋了金簪婚书,还有一个药方。你走后我们拿了出来,照着方子抓药服用,然后病情竟然好转了。年后爹爹请了御医来诊断,说我的病全好了。”方浣秋叫道。

    林觉瞪眼道:“年后你便病好了,却为何不告诉我?还叫我蒙在鼓里?那时候我不还没成婚么?”

    方浣秋叫道:“你来京城后我们本要告诉你的,但你大考在即,怕让你分心,所以便打算等你大考之后再告诉你。那几日我娘亲带我道乡下走亲戚,所以耽搁了几日。我们回来那天正是发榜的日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我家里来的,我和娘特意商量了等你来便现身出来吓吓你。可没想到,我们等来的却是你跟王府郡主成婚的消息。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么?五雷轰顶万念俱灰,老天简直太戏弄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觉呆呆无语,所有的一切都这么阴差阳错的错过了,所以才到了现在的地步。但仔细一想,其实就算自己早知道此事,那也是无法收场了。自己和小郡主之间从去年自己知道小郡主为自己吃了那么多苦的时候便已经决意不能辜负她了。当时固然没有方浣秋这方面的顾虑,因为自己已经默认方浣秋故去了。在这之后,哪怕任何一个时间点,自己发现方浣秋还活着,那都是一笔糊涂账,都是很难棘手的事情。所以,一切的事情其实早就在酝酿,一切看似的巧合其实都是必然无可避免之事罢了。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命数使然,命数使然啊。”林觉除了说这些,又能说什么呢?

第五四七章 兄妹相称

    “我不信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也说过你不信命的,我也不信。一定有办法的是么?你最有主意,你不是不喜欢我,所以才娶了小郡主。那件事是我做错了,是我自作自受。你想个办法补救。你一定有办法补救的是么?”方浣秋拉着林觉的胳膊叫道。

    林觉凝视着她,伸手轻抚她秀丽的面庞,轻声道:“浣秋,我真的没办法。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娶了采薇,我不能负她。我和她的事情,哎不说也罢,总之我不能辜负她。倘若没有她,我自然是一定要娶你的,可是现在,我没办法了。”

    方浣秋叫道:“倘若我就要嫁你呢?你们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寻常么?你身边不是还有绿舞么?听说还有那个谢莺莺,你也要娶了她是不是?为何她们可以,我不可以?”

    林觉叹道:“浣秋,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她们可以,你却不成。你明白的。”

    方浣秋皱眉沉思半晌,轻声道:“我爹爹不会让我嫁人为妾的,你说的对。我那么做的话,爹爹会气死的。可是,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

    方浣秋站起身来,来回的踱步,急的直搓手,样子有些癫狂的模样。林觉看着心疼,伸手过去,抓住她的胳膊道:“浣秋,不要折磨自己,忘了我,天下比我好的青年才俊多得是。”

    方浣秋双目迷茫的看着林觉,轻声道:“我知道,天下青年才俊多得是,可是林郎只有一个啊。我答应了要嫁你的,我也在菩萨面前发过誓要嫁你的,我只喜欢你啊,我又怎能嫁别人?没有你,我该怎么活?”

    林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将方浣秋搂在怀中,重重的吻上她的红唇。方浣秋如遭电击。但很快,她便搂着林觉的脖子疯狂的回吻起来。两人唇齿交缠无休无止,方浣秋泪水扑簌簌流下,林觉的嘴巴里尝到了她泪水的苦涩滋味。

    良久后两人喘息着分开,方浣秋仰头看着林觉的脸,轻声道:“林郎,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离开我了么?倘若你真的这么想,那我明日便跟娘说,要她为我找个人嫁了去,咱们永远也不相见了。”

    林觉默默的看着方浣秋道:“你知道我的心的,可是现在的情形我又能如何?你告诉我?”

    方浣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若知道该怎么办,那也不必躲着你了。我只知道,倘若此生没有你,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你救了我,却也害了我。”

    林觉脸上肌肉抽动着,眉头紧紧的皱着,心中翻腾踌躇,难受之极。

    “林郎,倘若能说服爹爹把我嫁给你,便是当侧室我也愿意的,我只求跟你厮守,并不在乎名分高低。你说,爹爹能同意么?”方浣秋轻声问道。

    林觉看着方浣秋的眼睛,低声道:“秋儿,你是了解你爹爹的,你觉得他会答应么?先生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他怎肯让你嫁人为妾?他也是好面子的人,这也会让他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方浣秋神色黯然道:“你说的对,爹爹不会答应的,他一定不会答应。而且我也不想让爹爹伤心难过,爹爹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我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他被人戳脊梁骨的污点。这可怎么办才好?”

    林觉想了想道:“秋儿,你真的不想有别的选择了么?不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么?”

    方浣秋摇头道:“你不相信我么?此生非你不嫁,这是我发下的誓言。如不能如意,我宁愿孤独终老,绝不再嫁人。”

    林觉紧紧将她搂在胸前,沉声道:“罢了。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天爷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们却偏偏要在一起,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方浣秋喜道:“你……你有办法了?”

    林觉摇头道:“暂时没有,但办法总会想出来的。你既然愿意为我终身不嫁,应该也不会介意等待一段时间,容我想出解决的办法来。先生那里,暂且不提此事,或许某一天,先生会成全我们。我相信,只要你我相爱,自然会有在一起的那天。好事多磨,让我们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吧。”

    方浣秋开心的再次流泪,低声道:“好,我听你的。我愿意等下去。你要答应我,哪怕等到我人老珠黄头发白了的时候,你也要娶我。”

    林觉举手向天,沉声道:“我林觉对天发誓,此生不娶方浣秋为妻的话,便教我天诛地灭,永世不得为人。”

    方浣秋伸手勾住林觉的脖子,用滚烫的嘴唇堵住林觉的毒誓,两人唇齿交缠再次蜜吻在一处。

    两人纠缠不休之时,外边传来方师母的叫声:“浣秋,话说完了没有?若是说完了话,该让他走了。”

    方浣秋忙推来林觉,整理乱糟糟的衣衫,慌忙道:“就来了,就来了。”

    “我们出去吧,娘要生气了。”方浣秋叹息道。

    林觉点头,他也觉得需要跟师母好好的谈一谈,消除误会。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堂屋里,方师母正面色忧愁的坐在那里发呆。适才井栏旁洗菜的妇人也站在一旁,有些好奇的看着林觉。林觉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但却也上前拱手行礼。

    “她是我娘的娘家二婶,这院子便是二婶的宅子。我们寄住在这里。”方浣秋在旁解释道。

    “哦哦,二婶好,在下林觉有礼了。”林觉忙道。

    “林公子好,林公子坐,我给你倒茶去。”二婶憨厚的笑着,走去倒茶。

    “倒的什么茶?他就要走了,用不着了。”方师母沉声道。

    二婶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的搓着手。

    林觉缓步上前,向方师母行礼道:“师母,林觉很快便走,但走之前请容我跟师母说几句话。”

    方师母看了一眼林觉,叹了口气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林觉点头,沉声道:“师母的心情,林觉是理解的。但师母是明理之人,当知此事并非林觉薄情寡义,实在是……造化弄人。”

    方师母哼了一声,却也无话可说。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并不能怪林觉的薄情寡义。只不过因为不忍看到浣秋痛苦,故而生出对林觉憎恶之心来。但实际上,她也细细的想过,此事阴差阳错,林觉并无责任。而且浣秋的病能治好,还得感谢林觉才是。更不用说林觉一向孝顺恭敬,深得方师母喜欢。与其说方师母是责怪林觉的薄情寡义,还不如说她是因为浣秋没能嫁给林觉而感到遗憾。内心里她认为浣秋嫁给林觉为妻是最圆满的结果。然而此事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这种遗憾对她也是巨大的打击。

    “事已至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林觉没这个福分能娶到浣秋这样的好女子,也没福气当师母的女婿。老天爷既然这么安排了,那也只能认命了。适才我已经跟师妹把话说开了,师妹聪慧过人,也很洒脱,也认为这是老天的安排不可违背,所以现在师妹已经释然了。”林觉继续道。

    方师母吃惊的看着方浣秋,她有些不太相信。浣秋居然想通了?难道她不再为了此事痛苦,彻底的解脱了不成?

    方浣秋何等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点头道:“娘,林觉说的是,女儿已经想开了。适才和林觉一席长谈,女儿彻底的想开了。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逆命而为?女儿决定彻底放下此事,从此不再为这件事而烦恼了。”

    “秋儿,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么?”方师母既惊愕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师母,师妹确实是这么想的。从今天起,我和师妹兄妹相称,以前的事情都让它过去了。人要信命,我和师妹的缘分或许只是兄妹的缘分罢了。所以,您和先生不用再为此事烦恼担心了。当然,林觉也不希望你们为了躲着我再住在这样的地方,师母还是带着浣秋搬回榆林巷去。一来,这里环境恶劣,不利于浣秋的病彻底康复。二来,先生被迫住在衙门里,你们一家三无法相聚,先生饮食起居都无人照顾,这又是何必?倘若师母不喜我去打搅,我发誓再不去榆林巷打搅师母和先生便是。除非你们许可,否则我绝不再去打搅你们。师母以为如何?”林觉诚恳的道。

    方师母愣愣的看着林觉,又转头看看方浣秋,不知该如何回答。事情的转变太让人意外了。适才浣秋还和林觉抱头痛哭,转眼间便已经相互谅解并且如此洒脱的不再纠缠了?这转变也太快了吧。浣秋适才还哭着说忘不了林觉,晚上睡不着觉什么的,转眼便不再有情爱之想了?

    “娘,女儿是真的想通了,不信女儿可以对天发誓。师兄都这么说了,我都已经原谅他了,您也该原谅他才是。师兄从头到尾可都对您和爹爹尊重的很。他早已把咱们家当场他的家了,咱们这么对他也太让他伤心了。今后他便是我的哥哥,您多个儿子,那不是挺好的么?”方浣秋上前蹲在方师母的膝下,仰头娇声道。

第五四八章 惊夜

    方师母无奈的看着方浣秋,心道: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对林觉这样?你倒来劝我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然终究觉得浣秋没能和林觉成婚是个巨大的遗憾,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哎,傻丫头,你都想的这么开了,娘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你确定你已经完全释然了么?你可莫要骗娘,娘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方师母抚摸着浣秋的头发道。

    “娘啊,你怎么这么想啊,我怎么会骗娘呢?我是真的……真的想开了。师兄是挺好的,可是天下这么大,比师兄长得俊的,有才气的不知多少呢。凭女儿这相貌,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么?为什么非要跟着他?他现在可是有妇之夫了,女儿对他也没兴趣了,当个哥哥挺好了,其他的想法便算了吧。”方浣秋摇着方师母的手叫道。

    林觉在旁心里不是个滋味。倘若不是知道这只是方浣秋让师母解除怀疑的一套说辞的话,若是当真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一定是很难受的。意识到这一点,林觉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放弃浣秋。自己就是想要重新拥有浣秋。口头上说的什么要她另觅良人的话都是骗人的,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其实便是希望和浣秋重修旧好。

    林觉忽然发现,自己也是个虚伪的家伙。特别是在情感上,尤其的虚伪。颇有些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无耻。

    方师母听了方浣秋这番话,心中的怀疑去了大半。女儿这番话倒是正理。男女之间有时候便是情迷对方,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浣秋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说明她跳出来了。既然跳出来了,猛然醒悟,不再迷恋林觉,便是件合理的事了。

    “好好,你能这么想便好了。既然秋儿你当真释怀了,那娘也就放心了。林觉说的也是,咱们也不必躲在这里了。这里又脏又乱,经常有闲杂人等出没,周围又是些那样的街巷,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爹爹也连家都回不了,他最近很是繁忙,若不好好照顾的话,身子也要吃不消的。既如此,我们搬回去好不好?”方师母道。

    “好啊,听娘的便是。搬回去更好些,这几天在这里住着虽然清静,但我却觉得心口有些发闷,似乎有发病的迹象,怕您担心,女儿没敢说。”方浣秋捂着胸口道。

    “啊?那还等什么?吃了午饭便搬家,这可了不得。”方师母叫道:“吃了中饭,让二婶去外边借辆车来,喊几个人手来,咱们娘儿俩回榆林巷去。”

    方浣秋道:“干什么要叫别人?师兄不是在么?师兄说小虎也来了,还有两匹马儿。这不是现成的人手么?”

    “可是林觉不是要离开了么?”方师母道。

    “留他吃饭帮忙搬家便是了。又不是他自己要走,是娘你要赶他走的。”方浣秋瞟了一眼林觉,轻声说道。

    林觉忙道:“师母放心,搬家的事情自然是我来帮忙。这个……饭也可以不吃,饿着也行。”

    方师母噗嗤一笑,佯怒道:“饭都不给吃,人家不说我对你太刻薄了么?哎,你这孩子,你知道师母不是那样的人的。在师母心里,对你和浣秋都是一样的疼爱的。哎,可惜了。不说了,留下来吧,二婶,咱们去厨房烧火做饭去。”

    二婶一直愣愣的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一头的雾水,听的半懂不懂的。此刻满肚子的问号要问,于是忙答应着,紧跟着方师母去后面的厨房去了。

    林觉和方浣秋相视一笑。林觉转身走到院子里,方浣秋跟着他出来,在廊下拐角处从身后搂住林觉吃吃的笑。林觉侧首低声道:“可莫要被你娘看见,不然我要被赶出去了。今后咱们都要注意些,师母可精明着呢。”

    方浣秋闻言忙松了手,嗔道:“那今后我们岂不是要拘束的很?”

    林觉道:“没法子,只能偷偷摸摸的。我要尽量少去你家,免得露了马脚。不过,你可以来找我啊。”

    方浣秋娇嗔道:“我才不去,你那个小郡主岂不是要吃了我。”

    林觉拉着她手轻轻一吻道:“采薇可不是小心眼的人,她是很不错的人,你见了她便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她其实全部知晓,咱们根本不必掩饰什么。不过我回去后要跟她说清楚此事,告诉她我是要娶你的,我相信她不会反对的。”

    方浣秋叹了口气道:“哎,愁死人,不说这些事了,我才不管其他什么人呢。说起来我比她可早的多。对了,你给我写的婚书呢?下次还给我,那便是凭证。倘若她说出什么话来,我便拿那婚书给她瞧。”

    林觉呵呵笑道:“不至如此,不至如此。”

    方浣秋道:“以防万一呢。对了,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说给我听听。”

    林觉苦笑道:“下次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便是,这里说不太合适。对了,小虎怎么还没来?这小子是迷路了么?咱们去院子门口瞧瞧去。”

    林觉话音未落,院门口马蹄声响,林虎骑着一匹马,后面跟着一匹马溜溜达达的从矮墙旁边走过。林觉忙招手叫道:“这里呢,傻小子,往哪走呢。”

    简单的吃了顿午饭之后,林觉和林虎开始帮着收拾东西。其实方家母女也没带多少东西,不过是几床被褥几包衣物和用品罢了,她们那天晚上是临时搬家,也没将家具什么的物事都搬走。此刻搬回去倒也便利。两匹马儿除了母女两个坐在上面,马鞍上再挂上被褥包裹便完事了,林觉和林虎自然成了拉马的马夫。

    二婶指了路,可直接往南首走,直接穿过居民区。当下林觉和林虎牵着马儿慢慢的离开这拥挤脏乱的地方,一路缓缓进了内城,未时末,终于回到了榆林巷中。

    帮着安顿好之后,林觉便要告辞了。方师母的态度早已好了太多,这件事能够这么解决她其实也感到舒心的很。只是浣秋和林觉的神态还是有些不对劲,这多少引起她的怀疑。浣秋看着林觉的眼神还是那么含情脉脉的感觉,总让方师母觉得心惊肉跳的。但方师母也不想点出来,只在心中暗暗的叹息。林觉既然已经说了不会经常来,那么两人接触少了,或许便会慢慢的丢开了吧。

    方浣秋依依不舍的送了林觉出门,林觉走出很远回头,依旧看到她倚门而立弱不禁风的身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

    夏夜,炎热渐渐的消退,气温逐渐变得凉爽起来。林家后园中,林觉和小郡主绿舞三人正在凉亭中乘凉。入夜时气温太热,屋子里也闷热的很,所以三个人在后园凉亭中摆了瓜果乘凉,准备到二更后才回去歇息。

    夫妻三人谈谈说说,吃些瓜果茶水,吹着凉风倒也舒服惬意。林觉一直想将今日见到方浣秋的事情跟小郡主和绿舞说一说。不过虽然知道小郡主和绿舞都不会反对自己的决定,但总觉得难以启齿。而且这时候夫妻三个聊的高兴,林觉也不想破坏气氛。

    二更将近,夜凉初透,夜风吹在身上也已经有些微微的冷意。林觉起身道:“咱们回去睡吧。屋子里也应该凉快了些了。”

    绿舞忙站起身来,小郡主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道:“你们去吧,我想在这里再睡一会。今晚你去绿舞那里睡吧。”

    绿舞红了脸,偷看林觉一眼没敢出声。林觉笑道:“可不能在外边凉的太久。半夜里是要下露水的。夜露伤人,表面上看不出来的。”

    绿舞也道:“郡主姐姐,公子说的对。夜露伤人的。”

    小郡主打着阿欠道:“你们两个说的话都一样,哪有这种说法。”

    绿舞道:“是婆母在世时说的,所以我们都记住了。”

    小郡主一愣,点头道:“既是婆婆的教诲,我自然是要谨记的。我一会便回房。绿舞妹子陪着夫君去吧。我没事的。”

    林觉一笑,点头道:“那好,且让你清静清静。绿舞,我们先回吧。”

    绿舞应了一声,跟在林觉身后走下凉亭。林觉边走心中边想:采薇善解人意,知道照顾绿舞的心情。王府之中出了这样一个女子,当真是殊为难得了。看看郭冰和郭昆的德行,采薇跟他们可截然不同,不知道采薇是不是王爷亲生的,搞不好是王妃跟别人生的。

    正胡思乱想之际,猛听得前方花树小径上灯笼摇晃,有人正飞快的奔跑而来,脚步急促的很。

    “那是谁?半夜里乱跑什么?”前方提着灯笼引路的内宅丫鬟娇声斥责道。

    “叔。叔。你在这里么?”前面提着灯笼奔跑的人叫了起来。

    林觉一怔,那是林虎的声音。林虎虽然被允许进内宅之中,但轻易他是不进来的,他知道规矩。这半夜里他跑进来慌里慌张的,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小虎?怎么了?怎地如此慌张?”林觉叫道。

    “叔。大事不好,出大事了。”林虎大声叫嚷道。静夜之中,他的叫嚷声着实不小,更显得紧迫和慌张。

    后方亭子里,慵懒躺在椅子上的郭采薇也被惊的一下子坐起身来。

第五四九章 案发

    前厅之中灯火通明,一个身材白胖面色苍白神情慌张的男子正坐立不安的看着厅门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林觉带着一阵风快步而入的时候,那男子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忙站起身来冲到林觉面前。

    “林盛堂兄?到底怎么回事?家主到底怎么了?快说。”林觉劈头问道。

    那胖子正是林家二房的二公子林盛,林伯年的二儿子。

    “林觉啊,可见到你了。可了不得了。”林盛哀嚎起来,抓着林觉的手,全身都抖动着,咧着嘴都要哭起来了。

    “到底怎么个情形?你倒是说啊。”林觉跺脚道。

    林盛这才抖着嘴唇说道:“我爹他,他被人拿走了。一大群衙役进来,爹爹刚刚躺下便被他们抓走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这么强行抓走了。这还有王法么?爹爹可是三司副使啊。他们怎么能这么野蛮?”

    林觉打断他的啰嗦,沉声道:“可看清是哪个衙门的人?谁带的队?”

    林盛摇头叫道:“不知道啊,我得到消息,人已经被带出府了。管家也没看清楚,只听爹爹说了句,要我赶紧来找你想办法。说也许只有你才能救他。这不,我赶紧来找你了。我们林家在京城也没别的人,也确实只能找你了。林觉,你现在是王府的郡马,可不可以去求梁王爷想想办法,林觉……”

    林觉摆手打断林盛的话,皱眉快速的思索着。适才林虎进去报信说家主被人抓走了,林觉赶来的路上便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听林盛这么一说,林觉立刻便明白了个大概。虽然林盛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衙门的人带走了林伯年,但林觉已经心里有数了。

    自榜下捉婿之后,林伯年和自己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林觉也没去见他,因为林觉对林伯年也极为不满。倘若林伯年不来给自己服软,林觉甚至打算一直跟他这么冷战下去。不过,林伯年毕竟是林家家主,也是自己的二伯,林觉也想着找个时机冰释前嫌,过去也就过去了。毕竟这是林家内部的矛盾,林伯年也可能是被吴春来忽悠了而已。

    所以,林伯年被抓走的事情林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林觉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林家人的,除非他罪大恶极,会将林家引入覆灭的险地。

    林觉一直心里悬着一件事,便是林伯年被弹劾的那件事。他想帮,却又无能为力。一来林伯年不肯跟林觉明言,二来严大人和先生那里林觉也插不上话。林觉提出让林伯年自首,林伯年却又坚决不肯。所以事情一直僵在那里。林觉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而今晚,林伯年被一群衙役从家中带走,林伯年又要林盛来找自己救命,那极有可能是他的事情犯了。能在京城之地,带人抓走三品大员的衙门并不多。林伯年除了被弹劾的那件事之外又没有别的麻烦,只能是事情恶化了。

    “怎么办?怎么办?林觉,快想想办法啊。你不会是记仇不管吧?莫忘了,你可是咱们林家的人啊,我爹爹可是林家家主啊。”林盛见林觉沉吟不语,跺着脚大声叫道。

    林觉皱眉喝道:“慌什么?说的什么话?家主出了事我能不管么?”

    林盛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不对,忙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你说。”

    林觉冷声道:“莫要自己乱了阵脚,我先去打探打探是哪个衙门动的手。你且回府去。现在你府里定是已经乱做一团了,你需得坐镇安抚他们,不能自己乱了。明白么?”

    林盛哭丧着脸点头道:“好好。府里确实乱了,后宅里母亲和姨娘们哭的哭闹得闹吵作一团。有的说爹爹回不来了,吵着要分细软走路什么的。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林觉喝道:“你是男人么?这时候都镇不住场面么?你是林家公子,此刻需要你站出来。回去之后,关上府门,带着家丁管事的守在宅子里。谁在这时候闹事,便狠狠的惩罚。管他什么姨娘亲眷的,不要留情面,明白么?”

    林盛弓着身子颤巍巍的道:“哎,哎,我知道了。”

    林觉看着他那副窝囊样子心中不满之极,这货平日里趾高气扬,出入花街柳巷装大爷,关键时候却是这副窝囊废的模样。指望着他压镇场面怕是不成。

    “这样吧,我去打探家主现在的情形后便去你府里找你。在我抵达之前,你要给我打起精神来。”林觉冷声喝道。

    “好,好。”林盛连连点头应道。

    林觉转头吩咐林虎道:“赶快去备马,让李贤良带上几名卫士跟着。”

    林虎高声应了,转身飞奔出去。片刻后外边庭院里传来吆喝吩咐之声。林觉转身欲回后宅更衣,一转眼看见林盛兀自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不觉皱眉喝道:“你还不回府去,站在这里作甚?”

    “是是,这便走,这便走。”林盛醒悟过来,忙飞奔着离去。

    林觉叹了口气,大踏步朝后宅走,进了后宅门一叠声的吩咐道:“更衣,更衣,速速替我更衣。”

    丫鬟们飞奔而动,小郡主和绿舞站在廊下看着快步走来的林觉和他脸上严肃的神情,都感到心中紧张。两人的手也紧紧的握在一起。

    ……

    夏夜长街之上空旷而幽暗,急促的马蹄声击打着街面上的青石,声音清脆而激烈,听到这马蹄声,便给人一种紧张揪心的气氛。街道两旁不少房舍中的百姓开窗张望,心中嘀咕着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引得半夜这么大的动静。

    林觉林虎和在林觉府中负责守卫的王府卫队校尉李贤良以及七八名卫士正策马沿着空旷的街道飞驰而行。街道两侧幽暗的风灯闪烁而过,一条条的街道被甩在身后,小半个时辰不到,一行人便抵达了东华门外御史台衙门之前。

    御史台衙门前不像往常那般的冷清寂寥,林觉曾在这里为了等候方敦孺而等到天黑过。入夜之后御史台衙门可是黑漆漆一片,颇有些阴森恐怖之感。但此时此刻,衙门前灯火通明。门前罕见的站着有十几名衙役守卫。而在平常的日子里,这里只有两名当值看门之人罢了。这也进一步让林觉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林伯年定是被御史台抓了,否则怎么是这般做派。

    林觉一行来到衙门口时,衙门口的衙役们如临大敌纷纷手扶兵刃嗔目看来。林觉翻身下马,一行十余人径自走向衙门口。一名衙役班头见状上前数步,叉腰喝问。

    “什么人?御史台衙门重地,不得逗留。”

    林觉拱手上前,沉声道:“本人前来求见御史中丞方敦孺,请通报进去。”

    那班头皱眉喝道:“你是何人?我家方中丞吩咐了,今夜谁也不见。请回吧。”

    “烦请通报方中丞,就说林觉求见,请他务必来我一面。”林觉来到那班头身前数步,朗声坚持道。

    “林觉?新科状元林觉么?方中丞的学生林觉?”衙役班头惊愕问道。

    林觉沉声道:“正是我,这位兄弟,我确实有急事要见方中丞,烦请通禀一声。倘若方中丞不见,我即刻离开便是,绝不叨扰。”

    那衙役班头皱眉想了想道:“罢了,拼着被中丞大人骂,不能不给状元郎面子。几位稍候,在下这便去通禀。”

    林觉微笑抱拳道:“兄弟仗义,有劳了。”

    那衙役班头点点头,转身进门而去。林觉等人站在门口等待着。时间过得很是漫长,林觉来回躲避走动,几匹马儿也不安的跺蹄响鼻,像是感应到人的心情一般显得躁动不安。终于,门内脚步声响,那衙役班头提着灯笼出现在了门口。

    “如何?中丞怎么说?”林觉忙上前问道。

    那衙役班头皱眉道:“我被中丞大人痛斥了一顿,他说了今晚不见任何人的,我去禀报就是挨骂。”

    林觉听着话头不对,心中顿时一沉。却听那衙役班头道:“好在虽然被骂了,但中丞大人还是答应了见你。”

    林觉大喜,忙拱手道:“多谢兄弟,兄弟受累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林觉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

    衙役班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林大人,这可使不得,你这是要我的命么?中丞大人可严令吩咐过,御史台衙门中的任何人只要受人贿赂都将从严处置。一两银子就得丢了饭碗坐牢,此举万万不可。”

    林觉忙收回银子,笑道:“对不住,倒是我的错了。这样,改日请你们喝酒,这总不算受贿吧。”

    “那还差不多,不过还是算了。这算不得什么。快进去吧,中丞大人接下来还有要事,你恐要抓紧时间了。对了,只许你一人进去,其余人都得留在外边。”衙役班头说道。

    林觉点头应了,再次拱手道谢,转身吩咐林虎李贤良等人在此等候,自己举步进了御史台黑乎乎的大门。

    御史台林觉来过几回,倒也轻车熟路。只是今晚气氛甚是不同,去往方敦孺公房的路上,不时有官员差役匆匆而过,像是很忙碌的样子。不久后,林觉进了方敦孺公房所在的院子,院子里的空地上高高低低的站着几名官员,像是排队等候见面,又似乎是随时等候吩咐的模样。

    公房长窗上的棱纸一片雪白,映射出屋子里的几个忙碌的身影。虚掩的门口射出明亮的灯光来。

    林觉走向门口廊下,对门口站着的一名差役拱手低声道:“这位兄弟,请通禀中丞大人一声,就说林觉求见。”

    那差役瞪着眼瞅了林觉两眼,点头道:“稍候。”

第五五零章 铁面

    差役进了公房,片刻后公房内传来方敦孺的声音:“你们先出去一会儿,老夫见个客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脚步杂沓作响,四五名官员纷纷从门口涌出来,那差役朝林觉拱手道:“林大人请进去吧。”

    林觉道了声谢,举步踏进门去。但见屋子里一片凌乱,几张桌案上堆满的卷宗和文书,一摞摞堆成了小山。后首的一张巨大桌案后方,方敦孺正端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看着自己,眉头微微皱起。

    “学生见过先生!”林觉趋步上前拱手行礼道。

    方敦孺神情严肃,点头道:“你来啦。过来坐吧。”

    林觉道了谢,在侧首一张凳子上坐下。方敦孺淡淡开口道:“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林觉笑道:“来看看先生不成么?听说先生这段时间都住在衙门里,不知先生身子如何,所以来瞧瞧。”

    方敦孺瞪眼斥道:“你有话就说,绕什么弯子?你没见我这里忙的不可开交么?我这可是浪费了公务时间来见你,倘你没什么事,便回去吧。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林觉翻翻白眼,忙道:“好吧好吧,先生莫发怒,我确实是有事来见先生的。”

    方敦孺白了林觉一眼,点头道:“说吧,什么事?”

    林觉咳嗽一声,低声道:“学生刚刚接到了禀报,我二伯林伯年被人从府里抓走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衙门抓的人,家里人都很着急。我想着这件事或许先生知晓,便连夜来向先生打听打听。先生可知道是哪个衙门抓的人?”

    方敦孺怔怔的看着林觉,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林觉啊,你在老夫面前还耍什么机灵?你明知是我御史台衙门抓的人,却又何必故意问这些?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此事而来。明明白白告诉你,林伯年涉嫌贪污、受贿、行贿、渎职、利用公职之权谋取私利、等数项大罪,经圣上批准,由御史台抓捕羁押,查实罪行,再行处置。今晚便是我御史台的人去拿了他。现在你明白了吧。”

    林觉虽早已猜测是这样,但此刻亲耳听到证实,任旧不免心中大惊。果然是林伯年的事情闹大了。

    “先生,事情当真这么严重么?”林觉惊讶问道。

    “哼,比你想象的怕还要严重。不仅是他,整个三司衙门都烂透了。我朝廷财税度支的要害部门,却养了这么一群硕鼠蠹虫,岂能容忍?你瞧瞧这些卷宗材料,三司衙门历年的卷宗来往账册都在这里。我们要花大量的时间核对稽查这些账册和卷宗,查出他们到底侵吞贪污和浪费了多少银粮。我这里十几名官员起码要白天黑夜的查个十多日才能查清楚这些账目,你说我能松懈么?你回去吧,莫要耽误我的时间。”方敦孺沉声说道。

    林觉皱眉道:“先生,我二伯的罪行严重么?严重到何种地步?是要杀头,还是要抄家灭门?还是更加的严重?”

    方敦孺看着林觉道:“林觉,我知道你的关心,林伯年是你林家家主,也是你的二伯。你总不能袖手旁观。这一点我理解。你想来问问消息,好想想办法,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是知道老夫的,你我虽是师生,但你知道我是不会徇私情的。这件事到底会严重到什么样的地步,那要看最终查勘的罪证的结果。你还是回去好好的呆着,这件事老夫给你的忠告便是,不要去沾惹,不要去多管闲事。你救不了他,没得把自己搭进去。林伯年是林伯年,你是你。倘若当真涉及到你林家全体的话。届时我自然也不会不管你。其实,我已经为你想好了一个办法,这件事有极大的可能会设计你们林家上下。所以,既然你今晚来了,老夫便不妨直接告诉你。我认为你应该立刻对外发布声明,退出林家。毕竟你只是林家庶子,多年来也没受林家多少恩庇,没必要跟林家一起倒霉。脱离干系,老夫会保住你的。”

    林觉惊愕的看着方敦孺,他没想到方敦孺居然给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来。当然,这也是方敦孺隐晦的提醒自己,林伯年的事情有多么的严重。很可能会波及林家其他人,也会波及自己的前途。

    但是,这个办法林觉怎可能会同意,他重生的使命之一便是要保住林家,若自己在林家危难之时和林家决裂,那自己成了什么了?林觉惊讶于方敦孺居然会要求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或许他是真的为自己好,但林觉在心里毫不犹豫的便已经拒绝了这个提议。

    “林觉啊,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但老夫觉得,有时候不得不舍弃些东西,方可自保。你将来会有大好的前程,绝不可意气行事被人牵连进去。我这段时间很忙,也没去关心你,你授官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确实出人意外。但我也没时间去关注此事。不过你不用担心,先在那里呆着,我和严大人已经为你准备了新的官职,会有你大显身手的地方。但前提是,你不能被牵扯到林伯年的案子里去。你且回去,倘有必要,老夫会命人去告诉你怎么做。”

    方敦孺见林觉惊愕无主的样子,心中也自唏嘘。在吴春来背叛自己之后这十几年时间里,方敦孺其实也做了反省。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对自己身边的人进行庇护。有时候完全的刚正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对于林觉,他确实为他的前程做了些谋划。

    林觉吁了口长气,定了定神道:“多谢先生关心。先生,我有个请求,不知先生可否准许。”

    方敦孺道:“你说便是。”

    林觉道:“我想去见一见家主。我想,他现在人应该就在御史台大狱之中吧。”

    方敦孺皱眉斥道:“适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么?叫你不要多管此事,却不听我的话。你去见他作甚?再说了,羁押官员是可以随便见的么?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现在也是朝廷的官员,见犯官是绝对不允许的。”

    林觉沉声道:“先生,我只是以林家人的身份见一见家主,这不违律法吧。我是家主的侄儿,难道不能去探望?再说了,现在他罪行未定,还不能被称之为犯官。你们不是正在核实罪证么?充其量他也不过是嫌疑人罢了。朝廷可以羁押他,却不能剥夺家人探视之权。学生对大周律可也是研习精通的。”

    方敦孺怔怔的看着林觉片刻,皱眉道:“林觉,你为何便不能听老夫一言?你可以去探望,但这探望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许你去,是为了你好。你以为你去探望无人知晓?你只要一去,很多人都会知道,瞒都瞒不住。”

    林觉拱手道:“瞒不住便瞒不住,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先生,学生去见家主是遵人伦之常,难道你要学生不闻不问,做个不孝之人么?先生,林觉做不到。先生怕也不希望我那么做吧。”

    方敦孺狠狠的瞪着林觉,终于摆手叹道:“罢了罢了,你如此倔强,我也不想多劝你了。你可以去见,但我告诉你,要遵守规矩,不该说的话万不能说,不该问的也绝不要问,绝对不许你搅合进去,明白么?”

    林觉躬身行礼,沉声道:“先生放心便是,学生岂会不懂这些,学生只是见一见家主,给他心情上的安危。或许他能告诉我一些你们问不出的话来,为此案进展助一分力呢。”

    方敦孺不置可否,摆摆手道:“你去吧,在门口等着,我着人领你前去。之后你若无事,便可以走了。不用再来告辞了。”

    林觉躬身答应,转身欲行。身后方敦孺的声音轻轻传来:“林觉,浣秋的事情……你不必介怀。那件事怪不得你。只能说你和浣秋有缘无份。”

    林觉转头怔怔的看着方敦孺,不知说什么才好。

    方敦孺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师母和师妹是你接回来的是么,听你师母说,你和浣秋已然把话说开了,那便挺好的。平日无事,你也可以去走走。我最近没法照顾家里,你可去照应照应。但希望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和浣秋只是兄妹,要尊重守礼,自尊自爱。此事我也不多说,道理你自己明白,不用为师多言。”

    林觉点头轻声道:“是。”

    方敦孺摆摆手道:“你去吧。”

    林觉躬身一礼,暗叹一声,快步出门而去。

第五五一章 阶下之囚

    御史台大狱在御史台重重院落的东北方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黑乎乎的夜空之中,几颗参天大树映照着星光矗立在一个高大围墙圈禁的单独的院落里。在两名差役的引领下,林觉来到了这院墙南首的巨大的木门之前。

    差役上前叫门,跟守卫传达了中丞大人的命令。厚重的木门后传来哐当哐当的门栓落地之声,紧接着发出刺耳沉闷的声响,慢慢的被里边的狱卒看守打开。火把照耀之中,林觉缓步走了进去。

    大院子之中显得甚是荒凉,灯火照耀之下,可见院中杂草丛生,落叶堆积。院子中间的几棵高大的树木极为醒目,树冠之中传来羽翼煽动之声,显得诡异而恐怖。

    门栓插上的声音哐当作响,似乎是惊动了屋脊上的鸟儿,只听令人毛骨悚然的‘啊’的一声大叫,一大片黑乎乎的鸟儿冲天而起,羽翼煽动之声呼呼啦啦的刺耳作响。

    “这些扁毛老鸹,真他娘的讨厌。半夜里也不消停。”一名狱卒仰头骂道。

    “嘿嘿,兄弟,你这是才来时间不长。时间长了你便习惯了。咱们御史台什么都缺,就不缺这些老鸹。知道外边叫咱们御史台什么吗?叫乌台。便是因为咱们这里乌鸦多之故。”另一名身材高大的狱卒呵呵笑道。

    “乌鸦叫,祸事到。乌鸦多有什么好的?改天洒些毒谷全毒杀了去。”头前那狱卒嘀咕道。

    “嘿嘿,你倒是试试。乌鸦聚集于此那是因为我们这里是阴地之故。可不是它们想要在这里。咱们这里,嘿嘿,死了多少人你可知道?不说了,免得吓破你的胆。郑喜,赶紧带着林大人去见新押进来的三司副使林大人去。”身材高大的狱卒笑道。

    院子北边是一溜房舍,长长的门廊上挂着一排随风摇弋的风灯,下边是木制地板,有些破损之处,冒出从地面上长出的青草来。看起来是很有些年头了。

    两名狱卒领着林觉走到门廊上,开了一道被锁链锁着的大门,里边又是一道门,两道门之间狭小的空隙处几名狱卒正翘着二郎腿说话。见外边门锁被打开,忙站起身来。

    “黄班头,这位是林大人,中丞大人有令,允许他进去探望新进来的三司衙门副使林有德。”狱卒郑喜拱手说道。

    一名身材五段,三十多岁的狱卒揉着眼睛看了林觉几眼,林觉拱手行礼,那人也不多话,从腰间掏出一串哗啦啦作响的钥匙,转身开了那第二道门。门一开,一股闷热潮湿的怪味直冲出来,中人欲呕。里边隐隐约约传来咳嗽声呻吟声和哭叫声,仿佛那黑洞洞的门里是一座炼狱一般。

    “进去吧,天子第六号狱舍。郑喜,你带他进去便是,这是钥匙。”老黄晃了晃脑袋,递过来一根钥匙。

    郑喜皱眉道:“老黄,不带这么偷懒的吧。”

    老黄瞪眼道:“怎么?老子们天天在这里喂蚊子闻尿骚.味,你进去一趟不成么?赶明儿老子跟典牢头说一声,把你调到这里来,老子天天叫你进去闻味儿。”

    郑喜骂了一句,却也不敢拒绝,伸手接了钥匙。转头对林觉道:“林大人请吧。”

    林觉点点头,郑喜抓起一盏灯笼当先走了进去。林觉紧紧跟上。身后,哐当一声木门关上,传来锁链锁门的声音。林觉惊愕转头,身边的郑喜道:“林大人莫担心,这是规矩。”

    林觉笑着道了声无妨,两人打着灯笼缓缓往前走去。

    里边黑漆漆的,但其实是林觉的眼睛没有适应这里的黑暗。适应了之后,才发现其实这里边还是有灯光的。中间的廊柱上点着油灯,只是火焰甚是黯淡,故而光线黯淡,目不视物。

    几道墙壁将监舍分为几个区域,前方的监舍是粗大的圆木柱割开的相对简单的监牢。灯光所及之处可一目了然看得见里边的情形。林觉提着灯笼从走道中间走过的时候,只见两旁牢房之中十几双眼睛从木柱的间隙狼一般的看着自己。有人发出大笑之声,有人开始恶狠狠的咒骂,有人隔着栅栏朝林觉两人吐吐沫。

    一道牢房之中有人往林觉身上砸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林觉侧身躲过,那黑乎乎的东西啪的一声落在林觉脚旁,林觉举着灯笼一照,顿时差点吐出来。那是一只死老鼠,身上爬满了蛆虫。

    见林觉受惊,栅栏里传来刺耳的大笑之声,宛如鬼哭狼嚎一般。

    “混账东西,皮痒了么?”郑喜怒骂说冲过去,解下腰间皮鞭没头没脑的抽打过去,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惨叫声。

    郑喜的皮鞭细长,可从栅栏中抽打进去,而且长度可及里边的所有角落,无从可躲。这正是他们自创的一种鞭打工具,无需将犯人拉出来,隔着栅栏便可鞭打。

    “不要打了,莫要跟他们计较,一只死老鼠而已。”林觉忙叫道。

    郑喜骂骂咧咧的走回来,口中道:“这帮家伙都是疯子,进了这里边可由不得他们在外边那么风光,管他们是什么人?不听话便是要教训。”

    林觉紧皱眉头不语,快步前行。心中想道:这御史台的大狱是专门关押官吏的,条件都是这般的恶劣,可见审刑院那种面对平民百姓的监狱是何等的糟糕了。这里的情形如此恶劣,林伯年如何能忍受?他可是锦衣玉食享受惯了的人。这种环境就算自己怕也难以忍受多久,更何况是那些官员们。难怪人说进了大狱生不如死,天天被关在这样的地方,那还真的不如一死了之。这环境就会让你不想再活下去。怪倒是说御史台大牢中动不动便有人自杀,怕也是这环境使然。

    监舍几处区域分天地人三部分,天字号监舍也是重大犯人的关押之处,说白了便是官职高的官员关押的地方。到了天字号号舍区域,林觉稍微觉得宽慰了些,因为正如林觉所想,似林伯年这等品级的官员,朝廷不至于丝毫的不尊重他。这天字号监舍果然都是一个个独立的房舍,看起来条件也好了不少。

    郑喜轻车熟路的走到天字第六号牢房之前,看了看门上的字,点头道:“就是这里了,林大人,您请自便。我去那边呆着去。不过按照规矩,探监时间最多一炷香时间,到了一炷香时间咱们就得出去,您可莫让小的难做。”

    林觉拱手点头道:“放心,有劳了。请开门便是。”

    郑喜将灯笼递给林觉,伸手掏出出钥匙来打开了门上的锁,手扶腰间刀柄做出防御姿态,伸手轻轻推开了门。林觉点点头,迈步进去。郑喜哐当带上门,上了锁。脚步沙沙远去,郑喜倒也识相,主动离开,走到隔墙尽头通风处等着。

    林觉举起灯笼眯眼打量牢房中的情形,牢房中的摆设虽然简陋,但却还算干净。一张木床,一张凳子,墙角还有一个带着盖子的木桶,想必那是用来出恭方便的便桶。小小斗室方圆不足十步,逼仄闷热,蚊虫飞舞的嗡嗡叫的声音在耳边环绕着。林觉只站了片刻,身上便汗水淋漓。

    但林觉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屋子里居然空无一人,床也是空的。林伯年似乎并不在里边。一惊之下林觉还以为自己是上了当,被人诓进了牢房里关了起来了,但很快林觉便暗骂自己多心了,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二伯,二伯,你在么?我是林觉啊。”林觉轻声叫道。

    “林觉?”一个声音在木床下方响起。

    林觉快步走去,连声道:“是我,二伯,我是林觉。”

    木床下方狭小的空间里,林伯年一张满是恐惧和灰尘的脸露了出来。适才林觉根本没注意到那床下居然还能藏人,因为太矮了,林伯年也不知道怎么将他略显丰腴的身子藏进去的。

    “二伯,您怎么到床底下去了?快出来。”林觉将灯笼插在墙上的灯孔里,转头来搀扶林伯年。硬生生将林伯年拔萝卜一般的拔了出来。

    “哎呀呀,林觉,你可来了?呜呜呜,二伯要完了,二伯要完了啊。你赶紧想想办法救救二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啊。”林伯年一把抓住林觉的胳膊,整个人都靠林觉的身子支撑着,放声哭了起来。

    林觉忙道:“二伯不要这样,这里是大狱啊,不要这样,周围都是人呢。”

    “哦哦哦。”林伯年忙压低声音。但外边还是传来郑喜不满的声音:“林大人,你们不要动静这么大好不好?你们这样我很难做的。”

    “抱歉抱歉,再不会了,郑喜兄弟,还请担待。”林觉忙道。

    “还请小声些,吵得几处牢房里都闹起来了。”郑喜嘀咕着,脚步远去。

    林觉吁了口气,将林伯年扶着坐在床上。林伯年紧紧攥着林觉的手,生恐林觉跑了似的。

    林觉低声安慰了几句,沉声问道:“二伯,到底怎么回事?事情怎地便成这样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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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侯介绍:
前世落魄,此生可追。我来了,我已非前世之我。我已修得琉璃之眼,明澈之身,坚韧之躯,无畏之胆,虎狼之心。此番重来,必将踏破荆棘大道,逆转乾道昆仑,坐拥花团锦簇,达济天下苍生。大周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周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周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